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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衾何以堪 > 第二节下课,小王老师回办公室,提醒桑无焉:小桑,你刚才不是找苏小薇吗,她现在正在教室。

第二节下课,小王老师回办公室,提醒桑无焉:小桑,你刚才不是找苏小薇吗,她现在正在教室。

“后天的,他是个工人,我两岁左右他在车间里出了事故导致失明。”小秦回答他。

“他还算幸运,至少他见过你母亲和你的样子。”

小秦摇头:“不,苏先生。一位成年人从完全健康的状态突然失去光明,比一位从小就看不见的人,所承受的打击更大。”

她忍不住反驳了他,虽然她进来之前工作人员反复强调让她不要忤逆苏先生,可是她还是冲动地做了。因为那次事故对她父亲的一生永远都不算幸运。

苏念衾转过头来,苍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问道:“你父亲,他后来幸福吗?”

“后来厂里讲事故责任推卸到他­操­作失误上,继而开除了他。他从医院出来后很长一段时间找不到工作,将就开始酗酒,醉了就对我母亲拳脚相向,清醒后又跪在地上求她不要离开他,一次又一次地悔改却又一次又一次地再犯。”

“后来呢?”苏念衾又问。在他平缓的神­色­间,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痛楚。

“我不到十岁的时候,母亲还是跟他离婚,带着我改嫁了。”小秦淡淡说。

她从办公室退出来,本来以为机会已经告吹,没想到一个星期过后却接到电话。对方说:“秦小姐,苏先生决定聘用你,请你周一来上班。”

小秦进了公司,发现苏念衾是她迄今为止遇见过的最勤奋的老板,像一个永不停歇的永动机,又像一块海绵迅速地吸收着那些陌生的知识。有一天,无意间听人说起苏念衾曾经爱过一个人,后来那人离开他。小秦顿时想到他追问她父亲故事时的表情。

十多分钟后,这个折磨人的MP3被发现在床下地毯的结合缝里。许多人都擦汗松气。正巧余小璐打电话过来,小秦向老板的小姨汇报情况。

余小璐想了一下:“我一会儿发个音频文件给你,你存在电脑上。然后去多买几个同样型号的MP3,拷到里面备用。”晚上,当小秦打开邮箱,看到余小璐发过来的附件。

整整有3个G的音频压缩文件,文件名是:无焉。

她不喜欢探索隐私,没有试听,仅仅是将文件减压后按照嘱咐一一拷贝到刚买的MP3里面,整整五个,分散放在她的手袋中,抽屉中,车上,以防不测。

原来重要的不是那个机器而是里面的声音,小秦想。

(4)

报纸的财经版上登载着:“RD融资我市TORO公司,据有相关高层透露谈判已经进入最后阶段”。

桑无焉读完那条消息,将报纸折起来。

的确如苏念衾对她所言,他不是来B城找她的。

电影里,经常有男人为了追寻某个女子,在她楼下日日守候的情节。但是苏念衾不会,三年之前不会,三年之后似乎亦然。

“明天你要去陪我。”李露露说。

她请了四天假,已经和医院约好,明早就去做近视眼手术。

“戴个眼镜有啥的,你就不能不去做手术。”

“你这就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自己眼睛好,当然不知道视力差的痛苦。”李露露说,“反正黄河要去,你也得去,在这地方我就认识你俩,要是我一不小心光荣了,好歹还能见你们最后一眼。”黄河是李露露的男友。

桑无焉白了李露露一眼。

下午,桑无焉牵着小杰想要打车。他的病让他不太适应人多的场合,更加不能拥挤。

“桑小姐!”

突然有人在车上叫她。

她转身,见一个男人将车停在路边。那人长相斯文,戴着一副眼镜。

“你……”桑无焉狐疑,居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这人。

“我们见过,在假日酒店,吴迂。”男人提示道。

“哦,吴先生。”桑无焉有点抱歉。

“你去哪儿?我刚下班可以送你一程。”

“不用不用。”桑无焉摆手。

“反正是我荣幸,这个时段带着小孩不好叫车。”他看到桑无焉手边的小杰。

桑无焉迟疑。

“桑小姐再推辞的话警察要来给我开罚单了。”吴迂笑。

他算得上是一个体贴不做作的男人,桑无焉上车的时候想。

“你们去哪里?”吴迂问。

她为了照顾小杰坐在后排。

“去市区的KFC。”

“是去吃东西吗?”吴迂透过观后镜看了眼桑无焉。

“是的。”

“这个时候去有点人多,如果小朋友不介意吃麦当劳的话我知道一家比较安静的。”吴迂从观后镜里看着桑无焉询问。

“嗯,那谢谢你。”

于是搭车被吴迂顺利地演变成一场奇怪的约会。

吴迂去买东西的时候对这种受到小孩子喜欢的快餐并不熟悉,他端着东西回座位的时候有点抱歉。

“我没有进来吃过。只是上下班常从这里路过发现的。”

“男人通常会认为­性­格比较幼稚的人才偏好这种东西。”桑无焉为他解困。有这种想法的就是苏念衾。

“我家乡是小城镇,没有这些玩意儿。来这里念大学,经济上并不宽裕,一个十元的汉堡对那时的我而言已经是奢侈品。”

他很坦诚。

和那个人完全不一样。

桑无焉微笑着看他,有好感。

“吴先生现在做什么工作?”她又忘了。

“律师。”

“那你现在想吃什么都不奢侈。”

吴迂被她的话逗笑。

桑无焉将可乐Сhā上吸管,放在小杰面前,他一个人安静地喝。而拿薯条的­精­细动作对于他而言有点吃力。于是桑无焉一点一点地教他。

“我听说过这种病。”刚才桑无焉向他解释了一下,他依然有了话说,“他的情况已经很好了。”

“治疗得越晚就越严重,他属于先天­性­的,一般来说终生都难以治愈。”桑无焉叹气。

“遗传?”

“医学还不能确定。最大可能是母体在怀孕的时候得过什么病造成的。”

“那并不是孩子的责任。”

“他的父母认为是。”桑无焉摸了摸小杰的头,“我把他带到这里,希望他看到别的小朋友,有接近他们的欲望。”

“他能听得见我们说话。”

“也许是,自闭能自动过滤他们不想接受的外来信息。”

突然,小杰一戳吸管将可乐的杯子打翻,桑无焉急忙将东西移开。吴迂看到小杰胸前沾了可乐,于是想用纸巾帮他擦­干­。

“吴先生!”桑无焉立刻制止,“小杰不习惯不熟悉的人碰到他。”否则他会即刻尖叫。

吴迂的手停滞在空中。

“他刚开始对我也是这样。他需要时间接受别人的亲近。”桑无焉急忙解释,以缓解他的尴尬,“这个过程很缓慢也很痛苦。”

吴迂说:“我很抱歉。”

桑无焉笑:“没什么,习惯就好。”

吴迂又去收银台补了一杯可乐。

回来他无意间看到桑无焉左腕上的手表。因为餐厅里暖气温度太高,桑无焉卷起袖子,加之那是一只男表表盘有些大,戴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有点显眼。

“瑞士产的Polley,桑小姐有这种收藏爱好?”吴迂重新找了一个话题。

“呃?”桑无焉不太明白。

“我以前有个香港客户,是做这种收藏生意的。”吴迂也有点好奇,因为那是一只盲人用表。

“你说这是什么?”

“Polley,在国内买不到正品,一只的价格足可以让我不吃不喝赚很多年。”

“不会吧?”桑无焉咋舌。

桑无焉想,她调给苏念衾那块差不多的虽说难买还心疼地花了她两百多块钱,也没看出来差多少呀。

“据说全部都是手工制作的。”吴迂解释,“是需要提前订做。”

“订做?”

“这种东西我也不太懂,总之就是它很贵,但是具体为什么那么贵,我们一般人都无法理解。”

两人相视而笑。

笑过之后,气氛变得有些别扭。

吴迂又看了看桑无焉腕上的表:“据说这种东西和珠宝一样,还有升值空间。”

桑无焉将袖子放下来,不经意地解释说:“其实……是我在地摊上淘的仿制品,做得挺像吧。听你这么一说,我才知道真的居然这么贵,难怪山寨版都花掉我好几百。”

吴迂听见也松气,他也不想他要追的女人有这种身家。

(5)

桑无焉将小杰送到儿童中心,自己赶去电台。

她负责做一个心理谈话的节目,其实打进热线的人们询问的都是爱情。

爱情。

她都搞不懂。

今晚第一个打进电话的是个女孩,她一边叙说她的爱情故事,一边抽噎。桑无焉只好Сhā入一段音乐,让女孩的心情能够平稳些。

女孩说,自己和男朋友是大学同班同学,如今还有不到一年就要毕业,面临着现实中对爱情的种种阻碍。

桑无焉除了对她说一些宽慰的话也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便是让她述说然后用心倾听。述说能让人找到心灵的出口。比如她喜欢对程茵说。

此刻的苏念衾正好从TORO出来准备回酒店。小秦迟了一会儿,在接电话。

苏念衾正好抽空站在车外抽烟。

这时有个声音叫他:“苏先生?”

苏念衾闻声抬头。

“我是魏昊,不知道苏先生还记不记得?”

“记得。”苏念衾伸出手去和他握手,魏昊先是一愣,随后立即也伸手。

“我现在在TORO上班,前几天在公司里看见您,人太多,没机会和您打招呼。”

“嗯。”苏念衾不冷不淡地点点头。

觉察到苏念衾的态度,魏昊只好将原本压在心底的话收起来,客套了几句以后转身告辞。走了几步他又实在忍不住,回过头来说:“苏先生,这几年无焉过得很不好。不知道您是否知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

所有的,他都知道。

那天,她从医院负气离开。他顿时懊恼难当,可是正值医院传来消息说找到了和他父亲相匹配的肝脏,会马上从那边送过来,立刻就要手术。

手术进行了十多个小时,等他缓过劲儿来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桑无焉了。

手机她不接。

他回家找她,去她和程茵的住处找她,甚至去了电台找她,任何她能出现的地方他都想过,也让余小璐陪他找了很多遍。他害怕自己一不留神,就和桑无焉错过,又担心父亲病情在手术后恶化。半夜下来都数不清楚跑了多少地方。

快到天亮,仍然没找到。

余小璐对他有点失去耐­性­了:“念衾--无焉又不是小孩子了,她在这里待了四年,不会走丢的。她是生你的气存心不想见你,躲着你。你光着急有什么用。你现在知道后悔了,那当时为什么又要把她气走?”

他站在桑无焉的楼下,半天没说话。医院那边又来电话,说情况有些异常,催着苏念衾回去。

等他天亮了,再来的时候,走在门口就遇见桑无焉。

她问他说:“这世界上是余微澜来得重要,还是我?”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苏念衾顿然怔忪。他知道她昨天看到他和余微澜的亲昵动作,他心里慌乱得不知所措,不敢对着她的视线,只得故意反问她:“你觉得问这种蠢问题有意思吗?”

没想到接下去换来的却是她更为决绝的一句话。那一刻,他几乎忘记呼吸。终于--他们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吗?

苏念衾站在车前,对着魏昊的质问许久没答出一句话来,站了半天后都忘记再对魏昊说点什么,就默默地回到车上。

他后来才得知,那一夜桑无焉的父亲去世了。之后,他不敢,也没有权利出现在桑无焉的世界里。他是个瞎子,一个只会伤害人的瞎子。

秦助理的父亲不就是他一个活生生的写照?

他没有能力给她幸福。

可是他又是这么惦记她,三年中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没有一天不在回忆他们的过去。这种思念随着日光的推移日益加剧,他甚至不确定是不是有一天这些情绪会积累到将他压得崩溃。

而桑无焉却像真的忘记了他一样。

所以有时候他又忍不住恨她。他那么刻骨铭心地记着这一切,她怎么可以就说忘就忘,还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去相亲,去结婚,甚至于没心没肺地对他说:“苏念衾,你看起来过得不错。”

真是狗屁!

在回去的路上,小秦发现苏念衾靠在椅子上半暝着眼睛,心情不是那么好。

开车的小周也察觉气氛有些沉闷,于是说:“苏先生,听点音乐吗?”

苏念衾摆摆手。

“周师,你们这儿有什么电台啊?”小秦问。

小周是分公司替苏念衾临时准备的司机,B城本地人。

小周瞄了一眼时间说:“这个时段有个谈话节目还不错,我老听。”说着就打开广播搜那个台。

突然,他听到一个令人怀念的声音通过无线电波在车内响起:“那么请导播接进我们今天的第二个电话。”是桑无焉的声音。

司机找话题说:“这个主持人有时候说话真可爱。”

苏念衾坐直身体,将手抬起来,对司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路上全神贯注地将节目听到最后,一字不落。

桑无焉下班回到家,躺在沙发上,盯着表盘发呆。突然又摸出手袋里的打火机。

这是那天苏念衾扔在那里的,款式最简洁的磨砂藏青­色­打火机。

两件东西放在一起。这是苏念衾唯一留给她的回忆,一个是硬抢的,一个是他忘记拿后自己捡的。她与苏念衾在一起半年,他没有送过她任何东西。

书上说,女人是物质的。

其实不是物质,而是从那里可以看到男人的心。他一点也不在乎她。

她第一次见他抽烟,以前的苏念衾是一个远离一切不良嗜好,甚至都不熬夜的人。因为失去了眼睛,所以他格外爱惜健康。如今见他娴熟地点着烟,周围烟雾缭绕,自己竟然是那么心痛。

他完全是在糟蹋自己。

想完又看了看那块表,自己竟然戴了个非常值钱的玩意很久,还时常把它忘在洗手间。

“这么贵的东西,等哪天我们吃不起饭了,就拿去当掉换钱。”程茵从屋子里出来说。

“我怎么会跟你这么个市侩的女人住在一起。”桑无焉感叹。

“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你老跟着我,好像缺了我你就活不下去了一样。”程茵吹气感慨。

“我是不是应该拿去还给他?”

“那多好,你又可以正大光明地见他一次。”程茵调侃道。

桑无焉不语。

“无焉,你还爱他?”程茵问。

“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还捡人家扔的打火机做什么?”程茵一针见血。

“我……”桑无焉辞穷。

“无焉,”程茵看着她,“这么多年了,你找着比他更合你心意的人了吗?”

“只是没有遇到吧,没准儿马上就出现。”桑无焉淡淡说。

Chapter 10.[谁灭了谁]

(1)

第二天,李露露在医院趁着黄河去缴费便拉着桑无焉的手说:“一直没告诉你,我和黄河准备下半年结婚。我想当个美丽的新娘子,所以才决定去做手术的。”

“看来你的爱情智商也不是很高。”

“至少比你高。”李露露鄙视她。

“什么手术都有风险,而且黄河说做完以后还要两三天不能拆绷带什么也看不见,万一以后又有后遗症怎么办?”桑无焉仍旧不赞同。

“不会有风险的,这种小手术就跟拔牙似的。”

“拔牙也有拔死人的。”桑无焉说。

“你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来。”李露露掐她。

被护士推进去之前,李露露突然说:“桑无焉,我们打个赌吧。”

“什么赌?”

“要是我没光荣牺牲,你就去找苏念衾谈谈怎么样?”

“那我准输。就一个芝麻大点儿的手术,你想不赢我,人家医生都不答应。”

“那可不一定,有人喝水都能呛死,你刚才也不是说拔牙也能拔死么。”

“呸呸呸。”桑无焉生气。

“真该谈谈。”

“谈什么?”

“谈什么都好,心平气和地说点当年各自的心境,就算你俩是打心底不准备和对方复合的,这么谈谈对于放下那段感情也有好处。”

“你做心理辅导都做到我身上了?”桑无焉笑。

做完手术出来,李露露被黄河接回去。

“她这几天眼睛看不见,你好好照顾她,不然为你是问。”桑无焉嘱咐。

黄河一个立正:“保证完成任务。”

“桑无焉。”李露露伸出双手在空中乱晃着叫她。

“­干­嘛?”

“记得啊,你答应我的。”

回到家,她想起李露露脸上缠着白­色­的绷带伸着双手出来叫黄河的无助样,有点心疼。这么一想,又想到了苏念衾身上。李露露才这么几天看不见自己就难受了,那苏念衾呢?

她原本在写字的手顿时停下,回到卧室去翻东西,翻了半天找到一个从来没用过的眼罩出来,蒙住眼睛。

眼罩不是特别紧,依稀从鼻子下面透着点光进来。

“你­干­嘛?”程茵问。

“试一试看不见是什么滋味。”

她摸索着从卧室回到客厅,刚开始挨着墙壁走,走到客厅中央了,却搞不清楚距离,又怕自己磕着凳子,便半蹲下去走一步朝前摸摸,确定是空无一物以后才迈第二步。她这时候才明白,有根棍子来探路是多么地必要。

于是,她拿了根­鸡­毛掸子当盲杖使,再走去厨房。这一次倒是轻松多了,她有点洋洋得意。

程茵说:“你让我想起一句改编的名言警句。”

“什么?”

“做一小时瞎子不难,难在一辈子都是瞎子。”

程茵刚一说完,桑无焉的脑门就撞到厨房的吊柜门的菱角上,她疼的差点掉眼泪。

“这是你自己刚才拿东西没关门的,和我没关系啊。”程茵解释。

“我知道!”她吃痛地揉着头。

“你终于知道以前你的那些习惯给人家带来多大的困扰了。”

桑无焉气馁地扯下眼罩,刚消停一会儿,李露露就来电话了。

“桑无焉,快去找他。”李露露说,“不然我和你绝交。”

“……”

晚上桑无焉去附近超市买日用品,回来的时候路过一个卖混沌的小摊儿。她知道这条街的城管很厉害,一般摊贩都要七点过以后才敢摆出来。前段时间有省里面的领导来检查,便严打了一段时间,现在风声一过,又开始死灰复燃。

混沌摊也是这几天才开始摆的,就两口锅,几张简易的桌子。卖混沌的是两口子,大概五十来岁,还有个女孩趴在在油腻腻的桌子上写作业。

桑无焉不经意地借着白炽灯的灯光看了那正包混沌的­妇­女的一眼,觉得有些眼熟,然后再多瞧一眼,就将她认出来了——是黄晓燕的妈妈。

黄妈妈也察觉了桑无焉的目光,笑嘻嘻地说:“姑娘,吃混沌啊。”

桑无焉站定:“阿姨,我是桑无焉。您还记得不?”

“你是?”她显然想不起来了。

“晓燕的小学同学。”

“哦,是你呀。”黄妈妈恍然大悟,“坐,快坐。”

她擦了擦凳子,对那孩子说:“来,红红,快叫姐。”

红红怯生生地张了张嘴巴,然后收起本子去另一边儿帮她爸爸收碗筷去了。桑无焉这才想起来,她就是当年那个婴儿吧。

“都长这么大了?”桑无焉看着红红的背影说。

“你都成大姑娘了,她还能是个小不点儿?”

桑无焉笑了。

后来,黄妈妈端了碗混沌,一边看着桑无焉吃,一边跟她闲扯一些家常。

“要是我们晓燕在,估计也可以嫁人了。”黄妈妈最后感叹。

桑无焉放下勺子,看着她过于苍老的脸。过了这么多年,做母亲的还是有遗憾。

“阿姨,你还有红红,以后她连着晓燕的那份儿一起加倍孝顺您。”

黄妈妈将头发捋到耳后,淡淡地感叹:“这孩子毕竟抱来的,不如自己生的亲。”

“抱来的?”桑无焉诧异。

“是啊,一个乡下亲戚抱来的,说扔在他面馆门口。我当时听着就想,是不是做点善事,晓燕就能保下来。”

回去的路上,桑无焉心事重重。

走到小区门口,她又学着样子闭着眼,走在小区的路上。走一走的,就走歪了。当她一脚从水泥路面踏在草皮上的时候,差点尖叫出来。

“你连草都怕?”程茵跟在后面说。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踩着什么了。”她拍了拍胸脯。

“所以说,做个瞎子多不容易。”程茵耸耸肩。

她回到家,翻出小学时候的毕业照。她连自己当时长啥样都忘了,因此费了半天,才在第二排找到黄晓燕。

这么多年她没放下的事情,真相居然和她以为的完全不一样。

黄晓燕死的时候,桑无焉一直怨着她父母。他们怎么可以那样对她,她明明都还活着就去领计划生二胎了。他们有没有想到晓燕本人的感受,或者有没有想过要医她,让她康复。

就是为此,桑无焉十多年从来没有再去过她家一趟。那次毕业十年的小学同学会,大家提起黄晓燕都扼腕叹息,然后就凑钱去看了她的父母。

桑无焉也没有去。

她有怨气。要不是今天碰巧遇到,估计她一辈子都怨着。

可是,万万没想到事实竟是这个样子的。

“所以说,人和人之间要多沟通。”程茵道,“有时候,不要只站在自己的角度和立场看问题。也要帮别人想想。”

桑无焉没说话。

程茵又说:“就像你和苏念衾。你失去父亲的时候,他的父亲也在生死边缘,命悬一线。他表面上心高气傲,骨子里却自卑到极点,而你当时扔了句狠话就走了,他又是什么感受。”

夜里,桑无焉梦见黄晓燕。

黄晓燕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是在替我恨他们,现在终于过去了。”

(2)

找到苏念衾这号人物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下午下班以后,她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结果他居然真的没换号码,电话一拨就通。

响了三声,“您好。”一个清爽的女声。

“您好。”桑无焉心虚地说,“我……我姓桑,我找苏念衾。”

“桑小姐,苏先生正在开会,您有什么事情吗?”

“我想见他一面,方便吗?”

小秦她记­性­极好,突然想到那天在楼下曾经遇到过这个姓桑的女子,显然是苏念衾非常重要的私人朋友。她看了一眼里面的苏念衾,正忙的不可开交。所以她做了一个鲜有的决定,擅自答应下来:“没问题,但是估计您来了以后要等会儿。”

小秦报了酒店与房间号,挂了电话。

“秦小姐,苏先生请你找一下昨天的会议记录。”分公司的赵经理探了个头说。

小秦急忙去书房找。

过了三十分钟,有人按门铃。

小秦过去开门,果然是桑无焉。小秦朝小会客厅看了看说:“桑小姐请稍等,我去叫苏先生。”

桑无焉顺势望去,里面正讨论激烈,苏念衾燃着烟在蹙眉专门听一­干­人的发言。

她急忙拉住他说:“你们忙你们的,我不急,等事情做完了再说。”

小秦想也好,苏念衾做事情出了名的专注,讨厌别人打扰,谁也搞不清楚如果现在打断他又会哪根神经突然不对发起火来。

“那您去书房等吧,我去给您泡茶。”

酒店的套房很大,有客厅、小会客室、书房、卧房、客房,她有点不敢去想住一日的价格是多少,来的时候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出错。

桑无焉等在那里有点紧张,她习惯­性­地把手表摘下来,放在手里拨弄。

李露露以前总结过,要打听旧情人单身否有很多办法。例如可以问“好久不见,你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呀?”若是他还单身,肯定一般会说:“哪里哪里,还没有目标呢。”这样就对上号了。

桑无焉揉了揉额角,怎么这么像地下党接头。

可是苏念衾他哪里能用正常人的行为来推断,他不管有没有对象均不吃这一套,轻则冷嘲说:“桑小姐放心,喜贴一定送到。”重则暴跳如雷。

她靠在书房的沙发上,回头便穿过客厅看到坐在会议室最里头的苏念衾。暖气很大,所以他只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衣,在一群人中衬着他常年不改的淡漠神­色­显得尤为清俊。

苏念衾在烟缸里掐到烟说:“新产品的市场份额不能完全寄托在总公司发布的广告上,你们知道公司一年……”

谈话没完没了,小秦迅速地做着笔录。

事情搞定之后,所有人都想长长地伸个懒腰,但是碍于苏念衾那长年不笑的脸­色­都忍住。赵经理是个爽直的人,敢冒天下之大不讳说:“都辛苦了,不如让苏总请大家吃饭。”这里除了苏念衾就他职务最高。大多都是销售部的小职员难得和老板一起共事半天。

“好吧,你们随便选地方。”苏念衾难得开口同意。

大家一阵欢呼,尤其是在座女士。

苏念衾让小秦去拿西装外套,小秦才突然想起来:“苏先生,有位姓桑的小姐还在书房等您。”

苏念衾动作倏然一顿,“你说什么?”

所有人看到苏念衾突变的表情都有点吃惊。

“她没过来打招呼,应该没走。”小秦迅速跑到书房去看。

谢天谢地。

小秦长长出了气,她还在。如果就让她这么走了,她觉得苏念衾很可能当场就炒她鱿鱼。可是此刻这个女子,居然脱了鞋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

苏念衾随后走进来。

“呃——她睡着了。”小秦解释。

苏念衾点头,步子放得格外轻,他忍住想朝小秦发火的怒气,压低了声音说:“你带他们先去,找地方吃饭,安顿好了给我电话。”

小秦不敢再罗嗦,带着狐疑的一群人悄悄离开。

苏念衾定在那里很久,他听见桑无焉轻轻的呼吸声,浅浅的柔柔的,和以前一样。他摸到沙发前方,试探地叫了一声:“无焉。”

她没有反应。

苏念衾摸了摸表,已经是晚上八点了。她依然这样嗜睡,就这么和衣躺着也能睡着。可是他又不忍心叫醒无焉,不是怕耽误她的好眠,而是怕无焉一醒过来自己便不能这么安静地拥有她,不能分享她的气息。

可是这么蜷在沙发上,久了全身都会痛。

于是他俯下身体去抱起无焉,她是那种轻盈小巧的体型,只需要轻轻一揽便抱在怀里。

她万般熟悉他的怀抱,像一只小猫朝他怀里缩,不禁朦胧呓语出两个字:“念衾。”

那一瞬间苏念衾觉得有种温暖从四肢百骸涌向心脏,一颗空洞的心立即就被填得满满的。

他突然回想起三年前的夜晚,在那个漆黑狭窄的楼道里也是这么抱着她。苏念衾缓缓移回卧室,将她放在床上让她睡得更舒适些。手放开时充满了留恋,于是去摸她头发。她居然将头发留长了,一改以前毛茸茸的形象,有点温柔和成熟。

苏念衾嗅着她发间香甜的味道几乎沉溺了下去。

他想摸摸她,三年不见,不知道变了没有。他正在这么想的时候,手就已经开始行动了,头发、耳朵、脸颊、额头,眼睛、鼻子,然后手指触到了她的双­唇­。

他手一颤停留在那里,然后想吻她,很想吻她。这种欲望几乎要把他的心撕裂,呼吸开始混乱。

他掌住她的下巴,确定了­唇­的位置,然后垂下头去。刚刚碰到她柔软的嘴­唇­,梦中的桑无焉便怕痒似的别过头换了个睡姿,害得苏念衾以为她要醒,急忙坐直身体。

平静了一会,发觉她只是无意的动作,根本没有醒的迹象,一如以前一样只要睡了天塌下来都弄不醒的,苏念衾开始有点乐,心想:原来偷吻时这种做贼的感觉很不错,怪不得以前她连续对他下手两次。

于是苏念衾又垂脸将方才温柔的吻继续,轻轻吮吸着她的­唇­瓣,他的喉结动了动,开始着了魔似的去解她的外套。

忽然,他倏地停住动作,迅速抽身然后退回到客厅。

苏念衾,你在­干­什么?他问自己,找不到女人发泄你的欲望了吗?他有点恼怒地责问着自己。

他点上一只烟猛抽了几口,然后去浴室洗脸。既然桑无焉并没有想和他在一起,他也不该这样对她。

苏念衾将表摘下来,放水冲脸。冷静了一点后,他拨电话给小秦,问他们在哪儿吃饭。他不想扰她的好梦,当然也不敢和她单独在一起,否则剩下的几个小时,他不能保证自己还能这么有自制力。

走的时候,苏念衾想,一切等她醒了再说。

(3)

桑无焉醒来,发现自己睡在一张完全陌生的床上,连忙翻了个身以至于差点滚下来。整个套房空无一人,她光着脚丫饶了一圈才在书房的沙发前找到自己的鞋子。

人全走了?她刚睡醒,有点蒙。那是不是说刚才那么多人都看见她丑陋的睡相,她下意识地擦了擦嘴角,还有口水的痕迹。幸好苏念衾眼睛看不见啊,不然在旧情人面前多丢脸,睡觉还留口水。她感叹。

桑无焉找到洗手间去洗把脸,关灯时发现她的手表在水龙头边,顺手把表揣在外套口袋里。

她有点沮丧,自己费了这么大勇气来找苏念衾谈话,结果这个男人就这么溜了,走的时候都不叫醒她。等他吧,自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谁知道他出去花天酒地过夜生活要什么时候回来。

桑无焉叹气,关门离开。

苏念衾吃饭一直心不在焉。

小秦问:“桑小姐回去了吗?”

“走时还在睡没叫她,一会给她带点吃的回去。”

小秦听到苏念衾的话,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老板今天转­性­了,突然很体贴。

可是当小秦陪苏念衾端着热气腾腾的美味回到房间,桑无焉已经悄无声息地走了。苏念衾的眼睛颓然,又开始死气沉沉。

“我的表呢?”苏念衾在浴室问,

“刚才您带了吗?”

“没有。” 苏念衾声线略高,是又要发火的警报。

表,表,表。小秦到处搜索,苏念衾天天戴在腕上的一块手表。

“我刚才就放在盥洗台上。”

她心里在哀叹,为什么余小姐没有让她把那表也多买几只放着拿来防身。

就在苏念衾要发作的一瞬间,小秦在书房的茶几上找到。

“这儿——”她急速给苏念衾送过去。

苏念衾拿到手表的一刻,神­色­一凛,眉宇升起更为巨大的一片怒意。

他终于明白桑无焉是­干­吗来了。还他的东西,从此想和他两不相欠

第二天一早,桑无焉去学校上课,戴手表表带松了一大截时才发现这表不是她戴的。或者说,是她以前送给苏念衾的那块。她当场就傻了。

­阴­错阳差地将东西拿错。

因为她没有想到苏念衾一直在用,她更加不知道的是,苏念衾曾经气愤地将它扔过,后来又拼命回去找。摔坏了表面,费了很多功夫才找人修好。以至于指针走得很不准,但那个男人依然舍不得换掉。

他珍视着她留下的每一件东西。

念情。他一生下来被赋予的执着。

程茵知道后痛心疾首地说:“完了完了,去了一趟,赔了夫人又折兵,话没和说上还换了块烂表回来。咱家最值钱的一样宝贝就这么被你给糟蹋了。”

“去你的。”桑无焉踹她。

正和程茵打闹间,手机响了,她一边笑,一边接电话,连来电都没来得及看:“喂——”

苏念衾听着那边的笑声,不悦地皱了皱眉头:不就拿了块表回去,值得她这么高兴?

“喂——”桑无焉停下来又重复了一声。

“是我。”他简单地吐出两个字。

这是在电话里,久违了三年的声音。

她因为太惊讶,忍不住啊了一声。

“我是苏念衾。”他以为她那声“啊”是不知道他是谁,便更加不悦地报上姓名。

“哦,你好。”她顿时舌头打结,只想到这三个字。

“听秘书说,你昨天来找。”他高高在上地说,故意装着昨天趁她熟睡抱她偷吻她都和自己无关似的。

“呃,是。”她自然不知道苏念衾的那点心思,老实地点头。

“你有什么事?”他问。

“我,我……”她语塞,还真讲不出来有什么。

“你什么?”他追问。

“你,你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啊?”她一时着急将李露露出的馊主意脱口就吐了出来,说完之后,自己都忍不住黑线。

她千思万想,最后情急之下居然就挑了这么一句最惨不忍睹的。

果然,苏念衾呆滞了一秒钟,然后恨恨地说:“你是巴不得我跟别人结婚是吧?”

桑无焉听着,都觉得他快把牙齿咬碎了。

她急忙摇头解释:“没有,没有,没有。我怎么会希望你跟别人结婚呢。”

这一句一出来,电话另一头沉默的时间比上一句还长。

呃——好像又说错了,桑无焉挠了挠头发。

“哦。”男人应得意味深长。

还是不对,她有点欲哭无泪了。

“你吃饭没?”

“吃了。”她老实交代后转念一想,又觉得奇怪,他无缘无故问她吃饭没有做什么,难道是要请她吃饭。

于是,她赶紧改口说:“没吃。”

“究竟是吃了,还是没吃?”他蹙眉。

她一咬牙,很不情愿地肯定道:“吃了。”眼看理智战胜了情感,她却又补充:“但是没怎么吃饱。”

这回,他又沉默了起来。

程茵在旁边偷听,然后悄悄在桑无焉耳边说:“估计他在想怎么几年没见你,脑子变秀逗了。自己究竟吃没吃饭都答不上来。”

桑无焉捂着电话撵程茵走。

“那出来吃点东西,我还没吃。”他不经意地问了一声。

“好。”她­干­脆地应下来,快刀斩乱麻。

苏念衾放下电话,手心居然有冷汗。

他想见她,想听她说话,想摸一摸她的脸,非常非常地想。

这种想法从昨天抱过她开始,突然剧烈地猛增加,几乎撕裂他的胸膛,吞噬掉他仅存的理智。

桑无焉万万没想到,苏念衾叫她吃火锅。他以前从来不吃辣椒,是听见火锅两个字就头疼的哪种人。

吃火锅的那地方B城最有人气的店,不是很高档,但是因为味道很不错,所以远近驰名。等他们去的时候过了高峰期,却依然人满为患,正巧前面的人出来,空了张桌子。

桑无焉环视了下噪杂的四周,他选这个地方真是对极了,就算两个人吵起架来,都不怎么引人注意。

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对她凶,可以说除了点菜的时候,他说了句“随便”以外,几乎没有说话。

他也没吃东西,连筷子都没动,估计闻到这味儿都够受的了。

本来是她来陪他吃饭,结果变成了她在吃,他坐在旁边“看”。

她抬起头来忍不住对他说:“你可以涮白味那边,我点的鸳鸯锅。”

一说到鸳鸯锅,她突然想起很久第一次跟他说这个东西的情景,还颇费了好几分钟才解释清楚。

但是从头到尾,他还是那么坐着。

到最后,桑无焉也不吃了,就让锅里的汤突突突地翻滚着冒泡。她隔着那层辛辣的雾气看他的脸。

她忍不住说:“我明白一般分手后两个人要做回朋友很难,但是我也不希望我们关系这么僵。分手的时候,我很冲动,所以口不择言,说了些很伤害你的话,要是你一直都介意,我道歉。”

她终于觉得长长地舒了口气,憋了这么久好歹说出来了。

临到离开之前,苏念衾淡淡道:“我接受。”

“呃?”

“你刚才的道歉,我接受。”他泰然地说。

桑无焉回到家,气得鼻子都歪了。

“怎么了?刚才出去都好好的,回来就怒成这样?”程茵问。

“我跟他道歉,不过是给他个台阶,他顺着下就不就得了,还跟我端着说什么‘你道歉,我接受’。我……我呸!”

“瞧你那点儿德­性­。”程茵鄙视她。

“我怎么了?”

“你有本事,当着面骂他啊。”

“……”

(4)

晚上,小秦在酒店一直等着司机送苏念衾回来,发现他突然心情变得不错,居然还对她说:“帮我想个清净点的,味道也不错的地方,明天我请人吃晚饭。”再补充:“是吃中餐。”

“可是明天晚上有那个酒会。”小秦说。

“那——吃夜宵好了。”他几乎是自言自语,“或者早点吃晚饭也行。”

小秦偷偷瞅了瞅反常的苏念衾,不禁有些狐疑,难道老板在追女人?

第二天,吴迂打电话来约桑无焉出去。

吴迂说:“我一个日本回来的朋友带了套小孩子的绘画书,我想很适合小杰。”

桑无焉不是十来岁情窍初开的小女生,她知道吴迂的目的是什么。她笑着回答:“好的。”

“那你什么时候下课,我去接你。”

“五点半。”

“我买了票,有没有空陪我去看场电影?”他从桑妈妈那里打听到桑无焉的爱好。

吴迂有律师的智慧,只需要一个问题就搞定了晚饭还有余下的夜晚时间。

在吴迂的车上,桑无焉看到那本套书,日本人做的东西都是那么­精­致。虽然不通日语,但是图画是没有国界的。

“不只是小杰,连我都想要。”桑无焉说。

吴迂笑。

“今天天冷,正适合我们去吃韩国烤­肉­。”

桑无焉欣然同意。

看来吴迂在桑妈妈身上讨足了欢欣,知道桑无焉的一切嗜好。

一家很别致的餐厅。烤好的里脊冒着噗噗油气放在几叶生菜里端上来,桑无焉顿时眼睛放光。

吴迂要了一瓶梨姜酒。

与其说它是酒不如说是含酒­精­的饮料,酒放在绿­色­的瓶子里看倒出来以后才看到是淡黄|­色­的。桑无焉伸舌头尝了尝是甜的,于是放心地大大喝了一口,谁知道入口却是很辣,差点将她的眼泪辣出来。

吴迂一面朝服务生替桑无焉要白水喝,一面笑,“无焉,你有时真像长不大的孩子。”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把称呼从桑小姐,变成无焉了。

然后夹了片烤­肉­,沾了碟子里的甜辣酱卷在生菜里给她。

吃到一半,桑无焉的手机响了。

“喂——”桑无焉用纸巾擦了擦手,接电话。

“桑无焉。”

“呃?”桑无焉差点噎住,居然是苏念衾。早知道上次不该拿自己手机给他打电话。

“你出来。”听筒里传来苏念衾强忍怒意的声音。

“出哪里?”她不明所以。

“走到餐厅门口,大街上。”

“我在吃饭。”她低声说,企图让他不要无理取闹。

“我知道你在吃饭!给你五秒钟,你不出来的话信不信我放火烧了那家店!”苏念衾怒说。

吴迂察觉到不妥,问“怎么了?”

苏念衾倒数:“五秒钟。”

“四。”

“三。”

……

桑无焉收起电话,“我出去一趟。”然后跑到对街的大门。她不敢验证苏念衾的耐­性­。

在路边,她朝对面看了看,没有什么异常,于是想回电给他叫他不要胡闹。

正拿出手机,突然,她的手臂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那只强劲的不容回避的手臂的主人不由分说,拽着她,将她拉到路边一辆车前,一把把她塞进后坐,狠狠地关上门,并且凶恶地命司机锁门。

她一脸惊恐,透过窗户看到绑架她的人是苏念衾后,才不至于尖叫。

小秦从副驾出来,“苏先生,你冷静下,有话好好说。”

已经有人朝这里观望。倘若不是因为苏念衾坐的是辆宾利,或者穿得人模人样,或者长相不像匪徒,大概连路边的大嫂都会以为是一起绑架,而打电话报警。

苏念衾随后铁青着脸从另一侧的门坐进来。

“苏念衾,你­干­吗?”

“桑无焉你做梦!”苏念衾说。

“?”桑无焉完全不懂。

“除非我死,否则你想和别的男人一起就是白日做梦!”

桑无焉开始明白。

然后桑无焉的电话开始震动,她不用看都知道肯定是吴迂来的。但是犹豫着接还是不接,因为她毫不怀疑只要一接,自己心爱的手机就会被苏念衾从窗户扔出去跌个粉碎。

于是掐掉。

“我们……只是吃饭……”连桑无焉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支支吾吾。

“你喝酒了?你居然还陪他喝酒?!”苏念衾敏感地嗅到酒­精­的气味。

“这不是陪不陪的问题,大家一起吃饭一起喝酒很正常。”桑无焉勇敢反驳。

“在我眼中是一样!”苏念衾提高声线。

“苏念衾你有点男人的理智好不好!”

“你还知道我是个男人!”苏念衾几乎咆哮。

小秦愕然,她从未见过苏念衾发这么大的火,平时最多只是摆摆脸­色­说说气话,也没有用这种声调吼过人。

更令她愕然的是这个姓桑的小姐居然还能勇敢地火上浇油,和他对峙。

桑无焉开始有点火,“你是你,我是我,什么关系都没有。别说陪他喝酒,就是陪他上床你都管不着!”

“你敢!!”苏念衾暴斥。

话刚说完,怒不可止苏念衾拉过桑无焉的手臂,顺势钳住她的下巴,狠狠地吻下去,第一下嘴­唇­和嘴­唇­的位置有一点偏差,第二次立刻纠正过来。那样的吻法和□无关,仿佛只是要把胸中的怒火全部发泄出来,他蹂躏着桑无焉的­唇­,翻转着她的舌。全然不顾前面还坐着两个人。直到桑无焉完全丧失呼吸开始窒息,才满足地放开。

桑无焉大口吸气,脸颊胀得通红。苏念衾怒意稍缓,看来他对这种惩罚方式比较满意。

副驾的小秦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冒风险说话,但是她不得不说。

“苏先生,晚宴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得过去了。”车已经停在这里很久了。

这是为了TORO的东家为了庆祝双方合作成功特地开设的庆功宴,顺道撮合下侄女彭淡琪和苏念衾。所以说苏念衾是今晚的主角,要是不去说不定人家马上翻脸。

苏念衾说:“现在去。”他本来出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的。

“那桑小姐呢?我们是不是……”小秦的意思是问下把她放在哪个地方。

“一起去。”

“好。”小秦没有疑问了。

“什么晚宴?我不去。”桑无焉缓过气来,但脸蛋的潮红未褪。

“难道想回去和那男人继续?你休想!”苏念衾眯起眼睛。

“苏念衾,我们能不能心平气和地说话。”

“是你要和我抬杠。”苏念衾纠正。

桑无焉的电话又呜呜震动许久不停,可见吴迂是真担心了。

“我至少得跟吴迂说一声。”

“对了,他叫吴迂。为什么你总和姓吴的男人有关?”而表情是在说,绝对不行。

桑无焉无语,连这他都要生气,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他的心智不能成熟一点。

窗外是拥挤的车流。

苏念衾突然说:“把东西还给我。”

“什么?”

“我的手表。”苏念衾又补充了一句,“那天你从我房里偷的。”

说着拉过桑无焉的手,毫不温柔地将自己兜里那块给桑无焉戴上。

“我没有偷,而且那是我买的。”桑无焉一边辩解一边从手袋里拿出来乖乖还给他。

“那你是专门想把它要回去?”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听吴迂说你原来这表很值钱。”

“下次要是再从你嘴里听到这个男人的名字,我就去灭了他。”苏念衾说。

(5)

到了门外面,桑无焉还在做最后挣扎,“我能不能不去。”那种场面她实在应付不过来。

“不行。”暴君继续着他的暴政。

小秦不想她再忤逆苏念衾,而造成什么突发状况,劝说:“桑小姐,没有关系。只是一个小型的酒会,里面人来人往,不一定要说话的。”

桑无焉使劲揉额角。

苏念衾强行让她的胳膊挽住自己的手臂,“你得给我带路。”

然后大门被侍者打开。

桑无焉倒抽一口凉气,这就是所谓的小型的酒会。偌大的一个圆顶大厅,水晶灯璀璨­射­眼,右边还有一个小小的管弦乐队,小提琴的声音悠扬婉转。

桑无焉看了看自己的外套,牛仔裤,平底鞋几乎要就地逃掉。

正要从苏念衾臂间抽手,却被他狠狠抓住。

“你想去哪儿?”苏念衾压低声线,语气凶狠,而面­色­却保持微笑。

“我不行了,现在紧张的要死。”

“你都能反抗,说明活的还不错,没有要死的迹象。”他继续皮笑­肉­不笑。

“你真是人面兽心。”多年不见他,居然练成这种一边恶毒地说话一边无害地微笑的绝活了。

“你假如又要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偷偷逃走,我还做得出更恶毒的事情。”

“什么?”

“比如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堵上你的嘴。”

桑无焉紧张地捂了捂嘴,“你这个禽兽。”

“试试?”苏念衾扬眉。

很多人都朝这边看,因为从未见过苏念衾在公共场合带过女伴。而且他还和这个女伴一路走一路亲密地低语,念念叨叨让当场的女人们好不羡慕。与苏念衾相处过的女人都共同认为除非是公事,要么想叫苏念衾私下与人聊天,比让公­鸡­下蛋还难。

小秦也注意到别人的目光,想阻止他俩之间“甜蜜”的拌嘴。毕竟苏念衾算是进今天的主角,还有很多正事要做。

有好几个人端着酒杯从远处朝苏念衾走来。

桑无焉企求说:“我真的应付不来,而且小秦要和你说话。”然后朝小秦挤了挤眼。

小秦顺势说:“苏先生,我介绍TORO的设计总监给您认识。”

桑无焉乘机抽手,将他交给小秦。

“你去哪儿?”苏念衾偏头问。

“去洗手间。”这个总可以吧

“记住我刚才说的话。”他威胁她。

“我保证不溜号,你做你的正事。”然后桑无焉朝小秦摆摆手。

小秦代替桑无焉挽住苏念衾帮他从侍者那里拿了杯酒,然后引导着方向朝人群走去,遇见一个人便停下来寒暄,有的苏念衾记得声音,有的不记得的就巧妙地提醒他。假若拉一次他的袖子就是让苏念衾伸右手,若是拉两次就是伸左手。苏念衾一改方才车上暴怒的情绪,面目含笑,客气且不做作。

假若要碰杯,小秦会用手轻轻碰着苏念衾的腕,指引方向。

真是配合的天衣无缝,桑无焉在角落里一边使劲挑美食来吃,一边想。

她刚拿盘子吃了一大口拌了­肉­酱的意大利面,就有人从背后说:“小姐吃的很惬意呀。”

桑无焉转过头去,看见说话的是一个眉宇英俊、衣着时尚的男人,咧嘴冲她微笑,露出一排整齐好看的牙。被人逮住不雅的食相她总还是不好意思。

“有点饿。”桑无焉解释,为了保持仅存的形象只好讪讪地放下盘子。

“我好象在哪里见过你。”

现在返璞归真了么,又开始流行这样的搭讪语了,桑无焉想,在她追苏念衾的时候都不齿用这句话。

“是不是刚刚公布的007的新一任邦女郎?”桑无焉眨了眨眼。

男人笑,“小姐,你很有意思。”很阳光的露出白齿的微笑。

桑无焉别过头去摘葡萄吃,结果不小心碰掉几颗掉到地上。

自从沾上苏念衾以后,她便和英俊的男人保持距离。一个就够受的了,要是再招惹上一个不是要被折磨死。养眼的男人都不好对付,所以最好敬而远之,她总结出来的这条心得一定得告诉下一代。

“我想我没有恶意。”对方发觉她的回避,于是解释说。

“我怕我有。”桑无焉挪远两步。

男人看到桑无焉的打扮,说“你的打扮很特别。”

“我这一身走在大街上最平常不过,谁知道来了这么一个地方。”

“你怎么溜进来的?”

“从大门走进来的。”桑无焉给他一个白眼,然后又继续吃。

“你是工作人员?”男人下定义。

桑无焉不想与他多费­唇­舌,于是做了一个“恭喜你猜对了”的表情。

“你是工作人员居然躲在这里吃东西?” 男人饶有兴趣。

“我来帮你们试试口味可好,能不能下咽,有没有毒。”桑无焉又喝了口饮料,咽下嘴里的东西后说,“先生,你看起来好象很无聊。”拼命打扰她的食欲。

“没办法,”男人耸耸肩,“现在的女人都比较母爱泛滥喜欢那种男人,对我这种完美无缺十全十美的却嗤之以鼻。”说着他用下巴点了点苏念衾那个方向。

“他是来做正事的,和你目的不一样。”桑无焉不喜欢别人说苏念衾的坏话,“看来你是个花花公子。”

“花花公子这个词在我看来不是贬义,只能表示他还没有找到最爱,所以不停地寻觅。”

这回换桑无焉笑。

“我很佩服苏先生。”男人说,“以他的缺陷能做到这一步肯定是需要很大的毅力。而且还是半路出道,所以过程更为艰辛。其实他完全不必如此,苏家的财产足够他挥霍一辈子。而他好象只是要证明给人看,表示一个正常人能做的他也能。”

桑无焉垂下头。她或许明白苏念衾要证明给谁看。

她有点难过,于是说:“我去洗手间。”

刚一起步却没想到正踩到自己弄撒的葡萄身上,“卟”一下葡萄里的­肉­被挤出来,然后在她的脚底一滑。桑无焉顿慌,去抓桌子,结果只拉到餐台上坠下来的桌布。一使劲,白­色­的餐布挪动,上面的被子瓶子如数打翻。“砰——”有的跌到地上,红酒撒了一地。

男人有点惨不忍赌地拍了拍额头。所有人都朝这里看。

桑无焉窘迫地想找到地洞钻进去。

男人有点头痛地摆摆手,“没事,没事。我不会叫你赔的。”

(6)

但是桑无焉造成这么大的阵仗,已经引得彭丹琪朝这边走来。桑无焉拼命朝周围的人道歉,然后和侍者一起收拾残局。

“锐行,你不替叔叔招待客人,窝在这里瞎混什么?”彭丹琪蹬着高跟鞋,走来就对男人唠叨。

“我……”彭锐行看到桑无焉,找了个借口,“我在向这位小姐询问食物状况。”

桑无焉蹲在地上捡碎瓶子。

“她是谁?”彭丹琪问。

“一个工作人员。”彭锐行说。

“不可能,她没有穿工作服也没有戴工作牌。”看来她比彭锐行要聪明许多。

她打量了一下这个肇事者,因为这场事故让音乐有些中断,很一些好奇的人围在旁边。

“小姐,请问您有请贴吗?”另外一个会场负责人过来问。

“我……”桑无焉挠了挠头发,“我是和朋友一起来了。”她终于明白什么叫吃人嘴软。

“哦?哪个朋友?这里的人我们都认识。”彭丹琪说。

桑无焉看到这个红衣女人的神情,好象确定自己是溜进来白食的一样。桑无焉环视了一下,恰恰周围人很多,她不够高,看不到苏念衾在哪儿。

“咳咳……”彭锐行出来解围,“琪琪,你这样不太礼貌。”他想,吃就吃呗,反正多一个人不多,也总不会是个什么记者或者犯罪份子,他这堂姐就这些毛病不讨人喜欢。

“你的新一任女朋友?”彭丹琪似乎看出点端倪。

“不是。这妹妹太狡猾,不吃我这套。”

彭锐行否认。

这时候,一只手臂过来从后拉住桑无焉,“怎么了?”是姗姗来迟的苏念衾。

“我打翻了人家的餐台,弄得一团糟。”桑无焉瘪着嘴说。

“没事,彭先生彭小姐不会介意的。”苏念衾走进一点。

彭丹琪看到苏念衾也出来解围,绽开笑脸,“没关系。叫人收拾就行了。”停一下又问:“念衾,这位小姐是你朋友?”

“恩,”苏念衾点头,“还没来得及向彭小姐介绍,这是我未婚妻桑无焉。”

话一出口,彭丹琪错愕,桑无焉张大嘴。

“我……”桑无焉呆了半天之后才想反驳。

苏念衾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肘,垂头低语,“闭嘴。”然后苏念衾面不改­色­地又大声说;“无焉,这位是彭小姐。旁边是TORO的少东家彭锐行先生。”

彭锐行笑,“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全场唯一一个不被苏先生魅力吸引的女­性­,结果居然是你未婚妻。”

玩世不恭的彭锐行讲出来是当玩笑,但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旁人看来有点讽刺。

桑无焉不悦地蹙眉说:“彭先生,我比其他人更爱他,而且关注他,这点你无庸质疑。”

苏念衾捉住桑无焉胳膊的手震了一下。

桑无焉这才发觉自己好象说了很露骨的话,脸上发烫。

彭丹琪有点窘,却依然不改火辣,“苏先生什么时候订婚的,都不通知我们一声。”

“事隔太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结婚时一定送喜帖来。”苏念衾忽悠这两人。

小秦想,老板就是老板,一箭三雕。一则断绝彭丹琪等女人的纠缠,二则又能破灭彭锐行的想入非非,三则还可以占占这位桑小姐的便宜。

待那彭家两姐弟悻悻离开,时候也不早,苏念衾便带着桑无焉告辞。

“我哪有和你订婚。”桑无焉在车上问。

“三年前就订了。”

“不可能。”

“我们在家里最后吵架那次,你还记得么?”

“记得。”桑无焉黯然地说,终生难忘。

“你走之前最后对我说那句是什么?”

桑无焉回忆了下那段刻骨铭心的吵架,“你老这样,我会很累?”

“不对,是上一句。”

她又想想,“我们可以立刻去登记结婚,如果你还愿意的话。”

“我愿意。”

“呃?”桑无焉没反应过来。

苏念衾转过脸来,毫无焦距的一双眸子漆黑透亮,又缓缓重复了一次,“我说,我愿意。”

桑无焉怔三秒钟后才急了,“我又没向你求婚。我只是重复当年的话。”

“你问我答的,不要翻脸不认帐。”

“那是我三年前说的。”桑无焉觉得自己是秀才遇到兵。

“反正我答应了。” 苏念衾耍赖。

桑无焉说不过他。

一直就说不过他。

车到了市区,她说:“我回家。”

“你要回家取户口簿然后明天和我去民政局?”苏念衾问。

“苏念衾!”桑无焉想把他一脚踹下去。

暴君第一次满足了女人的要求,规规矩矩地送她回家。

然后苏念衾开始打开车窗吹风,主动地接受这个城市的味道,桑无焉成长的城市。

无论谁都看的出来此刻苏念衾心情极佳,因为刚才桑无焉对彭锐行讲的那句,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

她说她爱他,比任何人都爱。

作者有话要说:童鞋们,后面我几乎就没咋改了。有可爱的童鞋建议偶虐虐小苏,可是偶心疼啊,小苏可不是阿衍,没有他那么强大的心智,偶舍不得。。。。

Chapter 11.[何为猿粪]

(1)

桑无焉抱着毛公仔发呆。

“他刚才肯定是喝多了。”程茵说,“所以胡言乱语,你别想入非非。”

“哪怕知道可能是玩笑,听见他要娶我也是很高兴的。”桑无焉的笑有点凄凉。

程茵看了看手机上的日期,“别忘了明天你要回家去一趟。”

桑无焉转头看到钟摆里显示的天日。后天是父亲的生日。

后来,在墓地跟父亲上香的时候接到吴迂电话,桑无焉才想起来忘记联系他了。

“前天你去哪儿了?”他很担心。

“我碰见一个朋友,他有事情就拉我走了。”

“哦。”

通话暂停了一会,吴迂问:“你在哪儿,听起来很开阔?”

“我在钟山给我父亲上坟。”桑无焉回答。

“真不好意思,这个时候打扰你。”

“没事,已经三年了,当时再伤心如今都淡了。”桑无焉站在墓碑前说,看到桑妈妈一样一样地将带来的水果和百合花摆上去。

“什么三年了?”桑妈妈转过头来责备,“明明就是两年,你看你这孩子的记­性­。”

桑无焉拿开话筒,说:“我指的是第三个年头了。”接着才又将电话放在耳边。

“无焉,我开车去接你和伯母?”

“不用麻烦你,我们叫了车子。”

挂电话的时候,桑无焉轻轻说:“谢谢你,吴先生。”

吴迂一愣,“吴先生”三字已经表示了桑无焉委婉的拒绝。

桑妈妈问:“谁的电话?”

“你常提的那个吴迂。”

“他是个不错的好孩子。”

“妈——”桑无焉一边和她答话一边为父亲上香。

“妈妈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赶快找个好归宿。经过你爸爸的事情我现在什么都想开了,只要懂得珍惜你、能养家,就什么都好了。”

“妈,你都算职业女­性­了,还说什么养不养的,我又不是赚不了钱。”桑无焉笑。

“当然还要身体康健。”

又不是等着他做苦力,桑无焉想,正要说的时候,又听桑妈妈喃喃念叨:“不然要是一个人去了,剩下另一个太孤单。”

路上,桑妈妈又说:“这个小吴真的不错相貌堂堂,虽然老家的家境不好,但是这样的人家出来的小孩才最知道珍惜,职业好赚得起钱,脾气好,待人很和善的。”

桑无焉又笑,“你刚才不是才说什么都不重要吗?怎么又开始数落了。”

桑妈妈转头对着女儿,“当然还是不能嫁个让你受苦的,而且你知道自己­性­子急,就得找个脾气好的,不然两个­性­格坏到一起整天就砸锅扔瓢了。”

桑无焉顿时闪过苏念衾气急败坏的样子,立刻就想笑,老人的话总是有道理的多。

与母亲分手后答应她一会要回家吃晚饭,她抽空去商业区买点东西。

路过一家­精­品店的时候看到橱窗里的一套情侣装。|­乳­白的粗线针织毛衣,好象穿起来很温暖的样子,毛衣是纯­色­的只有简单的麻花状的绳纹,开衫样式后面还有可爱的帽子,胸前的扣子是原木的。

桑无焉想象苏念衾穿着它显得很居家的样子,有点发愣,嘴角不禁微扬。

“嗨,007小姐。”有人在后面叫。

她正纳闷,居然有人在街上这么称呼对方的。

一转头,发现竟然是彭锐行在叫她。这位彭家的公子正泊好他的宝马,搂着一位美女的细腰正要进咖啡厅。

“007居然让他的邦女郎在这里一个人逛街?”他又将那个称谓套在她身上,已经有奇怪的目光聚拢来,搞的桑无焉很尴尬。

彭锐行笑盈盈地走来,给女伴说了两句话,让她先进去。桑无焉看到他银­色­休闲西装外套里面是一件淡粉­色­的衬衣,扣子只扣了一小半,露出里面结实的胸膛,格外养眼。桑无焉不太情愿地惊叹,居然第一见到能这么衬粉红­色­的男人。

他是一个充分了解自己长处的男人。

“彭先生,我姓桑,桑无焉。”桑无焉几乎哀求地让他把自己的姓名记住。

“哦,无焉。你的那位护花王子兼未婚夫呢?”他嘻嘻笑。

“他不是我的未婚夫。”桑无焉纠正。

“你这是在给我暗示?”

“什么?”

“女人在刻意否认自己有未婚夫的时候,是在给对面的男人一个暗示。”

桑无焉无话可说。

彭锐行说:“我想请你吃一个冰淇淋。”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童心未泯未尝不是件好事,而且我知道对面公园里有家很美味。”

“你为什么总是……”桑无焉有点无奈地皱眉。

“因为我对苏念衾爱上的女人很有兴趣,想研究研究,为什么他要选你而对我那个美若天仙的姐姐看都不看。”

“彭先生,我想,其一苏念衾几乎算是盲人所以他当然看不到令姐的美貌,其二苏念衾他不是我未婚夫,那天只是和你们开玩笑的。”

“哦?我认识他也有一两年的时间了,可从来没发现他会开玩笑。何况还是拿你开自己玩笑。”

桑无焉说:“你觉得他说我是他的未婚妻,可信程度有多高?”

彭锐行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桑无焉然后得出结论:“确实不太靠谱。”

桑无焉沮丧,“人家说旁观者清,不过你说话也忒诚恳了点。”

彭锐行失笑,“不过要是你家有个亿万财产,这事情就有可信度了。”

“这个是白日做梦。”

“那还剩下一种可能­性­,”彭锐行说,“那男人爱你爱得发疯也说不定。”

桑无焉真正苦笑一下:“不可能。喜欢估计过去是有的,爱倒是谈不上吧,你说要发疯那是更不可思议了。”

彭锐行听到桑无焉后面的话,挑高了浓眉,“你说苏念衾不爱你?那我就更得研究研究了。”

桑无焉耸了耸肩。

“走吧,走吧。吃点东西,反正不耽误你太久,而且光天化日、众目睽睽,我不会让你少块­肉­的。”

她本以为彭锐行说要请她吃冰激凌的话,好歹也是开着宝马去哈根达斯了。结果没想到他就在路边冰柜买了两个可爱多。

“你可真抠门。”桑无焉摇头,和彭锐行一人拿着一个草莓甜筒在草坪里的小路上走。

“这叫情趣。”彭锐行纠正。

她不时四处看。

“你看什么?”

桑无焉掩饰说:“你女朋友呢?”

“她是我的……秘书,我已经让她先回去了。”

“你家是不是有一打美女都是秘书助理?”

“无焉,我请个美女做秘书就不对。苏念衾的那个秦特助,美得跟天仙似的都应该啊。

“你别在我面前一口一个苏念衾的。”她听着难受。

“男人的醋你也吃啊?”

“……”

过了一会,桑无焉又警觉地四处看。

“你在找什么?”

“没。”她怕苏念衾突然又从那个地方冒出来,然后做出什么惊人举动。

桑无焉正要从十字路上穿过去,找对面的椅子坐。

倏然,一辆自行车猛然冲过来,眼看就要从背后撞上。“小心!”彭锐行眼疾手快,将桑无焉护住,拉过来躲过车子,却又因为失去重心两人一起磕到旁边的槐树­干­上。

桑无焉的额角擦破了厚厚一层皮,鲜血渗出来。

他有点心有余悸地吹口气,“两次见你都这么冒失,估计那苏念衾过去被你折磨的够呛。”

桑无焉有点不好意思。

彭锐行看到她额头的伤,拿出手绢准备替她擦擦,“得去医院看看。”她戒备地往后一缩,躲过他的动作,“谢谢,我自己来。”

彭锐行看到她吃痛的脸,突然有了一个好主意。

苏念衾正在分公司的会议室里开会,他下周就要回总部,所以得做一些安排。

小秦在做笔录。

外面另外一位秘书敲门进来说:“苏先生,总部的销售科打电话来找您。”

“说我开会。”苏念衾回答,示意会议继续。

三分钟后,“苏先生,TORO的彭小姐来电话。”

“说我开会!”苏念衾又一次隐忍地重复。小秦一边翻资料一边想,老板的耐­性­提高了。

再过了三分钟,“苏先生,TORO的彭先生……”

“说我开会!!”苏念衾有点不想再忍。

那位秘书看到苏念衾­阴­森的脸­色­,有点怵怵地继续小声说:“彭先生说有位桑小姐出车祸了让您去一趟。”

苏念衾倏地站起来后“砰——”的一下身后的椅子应声倒地。

(2)

“我只不过擦了点皮,还要在这里等什么。”桑无焉坐在急诊室的板凳上。

彭锐行神秘地让桑无焉将手机关掉,笑笑,“我刚才救你一命,顺便帮我做个实验。”

“什么实验?”

“验证苏念衾对待爱情的态度有多迅速。”彭锐行一边说一边对刚才的电话进行解释。

“你怎么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桑无焉头真的开始痛。

“看着你很痛苦的样子,帮你一个忙。也是帮我老姐一个忙,让她趁早死心。”彭锐行看了看表,“过了十分钟了。你一会可以冷静地观察他的表情,从而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在乎你。”

听了他的话,桑无焉觉得自己好象真的有点期待。

十分钟,

二十分钟……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前来就诊的人来来去去,苏念衾一直没有出现。桑无焉的心开始慢慢地低落下去。

“走吧,”桑无焉终于有点绝望地站起来说,“不过,还是谢谢你。”她从未想过彭锐行是如此可爱的一个人。

彭锐行说:“再等等吧,这个时段堵车很严重的。”

桑无焉摇头,与其在这里等待宣判不如先于离开,不去面对那个残忍的结果。她一直都喜欢逃避。

这时,彭锐行接到电话。

“喂——”

“彭先生。”苏念衾竭尽全力地抑制住颤抖的声音说:“你至少应该告诉我是哪家医院。”

彭锐行一拍脑壳,他把这个给忘了。

“无焉。”他一转身去叫桑无焉,却发现人去椅空。

方才苏念衾接过电话时,电话已经挂了。彭锐行没有说清楚,又打的是公司座机。苏念衾一面让小秦查询本市所有医院收容的车祸伤者,一面找彭丹琪打听彭锐行的手机号码。如此耽误了半个小时。

稍许之后,苏念衾象风一般地赶到,在走廊上碰翻了多个送药车。

彭锐行垂着头,对他解释了一翻,心里在琢磨苏念衾会不会给他一拳头。没想到苏念衾却长长出呼了一口气,揉着额角说,“没事就好。”惊慌的神­色­还未完全褪去,残留在上显得格外憔悴。

车到了医院外面的交通主­干­道上,苏念衾被吓的苍白的脸­色­还未恢复。

小秦看到人行道上的女子,说:“是桑小姐。”

苏念衾立刻直起身体,“停车!”还没等车停稳,他就直接开门下去。

“苏先生,这是路中央,危险!”小秦急忙大喊出声,也来不及制止。

苏念衾恍若位闻,径直走了几步。

“无焉——”他喊。

旁边车道上冲过来的一辆皮卡立刻紧急刹车,轮胎和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司机红了眼,从车窗里冒出头来骂:“走路长不长眼睛!”

桑无焉听见动静一转脸便看到车流中那个面­色­苍白的男人。

“苏念衾!”她几乎是尖叫:“你不要动!”

苏念衾听到她的声音,更加确定了前进的方向,继续走过来。

“叫你不要动!”桑无焉焦急地喊,即刻从栏杆那里翻过去,躲过一辆出租车一把拉住他,紧紧拽住,然后小心翼翼地带他回到路边。

“你!!!!”桑无焉急极,不知道该怎么说他。

“你知不知道会死人的!”她恼怒。

苏念衾第一次没有和她对怒,却忽然柔和地笑了,伸手摸到她因为生气而涨红的脸颊,“能听到你活蹦乱跳地骂人,也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桑无焉一怔。

他的脸上在微笑,但是嘴­唇­却因为慌乱而惨白,手心全是冷汗,而且在禁不住地微微发抖。他不是为刚才自己的生死,而是仅仅由于彭锐行的那个恶作剧的电话。

他们捉弄了他,他不但没有一点生气,反倒很庆幸,庆幸桑无焉完好无损。

桑无焉有点内疚地将脸埋在他的掌中。

“对不起。”她忍不住道歉,然后依恋地磨蹭了一下他掌心的纹路。

“你的额头……”苏念衾感觉到她脸上贴的一快纱布。

“刚才擦破的。很小很小很小的伤。”桑无焉带着他的手指去摸了摸。

(3)

小秦从下一个路口下车,然后步行回来。

“谢天谢地,我以后再也不敢在车上叫桑小姐这三个字了。”小秦说。

桑无焉替苏念衾对小秦说了声抱歉,不好意思地笑笑。

苏念衾还在留恋她头上那块贴着纱布的伤,指腹在上面反复轻轻地摩擦,完全不顾这是在上下班高峰的人行道上。

从那一刻起,在旁边的小秦才发现原来苏念衾竟然也能做一个异常温柔的男人。

他说:“无焉,你知不知道你对我很重要?”苏念衾的话与喇叭和发动机的声音夹杂在一起,在灰尘扑面的环城­干­道边。此刻车流汹涌,行人却很少。

桑无焉突然被他感动了。

但是她却强迫自己在他的温柔包围下冷静下来,然后问:“比余微澜还重要?”

苏念衾的手即刻僵冷在她的额前,许久都不知怎么开口说话。

那个场景,好像又回到三年前,她问:“要是我和余微澜都掉到河里,只能救一个,你先救谁?”

他们两绕了好大的两个圈,本来以为过去这么多个日夜彼此都成熟了,可以完全接纳对方,结果临到最后才发现还是在原点。

桑无焉垂下脸,淡淡地说:“我要回去了,家里有事。”她答应了桑妈妈要回家吃饭。

苏念衾忙说:“我……我们送你。”

“不用了,你忙你的。”然后她强装笑脸朝两人告别。

李露露劝她说:“其实能做他心中占第二重要地位的女人也不错。”

桑无焉回家把话说给程茵听。

程茵火大的说:“什么第二不第二的,胡扯!”桑无焉知道,程茵不是对李露露有意见,让她真正生气的另外那个人。

所以睡觉之前,程茵还不忘骂了一句,“TMD的苏念衾,什么东西!”

第二天,几家电台联合起来办一个关于城市的话题。总监说请来一位A城的著名主持人,桑无焉觉得会不会是聂熙,于是还没到上班时间就跑过去电台,结果不是。

桑无焉有点失望。

从一件事之后,她和聂熙之间远不止前辈与后辈的关系了。

后来过很久,在一次交流会上她又见到了聂熙。

聂熙当时看见她连问:“你俩怎么样了……”还有剩下的话,她没有问出口,晚上,桑无焉接到她的电话。

“我不好意思当面对你说,我很后悔我当时对你讲的那些话。我好象是一个罪魁祸首让你们分散了这么久,也让念衾痛苦了这么久。”

“不是的。这怎么能怪你。”

聂熙在无线电的另一头苦笑,“因为我那么直白的告诉你,我是有私心的。所以我内疚。哪知无论是没有了余微澜还是失去了你,他依然不会选择我。”

“那么熙姐,你觉得我们两相比谁比较幸运呢?”桑无焉轻声问。

聂熙想了想,很认真地说:“如果是我的话,我会选择做你。毕竟你还有机会,而且说不定只是你误会了,也许他已经忘记她了。”

桑无焉笑的有点落魄,“只要他爱上一个人,或许是敢于在别人面前承认他爱她,那么就绝不是误会。他就是那样的人。我们都知道。”

他从不骗她,也不会说些匪夷所思的花言巧语来讨她欢心,好象在他看来做不到的事情就不应该承诺。但是后来,桑无焉才发现被爱的人骗其实是件很幸福的感觉。

而苏念衾不是。

因为有余微澜,所以苏念衾对他的过去只字不提。这是他最喜欢的一种回避方式。

电话的最后,桑无焉问:“她还好吗?”

“你说念衾?”

“不。”桑无焉立刻否认,她从不敢再打听他的任何消息。

聂熙显然明白这个“她”是谁了,“很好,丈夫从生死线上躲过一劫,更加恩爱。她是个有本事的女人,本来一个支离破碎的家现在被她打理的不错。”

当她昨天再次在苏念衾面前提到余微澜的名字时,苏念衾竟然连一句辩解的话都没有。

额头上摔出来的伤,其实并不轻。她当时第一回尝试到什么叫头冒金星的。又去医院换药,这次改贴了一块小一点的OK绷。再次路过那家­精­品店的时候,桑无焉掏­干­了钱包,忍痛将那套情侣毛衣买了下来。那个店员很热心地说:“要是男朋友穿上不合适的话,可以拿回来换的。”

桑无焉苦笑,也许它永远只有被自己挂在衣柜里的命运。她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将脸贴着毛衣,它是羊毛与兔毛混纺的所以触摸起来感觉很好,很像苏念衾为数不多的温柔神­色­。一想到他,不知不觉间,桑无焉又落下泪来。

他们都不懂,但是她知道。倘若苏念衾说爱那便是爱,那种爱是尾生抱柱,可以海枯石烂;若他说不爱,那真的就是不爱。但是对余微澜的这个事情上,他总是一再回避,怎么不让她难过。

晚上她带了桑妈妈做的水煮鱼回去,放在微波炉里弄的热气腾腾地给程茵吃。

程茵说:“大一时我有次感冒,一个人上街吃饭,看到菜单里有这道菜,凭想象觉得应该是很清淡的东西吧,就要了。结果一端上来差点把我给辣死。”

桑无焉失笑,“外地人都吃不惯的。”

“但是一旦迷上了,就无辣不欢。”

桑无焉也是吃惯了家乡菜,所以口味很重,喜欢又辣又烫的东西,即使吃下去胃都在烧,感觉还是很过瘾。

程茵又尝了一块鱼,下肚之后很享受地吸了一大口气。

桑无焉说:“下午我又见到吴迂了。他真的是个很不错的人。”

“可惜你不喜欢。”

“如果我先遇见吴迂的话一定会喜欢上他的,然后立刻嫁过去,所以说缘分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遇见了一些人就错过了另外一些人。”

程茵眨了眨眼,“猿粪?有什么好奇妙的,不就是一坨猴子屎嘛。”

桑无焉用了三秒钟反应,然后一口饭喷了出来。

(4)

桑无焉在儿童中心给一些小朋友做辅助的治疗工作,无非是在简单的游戏中教会他们练习一些­精­细的动作。休息时,她在钢琴弹了两下,那曲《筷子舞》终于能有点眉目,苏念衾说的对有些人一首曲子需要学三年。她就是资质最差的那号人。

小杰主动走来用食指戳琴键。

桑无焉抱他起来,笑说:“小杰,姐姐教小杰弹琴好不好?”

正说着,桑无焉看到了门外的余小璐。

两人许久不见自然有很多话想说,约在儿童中心对面的咖啡厅见面。

“你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她想了想又问:“刚才那个孩子是在这里治疗的?多大了?”

“四岁。”

“哦。”余小璐笑,“我还以为是你和念衾生的,结果年龄好象不对。”

“怎么可能。”桑无焉有点尴尬。

“我这人对小孩子一向没有概念的。你不觉得……”余小璐搅了搅咖啡,“我在外面看了很久,你不觉得他很像念衾?”

“呃?”

“举止、神­色­,甚至眉目都有点像。”

桑无焉一怔,在脑子里想了想。听余小璐这么一说居然真的觉得,小杰抿着嘴­唇­时候的倔犟劲儿好像和苏念衾有些相似。

“可是小杰有自闭症。”举止要比正常人迟钝的多。

余小璐抬眉,“念衾小时候也差不多,我看长大了也有点后遗症。”

桑无焉又笑,随即看到余小璐手上的戒指。

“你结婚了?”

“恩,”余小璐幸福地说,“是个很书呆子的大学老师。”

“真是恭喜你。”

“先别说我,你和念衾见面了?”她专程为这事情赶到B城的。

“恩。”桑无焉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回答她。

“你还爱他吗?”

“我爱他有什么用,也许他并不是真的爱我。”

余小璐顿了顿,“他们现在真的没什么。”

“不知道。”

“你们之间的事情别的也不想说了,你见过他,有没有发现他视力糟糕了很多,现在只剩下微弱的光感了。”

桑无焉猛然抬头,“为什么?”

“你走了以后他夜夜酗酒,你知道酒­精­对脑内视神经伤害极大。我们的话他都不听的。所以,无焉,不要说他不爱你。”

两人之间停了停。

“无焉,你这一年相过多少次亲?”

“三次。”

“不,加上念衾出现那次应该是四次。”余小璐纠正。

接着她从手袋里拿出厚厚的一叠照片放在桌子上,“你难道不觉得奇怪,我怎么知道你在这里?为什么你父亲的追悼会变得办得那么隆重?为什么你父亲在学校的办公室还能保持至今不被人占用?为什么你母亲能提前一年退休?为什么你和那个叫什么吴迂的饭吃到一半念衾就突然出现?你不觉得,过去这三年,虽然辛苦但是事事都顺利?”

然后桑无焉看到那些照片。上面全是一年以来出现在各种场所的自己。

“你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他一直知道,但是他不敢来出现在你面前,他怕自己承受不了你不爱他的事实,他先想做好一切给你和你的母亲看。你知道他这个人总是嘴上说一套,心里藏着另一套。”

桑无焉颤抖着手一张一张地翻阅那些照片。春天,她染了一头黄头发,编个小辫去电台上班。夏天,又把头发给染回来,穿着碎花的小裙子……

余小璐叹了口气,“这一切只能说明,他爱你。当然,”,她喝了口咖啡,“念衾这些疯狂的举动还可以归纳成三个字:神经病。完全是个地地道道的疯子。这方面你是专家。”

桑无焉却纠正说:“不,是­精­神病。”然后随余小璐一起笑了。桑无焉笑的时候眼眶是湿润的,眼角挂着泪花。

她­唇­角在笑,眼睛在落泪,而胸口的心却不知道如何是好。有一点痛,好象是心尖上被轻轻地掐了一下。

那么余微澜呢?

苏念衾又是以一种什么方式来对她念情?

她是个在感情上揉不进一粒沙的人。

从中心挨到下班时间,桑无焉和李露露一起去吃火锅。

桑无焉从调味碟里舀了一大勺辣椒和在碗里。

李露露说:“无焉,你不大对劲哦。”

桑无焉笑笑不语,继续吃她的辣椒,然后要了啤酒。

李露露鄙视地瞥了瞥她,“就你这点能耐也想和我拼酒?”

“你别拿大学时候的水平衡量我,要不要试试?”桑无焉说着就将酒满满地斟了两杯。

“祝我们幸福健康。”桑无焉举杯,不待李露露回应就径自仰头将酒灌下去。

她随意地用袖子抹了抹嘴,又开始吃菜。

很辣很辣的东西,见她吃下去也不皱眉头,胡乱塞了几口,又与李露露碰杯。

火锅店里很少见到两个女的一起使劲喝酒的,所以不时有人朝她们张望。

“有难过的事情,说出来比较好。”李露露说,她平时不太会体贴人,能说到这句已经算做了努力。

“没有就是突然想试试喝酒会不会很有趣。”桑无焉又倒酒。

“为了苏念衾吧。也许他不是个好男人。”

“我不想只是被他排在第二位,或者在他心里永远有那么一个人要我和她平起平坐。”

“那就去把他抢过来。你以前大学时候就是遇到什么不如意事情就躲,记得大一和我争奖学金么?那个样子,我想起来就生气。”

“后来程茵还为我打抱不平。”

“程茵她……”李露露一摆手,“唉——我们不说她,免得伤心。你应该庆幸那个女人没有死,只要她没有死,就不是苏念衾心里的永恒。”她呷了口酒,觉得自己说的有点歹毒。

“可是最讨厌的不是……不是那个女人,而是苏念衾!”桑无焉气愤地将杯子狠狠搁在桌上。几杯下肚,她的舌头开始打结。

“谁说不是呢,男人本来就是花心。”李露露看到桑无焉有点醉,只好符合她,然后将酒瓶拿走。

“吃在嘴里还看着锅里!”桑无焉一把又将瓶子夺过来。“为什么男人心里可以放两个人!不公平不公平!”

“那你也拉一个男人放心里。”

“我做不到。我本来以为我挺在乎魏昊的,可是苏念衾一出现,我就连魏昊长啥样都忘了。你说,男的和女的构造是不是……不一样啊?”她带着酒气含含糊糊地说完,自己又喝了一杯。

“估计是。但是,我要是你,早去骂他了。”李露露再一次试图把瓶子拿开,却失败了。

“那……”桑无焉主动地放下酒瓶,掏出手机,“我现在就去骂他,不然心里不爽!”说着就拨电话。

李露露急了,“喂——你这女人怎么当真呢。”又去夺她的手机。

结果电话一拨就通。

“喂——”苏念衾接电话少有这么迅速。

李露露将手机抢过来,桑无焉又抢回去。

苏念衾听见那边动静,又喂了一声。

桑无焉隔空对着话筒扯着嗓子喊:“苏念衾你这个王八蛋!!!为什么不骗骗我说你只喜欢我?为什么要先去爱上别人?既然爱别人为什么要来找我?苏念衾是一个王八蛋!你不是人!”

李露露一脸悲惨地挠后脑勺,这女人酒品真差。

(5)

这个时候苏念衾正在城市的另一头的一家意大利餐厅请了一­干­人和彭丹琪吃饭,让彭丹琪的私人邀请变成了一个公事小会议餐桌。

桑无焉的大嗓门从听筒里传出来,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听的一清二楚。

她打了一个酒嗝,怒气变成了一副哭腔继续说:“你为什么要那么花心,苏念衾,你是个不折不扣的花心大萝卜,大坏蛋。”然后她开始对着电话抽噎。

苏念衾站起来,离开座位,薄怒道:“你怎么喝这么多酒,旁边有人么?”

“没有。有……李露露。”桑无焉泣不成声。

“你们在哪儿?”苏念衾努力地保持好耐­性­。

“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桑无焉嘟着嘴,抹了一把鼻涕。

“李露露呢?让她接电话。”苏念衾觉得和她讲不通。

“我……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和你说话,你要……她接她就接啊。”即使是烂醉,她也不忘记带着哭腔与他抬杠。

“桑无焉!”他低叱。

桑无焉不理他,又开始对着电话哭。

“桑无焉!我让你叫李露露听电话!!立刻!马上!”苏念衾不出意料地爆发,对着电话吼。顿时餐厅里所有的人都惊讶地望着这个一脸怒容的英俊男子。

那边,不用桑无焉说,李露露已经听见苏念衾的咆哮,她急忙从桑无焉那里拿过电话,“喂,苏先生,我是李露露。”

苏念衾深吸口气,尽量恢复客气的语气说:“李小姐,请问你们现在在哪儿?”

李露露急忙报上火锅店地址。

苏念衾一边让小秦叫车,一边说:“李小姐,恳请你务必在我们达到之前照看好无焉。”

“好的。”李露露很少这么顺从地听从了一个陌生男人的指示,虽然他的用语是极其客气的却有着一种无法拒绝的威严。

很男人的一个人,李露露挂电话的时候想,和秀气俊雅的外表有点不太一样。

苏念衾到达的时候,桑无焉正将头搭在里李露露的肩头,怀里抱着一个酒瓶。

“你们喝了多少?”苏念衾将桑无焉放在车上,然后回头问。

“四瓶啤酒,还有一半是我喝的。”李露露颇为无辜地说。

“你住哪儿?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我自己走。”

“现在太晚,你一个人不方便。而且谢谢你照顾无焉。”

“她今天这么胡闹我也有责任,怎么还能谢我。”李露露抱歉地说。

“不,不止是今天,你一直很照顾她,所以谢谢你。”

和苏念衾说话间,小秦已经叫来车送李露露。

还是一个不容拒绝的男人,李露露上车的时候又暗想。

一路桑无焉又变的不安静,吵闹挣扎把人弄的筋疲力尽才到酒店楼下,苏念衾去抱她,她又叫又咬,途中还用她的爪子在苏念衾脸上抓了条不浅的口子。

回到房间,苏念衾刚把她放在沙发上,摸到那个冰凉的啤酒瓶子还被她像宝贝一样地抱着,而且里面还有东西。

“拿来!”暴君铁青着脸,下达命令。

“不。”桑无焉将它使劲拥在胸前。

“给我。”暴君一般不愿意多次重复自己的指示。

她不但不听,反倒缩到另一头,与他隔得远远的,鞋没脱蹲在沙发的角落里。

他终于不耐烦了,坐过去要采取强硬措施。

桑无焉一边又踢又咬地与他抗争,一边发出震破耳膜的尖叫。

小秦慌张地跑过来,看到这一幕,有点哭笑不得地说:“苏先生,桑小姐喝醉了,这种情况下只能好好哄。”她瞅了瞅苏念衾那双紧紧擒住桑无焉双腕的手,“而且,您这样会弄疼她的。”

苏念衾一怔,听到小秦的话,迅速地放开,然后有点尴尬地咳了两下。好好哄?他从来不知道女人要怎么个哄法。

小秦会意,小声地解释说:“她要做什么你都顺着她,说话也是,声音放轻点。”

说完之后,她觉得自己留在这里有点多余:“我先回去,苏先生你一会需要帮助拨我电话,我马上就过来。”

小秦走了好一会儿,桑无焉依旧像对待仇人一样防备着他。

苏念衾慢慢地挨过去,说:“无焉,把瓶子给我。”

“不给。”她嘟囔着说。

“要是酒撒在身上粘着很难受,而且万一落下去打碎了,我又看不见收拾,割到你怎么办?”他尽量让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柔,开始学着哄她。

“不会弄坏的。”她像个小孩子一样与他辩解,但是态度也平静了不少。

“那……那你就抱着吧。”苏念衾一边体会小秦的话,一边耐着­性­子加以实践。

“好啊。”桑无焉傻笑。

苏念衾听到她的笑,表情才开始松懈下来,张开双臂说:“过来,我抱你。”

她有点迟疑,“你是谁?”

“你说我是谁?”一听到这话,苏念衾又开始来气,提高了声线。

桑无焉立刻挪远一尺,又缩了回去。

“我怎么知道你是谁?”她皱着脸说,“肯定是个讨厌鬼。”

“我是苏念衾。”他再次压低声音。

他投降,他悔改。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了。”苏念衾垮下脸来。

“苏念衾才不会这么对我说话。他只会吼:桑无焉你闭嘴,桑无焉你走开,桑无焉你别吵。”

苏念衾听到这些话,觉得心有点酸:“我以后尽量不再对你发脾气了。”

“什么叫尽量?”

“就是一般情况下都这样。”

“真的?”

“真的。无焉,过来我想抱你。”

她不再吵闹,乖乖地踩过沙发垫子坐在他的腿上,然后又乖乖地让苏念衾给她脱鞋。

“我难以想象,我的衣服和这沙发被你折腾成什么样子。”他将瓶子放在茶几上,又将她的鞋子也放在茶几上。

“为什么要把鞋子也放在桌子上?”桑无焉偏着头问他。

“因为无论我放在哪儿你都会把它踢到路中间害我绊倒,那个地方最保险。”

“我有这么坏吗?”

“远远不止。有一次你没把开水壶搁回原位,随意地放在灶台边上,害得我被烫伤了。”

“我不记得啊。”

“那是因为你醉糊涂了不然肯定不会忘。当时你就使劲哭,我只好装做一点也不痛,又去安慰你。”苏念衾习惯­性­地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轻轻地在她的秀发上来回摩挲。

他嗅到桑无焉那带着酒­精­的气息徘徊在鼻间,还有因为醉酒而变成异常沉重地呼吸声。她安静了很久,让苏念衾几乎以为她睡着了。

忽然,桑无焉在他怀里动了动,抬起手指摸他的睫毛。

“这样看更长。”她感慨,“为什么会这么密,好象小扇子一样。能不能扯下来长在我的眼睛上。”

苏念衾笑。

“你笑了,”桑无焉傻乐着回应,“以后只许你对着我笑,不然会让别的女人想犯罪的。”她又接着去摸他的鼻子。

苏念衾耐不住痒,将她的手捉下来,放在­唇­边轻吻。

“念衾,你只属于我一个人好不好?”

苏念衾默了一会回答:“我本来就属于你一个人。”

“那她呢?”

“没有什么她,一切都过去了。真的,无焉。”苏念衾闭着眼睛说。

“告诉我,你是我的。”

“好。”

“你说呀。”

“你是我的。”

“恩。”桑无焉心满意足地笑,然后有点累的倒在他胸前。

过了半天,她才恍然地直起身体,忽然说:“不太对。”

“怎么不对了?”

“你说反了。”

苏念衾挑眉:“看来你脑袋瓜还挺清醒的嘛。那我也就不客气了。”随即,将她放到床上,脱去她的外衣垂头亲吻。

桑无焉抗议,“你还没说。”

“我是你的。苏念衾是桑无焉的,永永远远都是。”他将自己炽热的­唇­落到她胸前雪白的肌肤上。

“无焉?”

他停下动作,发现她没有反应,只有醉后沉沉的呼吸。

桑无焉居然睡着了。

第二天,她醒来,苏念衾已经外出。

外面餐桌上留着早点,还有醒酒汤。桑无焉饿得要命,头也痛的要命,几口就解决了那些食物,洗了个澡,发现浴室居然有她的尺码的衣服,大概是小秦准备的。

弄­干­净后她又倒回去睡。

她想到苏念衾的话“没有什么她,一切都过去了。”漾起甜蜜的微笑。还有最重要的三个字,苏念衾没有对她说,睡着前她琢磨着。

不知睡到何时,她听到卧房外有响动,于是有点高兴地跑出去,看到小秦。

“苏念衾呢?”

“苏先生在洗澡。”小秦一边微笑着解释,一边将眼神投向浴室方向。苏念衾一贯的毛病:只要外出回来必然要洗澡,洗去在外占上的千奇百怪的气味。

说话间,浴室的门打开。

苏念衾一头湿发,赤­祼­着上身,仅仅在下面裹着一条白­色­浴巾的。

小秦说:“苏先生,桑小姐醒了。”

桑无焉朝着浴室门站,直露露地盯着苏念衾看,从上到下,从脸到被遮住的重点部分。

杵在浴室门口的苏念衾似乎终于察觉到桑无焉的视线,先前他偶尔也这样出现在小秦面前,都觉得没什么,现在突然加上桑无焉却有点别扭,于是强作镇定,“我进去换衣服。”

“没关系,穿得再少的时候我都看过。”桑无焉说。

苏念衾听到这话差点撞到卧室的门。这个女人居然让他在他的下属面前出丑。

小秦本来习以为常,现在却觉得有点尴尬,于是悄悄离开。

桑无焉走去挡在苏念衾的前面,“我有事情问你,很重要。”

“我先穿衣服再说。”苏念衾压低嗓门说。

桑无焉朝下打量了一下他的下身,“这样挺好。谁让你通常光着身体的时候比平时的­性­格可爱,一穿上衣服就不爱说实话了。”

苏念衾无语。

然后桑无焉闭了闭眼,一鼓作气地说:“苏念衾,我爱你。”此刻的桑无焉觉得他俩真是有趣,三前前第一次对苏念衾告白她光着上身,而第二次是苏念衾光着上身。

苏念衾的神­色­渐渐柔和下来,眼睛的睫毛动了一动。

她顿了顿又说:“那么为了我你可以放弃过去,放弃余微澜么?”

桑无焉曾经听说长睫毛的男人最长情。她忐忑地等着苏念衾的答案,那一秒钟几乎有一百年那么长。

水珠顺着苏念衾的发尖往下滴,四周安静地仿佛能够听见水珠落下的滴答声。

他说:“你问了我两次的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我一直都在寻找着能两全其美的答案。余微澜她在我人生最艰难的时候鼓励我迁就我,也是除了我母亲以外第一个对我那么好的人。”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过如果要我选择她的代价是必须放弃你,那我更加做不到。可是自己究竟有多爱你,连我也不知道。在我们分开的这几年里,我想了很多,慢慢地反思,觉得有了你之后,我对余微澜的感觉已经变化了,变成了一种亲情。如果让我永远见不到你,那比死了还难受。所以,你才是最重要的。”

“你爱我吗?念衾。”

苏念衾伸出双臂将她搂在胸前说:“当然爱了,可以说爱你胜过自己的生命。”

桑无焉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地足够好,可惜眼泪还是很不争气地涌出来。她靠在苏念衾的胸前,放声大哭。苏念衾一直没有说话任她发泄一般的哭泣,手圈住她的腰,下巴放在她的头顶上,格外温柔。

过了很久,桑无焉停止抽噎,擦了擦眼泪,吸了下鼻子说:“苏念衾。”

“恩。”

“你的浴巾滑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基本上就更到这里了。。。。快看吧。后面的一大章和瞎子里一样,没改了。我就不继续贴了。看了以后又什么想法告诉偶,偶回去反思,再反思,然后再反省。

Chapter 12.[终身美丽]

(1)

苏念衾有点惊讶地伸手一摸下去,明明还好好裹着的。

“嘿嘿……”桑无焉破涕为笑,“谁让你害得我哭,还不安慰我。”

“我怎么安慰,难道要说,别哭别哭我跟你闹着玩呢,其实一点也不爱你。”

她捏着拳头打在他的胸前:“讨厌!”

苏念衾却顺势抓住她的手,揽着她向卧室走去。

“你刚才居然敢捉弄我。你这么喜欢看,回房慢慢让你看。”

桑无焉宁死不从,在他怀里使劲反抗。

倏然,苏念衾揽住桑无焉的手一滞,停下脚步。

“糟了,真的掉了。”苏念衾面­色­不改地说。

接着,桑无焉遮住眼睛尖叫。

“骗你的,笨蛋。”苏念衾开心地去亲她的鼻尖。

“我不信你了。”她仍不敢睁开眼。

他又索­性­去亲她的眼睛。

“我只是想验证一下你是不是真变胆大了。”

“结果呢?”

“刚刚好。”

“你不用去公司?”

“还有事情没完成,我怎么舍得出门。”

“什么事情?”

“继续昨晚没有完成的那个美妙的事业。”

……

她蜷缩在苏念衾的怀里,甜甜地睡着了。

然后苏念衾的手机响起来,多半都是小秦或者公司找他。

她听到铃声一醒就像个八爪鱼一样,黏在他身上,说:“不要接。这二十四小时你都是我的。”

苏念衾揉了揉她的头发,很听话地关机,起了床第一个习惯是找烟抽。

她抢走他手上的烟盒,忍不住问:“你怎么染上这个毛病了?”

“想你的时候就抽烟。”他拥住她。

“你不能把责任全部推卸到我身上,”她抗议,“难不成你还想说每次恨我的时候就喝酒。”

“这你都知道?”他故作惊讶。

“苏念衾!”她跟他急。

苏念衾笑了笑拥住她,不再和她开玩笑。

他继而将脸埋在她的发间,静默了许久回忆道:“你走了以后我就想,虽然我是个瞎子但是我一定要做一些让你另眼相看的事情来,在你妈妈面前证明下自己。结果刚开始接触家里面生意那会儿,我一窍不通,连合同都听不懂,结果处处碰壁,什么事情都搞砸。”

“你爸没教训你?”

“他不怕赔钱,就怕哪天我想不通不­干­了。”

桑无焉笑,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后来,有人就告诉我,喝酒抽烟可以减轻烦恼。”

“那些人真是浑蛋。”桑无焉咬牙切齿地说。

“我试了之后,觉得还真不错,而且喝酒居然可以抗感冒。”

“……”

下午他陪她逛街,吃饭。回酒店之后,桑无焉拿出刚才买的香水,一次又一次地喷洒着香水雨,熏到蟑螂都得四处避走为止。苏念衾一边听新闻一边打着喷嚏,却也没有制止桑无焉的胡闹。

小秦心里嘀咕:原来,老板只是不喜欢“别人”用香水。

(2)

苏念衾离开B城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桑无焉在这边还有接近十个月的学业,苏念衾不能勉强她。加上这个男人极其讨厌坐飞机,不到万不得已一定不会选择这种交通工具,于是见面的任务理所当然地落到桑无焉身上,以至于她每个月至少要到A城一次。

“死都不怕,还怕坐飞机。”桑无焉抱怨。

“不是害怕,只是不喜欢。”男人嘴硬。

“为什么不喜欢?”女人的好奇心总是最强。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为什么?”苏念衾开始不耐烦。

“所有的事情肯定都有一个为什么。”她不依不饶。

“桑无焉!”

她看到苏念衾的脸­色­开始­阴­沉下来,于是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和他饶舌。

不见面的时候,两人剩下的沟通方式就是电话。电话这种东西将苏念衾的霸道发挥到了极致。几乎每晚九点桑无焉的手机准时响,电话会一直持续到桑无焉沉沉入睡为止。其间,她除了与他讲电话,被禁止任何外出交际。当然也有例外的时候,例如苏念衾在公司里也有事情。

“这不公平!”桑无焉抗议。既然男人能叫暴君,他也就理当不会理睬女人的意见。

平安夜那天,电台原本的特别节目,却突然取消。

桑无焉决心要给苏念衾一个惊喜,下午就买了机票。

晚上她到A城,天空正飘着鹅毛大雪,很有圣诞节的味道,她深深地呼了口­干­冷的空气。为了方便工作,苏念衾已经不住原来那儿,在市中心换了一套高层公寓。余小璐婚后不能再照顾他,于是家政请了一位姓张的大嫂白天替他打理家务,傍晚离开。

桑无焉有点兴奋地按门玲。

等了一会儿。没人?

再按。

还是没人。

桑无焉顿时气馁地抓头发,这个男人为什么平安夜不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她只好拨他电话,结果竟然是无法接通。

她沮丧地在门口坐下来。外面不知道谁那么浪漫在雪地里放烟火爆出闷响。手袋里还有送给他的圣诞礼物。

这个时候他去哪里了?已经到九点也不见他准时来电话?难道还有人在平安夜加班的?或者是在外面做一些男人的娱乐?他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桑无焉越想越来气,完全不管是因为自己不预先通知他来搞突然袭击造成的。

公寓的走廊楼道里没有供暖设施的,加上这里是高层,一入夜在这雪天就更加冻人。桑无焉将围巾裹再紧了一些,嘴里嘀咕:为什么他要住在这种天寒地冻的城市里,过道连暖气都没有。

连这都被她归纳为苏念衾的罪过之一。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皮开始打架,只听电梯在这一层停下来。

“叮—”

桑无焉惊觉,揉了揉眼睛,看到男人独自从电梯里走出来。

“苏念衾!”桑无焉嘟着嘴叫他。

“无焉?你怎么来了?”苏念衾惊喜。

“你去哪里了?”

“刚下班。”他有点疲惫。

“真的?”

苏念衾好像有点明白了,停住掏钥匙开门的手,侧过头来问:“不然还是什么?”

桑无焉耸耸肩,没有说话。

“为什么手机不通。”

“大概信号不好。”

“你和谁一起呢?”

“小秦。”苏念衾老实交代。

“我都有点羡慕她。”桑无焉有点酸。

“我还羡慕程茵呢。”

苏念衾将她拉进门,碰到她冰凉的手。

“看看你对自己做些什么?这么冷也不知道下楼找个吃东西的地方坐坐。存心折腾自己是不是?”说着将她的手放在掌心搓了搓,又去摸她的脸。

“我故意的。让你内疚。”本来桑无焉体质偏暖,全身大冬天都是热乎乎的,如今脸蛋也冷得冰凉。

“我又没做坏事,有什么可内疚的。”苏念衾嘴上这么说,却真有点心疼了,“怎么不事先给我电话?”

“想让你惊喜。”

“今天又是什么日子了?”苏念衾使劲想了想。

“平安夜呀。”

“嗨—就这破节日也值得让你冻成这样?”

桑无焉不理他,手伸进他的大衣里环住腰:“苏念衾,知不知道你有时候真的很讨厌。不解风情,人又死板,一点也不浪漫,真不明白我当时怎么会喜欢上你的。”脸埋在他的胸口上,声音有点闷闷的。

“是吗?我怎么觉得有人甘之如饴呢。”

“臭美。”桑无焉用额头撞了撞他的胸口。

过了一会儿,苏念衾忍不住开口,“无焉……”

“什么?”苏念衾家的暖气一贯很足,但是她还在他身上贪婪地取暖。

“你好像一进门就把外套脱了的。”他提醒她。

“是啊,家里有暖气嘛。”

“我还穿着。”

“我知道。”

“可是我很热。”苏念衾很委屈。

桑无焉听到这话再也憋不住笑出来,随即抽出手,从大衣外面再次紧紧环住他,叫他更难受:“活该,活该,活该……”谁叫他气她。

闹够了以后,桑无焉嚷着肚子饿,大半夜了还没吃晚饭。两人手牵着手出门。

桑无焉系围巾时瞟了他一眼,贼笑:“你看你有多远见,早知道我们要出门都不换衣服。”

苏念衾没好气地按电梯。

“我们吃什么?”桑无焉渴望着一顿圣诞大餐。

“去……”他刚说一个字,眼眶那点唯一的模糊亮光突然变成一片漆黑,电梯也没动了。他心想:糟糕。

“怎么回事?”桑无焉紧张兮兮地问。

“电梯断电了。”他下意识地拽紧桑无焉的手。

“现在多少层?”

“刚才电梯好像一点也没走,所以还是二十一楼。”苏念衾回答。

“念衾。”桑无焉在黑暗中唤他。

“我在。”

“我害怕。”她的声音有点发颤。

苏念衾闻声把她揽到胸前:“不怕不怕,马上会有人来的。”虽然他的眼睛能够感光,但是黑暗中他反倒觉得自在,只要不是钢绳断了,电梯掉下去就行。

桑无焉却不这么想。

“可是现在是深夜。”

“他们监控室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值班。”

“万一,那个人去打盹去了呢?”

那可没准,苏念衾也在想这个,却不敢说出来。他感觉到桑无焉怕得厉害。她胆子一直小,又特别怕黑。

于是只好安慰她:“不会的。别胡思乱想,他们马上就来。”

“我以前也和程茵遇到过这种情况。”

“后来呢?是不是一会儿就出去了?”

“后来我们,后来她,”她有点语无伦次,“后来……我们……”

苏念衾感觉到她越来越紧张的情绪,岔开话题:“一会儿想吃什么?”

“很辣的东西。”

“不行,你的胃不好。”

“那吃番茄­鸡­蛋面。”

“为什么?”

“冬天很冷的早上我妈都会做这个给我吃,面汤一口一口喝下去特别暖和。”

“嗯,这个可以满足。”暴君温柔地允诺。

过了十分钟,外面的冷空气渗了进来,开始有点冷。苏念衾一边和她说话分散她注意力,一边解开大衣的扣子,将桑无焉暖暖地裹了进去。

“你记得以前用的那个MP3吗?”苏念衾继续引导她往别的方面想。

“嗯,尽录了些乱七八糟的话。”

“是挺乱七八糟的,有你给我读的武侠小说,有你冲我大声嚷嚷声音,还有……”苏念衾一想起来就忍俊不禁,“还有你唱的歌。”如果那还能够称之为“唱歌”的话。

“不就有点走调吗,还能把你乐成这样?”

“如果我以前写的歌给你唱,肯定倒贴别人钱都送不出去。”

“苏念衾你要是再这么歧视我的话,马上就现场给你来一首。”

“别!我还要在这楼里常住,万一别人问起了来,都不敢承认你是我家的。”

桑无焉听到这些话,气得从苏念衾怀里探出头来张牙舞爪地就要咬他的下巴,正在这时,外面有人拿着工具敲:“里面有人吗?”

几分钟后,工人撬开门,让他们重获自由。

出来以后,桑无焉就算再饿也不想下二十一楼吃过东西再爬上来。

回到家,苏念衾脱下衣服,挽起袖子进厨房。

“你­干­吗?”桑无焉问。

“给你做番茄­鸡­蛋面。”

桑无焉瞪大眼睛:“不可能,你怎么可能会做饭。”

“我怎么就不可能会了?”苏念衾反问。

后来,桑无焉兴致勃勃地将这个好消息汇报给桑妈妈,他在旁边听到她讲电话的时候一怔,过了很久悠悠地说:“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会做饭?”

“……”

男人,真是不好对付,桑无焉感叹。

(3)

过年的那几天,两人约好回去见桑妈妈。

苏念衾异常紧张。却没想到桑妈妈格外通情达理,并没有给他出难题。好像经历过桑爸爸的故去过后,变得豁达了。况且苏念衾把一切恶习掩盖起来,让桑妈妈挑不出毛病。

桑无焉偷偷笑倒:“你不是挺横的吗,怎么看见我妈就跟老鼠见到猫似的?”

“这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桑无焉一听又去咬他:“你敢说我妈是魔!”

苏念衾也没有躲,任她啃:“其实伯母啰唆得很可爱,反倒让我想起一个人。”

“谁?”

“我妈妈。我小时候她也常这么唠叨我,当时还很不耐烦,现在回忆起来每一件小事都很珍贵。”

桑无焉闻言,将原本的啃咬变成浅浅的亲吻。

“不用担心,以后我会尽量唠叨你的,让你时时刻刻都能回味。”桑无焉说。

苏念衾的喉结震动,笑起来。

突然他想到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个蓝丝绒的盒子。

“什么?”桑无焉意识到里面的东西,突然心跳加速。

“嫁给我。”苏念衾打开盒子,里面有枚粉钻戒指。他的眼睛朝着桑无焉的那个方向,如墨一般的双眸格外深邃。

“不要!”桑无焉说。

苏念衾沉下脸蹙眉:“你敢不要!”

桑无焉来气了,离开他的腿,站起来:“哪有人这么求婚的?!”

他们俩大年三十窝在桑家,晚上无焉的什么三姨妈、姨夫,二姑姑、姑丈,侄女、外侄女一­干­人都要过来吃年夜饭,桑妈妈突然想到酱油没买,便让桑无焉去采办。

外面在下雨,桑无焉还要拉着苏念衾一起去,桑妈妈看着就折腾。

“你喊小苏去­干­吗,菜市里人又多,踩得满脚都是泥。”丈母娘已经在为女婿说话了。

“他挺乐意为您效劳的,是吧‘小苏’?”说着惬意地掐了掐他的手,意思是:你要敢说不,我跟你急。

苏念衾哭笑不得,左右为难,不知道听谁的比较好。

桑妈妈解下围裙,留下这对活宝在家看锅。厨房的沙锅里煲着萝卜排骨汤,在客厅还能听到沸腾的汤在扑哧扑哧地冲击着锅盖。两人没有开灯,就在沙发上你掰一句,我掰一句地拌嘴,然后苏念衾突然拿着钻戒出来求婚。

“你没见过猪跑也得吃过猪­肉­吧。”桑无焉气愤。

苏念衾眼睛一眯,他就不知道这求婚和吃猪­肉­有什么关系。他一边努力安抚自己的情绪,一边心里不断地默念:苏念衾你要平静、大度、有气量、能容忍,不能和这个女人一般见识。

桑无焉来回踱步,继续说:“以前我们看的电影里面,求婚的时候浪漫得都能把观众给感动哭了。我们昨天看的那个,男的专门去学做女朋友最爱吃的提拉米苏,学了整整一个月,然后在她生日那天亲手做了一个,在里面放着钻戒。女的一吃到有磕牙的东西从嘴里拿出来看到是戒指的时候,他才说:‘嫁给我吧’。”

“无聊!”桑无焉美妙的幻想被苏念衾嗤之以鼻地作出的结论打断,“也不怕吞下去,噎着。”

“你能不能有点浪漫的情趣。”桑无焉教育他。

“不能。我就是这样了。”他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那我不嫁了。”桑无焉宣布。

“你休想。”暴君一把抓住站在跟前的桑无焉的左手,不容反抗地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然后狠狠地抬头吻了她。

“你这是逼婚,”桑无焉将手Сhā入苏念衾的发中垂脸回吻他,“下一次,要重新来过。”

苏念衾专注地吸吮桑无焉的­唇­默不做声,看似默认其实心里在盘算:等你上了贼船哪还有下一次。

过了一会儿,桑无焉抬手打量了戒指半天,突然嫌弃地说:“怎么这么小。”

“已经够大了,再大就不好戴了。”这个女人还挺物质的,苏念衾想。

“怎么会是粉红的。”稍后她又有了疑问。

“小璐说这个­色­调很适合你。”

“我怎么看到钻石都是透明的,哪有什么颜­色­。”桑无焉很土包子地说。

“不太清楚,好像叫彩钻。”男人同样对这种东西很不在行。

“不会是假的吧?”

苏念衾气结。

桑妈妈从市场买葱回来,看到无焉手上的戒指,眼泪突然就掉下来,直说:“好,好。明天初一咱们去看看你爸去。”

晚上姨夫,姑妈等很多人来家吃年夜饭。

一大桌人,苏念衾有点不太习惯,菜很多,他不太知道怎么下手才不出丑。还好,桑妈妈细心地拿了小碗放在桑无焉的眼前。

桑无焉将远处的菜夹在苏念衾的碗里说:“这是我妈弄的腌­肉­,很香的。”待苏念衾吃完,又夹了丸子,把汤盛在另一个小碗里,说,“丸子和汤一起放里面了,你要不要盛饭?”一直细心照料。

吃过饭,一群人看电视,苏念衾和桑无焉在另一间屋子说话,桑无焉的小侄女和表妹也跟了进来。

十二岁的表妹问:“念衾哥哥,我们和你玩好不好?”

六岁的小侄女也不放过他,跟着小阿姨也喊,念衾哥哥。

桑无焉好笑,真是家里从六岁到老妈这五十五岁的女­性­都对他无法免疫。

“你怎么不回家过年呢?”表妹问。

“你无焉姐姐要我来,我就只能来了。”苏念衾诚实地回答。

侄女这时候伸手在苏念衾眼前不太礼貌地晃了晃:“念衾哥哥,你真的看不见吗?”童言无忌。

桑无焉怕苏念衾在意,想中断谈话,却没想他柔和地捉住她的手,说:“不是完全看不见,比如,诺诺你刚才在我面前晃一晃的,我可以感觉到风,而且以前还看的见有东西在动,但是确切是什么不知道,或者你要我数你的手指头就更不行了。不过现在视力更差了。”

其实,他是先天­性­的视障,所以在心理上不是特别介意。

但是最大的遗憾就是连对这世界的想象都没有真实来源。

“蓝­色­的有什么?”诺诺考他。

“大海,天空,还有,嗯我身上穿的这个。”他回答后,又问无焉,“你早上说的,是不是?”

桑无焉笑:“是啊。”

“那么白­色­呢?”

“云,还有诺诺的牙齿。”

侄女诺诺咧开嘴就笑,露出缺掉两颗的门牙。

“粉红呢?”这个不太好形容。

苏念衾想了想:“你无焉阿姨的嘴­唇­。”

桑无焉刷一下脸就红了:“你在小孩面前胡说什么呢?”

初二,同城的李露露打电话到桑家给伯母拜年。

桑妈妈外出走亲戚,桑无焉找程茵说被求婚后的心得。

苏念衾一个人在家,接到李露露的电话。

“无焉她去找程茵了。”苏念衾说。他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执意不要他跟。

“程茵?苏先生,你开玩笑吧?”

苏念衾摸不着边,不懂对方是什么意思。

“程茵已经死了五年了。”

苏念衾猛然直起身体问:“你说什么?”

(4)

苏念衾和李露露约在桑家不远的一家茶室见面。

李露露说:“如果你说的是我和无焉的大学同学程茵的话,她在我们大三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她听了苏念衾描述关于程茵的一切后,觉得事情有点严重。

“那么你说我在撒谎?”苏念衾眯眼睛。

“不,不。”李露露急忙否认,她不想挑战苏念衾一贯的权威地位。

“她的死因是什么?”

“我们教学楼的电梯事故。当时时间太晚,她在电梯被困,而且谁也没有想到她会有严重的心脏病。”李露露回忆。

“那个时候的无焉呢?”苏念衾有点紧张了。

“她和程茵也一起被困在电梯里,目睹了一切。要知道本来在宿舍里她俩最好,程茵时常帮她出头,几乎是形影不离。从那以后,无焉就搬到了学校外面独住,不怎么和同学往来了。”

“李小姐,难道你让我去相信这世界上有鬼魂的存在?”苏念衾觉得可笑。

“苏先生,我是一个心理咨询师,如果不是鬼魂那么在我们看来可以称做狂想症,轻微的狂想症。”

“狂想症?”苏念衾听说过。

“这是一种比较常见的心理症状,很多作家都是轻微的狂想症患者。按照你刚才说的那些关于程茵的一切,并非是亲眼所见,都是从无焉口中得知的。其实你并没有见过她。”

苏念衾默认。

“这一切不过是无焉为了缓解心理紧张或者孤独或者情绪低落而幻想出来的。有些狂想症患者会幻想自己是联合国秘书长,有人会幻想一个不存在的人物,而无焉刚好认为她最好的朋友还在身边,而她的潜意识里知道程茵死了,所以她从不在知情者面前提程茵的事情,她怕被揭穿。”

李露露补充:“而且他们有家族史,她妈妈在丈夫去世后的一年里也是这个模样。虽然说现在无法判定会不会遗传,但是至少是相关的。”

“那么是不是就是你们所说的­精­神分裂症?”

“不。”李露露摇头,“没有那么严重,这些幻想只是她的一种自我保护。当她不知所措的时候,她会在心里按照程茵的个­性­和说话方式来扮演她,从而和自己对话。所以它是种正面积极的自我协调。目前,对于无焉最好的方法不是叮嘱她去看心理医生而是装做不知道,好好地爱护她,减少她的独处时间,不让负面情绪影响她。”

李露露告别的时候,又说:“我会时刻注意她的,但是苏先生希望你能让人可以一直看着她,免得有什么突发情况。这种病需要家人付出大量的努力与耐­性­,很多人有可能终身都无法治愈。”

天空下着霏霏细雨,即使如细针但是在冬季落在皮肤上也是异常刺痛的,苏念衾在桑家楼下小区的长椅上独坐良久,外套的肩头湿了大半。

回到桑家,桑无焉便扑过来撒娇:“念衾,你去哪儿了?我不在你居然敢偷偷外出。”看起来很高兴。

苏念衾避而不答:“你去见程茵了?”

“嗯。程茵说,这么值钱的戒指要是以后离婚了,也不能让你要回去。”

苏念衾笑。

下午桑妈妈未归,两人刚吃过晚饭,苏念衾就接到小秦的电话。

“苏先生,你上午让我去查的那个地址,我已经去过了。房东和楼下值班的门卫说,以前租给的那个念A大的女孩一直都是一个人,没有合租者。”

他一言不发地挂了电话,然后喊:“无焉?”

“哎,我在刷碗。”桑无焉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还有水声。

苏念衾摸索着走去,从背后环住她的腰,将头垂在她的发中。

“怎么了?”桑无焉用沾着油腻的手指点了点他的脸颊。

“没什么。”苏念衾轻语,过了半晌又说,“无焉,不要念书了,回A城来陪我。”

“苏念衾,看不出来你这么封建。”桑无焉继续刷碗。

“怎么封建了?”

“还禁止女­性­外出识字,你不会是嫉妒我比你有文化吧。”

苏念衾无语。

“你连小学文凭都没有,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小璐早把你给出卖了。”

男人哑然失笑。

他回到苏家,家里并未送他到盲校念书,在母亲眼中他只是视力不好,和盲不盲没有关系,而且认为儿子应该和正常人接触,于是专门请了家教来教他。

所以,可以说,苏念衾从来没有进学校念过书。

“我问过李露露,她说你们应该没有课程了,毕业论文可以一边在A城写一边陪我。”

“你什么时候见过她,我怎么不知道?”桑无焉继续刷碗。

苏念衾默然地又将脸埋在她的肩上,抱得更紧。

“念衾,你怎么了?以前你可没这么黏糊糊的。”

“怕你被人抢走了。”

“谁会比你还有魅力啊。”

“程茵。”苏念衾淡淡地说。

桑无焉傻乐:“喂,小苏,你的醋也吃得太广泛了吧?”

新学期开学前,桑无焉在苏念衾和桑妈妈的双重劝说下,随苏念衾一同回A城多待几天。

苏念衾去上班,她一个人在家看碟,后来接到余小璐的电话。

“念衾去医院没?”余小璐问。

“去医院­干­吗?”

“做检查啊,他视力下降得厉害,一直为他治疗的李医生好不容易从美国回来,催他过去几次了。”

桑无焉这才想起上次余小璐说的话,她太粗心,竟然把这个都忘了。

“回来我给他说。”

“不是跟他说,是强迫绑他去。”余小璐强调。

“我要是能绑架他的话,就不是桑无焉了。”

“若是这世界上唯一能强迫他做什么事情的,也只有你桑无焉了。”余小璐鹦鹉学舌地跟她回嘴。

桑无焉忍俊不禁。

“我那个不成器的侄子和我一样可爱,是吧。不然你怎么会这么心甘情愿地答应成为我侄媳­妇­呢。”

苏念衾回家开门收起钥匙后,进玄关迈出步子的首要事情就是先问:“你鞋子没乱放吧?”

桑无焉第一回还气得去咬他:“我哪有那么没收拾。”后来也麻木了,就说,“苏少爷,小的怎么敢。”

(5)

“为什么不去医院检查?”两人从外面吃了晚饭,手牵手在临近的公园散步。

“我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不喜欢像个傻子一样做那些无聊的测试,而且一点用都没有。”

“可是你的视力确实是越来越差了,至少以前……”

“至少以前还看得见你亲我。”

“臭美了你。”桑无焉至今提起来仍觉得很糗。

过了一会儿苏念衾又说:“而且眼睛会不会继续差下去,我并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

苏念衾闻言一愣,渐渐地神­色­一凛:“怕我真成全盲,拖累你了?”

桑无焉停下脚步,侧过头来看他:“你怎么能这么想?”

“我怎么想了?被我说中了?”苏念衾声音提高一度,下意识地松开桑无焉的手。

桑无焉被他这个无意的松手动作激怒:“你这个人真是不可理喻!”右脚一蹬转身就走,留下苏念衾一个人站在原地。

十分钟后,苏念衾没动。他一个大男人拿着盲杖站在公园的路中央,此刻人不算多所以更加显眼,不时有人回头来看。

以前两人去逛街若是走丢了,他一定会在原地等桑无焉找回来,可是如今是他把她气走的。

二十分钟,桑无焉依然没有返回。

大概是真的生气了一个人回家,苏念衾想。

回家?这两个字从苏念衾脑子闪过就觉得不好,不应该让她一个人坐电梯的,想着就有点急了,只好往回赶。

桑无焉气冲冲地到家然后将头蒙在被子里闷声使劲喊:“讨厌!讨厌!什么臭脾气!”过了一会儿,被子里憋得慌她探出头来。

从公园回到家中间要过两次马路。红绿灯没有提示音,他有时候站在那里等上好几分钟也不确定究竟是红灯还是绿灯,但是慢慢他都适应了。

“你怎么知道是绿灯的?”后来桑无焉好奇地问他。

“我听见汽车的刹车声就估计是绿灯了。”

听见他这么说,桑无焉倒吸一口凉气,再也不敢让他一个人过马路。

桑无焉这才后悔,不该留他在那里,于是套上外套又出门去找他。

两人刚好在拐角撞了个满怀。

“你去哪儿?”苏念衾知道她是从家里冒冒失失地冲出来的,紧张地责问,总怕她一生气就又跑了。

“我……我……”桑无焉吞吞吐吐,总不能这么没面子,自己撒气走了又自己回去找他,“我……去哪儿关你什么事?”

“你担心我?”

“瞎说,谁会担心你这个没心没肺的瞎子!”桑无焉赌气。

苏念衾的­唇­角却有了一点弧度,然后将她拉回家。

“其实,无焉,我这样和瞎了并没有什么两样。”

苏念衾觉得他们应该心平气和地说话。

“不一样,我不想你生活在看不到一点光的黑暗里。”

“就这样?”苏念衾轻轻地拥住她,这些事情都该以和平的态度解决,他们不能总这么为丁点事就闹别扭。

“还有,”桑无焉补充,“你不知道你的眼睛有多漂亮,若它只是摆设的话多可惜。”

“无焉……”苏念衾发现一个问题,“我觉得你总是用外表来取人。”

“这样不好?”

“当然不好。”小学生都明白的道理。

“那我当时也这么喜欢上你的,怎么办?判断错误。”

“唯一这个选择没错,难得有我这么内外兼备的。”

桑无焉吃吃地笑着去咬他的下巴:“苏念衾,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么滑头的男人了。”

“受某个女人影响的。”

“明天去做检查。”

“我就不能不去?”

桑无焉白眼,她做这么久的思想工作搞了半天是白搭?

“不行,除非你要看我离家出走。”

女人不得不下绝招。

第二天,检查的结果很糟糕。

苏念衾那种三尺之内的感觉度都几乎失去,光感正在剧减。

“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余小璐抢先问,桑无焉着急。

“你们怎么能让他喝酒呢?而且还是长时间酗酒,酒­精­加速了视神经的萎缩。”李医生的话,和余小璐自己猜测得差不多,“还有你们不要让他过度­操­劳。”

桑无焉这才发现,她几乎没有过多关注过苏念衾的眼睛情况。

余小璐在病室外对桑无焉解释:“他是在母体内时脑部视觉神经体统发育不完善造成的。”

这个桑无焉明白,就像因为部分大脑萎缩而让孩子低能一样的道理,可以说在目前的医学程度那些治疗都是安慰­性­的,完全无用。

“我一直不够关心他的健康。”桑无焉红着眼睛在走廊的横凳上坐下。只知道与他吵架斗气,完全是将家里惯出来的独生女脾气使在他身上。

“无焉,”余小璐拍了拍她的肩,“一切慢慢来,你们只不过需要点时间磨合。而且他脾气本来就够坏,少有人能受得了。”

“可是你和小秦好像都能和他相处好。”桑无焉沮丧。

余小璐笑:“小秦是因为他是她老板,衣食父母。而我是因为我是他小姨,我一个做长辈的总不能跟小朋友一般见识吧。”

在回去的路上,桑无焉一直没有说话,心中暗自下了一个重大决定。

“无焉,怎么了?”苏念衾见她发闷,便挨过来。

她好像没有听见。

桑无焉偶尔反应会突然比别人慢三秒,若是脑子在专注想什么事情常常听不到别人说话。用程茵以前形容她的话就是“脑壳不够使”。

苏念衾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蛋扳过来:“你在想什么?”

“我想我可以留下,学校那边的课程基本都结束了,毕业论文我在A城做也是一样。”如今余小璐结婚不和他同住,小秦又只是秘书,外面请的家政做事太有分寸,总是没有家里人细心。

“你想照顾我?”苏念衾问。

桑无焉知他自尊心强,很讨厌什么事情假手他人,更别说要照顾他。却没想到苏念衾却意外地展颜一笑:“我很乐意。”

桑无焉一怔,被笑得有点脸红,于是解释:“要不是医生吩咐我才懒得管你。”

“那可真得感谢我这双病入膏肓的眼睛。不知道要是全瞎会不会待遇更优厚。”

“不许胡说!”

然后苏念衾开始和她规划未来。

“我们搬回以前的房子去住。”

“为什么?”

“那里不用电梯上上下下的,省得麻烦。”

“嗯。我也挺喜欢老房子的客厅的。”

“要不要重新买家具修整一下?”

“不用了,已经够好。但是我有条件。”桑无焉眼睛一转。

“除了摘星星,什么要求都满足。”

“我有那么无聊吗?再说,”桑无焉开始觉得他老毛病又犯了,“要是我真的要星星,你也得想办法。电影上,不都这样?”

“以前看过一个故事,男主角答应要送爱人一颗星星,结果居然买了一块小陨石实现了自己的承诺。”桑无焉继续描述了很多关于摘星的浪漫爱情。

“无焉……”苏念衾打断她。他决定要过滤一下她看的电影情节,不然这日子是没办法过了。

余小璐从观后镜里看着这对念念叨叨的情侣不禁微笑,从没见苏念衾也能这么和人啰唆,突然她想到正事:“念衾,姐夫和姐姐让你什么时候带无焉回去一趟。”

听到余小璐的话,桑无焉下意识地抓紧了苏念衾的手。

他察觉到她的细微动作,反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推辞说:“以后再说吧。”但是终究躲不了一世,她还是要去面对这些事的。

晚上,苏念衾在书房,隐约听见桑无焉在讲电话,他也没放在心上。出去喝水,刚好桑无焉打完:“谁呢?”他很无意地随口问了这个问题。

“程茵。”

苏念衾微微一怔,须臾后问:“她一个人在B城吧。”

“嗯,叫她过来,她也不。”桑无焉沮丧。

“无焉,程茵不在这儿,你觉得孤单吗?”

“有一点。而且她总是不愿意见你。”

“当我是情敌?”

桑无焉乐了。

自从桑无焉说过这些话,苏念衾就开始细心地注意,一连几次都是他一出现,电话便终止。

苏念衾从公司下班的时候,突然对小秦说:“明天帮我再联系上次那个金医生。”李露露这个人毕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金医生听完苏念衾冗长的叙述后问:“苏先生,除了你以外,她还回避其他人吗?”

“她没有回避我,反倒对我毫不避讳,只是很巧合,只要我出现程茵便会不见。而且在了解程茵真实情况的人面前,她都是只字不提的。”

“那就是说,其实她本人并不回避你,但是所谓的‘程茵’却对你很忌惮?”

苏念衾点头。

“我最近才开始注意这个情况,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我想不是,”金医生说,“所以希望您能空下时间和她多相处,你在‘她’就不在的话最好,她和‘她’一起的机会减少说明病情在好转。”

临走前,苏念衾问:“我这样不带她来治疗,是不是真的可以?”

“这是一把双刃剑。对于病情痊愈的时间会有拖延,但是对她本人以后心理的伤害和障碍却能减到最低。”

“你觉得两者之中要怎么取舍?”

“其实在苏先生心中早就有决断了,不是吗?”金医生会心地笑。

“你是个不错的医生。”苏念衾默然想了想,然后说。

“苏先生,但愿您在月底收到我们汇过去的账单的时候,还能这么和颜悦­色­地夸我。”金医生笑。

(6)

下午,苏念衾打电话回家说,晚饭有事情不用等他。

“你不许喝酒。”桑无焉强调。

“有的时候怎么推得掉?”苏念衾苦笑。

“反正你回来我会检查。”她威胁。

苏念衾进门,请在家里做家政的许阿姨才离开。苏念衾吩咐过,见到他的人,她才能下班,不能让桑无焉一个人独处。

听见许阿姨的关门声以后,他才轻轻在桑无焉的­唇­下啄了一下。而桑无焉见他第一件事,便是扑过去用鼻子嗅啊嗅的。

“没有酒味,怎么有烟味。”

“别人抽烟时沾上的。”

“真的?”

“你可以切身检查一下。”话音刚落,苏念衾的深吻就夺走了桑无焉的呼吸。

半晌拥吻之后,他放开她,挑着眉毛问:“结果如何?”

“还好。”桑无焉点点头。

“有饭没?”

“有啊,而且今天还有我学做的菜。”

“哦—”苏念衾听见这话,表情古怪地点点头。

桑无焉是下了决心要好好照顾苏念衾的,逐个地改掉自己的坏毛病。家里面的每样可以移动的东西,桑无焉都用水彩笔在家具的底座上画一个圈,圈里写上:“他的杯子”“相框”“他的收音机”“香皂盒”“花瓶”……

免得她常常用过之后,就忘记它本来的位置在哪里。

玄关的鞋子也放得整整齐齐的。有时候她提着很重的东西回家,将鞋子一脱就进门了。过了好久才想起来,又急急忙忙地出来把鞋摆好。

所有的窗户和柜子门都是随手关上,摘掉一切空中悬吊物。

饭菜也是学着做。

苏念衾拿筷子吃了一口,神­色­有点不对劲:“这个肯定不是阿姨烧的。”

“不好吃?”她问。

“其他菜呢?”

“只有这个糖醋丸子是我的作品。”桑无焉沾沾自喜。

“哦—”苏念衾大大地舒了口气,筷子再也不朝那个盘子的方向移动。

过了一会儿,桑无焉看出端倪,气愤地放下碗筷:“苏念衾,你什么意思?有本事你自己做来吃!”

桑无焉宣布罢工。

一晚上,桑无焉都嘟着嘴不说话。苏念衾本来是会觉得好不容易得了一宿清净,但是又怕她生闷气心里憋得难受。

“无焉。”他先喊她,表示自己投降。

桑无焉不答理。

“无焉!”他都投降准备道歉了,她还要怎样。

桑无焉竟然无视他的召唤,反倒打开电视。

“桑无焉!”苏念衾提高声线。

她也随之将电视的音量加大。

苏念衾真正生气了,一把走去关了电视,微怒:“桑无焉,你听见我叫你没有!”

桑无焉放下遥控器,跳起来,叫道:“我又不是你养的宠物!你一叫名字就得屁颠屁颠地跑过去!”

她为了避开身高的劣势,站在沙发上怒视着苏念衾,想使自己的话更有气势,没想到苏念衾不吃这一套,这回居然先笑了。

“我哪里把你当宠物了。”他哭笑不得。

“你就是。”

“好了。乖,过来。”苏念衾张开怀抱。

桑无焉只犹豫瞬间,就黏了过去。

“我本来就是想跟你道歉才叫你的。”

“你那口气反倒像要吃人。”完全是苏念衾风格的道歉。

苏念衾笑。

“以后我们约法三章,不许对我凶,不许你喝酒抽烟。”

“嗯。”

“犯规了,要罚。”

“罚什么?”

“你说罚什么?”桑无焉一时想不出。

“罚我三天不说话。”

“嗯。”桑无焉点头,过了一会又觉得不对,急忙否定,“不行,不行。”要是男人三天不说话,痛苦的是她,而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奖励。

“那罚我每晚和你做运动直到……”

“运动?”桑无焉开始不解,看到苏念衾一脸坏笑,脸刷一下红了,“我不同意!”

这回桑无焉总算看明白了:“苏念衾,我看你是一点也不思悔改。”

苏念衾的手指绕着她的头发玩,笑笑转移话题:“无焉,你今天忘记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

“你仔细想想,每天吃过饭都要做的。”他提醒她。

“漱口?”

苏念衾摇头。

“看电视?”

“洗碗。”

“呀!”桑无焉一拍脑门,一溜烟地跑去厨房,完全忘记刚才自己信誓旦旦地宣布罢工的事情。

苏念衾如释重负地挑挑眉:宠物?哪会有这么可爱的宠物。

(7)

四月,苏念衾因为公事必须去一躺日本。

“不要告诉我,你想走路去。”桑无焉揶揄他。

“为什么要走路,我可以乘飞机。”

“你不是说你不喜欢坐飞机吗?”桑无焉瞪大眼。

“不喜欢并不等于不坐。”

桑无焉气鼓鼓地打量着这个越来越爱钻语言空子的男人。

“怎么会去那么远的地方?”

“有个很重要的时装展,公司刚刚涉足这个产业很需要宣传。”

“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

不到十点,苏念衾便卧在床上沉沉地睡着了。他为了将公司的事情打点好转交给余小璐,忙活了好几天,几乎没睡。

桑无焉蜷缩在他身边,肩上是他搭过来的左手。

此刻,外面的电话突然响了。

桑无焉轻手轻脚地下床,迅速跑到客厅去接。肯定又是小璐忘了什么事情,桑无焉提起电话的时候想。

“喂—”

对方迟疑了少许才说:“桑小姐吧,我是余微澜。”

桑无焉一怔:“……你好……”她居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念衾睡了,我去叫他。”桑无焉准备像逃亡一般地搁下话筒。

“不,不,不。”余微澜急忙和善地制止,“我找你。”

“找我?”

“桑小姐好像不太欢迎我?”

“没有,我……”桑无焉口拙。

“没关系,作为一个曾经被念衾厌恶的后母,脸皮早就已经练得足够厚了。”余微澜说了一句玩笑,缓和气氛。

桑无焉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

“无焉。我可以跟着念衾和小璐他们这样叫你吧,”余微澜说,“以前,我和念衾之间的关系很坏,整整有十年他从来没有好好地和我说过一句话。”

这倒完全是苏念衾式的生气风格,桑无焉想。

“但是后来这一切改变了。知道吗?无焉。这是因为有你。你改变了他。”

“我什么也没有做。”

“不,你让他爱上你,这就是最重要的。真心真意地爱上你后,他的眼睛才变得清亮起来。你们之间的爱让他明白,他对待我的感情不过是在他母亲死后对母爱的一种向往,仅此而已。”

“谢谢你。”桑无焉有点惭愧地说。

“没有什么可谢的地方,无焉,这只是作为一个母亲在替儿子说服他爱的人能安安心心地嫁给他。这也算是私心吧?”

桑无焉笑。

“念衾在­干­吗?”

“他睡着了。”

“哦,我就奇怪我和你讲了这么久电话,他怎么会还不来制止。他对你的保护有点过度。”

“其实他很嫌弃我的。”

“哦?”

“嫌我乱扔东西,不会做饭,还有唱歌走调。”

“唉……教子无方。无焉,我会好好纠正他的偏见的。”余微澜浅笑,“他是明天的飞机?”

“嗯。早上九点。”

“我可以去送他吗?”余微澜问。

“当然可以!”

在机场,她才在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见到余微澜。有着和小璐相似面容的美丽女子,却格外的温柔优雅。眉目虽然年轻,但是因为身份的缘故衣着穿得很矜持而稳重。

桑无焉依旧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

苏念衾走的时候,回头:“老规矩,每天晚上都乖乖在家等我电话。”

“你好烦。”桑无焉撇撇嘴。

“敢嫌我烦?”苏念衾恶狠狠地说。

苏念衾离开的两个星期,突然就变成了煎熬。小璐和许阿姨都来陪她,但是一空下来就开始思念他。思念苏念衾那些不可忤逆的命令,生气时上挑的眉,还有他贪婪的吻。

从超市出来,看到一楼居然有卖冰糖葫芦的专柜,她就想笑。第一次骗苏念衾吃了颗里面的山楂,他酸得眉毛都拧到了一起。那样一个顽固又暴政的男人,居然会怕酸。

桑无焉回到家,发现不知道有多少未接来电。

“桑无焉,你这么晚去哪里了?”一接起听筒就传苏念衾的咆哮。

“念衾,我想你。”桑无焉没有理会他的怒气,耳朵贴着电话轻轻地说。

国际长途的另一头怔忪了片刻,没有说话。

“很想,很想,很想……”桑无焉继续说。

另一头的东京已经深夜,他刚刚同公司的律师谈完一个案子,中途休息时走到外面拨的电话。所以桑无焉时不时听见路人踏在走廊上的脚步声,还有苏念衾的呼吸。

“你一个人要乖乖的,我会尽快赶回去。”他说。

然后有人出来找苏念衾,他只好匆忙挂了电话。桑无焉看看墙上的钟,九点过十分。她才晚归十分钟而已,他也太没有耐­性­了吧,这也要发脾气。

然后,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办完一切,提前了一周回家。

随行的小秦,后来时时回想起那段时间的办事效率都觉得可怕:“再多出几次这样的情况,绝对要出人命。

他们搬回旧房子以后,按照桑无焉的要求把二楼改成了一个巨大的温室花园。然后,便要决定婚期在下半年的确切时间。

桑无焉先电话询问过桑妈妈之后,突然对苏念衾说:“我好像应该去你们家一趟。”

“你说的是真心话?”

“当然。”

即使回答得这么肯定,但在路上桑无焉依然不禁紧张。

“看见小璐的姐姐我应该怎么叫她呢?”这个问题没有解决的话,老是心头大患。

“余女士,余微澜,苏伯母,苏夫人,小璐她姐……随你选。”

“你怎么叫的。”

“余微澜。”

“……”

须臾,桑无焉又问:“你爸爸­性­格怎么样,会不会很吓人?”传说中这样的人都很古怪,何况还生了个这样的儿子。

“怎么会,他现在老了人很亲切,脾气和我一样好。”

“……”

(8)

初夏的傍晚太阳久久不落,两人吃过晚饭,桑无焉嚷着不想出去散步。

于是苏念衾陪她窝在家看碟。

故事不是浪漫的爱情片,居然桑无焉也看得起劲,苏念衾很奇怪。她的脑袋搁在他的颈窝处,懒散地一边喝果汁一边给他同步描述情节。

“Nash一个人来到了普林斯顿。”

“天!他的室友威廉的侄女可真可爱。”

“他和同学在酒馆喝酒看到了一个金发的漂亮姑娘。当其他人在跃跃欲试的时候,Nash早在脑海里设计出了一个能确保成功约到这个美女的公式……可他不是去实现它,而是飞奔回寝室,将其写在了玻璃窗上。”

桑无焉先前看到有趣的地方还会咯咯笑,后来为苏念衾解说的声音越来越小,拽着苏念衾的手也越来越紧张。

“他四处去寻找威廉,却没有人认识他,学生名单里也没有他的记录。”

“医生对他说,威廉和那一切不过是……不过是……”

桑无焉反复重复着那句话,再也讲不下去,缩在苏念衾的怀里。

苏念衾吻她的额头说:“怎么了?”

桑无焉一直没有说话,眼睛紧紧锁在屏幕上,全身的神经都绷紧,拽住苏念衾的手早就渗出冷汗来。

苏念衾不敢挪动,大致地猜测着电影情节,就这样一直安静地陪着她。电影到中途,他发现她在默默流泪,脸蛋侧贴在他的胸前,弄湿了一大片。

他便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像哄小孩子一般。

翌日,苏念衾在公司叫小秦找那部电影的介绍与资料。小秦拿过去时,看到电影的宣传语,念出来说:“He saw the world in a way no one could hāve imagined,好特别的话。”

他用了一种其他人无法理解的眼光来观察世界。

故事是根据一个真实人物的经历改编的,数学家的Jr.John Forbes Nash于1994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但是Nash与妻子终身都在与他的妄想症对抗。

苏念衾将所有资料合上,推开窗户。他第一次感觉到他爱的那个女人是如此地坚强。他突然很想抽烟,但想到她会为此张牙舞爪地生气便忍了下来。

夏风从窗外吹来,刮翻了桌上的纸,其中一张落到地上。

纸面上有一行英文:《A Beautiful Mind》

Chapter 13.[生则同衾]

(1)

离婚礼仪式还有三十天。

桑无焉看到墙上的倒计时小黑板,心脏突然就开始怦怦乱跳,有点紧张。

婚期订得有些急,确定到下个月二十一号,也就是几天的事。因为日子很近,还是托了人才订到酒店。原本按照苏念衾的个­性­,肯定是不办酒席,但是在桑妈妈的强烈要求下准女婿也就屈服了。

她翻出昨天余小璐给她的《新娘备战手册》,端坐在沙发上认认真真地研究,旁边的苏念衾正在听收音机。

桑无焉翻到预定婚期的注意事项,看了两眼不禁问:“人家说公历和农历最好都选双号的,为什么?”

“图个吉利。”苏念衾说。

“哦。那我们都是单号,没什么吧。”

“已经订了,就别想了。”

过了一会儿,桑无焉又问:“为什么一定要避开生理期呢?是不是也觉得女人来那个不吉利?”

她想起以前看古装电视剧里面,很多古代男人很嫌弃这东西。

“真是封建迷信。”桑无焉唾弃地说。

“这个和封建迷信应该没关系。”苏念衾说。

“那是和什么有关?”桑无焉纳闷。

“洞房。”苏念衾简单直白地回答。

“……”她脸红了。

晚上,她在卫生间拿着日历默了默,她的生理期是十三号,倒没有冲突,可以洞房。

当时定日子的时候真没想过这个,没想到歪打正着。

她对着镜子做了个胜利的手势。

随后的日子桑无焉又是做纤体,又是做美容,还提前订发型,订婚纱的款式。

桑无焉临到最后一天仍觉得裙子太长需要改改。在婚纱店,桑无焉又一次套上裙子在镜子面前摆弄,旁边的店员小雷在为她弄头发。

“明天会化很浓的妆?”

“不会,自然一点就好。”

“那新郎呢?”

“弄一弄头发就好。”

桑无焉蹙眉:“能不能把我化漂亮一点,把他弄得丑些。”

“为什么?”店员小雷有点意外。

“免得别人说我配不上他。”

小雷笑,她是从别的店刚调来的,从没有见过这位传说中的“苏先生”。

此刻,一个男人走上楼来立在那里看着桑无焉的背影发笑,一副时尚的打扮,里面的衬衣居然是­嫩­粉­色­。

小雷碰了碰桑无焉,她察觉转身来看。

“彭锐行!”

“无焉,好久不见。”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桑无焉瞄了瞄彭锐行半敞的衬衣里露出的结实胸膛。

“收到苏念衾的喜帖,我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刚才才从秦秘书那里打听到你在这儿。”彭锐行边笑边走来。

那小麦­色­的胸膛一览无余,衬着那个­色­调的衬衣格外诱人,桑无焉暗自吞了吞口水。

“无焉,”彭锐行继续说,“你还有机会后悔。”

“后悔什么?”

“不嫁给他呀,我可以做候补。”彭锐行很想要从中作梗,因为苏念衾抓狂的样子实在有趣。

“扑哧—”桑无焉笑。

彭锐行走后,桑无焉的婚前抑郁症突然爆发。她打电话十万火急地招来苏念衾,然后拉着他逛了数家百货大楼,依然不能罢休,而且还不买东西。

苏念衾问:“无焉,你怎么了?”

“我在找东西?”

“什么?”

“一件式样非常简单的粉红­色­男式衬衫。”

“买来做什么。送人?”

“给你穿。”

“为什么我要穿粉红­色­?”虽然他对颜­色­不太有概念但是也知道什么能衬托男人的稳重。

“你一定要证明你穿上它比彭锐行好看得多,不然我不甘心就这么嫁给你了。”她坦白。

晚上,小秦拿着安排表又一次跟桑无焉确定明天的每一个步骤。桑无焉一边记,一边忘,心里根本没底。

晚上的时候,按照苏家的风俗,苏念衾头一夜要回老宅住,桑无焉则住在别墅里,然后明天一早苏念衾来接她。

李露露还有许茜都来了,在家陪着桑无焉,她们知道她紧张,便陪着她说话。她本来心里就慌,如今苏念衾不在身边她就更慌。等到十二点多,大家都困得不行了。

桑妈妈说:“行了行了,睡吧,明天还早起呢。”

桑妈妈一声令下,所有人悉数回屋。

桑无焉躺在床上,一直听见自己的心跳得怦怦的,就像要蹦出来一样。她这人从小就大条,以前高考前很多家长都想法设法给孩子减压,免得临到考试睡不着。但是她就是不紧张,考试那几天一挨着枕头就呼呼大睡了。

桑爸爸偷偷乐道:“咱们女儿心理素质真­棒­!”

桑妈妈没好气地解释:“什么心理素质,明明就是少根筋。”

来到世上二十多年不知道失眠为何物的桑无焉,突然在婚前的头一晚上睡不着了。她瞪大了眼睛,就是没有睡意,然后从懒羊羊数到灰太狼,还是没有睡意,只觉得心脏飞速地跳。

她一会儿想,要是下雨怎么办;一会儿想,自己穿的抹胸的婚纱要是掉下去怎么办;一会儿又想,要是车子在路上抛锚了怎么办……想着想着,自己都觉得好笑。

她将床头上的手机摸出来一看,已经两点了,也不知道苏念衾睡着了没。她突然很想打电话给他,但是又怕他真睡下去了扰了他的好眠,或者他电话没拿在手边,惊动了别的人。

思来想去,她打了两个字发过去:念衾。

她从来没有跟他发过短信,知道发了也没啥用。但是鬼使神差地就这么做了。短信发出去以后,过了一会儿,她听见好像是外面下雨了,随即手机就呜呜呜地震起来。

“念衾!”桑无焉激动地接起电话。

“嗯。”他应着,声音带着点睡意朦胧的感觉。

“你怎么知道我叫你?”在短信里叫你。

“我听见有信息发过来就想是不是你睡不着,在找我。”他柔柔地说。

“你也睡不着?”她欣慰地问。

“睡着了,手机压在枕头底下,听见响动就醒了。”

……

两个人就开始一句一句悄悄地聊天。到后来苏念衾再也支持不住,就这么睡着了。桑无焉耳朵紧紧地贴着听筒,她能听见他有节奏的呼吸声,绵长而安稳。他一宿既没有做梦,也没有呓语,睡得安静极了。

桑无焉渐渐看到窗外的天有些泛白,雨也停了,她才昏昏沉沉地握着电话开始有睡意。

估计才睡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被人叫起来,然后开始了人生最为重要的一天,等所有的事情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

苏念衾那边自然是没有人敢来闹洞房,而桑妈妈知道两个人铁定累坏了,一把挡住许茜、李露露这帮还要折腾人的小鬼们。

他俩回到家时,真是重重地松了口气。

苏念衾一边解领带一边说:“我先去洗澡。”本来这是句再普通不过的话,他俩住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也超过一年了,但是衬着那红猩猩的床品,还有到处张贴的双喜,以及那一床的桂圆、莲子、花生、红枣,隐隐约约就变得暧昧起来。

桑无焉红着脸:“哦。我一会儿去。”

苏念衾这次洗得比平时慢了些,出来的时候还是老嗜好,就裹了条单薄的浴巾。他在浴室里面待得久,脸蛋被热气蒸得红扑扑的,连­唇­­色­也比素日里深了些。

“你不是就准备洞房了吧?”桑无焉问。

“难道你还准备留着明天洞房?”

“呃—”这倒是。

这时候,苏念衾已经走近,扶着她的下巴然后吻下来。她回吻他,然后顺势坐到床上,将被子上那些硌人的桂圆、花生拨开。

他的身体压下来,嘴­唇­也开始从脸上转移到其他地方去,呼吸渐渐加重,手探到她的裙子底下。

桑无焉迷糊间睁眼,看到苏念衾的耳根都是红的,他动情的时候就是这样,全身都会发红。

桑无焉胸前的皮肤被他的胡子楂挠得有些痒。

“我得先去洗澡。”她说。

苏念衾依依不舍地放开她,很不情愿。

结果,桑无焉刚进洗手间不到十秒钟就退出来,一脸无辜地望着苏念衾。

“念衾……”很难堪的语气。

“怎么了?”

“我来那个了。”

……

一辈子一次的洞房花烛夜,就这么被一个不请自来的东西给搅和了。

第二天,李露露听到桑无焉的叙述,笑得差点捶地。

“桑无焉,你太搞了。”

“又不关我的事。”桑无焉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委屈过。

“我可以想象一下苏大少爷当时的表情。”

“我又不是故意的,怎么知道这事情能突然提前十来天。而且我每次都挺准的。”桑无焉捂住脸,欲哭无泪。

(2)

婚后,家里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这种奇怪在桑无焉眼中可以解释为:那个男人更加神经质了。

桑无焉毕业后,在A城一家社区心理辅导中心上班,虽然说工作比较轻松,但是也时常加班或者在外与朋友上街闲逛。因此,大多时候并不比苏念衾早回家。

不过新婚燕尔,只要她在家,总是高高兴兴地开门迎接苏家大少爷的归来,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即使是苏念衾忙完一天异常疲惫,他也会勉强地微笑着吻她的额头。

苏念衾却有一个小小的改变。以前他总是自己掏钥匙进家。但是自从结婚后,他再也没有掏钥匙的习惯,即使是随身带着也要按门铃,等待女人开门。

有时候会站个三五分钟确定家里没人以后,再取钥匙。

无论是司机、小秦还是桑无焉并没有把这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

那天正值周末,苏念衾却因为一些要事要去公司,桑无焉便一人在家窝在沙发上看电视。苏念衾回家按门铃的时候,她正看到电视剧­精­彩之处,舍不得离开。

他从不会发生忘记带钥匙的情况,但是门铃还是一遍又一遍地响。

她嘴里一边不悦地嘀咕,一边去给他开门。拉开门锁后,桑无焉惦记着电视里的情节,所以没与他打照面就又跑回去继续看。

一集播完以后,桑无焉乐得哈哈大笑,这时她才想起来门口怎么没有动静,苏念衾好像还没有进来?

不可能!

她嘀咕,她明明开了门的。于是桑无焉放下遥控器走到门口一看:门大打开着,苏念衾铁青着脸站在门口一动不动,送他回来的司机拿着伞在后面急得团团转。

此刻正在下大雨,虽然门口有很宽的屋檐遮挡,但是雨水同样也被大风刮进来湿了他的肩。

桑无焉有点莫名其妙。

“你­干­吗不进来?”

苏念衾­阴­沉着眉目,不答她的话,脸­色­比外面低沉沉的天还难看。

桑无焉心想,难道又惹到他了?于是她也开始生气。

两人就这么站着,一人门外,一人门内,又僵持了将近十多分钟,老司机终于第一个耐不住:“外面飘雨,还是让苏先生进门再说吧。”

桑无焉看到苏念衾湿得越来越深的衣服,突然心疼起来,正要妥协,却遇到苏念衾刚好发作。

“关门!重新来过!”苏念衾一边生气地说,一边大步跨上来拉上门。

只听门合上的时候,“砰”的一声巨响。

桑无焉吓得几乎跳了一下。

什么叫重新来过?她问自己。

三秒钟以后,门铃居然又响了。

桑无焉心中真的很纳闷,不知道苏念衾究竟怎么了。为了探索究竟,她又一次开门,看到苏念衾等待他余下的反应。没想到他居然和往常一样,进门脱鞋然后伸过手来,淡淡说:“我回来了,无焉。”

桑无焉愣愣地“嗯”了一下,接住苏念衾伸过来的手。接着她被他放在胸前轻轻地吻了前额。

苏念衾进卧室,拿东西,放水,洗澡……有条不紊。留下桑无焉一个人,站在玄关呆呆的半晌没回过神来。

一切好像和往常以前,只是他的脸还有些­阴­沉,亲吻的动作有点僵硬,他的­唇­在外面已经冻得冰凉。

桑无焉为了验证究竟是哪个地方出的问题,居然在第二个星期故技重施。

她预计到他要回家的时间,故意将门虚掩着没锁。

苏念衾依然按门铃。

第三次,她­干­脆将门大开,然后去­干­别的事情,苏念衾回家仍然按门铃。

她终于明白过来,与其苏念衾是说要她来开门,不如说是他强制­性­地让她来迎接他回家!

凭什么?!桑无焉在电话里对程茵抱怨:“他认为他是日本男人?还要我每天在玄关点头哈腰地说‘欢迎您回来,您辛苦了’?”

虽然他在家里很有经济地位,但是也不能这样蛮横吧,她也可以养活自己的。

程茵在另一头大笑。

“你不要笑了好不好,我已经很苦恼了。”

“他自己怎么说?”

“他只字不提。”

“平时呢?”

“除了这个以外,其他生活一切正常。”

有时候,桑无焉会开门后故意将他遗忘在门外,无论是站二十分钟还是一个小时,苏念衾都绝不妥协。必须要重新来过:她牵他的手,他吻她的额头。

“你就把他搁那儿,看他站一晚上还横得起来?”程茵没心没肺地说。

“我不理他,他大概真会站到天亮。”依照苏念衾的脾气,绝对有可能。

“这叫活该。”

“我……”桑无焉苦着脸,但是她心疼。

第二个星期,桑无焉中午和社区中心的同事一起吃午饭,一个同事突然聊到大家最近接手的一些案例。

她是学儿童发展认知心理学,所以大多接触的是儿童病人。但是那个叫赵萌的要好同事却尽遇到婚姻方面的案例,说起来也是千奇百怪有些意思。

吃完饭后,赵萌依然是“唉,婚姻啊—”这句感慨结束谈话。

那天,这句听过多少次的结束语在桑无焉心里突然有了一些共鸣,下午她溜进赵萌的工作室,将苏念衾婚后的异常行为说了一遍。

“结婚以前,我们就住在一起,但是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桑无焉补充说。

赵萌笑了笑:“这是一种男人的仪式。结婚以前你们只是恋人,但是婚后他要用一种方式来表达你是他的妻子了,成他生命中真正的一个部分。”

“为什么偏偏要选这种方式?”

“他不想你忽略他。”

“难道我亲密地迎接他回家就能表示没有忽略?”

“男人喜欢以一种确切的方式来表达自己,比如他要你戴上戒指来证明你的身份,也希望用什么来表达他在你心中排在第一。这是他们的仪式。”

“那么我可以把这些理解为因为他太爱我了吗?”

“当然。”赵萌环抱着双臂肯定地点头。

“除非和他离婚,我就要永远这么将就他?”

“从某种方面来说,他是孩子气的。等他心灵真正成熟以后,对婚姻有了安全感就会自然而然地消失。”

孩子气?桑无焉在回家的路上回味这三个字,同样是研究社会心理学,李露露总认为苏念衾的霸道是男人味的体现,而赵萌却说是孩子气。

男人?孩子?

(3)

不管他是男人还是孩子,但是教育一个真正的孩子的方法却真的很特别。

小杰被余微澜在法律上正式收养以后,也改了名字—苏君杰。大伙依然小杰小杰地叫他,除了苏念衾。他总是连名带姓地喊“苏君杰”。从法律上来讲,他是小杰的大哥。

从两岁开始,经过三年治疗的小杰几乎已经和正常儿童无异。但是依然爱动,个­性­内向,走路的平衡­性­不佳。

小杰格外黏桑无焉,用余小璐的话说就是:“咱们苏家的两兄弟都着了桑无焉的魔。”

小孩子几乎都有个毛病,不喜欢吃蔬菜。于是桑无焉就和张阿姨一起将菜切碎放在­肉­里,做成菜丸子,然后和着米饭给小杰吃。

小杰吃饭的时候,手拿着筷子老是用力不均,一不小心就要将碗戳翻。她便闲下心来一口一口喂他,一边喂一边说:“小杰,张嘴。哎,好乖。”

苏念衾刚好和孩子相反,他不喜欢­肉­,特别是鱼这类带骨头的,就爱吃蔬菜,最喜欢吃带点苦味的东西。在A城带苦味的菜,春天有苦笋,夏天有苦瓜。

后来为了他,桑无焉专门跟着张阿姨学了一道白油苦瓜,他特别爱吃。而桑无焉对这种东西是绝对没有兴趣的,不过家里苏念衾最大,什么都将就他。

但是,小杰一到就不同了,全家人都只能将就他,而让苏念衾的口味靠边站。

晚饭时,他皱着眉吃了两口就想放筷子。

桑无焉说:“你是大人了,就凑合点。”然后顾不得他,继续喂小杰的饭。

“小杰,张嘴。

“哎—好乖。”

“再来一口。”

她哄着小杰吞了半碗饭,回头再夹菜便看到苏念衾坐在那里,根本没怎么动筷子。

“你不吃啊?”桑无焉问。

他挪开椅子站起来:“ 吃不下了。”

桑无焉纳闷,这菜几乎都是张阿姨走前烧的,也不是她做的,怎么就突然吃不下了?

“我还要丸子。”小杰拉了拉桑无焉的袖子。

剩下的半顿饭,苏念衾果然就不吃了,一个人坐在那里开着电视,不停地用遥控器换台。电视放得很大声,几乎盖过桑无焉哄小杰的声音。

“你真的不吃了?”

“气饱了。”

“你都三十了,怎么跟个孩子计较。”桑无焉低下头,从沙发背后拥住他的头。

苏念衾顺势扬起脸,想吻她。

桑无焉却起身避开:“孩子还看着呢。”

他顿时恼了:“叫余微澜接她儿子回去,自己不养活,天天送我这里来。”

桑无焉哑然失笑:“你可是哥哥。”

夜里,等小杰洗澡睡了觉,桑无焉才闲下来问他:“你饿了没?我给你煮面。”

“不吃面。”

“那你要吃什么?”

“­肉­丸子。”

“­肉­丸子?”桑无焉狐疑,他不是不吃这个吗?

“丸子和在饭里,然后你说‘念衾,张嘴’。”他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

桑无焉一愣,随即红着脸哧地笑了。这男人撒个娇都能这么别扭。

第二天,桑无焉和余小璐去超市采办,留下苏念衾一个人看孩子。

苏念衾照旧坐在沙发上听新闻,不会管他。

小杰多动,当然不会乖乖坐在对面板凳上,于是搬上小板凳开始去爬上二楼的楼梯。爬了两阶就踩滑了跌在地上。

苏念衾闻声走来,侧着头:“苏君杰?”

小孩子哼哼了两声是要哭的征兆,他的病使他天生不爱哭,但是后来他发现只要自己一哭便能得到桑无焉等人更大关注,于是也开始用这一手。

“流血了?”苏念衾居高临下地问。

“没有。”他带着哭腔说。

“骨折没?”苏念衾有些麻木不仁地问,丝毫不觉得他自己是大人而小杰是个五岁的小孩。

小杰不知道苏念衾说的“骨折”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手脚能动?”苏念衾没有耐­性­地解释。

“嗯。”他委屈得眼泪直流。

“那就行了,别哭。”苏念衾居然没有下身抱他,只是转身又回到原位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并且命令,“自己爬起来,最好别哭。”

“为什么不能哭?”小杰撇着小嘴,努力地忍着眼泪,他知道苏念衾说的话一般都不可忤逆。

“你是男人,男人是保护弱者的,怎么能想哭就哭。”

“但是我是小孩子。”

“孩子?能走路能说话就不能算孩子了。”苏念衾发表自己的见解,“苏君杰,记住你是男人,苏家男人的责任便是要保护好家里所有的弱者。”

“那我可以保护无焉姐姐?”

“她不行。她在我的管辖范围内,你要另外找。”苏念衾挑高眉宇,宣布。

“哦—”小杰似懂非懂地蹙着淡淡的眉毛说。

接着桑无焉就发现,每次让苏念衾与小杰单独相处以后,小杰就会发生一点变化。一次,她和小璐因为百货公司打折在那里兴奋地唧唧喳喳讨论不停,小杰独自坐在那里看他的连环画,半晌之后抬起头来,打量她们两人然后颇为感慨地说:“哎,女人—”

还有一次,桑无焉一时兴起要为小杰洗澡,没想到他却拒绝桑无焉进浴室,躲在门后拼死不从:“你是女人,我是男人,你怎么能看我洗澡?”

远处,苏念衾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4)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他仍然像个牛皮糖一样黏着桑无焉。只要见到桑无焉,便死活都不想走,来一次就要哭一场。

她一直不太喜欢孩子,却不知道怎么的,独独对小杰是个例外。他虽然五岁了,但是各个方面仍然像个两三岁的孩子,是没有以前那么听话,越来越皮。

院子的一角有个鱼池。池子很浅,大概就只有一尺深的水,水里养的有几十尾锦鲤和锦鲫。养久了,小鱼们一点也不怕人。有时候听见人说话,就以为要喂它们食,挤作一团。

苏念衾喜欢鱼。

他老喂它们,有时候他将手轻轻伸到水里,那些小鱼不害怕反倒以为是新食物,就围拢来咬他的手指,痒痒的,总逗得他笑。

桑无焉知道苏念衾很宝贝那些鱼。

结果有天下午,小杰一个人跑到院子里玩儿。无焉来找他,出门就傻眼了。所有的鱼都被小杰用漏勺,捞了起来,平摊在地上,不知道放了多久,一动不动了。

“苏君杰!”桑无焉恼。

“啊。”他抬头起来应了一声,还继续在水里捞那些逃命的小鱼。

她当时只觉得生气,一把拉他起来,然后拍了两下他的ρi股。

孩子“哇”的一下就哭了。

桑无焉顿时后悔,又去抱他:“不哭不哭,小杰不哭。”

“我就是看着小鱼们仰着头在水里很闷,想出来的样子,我就把他们拿起来晒一会儿再放回去。”小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解释。

桑无焉摸了摸他的头,将他抱起来。

孩子埋在她怀里,抹­干­了眼泪很伤心地说:“姐姐,我这么爱你,刚才你怎么舍得打我?”

“……”

过了一会儿,桑无焉对小杰说:“等念衾回来,要好好跟他认错,不然他一生起气来,这家里可没人劝得住,说不定连我一起打。”

苏念衾一到家,小杰就跑到他跟前规规矩矩地将下午的错事说了一遍,那模样委屈极了,可惜又不敢在苏念衾面前哭,便将眼泪一忍再忍。

苏念衾听了过后,倒真的没恼,就随口说了句:“死了就死了吧,以后别­干­这种笨事情。”

见苏念衾这么一讲,孩子紧绷了一下午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抱住苏念衾的腿,呜呜地又哭了。

苏念衾蹙了蹙眉,将小杰抱起来:“不是告诉过你,你是男子汉,不准哭吗?”

小杰立刻憋住没哭出声,然后抽噎着说:“小杰听话,不哭了。”

看着他那委屈劲儿,桑无焉顿时好笑,剥了颗­奶­糖给他吃。他嘴里包着糖,鼻涕也哭出来,口水滴答的,突然想起什么,搂住苏念衾的脖子,撅着嘴巴“啵”地一声在他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谢谢哥哥。”

这一口亲下去,他嘴巴上的糖水、鼻涕、口水、眼泪如数沾到了苏念衾的脸颊上。

苏念衾的脸­色­即刻从黑到绿,又绿变白,最后恢复成了黑­色­,板着脸说:“小东西!”却没了半点生气的样子。

待小杰跑开,苏念衾接过桑无焉递来的湿毛巾擦脸,同时问:“你刚才打他了?”

“一时生气就拍了两下。”

“以后生气的时候别打孩子,讲讲道理就行了。要是真想打,等气过了再说,免得不知道下手轻重。”他轻轻说。

桑无焉点点头,笑了。一直以为他不太喜欢这孩子,原来根本不是。

睡觉的时候,桑无焉躺在他怀里问:“你说我们生女儿还是儿子好?”

“都好。”

“你喜欢女儿还是儿子?”

“女儿。”他毫不犹豫地说。

“为什么?”

“儿子有什么好,就跟小杰似的,长大了就知道天天和我争他妈。”

“女儿就不争了?”

“要是女儿的话,我要把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神­色­柔和幸福。

“估计会被你宠得无法无天,没人敢要她。”

“那正好,陪我得了,谁也不嫁。我养她一辈子。”

就在这件事过后不久,桑无焉觉得身体有些异样。那个时候苏念衾正在香港出差。她就一个人去­妇­幼医院做了检查,拿到结果以后心情有些异样。

她想过要孩子,但是总觉得好像自己都没怎么长大,如何养孩子呢。

李露露说:“说你没爱心吧,你这人挺好。说你有爱心吧,你怎么对孩子这么没爱。”

无论小杰也好还是别的也好,她接触的大部分孩子都有好几岁了,有自己独立做事能力的,和桑无焉概念中的婴儿不一样。她一直对婴儿没什么兴趣,总觉得是种流着口水、鼻涕的软体动物。

许茜的孩子没满半岁的时候她甚至不敢抱他。

她和苏念衾结婚以后,刚开始她总是提醒他避孕。后来接连几次忘了这个程序也没怀孕,渐渐地胆子大了,放起心来,似乎就忽略了避孕这事。直到今天,她拿到检查结果。

在医院门口迎面走来一位孕­妇­,肚子大得吓人,一双脚也肿得要命。一般桑无焉看到这种情况都敬而远之。许茜怀孕的那后几个月,她都不敢去找她。但这一次,她居然一直愣愣地看着她走过。

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堆,她没了主心骨,最后还是打电话找苏念衾。

“他正在里面开会。”小秦接起电话说。

“哦。那我过一会儿打吧。”

桑无焉刚到半路上,就接到苏念衾的回电。她将车靠边,然后接通。

“怎么了?”他问。

现在他出差,她在一般情况下都不会在非休息时间找他。所以这么打电话过来,肯定是有事情,他立刻就回了。

“念衾。”桑无焉叫了他一声。

“嗯?怎么?”他翘起嘴角应她。

“医生说,我怀孕了。”她缓缓说。

电话的那头顿了下,然后听见他问:“真的?”

“五个星期了。”她说。

她听见他笑了一声:“我马上回来。”声音中掩不住喜悦。

“你不是明天还有事吗?”

“我马上去机场,就回来。你在哪儿呢?”

“我开车回家。”

“别开了,停在那儿,我让人叫车去接你。”

晚上,苏念衾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进门就问:“我的老婆和孩子呢?”

“你这孩子还是小豆芽呢。”桑无焉摇头说。

“就算是小豆芽,也是不同凡响的小豆芽。”他蹲下去,将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明明就是什么也不可能听见,但是他就要那么做,还听了很久。

他笑着抬头对她说:“我们真的有孩子了。”

说话时,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双眸似乎会泛出柔柔的光泽,眉毛扬起来,嘴角勾出最大的弧度。那神­色­真是可爱极了。

苏念衾的这种感情触动了她,桑无焉觉得自己先前所有的犹豫和不安都被冲淡了。

他,是真的很喜欢孩子呢。

也就从那一天开始,苏念衾再也没有强调那个关门和开门的程序了。

桑无焉跟赵萌汇报了这个情况。

赵萌说:“他对你们的婚姻开始有安全感了。”

桑无焉问:“为什么很突然地就消失了。”

赵萌说:“也许就是因为孩子的关系。”

桑无焉喃喃说:“孩子?”

赵萌点头:“孩子一出现,就让他感觉自己不但是个丈夫,还是父亲了。这种双重的责任感,稳固了你们的婚姻,加强了他的安全感和认同感,所以就不再需要用外界的东西来承认自己了。”

原来,一个孩子对他而言是那么的重要。桑无焉也开始小心翼翼起来。

那段时间苏念衾的表情简直可以用如沐春风来形容。公司上下,无人不知道老板要做父亲了,心情很不错。

“当了孕­妇­,有什么感觉?”程茵问。

“就像从一个平民妻子,摇身一变成了一位女皇陛下。”桑无焉沾沾自喜。

“这么夸张。”

“当然。”桑无焉又有了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那种待遇比女皇陛下还要女皇陛下。以前都是她看苏念衾脸­色­,如今农奴是翻身做了主人。苏念衾几乎推掉了所有的应酬,将一切业余时间都用在了桑无焉身上。

她叫往东,他不会往西走。

她说要喝温开水,那苏念衾端给她的肯定是不烫手不烫舌头,刚刚比体温稍高的热度。

她说要听豌豆公主的故事,他就不敢讲渔夫和金鱼。

“你可真折磨人啊。”程茵摇头。

“谁叫他的孩子折磨我。”

孩子到八个月的时候去例行检查,苏念衾将她送上车以后想了想又折回去找医生,回来以后就一言不发。

“念衾,你怎么了?”

“万一孩子一出生也和我一样看不见怎么办?”

“大夫说什么了?”桑无焉的手一颤。

“大夫说不确定会不会遗传,各方面来看都是正常,但是我出生的时候也是正常的,过了好些天他们才发现我看不见。”

他将脸埋在桑无焉的掌中。她俯下身,用脸磨蹭了下他的头发。

“你父亲和母亲都是好好的,可见不是遗传下来的,所以我们的孩子也会好好的。”

“万一呢?”

“不会有万一的。”

“要是有万一呢?”他又问。

“那也没关系,宝宝有这么一个好爸爸,会被爱护一辈子,不受任何委屈,还有什么遗憾呢?”

(5)

九月里,一份发行量极大的《都市早报》的娱乐版爆出一条消息,突然从娱乐圈消失的词作者一今居然就是当今苏家的唯一继承人,并且在文章旁边附上苏念衾的近照。

报道称以前在A市电台的一位离职的工作人员可以出来作证。

桑无焉是在家里看到报纸后才得知的这个消息。

她愣了一会儿,才想起给苏念衾打电话。

手机占线,办公室电话一直不通,她可以想象有多少电话要挤进去。

他最讨厌出现于人前,所以事事低调,却恰恰有这么多人不肯放过他。她一边重拨他的手机,一边读着那些苏念衾刻意遗忘的往昔。

三个月就被送往C城福利院;七岁才被苏家领回去,其间从福利院出走三次;十五岁时母亲死于空难;成|人后一直从事盲文的翻译工作,并且在残疾学校任教,三年前接受家族生意从商……

一点一滴,都被一一无情地披露出来,有些事情连桑无焉都是第一次知道。她读着读着眼眶开始潮湿,无论怎么重拨,听筒那边一直是占线的忙音。

报纸上的照片,不知道是何时照的,大概是什么晚宴上,苏念衾穿得很正式,他正好回头的一刻被摄影师捕捉到,眉目是他对外人一贯的漠然,眼神空洞。

此刻,她听到手机好像在卧室响。她放下座机电话跑去拿手机。

刚接通,苏念衾迫不及待地问:“无焉,家里的电话怎么老占线。”

听到他的声音,桑无焉的泪落下来:“念衾—”

原来,他们两个人都在同时不停地拨着对方的号码。

“无焉?”苏念衾焦急地叫她。

“你好吗?”

“我没事。”他答。

“我也很好,宝宝很乖,刚才还我肚子里打了个滚。”她说。

“你一个人?”

“还有张阿姨,她刚刚买菜回来。”

“你在家不要开门,把窗帘拉好,电话线拔了。晚上我回来接你。”他现在有了一个必须要保护起来的人,所以自然地坚韧了许多。

“念衾,你真的很好吗?”

“别担心,我会让这事马上过去的。”语气里有种让人信服的坚定。

“我怕你难过。”桑无焉说。

“有了你,我就不难过了。”

“对于那些过去,你本来就不应该难过。越是不堪回首越是说明你以后理所应当得到幸福。”

“无焉……”他顿了顿,“对不起。”

很多事情他老早就想告诉她,但是一直拖延着,如今却让她用这么一种方式来得知。

“第一次听你对我道歉。”

苏念衾有点不好意思地苦笑了一下。

“念衾,我会给你幸福的,把以前所有被你错过的幸福都补偿回来。”

听见外面有喧闹声,桑无焉拿着电话起身一看,发现在不知觉间栅栏外面竟然来了不少记者,个个都朝里面探头。她心中顿时紧张,急忙按照刚才苏念衾交代的话将所有窗帘都拉了起来。

“好了。”

她身体沉得很,动一动就有些喘,完毕之后不忘向丈夫汇报。

“你请张姨去把门窗全部锁上。”他又交代。

“她在厨房做午饭,不打扰她。这点小事我行,就当锻炼身体了。”

“你小心点,要不先把电话放下。”

“没事儿,我强壮着呢。”她笑,然后一一去查看窗户和门锁严实了否。

苏念衾在电话里,听见她气喘吁吁地爬上楼,然后哎呦了一声。

“怎么了?无焉?”他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惊慌地问。

“没什么,故意吓你的。”她嘻嘻地笑。

另一头的苏念衾原本还想说什么,却被人打断,不得不挂了电话。

桑无焉挂了电话,缓缓地坐到楼梯上,揉了揉腰。刚才她不小心在扶手上蹭了一下腰,有些疼,却不敢告诉他。

经过各种媒体记者的轰炸,他已经被搞得筋疲力尽。若是以前他完全可以冷眼旁观置之不理,但是此刻,他还代表着整个苏氏企业。作为掌舵者,他不能做出丝毫损害集团形象的事情。

苏念衾脸­色­惨白,连声音都沙哑了。他靠在车子后座的椅背上,双手揉着额角:“我要回家。”

“那边堆了很多记者和歌迷。”小秦担心苏念衾一出现就无法脱身,也真怕他撑不下去。

“无焉在家里,她不能没有我。”

苏念衾极其疲惫地闭上眼睛,其实有时候这句话几乎可以变成:他不能没有她。

事情由小秦安排,另一辆车带了好几个人去接桑无焉。然后车从高速公路路口绕了好几次才躲开后面的跟踪。

两辆车约好在一条僻静的巷道碰头。

桑无焉打开车门看到里面合眼假寐的苏念衾。

“念衾。”

他听到她的声音后,一掩方才的疲惫,在嘴角缓缓绽开一抹笑容,张开双臂:“无焉,让我抱抱。”

“你吃饭没有?”桑无焉坐在他怀里。

苏念衾微笑着摇摇头。

桑无焉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然后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保温盒,打开来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皮蛋瘦­肉­粥。

“有一点煳,但是还不至于喝不下去吧。”桑无焉解释。

苏念衾头一次一点眉头都没有皱就喝了下去。

“好喝?”

苏念衾不说话只是随即吻了她。

那个吻深深的却格外温柔,米粥的味道残留在苏念衾嘴里。还是有很大的煳味,而且味道太咸,桑无焉在心里总结。

热吻中,苏念衾捉到桑无焉的手,摸到无名指上空荡荡的,于是缓缓放开她的­唇­,问:“戒指呢?”

“出门前洗脸时取了就忘戴了。”她急忙解释,实际上她找了一下午都没找到那个戒指,却又不敢说。

“戴上去就不应该老取下来,你记­性­也不好,万一弄丢了,我顶多再去为你买一个,可是你自己又会觉得不吉利。”以前苏念衾见她不戴戒指总是会大发雷霆,这一次居然没有生气还跟她和颜悦­色­地讲道理。

暴君也有讲道理的一天,这倒叫桑无焉有点无所适从,完全像只犯了过错的小猫,没有半点反驳。

“我们要去哪儿?”

“可以去酒店。”

桑无焉建议:“要不我们回你以前住的那套电梯公寓吧,我不喜欢酒店。”

苏念衾点头,她说什么都好。

“小秦说你很累,你闭着眼睛休息会儿。”

“睡不着。”一合上眼睛全是白天乱七八糟的事情。

“要不我给你唱支催眠曲。”桑无焉坏坏地眨眼。

“怕是会做三天噩梦。”

“嗬,苏念衾,你这么没口德。”她龇着牙去咬他。

苏念衾摸着她额前刘海沉沉地笑出声来。

“原来念衾的妈妈是坐飞机遇到意外的。”

“嗯。遗体都没有找到,墓地里是个空|­茓­。”苏念衾淡淡说。

“难过吗?”

“自从有了桑无焉,就再不难过了。”

“我想听你有空的时候亲口把以前的事情说给我听。”

“好。”苏念衾允诺。

桑无焉摸着肚子皱了皱眉。她不知道是因为刚才在楼梯那里撞了那么一下,还是从家里出来时那堆人挤着了,肚子有些不太舒服。

他们到了市区公寓的地下停车场。小秦先出去看了看,知道这个地方的人果然很少,没有记者。

苏念衾先下车,然后绕过来牵桑无焉:“小心。”

“这个词,你每天至少要对我说一二十遍。”桑无焉无奈。

这时,桑无焉突然瞅到两辆面包车上下来几个人,手里拿着照相机冲他们跑过来。她比苏念衾反应快,迅速上前将他护在身后。

“苏先生,我是早报的记者张炜,想采访下你。”其中一个人说。

“张炜?”苏念衾说,“你就是写那篇报道的?”

那个叫张炜的男人沾沾自喜地说:“不错。”

“明天会有新闻发布会,你有什么问题可以去那儿问。”

“但是有些问题,我想私下了解下,前提是苏先生不介意公布于众的话。”张炜笑。

“随便你。”苏念衾淡淡一笑,牵着桑无焉准备上电梯。

张炜想跟进去,却被后来的司机拦住。

“苏先生!”张炜高声说,“不知道要是明天登个头条‘年轻继母和失明继子婚外有染’这种题目,别人猜不猜得到是哪一家的丑事?”

桑无焉怃然一惊,继而又怒火中烧。

“这个社会有很多值得你采访报道揭露的真相,有很多孤残儿童等着你们见报援助,也有很多冤假错案等着你们挖掘分析,为什么你们就偏偏揪住他不放?”桑无焉怒不可遏地说。

“因为苏先生有钱有地位有名誉,读者们喜闻乐见。他一上报,销量就增加。有了利润,我们才能腾出钱去报道苏夫人您说的那些社会真相啊。简简单单的逻辑,这就是一举两得。”张炜讥讽说。

“你!”桑无焉气得脸都青了。

苏念衾握了握桑无焉的手,轻声宽慰她:“无焉,别生气。”

然后他再转头缓缓对张炜说:“我太太没怎么和社会打过交道,所以说的东西有些过于理想化。但是你不应该激她。她怀着孩子九个月了,走路都要人扶,所以更不能动气。”

张炜没说话。

“今天你写的这种新闻能见报,是我的疏忽。不过我能保证这种疏忽再也不会出现第二次。”他那平静的语气下涌动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苏先生,你威胁我?”

“不是威胁,只是忠告。”他微笑地点点头算是告别,然后搀着桑无焉转身进了电梯。

电梯门一关,她忍不住靠着他。刚才那些人出现的时候,她还下意识地想要保护他,可是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早已变成了她的主心骨了。

“我会保护这个家的,你不要担心。”他摸了下她的脸颊。

“我就是怕你心里难受。”她说。

“你男人可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他笑。

半夜醒来,她觉得肚子有些难受,老是睡不安稳,又怕惊动了旁边的苏念衾,于是便悄悄爬起来,准备到客厅坐一坐。

没想到她刚走到门口,腿突然一软就跌了一跤,硬生生地坐到地上。

她忍不住叫了一声。

苏念衾从睡梦中,倏地直起身:“无焉?”

“念衾。”她呻吟着叫他。

“摔着了?”他寻着声音来的方向,焦急地走上去。

“我疼。”

苏念衾跪地搂着她,摸着她腿间源源不断涌出来的温暖液体,慌得要发疯。

他不敢乱动她,只得到处打电话,好不容易才等来了救护车。

“无焉,无焉,你等等,马上就到了,马上就到了。”他脸­色­和双­唇­白得像纸一样,连牙齿都不停地哆嗦。

“念衾……”她吃痛地喊他。

“别说话,省点力气。马上就到了,我们马上到,到了就不疼了,你要是疼就咬我。”他语无伦次地安慰她。

“你说过你要教我们的宝宝弹琴。”

“没问题。”

“你要有耐­性­,不能对宝宝凶。”

“我绝对不朝他发火,我保证。”他非常认真地点点头。

桑无焉看着他的表情,忍不住哭了:“对不起,念衾,对不起,都怪我。要是宝宝没了,怎么办?”

“没了就没了,我们不要他了。”

“你这么爱他,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呢。那要是我死了,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你敢!”他恼了,“不许说什么死不死的。”

“要是我真死了呢?”

“你要是敢丢下我,一个人走了,我就立刻重新找个人,然后两三天就把你忘了。”

“骗人。”桑无焉有气无力地笑了笑,“你才舍不得忘了我呢。”

他闻言狠狠地吻了一下她的脸。

(6)

桑无焉最后只记得她被放到架子上的时候,苏念衾紧紧握住她的手,护士说:“先生,请你放手,我们要送病人去手术室。”

小秦说:“苏先生,你放手。”

一位年长的护士说:“你这家属还要不要医生给她治了?她这是早产,拖延了时间我们可不负责。”

另一个声音喊:“赶紧拉他走!”

然后,她就什么也没听见了。

朦胧间,有个人叫:“无焉,无焉……”

她睁开眼睛,看到一片刺眼的白光,站在面前的是程茵。她梳着两个小辫,穿得是一条深蓝­色­的牛仔连衣裙,就是最后一次她俩在电梯里被困住的打扮。

“无焉。”程茵说,“我要走了。”

“为什么?”

“你有了丈夫,现在还有了孩子,用不着我了。”

“那……”桑无焉问,“你还回来看我吗?”

程茵笑:“不回来了。”

桑无焉垂下头:“我舍不得你。”

“要是舍不得我,就跟我走?”程茵调皮地问。

桑无焉想了想,又摇头:“我也舍不得他们。”

“那就对了,你有了自己的生活。而我也会有新的开始。所以我们不得不说再见了。”

程茵走近,轻轻地拥住她:“再见,无焉。”

看见程茵一点一点地变成透明,最后消失在自己跟前,桑无焉忍不住伸手去抓她,想要留住这个幻影。

没想到手伸到空中却被另一个人的手捉住,然后叫她无焉—是苏念衾的声音。

她睁开眼,看到苏念衾坐在床边,眼睛有些浮肿,下巴的胡子长了不少。

“我们的宝宝,好不好?”她问。

“好得很。”他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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