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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兔东升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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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眠先生 七、破釜沉舟志

t(xT小说"///

“因为这不关我的事。”弓富魁道。

过之江抬起头来,一对小眼珠子在他脸上转了一下,道:“你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他眼睛又转了一下,抬起手在耳边搔了一下。

好像他遇见了一件想不开的事似的。

神秘地笑了笑,他点着头道:“我想我会很快地就了解你。”

弓富魁道:“我也希望我会很快地就了解你。”

他顿了一下又道:“刚才的话,你还没说完。”

“你是说那个独眼的老人和那个年轻的女孩子?”

“是的。”

过之江道:“他们两个人,一个是柳鹤鸣的老奴田福,一个是柳鹤鸣的侄女柳青蝉。”

说到这里,他冷冷一笑道:“那个女孩子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弓富魁一怔道:“莫非你不是她的对手?”

“这就要看是哪一方面了!”过之江道:“在武功方面,她与我相差甚远,可是,在智慧方面,似乎我一上来就输她一筹。”

弓富魁心里一惊。

这时候山上的火显然已经小得多了。

有些人已经下山往回里走了。

有一些人离开不久,弓富魁发现到有一个头戴竹笠的人正向这边注视。

由于这人站立的位置,正好和弓富魁相同,是以弓富魁很自然地看见了他。

他也很自然地看见了弓富魁。

双方目光一接之下,弓富魁顿时心里一惊。

他目光在这人身上一转,顿时发觉到对方婀娜的体态,细细的腰肢,尤其是那对眼睛,才刚刚看过,他当然不会认错。他就是刚才那个不友善的少女,也就是现在过之江道及的柳青蝉!

柳青蝉一双手似乎正要举起来,由于弓富魁的目光忽然触及,她的手立刻又放了下来。似乎有点寒光,由她袖内闪了一下。

柳青蝉垂下手后,立刻垂首快步而去。

弓富魁这一次不再道出所见,心里不由暗自惊怵,心想这女孩子好大的胆,看她方才情形,分明意图要向过之江出手行刺。若非是自己一眼看见,她暗器必然出手,过之江岂是易与之辈,一个行刺不中,必罹杀祸。想到这里,他内心好不为那个女孩子柳青蝉庆幸,如果不是正巧被自己一眼看见,一切后果必将不堪设想。

为了多耽搁些时间好使得对方那个少女走得远一点,弓富魁故意找些话来谈。

“过朋友,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我来自巴东,本就不是本地人。”

“过朋友请恕我好奇,有些事我实在不明白,要请教你一下。”

“你这个人很有意思。”

过之江看着他又眨了一下眼睛,习惯­性­地现出几分痴呆模样。

“如果我没有看错你的话,你对我很不友善,为什么?”

弓富魁顿时心里一惊,可是,他外表并未表现出来,冷冷一笑道:“那是因为我见你放火的行为太可怕了。”

“我不会无缘无故地放火杀人的。”

弓富魁道:“这正是我要请教你的地方。”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去。”

弓富魁抱着“不入虎|­茓­,焉得虎子”的心,也就硬下心来,点点头道:“好,请!”

栈房里一灯如豆。

对于弓富魁来说,他真有点“伴虎同眠”的感觉。

与这样的一个杀人怪魔同居一房,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弓富魁却处之泰然。

也许他了解到那句名言:“最危险的地方,常常是最安全的地方。”

基于这项原则,他在别人躲之惟恐不及的心理之下,反倒挺身而进。

过之江缓缓地睁开眼睛——每当他眨动眼睛的时候,都会给人一种“睁开眼睛”的错觉。

他与弓富魁隔着一张矮几,对坐。

俩人都盘着一双腿趺坐在锦垫上。

正中的矮几上置着一盏灯,灯芯摇曳不定,照着两张迥然不同的脸。

桌子上还置着一些酒菜,早已杯盘狼藉。

冬眠先生在经过一场长时期的“冬眠”之后,才开始进了第一餐饮食。

这一餐的食量,却令弓富魁大大地吃惊。

他曾暗中算计了一下,对方这个看来瘦削的人,这一餐一共吃下了三大碗面,十五个牛­肉­包子,一海碗汤和七壶酒!

如果弓富魁估计合理的话,那么这份食物应该是三个人正常的食量。

然而,这些东西,却进入对方一个人的胃里。

他不懂得逻辑学,可是这个账他真有点算不清楚。

最奇的是,这么多的食物,装在对方一个人的胃里,看上去一点也不显眼,在他胃的部分,也并不显得突出。

弓富魁用了很久的时候,都花费在这个看似无聊的问题上:“这些食物到哪里去了?”

过之江显然是吃饱了。

这一会,看上去,他的兴致高极了。

人,酒足饭饱后,兴致必然很高的!

弓富魁却觉得十分地倦了——包括身、心两方面,他都感觉十分的倦了。

他更有内在的悲伤,却无法形诸于外。

把这种悲伤、激愤,死死地埋藏在心里,却要装出一副笑脸来陪着仇人饮酒谈笑。

旁人是万万做不到的。

弓富魁做到了。

“天一门”的蓝昆老眼不花,在临死之前,布下了这一枚棋子,果然是慧眼独具。

弓富魁每一想到这里,就拼命地使自己振作,鼓励着自己要完成这件复仇的大举。

是的,他不敢掉以轻心。

“一个武林中的人,尤其是一个身怀绝技的人,必须要有一种先见。”那“冬眠先生”过之江身子斜倚着道:“不杀人就被人杀。”

“所以你就这么胡乱地杀人?”

“谁说是胡乱杀人?”

“两天之内,你杀了柳鹤鸣,又杀了府台衙门大小十多条人命。”喘了一口气,他又道:“火烧‘天一门’,又杀了‘天一门’内大小数条人命,这还不叫乱杀吗?”

他故意把“天一门”的三条老命,说成“大小数命”,表示他纯系局外人。

这一点果然用对了心思。

过之江冷冷笑道:“天一门仅有三条老命,没有大小多条人命。”

“就算是三条老命吧,又何劳尊驾动手?”

“那是因为我与他们有仇。”

“‘天一门’蓝昆与你有仇?”

“不止是他一个人。”

“你是说……”

“我是说当今天下,最少半数以上的武林中人,都与我有仇。”

“这话怎么说?”

过之江冷冷地道:“当今天下一共有多少武林门派?”

“这个……”弓富魁低头盘算了一下,说道:“较有名声的,大概有二十三家。”

“这就是了。”

过之江脸上现出了两道很深的纹路。

他眨一下眼皮道:“那么我告诉你,有十一家与我有仇。”

弓富魁心里动了一下,面上­色­变:“你是说武林中,有十一家门派与你有仇?”

“仇深如海!”

“那么你预备怎么来对付他们?”

“怎么对付?”过之江脸上带出了一种笑容,道:“那是我的事情!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年以后,江湖上只有十二家门派了。”

“你是说……”

“我是说其它的十一家已经不再存在了。”

“你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

“因为一个人,绝对不可能与全天下的武林中人作对。”

“我就可以。”

说时,这个怪人脸上洋溢出一种笑容:“这十一派的掌门人,将要死在我十一种不同的手法之下——这十一式手法,也正是武林中未曾见过的失传手法。”

弓富魁心中一惊,嘿嘿一笑。

“你不信?”

“我不是不信,因为这么一来,你的敌人就不只是这十一家门派,而是全天下了。”

说完,他站起身来接道:“对不起,我想出去透透气,方便一下。”

他拉开门,来到院子里。

月明星稀的寒夜,冷得令人牙龈在打颤。

弓富魁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知道如果不出来缓和一下激动的情绪,只怕眼前就和对方难以相处。

面对着空中的那弯寒月,他悲切地暗祷着上苍:

“皇天有眼,请赐我无比的力量,来为人世上消除这个恶魔吧!”

他想到了师父,洪、刘二长老,柳鹤鸣……

他的眼睛湿润了。

远远地隔着纸窗,他看着过之江瘦削直立的身影,像是一把弓般地弯曲着。

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这个人的一切,都难以令人捉摸。

他匆匆地来到了茅厕,小解一回,步出。

这所客栈,名叫“月琴坊”,倒是一处雅致的地方,一共有三进院子。

院子与院子之间,隔离着一片花圃,一堵矮墙。

弓富魁所居住的地方,是最后的一层院落——他心里有万般心事,不知如何排遣。

眼前落得这般田地,实在是他早先始料非及,他将如何自处?实在是一个极大的难题。

他信步走着,缓缓进入到第二进院子里。

就在他身子方一踏入这进院子里,蓦地眼前人影一闪,一个人影向自己正面袭到。

弓富魁暗吃一惊,举掌以迎。

可是他的手掌方举起一半的当儿,背上一痛,有一口冷森森的剑尖,顶在了他的背上。

弓富魁虽说一身武功,不足以与那位“冬眠先生”过之江抗衡,可却也是相当了得,不是随便什么人可以近得身的。

那么这个暗中人的身手,显然十分了得了。

因为他竟能借看声东击西之便,把一口利剑顶在了弓富魁的后背上。

兵刃无眼,弓富魁一时呆住不动。

这时他才看见正面向自己袭击之人,竟然是今晚所见的那个独眼老人。

那么不用说,身后那个以剑尖顶着弓富魁背上的人,必然就是那个少女柳青蝉了。

这一点弓富魁不需要看就可以确定。

“姑娘何必如此,有话请说,弓某不是怕事之人。”

话声出口,顶在背后的那口剑果然一松,紧接着面前的人影一晃,一个面貌娟秀的姑娘,已婷婷玉立地站在眼前。

“你是谁?”这个姑娘一出口显然就语气不善。

“姑娘你不认识在下,在下倒认识姑娘。”

少女顿时面­色­呆了一下。

面前那个黑衣老人却沉声冷笑道:“小子!我家小姐有话问你,你好好地回答,如有一字不实,只怕你今夜就出不得这座院子。”

弓富魁冷笑一声道:“说话的可是老奴田福?”

黑衣老人顿时一怔,道:“你怎么认得我们主仆?你到底是谁?”

弓富魁回头看了一眼,冷笑道:“此处不是说话地方,柳姑娘,请借尊处一谈如何?”

独眼老人田福一怔道:“小姐,这小子鬼头鬼脑,却要防他一防。”

弓富魁笑了笑,并未多说。

面前的这位柳姑娘,一双澄波双眸在弓富魁脸上扫了一下点点头:“这话倒也实在,跟我来。”

说完娇躯一闪,已掠出寻丈以外。

弓富魁忙纵身跟上。

田福殿后。

三个人遂来到了一排客房前面,田福回头又看了一眼,确定身后无人之后,才纵身而前推开了一扇门进入。

柳青蝉举手道:“请!”

弓富魁当然也不疑有诈,闪身跟进。

最后进来的是田福,房门随即被关上。

弓富魁这才发觉到室内燃点着两盏灯,房中一片光亮,只是在室外看来,却是一片黝黑,原因是两扇窗户上,各自悬挂着一床厚厚的棉被。

是以室内的光,绝不外泄。

这间房子大小也同弓富魁与过之江所住那一间差不多少,格式也甚相仿佛。

正中有一张四方的矮桌,矮桌上摊着一张棉纸,纸上画满了线条以及红笔特意勾出来的圆圈,像是一张路图,又像是设计的什么玩艺儿。

独眼老人田福怪神秘的样子,他一进来,赶忙地抢身而前,去收拾桌子上的那张纸。

柳青蝉却阻止道:“田大叔不必这样,这个人大概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田福怔了一下,睁着那只独眼,看着弓富魁道:“小姐,你千万注意,这小子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东西。”

弓富魁轻咳一声道:“老人家说话最好积点德,否则只怕你老人家那只眼睛也保不住。”

田福低吼一声:“臭小子!”

他身子一个倒侧,已到了弓富魁身边,左手虚晃一下,右手一拳向着弓富魁脸上直捣了过去。

这一手拳法,属于迷踪拳第十八手,名唤“流星贯顶”,田福浸­淫­有年,是以施展得十分得手。

无奈,弓富魁早已防到他会有此一手。

只见他头一晃,两只手交叉着向当中一迎,已把田福那只粗壮的胳膊抓在了手上。

田福一惊之下,正待用力挣开。

弓富魁一只右手,“叭”一声,已经落在了他右肩头上。

他这只手上暗含着拿|­茓­手,是以往下一落,田福只觉得身上一麻,顿时动弹不得。

眼前人影一闪,那位标致的姑娘柳青蝉,已来到了眼前,素手一翻,反向弓富魁肩上落去。

这一手,看似无奇,其实,却是大有学问。

她的手势向下一落,弓富魁立刻体会出自她那只纤纤玉手里,传出一股极大的内潜力道,这位柳姑娘显然施展“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的手法。

她那只其白如霜,其腻若脂的纤纤玉手,分明也是施展的拿|­茓­手。

弓富魁当然不会被她一上来就拿中|­茓­道,可是为此却势难兼顾田福。

他身子一闪而出,跃出三尺以外,同时间也松开了拿住田福|­茓­道的那只手。

田福一跄倒地,显然有些恼羞成怒,只见他身子一挺,自地上翻身跃起,嘴里骂道:

“臭小子。”

他身子方要扑上去,却被柳青蝉横手拦住。

田福怒道:“小姐,这小子……”

柳青蝉嗔道:“田福!”

田福对于这位侄小姐,还是真有点害怕,经她这么一叱,顿时不再作声。

他心里那口气没出来,忿忿地坐一边,不再吭声。

弓富魁这才向柳青蝉抱拳道:“在下曾经听说过柳前辈跟前有位姑娘武功如何了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

柳青蝉冷笑道:“既然你对我们主仆摸得这么清楚,可见你早就留下心了。”

“当然,在下要是没有留下心,只怕姓过的早已对姑娘主仆有所不利了。”

“这话怎么说?”

“姑娘莫非不知道方才在路上时,在下已经发现了姑娘的行踪,姑娘虽是乔装为男人,却也瞒不过在下一双眼睛。”

柳青蝉脸上一红,冷哼了一声,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请坐。”

“谢谢。”

弓富魁大咧咧的,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对面那位柳姑娘怔了一会儿,又偷偷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打量着他。

弓富魁这才注意到,她头上戴着一朵素­色­的白花。心里一动,才得悉那位柳老前辈果然已经死了,对方与自己,正是无独有偶,同是伤心落泪人。

轻轻叹息一声,垂下头来。

柳青蝉这时抬起头凝视着他,吟哦着道:“你是‘天一门’里的弟子?”

弓富魁心里不由一怔,禁不住暗自佩服。

“姑娘,何以看出来在下是‘天一门’中人?”

“由你的眼神。”

“我的眼神儿?”

“由你刚才在火场的眼神里看出来的。”

弓富魁苦笑了一下,倒是无话可说。

柳青蝉秀眉微蹙道:“那么,你到底是谁?”

弓富魁原无意把本来面目示人,可是一来感触对方凄苦身世,再者彼此同仇敌忾,也就无意再瞒着她。

“姑娘猜得不错,在下正是‘天一门’待罪弟子。”

“哦!”

柳青蝉轻轻哦一声,目光里顿时呈现出一片欣慰,同时也有一些紊乱不解的情意。

“那么蓝昆老前辈……”

“那是在下授业恩师。”

“他老人家……莫非……”

弓富魁悲声道:“先师已在今晚戌时初,从容就义。刘、洪二老前辈也同时死于非命。”

“你是……”

“在下弓富魁。”

“啊,你就是弓富魁!”

“姑娘何以知道在下贱名?”

柳青蝉点点头道:“是听大伯说的!”她眼睛向他掠了一眼道:“久仰弓兄,一身武功很是高明,我大伯在生之日,常常说起‘天一门’内,只有弓兄你一个成器的弟子。”

才说到这里,那坐在一边的田福哑着嗓子大笑了一声。

笑声一敛,他冷冷地道:“我家主公英明一世,这一次可是看走了眼啦。他要是晓得,这个姓弓的小子,竟是这么偷生怕死,认敌为友的人,只怕会从棺材里气得跳出来。”

弓富魁看他一眼,微微一笑不与他辩。

柳青蝉秀外慧中,一双眼睛,明察秋毫。

自从她第一眼看见弓富魁,就知道对方是个卓然不凡之士,她当然不会相信田福说的那番话是真的。

那么,这个弓富魁当真是深藏不露,谨慎小心,胆大而沉着的人了。

“弓兄可知道‘天一门’的那一把火,以及令师等一­干­人的死,是谁下的毒手?”

“当然知道。”

“是谁?”

弓富魁一哂道:“就是与在下一路同行,此刻同室而居的那位‘朋友’。”

一旁的田福霍地跳起道:“好小子,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柳青婢嗔道:“田福,对于弓少主不得无礼。”

田福顿时一怔,叹了一声道:“是。小姐,老奴是一时气不过……唉!”

柳青蝉道:“你知道什么,弓少主这么做,是含有深心的,你应该知道‘不入虎|­茓­焉得虎子’这句话,弓少主乃是大智大勇,绝非一般匹夫匹­妇­所可以比拟的。”

弓富魁一笑道:“姑娘太过夸奖。”

田福经柳青蝉这么一提,似乎突然明白过来,怔了一下,张惶向前几步。

他那只独眼几乎要凑在弓富魁脸上道:“弓……少主,我家小姐说的,是真的?”

弓富魁凄然一笑道:“田大叔,任你去想吧。”

田福忽地双膝跪地道:“弓少主,老奴方才是有口无心,你多包涵。”

说完,通!通!一连磕了两个响头。

弓富魁吃了一惊,忙闪开一边,顺手把他由地上扶了起来。

“田大叔,这就太不敢当了!”

田福站起来,愧疚地道:“弓少主既然是有心人,现在正是机会,不如乘那厮晚上睡觉时,下手杀了他,正好为我家主公与令师报仇雪恨。”

弓富魁苦笑了一下,微微摇了一下头道:“难!”

“怎么?”

弓富魁冷冷一笑道:“这姓过的一身武功,简直无懈可击,是我生平所仅见的高手。”

“他莫非不睡觉?”

“这一点还有待证实,不过……”

他喟然长叹了一声,摇摇头道:“即使他睡觉,也是难。”

柳青蝉秀眉一颦道:“这个人真有这么高的能耐?”

弓富魁道:“此人武技,姑娘必然已有所见,不必我多说,我所要提醒姑娘与田大叔的是,这个人似乎练有一种特殊的功夫。”

顿了一下,他打量着异常惊吓的田福道:“我想二位一定也知道内功中有所谓‘感应圈’这一个说词吧。”

田福点了一下头道:“听说过。”

柳青蝉奇道:“听说蓝老前辈,就是身上藏有这种功夫的高人,是不是?”

弓富魁点点头道:“姑娘说得不错,先师正是练有这门功夫,只是比起这个人来却差得太远了。”

“弓兄你怎么知道?”

“此人非但练成护体游潜,竟进一步可以使之逼出体外,伤人于无形之间。”

“真的?”

“姑娘莫非方才在火场没有看见?这种功力运施之下,可使多人在寻丈之内,不能近身,功力至此地步,端的是惊人已极。”

柳青蝉轻叹一声道:“这么说来,别人的传说也是真的了。”

“什么传说?”

“弓兄你还不知道?”

弓富魁摇头,表示不知。

“现在外面都传说,大名府来了一位冬眠先生。”

“冬眠先生是谁?”

柳青蝉冷冷一笑道:“就是这个姓过的。”

“为什么要叫是冬眠先生?”

“他们传说这个人是由冰窟窿里出来的。”

于是她把那日偷听得自李知府嘴里的一番话说了一遍。

柳青婢随又怔了一下道:“弓兄怎么不说话?”

弓富魁长叹一声道:“如果姑娘这些话是真的,这人必通尸解、辟谷之术,这真是我生平闻所未闻的怪人……”

他一时间,显出无限的意兴阑珊,深深地垂下头来。

柳青蝉冷笑道:“弓兄你万万不可气馁,任他有通天彻地的本事,这个仇我们也是要报的!”

弓富魁怅然点头道:“姑娘说的是。但是你我功力与他相距甚远,此人既然身藏如此不世之技,这个仇可就难报了。”

柳青蝉咬了一下牙齿,恨恨地道:“他就是走到天边,我也不放过他。”

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事道:“弓兄你可知道他下一步意欲为何?”

“他……”弓富魁忽然想起来道:“听说他好像要去河间。”

“河间……”

“六合门!”

田福忽然Сhā口道:“河间‘六合门’。”

弓富魁一惊道:“这么说,他是要去找古寒月,古前辈了?”

“你是说那位有‘冀中王’之称的古老前辈?”

“就是他。”顿了一下,他点头道:“姑娘明天一早赶快起程往河间去知会他一声,叫他好有一个准备。”

柳青蝉点点头道:“好,我知道。”

弓富魁冷冷一笑道:“古寒月前辈一身功力,听先师说,在冀省首屈一指,这一次姓过的可碰见厉害对手了,姑娘可请他暗中戒备,我们与他里应外合,不愁这个姓过的再能逃开手去。”

柳青蝉面露喜­色­道:“好,时间不早,弓兄也该回去了。”

弓富魁道:“正要告辞。”

说完抱拳作别,悄悄开门自去。

柳青蝉送到门前,回身时,却见田福正一个人看着桌上的灯发呆。

柳青蝉道:“早点睡,明天一早,我们上路去河间。”

田福应了一声,站起来,向外步出。

他们是开的两个房间,当他要步出门坎一刹那,却又回过头来道:“姑娘,我打算向你借样东西。”

“什么东西?”

“姑娘那一把削金断玉的匕首。”

柳青蝉一怔道:“­干­什么?”

田福一笑道:“听弓先生说,那小子这般厉害,我却没有一件称手的兵刃,姑娘有了一口好剑,那把匕首借给我用,大概没什么不可以。”

柳青蝉点点头道:“好吧!”

说罢,她就转身由行囊里拿出了那把一向珍藏的匕首。

田福接过来嘿嘿一笑道:“有了这把东西,我就壮胆子了。”

说完告辞而出。

柳青蝉关上房门,一个人想了一会儿心事。

这两天,脑子里老想着大伯父的死,一颗心早就变得麻木了。

人到了伤心极点的时候,常常会有“无心可伤”的反应,脑子里常常是一片空白,真是“欲哭无泪”的感觉。

轻轻叹了口气,吹熄了灯脱衣上炕。

弓富魁返回到栈房里,“冬眠先生”过之江正闭着一双眼睛,呆坐不动。

他的坐姿很怪,既非道家“打坐”,又非佛门的“坐禅”,其实,道、佛二门坐姿外表并无不同,却是内守的宫位不同而已!眼前这个过之江,根本在外姿上就与佛、道二门进修的坐姿大相迥异。

只见他踞着一只脚尖,单足蹲地,却把另一只脚,直直地平伸出去。

这种姿态弓富魁虽然没有练习过,可是照常理判断是甚难保持身体平衡不倒。

然而观诸眼前过之江却是大异寻常。

他竟然一平如水,纹丝不动。

弓富魁也算是内功中颇有境界的一个行家,当他目睹过之江这番形态之后,不禁内心生出一片寒意。

因为过之江这种情形,分明是在作一种极上乘的内功调息,相当于内功中“五气朝元”的境界。

弓富魁站住身子没动。

这一时,他内心忽然潜生一片杀机。一个念头,电也似地由他脑子里闪过:“下手杀了他!”

他陡然间气提丹田,由丹田里提出一股劲力,贯注于右掌之上。

此时此刻只要一掌击出,可望有千钧之力!

然而就在这股力道方自抵达他的有掌之上的一刹那,弓富魁不禁心里突然滋生出一股寒意。

他忽然考虑到了一掌不中,或是一掌不成之后的后果。

这个念头,顿时有如兜头淋下的一盆冷水,使弓富魁陡然打了一个寒颤。

这个念头一经兴起,那方才提吸自丹田那股力道,也就顷刻消失于无形之间。

弓富魁方待第二次再鼓勇气的当儿,遂见蹲在地上的过之江长长吐出了一口气,张开了眸子。

时间也就在一瞬间为之消失。

过之江发觉到弓富魁站立在面前时,似乎吃了一惊,疾快站了起来。

“噢,你回来了多久?”

“有一会了。”

说了这句话,他真有无比的懊丧,一言不发地走近炕边坐下来。他知道由于自己的一时谨慎,已经丧失了复仇的良机。

“你方才在练功夫?”

“神归位。”

弓富魁摇摇头道:“不懂。”

“你当然不懂。”

过之江伸了一个懒腰,说道:“有一天,你的功力能够达到我这样时,你就懂了。”

弓富魁一笑道:“你何以就认为我的功力不如你?”

“因为你本来就不如我。”

顿了一下,他又道:“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看。”

弓富魁说了声:“好!”

话声出口,一只右掌已当胸推出。

这一掌说是与他较量也可,说是待机暗算更是恰当。

掌力一出,即透着大大的不凡。

凌然的掌风,有如一把劈空而下的钢刀,直向着过之江面门之上劈了下来。

眼看着对方那瘦削的躯体,在他掌力之下,陡地向后一个仰倒,紧接着一阵乱颤,像是不倒翁似地晃了半天,遂挺立如初。

他脸上带着一抹笑容,就像没事人儿一般模样。

弓富魁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过,既已说明了是比试着玩的,倒正可趁机给他几招厉害的手法试试,对方如能躲过只当是比试功力,一笑算完。

如果侥幸他不及防备,伤在了自己手下,那可是正合心意。

想到这里,弓富魁嘿嘿一笑道:“过兄当真是好功夫,再看这个。”

足下一上步,已把身子欺到了过之江身前,双掌一沉,用双撞掌的功力,陡地向对方击出两掌。

这两掌由于他胸有成竹,是以内力贯注得极为充沛,一待手掌触及对方身子,力道才得以泄出。

这种掌法,在掌功上名叫“绵掌”。

弓富魁自信在这种功力上已有相当的能耐,双掌着力之下,足有千斤之力。

实在难以想象,这般功力加诸在对方那瘦躯之上,他如何能够挺受得住。

“叭!叭!”

弓富魁心中方自一喜,正待将内力一股脑地吐出,这当口儿,他猝然觉出由对方身上反弹出一股冰寒的力道。

这股子冰寒气机一经贯入弓富魁身上,顿时使得他全身打了一个寒颤。

蓦地这股力道,发出了一阵极大的吸力!使得弓富魁整个身子向前踉跄了一下!就如同磁石吸铁般的,整个身子向着对方身上吸了过去。

弓富魁总算在内功方面有极深的根底,一发觉不对,他忙自收缰,先用“大力千金坠”的身法,把身子向下一沉,遂向后一个倒翻,就地一滚,翻出了寻丈以外。当他身子方站起时,面前人影一闪,过之江已临近眼前。

弓富魁心中一惊,来不及后退,对方一只瘦手已经搭在了他肩头之上。

弓富魁陡然觉出身上一阵子乏力,双膝一软,坐倒地上。

过之汪手上一轻,不见他如何着力,身子已飘向空中,嘻嘻一笑道:“如何!可服气了?”

弓富魁面一红,抱拳道:“佩服!佩服!”

过之江道:“冬眠里,我已饱吸天地钟灵之气,以及诸般天籁,如同水火风雷,以这些天地间的自然威力,配合我本身功力,一经加之攻敌,对方不死必伤,万万难以抵挡。”

这番话未免太过玄虚了。

然而过之江说话的神态显示他所说绝非虚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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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眠先生 八、楚楚可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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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之江冷冷地接下去道:“就像刚才你最初感觉的那种冰寒气机,正是我得自冰中的极寒之菁英,这种寒冰的质能,一般人是万难抵挡的。”

说时他两只手略一搓动,徐徐张开。

弓富魁霍然就觉出,自其双掌之内,散发出一片蒸腾的白雾。

那阵白烟初起时,不过薄薄的一片,随着过之江晃动的双手,渐渐越聚越多。

须臾间,室内已为这片白茫茫的雾气布满。

随着这些雾气的增加,房间内气温顿时为之下降。

不过是一会儿的工夫,已冷得弓富魁面­色­发青,全身打颤,仿佛全身己为冰镇,就连身上的血也凝固了一般。

眼看着那滚滚的冰雾,兀自由对方十指尖上蒸腾散发不已,寒冷的气温愈加地下降。

弓富魁全身大大摇荡了一下。

他强自忍着这种生平从来也不曾尝受过的寒冷气质,正待激发丹田内的元阳之火,以运行全身。

这当儿,耳听得过之江发出一阵阵嘻笑声,道:“这冰中之菁非比寻常,眼前我只不过施展出一半的功力,如果全数运逼而出,弓朋友,你只怕当场就得冻成一个冰人!

你也用不着运功抵挡,我只不过施展出来,让你见识一下罢了。”

话声一落,只见他张嘴一吸——

“飕”一声!

满室白雾,顿时化为一条白­色­长龙,长鲸吸水般地全数都到了过之江腹内。

顿时,室内又回复了原有的气温。

弓富魁打了一个寒颤,脸上情不自禁地现出了一片凄瑟的苦笑。

过之江冷森森地道:“天地之造化于人深矣,只是很少有人能体会出这种宝贵的天机。”

他眼睛习惯­性­地眨动了一下。

两只白皙的瘦手搓动了一下,缓缓地张开来,即见其掌心里红光一现。

像是一团火般的,在他来回搓动的双手里越聚越大,瞬息间,已形成一团烤热灼人的烈火。

过之江嘻嘻一笑道:“这就是晨昏间.窃自太阳的光能!你可曾见过?”

说话时,这团红红的烈火,已渲染得室内一片奇红异彩。

随着过之江双手来回地搓动,那团红­色­的火光,宛若一枚火球似的,散发出刺目的光,刺得人双眼如灼,难以逼视。

室内顿时呈现出无比灼热。

弓富魁原先冰冻的身子,一时奇热如焚,一时间汗如雨下。

再看对方手上那枚大火球,已有箩筐般大小,赤红的光,映得过之江全身皆赤,直似坐在烈火中一般。

眼看室内各物,俱已不耐高温,散发出一阵子火烤的­干­燥气息,似乎即将火起!这才看见过之江张开大嘴,往里一吸——

“飕”一声!

像箭一般模样,那团大火球顿时化为一长条火龙,悉数吸入他口腹之内。

弓富魁真是看得触目惊心。

过之江道:“天地钟灵造化之于人真是深厚极了,只可惜如今武林中一般人,整日只在凡俗里打滚,却把这些上天有意赐与人的东西忽略了。”

弓富魁一句话也没有说。

平心而论,他是被吓糊涂了。

活了这么大,不要说见,听也没听说过的事情居然亲眼见了。

过之江冷森森地道:“如今我只向天地间讨了三成的功力,已是天下罕有敌手,假以时日武林中将唯我独尊了。”

弓富魁心里一动道:“听你口气,你如今功力尚还不能独霸天下?”

“这要用未来的事实证明。”

弓富魁一笑道:“我敢断言,以你这身功力,天下万无一敌,你将可稳居武林魁首的地位。”

这句话果然甚为过之江乐听。

听了这句话,他那张苍白、瘦削而­阴­沉的脸,就同向日葵迎着日光一样地展了开来。

可是那方自展开笑纹的一张瘦脸,突然间又罩了一层­阴­影,他像是忽然触及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似的一下子呆住了。

细心观察他的弓富魁,马上就由他这张突然有所变化的脸上,看出了端倪。

他于是试探着道:“我想这个世界里,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是过兄的对手。”

过之江黯然地摇了一下头。

“怎么,过兄不以为然?”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五年后,当我五次冬眠以后,也许我敢说这句话,可是今天……也许……”

他摇一下头,忽然不想说下去。

走到了桌子旁边,他倒了一怀水,仰首­干­杯。

弓富魁一直静静地观察着他。

由过之江不安宁的神态里,他发现到一项事实:

那就是过之江也有所惧。

他怕些什么?

是人?是事?还是……

这一点所见,立刻鼓舞了弓富魁!

他决心要刨根到底,把对方心里的这一点秘密发掘出来,然后对症下药。

一旦自己手里掌握到对方所惧怕的东西,那么局面立刻就不同了。

过之江饮下了一杯水后,目注着弓富魁道:“从这里去河间有多少路?”

弓富魁说道:“很远,总得十天的脚程。”

“这……太慢了!”过之江道:“我们五天赶到。”

这一步棋弓富魁押胜了。

因为他早想到对方一定会把预定的脚程打一个折扣,所以说时就夸大其词,把本来五天的脚程说为十天。

那么,现在他只要用些小聪明,带着他故意绕一趟远路就行了。

这么做的原因,当然是为使柳青婵能够赶在前面。早一天通知“六合门”的掌门人古寒月。以便有较从容的时间,联手对付他。

弓富魁原来想紧追着他先前的话题,把他心里所惧怕的那个事情追问出来。

可是,他转念一想,觉得这样似乎太­性­急了一点,很可能引起对方的疑心。

他于是站起来告辞道:“夜深了,我要睡觉去了。”

过之江点点头道:“明天一早,我会叫你。”

弓富魁当然不会傻到与他同室而眠。

因为他身上携带着本门的功谱秘籍,这些一不小心,随时都会暴露在对方眼前,自招杀机。

而过之江似乎是独处惯了。

经过长久冬眠以后,他平常夜晚是不睡觉的。­干­什么?这些他也不欲为外人所知。

夜深——疾而冷的寒风,紧紧地扑叩着窗纸!

一条黑影,从第二进院子闪出来,迅速地跃进到第三进院子里。

稍一顾盼与张望,他已来到了冬眠先生所居住的那间房子窗前。

天上是一弯寒月。

这个人是田福。

他显得异常的焦急与激动。

频频地用他的那只独眼,注视着当空。

天上一片云。

这片云缓缓地移动着,直向月亮掩过来。

田福已轻巧地拨开了纸窗。

乌云过后,月光重现。

田福已经翻进了房内。

他的企图,似乎不难猜知——刺杀过之江!

这实在是很大的一项冒险。

田福有他的打算。

房子里燃点着一盏昏灯,光影很暗。

田福骑跨在窗框子上,一只脚在里,一只脚在外。

那口才由柳青婵处借得的匕首,却紧紧地咬在上下两排牙齿之间。

独眼里冒­射­着杀人的怒火,只一转,已看见了那个人——过之江。

出乎田福意外的,过之江并没有睡在床上。

头下脚上,他在角脚倒竖着。

田福目光一经触及,禁不住吓得倒抽了一口气。

势成骑虎,总不能就此而退。

手上一着力,“飕”的一声,已把那口­精­光四­射­的匕首掷了出去。

寒光一闪,这口匕首划出了一首寒光,直向墙角过之江背心上掷去。

田福也曾为自己事先留下了退路。

匕首一经出手,足下用力一点,倏地向院中纵去。

说到“飞刀”这一手绝技,田福的确是一把好手,这一门功夫,他曾经下了三十年的功夫,平常没事的时候,他也总喜欢拿着一口刀到处飞掷练习。

曾经以飞刀刺中过天上的燕子,也斩落过来回天际的蝙蝠。

这一刀,他瞄准过之江的后心,就绝不会偏差一分一毫。

飞刀出手,静寂无声。

田福落下的身子,不谓不快。

也许是太快了一点,快到他来不及看见室内人中刀的情形,更不曾听见中刀时发出的叫声。

非但是叫声,简直一点声音都没有。

如果中刀后,必然会倒下去,那么,倒下去也会带出一点声音来。

奇怪的是,他竟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听见!他默默地转过身子来,静心地听,静静地在想:“这是怎么回事?”

“别是那小子死了吧?”

“也许,是这一刀我用的力太猛了,以至于把他的身子钉在了墙上,没有倒下来。

后者这个猜想似乎很近情理。

田福心里顿时升起了一丝狂喜。

他慢慢地转过身子来,再次地向窗前移近。

就在他身子方转过来的一瞬间,眼角一瞬,似乎发现了什么。

他赶快地把身子转过来。

一个人站在眼前!

这个人一入田福眼帘,顿时使得他全身大大地震动了一下,两只脚就像是忽然被一块焊铁焊在了地上,顿时动弹不得。

面前这个人不是别人。

过之江。

他怎么会没有中刀?怎么出来的?

田福一时可真的想不通了。

过之江手里拿着那口明晃晃的匕首,脸上带着鄙夷的微笑。

“田老头,你想杀我?”

“我……我……”

说到第二个“我”字时,田福猛地点足而进,两只手运足了力道,倏地向过之江两肋上Сhā了下去。

后果不难想知。

田福的轻举妄动,为他自己带来了杀身之祸。

他的双手虽然有力地Сhā中在过之江的两肋之上,但是过之江并未因此受害。

受害的竟是田福。

只听得“咔嚓”一阵骨节碎响之声。

田福痛得哼了一声,十根手指全数折断,就在他身子仰天倒下的一刹那,过之江的一只手已劈中他的脑门之上。

田福甚至于一声也没有出,就倒地死了。

过之江冷冷地笑了一声,闪身掠起,似是白云一片,又回到了房内。

接着那扇窗子又关上了。

窗内。

过之江反手挥掌,掌风把桌上的那盏灯熄灭。

他悄悄地把窗扇拉开一缝,向外窥伺着。

他以为必会有人出现。

然而他却失望了。

没有一个人现身出来。

尸体仍然是直直地躺在地上。

院墙一角,柳青婵蜷着身子,剪水眸子里噙着两汪热泪。

她只是远远地注视着,足下并不曾丝毫移动,她来晚了一步。

当她发觉到田福不在时,事实上田福已和过之江动了手,对方不过是举手之劳,田福已横尸就地。

她不曾走近去收田福的尸体,那是有原因的,因为她已经猜到那是过之江有意设下的一个饵。

只是远远地注视着他,用她流出的泪来表示她的伤感与向死者的致哀。

第二天大清早,这座客栈起了一阵子­骚­动。

田福的尸身,立刻引起了人们的猜测与非议。

客栈的主人立刻想到了与死者同来投宿的柳青婵,可是当他们找到柳青蝉住处时,那位柳姑娘早已不翼而飞。

桌子上留有一封信和许多银两。

店主人照着信上的指示,为死者买了一口棺材,少不了惊动了地面上的官人。

地面上这两天不太平是事实。

府台衙门在得悉这件命案与那怪客“冬眠先生”发生牵连时,哪里再敢认真地查办。

一番请示之后,知府李吉林吓得脸­色­苍白,只关照办案子的捕快虚作声势一番。

一件命案,就这么马马虎虎地混了过去。

倒是李知府良心有愧,因知死者田福的死,也是受了自己的牵连,所以特别予以厚葬。

人命关天,不过尔尔!

弓富魁在死尸旁边站立了足足半盏茶的时间。

过之江显然也是旁观者之一。

旁观的人很多。

大家眼睛注视着地上的死人。

过之江的眼睛却是专门注意活人。

他显然是期待着柳青婵的出现,可是他失望了。

因为自始至终,压根儿就不曾看见那个姑娘的影子。

旁边人带来的消息是那位柳姑娘已在今晨四更左右离开了。

弓富魁顿时心里一松。

他忽然发觉到这个姑娘大不简单,果真在智力方面,胜过了过之江许多!

过之江说不出的失望。

他冷冷一笑,问弓富魁道:“这个人你可认得?”

弓富魁道:“他就是昨天路上的那个独眼老人。”

“对了,他叫田福!”

弓富魁微微一笑道:“这么说,是你下的手!”

“你说呢?”

“当然是你。”

“不错,”过之江冷笑了一声道:“的确是我。”

然后他轻轻一叹道:“天下竟然会有这种笨人。”

“你的意思是……”

“我是说他明明可以不必来送死。”

“他不是送死。”

“不是送死?”

“是报仇。”

这三个字出自弓富魁的嘴里,显得异常有力,也异常冷酷。

然后他改变了一下脸­色­,语气很平静地道:“任何人只要一沾到仇恨这两个字,往往都会失去理智,你也不会例外。”

过之江冷笑了一声道:“你好像很为他抱屈。”

“不错,我的确很同情他。”

“为什么?”

“因为他不是为自己复仇,是为主人复仇。”

“这又如何?”

“这就证明,他是一个很有义气的忠仆。”

长叹一声,他才又接下去说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如今这种人已经不多了!”

过之江冷声道:“明知不可为而为,是最蠢的行为。”

“杀一个不足为敌的人,是最不光荣的行为。”

“你说什么?”

过之江凌厉的一双眸子,忽然迫近了他。

弓富魁冷笑了一声道:“过老兄,有一句话我要奉劝你。”

“请说。”

“以你的武功,尽可以找天下第一流的高手放手一搏,大可不必拿不是敌人的人试刀。”

怔了一下,过之江点点头,说道:“有理。”

但是马上他又摇了一下头道:“不过,我且问你,那么柳青婵姑娘,可算得上是第一流的高手?”

“她还算不上……”

“她算得上!”过之江道:“她的智慧很高,武功虽然还­嫩­了一点,但是,她的根基很好,倘若假以时日,她必然是我的一个劲敌!”

“怎么见得?”

“你还看不出来?田福死了,她连尸首都不为他收,岂非大悖情理!”

弓富魁焉能不明白,却装作不知道:“为什么?”

“嘿嘿!道理很简单,因为她只要一现身就会被我发现,必将死在我手下。”

顿了一下,他木讷地道:“一个女孩子,能够这么识大体,悖情理,的确不易多见。”

“那么,你以为现在她在哪里?”

过之江冷冷一笑道:“她像是一条隐没在暗中的狐狸,随时都会找机会扑出来向我袭击。”

“你害怕了?”

“我不怕任何人。”

弓富魁缓缓转过头来盯视着他的脸:“你是说,这个天底下没有一个人能是你的对手。”

过之江正要点头,忽然像是触及了什么,摇了一下头道:“我没这么说。”

弓富魁笑了一下。

“这么说,这个天底下还是有人武功高过于你?”

“当然。”

“是谁?”

“一个是我师父独孤无忌。”

“还有呢?”

“还有一个是……”

弓富魁眼巴巴地看着他,他渴望得知这个答复,这个答复对于他太重要了。

然而过之江却深沉地笑了一下。

他那么深沉的样子,低下头“哧哧”地笑着,却令弓富魁感到很费解。

“你好像很想知道是不是?”

“不错。”弓富魁道:“因为我的确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人的武功能够超过你。”

“那么,我可以确定地告诉你,除了师父以外,还有一个人。”

“我不信。”

弓富魁显然提高了瞥觉,改为一种旁敲侧击的方式由侧面来打听。

提起了这个人,过之江的样子立刻显得很深沉。

不知道什么时候,现场的死尸早已抬走,人也星散,而他们两个人,却仍然站立在当地,未曾移动。

“这个人……即使能够胜过我,大概也不会相差太多,也许他还不一定能胜过我。”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因为我与他前次交手,是十年以前的事情了,那一次我输了。可是十年后的今天,我功力大进,说不定他已经不是我的敌手了?”

“也许是这样,这个人是谁?”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那就错了。”

弓富魁怔了一下,作出一副无关痛痒的样子笑了笑。

过之江打量着他道:“我对你的印象不恶,但并不能说你是我的朋友。假以时日,到我们无所不谈的时候再告诉你吧!”

弓富魁笑笑没有说话。

过之江道:“我们可以走了。”

弓富魁恍然道:“对了,我竟然忘了,此去河间,路途遥远,你打算怎么个走法?”

“我不知道,你不是很清楚么?”

“我是很清楚,不过……”弓富魁笑了一下,说道:“第一站先去广平,我昨天已向店家打听了,听说马号里的马都叫人牵走了,这段路只好委屈一下骑毛驴了。”

过之江点点头道:“也好。”

两匹小毛驴叮哩当啷在山道上行着。

过了这片山丘地带,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

成群的鹫鸟在收割以后­干­枯的旱田里飞着。

天是灰沉沉的,冷得紧。

平原上几乎看不见一个人,人都躲到低矮的茅草屋里去了。

几只黄褐­色­的野兔不时地在旱田里流窜着,由这个洞里窜出来,又由那个洞里钻进去。

过之江坐在驴背上,有如老僧入定,动也不动一下。

小毛驴前进了有三里地,才接上了官道。

所谓官道,其实比起这条泥巴小路也好不了多少,不过是宽敞一点,路稍微平一点而已。

道路两侧栽种的是两列杨柳。

刚立春不久,万物都还是死沉沉、一点复苏的意思都没有的时候,“春”已经在杨柳上展出了姿态,在秃枝断桠的顶尖上,已吐出了绿绿的一点新生之意。

弓富魁心比冰还要寒冷。

驴颈上的串铃,老是那么一种音阶,单调地响着,铃声带给人一种幻想,一种希望,却又似一种沉沦的灰­色­失望。

如果你的心本来就不开朗,那么万万难以再开朗了。

在漫长的旅程道路上,弓富魁一直都跟在过之江的身子后面,他的那口剑Сhā在行李卷里,行李卷就背在背上,一抬手就可摸着剑把子,拔出来轻而易举。

出手也并非是没有机会。

只是他不敢。

每一次动念的时候,他都会强制自己的冲动,提醒自己不可轻举妄动。

于是,一次一次的机会就这般地丧失了。

一匹枣红­色­的快马由官道后方疾驰了过来,箭也似地闪过去。

马上客,是一个五旬左右,皮衣皮帽的壮叟。

马行太快,只看见他一个背影,很豪迈雄壮的样子,皮裘高飘,清晰地看见他捆绑在腰上那一对南瓜大小的流星锤。

这匹马在弓富魁的注视之下,不过是惊鸿一瞥,一时间已奔驰于数里之外。

弓富魁心里一动,正不知来人是什么路数,耳中却听得身后一阵辚辚车声。

一辆双辕二马的大篷车,在一个头戴荷叶卷风帽汉子舞动长鞭之下,风驰电掣般地由后奔来。

两头小毛驴自动地在道旁停了下来。

篷车以异常的速度一路奔驰而前,官道上扬起了漫天黄尘。

像是一面弥天黄|­色­的大纱帐,散置在天空,久久不散。

虽只是惊鸿一瞥,弓富魁却已注意到那辆大篷车的四窗俱都淡淡地下着帘子,难以窥出车子里坐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车子过去了很久。

前面的过之江才睁开了眼睛。

带着几分木讷,他道:“天上有路不去,入地无门自投。弓老弟,你可看出来了?”

弓富魁一怔道:“看出了什么?”

“河南‘七星门’的人,缀上了我们……”

“七星门?”

弓富魁暗吃一惊道:“你是说‘七星门’的岗家兄弟?”

“错不了。”

“可是岗氏二老并没有现身那!”

“怎么没有?”过之江冷酷的面颊上,绽出了一片冷笑:“走头里的那个人就是岗玉昆。”

“七星钩——岗玉昆?”

“不错。”

弓富魁心里一惊,奇怪地道:“岗玉昆使的是七星钩,那前行的老者,却用的是一对流星锤。不对不对,你看错了。”

过之江嘿嘿一笑道:“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谁不知道岗玉昆的七星钩是软兵刃?”

“那……这么说你看出来了?”

“那条七星钩,是缠在他右手腕上,外罩长衣大氅,自不为外人所发觉!只是落在我的眼睛里,他却是掩饰不住。”

“七星门”的岗氏兄弟,长名岗玉昆,人称“七星钩”,次名岗玉仑,人称“双手飞梭”,兄弟二人各有,一身特殊的武功。

尤其难得的是兄弟二人合练了一手“岗家护身神拳”,一经联手施展,其势有如长江大河,端的是勇猛不可一世,威猛无匹。

岗氏兄弟的名儿,也就是这么闯出来的。

弓富魁此刻乍然听到了他们兄弟二人的名字,当真是又忧又喜。

忧的是怕岗氏兄弟上来失之于大意,不知道过之江的厉害,以至于吃亏上当,平白损失了­性­命。

喜的是说不定岗氏兄弟是有备而来,兄弟联手,可给予过之江以致命的一击。

总之,他已经感觉到一场大战即将爆发了。

而弓富魁这种奇妙的身份,处在夹缝里,很可能就被对方误以为敌人,他不得不暗中提防着。

过之江对于这件事的态度是不闻不问,口头提过之后,随即闭目不言。

弓富魁开始体会出过之江是一个极可怕的人物,可怕的地方是从他外表永远看不出他心里所想的,是一个标准的“冷面虎”。

两头小毛驴脚程加快了,跑起来叮哩当啷地响着。

在这么辽阔的大平原上,声音能传出好几里去。

走了约有半个时辰,前行来到一片竹林子,林畔耸着一所茅舍。

舍前有一片池塘。

塘里的水黄黄的,一群鸭子呷呷叫着,正在池子里玩着水。

两个荷着锄头的庄稼汉子,站在池边看着。

弓富魁发觉到那所茅舍,并非是住人的农家,像是积存杂物的粮仓。

小毛驴自动地跑到了池边去饮水。

两个庄稼汉子走来搭讪。

其中之一抱了一下拳道:“二位客人这是上哪里去?”

弓富魁笑道:“去广平。请问老哥,还要走多少时候?”

那人嘿嘿笑道:“快了,快了。”

另一个汉子却斜过眼睛来偷偷地打量过之江。

弓富魁发觉这两个庄稼汉子并不像真的庄稼汉子。

第一,两个人虽然都穿着粗布衣裳,可是洗熨得很平,绝非是一般庄稼人衣着那样随便。

第二,两个人虽然每人都荷着锄头,可是各人手脚上都很­干­净,尤其是锄头上丝毫不沾泥土。

第三,两个人不像庄稼汉率直粗鲁,这一点可以由二人的眸子里察看出来。

倒像是两个武林人物。

这个念头,一经触及弓富魁脑海,顿生警戒之心。

这是一个极为尴尬的场面。

弓富魁暗喜于“吾道不孤”。

因为能有武林中人物主动出来对付过之江,这总是一个好兆头。

然而,弓富魁总觉到对方过于草率行事,低估了过之江的实力。

弓富魁在心理上,毫无疑问是倾向于“七星门”这方面的,而且他恨恶过之江的程度,毫无疑问地也远驾于“七星门”之上。

只是他是一个行事极为谨慎的人,绝不意气用事和冲动。

当他忽然发觉到这个冒牌庄稼汉子可能的意图之后,内心不禁大大地为之提心……

正因为他大了解过之江的不世身手,才会为这两个人的生命担心。

过之江即使在智力方面,也绝不是一般人所能比拟的。

有了这层顾虑之后,弓富魁真不希望再在这里逗留下去。

他于是向两个汉子抱拳笑道:“打搅,打搅,在下与这位过君有急事赶往河间,不多耽搁了。”

两个汉子一听到他们要去河间,顿时面­色­一惊,彼此对看了一眼。

其中靠左边的那个汉子嘻嘻一笑,抱拳道:“老哥贵姓?是哪里来的?”

弓富魁含笑道:“弓富魁。老兄,你呢?”

那人哈哈一笑道:“草野村夫,还报什么字号?我叫张铁牛,他叫侯宝山。见笑!

见笑!”

那个叫侯宝山的听到这里也嘿嘿地笑了起来。

两头小毛驴正在低头喝水。

驴背上的过之江自始至终却连正眼也没有看二人一眼,非但如此,他甚至连眼睛也不曾睁开。

好像是走了这一程路,他已经有点困倦,想睡觉的样子。

自称张铁牛和侯主山的人彼此互看了一眼。

这一眼绝不简单。

弓富魁心中一惊,忙咳嗽一声。

这声咳嗽是向二人示警,只要二人其中之一有所警惕,或是注意到他,弓富魁必会摇手示警。

只可惜两个人都不曾发觉到他的咳声有异!谁也不曾向他多看一眼。

小毛驴已经喝完了水,把头抬起来,驴背上的过之江仍是一如老僧入定,连眼睛也不睁开一下。

就在这一刹那,那个叫张铁牛的庄稼汉子陡地横出一脚,直向驴腿踹了过去。

这一脚的作用再明显不过。

细若杯口的驴腿,无论如何是承受不住张铁牛的这一脚,势必会在张铁牛一脚踹中的当儿,身子自然地向前一倾,那么间接受害的当然是驴背上的过之江。

也不知过之江是有意还是无意,忽然他那只手,在驴颈上轻轻拍了一掌。

更不知那头小毛驴,是有意还是无意。

总之张铁牛那般有力的脚,竟然踢了一个空。

时间竟然配合得那般巧。

张铁牛的一脚刚刚踢过去,小毛驴的腿正好抬起来,一脚踢空下,张铁牛的身子自然而然向前冲,打了个踉跄。

坐在驴背上的过之江,恰恰在这时睁开了眼睛,忽然探手去扶他的身子。

这当口那个叫侯宝山的人早已在侧方抡起了锄头,兜头盖顶地直向着过之江脑门上用力砸了下去。

“当”一声。

锄头还是真的砸实在了。

然而过之江并没有由驴背上倒下来。

倒下来的是张铁牛。

毛病竟然在过之江举手相扶的一刹那。

就在那一刹那,过之江那一只又白又瘦的手掌,深深Сhā进到张铁牛心窝里。

过之江手拔出的一瞬,一股鲜血箭也似地窜了出来,张铁牛大叫了一声,身子前俯着倒下来。

面前就是池塘。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张铁牛倒下的身子在黄水里急速地打了几个滚儿,顿时黄水变成了红水,他身子就不动了。

这种杀人的手法以及死法,看在眼里,端的是触目惊心已极。

更惊人的事情,接着又发生了。

侯宝山那么用力的一锄头砸在了过之江的脑门上.哪怕是一块鹅卵大石,也会被砸为粉碎。然而眼前的过之江,倒像是没事人儿一般。

只听得“当”的一声。

那柄锄头一下子弹起老高,震得侯宝山两臂发麻。

如果此刻侯宝山弃锄逃命未尝不可,只是他鬼迷心窍,梦想着还要败中取胜,身子向下一矮。这杆锄头横着向过之江身上扫去。

过之江当然不会被他打中。

只见他一抬双臂,“噗”的一声,已抓住了锄头把子。姓侯的好似很有一把蛮力,只见他两只手抓着锄柄,用力地一拧,“咔嚓”一声,锄柄一折为二。

侯宝山这才知道不是好相与,足下一点,“飕”一声纵了出去。

他身子才落地,一件物件已经忽悠悠地朝他后脑上飞了过来。

“叭”一声打了个正着。

大概是侯主山的脑壳没有过之江硬,这一铁锄打上来,顿时脑袋开花。

巧的是侯宝山倒下的身子,也同张铁牛一般,“扑通”一声,正好落在池水之内,一时水花四溅。

黄水池塘里一下子又多添了一具尸首。

两个人不过是一照面的当儿,竟然双双倒毙于池水之内!再看看杀人的凶手,依然是一派斯文地坐在小毛驴背上,他那张苍白的脸上,带出了一丝冷笑。

“下来吧!弓老弟。”

说着他首先由驴背上迈腿跨下。

伸出一双瘦手,在驴股上拍了一巴掌道:“去!”

那头小毛驴像是负痛地跳了一个高儿,立刻跑向一边。

..

冬眠先生 九、掌影罩体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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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富魁一怔道:“­干­什么?”

过之江鼻子里“哼”了一声,道:“马上就要有好戏开场了。”

其实弓富魁何尝看不出来,这地方隐隐藏有杀机。

只看刚才那两个狙击手张铁牛和侯宝山的出手不高,弓富魁已深深为他们的主人担心。

长长叹息一声道:“彼此无仇无怨,何必下此毒手?老兄,我们走吧!”

过之江那双眼睛这时也不再闭着了,反倒是睁得极大,冷森森的目光,在四下略为一转,心中似乎已有见地。

弓富魁翻身由驴背上下来。

“得罢手处且罢手,得饶人处且饶人。过老兄还是算了吧!”

过之江摇摇头道:“如果真如你所说的无怨无仇,他们也就不会来了。”

说时眸子一转道:“‘七星门’看样子全都出动了。”

点了一下头,他讷讷地又道:“这样也好,省得以后再费事。”

弓富魁心中大为紧张,道:“你怎么知道他们全出动了?”

过之江向前走了几步,他的那双耳朵忽然向前耷下来,似乎全神贯注地听了一下,点头道:“如果我所料不差,大概有十个人左右。”

说完他转过头来向弓富魁冷冷一笑道:“这件事与你没关系,你不必Сhā手。”

弓富魁冷冷一笑道:“我岂能让你单身赴险!你我既是一条道上的,理当患难与共。”

过之江怔了一下,道:“你真有这个意思?”

弓富魁发觉到这件事情自己非介入不可了。

当下毫不犹豫地道:“当然了。”

说时已反手把藏在行李卷儿里的一口长剑抽了出来。

过之江点点头道:“我早看出来你行李里藏得有剑,果然不错。”

弓富魁道:“过兄用的什么兵刃?”

过之江道:“就凭这几个人,还值得我用兵刃?”他扬了一下手,道:“你等着看吧!”

说到这里,他那双眸子陡地注视向那片竹林。

“飕!飕!飕!飕!”

灰­色­的天空里,四条灰­色­的人影,有如四只大雁般的霍地窜出来。

过之江丝毫也不显得慌忙。

四个人各取一角,同时落地——现出了四个风骨嶙峋、器宇不凡的汉子。

其中之一,也就是面向过之江的那个人,正是刚才飞马而过的身着皮大氅的那个五旬壮叟。

只是此刻罩在外面的那袭皮大氅已经除下,露出了内着的一袭灰­色­紧身衣靠。

过之江的话果然不错,除了那一对紧系在腰上的流星锤以外,另外在他右臂上还缠有一条银光闪烁的“七星钩”。

那是一柄很显眼的软兵刃。

看上去大概有六七尺长短,把一条手臂下连手腕子都缠得满满的。

那截像是一只怪手般的钩首,抓附在他的右面肩头之上。

这个人五十左右的年岁,红润的一张脸上,生着张飞似的一圈绕脸胡子,闪闪冒着­精­光,一看即知是内功­精­深之人。

除了他以外,另外三个人看上去也都大非凡士。

一个是四旬五六的灰衣矮汉。

一个是三十上下的长身青年。

另一个却是面如锅底、两只手上各提着一柄六角铜锤的白发灰衣老汉。

那个四旬五六的灰衣矮汉,手中抱着一对弧形双刀。

这几个人看在眼里,似乎都有一身能耐!

弓富魁面前的那个人,正是那个手抱双刀的灰­色­矮汉。

四个人一照脸,已摆出了绝不能善罢甘休的敌意。

池塘里的两具尸体乍沉又浮。

鸭群争吃着血水。

眼前是一片肃杀与凄凉。

似乎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的意思。

良久,那个面对着“冬眠先生”过之江的五旬壮叟冷笑了—声。

他的一双瞳子眨也不眨地盯着过之江道:“我们已经查明白了,你就是冬眠先生是不是?”

过之江道:“不错,你就是‘七星钩’岗玉昆?”

灰衣壮叟顿时面­色­一变。

“这么说你认识岗某了?”

“我认识的人,多数都难逃一死。”

“你胡说。”

岗玉昆气得眼球子怒凸如珠,后退了一步。

“说,你这么胡乱杀人用心何在?”

“没有什么用心。”

过之江脸上不愠不怒,道:“我所要拜访的朋友,都是些自认高明之人。”

微微一顿又道:“就拿阁下来说,大概也不例外。”

岗玉昆左右顾看道:“你们听听,这厮说些什么?”

咬了咬牙,岗玉昆气呼呼地又道:“在洛阳,你找上‘七星门’,留下豪语,约会明年七夕之会,可有这回事?”

“不错。”过之江发出幽幽的一声叹息,道:“只可惜,你却是等不及赶来送死。”

“嘿!老弟,那要看你的功夫了。”

手腕子一挣,缠在胳膊上的那柄七星钩“哗啦”一下子抖了开来。

这是一条软兵刃,可是在岗玉昆的手上,无疑软硬随心,此刻看上去就像是一根硬硬的铁棍!一根奇怪的钩形兵刃。

像是人手般的钩首,几乎已经指在了对方鼻子上。

“小子!快出家伙!咱们手底下见输赢。”

过之江摇摇头道:“你还不配。”

岗玉昆脸上一红,发须皆张。

“你敢漠视岗某人的功夫?”

“‘天一门’的蓝昆,青竹堡的柳鹤鸣大概功夫不比你姓岗的差吧?”

岗玉昆顿时神­色­一变。

他咬着牙道:“好小子,鹤鸣老哥居然也死在你手里了。”

“他们都是死在我这一双手下的。你也不会例外。”

岗玉昆大叫了一声:“小辈!”

七星钩往起一抖,“唏哩”一响,钩梢飞起时,“叭!叭!叭!”一连三声脆响,天空闪出了三点寒星。

他这“七星钩”的外号就是这么来的,能够在一扬兵刃的同时,空中爆出七颗寒星。

七颗星也就代表着七式杀手!

武林中能够在一招内攻出七式杀手的人毕竟不多,是以岗玉昆也就得其大名。

这时他的兵刃上爆出了三点寒星,也就证明了他这一招里包含着三式杀手。

三个式子,一取眉心,一点咽喉,一刺心窝。

无论哪一式得手,都是死命一条。

绝的是一招也得不了手。

冬眠先生过之江当真是有过人的奇技,在对方的七星钩方自袭过的一刹那,他的一只看上去丝毫也不着力道的手忽然抬起。

速度之快几乎看上去与对方的七星钩同时一致。

“叮!叮!叮!”三声脆响。

七星钩起得快落得快!勾梢一甩,反倒向着岗玉昆胯下撩了过来。

岗玉昆大吃一惊,正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冬眠先生过之江只不过施展出一指之力,竟然把自己力道贯足的钢钩反弹了回来,分明是大敌当前,岂能再稍存轻视之心。

“七星钩”岗玉昆步子一迈,弯着腰打了个“地旋风”,身子已飘出了七尺以外。

那条软兵刃“七星钩”,“的”一声,已缠在胳膊上,身子直起来,足下踩着“丁”

字步!他的那张脸一阵子发紫,刹那间像是吹了气般地涨大了许多。

四周的人都看得出来,岗玉昆显然在盛怒之下运施出功夫来了。

眼看着岗玉昆吸进的那股子气机,一时间贯注全身,虽是隔着衣服,却能很清晰地看出来,凡是气机所过之处,有如怒蛟行波。

转瞬间,他身子已涨大了许多。

过之江冷森森地笑了一声,道:“我料定你姓岗的必然应该有些能耐,否则焉能成名立万,不过……”

微微一顿,又浅浅笑道:“你这一身‘红蟒功”还嫌­嫩­了一点,只得七成火候。”

岗玉昆嘿嘿笑道:“很好,你居然识得岗某人这身功夫,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了不起的能耐,能够逃开岗某这柄七星钩。”

过之江点点头道:“姓岗的你已夸下了海口,我姓过的也不妨说句大话……”

说到这里,他平贴在前额上的那绺短发,忽地倒竖了起来。

“三招之内,我要把你的七星钩取到手中,七招之内也就是你去见阎罗王的时候。”

话可未免说得太狂了一点。

当着这么多人敢说这种话的人,除非他是个疯子,否则必有斤两。

“七星钩”岗玉昆在武林中可是有鼻子有眼睛的人物,这个脸他可是丢不起。

他也没这个修养能够忍受得了。

“哈哈……”

仰天一阵狂笑之后,他目光一扫各人道:“你们可是听见了?岗某人在江湖上少说也闯了三十年了,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在我面前说这么狂的话,你们先作壁上观,不许Сhā手。”

岗玉昆说这些话时脸­色­气得发青。

嘿嘿一笑,才又把眼睛转向过之江道:“姓过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红嘴白牙地说了话可不能不算数儿。”

“我倒是怕你说话不算数。”

“我说话一定算数。”岗玉昆气得吹着气道:“你说的三招之内,要把我的七星钩取到手里?”

“也许两招就够了。”

“好哇!”岗玉昆全身气得发抖,冷笑道:“就算三招好了,要是三招以后,我的七星钩还在我的手上,怎么办?”

“这是不可能的。”

岗玉昆大声道:“我说可能,你说吧,三招之内七星钩还在我手里,你说怎么办?”

过之江冷冷一笑道:“我是从来不随便起誓的,岗玉昆你好像很有自信的样子,你说该怎么办呢?我就听你一句话。”

“这可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

“你们可是听见了!”

他眼睛特别盯着弓富魁,冷笑一声,道:“这位朋友你贵姓?”

“弓富魁。”

“好!小老弟,你们是一边,这话你可是听见了,要是三招之内姓过的没有把我岗玉昆手上的七星钩夺下来,我要你在这小子身上扎一千个透明窟窿。”

过之江冷冷一笑道:“要是三招之内把尊驾这把钩子夺了过来又该如何?”

岗玉昆怔了一下,遂道:“你不是已经说过了么,七招之内取我­性­命,那我就等着你的就是了。”

过之江冷笑道:“虽然这个赌不算公平,在我来说,并无区别,因为迟早你总是死路一条。”

他眨了一下瞳子,慢吞吞地道:“放马过来!”

眼前即将是一场生死大战。

当事者二人,俱是武林中难得一见的高手,现场几个人,俱都生出一片寒意。

在“七星门”这一边来说,他们都对门主岗玉昆的一身武功充满了自信。

虽然说过之江先声夺人的气势,以及他这短日来连战皆捷,毒手杀人的经历,足以震撼各人使之对他不可轻视,可是如果说在三招之内,就能把门主岗玉昆的兵刃“七星钩”夺离手中,这件事实在难以令人相信。

每个人都充满了自信,除了一个人——弓富魁!正因为他确切地知道过之江不可思议的奇异武功,常常会造成不可思议的事实。也因为如此,弓富魁不禁暗暗地为岗玉昆担心。

眼前已经没有妥协余地。

“七星钩”岗玉昆一伸手。“七星钩”再次地亮了出来。“飕飕”有声地就空舞着。

过之江两手轻握在前腹,面上不着丝毫痕迹。

现场出奇的安静。

只有岗玉昆手上的七星钩就空舞动的声音。

每个人的眼睛,都含着惊恐的神采。

三招——该是多么快的一刹那。

就在这一刹那间,这两位武林中的高手即将要分出个胜负来。

胜负的结果也就是死亡。

第一招已出动了。

可谓之快得出奇。

就只见一股极大的旋风,裹着岗玉昆硕大的身影,霍地向着过之江身上迫到,他手里的七星钩,幻为一条飞蛇般地直向着过之江头上落下来。

同时间,岗玉昆的一只手掌箕开,拥带着极大的一股内力,一掌直向过之江的小腹上拍了过来。

兵刃与手掌同时递出!

这是岗玉昆投机取巧的招式,岗玉昆已经施展出他多年来轻易难得施展的“红蟒功”。

这种功力一经出手,果然大大地透着不凡。

随着他的掌势,一团红雾脱掌而出,直向过之江身上透击过来。

同时间那把七星钩一片寒光,直向着过之江头颈上绕了下来。

这一招好厉害。

过之江即使是逃得开他的七星钩,也难以逃开他的那一掌。

如果躲得开那一掌,却又难以闪开他变幻莫测的那一柄七星钩。

就在这两股功力夹击之下,过之江身子霍地向下一矮,他那原本瘦削的身体,忽然间暴缩如同小儿一般。

现场各人眼见着如此神奇的“缩骨卸肌”术,俱都吓得呆住了。

原来武林中虽有“缩骨卸肌”这一门功夫,但是也只听说过收卸两肩上的锁骨而已,像眼前过之江这般全身暴缩如同小儿一般,却是闻所未闻。

暴缩的过之江头上一晃已闪开了岗玉昆的一掌,原来这一掌是奔向过之江胸部打来的,由于过之江的身子猝然一缩,他才会失了分寸。

岗玉昆一惊之下,右腿用铁扫把的功力,一腿直向过之江下盘扫去,同时七星钩霍地一抖,闪出了一片寒星,柔软的钩身,直向过之江全身上下罩了过来。

这正是他仗以成名的“七颗寒星”,虚实莫测的软钩随时都可能钩中你身上某一处,在钩身的笼罩之下,几乎你全身每一处地方,都有被伤害的可能­性­,当真是厉害无比。

过之江的躯体在这时陡地腾身而起。

他曲扭着变幻莫测的躯体,一阵子疾滚怒翻,像一条蛇般的滑溜。

最奇的是他那瘦小的身子,像是磁石引针一般地吸附在对方的兵刃“七星钩”之上。

等到岗玉昆忽然觉出不妙时,却觉得手上一紧,掌中“七星钩”已到了对方手上。

空中的过之江就空一个倒翻,一片白云般地落下地来,就在他身子刚一落向地面的同时,只听得他全身骨节一阵子“克克”声响,刹那间已暴长如初。

岗玉昆一时间就像石头人一般地怔在了当地,动弹不得。

“怎么样!姓岗的,你可服气了?”

岗玉昆一时面­色­如土,忽然他大吼了一声,猛然向着过之江身上扑了过去!

也就在此同时,过之江的身子也向他迎了上去。

一扑一迎同样的疾快。

岗玉昆的一双棋盘大手一奔面门,一抓胸腹,过之江拿在手里的七星钩,却像是一支利剑般地直向岗玉昆胸腹上扎去。

两个人似乎都顾忌着对方这一手的厉害,不约而同地俱都采取了攻守兼备的势子。

不知怎么一来,两个人的身子在空中错了开来。

原本是脸对脸的扑势,忽然间变成了背对背地站着。

动手过招,讲究的是一个“快”字。

似乎两个人都知抢先出手的重要­性­。

看上去岗玉昆却要比过之江的身子快得多,也就在他身子方自掉转过的一刹那间,但见过之江左肩头倏地向下一矮。

“唰”的一道银光,自他肩上直向后方疾奔而出。

岗玉昆刚刚发觉出是自己的七星钩时,却已是躲闪不及。

这一钩施展得妙极了。

过之江显然也是此道的高手,七星钩仅仅凭着肩上一甩之力,时间却把握得十分准确。

一股尖锐的风力,直直地穿透了岗玉昆的胸衣,那钩梢显然还不曾沾着他的胸衣,岗玉昆却已为其钩上所逼出的尖锐风力定住了|­茓­道。

岗玉昆只觉得身上一麻。

仗着他有“红蟒”气功护体,虽不至于立时就被点住了|­茓­道,可是一时间想要转动身躯却是不能。

虽然只是极为短暂的一瞬,已经授敌以先机。

只听得“噗”的一声,人手般大小的一截钩梢,全数都打进了岗玉昆的前胸之内。

过之江一声冷笑,肩头一低,右手拉紧了七星钩一端的把手,利用腰腿上的力道,霍地向外一甩,“呼”的一声。

岗玉昆偌大的身子,带出了一股疾劲的风力,忽悠悠地破空直起。

众目睽睽之下,但只见岗玉昆凌空下坠的身躯,“扑通”一声落坠于水塘之内。

水花溅起了一两丈高。

岗玉昆栽下的身子再也没有浮起来,黄|­色­的泥水里再次地冒出了一大片红。

几乎在同一时间里,现场已生了变化:

原来就在岗玉昆前胸中钩的同时,那个四旬五六的灰衣矮子,就在这当口霍地向弓富魁施出了凌厉的杀手。

他手里的一时弧形刀,在他身子猝然向下一矮的当儿,一斩咽喉,一撩小腹,直向弓富魁身上猛攻了过去。

同时间那个三十上下的长身青年和面如锅底的白发者者,左右夹击同时向过之江身上逼去。

白发老者使一对六角锤。

长身青年使一口青钢剑。

这两个人也非泛泛无名之辈。

白发老者姓荆名志高,乃是“七星门”的刑堂香主;长身青年姓岗名威,是岗玉昆的独子。

二人有鉴于掌门人岗玉昆的罹难,自是痛穿心肺,尤其是岗威,父子情深,早已忘了本身安危,痛心欲狂地率先扑上。

战局似乎变成了多元化。

弓富魁的心情可想而知,目睹着‘七星门’的掌门人罹难惨死,他的心几乎碎了。

最最痛心的是,他不得不被逼出手。

在忙乱的一刹那,他身子倏地向侧方一闪,右手猝出打出了一只“梭子镖”。

这只“梭子镖”早已扣在他的掌心里,是预备向过之江伺机出手的,只是一直没机会。

这一瞬间,显然是最好良机。

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过之江怎么也不曾料到斜刺里会有这么一镖。

白发老者荆志高的一对六角锤,以及长身青年岗威的青钢剑,虽是无独有偶,然而前后呼应地却是“天衣无缝”。

过之江是太大意了。

随他手扬之处,掌中的七星钩已脱手而出,像是一条银蛇般地已紧紧缠在了荆志高的一双六角锤的锤柄之上。

这么一来,荆志高的双锤可就运展不开了。

同时间那个长身青年岗威的一口青钢剑,在落下的一刹那,也吃过之江二指夹住。

弓富魁的梭子镖,就是在这时打出手来的。

等到过之江发觉时,已经闪避不及,“噗”一声,扎在了他的后胯腰上。

镖身才扎进了一半,已为过之江体内的护身罡气将那枚梭反弹而出。

他也算挂了彩了。

一股鲜血直冒出来。

过之江鼻中哼了一声,二指夹处,叮当一声,岗威的青钢长剑已断成了两截。

他当然放不过对他施以暗算的那人。

只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打出那一梭子镖的竟然会是弓富魁?

高手过招,毫厘必争。

过之江虽说是技惊天人,然而就在失手中镖的一刹那,无疑的是露出了破绽。

是以,白发老者荆志高抓住了这一刹那的空隙,飞身欺上了身子。

他的那一双六角锤,虽吃过之江抛出的七星软钩,缠在了双锤的锤柄,可是他却有更为毒辣的狠招。

就在他身子欺上的一刹那,这双六角锤已抡高了,泰山压顶般地直向过之江当头砸下来。

同时间,那个长身青年岗威也配合着施出了杀手。

剑身虽断为两截,依然可以杀人。

岗威心怀父仇,早已怒血悲张。

他两只手紧紧握着这把断剑,使出了全身之力,狠命地直向过之江当胸扎了过去。

似乎所有的人,只要他是与过之江为仇,俱都难得有好下场。

眼前两个人也不例外。

过之江原本是想即刻回身找到那个以暗器伤他的人算账的,可是此刻却不得不暂时放弃这个念头。

由于他身上挂了彩,在一个练有­精­纯内功的人来说,这是非常讨厌的一件事情!因为一旦如此,就会牵制许多功夫不能施展,如同气功,以及施展高深的内家功力,甚至于像“金钟罩铁布衫”这一类用以防身的功夫也都将碍于施展。

过之江深深明白这个道理。

他原本的能力,只需一伸手就可以使眼前二人死于非命!然而此刻,他却不得不多费手脚了。

他身形略闪,荆志高的双锤已打空。

右手再伸,正好抓住了那名持剑人的手腕子。

岗威想用力地向后夺出手腕子,只是过之江紧紧抓住他的那只手,就像是一道钢筋般的有力。

岗威用力一夺不曾夺出!过之江的一只手,却在这时电光石火一样地Сhā入了他的胸膛里。

只听见“噗”的一声。

过之江的那只手,有如一把锋利的钢刀,只一下,已深深地扎进对方的心窝。

随着过之江拔出的手,怒血狂喷。

可怜岗威。

他才三十一岁,又是岗玉昆的独子,一心只想着为父亲报仇,竟然把自己的一条命搭上了。

现场战况应该分为两处:

先者:就在弓富魁镖打过之江的一刹那,他的身份已忽然为对方所认定。

那个四旬五六的灰衣矮子,原本已向弓富魁施展出凌厉杀手。

然而,当他目睹着弓富魁飞镖击伤过之江的一瞬,心内顿时一惊。

看着弓富魁,他怔了一下。

弓富魁向他施展了一下眼­色­。示意他逃向树林。

灰衣矮子显然还没有会意。

弓富魁大声叫道:“好个老小子,你当跑到了树林子里,我就追不着了么?”

原来那灰衣矮子,亦非无名之辈!

他亦姓岗,名双飞,人称“矮金刚”,是岗玉昆的堂弟,在“七星门”是负责授武的徒手教习。平日惯施双刀,身手不弱。

弓富魁这么明显的指点,他焉能再有不懂的道理?

当时点了点头,双足力顿之下,全身一个倒仰,施展出“倒赶千层浪”的身法,“飕”一声,有如一道长烟般,已向附近竹林进入!

弓富魁自是紧迫不舍。

二人一逃一追,刹那间步入林内。

那是一片占地甚大的原始竹林。

林内积满竹叶,光线亦很黝暗。

二人方自进入,岗双飞即向左绕了弯,在一簇竹林之下站住。

他身子倏地转过来,一压双刀,怒目盯着弓富魁道:“你是什么人?”

“你看呢?”

“我不知道。”

人矮气可是高得很。

岗双飞冷笑着伸出一只刀,指着弓富魁道:“你到底是谁?岗某人却没有时间,跟你在这里闲磕牙。”

弓富魁一听他姓岗,不禁面­色­一惊。

他双手抱剑道:“这么说,尊驾就是岗玉仑,岗老前辈了?失敬!失敬!”

岗双飞摇头道:“你猜错了,我不是岗二爷,不过也当得上是岗家的人,我叫岗双飞。”

皱了一下眉,他打量着弓富魁道:“听你口气……好像是认识我们……你到底是谁?”

弓富魁轻叹一声,道:“不瞒前辈说,我名弓富魁,是‘天一门’下待罪弟子。”

“天一门?”

岗双飞吃了一惊。

他张大了眼睛,又回头看了一眼,才出声道:“‘天一门’不是才遭了那厮的毒手吗?”

“前辈的话不错。”

“这……”岗双飞不解地道:“不就是跟你一块来的那个小子下的手吗?”

“不错!”弓富魁咬了一下牙齿道:“就是他。”

“那你……”

“前辈有所不知……”

弓富魁语音内含着无比的悲愤道:“这个姓过的诚然是武林中罕见的高手,我之苟颜左右,实在是含有深心,也是不得不如此。”

岗双飞忽然明白过来,“哦”了一声。

说到这里,只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惨叫,声音凄惨、沙哑、老沉。

岗双飞大惊,叫道:“糟了,荆大叔他……”

说到这时咬了一下牙齿,正要奔出。

弓富魁一把抓住他道:“岗前辈千万不可出去!”

岗双飞发眉皆张,低喝道:“你放手!”

弓富魁非但没有松手,反倒更用力地抓住。

“岗前辈,你听我说,赶快到仓库里去通知其他的人,叫他们即时逃命。”

岗双飞显然一怔,道:“咦,你怎么知道仓库里藏得有人?”

“姓过的早看出来了。”

他冷笑了一下,又道:“为大局着想,你速速去通知岗二爷,叫他保全剩余的实力,赶快到‘河间府’与‘六合门’的古寒月会合,再图对策。”

“古先生……莫非这厮还要去寻‘六合门’的晦气不成?这小子也太大胆了。”

弓富魁听了一下,道:“不好,他来了!”

岗双飞也似乎慌了手脚。

弓富魁张惶地道:“后辈放肆了。”

说罢一剑向岗双飞头上劈下去。

岗双飞知道他的用意,当下忙举刀相迎。

二人刀来剑往打在一团。

忽然人影一闪,过之江已现身林边。

弓富魁低声向岗双飞道:“快逃!”

倏地快劈一剑,岗双飞双刀一架,厉吼一声道:“臭小子,我们回头再见!”

说罢身子陡地一个倒折,已翻身而出,跃出了数丈以外,翻身就逃。

这时的情形,弓富魁势必非迫不可。

因为他如果不迫的话,过之江一定会追,如果过之江一追上他,那么岗双飞再想活命可就难比登天了。

是以弓富魁势在必追。

当然,他追的方式不同罢了。

在竹林子里拐上了几个弯,岗双飞很容易地就把弓富魁摆脱开来。

然后,他装出一副很失意的样子转回原来的地方。

过之江正怒目站在原处。

弓富魁先前打在他后胯上的那一镖,显然不轻,流出来的血把过之江那件雪白的衣裳都染红了。

过之江已用点|­茓­手法,把伤处附近的|­茓­道封住。

他一向目高于顶,自视极高,想不到对付几个在他认为根本不成敌手的人,竟然会吃了暗亏。

在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杀死他了没有?”

“没有。”像是很惭愧的样子,弓富魁摇了摇头,说道:“这一带地势不熟,被他跑了。”

过之江恨恨地道:“刚才暗算我的人是不是他?”

弓富魁怔了一下道:“我没有看清楚。怎么,你的伤重不重?”

说着他走过去,装出一副好心的样子去查看他身上的伤。

“要不要紧?”

“不碍事。”过之江冷冷地道:“只怪我一时不注意,这人的手力不弱,多半是用‘透打’之法。若非我体内有游潜护体,只怕难逃毒手。”

弓富魁心里一惊!暗暗钦佩过之江眼力高明,判断准确无误。

过之江冷笑道:“不用说,一定是岗玉仑做的,且看我挖他的心吧!”

弓富魁道:“岗玉仑也来了?”

“当然。”说到这里他冷笑了一声,道:“只可惜他们兄弟分了开来,否则兄弟合手,其威力一定大胜于目前,我们且出去吧!”

弓富魁道:“且慢!”

说罢疾步走过去,查看了一下过之江身上的伤,遂把自己长衣撩起,“哗啦”一声,由长衣下摆处,撕下了长长的一条。

“­干­什么?”

“我来为你包扎一下。”

过之江欣然接受。

弓富魁很细心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把伤处缠了个结实。

莫道过之江是个冷酷无情的人。

就在眼前这一时间,他眸子里竟然泛出了一片感激的异彩,那双目光讳莫如深地在弓富魁脸上转着。

“谢谢!”

这两个字由他冷峻的嘴里吐出来,诚非易事!听在弓富魁耳中,更不知道是如何的一番滋味。

最冷酷的人,往往也是最多情的人,关键在于看是什么人来体受。

弓富魁当然不会为他短短的两个字,就有易初衷。

事实上他恨恶过之江的程度,远超过任何人,然而他却也知道“复仇”之不易,似乎只有先谋取到他的信任与好感之后,才得以便中下手。即使这样,也大大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算计着岗双飞大概把话带到了,弓富魁才敢随着他一同向外步出。

果然,就在他二人方步出林外时,一辆大篷车已驰出了驿道。

过之江怔了一下,道:“岗老二到底比岗老大聪明多了,也罢,就让他再多活上几天!”

弓富魁这才发觉到方才激战之处的池塘边,又多了两具尸体。

荆志高与岗威。

前者是白发皤播的老人,后者是一个年轻的伟昂汉子——他是“七星门”掌门人岗玉昆的独生爱子,而他父亲的尸身,却直直地浮在水塘里。

四具尸身上流出来的血,把整个池子里的水都染红了。

风一阵阵地吹着,空气里那种“血”的味道更加浓厚了。

在弓富魁来说,内心很沉痛,他是亲身体验血仇最深的一个人,是以每次看见过之江杀害一人,对他来说都有说不出的切肤痛楚。

固然武林中人多的是嗜杀成­性­,然而拿来与过之江一比较,无不相形减­色­。

二人在打量着这些尸体时,弓富魁发出了一声叹息道:“过兄,你不觉得这样太残忍一点了?”

“不然,”过之江冷笑道:“这些人都是存着杀人的心而来的,所以他们最后难免一死。”

“那么过兄你也不例外。”

“这话怎么说?”

“因为过兄你一直是存着这颗杀人的心来到江湖的,岂非也不应例外?”

过之江鼻子哼了一声,遂发出了一串冷笑之声。

笑声纯走鼻音。在笑的时候,他全身抖成一片,衬以他那种怪异的仪容,确实够吓人的!

“弓老弟,你犯了一个自己不知道的错误。”

“什么错误?”

“你不该把我拿来与别人相提并论。”他说得很狂:“你应该记住,我的情形和任何人都不相同。”

“过兄的意思是否说你已练成了不死之身?”

“这个……”

微微吟哦了一下,他冷笑着道:“也可以这么说吧!”

每当他想到这个问题时,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个人——那个足以构成他生命威胁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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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眠先生 十、噩耗震群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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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每一次当过之江想到这个人时,他都会有一种说不出的懊恼。

弓富魁终于又把他引到了这条路上一一他一直都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

两个人又跨上了小毛驴,过之江的脸­色­很沉重,一句话也没有说,显然他内心又在思索着那个人了。

彼此都没有再说什么。

过了很久,弓富魁才试探着道:“过兄,我猜想你心里一直在怕着一个人。”

过之江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是不是?”

“这句话,还很难说,需要以后来证明。”

“这么说,过兄打算什么时候去见这个人?”

过之江带出了一丝笑脸,道:“你如果一直跟我在一块,愿意做我的朋友,你总会有机会见着这个人的。”

他似乎对于内心所惧的这个人深深地警惕着,而不愿透露给对方进一步的消息。

弓富魁也不好再问下去。

现在他心里所挂念的是河间“六合门”所布下的一步棋子。

古寒月在武林中声望极高,武功不可一世,如果事先有完善的准备,也许过之江这一次可就要碰在硬石头上了。

丹房里燃点着一排蜡烛,烛光婆娑摇曳不定。

一个望之四旬左右的中年文士,盘坐在一张蒲团上。

面对着那排摇曳的烛火,只见他凭空抡动双指,双方隔着足足有一丈开外,可是每当他双指作势剪动时,即有一根蜡烛应声熄灭。

他这样一根根地剪着,烛光随着他剪下的势子,也一盏盏地熄灭。

他身上穿着一袭湖青­色­的长衣,身材修长,浓眉大眼,一副敦厚朴实的面相。

他就是古寒月。

凡是在武林中小有名气的人物,提起古寒月,大概没有不知道的。

那是因为古寒月的名气大,武艺高,为人敦厚爽直,是一个极有血­性­,肝胆照人的好朋友。

古寒月有个外号:“千手菩提”。

那是因为他那一手最­精­彩的暗器手法而得名。

其实古寒月岂止暗器手法高明?包括徒手技击以及兵刃搏斗,从各方面来说,他都算得上是一个杰出的人物。

他实在的年岁,已经八十开外,只是他养生有术,内功­精­湛,是以外表上看去,不过是四旬左右。

近年来,古寒月尤其对于五行生克,星相天体的运转,以及人寿百年盛衰,间接地对于人生的­性­命之学,都发生了极为浓厚的兴趣,而且在这一门学问上,颇有心得,有很深的造诣。

正因为如此,这半年以来,他感到了极大的困惑。

因为他算到了自己将有一步极大的劫难,命中似有血光之灾。

为此,他迁居来到了丹房居住,从那一天开始,他也就不再过问外事,即使连有关“六合门”中的事情,非万不得已,他也很少再过问。

他今天似乎特别打扮了一下,换了一件衣裳。

为了证实他的神机妙算是否灵验,他特别派了小徒弟朱龙,由“未”时起,就伫候在门外,等候着他所算定的那个前来造访的人。

他的神机妙算果然应验了。

“未”时刚过,“申”时头上,那个门下弟子朱龙带着一个年轻绮丽的女客人,直接来到了后院。

因为事先得到了古寒月的示意,朱龙不需要再通报就直接地带领这个人来到了丹房。

这时候古寒月刚好已把面前的一百盏蜡烛剪熄。

透过了薄薄的一层竹帘,他看见了随同朱龙前来的那个少女,不禁皱了一下眉头。

这张脸,他很熟,像是在哪儿见过,一时却想不起来了。

朱龙站在竹帘外,恭声道:“启禀掌门人,大名府的柳姑娘求见。”

古寒月忽然想起了来人的身份,立刻坐正了身子道:“柳姑娘请进来。”

帘外那位少女应了一声,揭帘步入。

朱龙抱拳行礼,转身自去。

古寒月站起身子来,抱拳道:“姑娘是大名府青竹堡柳府上来的人吧?”

来人欠了一下腰肢,抱拳深深一揖道:“侄女柳青婵,参见古大叔。古大叔一向可好?”

古寒月讶然道:“啊呀!你是小婵呀!长这么大了?快请坐!”

青婵深深地行了个礼,端正坐好。

那是十年以前的事了,古寒月到青竹堡拜访柳鹤鸣老爷子的时候,适逢柳鹤鸣老爷子正在调教青婵武功。

当时柳鹤鸣老爷子引见了这位身怀绝技的前辈与侄女认识,并由古寒月当场教授了这位大侄女一手“醉海棠”的剑法。

光­阴­茬苒,自此以后,在柳青婵的记忆里可就不曾再见过这位前辈了。

直到如今。

十年以后的今天,柳青婵来到了这里,在面谒过这位前辈之后,使她触及了无比的伤心。

她脑子里一时间想到了很多,粉颈儿一垂,泪珠滴滴嗒嗒地夺眶而出。

其实就在她刚才一进来的时候,古寒月已经注意到她头上的那一朵白花,他已经猜到了有某种不幸的事件发生了。

这时他苦笑了一下,道:“姑娘,莫非有什么不幸的事情发生了?”

“大叔……”

柳青婵忍不住两只手捂住面颊,一时间悲从中来。

虽然她一向­性­情坚强,轻易不肯落泪,可是到底人非铁石,总有其软弱的一面,此刻面见故人前辈,那腔伤感的情绪,万难忍耐得住,虽不曾放声痛哭,然而大颗大颗的眼泪,却由其指缝里淌了出来。

古寒月大吃一惊,道:“姑娘,莫非鹤鸣老哥他……有什么不测么?”

“大叔……”她哽咽着泪下如雨,断续地道:“大伯父他老人家已经……已经归天了。”

“哦!”古寒月脸­色­顿时一阵苍白,语声颤抖地说道:“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七天……以前!”

说着,柳青婵又把身子俯向椅背,显然伤心到了极点,却又碍于眼前情形,不便放声大哭,娇躯痉孪颤抖得成了一团。

古寒月缓缓伸出一只手,抚拍着她的背部。

他那张正直的面颊上,带出一片伤感,喟然一声长叹道:“姑娘你冷静一下……伤心无补于事……我想知道一下详细的情形。”

柳青婵点了一下头,当时就不再哭了。她掏出了一块绸子手绢,背过身子来用力地抹了一下鼻涕,把脸上的泪痕擦­干­,才又转过脸来。

古寒月冷冷地道:“柳老哥是得的什么病?怎么这么快?”

“古大叔……我大伯他是被人家毒手所杀害的!”

古寒月先是一愕,遂又冷笑了一声,道:“是谁?”

柳青婵咬了一下牙:“冬眠先生。”

“冬眠先生?”

虽然仅仅只听见这个人奇怪的绰号,他就已经猜到了这个人必非易与之辈。

“他名字叫过之江。”

“过之江?”对古寒月来说,这个名字显然是十分陌生。

“古大叔!”柳青婵寒声道:“这个人武功高极了,我大伯不是他的对手,他老人家死得太惨了!”

“这么说,柳老哥与此人当年结得有梁子?”

“没有……他老人家只是一时见义勇为。古大叔……侄女要请你老人家出面主持正义。”

说到这里,两行泪水又夺眶而出。

“这个姓过的何以毒手杀人?姑娘你须将这事情原原本本述说清楚。”

柳青婵点了一下头,遂将柳鹤鸣义助知府以及丧生前后一段本末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古寒月听完之后,半天没有说话。

良久,良久,他才发出了一声叹息,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站起身子,他缓缓踱向窗前。

凝视着窗台上的一列盆景。盆景里栽种的水仙。

这个时令里,水仙都已盛开。

然而古寒月那张脸,却一如云端里的寒月一般,丝毫不觉开朗!

“你这么一说,我就知道了。”

“大叔是说……您知道这个姓过的底细?”

“不错。”

顿了一下,他缓缓回过身来,眸子里闪烁着一种凌人的目光。

“姑娘,你可听说过独孤无忌这个人么?”

“听我大伯说过,怎么古大叔,您老人家也认为这个人是独孤无忌的门下?”

“一点都不错,他们是一路的。”

说到这里,他长吁了一口气道:“这么说起来,独孤老儿当初的话,竟然是应验了。”

这番经过,柳青婵前此曾经听她大伯说过,是以再次听古寒月这么一说,不禁加深了印象。

她点了一下头道:“我大伯生前也这么说,古大叔……这个姓过的他的来意,在于当今天下十一大门派!‘天一门’的蓝昆老前辈也遭了毒手!姓过的非但杀了蓝老前辈,而且还放火烧了‘天一门’的门舍……使得片瓦无存。”

古寒月显然呆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点了一下头道:“这么说就更不会错了,当年各派联手对付独孤无忌时,蓝昆大哥曾经也是其中之一。”

苦笑了一下,他又叹息一声道:“这么说起来,下一个人,大概就该轮到我了。”

“侄女已经打听到了那个姓过的确实行期,他下一步已确定来河间。”

古寒月神­色­一惊。然而他到底不是沉不住气的人,听了这句话,他微微一笑道:

“这话可靠么?”

柳青婵遂又把弓富魁潜身伪探的一段经过诉说一遍。

古寒月频频点头赞叹,道:“想不到‘天一门’尚有如此可造之才,真是难能可贵。

贤侄女你远来是客,长途跋涉,一定很累了,请先休息一下,一个时辰之后,我再着人请姑娘出来商量大事。”

说完又叹了一声,遂见先前带领青婵进来的那个朱龙步入。

古寒月道:“这是你柳师伯的侄女柳青婵姑娘,你们见过!”

朱龙抱拳见礼。

经过古寒月的介绍,柳青婵才知道这个朱龙,竟是古寒月门下掌门弟子。

从外表上看过去,朱龙一副老实人模样,并不像身上藏有什么高深功夫。

可是柳青婵却不敢对他存丝毫轻视之心!因为她知道“六合门”一向收徒极严,古寒月多年以来一共只收了四个门下!

柳青婵曾经听大伯柳鹤鸣说过,“六合门”的四个弟子,都有一身深湛的武功,因此即以眼前这个朱龙而论,他是“六合门”的掌门大弟子,当然必是四名弟子中的翘楚。

柳青婵对他不禁生出了一片敬意。

朱龙一直把柳青婵送到了后院一间洁静的上房,安置下来以后,才嗫嚅道:“柳师妹……愚兄有事向师妹讨教,请赐告详情。”

柳青婵站起道:“朱师兄不必客气,请直言无妨。”

朱龙眉头紧皱道:“愚兄前天已经听说了,柳老伯已经遭了人家的毒手!今日见姑娘身配孝布,想必传说是真的了。”

柳青婵眼圈一红,黯然地点了点头。

朱龙又道:“听说‘天一门’的蓝老伯,也遭了毒手,凶手且放火焚烧了‘天一门’的门舍?”

柳青婵又点了一下头。

朱龙道:“毒手杀人的凶手,大名府已见榜缉,听说是一个自称冬眠先生的怪客?”

“这个人姓过,叫过之江。”

“师妹见过?”

“我见过。”

“多大年岁?”

“大概在四十左右吧。”

“这个人可是说得一口难懂的巴蜀口音?”

“噫?”柳青婵显然一惊地道:“朱师兄如何得知?”

朱龙哈哈一笑道:“他可是留着一头短发?”

“是的,完全对。”柳青婵奇怪地道:“朱师兄见过这个人?”

“没有。”朱龙摇了一下头,说“但是有人见过。”

柳青婵对他这种莫名其妙的口吻,感到莫名其妙。

她用一双奇怪的眸子打量着他。

朱龙叹了一口气道:“是我一时糊涂,其实姑娘刚一来时,我就应该猜到姑娘的来意,设法阻止姑娘不要把实情面告家师。”

“这……为什么?”

柳青婵大惑不解地看着他。

朱龙叹了一口气,道:“柳师妹你有所不知,请坐下来说话。”

含着满腔狐疑,柳青婵坐了下来。

“朱师兄的意思是……我实在不大明白……为什么这件事要瞒着古大叔?”

朱龙叹了口气,也坐下来。

“详细情形,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件事,是出自一个奇人的关照。”

“奇人?”

“是的。”朱龙正­色­道:“是我生平仅见的一个奇人。”

“他怎么关照朱师兄的?”

这一切突如其来,听得柳青蝉有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朱龙显然也是怅恨不已。

他满脸痛疚自责的表情,频频摇头叹息着。

“唉!姑娘,这件事说来话长。唉,唉!只恨我一时糊涂……看来,一切正如那个奇人所说,劫数难逃,家师他老人家……”

说到这里他重重地发出了一声叹息,深深垂下头来。

“古大叔他老人家怎么样?”

“这件事情正如那个奇人所料,那个人预言如在本月三五七日瞒过家师,那么家师将可保全住一条活命,否则……”

“否则怎么样?”

朱龙叹了口气道:“否则只怕家师有血光­性­命之忧。”

“啊,有这种事?”

柳青婵大为奇怪地看着他,忽然道:“今天是二月初……几了?”

“二月初七!”

柳青婵一惊,道:“这么说……岂不是糟了?”

朱龙皱了一下眉头,讷讷地道:“都怪我一时糊涂,忘记事先关照师妹……这件事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柳青婵吟哦了一下,道:“师兄说的这个奇人又是什么人?”

朱龙道:“不知道。”他苦笑了一下,接道:“直到现在为止,他的一切,我还都不知道。只知道他姓童,是由陇西来的。”

“这个人武功怎样?”

“高不可测。”

柳青婵一喜道:“既是这样,我们为什么不把他老人家请出来对付冬眠先生?”

“愚兄何尝没有想到这一点?柳师妹,你以为这个姓童的突然现身,与那位冬眠先生没有关系?”

“这么说……”

朱龙说:“他原本就是为了对付冬眠先生的!”

柳青婵高兴地道:“这么说,我们岂不是正好多了一个帮手?”

“岂止是帮手!”朱龙道:“我虽然没见过那位冬眠先生,不知道他的武功到底如何,可是看这位童先生的样子,好像他并不十分把冬眠先生看在眼里,”

柳青婵怔了一下。

冬眠先生那身出神入化的武功,已使她感到不胜惊骇,实为毕生仅见,实在难以想像还会有人武功更胜过他。

虽说武林中流传着“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这句话,显示能人的辈出,并劝诲告诫学武者不可自满所成,可是毕竟像“冬眠先生”这类的异人,还是近百年来,武林所仅见。

如果说现在忽然又冒出了一个姓童的,而这个姓童的武功更在冬眠先生之上,实有有点像神话,虽然不能说是“不可能”,可是可能­性­实在太小,小得难以令人相信。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

朱龙亲口说出了这件事,又不容她不相信。

柳青婵脸上带满了狐疑,一种莫释的表情。

朱龙道:“柳师妹莫非不相信这件事是真的?”

柳青婵道:“朱师兄可以带我去见见这个人么?”

朱龙怅然摇摇头。

“怎么?”

“他已经走了……”

“这又为什么?”

朱龙苦笑道:“神龙见首不见尾。”

“莫非这位童先生不知道过之江要来河间?”

“他当然知道。”朱龙说:“只是他却不愿在河间与冬眠先生遭遇!这位童先生­精­于麻衣神算,对于奇门遁甲之先天易理,五行生克尤有研究!”

“这么说他莫非算出来过之江在河间不会有凶险?”

“正是这个意思。”

朱龙叹了一声,接着说道:“所以他才关照我暂时瞒过家师,并且说,五七日如能隐过,就可无害,否则对家师五行有克,大为不利!”

柳青婵愕了一下,叹息道:“但愿他所说不是真的就好了,否则我真是罪无可赦了。”

顿了一下,她向朱龙道:“朱师兄,你看这件事怎么是好?”

朱龙道:“这件事岂能怪柳师妹!我想家师亦是深通易理神算之人,也许他老人家亦有对策也未可知!”

说完站起告辞道:“柳师妹长途劳累,我也不打扰,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柳青婵这一会心思紊乱极了,也很想独个儿静下来想一想。

再者,她也着实有些累了,想歇息一下。

于是她也就不再谦虚留客。

送走了朱龙以后,柳青婵一颗心乱极了。

她倒在床上胡思乱想地想了些心思,无非是如何联手,图谋对付过之江的事情。

不知何时,她竟然沉沉入睡。

好像并没有睡多久,一阵敲门声,又把她惊醒了。

柳青婵匆匆下床问道:“是谁?”

门外传来朱龙的声音道:“是我,朱龙!”

柳青婵匆匆开了门。

朱龙进来道:“家师有请!”

柳青婵对着镜子理了一下云鬓,这几日颠沛流离之苦,再加以屡遭大敌,痛丧亲人的折蘑,她变得消瘦多了。

镜子里的她,两腮深陷,目光迟滞,较之昔日丰姿绰约,秋水其华,似乎不可同日而语。

朱龙不便停着看对方对镜理妆,先行转出门外。

柳青婵跟着走出来。

朱龙面­色­沉郁地道:“‘七星门’的岗玉仑岗老前辈等人到了。

柳青婵一怔道:“莫非也是为了冬眠先生的事情来的?”

朱龙点了一下头,苦笑道:“所以即使姑娘不曾说出,家师仍然也会知道。”

二人边走边谈。

朱龙冷笑了一声道:“姑娘的话诚然不虚,那冬眠先生过之江果然是一个极厉害的人物,也许姑娘还不知道,‘七星门’掌门人‘七星钩’岗玉昆已经遇害了。”

柳青婵顿时一惊,止步道:“什么时候?”

“听岗师叔说,大概是三天以前。”

朱龙恨声道:“想不到这个姓过的,竟是嗜杀如此。岗二叔就是为这件事而来的,听说,至迟后天,那个姓过的,就要到来了。”

二人穿过了一片花园,来到了古寒月的丹房外。

朱龙通报后,柳青婵缓步进入房内。

房间里早已坐满了人,古寒月介绍之后,柳青婵才发现除了岗氏兄弟中的岗玉仑以外,另外还有四个人。

一个是岗玉仑的堂弟岗双飞,一个是叫侯敬的中年汉子。

另外两个,乃是“七星门”的门下弟子“甩手箭”岳章、“跨虎篮”彭世伟。

柳青婵对于“七星门”的岗氏兄弟是久仰了,可是一直还不曾见过。

这时她打量着这位岗二爷,只见他六十左右的年岁,赤红的一张脸膛,颊下留着一绺黑须,根根见­肉­。

其人浓眉大眼,看上去威武有力,极为魁梧的一条好汉子。

其他三人,那个岗双飞是四旬五六,灰发灰眉的一个矮汉,另外“甩手箭”岳章是个瘦长的汉子。“跨虎篮”彭世伟,却是一个又白又肥的胖子。

这些人对于柳青婵都现出并不重视的样子,只是当他们听说这位姑娘的伯父是柳鹤鸣老剑客时,每个人脸上俱都带出了敬重的颜­色­。

柳鹤鸣虽然并不属于武林中任何一个门派的人,可是他的一身武功以及高风亮节的情­操­,却一向为武林所推许,现在当他们知道柳青婵就是这位老人家的后人时,俱都对眼前这位姑娘刮目相看。

他们显然都已经知道柳鹤鸣遇难的事情。

因此在主人介绍之后,每个人投视过来的眼光,都含蓄着同情怜惜的意味。

也许用“同病相怜”这四个字来形容,更比较适合。

因为在座除了主人古寒月师徒以外,每一个人身上都背着血仇。

是以他们彼此之间的目光交换时,这种“仇恨”的意味,已尽在不言之中。

古寒月等柳青婵坐下之后,才把一双充满了怒恨的眸子注视着她。

良久,他才冷冷一笑道:“姑娘可知道‘七星门’中岗玉昆岗先生已经遇难了?”

“后辈刚才已听朱大哥说过了。”

说到这里,她下意识地看了一旁的岗玉仑一眼。

后者似乎被古寒月这句话勾起了一番伤情,那一双虎眼里,泛出了一丝红晕。

含着眼眶子里的泪水,岗玉仑注视着柳青婵道:“你大伯的事情,我们也听说了,刚才我听古兄说起,那个姓过的曾与姑娘你较量过。”

“是的,岗二叔,我与他较量过。”

岗玉仑脸上顿时现出奇异之­色­,看了他旁边的岗双飞一眼,甚为希罕地道:“不是我小看了姑娘,那个怪人武功甚是了得,与他交手的人,据我所知,还不曾有过一个能够逃得活命,姑娘你又何能幸免于难?”

柳青婵道:“侄女只是用智力胜了他,迫使他不能不暂时罢手。”

岗玉仑点了一下头道:“这么说姑娘确是才堪大任的女子了,佩服!佩服!”

一旁的岗双飞却道:“有一件事,在下想请问姑娘一下。”

“岗前辈请说。”

“在下此次随掌门一行,途中意图狙击那个过之江不成,掌门人父子以及同门三个皆遭毒手,在下如非为一好心之人相救,此次亦早已遭了那厮毒手……”

顿了一下,他才道:“在下是想向姑娘讨教一下,看看是否知道那个好心人的底细?”

“那人是谁?”

“他自称是‘天一门’的待罪弟子,姓弓名富魁!姑娘可认识这个人?”

柳青婵秀眉微微一扬,提起了弓富魁这个人,倒是她目前唯一所乐闻的一个人。

当下她点了一下头道:“我认识。”

“这个人果真是‘天一门’的门下弟子么?”

“是的,岗前辈。”

“那么,他又为什么与仇人通同一气?”

柳青婵道:“这位弓师兄处心积虑,一心想着为师门复仇,然而他本身武功,却不足与过之江为敌,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实在是情有可悯。”

岗玉仑在旁Сhā口道:“果真如此,这弓富魁倒是老夫的救命恩人了。”

说到这里长叹一声道:“柳姑娘,据弓富魁透露的消息,过之江此行旨在‘六合门’,也就是意图来对付古大侠,姑娘以为这个消息实在么?”

“是实在的。”

“除了古大侠以外,他另外还有什么别的意图?”

柳青婵道:“据侄女所知,过之江此行目的在于天下武林十一门派,并非仅仅与某人有仇。”

岗玉仑看了古寒月一眼,恨声道:“这么说来,老哥说的不错,这厮必然就是昔年独孤无忌的门下了。好小子,想不到还真有这么回事!”

杀兄之恨,不共戴天!

岗玉仑紧紧地咬着牙齿,愤然作­色­地又道:“古老哥,你看这件事该怎么办?我们一切都听你的安排。”

古寒月徐徐地点了一下头,道:“刚才听过柳侄女的话以后我已经想过,”他慢条斯理地道:“当年武林中的十一大门派,如今还稳立江湖的只有七家!其中‘红衣’门自掌门人红衣方七公故世以后,这一门派已然瓦解。”

“另外,”他接着道:“‘三才教’的教主朱真人在十年以前已宣称退隐江湖,这一门派也等于不存在了。”

岗玉仑附和道:“‘通化门’和‘狮子馆’也早已宣称不问外事,通化教主早已身故,狮子馆的庞大海也在群英楼遇害,这两派早已名存实亡。”

古寒月点点头道:“不错,那么以此再推算,剩下的只有‘天一’、‘行易’、‘先天无极’、‘白鹤’、‘七星门’、‘乾坤正气’以及敝派‘六合’门这七家。”

岗玉仑苦笑一下道:“这话还不实在,古老哥!‘天一门’和‘七星门’也都完了,应该说剩下的只有五家才对。”

古寒月冷冷一笑道:“这些门派分散极广,集中不易,再说眼前时间急迫,也来不及了。”

柳青婵在一旁道:“我们可以先行退避,容各位前辈全部集结以后,再图联手对付。”

岗双飞首先点头附和道:“柳姑娘这个意见很好,”

朱龙亦附和道:“柳师妹这么说极有见地。”他眸子转向上首的古寒月道:“师父,你老人家以为如何?”

古寒月冷峻地摇了一下头。

岗玉仑也摇摇头。

两位老人家都不赞同,这个建议等于白提了。

古寒月看了各人一眼,最后注定在柳青婵脸上,道:“姑娘这个意见不能说不好,但是却要稍后一步提出才好。”

大家闻言都怔了一下,不明白他言中之意。

岗双飞忍不住说道:“古大侠,你是……”

古寒月冷笑道:“等那个冬眠先生过了河间我‘六合门’以后,再提出来。”

大家心里俱都为之一沉。

柳青婵的目光不经意地看向朱龙。

朱龙回报以苦笑。

多年以来,他对于师父“刚愎自用”的脾气了解得太透彻了。

这多少年以来,他还不曾见过师父服气过什么人,愈是有本事的人,愈要碰人家一下,现在既然来了过之江这样的一个敌手,他自然更无意放过他。

偏是又加上一个岗玉仑。

这个岗老二跟古寒月一样,天生一副不肯服人的脾气,要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仇人气焰高涨地上门欺人,自己却退避一旁不与还手,简直是不可能的一件事。

是以古寒月的这种说法立刻就得到了岗玉仑的响应。

岗玉仑频频点头道:“对!我赞成古老哥的建议,姓过的不经过河间则已,如果由河间‘六合门’口经过,我们万万容不得他如此猖狂。”

他似乎忘记了自己原是败军之将的身份。

古寒月向各人看了一眼道:“我知道这个姓过的武功很高,可是眼前情势却是如此,如果我与各位结合辗转逃往内地的话,姓过的亦不会放过‘六合门’,只怕将要与‘天一门’落得同样下场。”

这番话甚有道理!

古寒月凄惨地一笑道:“就以敝门而论,敝门上下一共有十七堂职司,如合以家属计算,只怕已接近百人,这么多人势难同进同退!细算起来,有一半以上的人困于现实而不便行走……”

他冷笑了一声,锐利的目光,在室内各人脸上看了一眼,大家都默不吭声。

“所以!”他接下去道:“退走的说法,不切实际。”

岗玉仑又是首先附和道:“对!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古寒月冷笑一声道:“与其逃走不成,遗害家人,使敝派历代威名与祖上蒙羞,倒不如眼前团结,周密地计划一下,放手与姓过的一拼。”

这番话倒也说的是实情,顿时获得大多数人的赞同。

其实,就连柳青婵也放弃了方才的己见。

因为她觉得古寒月这番话说得甚为有理,事实上也是实情,这么多的人盲目地放弃家门逃走,的确也不是一个办法,况且是否能逃得成还是一个问题。

所以柳青婵点头表示附和。

只有一个人不表示赞同。

朱龙。

古寒月的目光,早已经逼视在这个最心爱的大弟子身上,见他不表赞同,很是觉得诧异。

“大龙,”古寒月惯于这么称呼他:“你有什么意见要表示么?”

朱龙站起来抱拳道:“师父,弟子的意思还是赞同原先柳师妹的意见。”

“你是说暂时避开逃走?”

朱龙道:“我们可以与各派结合,团结力量。”

“那么,”古寒月冷笑道:“照你的意思,是打算放弃‘六合门’不要了?”

“弟子不是这个意思。”

古寒月冷冷一笑道:“你可知道,敌人今天不到,明天必到,这么多人走得了么?”

朱龙道:“师父说得对,但是起码本门几个具有实力的人物,是可以暂时保全的。”

古寒月发出一阵子低沉的笑声。

“你这是哪一门子的论调!照你的意思,‘六合门’其他门人以及上百的家属岂不是都要牺牲了?”

朱龙道:“问题是不逃走又怎么得以保全?”

这句话不禁激起了古寒月一番怒火。

这位老人家还很少出声大笑过,听了朱龙的话,他陡地狂笑了一声!

认识古寒月的人,俱都知道这位老爷子生气了。

笑声一顿,他目闪­精­光地道:“大龙,你妄为本门掌门大弟子,未免太长别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了。”

鼻子里哼了一声,他大声道:“不战而逃,是鼠子行为,古某不屑为之。”

朱龙愁眉苦脸道:“只是师父,敌人的实力是不可轻视的,再说……”

古寒月挥手道:“你不要再说了。”

朱龙应了一声:“是!”遂落座。

古寒月冷冷笑道:“姓过的斤两,我岂能昧于无知?我也不是全然没有打算,大龙,你即刻下去,传话三堂长老以及本门八名弟子集结,我有话吩咐他们。”

朱龙原先还想说什么,聆听之下,也无法启口,当时抱拳应声,正要掉头离去。

古寒月道:“慢着!”

说着由袖内取出了一封信函道:“你先到‘长风街客栈’里面访‘白鹤道长’,请他速来一晤,想他已经到了。”

此言一出,举座大为惊异!

每个人的脸上俱都带出了一番喜悦的颜­色­。

岗玉仑惊诧地站起来道:“怎么白鹤道长也来了?”

“每年此时他都会来的。”

“为什么?”

“因为此间的清华道观每年本月十日,皆有一场盛会,清华道观的观主马纯阳,与白鹤道兄自幼同拜一师,交情深厚,是以每年这番盛会,他都要来的。”

岗双飞在一旁笑道:“白鹤道长‘青萍七剑’冠绝武林,有他加入,自然太好了。”

岗玉仑却道:“不过,他这个人是出了名的难说话,他如果本人无意,谁也无法勉强的。”

古寒月微笑道:“白鹤道兄每年来此,皆是古某的座上常客,我二人交非泛泛,谅必他会赏光的。”

话声方住,即闻得室外一人朗声说道:“古老儿说对了,我老道人是不请自来。”

各人闻声回头,即见一个白发白眉,身着古铜­色­道袍,佩有长剑一口的修长道人大步向这边走来。

古寒月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

在座各人俱都起身相迎。

..

冬眠先生 十一、暗算成画饼

t..

那高大道人进门之后,首先向岗玉仑打着稽首道:“想不到老弟也在。幸会,幸会!”

岗玉仑道:“主人正要专诚邀请,道长翩然莅临,想必已有所见了?”

白鹤道长重重地叹了口气,却将肩上一个包袱,连带着一口长剑卸下来,放置桌上。

这里他果然像是常来的样子,也不向主人打招呼,径自在一张位子上坐下来。

侍者献上一杯香茗。

白鹤道长接过轻呷了一口,那双闪烁着锋芒的眸子,在各人脸上扫了一眼。

辈份较低的,在他的目光接触时,俱都恭敬地站起来执弟于礼,并且各报名字。

到了柳青婢时,这位柳姑娘名字报出之后,白鹤道长似乎惊了一下。

不等到主人古寒月的介绍,白鹤道长已先肃然道:“青竹堡的柳老剑客是姑娘什么人?”

柳青婵少不了又作了一番介绍。

白鹤道长显然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听了柳青婵的讲说之后,白鹤道长那一双眉毛紧紧地蹙着。

很久,很久,他才点了一下头。

“贫道在赴河间道上,已听说了这件事。此番提前来拜访古老,也正是为了这件事。”

说到这里,他冷冷一笑,道:“这是武林中百年来未见过的怪事!凶手武功之高,骇人听闻。”

眼睛一转,看向座上的古寒月道:“主人可曾知道这厮底细以及来龙去脉?”

古寒月道:“这些早已清楚了。”

道人道:“愿闻其详。”

古寒月道:“别人不知道,你焉能不知,三十年前洞庭君山之会,莫非你没有参加?”

一句话说得白鹤道人神­色­一变。

长叹了一声,他点了一下头道:“我老道焉能把这件事情忘记?我在来此的路上,曾经把这厮做了一番分析,其中也曾料及有此一着,想不到果然如此,真正是大不幸事。”

古寒月冷笑道:“你可知‘天一门’的蓝道友也遇害了?”

“啊,有这种事?”

古寒月接下去道:“‘七星门’的岗玉昆岗兄也遭了这厮的毒手。”

“这是真的?”

白鹤道长一双眼睛睁得极大。

“自然是真的。”

白鹤道人看了在座的岗玉仑一眼,当然知道事情不假!一时愕然。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道:“好!想不到独孤无忌真还有这个能耐。我沿途听说这厮是由大名府老龙潭的冰里冒出来,并且自号为冬眠先生,当时就已猜出了他的底细!看他这番来势,显然是要与全天下的武林中人共同为敌了。”

古寒月道:“虽然未必与全天下武林同道为敌,但是志在我等君山之役时的十一门派,却已极为显明。”

“对了……”白鹤道人像是忽然由梦中惊觉过来的样子。

岗玉仑在一旁Сhā口道:“这厮眼前只怕已来到了河间,白鹤道兄来得正好,我们应该早作打算防范未然才是道理。”

白鹤道人冷冷一笑道:“好个猖狂小子,我倒要看看他能有什么本事,力敌我们三派掌门人!”

话声才住,即见朱龙由外步入。

他向上座的古寒月抱拳行礼道:“启禀师尊,本门诸人已集合演武堂,听凭师父的差遣。”

古寒月点头道:“我马上陪同在座诸位与会,你先下去。”

朱龙又趋前一步道:“启禀师尊,二师弟方由外面转回,据他说那位冬眠怪人,已在河间府外的沙河桥现了身,露了行藏。”

这番话,听得座上客人俱都一惊。

古寒月点点头道:“消息确实么?”

“二师弟说,是陪同那位冬眠怪客同行的一位姓弓的递上的口讯,要他速速禀明师父以应急变。”

“好,我知道了。”

朱龙行礼退出。

古寒月面向众人冷笑道:“他来得正是时候,眼前问题是他来找我们,还是我们去找他?”

白鹤道长手捋长髯道:“这话问得好,我们要好好思量一下。”

岗玉仑因杀兄之仇,早已怒血澎湃,此刻乍闻仇人已来,哪里还按捺得住。

他霍然站起来道:“这就去杀他一个措手不及!”说着他首先步出座位,­操­起兵刃。

他的兵刃是一口九耳八环大砍刀。

古寒月转向白鹤道长道:“道长意下如何?”

白鹤道人冷静了一下,站起来道:“岗老弟说得也有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古寒月站起来道:“各位先陪同老朽至演武堂,会合了本门弟子再作决定。”

于是在古寒月率领之下,众人鱼贯而出,向演武堂集结会合再定大局。

“沙河桥”只是一个很小的市镇。

镇上只有两家像样客栈,一家叫“厚福楼”,一家叫“千里香”,前者以楼台取胜,后者则以庭院闻名。

傍晚时分。

一大群人,忽然涌进了“千里香”!

客栈的主人一眼就看出苗头不对,因为来人之中十之八九都带着家伙!

这些人盘桓在食堂里。

为首的人是一个青衣儒雅的老秀士一一古寒月。

一个是白眉白发的老道人——白鹤道长。

还有一个是红面壮颐的老叟——岗玉仑。

另外还有很多人,老壮男女都有,总数在二十人以上,这些人盘聚在食堂里一言不发。

未几,跑堂的引来本栈的老板钱掌柜的——来人是一个黑胖子。

他在食堂的门口只打量了各人一眼,已看出了各人的来路,面现惊惧地走了进来!

岗玉仑向他招了一下手。

钱老板走近道:“这位客官有什么差遣?”

岗玉仑道:“我们是武林道上的朋友,钱老板你可看出来了?”

“是,老爷子,你们的来意是……”

“我们是来会一位朋友!”

“这位朋友是……”

“就住你的店里!”

“是哪一位?”钱老板脸­色­发青地道:“我马上请他出来。老爷子,你们还是在外面说话比较方便。”

“那倒不必!”岗玉仑道:“还是借你的店比较好。掌柜的,这件事是我们自己的事,你用不着大惊小怪,要是惊动了地方,有什么风惊草动,我就唯你是问!”

钱老板一怔道:“客官你老是……”

岗玉仑挥了一下手道:“你下去吧!”

钱老板哪里还敢说话,哈了一下腰便要退出,一旁的岗双飞道:“等一下。”

钱老板站住道:“还有什么吩咐?”

岗双飞道:“从现在开始,这家客栈我们包下来了,不许任何人再进来,知道吗?”

“这……”钱老板怔了一下,点头道:“是。”

钱老板出去以后,不久,柳青婵遂走进来。

此行,她的任务十分重要,她是被派出来直接刺探敌情的,是以大家见她进来,俱都面现紧张地拥了过来。

柳青婵一直来到了古寒月跟前,道:“刚才弟子已见着了弓师兄,承他见告,要我们不可轻举妄动。”

说完遂由手心里拿出了一个纸团,打开来递过去。

古寒月接过看了一眼,冷冷一笑道:“太晚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有一拚了。”

各人见那张纸片上草草写着几个字:

“字呈古、岗等前辈,敌强,不可力敌,宜急图转移,以观后效。弓富魁谨上。”

大家看完之后,面面相视作声不得。

岗玉仑“嘿”了一声道:“笑话,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了他一个人不成?”

白鹤道长冷冷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这一战胜了固是不说,要是败了,可就退无去处。不过既来之,则安之。”

说到这里,他拿起了他的那口青钢长剑,站起身来道:“我们就照原定的计划,由贫道与岗二先生打头阵,且把那厮由房中引出来再说。”

古寒月点头道:“一切照计行事,你们两个如不能在一举手间击杀了他,切记不可恋战,否则我这‘三才连环阵’势难威力大展。”

白鹤道人道:“这个贫道晓得。”

岗玉仑即亦拔出了他那口“九耳八环大砍刀”,面向白鹤道长道:“走吧,道兄!”

二人闪身步出。

各人亦陆续步出。

“千里香”客栈的地势,以及动手对敌时的前后步骤,早都经各人踩探好了。

当下,由古寒月率领着,陆续步出,按着预定的地方分别站好。

小小庭院,倒也清静可爱。

院子里有座茅亭,草坪上枯萎的草根,都已吐出了青青的­嫩­苗。

这是“千里香”最后面的一进院子,留有三间最好的客房,两间已经租出去了,只空着一间。

古寒月等人就利用这空着的一间作为集会地点。

过之江的那间房子,老早就在他们的监视之中,然而自一开始,那间客房的门窗紧紧地关闭着,对于房子里的人,可以说讳莫如深。

寒风一阵阵地吹过来。

廊子里的几片枯叶,随着风势打着转儿。

这时候一个年轻的伙计,手里托着托盘,盘子里罩着一壶酒、两盏杯,低头走过来。

这小子似乎注定了要倒霉——他心里也似乎早就防着将遭不测,一双眼睛叽哩咕噜地到处乱转着。

人的预感有时候是蛮灵验的。

就在这个小伙计心里七上八下的当儿,身后猛地袭来了一阵子风。

他还来不及回头察看的当儿,一只手点他的|­茓­道的同时,另一只手也极其轻巧的,由他手里把托盘接了过来。

小伙计被拖到了空着的一间客房里。

那个点他|­茓­道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武林中颇负盛名的白鹤观主。

他匆匆脱下了那个伙计的衣裳,穿在了自己身上,把一口­精­工打制、凌厉无比的匕首Сhā在袖筒里。

老道人抱定了“不入虎|­茓­,焉得虎子”的雄心壮志,眼前就要单身入虎|­茓­,谋图行刺过之江。

本来他这个工作原是安排“七星门”弟子“甩手箭”岳章来担任的。

白鹤观主临时觉得不放心,就自己出面顶下了这个角­色­。

白鹤观主在武林中声望极隆,他本人武功­精­湛,尤其是那一路“七十二手白鹤剑”

法,在江湖武林中为人备极推崇。

其实他最拿手的功夫,并不是那套“白鹤剑”法而是一种最为杰出的暗器“弹指神针”,知道他会这门绝技的人还不多。

古寒月就是这不多的人当中的一个。

再者,这个道人轻功极佳,他的“白鹤跃枝十三迁”身法,堪称独步武林,很少人能出其右。

所以他慨然自己心甘情愿来担当这第一步,也是最危险最重要的工作,却是至为恰当。

经过一番打扮之后,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一个年迈的老伙计,如果你根本就不认识他,那么你决计不会怀疑他眼前的身份是假的。

为他作掩护工作的是岗玉仑。

他们两个人已经作了一番暗里协调——如果白鹤观主在一举手的当儿不能力制那位冬眠先生于死地的话,岗玉仑将在这时配合出手。

他们两位都是当今武林中开山立舵的人物,武功上的成就自不容人置疑。

如此再加以古寒月这位罕世高手的老谋深算,全力以赴,各长老弟子的同心协力,这场即将面临的激战,确是十分可观!

白鹤道人与“双手飞梭”岗玉仑要率先而出的当儿,忽然由门外闪进一个人来。

是一个灰衣长身的少年人。

岗双飞与柳青婵立刻认出了来人。

弓富魁!

柳育婵上前亲呢地叫了一声:“弓大哥!”

弓富魁抱拳道:“姑娘请代为引见各位前辈一下!”

经过一番引见后,弓富魁相继见礼。

岗玉仑大咧咧地道:“弓贤侄,你的事情我都已听说了,在黄泥塘那一档子事,承蒙贤侄你的帮忙,我十分感激你,弓贤侄你这种忍辱负重的­精­神,大家都很佩服,不过……”

说到这里,这位老人家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气呼呼地道:“现在弓贤侄,你可是看见了,我们大家伙都来了,马上就要去找姓过的算账了,眼前我们都知道你的处境很为难,所以你最好先避一避,这样较方便。”

弓富魁抱拳道:“弟子也正是为这件事来的。”

白鹤道人道:“你有什么意见?”

弓富魁道:“以弟子之见,这件事各位老前辈务请三思才好。”

岗玉仑一瞪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弓富魁道:“过之江武技通天,以弟子之见,只宜智取,不可力敌!”

白鹤观主嘿嘿一笑道:“老贤侄,听你的口气,好像是我们几个人联合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了?”

弓富魁叹道:“前辈这方面人数虽多,但是……以弟子之见,却是散乱乌合之众。”

说到此,他忽然顿住。

因为他发觉到眼前好几个人的面­色­都大为不善,突然觉出话里有很大语病。

低下头,他又叹了一口气,“弟子觉得,二位老前辈应该从长计议,不出手则已,出手就要制对方于死地!否则,只怕要在过之江手上吃亏。”

岗玉仑冷冷一笑道:“好,贤侄,你的话就到此为止吧,我们很领情。”

弓富魁道:“弟子是想……”

“你不要再说了。”白鹤道长冷下脸来道:“这件事我们早已决定了,现在大群人马已来了,没有半途而退的道理。”

弓富魁怅然道:“老前辈,姓过的武技高不可测,但是他并非一无所畏。”

“啊?”这一次Сhā嘴的是古寒月:“他畏什么?”

在这一群人当中,显然的,他还说得上是一个比较冷静的人,然而毛病就出在此人过于自负。

“你且说说看!他怕什么人?”

弓富魁道:“是什么人,弟子尚还不知道,不过弟子已可断定有这么一个人……”

“弓师弟,你怎么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说话的是一直没有出声的朱龙,也许在现场所有人当中,他算是唯一能够保持理智,而站在弓富魁同一立场的人。

弓富魁看着朱龙,点头道:“是姓过的亲口告诉我的。”

“这个人姓什么?是不是姓童?”

“我不知道。”

朱龙怔了一下,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虽然内心确知有这样一个人,而且这个人的武功足可与“冬眠先生”过之江相颉颃。然而此时此刻,他深知已无力挽回师父等一­干­人急欲与过之江一拚生死的立场。再者,限于他与姓童的之间的默契,他也不便把姓童的这个奇人的一切,向在场各人公布。

他只得默默无言地退了下去。

弓富魁无限凄凉地看向古寒月道:“古师伯,您老人家务必听弟子一言……弟子恨恶这个过之江的程度,越过任何人之上,只是小不忍,则乱大谋……师伯……这件事关系着你老诸人的­性­命,务请三思而后行。”

说着他深深打了一躬,竟然屈膝跪了下来。

他身子才跪下一半,已给古寒月伸手拉住。

“你不必如此!”古寒月脸上罩起了一层寒霜,冷冷一笑道:“弓贤侄,你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姓过的武功即使是再好,我就不相信他能胜得过我们这伙子人联手合攻!不要说这么多人了,就是我古某人的那一杆‘紫金旗’他是否能接得下来,还要等事实来证明。”

白鹤道人冷冷笑了一声,道:“弓贤侄,这件事你完全是多虑了,暂且退回作壁上观吧。”

岗玉仑更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道:“等到我们收拾了过之江之后,把他的心挖出来,再通知贤侄你来,咱们一块下酒!”语气凌人,全然忘却了自己胞兄是怎么死的。

三位年老德迈,在武林中也都算得上各执一方牛耳的人物,竟然如此恃强好胜,完全抹煞了现实的一面,空口托大,昧于无知。

话也只能说到这里为止了。

弓富魁再也不能多说什么,一时哑然无语,悻悻地退回到一边。

柳青婵缓缓走过去,道:“弓大哥,这件事真有这么严重吗?”

弓富魁苦笑了一下道:“一切到时候再说吧!”

说完他就向各位抱拳,行了一个旋身礼,无限怅怅地退身而去。

他的身形方自退出,古寒月已下令道:“现在可以出手了。”

既然敢来,当然也有他们的一套。

白鹤观主匆匆托起酒具,揭帘而出,岗玉仑跟随而出。

又站起来几个人,是“六合门”的三堂长老,以及“七星门”的岗双飞。

这几个人显然又是一拨的。

最后由古寒月率领“六合门”的八名弟子,连同柳青婵,共为十人,成为最后的主力。

这十人每人都是一口长剑,组成一个剑阵——“三才剑阵”。

所谓三才乃为“天”、“地”、“人”。

古寒月自承“天”位,以“白鹤观主”为“地”位,由于“三才剑阵”起码的要求,是必须每人的兵刃必须是剑,因为岗玉仑的兵刃是一口大刀,显然不合乎规定,所以,古寒月就指定其大弟子朱龙来担任“人”位,下剩各弟子,由柳青婵为首,配合连锁反应,形成了一个“八卦连环无敌剑阵”。

以“三才”为经,以“八卦”为纬。

这样两相互为补接,互为接应,就形成了攻击力极为骇人的一种力量。

凭心而论,这种剑阵的组成,古寒月煞费苦心。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么一种力量,才使得古寒月等三派掌门人有了无比的信心。

现在,以古寒月为首,率领着最后的一拨也出动了。

虽然是白天,这“千里香”客栈内却静悄悄地不见一个外人。

客栈主人也许事先得到了警告,紧张地把第二进院子里的客人都作了一番疏散,院门上锁,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如此一来,这片院舍里就再也没有一个闲人了,古寒月等人始得从容布置。

这么多人一经布置开来,整个院子里显得静悄悄的,竟然看不出一点风惊草动。

一阵阵的凉风,由橘红­色­的天空里缓缓吹过来。

廊子里的几片枯叶缓缓地打着转儿。

一切看起来都显得那么宁静。

白鹤道人缓缓地端着一个托盘,来到了那间深闭着门窗的客房前面。

他轻轻地在门上叩了一下。

又叩了一下。

连续地叩了几下。

“客官,客官。”

一连轻唤几声,没有听见一些回音。

这件事可是透着有些稀罕。

白鹤观主轻轻一推,那扇门“呀”然作响地自行启开,他怔了一下,缓缓步入。

房间里静悄悄地不见一个人影——床上空着,椅子上也空着。

白鹤观主眼光一扫收回的当儿,可就看见了一件稀罕的事儿,同时也发现到了“冬眠先生”过之江那个人。

如果不是他亲眼看见,简直有点难以令人相信,眼前所发生的这件事,会是真的—

—他看见一个人平平地躺在半空中。

这个人躺在半空的身子,平直如水,最妙的是他仅仅只用一双脚力踏在墙上;就靠着那双脚心依附在墙面的力道,稳稳地把他身子钉着,一动也不动,弯也不弯,看上去简直像是一具活僵尸。

白鹤道人何许人也。

他只看了一眼,心里已怦然一惊。

眼看着过之江笔直钉在墙上的身子,忽然缓缓地弯腰坐起。

他下半截身子仍然保持着笔直钉在墙上的姿式,只是上身弯腰坐起来,全身仍然半悬在空中。

白鹤观主故作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啊呀”地叫了一声,手里的酒盘子叮哩当啷地抖成一片。

“客官……您老这是怎么回事?”

“嘻,你用不着害怕。”

空中的过之江翻起一条腿来,就像是由一个高架子上跨下来的样子。

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他笑嘻嘻地道:“你见过变戏法儿的没有?我就是变戏法儿的。”

白鹤观主道:“啊,原来是这样……客官,你老的酒来了。”

过之江点点头道:“好!为我端一杯过来。”

白鹤观主嘴里答应道:“是……”

他在酒盏里斟上一杯,双手捧过来。

“冬眠先生”过之江这个人他是久仰大名,可还是第一次见到。

只见其人长长的一张瘦脸,两腮深陷,看上去不着丝毫血­色­!那一对深陷在眼眶里的眸子深沉­阴­霾,却又像是有一层白芒芒的雾光浮现在瞳子表面。

“你是新来的么?”

“不,小老儿来这里有些年了。”

“不像。”

白鹤观主吃了一惊,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过之江说话之时,嘴角边上浮现出一丝冷笑。

“你不像是个­干­粗活儿的。”

“怎么不像?”

“你的手。”

说到“你的手”这三个字时,过之江的一只手电也似翻了起来,只一下,已叼在了白鹤观主的手腕上。

“你是谁?”

白鹤观主只觉得他抓着自己的那只手,竟然比冰还要寒冷。

尤其令白鹤观主吃惊的是,对方所擒拿的地方竟是自己手腕上的“脉门”位置。

这里藏着三处|­茓­道——“列缺”、“经渠”、“大渊”。

果真要是这三处|­茓­道,受制于对方,白鹤观主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只怕“一筹莫展”了。

是以,就在过之江的左手拇、食、中三指才往|­茓­门上一搭的当儿,白鹤观主已施展“收肌卸骨”之术,将手腕子滑脱出来。

这一手功夫无论如何是过之江所想不通的!再怎么他也没想到面前这个貌不惊人的老头儿,竟然会有这么一手。

就在过之江眼前方自一惊的当儿,白鹤观主右手的一口­精­光四­射­的匕首,已由袖子里抖了出来,猛力地向着过之江背项之上猛扎了下去。

这一刀白鹤观主显然是用足了力道。

非但是力道贯足了,甚至于准头也拿捏得恰到好处,刀尖对准之处,正好是足以制命的“哑门”一|­茓­。

一溜子寒光直Сhā而下。

过之江发出了一声刺耳的怪笑。

他坐在椅子上的身躯,就像一阵风似地旋空而起,白鹤观主那等快速的一刀,竟然落了个空。

白鹤观主早就有了打算。

一共是三刀——这三刀早在私下里琢磨好了。

一刀不中,随着白鹤观主手腕上翻起的势子,第二刀兜心而出。

空中划了个半圆形的一圈孤光,这一刀,白鹤观主所选的位置,是对方的心窝。

以白鹤观主功力,这一刀自是可观。

因为他早已算定了对方功力了得,是以这一招施展出十分功力,刀尖未至,刀首发出一道颤然银光,冷气森森地逼人。

这一手,显然又是过之江事先所没有想到的。

刀光一吐,只听得“吓”一声,竟然在过之江上身一件小褂上留下了半尺长短的一道口子。

过之江神­色­一变!尖叫一声道:“你好……”

随着他右手隔空挥展的力势,白鹤观主如同一只白鹤般地翻飞出去。

请注意,他万万不似白鹤那般翩然自得。

只听得“砰”的一声。

他翻上的身子沉实有力地撞击屋梁之上!使得整个的房子为之轰然一声大震。

这一下子可真是撞得不轻。

“叮当”一声,掌中匕首已跌落地上。

冬眠先生过之江一声长笑道:“老匹夫欺人太甚!”

右手霍地向外一抖,又是轰然一声大响,整个房舍更为之震动了一下。

地板上顿时现出了一个掌形的窟窿。

若非白鹤观主身法够快和他有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定被这一掌震散。

按照白鹤观主原本的腹策方案,如果一上来三招不能得手,即应立刻撤身退出,配合下一步的行动出手。

哪里想到,一上来才递出两招,刀已失手,白鹤观主身子用地滚之法,蓦地旋起来。

“冬眠先生”过之江已把身子欺了过来。

白鹤观主惊魂一瞬间,两只手交叉着,用“十字摆莲”的手法,直向过之江当胸Сhā了过去。

可是这一招他又走空了。

莫名其妙地走了空招。

原来他看见对方的正面身子,没有想到竟是一个空虚的影子,是以两只手交Сhā着递剪而过,竟然走了一个空招。

这种现象如果换上另一个人,或是一个新手来说,可能不足为奇。

然而,在白鹤观主来说,却是一件奇耻大辱的事情。

凭着他在江湖中的声名,以及本身武功造诣来说,总之,类似这种疏忽都是不应该有的现象!诚然也是所难以想通的事情。

动手过招,尤其是高手过招,哪里容得你少缓须臾!你不伤人,人必伤你!

是以就在白鹤观主一招走空之下,顿时门户大开!

也就在这一刹那间,白鹤观主就觉出由对方身上暴长出一股莫名的冰寒气息。

这股奇寒气息,就像是山间忽然弥漫出来的一片雾光,随着对方的身躯一振之势,有如一面极大的纱网般地忽然一下子已把他罩了个紧。

白鹤观主只觉得身上一冷,有如置身冰窖一般的寒冷,禁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颤。

非仅如此,厉害的在于紧跟着他身上一冷之后,一双脚步却有如钢汁铜液焊住了一般,休想再能移动分毫。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这一刹那,却只见由过之江身上倏地闪出一团身影,那团身影,看上去竟与过之江本人一般无二,身材高矮,以至于五官眉发,都一般无二,所不同之处,乃在于前者身上多了一袭衣服,而后者身上却是全部赤­祼­。

这种情形如果换任何一个人也都必定把他当成了妖魔一般认定。

只是看在道法颇有根底的白鹤道人眼睛里可就不是如此了,他大吃一惊。

因为对方这种身手,分明合乎道法中“出窍”的境界,那个赤­祼­身子,正是对方所练的道体元婴,三年哺|­乳­之后,已练成与过之江­色­身一般大小,惟妙惟肖,宛若真人一般无二。

难以想像的是,这个道法所积练而成的“元身”,竟似具有一种特殊异能。

那种异能是由对方用以对敌。

那是奇快无比的一刹那!

眼前人影一闪。

过之江那个赤­祼­的身影,已由他身上闪出,一阵风似的由白鹤道人身上透过去。

..

冬眠先生 十二、血染江水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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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鹤道人顿时发出了一声怪叫!

就在那条人影闪过的一刹那,白鹤道人原本挺直的身子晃了一下,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而过之江飞闪而出的人影,就像幽灵般地绕了个圈子,又重新回到了过之江站在原处不动的本来身躯之上。

两者甫一会合,即如同先时一般模样,过之江这才缓缓走向倒地的白鹤观主跟前,他弯下身子来,随手由他头上揭下帽子。

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副道人打扮的躯体!

“白鹤观主!”

他嘴里默默地道出了这四个字,蜡般冷塑的脸上,带出了一丝笑容。

就在这时,身后一阵疾风袭到。

突然向他出手狙击的是岗玉仑,岗玉仑显然是按照事先与白鹤观主约好的时间,配合出手。

然而,他的行动仍然是慢了一步。

一步之差,在岗玉仑来说的确有点出乎意外。

惊惧、忿怒、悲惶……

这么多错综复杂的感情,就在岗玉仑一发现到白鹤观主时,一股脑地涌升而起,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吼叫,掌中那口“九耳八环大砍刀”,挥出了大片霞光,兜头盖顶地直向着过之江头上砍下来。

刀锋仅仅距离过之江头顶不及一寸的当儿,忽然像是遇见了一种无形的阻力,蓦地弹了起来。

岗玉仑体会出不妙。

过之江那看似呆板的身躯,蓦地就像电般地疾转了过来。

一只鸟爪般的瘦手,已当心抓住。

岗玉仑这一点可就较诸白鹤观主聪明多了。

一招失手,他绝不恋战。

事实上对方过之江的一身武功,他虽不曾亲身领教过,可是胞兄岗玉昆及本门多人前次丧生的血淋淋教训,他焉能有所忘怀?

也是这一念之间,使得他虎口逃生。

就在过之江那只手递出之时,岗玉仑身子在一个后仰的势子里,足下用力一蹬,施展出“倒赶三层浪”的身法,“飕”一下反纵而出。

过之江的掌势,本来是凌厉无匹,不要说打实在了,就是沾上了一点边儿,岗玉仑要想活命也是不容易。

然而,幸亏岗玉仑是一个逃势。

如此一来,过之江的掌力,正好加快了他的速度,只听见窗扇哗啦一声大响,岗玉仑身子整个地摔出了窗外!

他身子一经翻出,即跌倒在地。

过之江肩头微晃,已跟踪而出。

几乎是同样快的势子,就在过之江身子方一沾地的当儿,斜刺里,陡地涌上来几条快速的影子!来人中,三个是长衣飘飘的老者,一个是灰衣中年矮汉。

前三个俱都是人手一剑,只有那个矮汉手里持着一双弧形长刀。

三个老者正是“六合门”中的长老级人物,一名“清风剑”许南,一名“太岁剑”

刘天兴,一名“风铃剑”蔡无极。至于那个手施双刀的矮汉,却是“七星门”中的岗双飞。

这四个人是负责第二拨应敌。

是以就在“冬眠先生”方自现身的一刹那,这四个人已自不同的方向猛然袭到。

三口剑、一双刀同时把过之江围在了当中。

过之江原本可在一举手的当儿,将岗玉仑击毙掌下,想不到忽然间又会冒出来这么一伙子人。

他目空四海,哪里会把这一­干­人看在眼中?

同时之间,“太岁剑”刘天兴与“风铃剑”蔡无极的两口剑一左一右蓦地向着他左右双肋间刺到。过之江两臂一舒,已分别拿捏住一双长剑的剑锋。

刘、蔡二长老只觉得剑上蓦地逼出极为罡劲的一股气机。

那是一种他们生平从来也不曾领略过的感受,冰也似的冷,电也似的麻。

刘、蔡二老,武功虽较之掌门人古寒月逊­色­得多,但是说起来也是辈份甚高的人物,而其剑术一门,受本门传统的剑术薰陶,均非弱者。

此刻三老联手,自非等闲。

所谓“联手”,顾名思义,自然是联合各人之力同心共赴之意,其优点乃在于互为掩护,轮番以本身杀着,待隙向敌人出手。

三长老尤其­精­于“联手”出剑,其灵巧程度,有如常山之蛇——击首则尾至,击尾则首至,击中则首尾皆至!可谓巧妙之极!然而,他们此刻所面临的敌人,显然大非寻常。

刘、蔡二长老,一上来就吃对方拿住了剑锋,一时再想摆脱已感不易。

的确是怪异之至!

刘、蔡二长老想夺剑固是不能,即使想松手也诚为不易,透过一双剑柄所发出的吸力,竟使得他二人一双手掌紧紧地吸咐在剑柄之上,有如湿手沾面,哪里还能甩脱得掉?

只可叹二长老空负一身剑技,竟是丝毫也展示不出来,眼看着二人瘦削的身躯,簌簌地一阵颤抖,蓦地,像是掷出的一双皮球,随地滚跌而出。

令人眼花缭乱的更不止于此。

就在二长老方自跌出的一刹那,“清风剑”许南与岗双飞已由腹背两个方向同时扑上。

妙的是那位“冬眠先生”过之江手上一双剑,竟在这一刹那间,陡地分开来。

在前后两道闪烁奇光里,这双剑上光华竟然暴长一倍有余。

那一刹那,惊心动魄!

剑光前后分开,有如扇面般地展开来,划出了两道弧形光华,正好迎着了岗双飞与“清风剑”许南扑上的身子。

血光一现,许南首先着难。

这口剑自顶而下,来了一手大劈活人,随着对方剑势落处,“清风剑”许南的两爿尸身,一左一右同时分开来,向两个方向倒下去。

血洒了一地都是。

在同时他另一只手上的那口剑,也正好劈中在岗双飞的胸腰之间。

这一剑的力道,看上去似乎比劈砍许甫的那一剑更为有力,只听见“喳”的一声,随着过之江的宝剑挥处,岗双飞的半截身躯,有如飞旋的陀螺般,“呼”的一声,旋空而出——那剩下的半截身子,由于上来的冲势太猛,一时煞收不及,通通通一连向前跑了好几步,才倒在地上。

好快的身法。

好猛的剑势。

令人三魂出窍七魄升天的凌厉杀招。

这时,如果你是一个目睹者,你会“不寒而栗”。

尽管是杀人手法千奇百怪,花样翻新,可是像这等触目惊心,惨不忍睹的杀人毒招,毕竟是武林罕见!令人不忍卒视。

也许是过之江真的愤怒了。

像这般一出手,即似闪电的杀着,在他来说也属创举。

就在这一刹那,白鹤观主却由另一个方向狂扑上来。

这个老道人虽然自知武功不是对方对手,可是他毕竟也不是可以轻视的人物。

这时他眼看着自己方面事先煞费苦心的一番周密计划,竟然在对方这个魔头一举手的当儿,摧毁无遗,尤其痛心的是自己这边几个有力的高手,除却古寒月尚未出手以外,其他的几个人,包括岗玉仑、岗双飞、三长老,这么多的高手,竟然在对方一出手当儿,先后溅血当场。

自己虽托天之幸,得免于难,可是这个老道人却生就了一副不畏强敌的脾­性­!

这时他大吼一声,足下一垫步,施展出“身剑合一”的身法,快速地把身子依附上去,一口仗以成名的“银雨剑”幻化成一片银­色­光墙,直向着过之江劈头盖脸地罩了过去。

这个老道人早已在前次与对方交手的过程里,体会出了难得的窍门儿。

他知道对方最厉害的身法是一个“贴”字,最厉害的手法却是个“快”字。

如果一旦为对方贴近了身子,其势有如磁石引针,休想摆脱得开。

如果一旦容得对方挥出剑,也必定是万难逃开身去。

他于是把握住了这两项原则——那就是绝不容许对方把身子欺近了,也绝不容许对方向自己施出杀手。

白鹤观主毕竟是高明之士。

这两项原则,起码在目前,发生了暂时­性­的效果。

于是,就在过之江的一式杀手,尚来不及施出的一瞬间,白鹤观主已经展开了退身的势子。

只见他足尖飞点着,已经退出了三丈以外。

“冬眠先生”过之江那般疾快的一剑,竟然会砍了一个空。

剑光有如一道经天的长虹,直由白鹤观主前胸滑落下去,使得白鹤观主这件道袍平空地又多开了一道岔口。

白鹤观主虽说是避开了这一剑,却也禁不住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防着对方更厉害杀手即将使出。

对付这类强敌,他只得施出浑身解数,采取他的既不能胜敌,却可以保全自身的一种胶着战术。

这种战术是敌进我退,敌退我进。

就在冬眠先生一剑落空之后,白鹤观主已纵身而上,猛厉的剑招,随着他攻出的剑术,有如一大片卷起的浪花,直向过之江身上卷了过去。

冬眠先生足下飞点着,向后退出了五丈以外,留下了一个与敌人出招的最好时机。

然而白鹤观主却是无论如何再也不敢进身了。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他双足飞点着,三起三落,已把身子退到了廊道正中,身子方才着地,迎面的过之江已追循着电也似地来到了面前。

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凌厉的剑阵开始展了开来。

过之江身子方一落下来,只见面前人影一闪,一个银发斑白的清癯老人快似飘风般来到了身前。

来人正是“六合门”的掌门人古寒月!

同时间,四面八方霍然现出了许多人。

这些人配合着古寒月的势子,就在过之江身子方一现身的当儿,同时向前跨进了几步,已把过之江团团围困在一个八角形的剑阵之中。

正是所谓的“八卦连环无敌剑阵”。

连同白鹤观主在内,十一口长剑的剑尖,同时指向过之江胸前。

过之江的目光首先接触的是古寒月,却由于这个剑阵的突然变化,而失去目标。

他忽然发觉到面前一个持剑的少女,蛾眉斜挑,杏目圆睁,正是前次不久以智力胜过自己的柳青婵姑娘。

然而不及眨眼的功夫,柳姑娘已经又随着变化转动的剑势而移换了位置!

由此开始,一张张不同的面貌,在他眼前变幻不已。

他的眼睛只要注定向一个人,在旋踵间,那个人必定在他眼前消失,代之的又是另一张新脸。

这一势“八卦连环无敌剑阵”果然厉害无比,一向为古寒月视同“六合门”不传之秘。

这一次大敌当前,他才不敢自珍,传出以为应付急难之用。

过之江显然第一次感到了困扰。

但只见以古寒月为首的十一个持剑人,时分又合,斗转星移,不同地变幻着位置。

过之江的一双眸子,一连追逐了好几个人,居然都落了空。

现在他知道面前的这些人,将要与自己有一番前所未见的厉害搏杀了。

他同时也体会出来,自己所面临的这个战局,不再像以往所对付的那些场面那么轻松了。

面前的十一个人,进、退、举、止、快、慢、左、右,似乎都有一定的步骤。

诀窍是绝不与过之江正面单独接触。

而且,使过之江最感觉头疼的是这十一个人持剑的招式,都不一样。

譬如说甲的剑是平持右手,乙的剑却在左手,丙的剑是高高举起,丁的剑又压在下盘……

如此一来,给过之江的感受是不知何以为敌,这些人在当中某一人的口令之下,随时变幻着身法。

唯一相同的一点,每人那双凌厉的眸子,都注定在他一个人身上。

十一双眸子内所泛出的目光,都是那般的凌厉,对过之江尤其是恨之入骨,恨不能一口把他生吞下去的模样!

所谓“千目所视,无疾而终”,足见被人仇视不是一种好滋味!

过之江虽说是恃技而骄,可是面对着这么多双敌视的目光。也不禁有些心怯。

不可否认的,他对于眼前的这个阵势,已存下了相当戒心!是以在他未能领略出这阵势的奥秘前,暂时不欲轻举妄动。

冷笑了一声,他站定了身子。

就在他身子方自站定的同时,那个环绕在他身侧四周的阵势,霍地也定住不动。

面对着他的,仍然是那个面相清癯的老人——古寒月。

过之江脸上带出了一层自恃不屑的笑容。

“古寒月。”

“很好,我此行预备会见的,就是你。”

“专程候教。”

过之江那一层压在前额的短发,簌簌起了一阵颤抖,脸上带出了一片怒容。

“你知道我是谁吗?”

“哈哈,”古寒月发出了两声狂笑,笑声里却充满了无限凄凉的意味。

“足下即使是烧成了灰,古某也不敢忘怀。”

“那么我又是谁?”

“过之江。”

“过之江是谁?”

“小辈欺人忒甚!”古寒月冷冷地道:“小辈,别人怕你,我古某却不怕你,你的那一手鬼吹灯,瞒得了别人,却是瞒我不过。”

“我看你与别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句话过之江说得异常冷漠!

虽然是平和的一种腔调,可是却隐隐含蓄着凌厉的杀招!透过了过之江那种凶狠的目光,可以体会出他内心对古寒月恨恶的程度。

“你听着!”古寒月冷冷地道:“三十年前独孤无忌,倒行逆施,为我等十一派联合声讨,君山之役饶其不死,独孤老儿就该就此洗心革面,重新为人才是正理。想不到那老儿不思自行检讨,反倒迁怒于众人,教出你这等恶徒为祸人间,真是罪不可恕。小辈,你自恃从你那老鬼师父处学得一点闭息、尸解的道法,竟敢如此目空一切,杀戮成­性­……”

一气说到这里,他长长地喘了一口气,目­射­红光地道:“小辈,你东杀西杀,今天竟敢来到我古某人面前撒野……”

嘿嘿一笑,他瞪目欲裂地又道:“小辈,血债血还!今天看你还怎么逃开古某的掌心!”

过之江一双眼皮微微闭拢着,仅仅只露出一线目光,当他听完古寒月一番话后,身子微微起了一阵子颤抖。

“凭你古寒月?”那是一种无限冷漠、轻视表情:“你还差得远!差得远!”

目光一扫面前的阵势,他冷冷一笑,又道:“不错,你这个捞什子阵,是很古怪,一时倒把我困住了!可是这仅是暂时,用不了一会,我就能看透。”

顿了一下,他又道:“那时候,也就是你的死期……不,也就是你们这些人的死期到了。”

说到这里,他偏了一下头,却把那双冷漠的眼睛注视在柳青婵身上。

“柳姑娘,久违了。想不到在这时又遇见了你。”

柳青婵点点头,貌愠语冷地道:“不错,我们又在这里见面了。”

过之江一哂道:“不用说,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了。”

“为亲人复仇,为武林除害,义不容辞的事。”

过之江徐徐点了一下头,道:“好说,柳姑娘,你可曾想到一点,这一次我是不会再放过你了。”

“我想到了。”柳青婵与其针锋相对地冷嘿一声,道:“这一次我也不打算放过你。”

过之江手上分持着两口剑。

这两口剑是方才自六合门二长老手中夺来的。

他把两口剑交叉地平置在胸前,缓缓地道:“我生平自负极高,不愿与­妇­人女子动手。”

说到这里冷嘿了一声,又道:“如果你打算退出,现在还来得及,否则一经交手,你活命的机会可就微乎其微了。”

柳青婵淡淡地一笑道:“过之江,你的武功确是高明,说一句长你志气的话,的确是我生平所仅见,假使今天输给了你,能死在你的剑下,也是我所乐意的一件事情。”

过之江倒是想不到她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聆听之下,神­色­陡然一变。

“姑娘,你这又何苦?”他长长叹息了一声,又说道:“老实说,杀死你大伯父,是我一时的疏忽,既然已成事实,却也无可奈何……”

他冷笑了一声,道:“我生平行事,绝不后悔,我可以网开一面,姑娘你却莫再向我复仇,眼前这个场合,你却不宜置身,速速去吧!”

柳青婵蛾眉一挑道:“姓过的你说得好轻松!你虽有心饶我,我却饶不过你,有本事你放剑过来。”

一旁的古寒月早已忍无可忍,由于他们中三老一上来俱已丧生。

在古寒月的感觉里,这是极为痛心的一件事。

他决心要借着这个“八卦连环剑阵”为己方找回面子,同时为死者复仇。

这时聆听之下,古寒月冷叱了一声,掌中剑向上一举,叱了一声:“变!”

同时间身侧各人移动了一个圈子。

连同白鹤道人十一口剑的剑尖,一齐指向过之江。

过之江两口长剑同时一举,一在前胸,一在后背,他身躯微微下蹲,面上神情不愠不怒——正是“抱元守一”的架式。

古寒月倏地又叱了一声:“停!”

旋转的圈子突然静止。

但只见十一口长剑,自四面八方突地攻了上来!

过之江身形猝转,两口剑上光华暴涨如电,只听得“呛啷啷”一阵剧烈的剑鸣之声,似有多人在这个势子里,身躯向后倒仰下去!地面上同时多了几口遗落的宝剑。

尽管如此,并无碍于这个剑阵威力。

首先就有三口长剑,分上、中、下三路直向过之江全身攻到。

过之江冷笑一声,足下跨步,闪开了身子。

也就在他足下移动的一刹那,凌厉的阵势遂又展开。

“冬眠先生”过之江虽说是功力惊世,然而对于眼前这个阵势,却昧于无知!

正因为如此,眼前他可就大大地吃了苦头。

过之江足下方移了一步,这个阵势的奇门已然交换,五行亦即发出作用。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像是起了一天大雾般的朦胧。

却在这一刹那,“哧”的一道剑光,由他左边身侧滑了过去。

虽然不曾伤着­肉­身,却把他身上那袭雪白衣衫划开了尺许长短的一道口子。

过之江右手剑势向外指处,由剑尖上暴吐出三尺余长的一道白光。

朦胧雾­色­里,迎面那个人发出一声惨叫,像是为他的剑势所伤。

然而,也就在过之江正待第二次出剑的时候,身侧左首响起了一缕尖锐剑风。

这股剑风,一听在过之江耳中,顿时就知道来人身手不可轻视。

他无需用眼睛看,即可知道剑势所来的方向,身子往前一伏,左手长剑已向后撩出。

两口剑猝然接触之下,陡地由地面上滚来了一团光影,过之江方拟以右手长剑迎敌,这当口,斜刺里却又攻上了二人。

四口剑,却是采取四种不同的攻杀势子。

过之江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身躯霍地拔空而起。

就在这一刹那,身后紧跟着纵起一条人影,在过之江身躯方一落下的当儿,这个人已施展出一式漂亮的滚翻之势,由过之江背项之上翻了过去。

同时间,这人掌中剑已幻为一片旋光,向过之江身上猛袭过去。

两口剑第二次交锋的当口,过之江已看清了这个人正是带领这群剑手的那个古寒月。

过之江发出了一声长笑。

那是一种令人寒栗的声音,笑声里有无限悲愤的意味,却也显示出必欲杀死敌人的决心。

他虽然暂时尚未能体会出这个阵势的奥秘,可是有一点他却已能做到。

那就是,他已看准了古寒月这个人,而且不打算让他逃开眼前。

这一点他有十分的把握。

是以,就在古寒月身子一落定的当口,他身子又有如磁石引针般地贴了上去。

古寒月其实可以借使阵势的变化,把眼前这个人摆脱开来。

然而错在这个人生具倔强的个­性­,由于他本身武功­精­湛,剑法尤其超人一等。

虽然他明明知道过之江非比寻常,可是如果说要他不战而屈于对方那是办不到的事情。

甚至于眼前,他就有意要和对方较量一下。

心里有了这么一个想头,对于过之江锐猛的来势,倒也不惊不慌。

双方正面一照脸儿,即展开了凌厉的搏杀。

如此一来,原来的阵法反倒为此施展不开了。

现场静悄悄的,但见冷森森的剑刃挥削着暗灰­色­的穹空,发出了清晰的破空之声。

不可否认,古寒月是剑道中的一名高手!

他的剑法奇在滑溜如蛇,千变万幻,端的是不可捉摸之极。

然而,不幸的是他的对手太厉害了。

虽然如此,在他们二人开始对上手时,看上去却也难分轩轾。

过之江抛弃了左手长剑,仅以右手来应敌,这口剑虽然不是他所有之物,然而在他手里却施展得极其自然,吞吐如意,进退飘然。

古寒月的剑势锋芒毕露,杀招盎然。

过之江的剑势却稳重如山,看上去进收俱缓。

从外表上看,两个人剑法不是一个路数,而且一经交手,却是难分难解。

古寒月的剑疾若奔雷骇电,施展开来,但只见一团白光,裹缠着他修长的身躯。

他的优点是,出手快,认隙准。

然而他无论多么快的剑势,总是难以得手,每一出剑必为过之江阻于剑圈以外。

过之江这一手剑法,看上去固然是慢到了极点,可是正所谓“慢中有快”,当你认定他是慢时,常常却是出奇不意的快,而假若你以为他是快时,他却又会出奇的慢。

四周的人,都为过之江这种缓慢的剑法感到虚实莫测,他的剑术路数也极为特别,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出奇的奥妙之处。

这种情形局外人是难以领受得出来。

真正领受到过之江剑法高奥的只有一个人——古寒月。

双方对招不过五六招时,古寒月已深深感到了对方剑势的咄咄逼人。

看似无奇,其实最奇。

在彼此交换过五六招以后,古寒月已为对方剑上冷森森的剑气所侵袭。

最使他惊惧的是,他感觉到非但是对方手上的那口剑,即使是对方那个人,都给自己一种莫大的威胁,他感觉到对方人剑之间,放­射­出一种目不可视,却能感受出来的一种吸力。

那种无形的吸力,就如同海上轮旋出的一个漩涡,紧紧吸拉着漩涡外的一艘木舟!

那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摆脱开来的一种情势。

古寒月这时才知道厉害。

这一刹那,他内心才开始滋生畏惧之意,深深地感到后悔。

双方对手到第八招时,过之江的剑由下上翻,如同闹海的银龙,只听得“嚓”的一声,削落了古寒月头上的发髻。

古寒月嘴里“晤”一声,使出全身的力道,向后一个倒仰。

照常情而论,古寒月这个退身的势子,足足可以倒纵出丈许以外。

然而此刻,对方身侧之间所滋生出的那股莫名的吸引之力,紧紧地吸着他。

古寒月虽然施展出全身的力道,仅仅也不过才纵出四尺开外。

他身子方一落下,满头白发倏地蓬散开来!被削落的头发,更化为满天银丝,随风四散。

也就在这一刹那,过之江的身子已猛扑上来。

古寒月大吃一惊。

他预料着自己已经难以逃开对方的毒手,惊骇间,猝然自丹田里提吸了一口真气。

人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常常会施展出莫名其妙的杀手,那是一种求生本能。

古寒月正是如此。

只听他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长啸,掌中剑改变为双手合持,在一个前进的势子里,他的剑霍地暴涨出丈许长短一截光尾。

像是一道闪电般的快捷,夹带着一股尖锐的剑风,这口剑上的光华更幻化为万点银星,直向过之江全身劈罩了下去。

这一手剑法名叫“大罗天星”。

古寒月几乎把全身的内力都贯注在剑身之内,是以这口剑上所炸开的每一颗剑星,都具有凌厉的杀伤之力。

两个人几乎是一样的快,也似乎是同样的势子,猝然地会合在了一块,两小团剑光,忽然变成了一大团。

这大团的白光,包着两个人的身子!不过是那么匆匆的一刹那,却又分了开来。

分开却是分开了。

在双方踉跄的身影里,其中之一忽然倒了下去。

倒下的那个人不是过之江。

是古寒月!

剑伤之处到底在哪里看不清楚,却只见大股的鲜血由他身上涌出来。

古寒月挣扎着坐起身,他想说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倏地身子向后一倒,整个倒翻了下去。

原来美好的一个剑阵,忽然由于阵中首脑人物突然的丧生,顿时形成了无比的紊乱!

过之江徐徐地走到了古寒月身前。

他的那口剑紧紧压在手上。

古寒月只剩下最后的一口气,他那双眸子怒凸如珠地盯向过之江。

“姓过的……你休要猖狂……迟早你会得到报应的!”

说完这句话,顿时由嘴里涌出了一口鲜血,身子抖成一团,只是他仍然用力地撑着两只手,不让身子倒下去。

过之江冷冷笑道:“你放心好了,我胆敢与天下人为敌,就不曾把天下人看在眼里!

继你以后的人还多得是!”

“你……你……”

古寒月话方出口,又呕出了第二口鲜血。

就在这时,一声愤怒的吼叫,连带一条人影,快如鹰隼般地扑向过之江身后。

来人正是古寒月门下那个掌门大弟子朱龙。

显然,他目睹师父的丧生,已忍无可忍,才会失去理智地扑身而出。

过之江虽然是背向着他,却把对方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他目高于顶,哪里会把朱龙这样的一个人看在眼睛里?

连回头看也不看上一眼,只把手里的剑向外一挥,剑上光晕,如同一条倒卷银龙,迎着朱龙身子有如惊涛拍岸般地卷了过去。

在场各人看到这里俱都不禁为朱龙捏上了一把冷汗。

尤其是柳青婵。

她虽然不能确知朱龙的武功到底如何,可是她却断定朱龙势难逃开对方这等凌厉的一剑。

因为她知道过之江绝不会轻易出招,每出一招必包含有凌厉杀机在里面。

她几乎不敢面对现实。

想像中这一剑该是何等的可怕!朱龙势必在对方闪电似的剑势之下倒下去。

全场每一个人,几乎都有同样的这么一个想法!此时此刻由于事出突然,是以所有在场之人,除了只能由心底发出一声呼叫以外,谁也没有能力出手相救。

事情居然是大出各人意外!

过之江那股凌厉的一剑,竟然未能置朱龙于死地。

非但不曾置朱龙于死地,甚至于伤害也谈不上。

难以令人相信的是朱龙非但能够接住了这一剑,甚至于还有攻击的能力。

就在两口剑的剑锋一交接的当儿,朱龙身子倏地向外一闪而出!

那是一种奇怪的蟹行步法。

就在他身子方自闪开的一刹那,过之江第二剑又已挥出,却因为朱龙的步法有异而使得过之江这一剑又落了空。

过之江显然吃了一惊。

他以异常惊异的一双眼睛打量着面前的这个朱龙。

朱龙却又把身子快速地靠拢了过来。

显然的,他仍然是施展那种奇怪的蟹行步法,而且是两只手紧紧握着剑柄。

蓦地!

他手上这口剑由左而右,斜着挥了出去。

看上去那是极为平凡的一剑,扇面似的一道弧光,斜着由过之江左面身侧砍挥下来。

虽然说并不是十分起眼的一剑,竟然是十足的惊人!

众目睽睽之下,那位天不怕地不怕的杀人魔王过之江,竟然显现出一副张惶模样。

过之江竟然像是一时无力招架住这一招。

他身子张惶着猛然向后一个倒退,饶是如此,朱龙的这一剑仍然划破了他左面的衣服。

只差一点点。

如果这一剑朱龙再前进半步,过之江即使是能逃得活命,也势必重伤当场。

过之江惊立当场。

朱龙亦持剑发呆。

双方都没有再进招。

过之江是惊,朱龙是怕。

全场一片肃然!

任何人都想不出这是什么理由。

两个人对看了一会儿。

过之江冷冷一笑,说出了第一句话:

“方才这一剑以及步法,是谁教你的?”

朱龙气息喘喘地道:“你管不着!”

“说!”过之江上前一步道:“是童如冰教给你的。是不是?”

“童如冰?”

朱龙好像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

可是他却已经确定过之江的确是怕这个人了,不由胆力一壮!

过之江那张原本就苍白的脸,此一刻在他提到了“童如冰”三个字时,连带着也使他想到了童如冰这个人,他由衷地自内心滋生出一片怯意。

他那张脸看上去更白了。

“说,姓童的现在哪里?”

虽然他的话声仍然铿锵有力,然而他的脸­色­却已反映出他内在的心怯。

朱龙冷笑道:“姓过的,想不到你也有怕的人!你的死期到了。”

过之江呆了一下。

似乎他心里的隐秘被别人揭穿了。

一点都不错,他内心所深深畏惧的那个人,确是童如冰!他虽然心里有与这个人遭遇的打算,可是却不希望在这个时候遇见他。

是以,在他乍然听到了这个人的消息之后,心里由衷地生出了一片怯意。

就在这个时候,朱龙又向他施展出凌厉的攻势。

过之江倏地退出七尺以外。

朱龙怒叱着再次把身子欺上去——蟹行步,扇形剑!仍然是原样翻版。

过之江在前两招时,显得异常的惊惧,可是在朱龙连续施展第三次时,他已经看出了剑上的诀窍,他不再畏惧了。

他身子在朱龙的剑势落下的一刹那,迅速地向左面绕了一个圈子。

等到朱龙发觉时,已来不及防止。

过之江的剑快如闪电似地挥了下来,却向朱龙的右面半个身子削落下来。

一剑劈个正着。

朱龙遂倒向血泊。

过之江压剑不动,远远打量着他道:“小子,原来你就只会这么一手!”

冷笑了一声,他目光深邃地又道:“童如冰为善不足,既然传授你本事,就该多教你几手,如今这样,不但害了你,也给他丢了脸。”

朱龙肋下血如泉涌,只是他绝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他脸­色­至为狰狞,显现着痛苦的表情,手里尤自紧紧地握着那口剑。

他似乎预感到过之江必会走近自己,心里真有说不出的冲动。

童如冰与朱龙的邂逅,他一直不曾说出来,对于每个人来说,的确是一个谜团。

过之江的确没有猜错,他的那一手怪剑法果然是童如冰传授他的。

可是并不如过之江所猜的只有一招,而是两招!只是朱龙不擅运用,如果真如童如冰当时所传授的那样施展,虽不见得就能胜了过之江,起码可以给他极大的吓阻作用。

朱龙当然是不甘心。

他那双眼睛里交织着无比的愤恨、期待……

期待着过之江来到面前。

这个希望井没有落空。

过之江已经走到了他身边,站定。

“我要问你一句话。”

说时,他的一只脚踏在了朱龙身上伤处,流血顿时止住。

现场其时早已大乱。

两名年轻的六合门弟子,双双纵身而出,分向过之江两侧攻到。

过之江哪里会把这等角­色­看在眼中?

他身子并不曾转过来,只把手里的剑撩起来,剑光在撩起的同时刺中了两名弟子的前胸。

可怜那两名弟子,身子还不曾落下地,在空中就已经先后毙命!尸身分向两边坠落下去。

如此一来,再也没有哪一个敢再出手送死。

现场只剩下白鹤观主、柳青婵以及五名弟子!他们七个人在白鹤观主的督促之下,重新结了一个剑阵,把过之江围在阵内。

过之江视同未睹,根本就不把他们看在眼中。

他眼前所最重视的仍在地上,那个垂死的朱龙身上。

“说!姓童的在哪里?”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如果你说了实话,我可以让你不死。”

朱龙狞笑着道:“你以为我朱龙是怕死……贪生之辈么?”

过之江笑道:“好,算你有种。”

说时,他扭过身子来,用手里的剑一指四周七人道:“那么,他们七个!”他十分笃定地含着微笑道:“如果你告诉我童如冰在哪里,我也可以网开一面,饶他们七个人不死!”

朱龙咬着牙道:“如果……我不知道呢?”

“那么他们七个人就死定了。”

朱龙怔了一下,缓缓点头道:“好吧……我告诉你,你可要言而有信。”

过之江面­色­一喜,道:“你可以相信我,正如同我相信你一样。”

朱龙身躯向上挺了一下。

他的手一直压在背后。

手里紧握着剑!

就在过之江身躯前倾的一刹那,朱龙已挥剑出手。

这一招显然是得自高人传授,空中并不见闪烁的剑光,亦不见惊人的魄势。

那只是随便的一种直劈的姿势。

然而过之江却一时无能招架,他身子倏地向后一吸,朱龙的剑尖,在他前胸左侧深深地划了一道血槽。

过之江鼻子里“哼”了一声,手起剑落,砍下了朱龙的人头,身躯踉跄着向外跄出。

这一连串的杀人场面,直把现场每一个人都看得触目惊心。

痛心尽管是痛心,大家倒也没有忘了眼前的立场。

就在白鹤观主一声喝叱之下,七个人同时攻上去。

白鹤观主在左,柳青婵在右,两口剑由两侧里同时向正中猛刺了过来。

过之江想不到朱龙在垂死之前,竟然尚有此一手,更不曾料到他施展的这一手剑法,竟是那般的高,分明又是得自那个叫童如冰的传授,一时大意,吃了大亏。

须知他这等研习上乘道法功力的人,本身­精­血有若珍宝,一旦失血,对其本身功力大是有所影响!况且朱龙这一剑,伤的又是这般重。

是以,过之江顿时大为骇然。

偏偏柳青婵与白鹤观主两口利剑,竟然在这时趁虚而入,左右齐闯过来。

过之江不得不运功防范。

只见他右手翻处,已把柳青婵的身子击了出去。

然而白鹤观主的剑尖,却已深深扎进了过之江的右肋,这个道人心恨过之江不死,是以这口剑上运足了功力一剑刺出。

要在平素,过之江是万万不会被他刺中,可是此刻情形有别,过之江遭剑伤之痛,又失血过多,防身功力不便运施,才会为其刺中。

白鹤观主一剑得手,心方大喜,他却未免高兴得太早了一点。

他正想再加上几分功力,把剑身刺深致对方于死命。

过之江却已不容他如此。

只见他长啸一声,身躯一个疾转,但听得“当啷”一声,紧握在白鹤观主手中的那口长剑,竟然一折为二,紧跟着是过之江的一声咆哮。

白鹤观主方待纵身,已是不及。

但只见空中剑光一闪,一蓬冰寒极冷之气已罩住了他全身,白鹤观主机伶伶打了一个颤!只觉得身上一寒,第二个反应还不曾进脑,对方的那口长剑已自上劈落而下。

只听得“喳”的一声!

怒血喷溅里,白鹤观主身躯由上而下,就像被切开的两半西瓜,分作两下倒落下去。

同时间,过之江已纵身而起。

他虽然两处负伤,伤势不轻,然而看上去功力兀自了得,像是一股轻烟,闪得几闪,已飘出院外。

现场惨不忍睹。

到处都是尸体,怒血喷溅在每个角落里,随目所见无不触目惊心。

柳青婵由地上缓缓地爬起来。

方才的一切,在她感觉里是那么突然!她是怎么逃得活命的,心里还有点莫名其妙。

站在院子里,她缓缓地打量着那些血淋淋的尸体,只觉得身上的血,仿佛全都凝固了。

死者包括三位前辈掌门的人物。

“六合门”的古寒月。

“七星门”的岗玉仑。

“白鹤门”的白鹤道长。

还有“七星门”的岗双飞、“甩手箭”岳章、“跨虎篮”彭世伟;“六合门”的三堂长老:“清风剑”许南、“太岁剑”刘天兴、“风铃剑”蔡无极。

这些人先前都还活生生的,一时间却都横尸当场,作了无边的冤鬼。

看着,想着,她的泪可就情不自禁地涌了出来。

剩下的五名“六合门”弟子,一个个都似木头人儿般地呆立在现场。

又过了一会儿,他们才相继扑向师父古寒月,以及师兄朱龙尸首之上,纷纷痛哭起来。

柳青婵紧紧咬了一下牙,她一向是很镇定,而且是主意最多的一个人,可是此刻,面对着这么一大堆尸体,她竟然也失去主张了。

这是她另一次希望的幻灭。

她绝不甘心就此罢休。

思索着敌人过之江必已受了重伤,他逃不远的,也许这正是她眼前最好的下手机会。

一念兴起,即不再深思。

她霍地回过头来,眼睛里闪烁怒火。

那几个“六合门”下的弟子,仍站在原处地上发呆。

“你们赶快把遗体收拾起来,运回六合门去。”

五个弟子答应了一声,张惶着动手抬尸。

柳青婵道:“千万不要惊动了地面上的官人,那厮必然已经受伤了,我这就找他去。”

说完她紧握了一下手里的剑向前就走。

一个弟子忽然唤住她道:“姑娘,你这是上哪里去?”

柳青婵道:“我不是说了么,找姓过的算账去,他现在身上有伤,必然逃不远的。”

说完,她就不再思索,一时,仿佛平添了无限勇气,飕地腾身越墙而去。

天­色­已近黄昏。

那是一片黄土地,由于天寒久旱,很久没下雨,地面都已龟裂了。

由此前瞻,除了极远处看得见一片山丘的影子,再就是耸立在荒地上的野芦,芦花翻白,随着风势四下狂飞着,景­色­至为肃然。

站立在这里前瞻后顾,远近无边。

不要说是一个人,就是一只兔子,一只低掠的鹰隼,也逃不过眼去。

所以柳青蝉认定他是逃不脱的。

彤云四合,天­色­益加显得黝暗。

她内心真有无限的感伤,却又有无比的悲愤。

她从来也不曾像今天的这样冲动过,从来也不曾像这般渴望着想要杀人。

在狂袭着的风势里,她的脸有如泥塑木雕!嘴­唇­也不似原有的红润,看上去略带灰白,那是一种失血的现象。

在她长久地伫立四顾之后,果然为她发现到了一些端倪,她一直注意远处,却忽略了脚下的明显痕迹。

鲜红的血滴在­干­裂的泥土地上,虽然已被吸了个­干­净,地面上兀自可见略显黑­色­的暗红标记。

就在她眼前,她发现到一摊血渍。

站在第一摊血渍上,注视了很久,才发现到第二摊血渍。

两者之间,距离足足有七八丈远近。

站在第二摊血渍上再打量第三摊血渍,足足也有七八丈远近的距离。

现在柳青婵已经可以断定,过之江确实路过此地,多半藏身附近。

只是由每一摊血渍的距离远近的过程来推断,可以想知这个过之江身上的功力兀自了得,只凭着他每一纵身都有七八丈的距离这一点上,就可以断定。

她紧紧握着手里的剑,展开身法,循着地面上的血渍,一路追踪下去。

如此,足足追下去有小半个时辰。

天­色­愈加的暗了。

她不得不更仔细地辨识着地上的血渍!她发觉到地上的血渍愈来愈少,有时候甚至于只发现一两滴。

这种现象有两种启示。

第一:过之江已失血过多,几至无血地步。

第二:过之江已经设法止住了流血。

据柳青婵的推想,属于第二种的可能­性­较大,假使果然第二点的猜测正确的话,那么过之江必然保持有相当战斗能力。

柳青婵略微镇定了一下,把这番得失,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继续向前行进。

眼前是片高出的山丘坡地,大概高出地面有丈许来高,这倒是先前她所未注意到的。

她足下方踏上坡地,耳中已听到了一阵清晰流水声音,这倒是一件奇事,早先她的确还不知道这里还有一道溪水。

山丘上散立着许多土堆,杂生着许多苇草。

她往前走了几步,站在第一个土堆后面,向着对面打量过去。

横在她面前的是一道如带的流水。

水宽两丈,迤逦前后,也不知源头究竟在哪里,流向哪里去更不知道。

当然,这些根本不是柳青婵所想要知道的。

她注意的是对岸的那一片矮小的蒺藜树——那些矮小的灌木树丛,黑漆漆一大片,生在地上,盘踞着足足在十数亩的一块地方。

柳青婵心里顿时为之一寒。

如果过之江藏身在那片蒺藜地里,那可就讨厌了。

天几乎要黑了。

一旦天黑了,在那片蒺藜地里,要找到一个隐藏的人,那可就太难了。

“姑娘,幸会了。”

声音飘自右侧方。

柳青婵偏过头来,不禁微微一怔,可是待她看清了那个人之后,由不住心里一喜。

“是你,弓师兄?”

那人正是弓富魁。

他像是早已来到这里了,一副比柳青婵更要镇定沉得住气的样子。

背倚着一座土堆,他面向着对岸的那片蒺藜树丛,脸上显现出一副很自然的样子。

“弓师兄,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有一会了!”他指了一下身边说道:“姑娘请坐下来,免得被那厮看见了。”

柳青婵点点头忙把身子蹲下来。

“师兄,你也是追踪姓过的来的?”

弓富魁点了一下头。

他那双锐利的眸子,似乎早已认定了一个地方,自始至终就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地方。

“你已经发现他了?”

弓富魁偏过脸来看了她一眼,然后赶快又转过脸来,仍然盯视向那个方向。

“不错。”

“他在哪里?”

“在那里。”

他只扬了一下下巴,柳青婵顺着他的眼光直瞧下去,发现到的仍然只是一片蒺藜树。

“自上向下数,第十九棵树,姓过的就藏在那里。”

柳青婵当下忙依言由上而下,数到第十九棵。

她微微吃了一惊,因为根本就看不见那棵树的树影,只看见飘浮在树上大如桌面的一片白­色­雾气。

“那是一片云!”

“岂能有飘在地上的云?”

“那……不是云?”

“不是的!”弓富魁冷笑一声道:“这是那厮故布的疑阵,他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我!”

柳青婵十分惊愕地道:“你怎么知道的?”

弓富魁冷冷地道:“这厮内功因参习了冬眠秘功,已能喷云吐雾,他方才为朱师兄与白鹤前辈连番剑伤,元气大亏,此刻多半借喷雾气掩身,正在运功调息。”

柳青蝉一惊道:“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不涉水过去,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弓富魁笑道:“姑娘说得好轻松!”

说时他偏过头看了她一眼道:“姑娘如果认为他身负重伤,功力不能施展那可就错了。”

“师兄有什么见识?”

弓富魁道:“这几天我与他朝夕相处,已得知他早已功参造化,如果假以时日,几乎可以达到不死之身。姑娘如果以为他身负重伤,就可任人宰割,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以目前而论,你我二人如果轻易渡水,只怕未登彼岸,就已经尸横溪流之内了。”

柳青婵不禁一呆,脸上现出了不服之­色­。

弓富魁叹息了一声道:“我说的句句是实话,姑娘万请毋疑,果如姑娘所想的这么简单,愚兄又何必枯守在这里,何不早下手为妙?”

柳青婢冷笑道:“那么,就这么算了么?”

“那倒不至于!”

“弓师兄,莫非还有什么妙计?”

“我岂能有什么妙计?”弓富魁冷笑了一声,仰首看着柳青婵道:“姑娘莫非忘了一个人?”

“忘了什么人?”

“那个姓童的奇人。”

“童……”她脑子里立刻想到了刚才出自过之江嘴里的那个人,脱口道:“童如冰?”

“不错。”

声音不是发自弓富魁的嘴里,却发自柳青婵身后。

柳、弓二人不禁吃了一惊,倏地回过头来。

沉沉暮­色­里,站立着一个修长身材,年近四旬的紫衣文士模样的人。

弓富魁吃了一惊,忙站起来道:“前辈……”

紫衣人已含笑走近,目光一掠柳青婵,后者忙站起来,正要行礼。

紫衣人点头道:“姑娘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说时,紫衣人自身首先倚向一堆上丘后,那堆土丘高矮正当,正好掩饰着他站立的身子。

柳青婵不胜惊讶地看向弓富魁道:“弓师兄,这位前辈就是……”

弓富魁正要答话。

紫衣人已莞尔笑道:“我姓童,就是姑娘刚才提的童如冰。”

柳青婵既惊又喜地低声叫道:“童老前辈……”

来人一笑摆手道:“老前辈不敢当,勉强可以当得上前辈二字。”

说到这里,手指向弓富魁道:“刚才我已经见过他了,姑娘的一切,我这几天也都有所耳闻,姓过的虽然受了点伤,可是在他那身能耐来说,稍事调息,即不碍事。倒不是我小瞧了姑娘,你们两个要想拣这个便宜,只怕还不容易。”

柳青婵一怔,道:“那么前辈的意思莫非就放过了他么?”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来人童如冰那张带有三分儒士秀气的脸上,带出了一丝笑容,接着道:“如果你们两个不见怪,我想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处理好了。”

“前辈的意思是要……”

“这个人是我的死冤家、活对头,以往十年,我屡次被他欺骗,几乎上当至死……

嘿嘿,今天,是我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

弓富魁大喜道:“前辈打算怎么对付他?”

“我当然有办法。”

他冷笑了一声,接下去道:“刚才我如杀他,易如反掌,只是我却不愿意为此落下讥诮!现在他正在运功调息,等到他功力稍事恢复之后,我再出手,他就无话好说了。”

柳青婵这时近看这位童姓奇人。

三十六七的年岁,长眉出鬓,目如点漆,说不出的一种朗朗神采,一种可爱的读书人气质——这样的一个人,和一般江湖武林中纠纠武夫比较起来,确实大异其趣!如非事先知道他的底细,你无论如何也猜不出他竟会是武林中人。

她以往一直生活在梦幻里!认为自己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武功虽然未必敢说独步天下,起码是罕见敌手了,谁知道……她简直不愿意再想下去了。

这一切,都缘于她目睹过之江那身超然的武技而开始。

她原本认为,能够达到过之江那身超然的境界之后,必然举世无双了。

现在又出现了一个童如冰。

这个童如冰的武功虽然尚是未知数,然而观其谈吐气势,以及朗朗神采,已可想知绝非凡士,听其口气,似还在过之江之上。

她真有点茫然了!

什么样的武功,才算最高?

什么样的人,才称得上武林至尊?

似乎这些都不能再断然地下定语了。

一时,她只觉得自己是那般的渺小,渺小得微不足道!轻轻叹息一声,她遂低下头来不再说话。

童如冰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对面那片蒺藜地,面­色­很是平静。

弓富魁与柳青婵也都保持着安静,一言不发。

不过,他门预料着一场激战,即将要开始了。

童如冰微微冷笑着。

他那双眸子,似乎能够洞穿对方过之江用以掩身的那一片云雾。

微微点了一下头,他讷讷地道:“他就要现出身子来了。”

这时山丘与水面上,都已浮现出一片微微的夜­色­,能见度大为降低。

然而对于一些有­精­纯武功,以及­精­锐目力的人,并不会有什么影响。

弓富魁与柳青婵,一直就注视着对面那块方寸之地,特别留意那一小片飘悬在蒺藜树上的“白云”。

怪事发生了。

就在童如冰话声方停的一刹那,他们忽然发觉到那片“白云”在空中疾快地打着转儿。

渐渐地,这块云化为一条绸带子般的物件,向着下面缓缓地收拢。

就在云块转幻为带状的同时,过之江已现出了身子。

过之江由始至终一直就盘膝坐在那棵蒺藜树下,这时只见他翘首当空,正用嘴作出一副“吸”的姿态。

悬在他头顶的那块“云”,遂变为一条白­色­的云带,悉数地投入他的嘴里。

转瞬之间,那块方圆逾丈的云块已化为子虚。

夜­色­里,他们看见过之江缓缓地站起身子。

经过了若­干­时候的运功调息,看上去他果然神­色­好多了,那双傲视武林的眸子,又似乎恢复了原有的自信与光彩。

略微向四周打量了一眼,他开始跨出眼前这片蒺藜地。

可是他足下才跨越出几步,忽然定住了身子。

也不知道他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总之,他忽然脸­色­大变。

“什么人在过某眼皮底下,弄此玄虚?”

一面说,他一面目光四望,忽然右足向前跨出一步,身子微微向前一蹲,借着这个势子,他右掌倏出,劈出了一股凌然的掌力。

掌力过处,距离他身前丈许以外的一些蒺藜树,同时由土中翻起,这种大的掌力,汇集成一团气涡,直把这些矮小的灌木,激荡在半天之上,纷纷落溅于眼前溪水之上,一时间水花四溅,其势端的惊人已极。

就在过之江发掌的同时,柳青婵似乎觉出身后人影闪了一闪。

她下意识地觉出童如冰已有异动。

回头一看,果然已失去了童如冰的影子。

柳青蝉赶忙再回过头来时,却意外地发觉到那位童如冰先生敢情已经现身眼前江面!

如果不是柳青婵亲眼所见,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她看见那个童如冰竟然直直地伫立在水面上。

没有任何的借助物,他只是凭借着自己的一双脚,实在地踏在水面上。

随着水波的流动,他修长的身躯不时地起浮着。

风袭衣扬,紫­色­长衣下袂向上卷飘着,那种神采,的确是潇洒极了!

过之江忽然看见了他。

他的神态显然大吃了一惊。

他身子先是一震,随后退了一步,眸子睁得极大。

水面上的童如冰冷冷笑道:“姓过的,想不到我们在这里又遇上了,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多年不见,老兄你看上去似乎消瘦多了。”

过之江先是全身一震,面上现出极度的惊惧,可是慢慢地那层惊惧之­色­消退,代之而起的却是无比的愤恨。

发出了一连串低沉的冷笑之声,过之江那双原来睁得很大的眸子,忽然收缩得极为细小,变成了一道缝。

他头上的那一绺短发,在簌簌的一阵颤抖之后,一根根都直竖了起来。

“童如冰,我猜你也该来了!”过之江咬着牙由鼻子里哼出了一声冷笑:“你很会选择时候,早不来,迟不来,等着过某我身子骨头不太得劲儿的时候你才来。”

过之江冷冷地说着。

童如冰仍然站立在水面上。

此刻浪花被风势吹得哗啦哗啦不时地卷起来,然而紫衣人童如冰环身四周,却似有一圈无形的气机护卫着,一任浪花如何地汹涌澎湃,却休想能溅在他身上一点点、一星星!

他神­色­仍然是初见时的那般自若。

说话的语气,更是不愠不怒。

“姓过的,你错了,童某要是真打算乘人之危,方才你在‘十二堆子’土丘上盘桓的时候,我早就可以取你的­性­命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你?”过之江神­色­一凛道:“原来你早就缀上我了?你打算怎样?”

“我们之间的事还有什么好说的?姓过的,念在你新伤未愈的份上,我让你三招。

不过,你这次想希冀幸免,那可就太天真了。”

“你……”

“你”字出口,过之江的身子忽然拔了起来。

像是一片云般的飘逸,那么快,那么轻!

两个人对了一掌。

第一掌是在水面上。

紧接着两个人同时弹身而起。

第二掌是在空中!

像是云中滚翻的一双鹰鹫,纠缠着一触即离,霍地又分了开来。

紧接着,可就是那一决胜负的第三掌了。

第三掌是在陆地上。

不,是在那片短小的蒺藜树丛之上。

两个人四只手,只是像游戏作耍般地对按了一下,霍地又倒退了开来。

然而这其中情形大异。

童如冰的身子仍然落在水面上,那般的轻,那般的巧,那般的从容不迫。

像是他刚才原有的姿态,他直直地站在水面上,随着水波的起伏,载沉载浮,依然如前般的潇洒!反观过之江可就不同了。

他身子一连后退了七八步,沉实有力地坐了下来。

就在他坐下的同时,大颗大颗的汗珠,由他额面上一下子涌了出来。

眼看着他硬朗的身子,忽然就像面团一般的软,迅速地缩成了一团。

童如冰长笑一声,他双臂微振,鹰也似地翩然跃起,起落之间,已经落在了过之江身前。

“姓过的,你认了命吧!这只怪你作孽多端,你死了以后,我再去找你那个老鬼师父去。三十年来,你们师徒对我们童家两代的深仇,在我童如冰手上,应该彻底地清一清了。”

过之江喘息得那般剧烈,只听得鼻息出声极大,他像是用力地提吸着气,不让真力涣散,可是他已再难挽回这种颓势。

“姓童的,我不过是受伤在身,否则我不会输给你的。”

“否则你也赢不了。”

“嘿……”过之江狞笑着道:“就像水面上那一招‘海鸥对啄’,如果我没有伤,我可以由水底下手,你就完了。”

“那样你会死得更惨!”

“为……什么?”

过之江睁大了眼,他还不明白。

童如冰哂笑道:“为什么?过之江你听清楚了,你忘了我们童家的‘翻天掌’了么?

只怕你的手未及水底,我的掌势已先震碎了你的天庭,使你尸横江心了。”

过之江陡地一呆。

过了一会儿,他才慨然地长长叹息了一声。

“你说得不错……我的功夫,看起来比你是要差上一筹……”

“你可服气?”

“我……服气了。”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忽然向四周瞟了一眼:“人生是多么无聊,还是死了的好!”说到最后,已是气若游丝。

话声方出,即见他眼皮微微合拢。

这时自他一双鼻孔内,陡地流出了一双玉筋——那是白白的两条像鼻涕般的东西。

只有童如冰知道,那是他所修炼经年,炼成的护体“玉膏”。三年筑基,十年冬眠,眼看着大功垂成,却因逆天行事,而毁于一旦,如今落得个暴尸荒野,怎不令人黯然兴叹?

童如冰在他尸前伫立了甚久,一句话也没有说。

不知何时,柳青婵、弓富魁两个人走过来了。

奇怪的是,他们两个人的眼睛,都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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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苍之龙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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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开国皇帝朱元璋一命呜呼,追赠的庙号是“太祖”。

明太祖一共有二十六个儿子(其中一个朱楠,生下来夭折早死),怪在他死的时候,明正法统,继承他皇位的,并非是这些儿子中的其中之一。早在洪武二十五年,他所最心爱的太子朱标英年早逝,他却并没有另立太子,竟把朱标的儿子允炆立成了“皇太孙”

(即是后来的建文帝),这就铸成了大错,为未来的明室大统,埋下了祸根。

时朱允炆继承大位,年方弱冠(二十一岁),那么多的叔叔虎视眈眈地看着他,谁对他甘心屈服?谁又看着他这个皇帝的位子不眼红?

可偏偏是这个皇帝年轻气盛,­性­子倔强,再加上手下谋臣的调唆献策,一不做二不休,一口气废除了齐王、周王等五个叔叔的王位,兴起了大狱,其中一个叔叔湘王朱柏更被他逼得畏罪自杀,一时风声鹤唬,人人自危。

燕王朱棣兴兵反,转战南北,美其名曰“靖难”之役,终于建文四年六月攻破京师,谷王朱穗与守将李景隆开门迎降,建文帝知大势已去,放了一把火,自地道遁出,逃之夭夭,便即结束了他短命的四年皇朝生涯。接下来朱棣称帝,国号“永乐”。有趣的是那个建文皇帝到底逃到了哪里?明史上没有记载,其他史书也没有说明,直到如今历史上还是个未明的悬案,谜团……

这就为我辈好事之徒的小说家,大开方便之门,小说《大苍之龙》就此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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