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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木兰花(新版花木兰)中 > (四十)

(四十)

这两朝议和原是当前头等的大事,半点马虎不得。

皇帝派了崔浩牵头,率众大臣与那刘宋使团逐条审议和约,细不厌烦。

双方除约定了休战五年,在边境设置互市等等,还商榷了对一些藩邦属国的政策问题,比如怎样瓜分同时向两国称臣、想在南北夹缝中多苟延残喘些时日的北燕。虽是议和,但南北相峙、势必在不久的将来一决胜负是不争的事实。面子总大不过里子去,在既得利益上,谁也不遑多让,难免给表面上太平的议和沾染上些许赤­祼­­祼­的火硝味。

那宋使田奇此番已是再次出使北魏帝都平城,虽不能说轻车熟路,对北朝众臣总较他人熟悉。他按照文帝的吩咐,暗中备下了金银珠宝、歌舞女伶等,挨个儿打点。作为使臣此举原无可厚非,端看对方是否为重礼所拉拢,罔顾其有可能影响到自己在本朝的仕途。但俗话说“没有金刚钻,就别揽这瓷器活”,那些有胆子接礼的,也大多有恃无恐,不怕与宋使的频繁接触招人非议。

当然这送礼也要看给谁,比如若是将拜帖递到崔公府上,肯定被不冷不热地撅回来,自讨没趣。在田奇所列的送礼名单上,当朝皇后的亲父、太尉长孙嵩便是头一人。他深知那长孙嵩自恃三朝老臣,又是当今国丈,平日里颇为嚣张跋扈。长孙嵩曾把持朝政多年,皇帝亲政后虽不动声­色­地逐渐削减其势力,又重用崔浩与之抗衡,毕竟长孙氏早年扶植的亲信甚多,一时间尚不能尽去,在朝中仍有一定势力。田奇忖来忖去,自己身上所背负的那条秘密使命,多半还要着落在这敢于向北魏天子叫板的长孙嵩身上。

只看那长孙太尉面不改­色­地接下他所备重礼,淡淡一句,“南朝风物甚美……”田奇的心便放下了一半,陪着笑道,“如此,便有劳太尉大人了!”

告辞出来,看候在前厅的副使等得正心焦,携他上了车方悄声道,“这长孙嵩,嘿嘿……有戏!”

太尉府内,长孙嵩缓缓打开了田奇呈上的画轴,眼睛忽然睁大,“啊”的一声轻呼,显是惊极。

只见那南朝独有的花绫绢帛上,以淡墨勾勒着一素衣女子,虽只寥寥数笔,却极为灵动传神,眉目间,更像极了一个人……

“花平!”长孙嵩不知不觉已念出了声,陡然一惊,自顾自收起了卷轴左右看去,发现四周无人方略心安。遂坐下来细想了一回,取块青布将那卷轴紧紧裹住,这才喊人来,“备车,我要进宫去见皇后娘娘!”

且不提长孙嵩找皇后都密谋了些什么,帝都西大门的宋使行馆中,副使也在不解地问田奇,“我们为什么不堂堂正正向那魏主求亲,而非要去讨好长孙老儿?”

田奇正望着行馆壁龛中的佛像出神,这北魏上下崇佛,却不知穷兵黥武的北魏皇帝是副怎样的­性­情,转而向副使,“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就破!”

他手中攥紧朱红­色­的一枚将军令,以指尖摩挲,再次触摸那熟悉的“花”字。心内苦笑,文帝这计虽妙但也兵行险招。稍有不慎,一句“两国交恶不斩来使”,却也救不了他等的­性­命。

那副使只知文帝着他等先议定和约,最后再附加上求亲一项。当时大家还不以为然,以“天朝上国”的宋主之尊,娶他个北魏的公主贵女之类的还是低就了呢。却不知文帝所求女子身份不明,仅有一枚将军令与文帝亲绘的肖像画可循。

他硬着头皮来到北朝,明察暗访过一遭儿后突然在宫宴上遇见一人,登觉柳暗花明,迷踪豁然开朗。

北魏大将军花平,自邺城之战后名扬天下,即便己方向来目高于顶的新晋虎将段宏也对其称颂有加。他……与“她”,究系是否为一人?

他飞鸽传书给文帝,再按其密函中吩咐依计行事。接下来,唯有静观其变了。

溽暑天,四下里仍是热的厉害,一点也不像要立秋的样子。

宫院里泼了水,暂凉了一阵子,转眼又润到了土地里,被那暑气一烤蒸腾出薄薄的白雾来。空气的湿度越发大,黏黏的汗沁出来,被持扇宫女的羽毛扇微风一拂,将淌不淌地收在了身上,说不出的难受。

柔然妃所生的小皇子过百岁,皇帝在明光殿设宴,文武群臣、各国使节纷纷朝贺。

木兰等到的略早,先往大臣值宿的偏殿里稍坐。傅承恩正为宋魏和约的拟定紧忙活,见众人久候,颇歉然,“诸位大人不如先往,我随后便到。”

奚斤头一个赞同,出来后更一路抱怨,“这天热的……嗳,早知自请去守着北方六镇了!”

“哼,不知是谁嚷嚷着,老子不去戍边,那蛮荒之地,还不嘴里淡出鸟来!”许是天热的缘故,连娥清讲话都带上了三分燥意。

木兰忍不住“噗嗤”一乐,见奚斤瞪她只作不见。却未料到他欺进身,大呼称奇,“啧啧,你小子细皮­嫩­­肉­的不说,怎么连汗都不怎么出?这是啥功夫?”

她微笑,“这阵子你连拐带骗的从我这里学了不少,怎么,还不够你练的?”

便有旁人帮腔,“人家‘平头儿’这叫‘心静自然凉’,大个儿,不是怕热吗?回去好好修心养­性­吧!”

奚斤自不忿被人调侃,连瞪带骂地一一还击。

一行人笑闹着,渐渐行至太液池畔。

太液池碧波如顷,水烟浩淼,约半公里的湖面上,层层叠叠铺满了绿­色­的菏盖,粉白的荷花点缀其间,袅袅婷婷,望之心旷神怡。再走进些,一股子郁郁水气扑面而来,颇为沁凉舒爽。

众人为那美景所撼,连大嗓门的奚斤都收敛了语声。沿池边再走约一盏茶的功夫,经过慈元殿、宗昌殿,视线豁然开朗。

这是整个魏宫的最东端,开阔的一块平地上,坐落着高约十余米的亭榭式宫殿,极为古朴典雅,是为明光殿。

木兰等拾级而上,进入正殿中,按各自席次落座。

群臣已到得十至五六。自左侧数来,四辅臣独缺崔公,六部首里兵部尚书刘挈拉住了户部尚书李顺说话,礼部的张渊则在陪同刘宋使节。木兰正想傅承恩必在与崔公商讨要事,不妨有个内侍过来,“花将军,陛下有请!”

这眼见着就要开席,木兰微觉有异,但也无暇细思,便起身随他出殿来。

傅承恩对宋魏和约中至主要的休战协定部分,再细细审过最后一遍,报去乾象殿呈奏皇帝。因筵席在即,他走得甚疾,不料迎头正碰见自己的老师,遂微笑,“大人……”虽左右无人,毕竟是在宫中,故并不称崔公为“先生”。

崔浩心事重重的样子,冲他略一点头,眼神掠过他手中的折子,才醒悟到他原是去见驾,忙喝止其步伐,“承恩……”

他顿足,出于对老师历来的尊敬,同时不无讶异,以崔公一贯的审慎,这一声“承恩”显是乱了分寸。

崔浩刚才只急着叫住他,这时方觉不妥,叹口气,“此时……实不宜见驾。”

傅承恩不明所以,只见崔浩面­色­复杂,惋惜中带一丝悲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唉,‘他’果然是她……知弗如不知的好!”

傅承恩是何等的聪明,闻弦歌而知雅意,他霍的一震,眼睛直瞅向宫门的方向,踏出一步,终于止住,紧紧握住双拳,手背上青筋毕露。木兰,木兰,这个名字带给他多少……那隐秘的心事有甜蜜也有痛楚。他还是个懵懂少年就与她一起……还来不及得到便已失去……尝午夜梦回,心痛莫名……也尝暗自生疑,希冀成真……至今天方知,他,终换不回当初的那个她了。

傅承恩呆立在那里,短短的一瞬间,于他却仿若隔世。至伤心处,几欲拔足闯进宫闱深处,先救回她到身边,再好好问个清楚,为何不揭明身份与他相认……对,就这么办。他恍惚着就要这样做的时候,一只手伸过来压在他右肩上,耳边传来再熟悉不过的一声,“承恩,这么做于事无补。不如留着一个有用身,这样你想尽力的时候才会还有能力去那样做。”

是崔浩。他的话有如当头­棒­喝,敲得傅承恩当即醒转过来,他用尽了全部的意志力才控制住自己,转过身来,无限痛苦、又无比坚定地对崔浩言,“您说的对,我必须选择……对她最好的。”

事实证明,傅承恩的决断没有错。

乾象殿内,皇帝怒火正炽,再多的人进来也只有化作炮灰,飘散在无边无际的烟尘里。

她进殿时,他负手背立着,半天也不叫起。

她便处之泰然地跪着,刚稍微抬起头来,冷不防他霍然转身,右手一抛,自袍服袖口处,一幅画轴靠着抛掷的惯­性­在空中展开,再堪堪跌至她面前,发出轻轻“嗒”的一声,与其承载的盛怒截然相反。

他的声音也是,愈怒到极处便愈轻忽,一字一句听来皆叫人胆寒, “你和李亮……你们两个,骗的朕好苦!”

她心头一跳,定睛向地上瞧去,登时彻悟。原来她百密一疏,还是错算了那仅有一面之缘的宋文帝。

淡墨勾勒的人物图,惟妙惟肖,题跋书着“如斯丽人,画图难足,愿往以聘,附与约同。”

下面并无加盖印章,只落款“义隆”二字,胜却所有。

宋文帝刘义隆至两军交锋前线微服督战乃是在去岁皇帝征北时。其时木兰“已死”,而她正戍守黄河南岸。

皇帝一看,自然心中雪亮。

文帝虽不见得知晓这许多个中曲折,只那一面后的念念不忘,亦将算盘打得­精­。先着人明察暗访,有了七分把握后,再做计较。

好个刘义隆,待和约议得差不多了,再来个“附与约同”。若皇帝不允,则势必负上和谈破裂或生变的罪责;允了,魏朝颜面尽失,昔日叱咤战场的柱国大将军,杀敌无数,却要委身宋帝,在其下辗转承欢……叫她,叫他,叫整个大魏朝,情何以堪?

至于这画像如何辗转至皇帝手上,应非宋使所为。说不定还是魏朝的重臣,或许生怕木兰的女子身份会对其不利,才会与宋使联合,积极谋划整件事。那狡猾的宋文帝,知道若直接在朝上索人,可能会被皇帝随便找个女子充数不说,还可能会搭上使团所有人的­性­命。他费尽了心思,非要在这和约签订前的最后一刻,各国宾客云集的国宴上提出来,原就是要皇帝不能够拒绝,或者拒绝了却要付出莫大的代价。

她思忖着,叹口气,伸手去拾那画轴,冷不防一只天青­色­绣云水纹的衣袖协刺里Сhā过来,按在她手上,甫接触有若电击,耳边是他低沉的声音,“你,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她略侧头,待开口,却赫然发现他贴的那样近,身子俯下来几乎要贴到她。

她下意识地后撤,手腕上却被他大力向前一带,整个人略略倾前,双­唇­将将碰到他的……并最终碰上,彻底为他的气息所包裹,无法抗拒,无从摆脱,无力说不。

这是他第二次吻她,不再是试探­性­的浅尝辄止,初带有勃勃怒气的惩罚意味,后却是沉醉难言的乐陶,渐转渐浓,愈久愈烈,似乎永远也不要停止。

她本待伸手将他推开,却生平第一次发觉双手似不是自己的,完全不听使唤。它们只是勉强抬起,终于无力地落在他肩背上,暧昧的情状,不啻在对他的热吻回以拥抱。

她心里,半是惊半是羞,更多的则是恍惚。这一切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间发生这么多事?又为什么她变得不像她自己?忍不住半阖上眼,却在他有力而温暖的怀抱中更加迷失。

这种被保护的感觉,她从未有过。那样陌生,又奇异地并不为心底所排斥……其实她更习惯了扮演生活中的强者,哪怕对着关怀备至的李亮与申屠嘉,仍常常固执地拒绝他们的帮助……唯有他,让她卸下心防,露出柔软的一面。没有任何理由的。

她努力集中着­精­神,想找出一条理由来。也惟有如此,才能使自己免于沉醉在那灼热烫人的吻里……可最终一无所获。

于是心底那丝竭力压住的惊便愈发地沉,反激起更多。她所受的严格训练使自己无时无刻不处在一种戒备状态,即便睡梦中仍保持三分清醒,但刚才那一瞬,她知道,自己不光沉沦,更是半丝斗志也无。否则拓跋焘虽武功不俗,若论近身搏击却绝不是她的对手。

拓跋焘……从何时起,她竟已在心中对他直呼其名了?

她愈想愈惊,便不敢再想,右手略撑在他胸前,“宴会要开始了。有各国使节特别是宋使在,总不好拖延太久。”

那双灰眸寒光一闪,反倒将她拥得更紧些,“你若还想逃,就让他们等去好了!”语声仍那样淡定,却隐隐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威胁。

她那样的惊忡中,仍忍不住微微笑了,“也好。反正过后收拾烂摊子的是你而不是我。”

这一笑清丽难言,让知悉了她确为女子的他心荡神驰,不禁脱口而出,“木兰,和我在一起。”帝王的一贯强势,让他转问为陈,她蓦地一震,抬头对上他无限期待的目光,嘴角一丝苦涩,“可你是陛下,和陛下在一起,与和你在一起是大大不同的。”

历史上哪位帝皇不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他是明君,不喜声­色­,但在这政权纷立的乱世,后宫仍充斥着各国佳丽,将宫闱与朝堂紧紧联系在了一起。而正因为他是拓跋焘,北魏不世出的太武大帝,注定了他不可能因一个女子罔顾其他,沉湎于情爱疏忽于军国,毕竟,一统天下才是他毕生所求。

这些,她知道,他亦知道。他可以装做不知,可她不行。

古今二十余年的生活阅历中,独缺爱情一项。可并不代表着她就无知,傻到以为爱是可以分享的。

若不能独有,便唯有放手。她没有选择,而身为帝王的他,同样没有选择。

何况……她真的就爱他吗?还是异­性­间基于情yu基础上的相互吸引?

他眼光复杂,“你……”

“木兰只一民间女子,若不能见容于朝堂,请陛下就放我回乡野吧。”她叩拜行礼,复又用尊称。

大殿里那样的静,连九鼎蟠龙香炉里冒出的青烟仿佛都可以听到其声响。他呼吸渐急促,半晌,才长出口气,“事已至此,你道还有选择的余地?”

她一凛,望向那绢画,若有所悟。无论是谁将它呈给皇帝,必与宋使提前互通了消息,在待会儿的宴席上定有动作。一是摆出她为女儿身的事实,同时点明宋主所求,叫皇帝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又不能随便找个人替了她去。二是借和约签订之际宋魏的微妙关系,堵死了木兰留朝和入宫两条路,叫皇帝左右为难,令她再无立足之地。

可他刚才说,“木兰,和我在一起……”

她心念微转,忽而明白了几分,他是要她故技重施,自此柱国大将军不复存在,魏宫里却多了一个以兰为名的妃子……自心底涌上来的抗拒,令她不自觉地摇头,“不!”

他眸­色­转深,“你若一开始便对我明言……此刻也由不得你说不了!”

她闻言由地上立起,倔强地与他平视,“是吗?”略扯出抹笑,­唇­角一丝讥诮,“陛下是九五至尊,万千人身家­性­命,生杀予夺,皆握于您掌中。我也不例外。可唯有这说‘不’的权利,可还是臣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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