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面,是一个腹大如鼓.高大肥胖,袒着胸中年大和尚,毛茸茸的胸膛委实今小姑娘们
心惊胆跳。手中的浑铁方便铲委实唬人,重量大概不下八十斤。
东面,是一个佩了剑,竹竿似的高瘦中年人。
西首,是一个只有一条右腿的老花子,左手支着拐,腰带上带了一把短剑。虬须如戟怪
眼似铜钟,像貌威猛,令人不敢正视。
小虎吃了一惊,向矮瘦的老人叫:“咦!你……你不是在府城南楼的看守人么?”
老人嗤嗤笑,举步走近说:“咱们四个入已经来到贵地快一年了,你们大概多少见过咱
们四个人。老夫正是南楼的看守人,真名号该叫矮他翁葛元。你们不知老夫的来历,但你们
的长辈大概曾经听说过而已。”
胖和尚呵呵笑,拍着大肚皮说:“佛爷叫欢喜佛百戒和尚。在府城东山法华寺挂单,整
整挂了一年。”
东面的佩剑中年人冷冷地说:“太爷无情剑柳如是,在青龙并曾家做了八个月三流武
师。”
狞恶老花子干咳了两声,顿着铁拐说:“我独脚狂乞牛成章,在湘夫人庙吃残羹冷饭半
年有余,受尽了冤气。”
小虎又是一惊,问道:“你们都有绰号?”
“你没有听错。”矮仙翁狞笑着说。
“那……你们该是风尘奇人了。”
“就算是吧,反正咱们四个人名震天下就是了。”
“你们……至此地何贵干?”
“嘻嘻!你问得好。”
“是……是为了……”
“你们谁是泰和栈唐栈主唐鸣远的公子千金?”
“我……”
“哦!你是他的公子,难怪像貌差不多,不是杂种,你娘没偷人养汉。”
话说得粗野,姑娘们差得粉脸发赤,笑虎心中大骇,也无名火起,怒声问:“老不死,
你的嘴太脏,有何用意?”
“嘻嘻!等会儿你便知道了,茂源栈栈主蔡熊飞,有—位千娇百媚,含苞待放的掌上明
珠,是那一位?举手给老夫看看好不好?”
没有人做声,你看我我看你,但大多数人的目光,皆落在小芸的身上。
矮仙翁这个者狐狸。岂有不知之理?但却不点破。嗤嗤怪笑:“蔡熊飞家财万贯.他的
财产得来不易,三代男盗女娟……”
话未完,小芸一声怒此,飞纵而出,到了矮仙翁身前,猛地挫腰出腿扭身猛扫。
矮仙翁一声怪笑,伸手一抓,便抓住了小芸的足胫,轻轻一抖。
“哎……”姑娘惊叫,砰然倒地,浑身都软了。
矮仙翁一把将她拖过,放在脚下笑道:“任何人也不肯被人辱及先人,你当然是蔡小姐
了,妙哉。”
小虎大惊,急冲而上。
蓦地人影如电。无情剑电闪似的射到,伸手便抓。
小虎大骇,一掌斜挥“啪”声击中伸来的手。
无情剑咧嘴一笑,捉小鸡似的夹背抓住。小虎的手抬不起来了,“哎唷唷”鬼叫连天。
那一掌像是劈在铁钻上,痛得掌骨像已碎裂了。
欢喜佛拍着大肚皮,怪笑道:“谁是唐鸣远的女儿唐绮玉?站出来。如果你不站出来,
佛爷把所有的女娇娘全带走轮番快活,我欢喜佛不嫌女人太多的。”
唐小虎的大妹扭头便跑,只跑出五六步,便被独脚狂乞一把擒住了,连叫都叫不出声音。
矮仙翁一把挟起小芸,向这些脸无人色的少男少女嗤嗤笑,说“你们去告诉唐蔡两家的
人,老夫四位潜伏贵府,要在贵地创基业,必须借重永州府六大栈的财主们雄厚的财力与声
望,先把他们的子女带走,叫他们等候老夫的信息,嘻嘻!你们可以走了。”
躲在一旁的方大郎不再胆怯了,丢下包裹上前叫道:“且慢!诸位,在下听说过你们这
四号人物。”
“你是干甚么的?”矮仙翁厉声问。
“我是过路的。你们不是江湖四凶么?”
矮仙翁脸色一变,讶然道:“咦!你也知道咱们的名号?”
“呵呵!怎么不知道?你们去年初夏,在河南郑州被云龙双奇赶得上天无路.入地无
门,对不对?”
“小辈!你好大的狗胆!”欢喜佛怒吼,冲上又道:“佛爷超渡你上录山、”吼声中,
方便铲如泰山般压到。
方大郎抱着头,左躲右闪:“救命!救命哪……”
叫声中,他手底下飞出枚制钱,无声无息无踪无影,一闪即逝,恰好击入和尚的肚脐。
“蓬”一声大震,像是倒了一座山,“当啷啷”连声怪响,方便铲掷出丈外去了。
方大郎一脚踏住和尚的肥脑袋。向骇然变色的三名凶魔笑道:“在下是云龙双奇的妹
婿,云龙双奇的艺业十分之八出于在下传授。你们简直是寿星上吊嫌命长,今天可找到你们
了。你们三人一起上好啦!”
第—个开溜的是矮仙翁,接着是无情剑和独脚狂乞,俘虏都没有敢带走。云龙双奇已令
他们丧胆,碰上传授双奇艺业的人,而且欢喜佛无缘无故倒地不起。不跑怎么?
方大郎乘欢喜佛狂傲大意的机会,以一枚制钱出其不意射入欢喜佛的肚脐要害,把欢喜
佛击—倒。向三凶声称自己是云龙双奇的妹夫,而且是双奇的授艺人。其他三凶在河南郑
州,被云龙双奇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饱吃苦头,可说闻名丧胆,望影心惊。一听对方
是双奇授艺人,而且欢喜佛无缘无故倒地,事实俱在,怎不感到心惊胆跳?无暇分辨真假,
三人不约而同溜之大吉,丢下欢喜佛不管,亡命飞遁。
欢喜佛下身发僵,只要一动,肚脐内的制钱便牵动的创口,痛澈心脾,令浑身发软,脑
袋再被踏住,似乎对方的脚重有万斤,无法挣扎,心中暗叫苦,暗叫完了。
方士廷与江湖四凶无冤无仇,而且四凶今天并未伤人,因此不想下杀手,挪开脚向欢喜
佛笑道:“大和尚,你给我站起来。”
欢喜佛心胆惧裂,软弱地叫:“你……你杀了佛爷,将……将死无葬身之地,佛爷
认……认裁,你……你不能杀无力……自卫的人。”
“你威胁我么?”
“你……你以暗器偷袭,胜……胜之不武。”
方大郎阿呵笑,说;“你甩方便铲抢攻我这亦手空拳的人。难道胜之算武?好吧,你既
然凶性仍在,在下只好宰了你这头肥猪,免得云龙双奇我那两个大舅子花费功夫找你。”
“不!不……”和尚狂叫。
“你这怕死鬼。”
“你杀了我,天南双剑会替我报仇。放了我,这场过节从此了断。”
“天南双剑为何要替你报仇?”
“咱们江湖四凶,是奉他们之命前来先行安排,准备在九疑山重建三十六台,创建天南
门的大计。”
“喝!你们的野心可真不不小呢!”
“放了贫憎……”
“你以为在下会受你的恫吓么?”
“不!不!贫憎决无此意……”
“你怕死?”
“这……这……贫僧怕死,谁又不怕死?好死不如恶活……”
“好,你承认怕死,就让你活命。”
“贫僧深领盛情……”
“滚!”
“贫僧肚中的……的暗器……”
“那是一枚洪武钱。”
欢喜佛挺身坐起,吃力地叫:“请……请高抬贵手,取……取出……”
“你不会取?”
“贫僧已……已脱力……”
“那是你的事。给你三声送行,声落不走,在下干脆打破你的猪头!”
“你……你是云龙双奇的妹夫,贵……贵姓大名请……见告……”
“一!”
欢喜佛一咬牙,千紧万紧,性命要紧,想起死,便感到浑身发冷,再想起了活,精神来
啦!留得青山在,那伯没柴烧,立即勇气百倍,不知那儿来的力道,猛地挺身而起,方便铲
不要了,按住肚腹撒腿便跑,不等三字入耳,已奔出二丈外。
正跑间,突听到身后传来他自己的脚步声,以为对方已追来了,不由自主地狂叫道:
“我已经走了。你不能食言,不能……”
在狂叫声中,奔出了松林。
廿余名男女日瞪口呆,像是中了窟。
方大郎抓起包裹,悄然走了。
尚未走出松林,看到远处人影急闪,唐蔡两家的人,已闻声赶来了。
身后,传来唐小虎的大叫声:“那位大哥慢走……”
他撤腿便跑,钻入杂树林一闪不见。
廿余名男女神魂入窍,唐绮玉姑娘首先叫::他走了,快追上向他道谢。”
跌坐在地的蔡芸姑,脸色苍白地道:“你们打他,他却救了你们,他不怕你们恩将仇报
对他不利?他不会领你们的情了。”
小虎拍打着自己的脑袋,苦笑道:“我该死,我该死!快回去禀告爹爹,看样子日后麻
烦仍多,糟了!一波末平,二波又起,三哥刚碰上笑无常与贾家五虎一群凶魔,几乎丢掉性
命。目下又来了什么江湖四凶找上门来,大事不好。快走!”
说走便走,登时便有人撒腿狂奔。
小虎走近蔡芸姑,汕汕地说:“小芸,我扶你走……”
小芸一蹦而起,沉下脸冷笑道:“我不认识你唐少爷,从来不认识你这个人;今后也不
愿认识你这阴险残暴的畜生!”
说完,流着泪狂奔。
小虎脸色苍白,伸手急叫:“芸妹,芸……”
绮玉伸手急急将他拉住,急叫道:“哥哥。她这时正在激愤中。千万不可再惹她。”
“大妹,我……我该怎么办?”小虎焦急地问。
“慢慢来,等她气消了,再向她陪不是。”
“这……”
“不能操之过急,急必坏事。”
“大妹,你得帮我……”
“那是当然。”
方大郎摆脱了追赶的人,赶到府城,已是晚霞满天,时光不早了。
潇水从道州向北流,流至府城东、然后绕南转西,方再向北流十里,与湘江回合。
城西近水滨,以潇水为壕,全城七座门中,以水西门最为繁荣。由于以水为滨,因此城
根已近水际,只有码头而无街市,店栈皆设在城内。
水西码头反而比潇湘镇规模小,正如东安县一样,该县的市况,反而不如东廿里的白牙
区繁荣。
方大郎在西大街通向辉山的斜街落店,店名悦来客栈,是一座小型的客店,城中有三座
山。万石山是名胜,山上的亭有柳宗元的记,有欧阳修的诗,是游客必登之所。城东是高
山,又叫东山,是住宅区。西是辉山,住的全都是破落户和苦哈哈。
店虽小,格局俱全,外进是大统间,两院是上房,后进是四座单院式的独院。
他身上只有十余两碎银,只能住大统间。弄到一张床位,包裹往床头一放,银钱杂物自
理,不然便得交柜。他的包裹不值钱,随便一放自去天井中吸水井旁洗漱。
天色尚早,落店的人不多,他取了衣巾洗漱用品,大踏步到了天井旁。
一名褐衣人正摇摇晃晃走向水井旁,看背影像是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人,脚下虚浮,情
形不大对。
这一带的水井水量足,底部是沙石不致浑浊,用石砌了五尺见方的井栏,栏下尺余是清
澈的井水。永州附近的山石土多,居民的使用器物有不少是石制的,建屋少不了石,甚至街
道也是五尺长两尺宽的的大石所铺设。天井皆是石板砌成,万一滑到,可能把脑袋砸破。
中年人跌跌撞撞到了水井旁,伸手取井栏上搁着的木制水勺,手在发抖,上伸前倾伸勺
舀水。
“这人有病!”他自语。
“扑通!”中年人栽下井去了。
不远处角门旁有两名客人在聊天,其中衣人大叫道:“店家快来,有人跌下井去了。”
他急冲而至,丢下洗漱物,俯身伸手抓住了那人的背领往上提。井深仅六尺,如不是病
人,淹不死失足的客人。
中年人已喝够了水,仍在半昏迷中挣扎着叫:“水!我要水,我要……水……”
两名店伙和数名客人奔近,方大郎将人放下,向紧张的店伙说:“这人浑身火热,病得
不轻,快通知他的家属找郎中治理,不然麻烦得紧。”
店伙推开双手,无可奈何地说:“客官,这人是三天前独自已人落店的,第二天就病倒
了,哪有亲人照顾?”
“他没有朋友?”
“敝处一向太平,落店不必验路引,我们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呢。”店伙无可奈何地说。
“那你们就该找郎中替他诊治。”他正色说。
“是啊,西街的唐郎中已替他留下两服药,还是小的负责照料他吃。”
“快将人抬回住处,在下替他诊治,快!”
两名店伙将人抬走。中年人的床位恰好与他同房,中间只隔了四张床位。店伙替病人换
了衣裤,他一面诊治,一面向店伙说:“请将他的两包药拿来给我看。”
“已经熬给他吃了。”
“药渣还在不在?最好把单方拿来。”
“没留下单方,药渣还在。”店伙一面说一面都了。不久,带来了药罐。
方大郎出房将药渣倒在床上,检视良久,摇头说:“店家,你们定是已先交代郎中,不
愿多出诊金。”
“这……这位客人三天来,连房钱都没给,行囊中只有六七串钱,那来的余银付诊金?
小店也负担不起。”
“哼!人死了贵店还得打官司呢。”他悻悻地说,回身入房又道:“快取笔砚来,在下
开张单方。”
他将二两银子连单方交给店伙去检药,先给病人服下一些药散,不住以冷水浸巾替病人
拭身与覆额,许久,病人安静下来。
等药汁送到,病人服下了药,片刻方神智清醒,已得掌灯时分了。
同房共有六名旅客,彼此皆能衷诚相助,帮助他换小取物,毫无怨言。直等到病人完全
安静厂来,大家方松了一口气。
病人的热度徐徐消退,清秀的脸蛋上仍然发红,干裂的嘴唇不再流血。看年纪,这人约
在廿十上下,五官端正,一表人才,不像是个低三下四的人。
方大郎至外厅进食,回房时病人已经完全清醒。他到了床畔,含笑问:“兄台是否感到
肚饥?昏沉感仍在,对不对?”
病人嘴唇牵动,元神的眼睛艰涩地向他注视,久久方有气无力地说:“谢谢你。是你将
我从鬼门关里拉出来的?”
“在下只是拉你一把而已。”
“此恩此德,没齿难忘。”
“没什么,同是天涯沦落人,互相帮助,理所当然。兄台体格特异,半天工夫便烧退神
清,转危为生,确是奇迹。好好歇息,大概三两天工夫,你便可以下床了。”
“请问兄台贵姓?”
“敝姓方。兄台……”
“在下姓沙,名步衡。”
“沙兄不必多费精神了,早早歇息养神。”
“在下……”
“你定然感到腹中饥饿,但必须忍耐,暂时不能进食,明早我再替你弄些清淡粥糜充
饥。”方大郎说完,拍相对方的肩膀又道:“同房的乡亲都是古道热肠的人,如有所需,出
声招呼便可,不必客气。”
沙步衡本想唤住他,告诉他一些事,但终于忍住了,闭上眼睛养神。
后进独院中,先后来了两批客人。由于后院与上房的客人另有走道出入,因此并未惊动
外面的人。
一早,方大郎热心地察看沙步衡的病况,然后匆匆招来店伙,交代店伙准备病人的食
物,方独自别侧院的偏僻处松筋骨。
他取来了一碗加了药的清粥会房。同房的旅客正拾装启程,纷纷地向他和沙步衡殷殷道
别,珍重叮咛。
室中一静。他扶起沙步衡.笑道:“起来吧,进些食物。至迟今晚子夜时分,病即可离
体。”
沙步衡今天精神甚佳,目光已有神彩,接过粥碗道谢毕。凝神注视着他问:“方老弟今
年贵庚?”
方大郎大感突兀,但仍信口答:“在下虚长十八春。”
“哦!你很年青哩!但不如老弟在江湖闯荡了多少日子?”
“闯荡?三月以前,在下仍是游历天下胜境的书生,目下是有家难奔,有国难投。”他
心情沉重地说,眼中涌起愤怒与无可奈何的神情。
沙步衡一面慢慢进食,一面信口问:“是受了冤屈么?”
“正是。”
“可否见告?”
“不足为人道。大丈夫须自己解决困难,磨炼自己,以免庸庸碌碌过一生。”他神色肃
穆地说。
“老弟会方脉之学?”
“略为涉猎,不敢说会,以免见笑方家。”
“兄弟经过多位郎中诊治,愈治愈槽,而老弟一方见效,可说神乎其神。”
“沙兄夸奖了。”
“老弟行医么?”
“略通之无,岂敢行医误人性命?”
“但你仍然行医济世。”
“在下怎能见死不救?”
“如果兄弟不幸未遇老弟,能拖多久?”
“不会超过十二个时辰。”
“非死不可。”
“万无生理。”
“谢谢你,古人天相.天教老弟前来解危,从柱死城中将我救回。老弟练了多少天武?”
“这……”
“请勿相瞒.老弟目朗发丰,肌肤潜劲蓬勃,神定气闲,气宇超绝,定已获内家真传,
身手已臻广乘。兄弟双目不盲,老弟练的是正宗气功。”
“看来沙兄定是此道高手。”
“为何不在江湖行道?”
“在下不是江湖人。练武只是为了强身,别无他望。”
“老弟行医救人,如果难道对方是人所不齿的凶魔,是否也肯加以援手?”
方大郎淡淡一笑,不假思索地说:“如果要在下专程去救他,自然不加考虑。假使相逢
其会。在下会毫不考虑地加以救助。”
沙步衡将空碗还回,笑道:“兄弟相信老弟这是由衷之言。请教,兄弟到底是何怪症?”
“很简单,时疫而已。”方大郎语气坚定地说。
“那些郎中都没看出来?”
“只因为外微已易,所以诊断错误。”
“不会吧?”沙步衡怀疑地问。
“沙兄必是曾经受伤,该伤可能是沾染毒物。而你自己可能亦认为是中毒,以毒药治
之,希望收以毒攻毒之效,因此……”
“兄弟明白了。总之,如果没遇上你,世间便没有我这个人了。哦!提起时疫,兄弟想
起一个人。”
“在下浪迹江湖仅百日左右,所识有限。”
“你所说过行疫使者其人么?”
“听说过,那是一个极为可怕的鬼魔头,横行江湖中卅余年,神出鬼没。他可以令上百
人暴病而死,极为任性,谁拂逆了他,必须死无葬身之地。江湖上无论黑白道朋友,提起此
人莫不惊心胆跳,恨之切骨,但又无可奈何。据说,天下间见过他庐山真面目的人,屈指可
数,至今依然是近百年来,最神秘最可怕的者魔头。
“你对他的为人……”
“在下不会见过此人,不敢妄论是非。”
“江湖上的谣言与传闻……”
“在下不相信传闻。”方大郎冷冷地说,挺身站起。
“传闻决非空|茓来风,老弟为何不信?”沙步衡追问,神色不变。
他冷冷一笑,无限委屈的说:“在下便是传闻与谣言下的受害者。目击的事实有时也有
错误,眼睛不一定靠得住,何况是传闻与谣言?”
“老弟有无限委屈。何不说来听听,有朋友分担痛苦,解忧解惑……”
“不可说,不能说。沙兄,好好养息,午夜之前,你体内误服的毒物可排出体外,毒出
病除。”
“老弟有事自便……”
“为了照顾你,在下明天方放心离店。
沙步衡的颊肉在轻微抽搐,用奇异的音调说:“谢谢你,老弟。天下间,你是第一个令
兄弟由衷敬佩与感恩的人、”
方大郎呵呵笑,说:“别抬举我了。小事一件,不值一提。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
出门人大家互相照顾,是应该的,请勿放在心上。”
房门倏开,店伙领着两名青衣大汉入室。两大汉粗壮如牛,豹头环眼,各佩了一把巴
首,像貌威武。
店伙神态卑谦,向两大汉欠身,指着方大郎说:“这位就是救了敝店垂死的病人,医道
神乎其神的客官,床上的病人,本城群医束手,客官两服药使将人救活了。”
一名大汉大踏步上前,咧嘴一笑。问:“阁下是郎中么?”
方大郎摇头,泰然地说:“不是。在下只会一些土单方。”
“店伙说你是神医。”
“碰巧而已。”’
“跟我来。”大汉傲然地说。
“你是说……”
“少废话,叫你来便来。”
方大郎颇为不悦,沉着地说:“在下有事,尊驾请便。”
“你敢不来?”
“哦!你这人未免太专横了些,在下与你素不相识,一无亲二无故,既不是阁下的家
奴,在下又不是向你讨生活的乞儿,为何要听你呼来喝去?”
大汉怪眼一翻,正待发作,另一名汉赶忙伸手相拉,急道:“二哥,你怎么如此鲁莽?
你不是在请郎中……”
“而是请阎王爷。”床上的沙步衡接上一句。
大汉怪眼彪圆,踏近两步。
方大郎伸手拦住,沉声道:“你如果对在下的病人无礼,官司你打定了。”
他身材雄壮如狮,英俊不凡,气概超绝,沉下脸不怒而威,大汉不敢放肆,恨恨地退回
原处。
另一名大汉上前解围,抱拳一礼含笑道:“老弟台请了。我这位二哥为人憨直,性情暴
躁,得罪之处,尚请海涵,兄弟这儿赔礼。在下丁忠,奉主人之差,前来请老弟拔冗前往一
行。”
“丁兄,贵主人是……”
“家主人与老主母在此落店,昨晚老主母身染奇症,连夜请来了郎中,服了两服药,今
早不但病势毫无相色,反而转剧,目下已陷入昏迷境。听店伙说店中有位神医,主人急令在
下前来敦请老弟前往诊断,务请赏脸。”
话说得客气,方大郎不好拒绝,点头凹:“好吧,在下且前往瞧瞧。但话讲在前头,是
否能将贵主母治好,不敢断定。”
“老弟放心,请随我来。”
沙步衡哼了一声说:“方老弟,根本就不用理睬这种作威作福的人。”
方大郎却不在意,呵呵一笑道:“不瞒沙兄说,在下正阮囊羞涩,他们大概事有钱人,
赚几个做路费,岂不甚好?”
丁忠两人领着他直入内院,进入一座客厅,厅内有一位穿天蓝色长袍的中年人,与一位
美貌的中年美妇。两人端坐不动,冷然注视着来客。
丁忠上前行礼,禀道:“禀主人,郎中带到。”
主人略为颌首,抬手向方大郎道:“坐,你是郎中?”
方大郎也不讲礼数,管自坐下说:“不是郎中,略懂医道而已。”
“贵姓?”主人态度凌人地问。
“姓方。”
“在下姓丁,名伦。”
“久仰,久仰。”
“家母昨晚身体不适,请郎中前来诊病。”
“愿效微劳,只是……”
“只是什么……”
“在下的诊费甚高,丁爷不如另请高明。”
丁伦脸色一沉,沉声问:“什么?你想敲诈?”
“丁页言重了。在下尚未见过病人,尚不知所患何病?谈不上敲诈,永州府名医甚多,
丁爷如果愿意,何不另请高明?”方大郎泰然地说完,离座向外走。
两名大汉闪出,当门一挡,手已按刀鞘,虎视耽耽。
“站住!”丁伦沉喝。
“诊费多少?”
“廿两银子,药费除外。”
丁伦哈哈狂笑,说:“诊费给你一百两,只好家母的病,另赏白银百两,甚至更多些。”
方大郎已怔,没料到对方如此大方,吁出一口气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在下只要
廿两,请领在下诊察令堂的症状。”
内间中,榻上躺着拥衾而坐的白发老婆婆,一位年轻的美貌少女,与一名侍女坐在床
头,替病人轻揉眉心喝太阳|茓,见了生人并不回避,显得十分大方。
“咦!这女娃儿好美,可惜那眸子太活了些。”方大郎盯了少女一眼,心中自语。
少女确实是美,桃脸桃腮,琼鼻樱唇,一双凤目黑白分明,流光四转,穿一双湖水绿窄
袖子春衫,拖地长裙。绿绸子的春衫薄,曲线毕露体态极为动人。
中年人向少女挥挥手,说:“丫头让开,让郎中看看。”
少女离开床缘,目光不住在方大郎身上打转。
方大郎目不斜视,仔细地按四字诀详加检查,久久方离开卧榻,向中年人说:“年老气
衰,受些瘴气,吃了些不洁之物,在下那儿有药,不必开单方。请派一个人随在下去取药,
别忘了带诊费喝药金,共银三十两,两服药,便药到病除,但需好好调养三五日。”
“有劳郎中了。”少女竟然客气地说。
一名大汉带了银子更他回房,一面走一面冷笑道:“阁下像在打劫,诊费廿两,简直不
像话。”
他也冷笑一声,说:“我这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你的主人也没话说,你抱怨什
么?”
“哼!你敲诈到辰州府丁家头上来了,早晚你。会倒大霉的。”
方大郎心中一动,脸色一变,沉着地问:“辰州丁家,是不是丁彪丁老爷子的家?”
“哼!你怎知道老主人的名号?”
“在下曾在辰州府行医。”
“难怪你知道老太爷的大名。”
“哦,刚才那位丁爷就是老太爷?”
“那是少主人丁伦。”
“老太爷……”
“不许多问。”
“好,不问就是,在下敲了贵主人三十两银子,你们老主人号称神偷,难道想将银子偷
回去么?”
“哼!”
“要不就命鬼窃胡林窃回。”
“闭上你的臭嘴!家主人岂为了三十两银子向你动手?少臭美!”
“神偷鬼窃极少落单,他们俩也来了永州不成?”
“你多问了。”
方大郎虎目中泛现奇光,兴奋的神彩流露在外,呵呵怪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赚了
一笔,心中高兴,难免嘴会乱发问,休怪休怪。”
用药打发走派来取药的人,床上的沙步衡关心的问:“这些人嚣张已极,是何来路?”
“神偷丁彪的家小。”他欣然地答。
“难怪,是湘西八怪几个小辈。”
方大郎呵呵笑,说:“听说八怪中最年轻的是飞叉徭姑,年纪也在四十以上了。最老的
神偷丁彪已年届古稀,快进棺材啦!沙兄看年岁,最多也不过二十出头,叫他们为小辈,未
免名不符实?”
“武林无辈,江湖无岁;湘西八怪中只算江湖上的二流脚色,尽管他们在湘西高高在
上。”
“论江湖英雄人物,湘西八怪确实不登大雅之堂。据在下所知,他们八怪联手,艺业亦
难与九指狂乞论长短。而九指狂乞,又比云龙双奇差上一大截。云龙双奇之上,复又有宇内
三剑。双奇的老二龙飞,就是三剑中四明怪客的得意门人。”
“那行疫使者艺业如何?”沙步衡问。
“听说他名列乾坤八魔,八魔的辈份与宇内三剑相同,在下不曾见过这些人,不敢妄
论。”
“呵呵!老弟说话相当小心呢。”
“在江湖行走,不得不小心,祸从口出,说错一句话便可能引来杀身之祸。沙兄既然是
江湖人,可知九疑山庄庄主八臂金刚童威的底细么?”
“咦!你知道童威其人?”
“此地的人都以这位湘南第一号人而自豪呢。”
沙步衡沉吟良久,说:“简要地说,八臂金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是八魔之一,但为人
亦正派,不算是大奸大恶的人。一年前,他到云南访友,遇上南沼遗民段诚,两人同时失
踪。他们同时失踪的消息传出,原在勾漏山的天南双剑闻讯北宋,在大江南北网罗羽翼,要
在九疑山创建天南门,不断派人前来潜伏,羽翼渐丰,时机将至,眼看九疑山庄附近,将掀
起血雨腥风。老弟如果是天南双剑的人,听兄弟的劝告,早些脱出是非场。乾坤八魔彼此之
间,固然也小有成见,但八臂金刚人缘甚佳,他的朋友岂会坐视?”
方大郎呵呵笑,说:“在下与天南双剑无关,相反的是,昨晚吓走了双剑的四个爪牙。”
“什么人?”
“江湖四凶。”
“什么?你居然能吓走那四个凶魔?我不信。那四凶颇有真才实学,比湘西八怪有过而
无不及,你……”
“在下给了欢喜佛一枚制钱,自称是云龙双奇的妹婿,把他们吓走了。”他将戏弄四凶
的事说出。
沙步衡大笑,笑不可抑,笑完说:
“见鬼!云龙双奇是两个人,怎会共有一个妹婿?四凶被双奇吓破了胆,笑死人了,哈
哈!老弟,四凶如果将消息传出,你的麻烦大了。”
“麻烦大了?”
“云龙双奇不找你才怪。”
方大郎淡淡一笑,眼中异光一闪即没,向外走,一面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怕什么?药我已交代店家按时辰送来,好好歇息。”
沙步衡一直留意他脸上的神色变化,看到他眼中突然闪没的异光,冲他的背彩点点头,
淡淡一笑自语道:“大丈夫恩怨分明,不愁无事可做了。”
方大郎出房走向走廊,廊柱下站着两名村夫打扮的人,正在有说有笑聊天。他毫无戒心
地越过,做梦也没料到有人计算他。
“卟”—声响,背心挨了重重一击,接着,尖刀抵在他胁下喝声入耳:“你是方郎中?”
“你们……”
他右背骨夹缝的膏盲|茓被制住了,浑身一软,
两村夫热练地架体他,低声道:“乖乖不动声色向外走.声张则杀掉队。”
真不巧,廊后突然撞出一名店伙,大叫道:“你们是什么人?亮刀子绑架么?”
一名村夫见事机败露,猛地将方大郎扛上肩头叫:“走!上墙!”
“捉贼!方郎中被人绑走了,从院子里跳墙走啦!快追!”
追不上了,两村夫飞越院墙,一闪不见。
沙步衡到了房口,脱力地扶住门框喘息,急得额上冷汗直流,脸色苍白,无力追出。
喊叫声惊动了所有的店伙,后院丁家的一众男女,各带了刀剑追出。可是,小巷易于藏
匿,已不见了贼人,偌大的永州城,到何处去找?
两村夫将方大郎藏匿在巷底的一座废园中,一人离开不久,带来了一只麻袋,将方大郎
捆了手脚,塞上嘴方解开|茓道,扛上肩大摇大摆走了。
辉山的西麓接近城根,有一列破草屋。两村夫带着人到了一座茅屋前,破闩而入藏身在
内。
不久,来了两名青衣人,接过麻袋出门。
方大郎手脚被牛筋索绑得结结实实,毫无反抗的机会,难受已极,包在麻袋中不见天
日,不知身在何处,只知先后共换了五次人,最后听不到脚踩在石板路上的声音,人声已
静,猜想必定已经到了郊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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