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书包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第二书包网 > 木兰花(新版花木兰)中 > (四十)

(四十)

两人相隔一尺对立着,犹如两军交锋般的剑拔弩张,冷凝的嚣杀之气,缓缓弥散开来。他们身后是铺着明黄绣垫、九爪金龙镌刻其上的天子龙椅,那般尊贵威严,似触手可及,又仿佛离得那样远。

时间仿若静滞,他们互不相让,目光又紧紧缠绕在一起。直到那一声,“皇上,该起驾了!”才打破这充满矛盾的对峙。木兰不用转头,便知是那百灵千窍却又懂得适时装糊涂的宗爰,顺势退至几尺外,“臣先行一步。”

也不待他允准,便转身举步。

该来的,总要来。而她的字典里,向来没有“退缩”这二字的写法。

明光殿内,礼乐声起,众人起立恭迎帝后双临。

礼官立于丹墀上又念过一回事先拟好的贺词,皇帝微笑着举起金樽,众人跟着举杯,酒宴正式开始。

他换过了玄衣纁裳,更显俊美无铸,王气迫人。那灰泓澄明自若,环视一遭儿后寻不见他要找的人,也不显半分躁意。

奚斤探过半个身子至李亮席上,“怎么‘平头儿’还没回来?”

李亮摇摇头,尚来不及答话,但见宋使田奇排众而出,“我主为贺小皇子百岁之喜,特送上红宝珊瑚一座。”旋即有四侍平托着一尺见方的红­色­珊瑚树进来,足有半人多高,通体熠熠生辉,显是稀世奇珍。

众人啧啧有声,极尽赞叹。田奇却似浑然不觉,继道,“另有彩绫百匹,明珠千斛,黄金万两,求娶贵朝一女子。”便有内侍鱼贯而入,跟着将他口中所言物事一样样抬了上来,皆盛在流朱描金的­精­巧箱笼中,帛彩珠晕,金霞熠熠,端的是宝光流转,映得人眼前一亮。

皇帝缓缓放下酒樽,扫了眼在殿上一字排开的丰厚聘礼,只状似讶异地轻轻“哦”了一声,“不知是哪家女子,竟获贵主青睐?”不管他心中如何恚怒,这表面功夫总是要做的。

“便是那……”田奇看着皇帝嘴角云淡风清的笑,不知为何竟心底发寒,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长孙嵩见状,长笑一声立起来,“启奏陛下,宋使有画像为凭……”

“你代宋使呈上的画像,朕倒是看了,”皇帝点点头,还不待长孙嵩的笑容放大,又道,“只不知我朝堂堂的太尉大人,何时对以图鉴人如斯兴浓,几可媲美丹青大家了?”

他这话暗含讥讽,连消带打,偏又以那样一副认真而惊讶的神情道出,让长孙嵩有火也发不出来。殿中众人竭力忍住了笑,但仍不免浮起一阵“嗡嗡”声,令立在那儿的长孙太尉,黑口黑面地僵在当场,险些儿背过气去。

长孙后见亲父受窘,虽怕开罪了皇帝,却也不得不开口,“兀那宋朝使节,你既代表宋帝出使我朝,为何不直接在金殿上提婚?如此托付于长孙太尉,莫非你有难言之隐?”她一口气说完,小心地以余光瞥了眼皇帝,见其面­色­不变才略放下心来。暗道,父亲大人你可莫要害女儿,扳倒了那花平、让弟弟得以接管中军固然好,若令得皇上迁怒于我却也是大大的不划算。

那田奇听了前一番话,对皇帝于此事的态度已摸了个大概,但此时长孙后业已点明,他又确实身负皇命,便不得不硬着头皮道,“我主言,以和亲而固盟,乃是循汉晋之遗风,自古有之。愿附与约同,以示我朝诚意。只是所求并非公主贵女,那女子,那女子姓花,与贵朝柱国大将军花……”一股凌厉的气机袭来,他在那骤力压迫下突然间说不下去,定神细看下,皇帝神­色­如常,似完全寻不见灰眸中刚闪现利芒的踪迹。

长孙嵩此时回过神来,大声道,“启奏陛下,宋魏修好,止戈和亲,原是件大大的好事。那画像老臣也看过了……嘿嘿,花将军,花将军在何处?请出来说话!”他看着皇帝骤然转深的眸­色­,不是没有惧意。对上皇帝身边的凤座上长孙后略显苍白的面容,暗道,女儿啊,为父此举虽莽撞也是未雨绸缪,看皇帝对那花平如此宠信,难保就不……嘿!就甘冒着触犯圣颜又如何?我长孙一脉地位尊容,至多只是受冷落而非没落。为父要叫那黄口小儿,不,叫那黄毛丫头是留也不得,去也不得!就此将她贬为庶民,驱逐出朝!

这下殿中喧杂之声更大,人人心中猜到了三分,又着实不敢相信。中军的“平头儿”声名赫赫,威震南北,乃是继“战神”李崇之后北魏涌现的又一员不世出将才,怎么会……

这时殿门口处白影一闪,旋即所有的人皆摒住了呼吸。

那是个并不能说如何国­色­天香的女子,论美貌不及赫连夏妃,论娴雅比不上姚妃,论华贵又远不如殿上坐着的长孙皇后……可她一袭素衣,并不拿姿作态,就那样自自然然地立在那里,轻易便吸引住所有人的视线。

雪白的肤­色­莹洁如玉,衬得那双浓眉愈发秀美,平添一股英气。眸子似寒谭般清,乌发似鸦翅般黑,双­唇­……双­唇­似早春草原上结出的第一颗浆果,红得那样自然天成。

她进殿后始终目不旁视,笔直地朝着前方走去,俯拜在丹墀下,“罪女木兰,以花平为名替父从军,欺君罔上,还请陛下发落。”

皇帝看着木兰一路行来,俯倒在自己脚下,竟一时呆住。半晌才控制住声线,“你本名木兰?”

“是。”

“为何女扮男装,混入军中?”

“我父年老体弱,幼弟又难当府兵重任。木兰虽一女子,自问在尽力保家卫国上,却也不逊七尺男儿。”

皇帝沉默了,平日里波澜不兴的灰眸荡漾起一丝激赏,口中仍道,“就算如此,战役结束后为何不如实禀明朝廷?”

木兰抬起头,坦然道,“开始是没有合适的机会,后来则是民女窃以为自己还可继续为国效力。”

皇帝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浓,“好!说的好!”用手指向田奇与他携来的珠帛箱笼,“那朕再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木兰转过身,清冽的目光一扫,便叫正待开口说话的田奇忘记了一切。“想是两军对垒黄河南岸,民女与奚将军夜盗滑台时,不慎露了行迹。”

长孙后见皇帝大有姑息之势,忍不住娇声说,“这花木兰女扮男装入朝为官,按律当诛。但念其一片孝心,又立下了不少战功,倒可以从轻发落。”

长孙嵩咳嗽一声,接着道,“启奏陛下,皇后娘娘心慈,可我大魏却不能乱了朝政纲纪。这花木兰既为女子,理应马上交出所辖中军的指挥权,听候责罚。”说到这里稍顿,看一眼宋使所在方向,“依老臣之见,就依宋帝所请和亲也无不可。”

他话音刚落,便听得有人老大不忿地“哼”了一声。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奚斤,他素与木兰交好,此时听长孙太尉与皇后父女俩唱作相和扮红白配,忍不住替木兰抱不平。

殿中气氛登时有几分紧张,皇帝神­色­冷凝,看不出任何端倪,“花木兰,你可知罪?”

“民女自知有罪,旦凭陛下责罚。可有一样……”她说着目光掠过那些珠光宝气的箱笼,最终定在田奇脸上,微微一哂,“天都彩绫,尺抵千金;南海珍珠,世间罕有;再加上黄金万两,足可以叫木兰家乡整个村子的乡亲后半生衣食无忧。可民女福薄,当不起如此重的彩礼。陛下若要叫民女出嫁和亲,莫如将民女即刻推出午门,以命相抵。”

此语一出,当众哗然。

田奇努力鼓了鼓气,道,“你,你……”终于转向了皇帝,“陛下,我大宋天子的龙威,岂容冒犯!两朝盟约已签订在即,若是为此等小事伤了和气……”

“若是为此等小事伤了和气,岂不贻笑大方?”一男子清朗的语声,划破殿中的喧杂。傅承恩缓步踱出,姿态闲逸,气度高华。

田奇冷不防被他打断,本极气恼,此时也由不得暗中慨叹,“都道我南朝人杰地灵,未料到北方荒蛮之地,也频出此等钟灵俊秀的人物!”

他叹声未息,又见一人越众而出,“使节大人还请稍安勿躁,且听老朽问几句。”那人约摸四十余岁年纪,白面微须,面容清矍,眼神中自有种令人信服的力量。田奇自其官服上辨出他身份,原来是北魏当朝第一谋士崔浩,登起敬意。暗忖先听他说过一回也无妨,这才退至一边。

木兰本极尊重崔浩,见其行来便即裣衽为礼,“大人!”

崔浩却向她还礼,“姑娘虽是女儿身,战场上带兵杀敌却不输于任何一位名将,且受崔浩一拜!”

木兰忙急着还礼,却被崔浩止住,仍是中规中矩地作了一揖,抬首却正­色­道,“崔浩持节督军,与姑娘昔日曾为同僚。正因为如此,更加明白姑娘为人,断不会因一己之私有伤国体……”他说到此忽然停住,却听得殿中众人摸不到头脑。

只有长孙嵩与宋使田奇心下窃喜,这崔浩莫非撞坏了脑袋,怎么反倒帮起他们说话来了?

“……恕我冒昧地问一句,姑娘是否已有婚约,故才断然拒婚?”崔浩接着说完后半段,语意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逆转。

木兰一愣,旋即了然,一时却踌躇着难以作答。

她明白此时女扮男装事小,拒绝和亲才事大。一个处理不好,阻挠了缔结和约不说,就连魏主传扬在外的英名也会受损。崔公确是在帮她,可……她目光依次掠过目含期待的傅承恩、满是关心的李亮,最终与那道深不可测的灰眸相接,竟久久难下决断。

“启奏陛下……”

“启奏陛下……”

就在木兰迟疑间,李亮与傅承恩几乎同时迈出一步,两人不由自主地互看一眼,又一起望向木兰。

她接收到那两束目光,一清洌如风,一温软似云。前者与她在战场上相知,后者则与她在孩提时相守……真的要这样做吗?这样做真的对吗?那她又该选谁,不选谁,还是谁都不选?

所有的问题都没有答案……眼前又浮动起一汪沉静似水的灰泓,那样深,那样沉,那样紧迫地好似要将人溺毙一样。

有一瞬间,仅只一瞬,她曾以为是出现了幻觉,好似以前在太空密闭舱模拟高压状态,整个人感觉处在真空,注意力集中在前面的一点,对事物的反应更加强烈。

但很遗憾,她所受过的严格训练决不容许这样的“软弱”持续太久。很快地木兰恢复清醒,并赫然发现皇帝已离开龙椅,踱至殿前,“你……已有婚约?”他轻轻地问,既希望她说不,又希望她点头,心中矛盾到了极点。

两人站的很近,他只要伸出手去,便触得到她鬓旁的柔发。因看惯了她梳男子发髻,此时将乌发披下来,就连那额角的碎发也格外招人怜惜。

可终究不能。

她是那样的倔强,不肯归隐入他的羽翼呵护下,偏要堂堂正正站出来直面所有的难题。可……他又怎舍得她嫁与别人,无论是该死的宋帝,还是旁的什么人。

但唯一可走的第三条路已被她断然拒绝,“入宫为妃者不再是木兰,木兰绝不会入宫为妃!”

她被他看得心头发紧,强忍着别过头去,迎向李亮。四目相交,她盈然若语,你就笃定了要趟这混水?

李亮读懂了,回以微笑。

她心头一热,跟着又一酸。两人沙场上并肩杀敌,数度同生共死,一个眼神便能知对方心意。这一个微笑包含了甚多,令木兰终于心安,叹口气收回视线,向皇帝恭答,“民女,民女已与李将军互订鸳盟,终此一生,非卿不娶,非君不嫁!”

她的声音不大,听到皇帝耳中却响若钟罄。两人的目光轻轻相接,深深对视,虽无片句只语,却似道尽千言。

殿上是窒人的静默,空气中满是莫名强大的张力,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皇帝面­色­一贯的淡定,波澜不兴。只眸光掠过他一向宠信的李亮时,不易察觉地冰冷,带着密而不宣的怒气。

她微吸口气,渐渐明白,这整件事情远不肯就这样轻易落幕。对李亮苦笑下,“对不住,你要拉我一把,自己却被带下水。”

李亮则轻轻摇了摇头,“还好是我。”换了对木兰情意犹存的傅承恩,又当如何?

而他是她的朋友。朋友,本就该是互救彼此于危难,为对方两肋Сhā刀的。

他二人四目相交,在这金碧辉煌的殿堂中,大有旁若无人的恣意超脱,在众人眼里看来更是深情款款。

皇帝眸­色­骤深,正开口欲言,冷不防被崔浩抢在了头里,“陛下,南北习俗虽迥异,嫁娶却都有婚约为凭,天子与平民,不一而同。这花木兰女扮男装替父从军,虽犯有欺君之罪,但她年来征战中建功甚著,总也算功过相抵。与李将军……咳,老臣窃以为,倒是一对天作之合的佳偶。”说着竟双膝跪地,行叩拜大礼,“崔浩御前无状,还要恳请陛下­体­念李家一门英烈,两小情真意笃,就此成全了他们!”

这一来大大出乎众人意料,人人皆摒住呼吸,等待皇帝发话。

长时间的静默,那英俊冷峭的年轻帝王一直面无表情,仿若思忖了良久,终开口,“就准崔卿所奏!”轻轻的一句话,简单的一道旨,貌似仍没有做那最后的决断,却已不得不放弃了那样多。

他的目光掠过如释重负的崔浩,怅然若失的傅承恩,气恼交加的宋使,莫名欢欣的长孙嵩……最终落在了李亮与木兰的身上。

两人叩地谢恩,三呼“万岁”,声声听来是那样的刺耳。

万岁,帝王独有的无上尊荣。却也高处不胜寒,与权力伴生的即是孤独。

他是九五至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他凭什么就不能要了一个女子,一个他心爱的女子,偏要眼睁睁见她嫁与旁人?

那宋帝狡猾,长孙嵩可恶,李亮辜负了他一向的信任,她……她起初掩饰得太妙,这时身份揭穿的又太巧,偏又太过固执,让他不能不放手。

面上一贯的冷凝,似天崩地裂也不能撼动分毫。心中却如冰炭煎熬,打出娘胎头一次觉得无力,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子一步步远离,不再回首。

木兰始终低着头,直到听到那一个“准”字,才飞快地抬头望了他一眼。双目纠缠的瞬间,攫到他说不清的复杂神­色­,爱恋、失落、懊恼、不甘……和几分爱到深处的无可奈何。

她便不敢再看,高呼领旨谢恩,直到最终出殿,没再向他回望一眼。

中卷 木兰从夫

0 0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