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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苏楠说:“真的吗?”

我搬着东西说:“进家你就知道了,让你大吃一惊!”

果然,苏楠一跨进门惊诧地说:“妈,咱家闹了半天是在古玩店里住着呀?”

母亲笑着说:“这全是你爸的心肝宝贝,他看见这些东西,比看见他亲生儿子还亲。”

我说:“苏楠,我们家没别的,四间屋除了厨房和卫生间,连床底下都是文物。”

苏楠感慨地说:“这确实能值很多钱了。”

我指着架上一件彩瓷,卖弄地说:“去年有人出价120万买这只包袱瓶,我爸就是不卖,而且多少钱也不卖。”

苏楠诧异地问:“为什么不卖?”

我嘻嘻一笑说:“舍不得,给我留着呗!”

父亲说:“你别想了,将来我全部捐给国家。”

我着急地说:“爸,这可是咱家几代传下来的,我爷爷传给您,您再传给我,这太顺理成章了。再说了,您身上的美德我是一点儿也没继承,想凑合着继承点缺点儿吧您又没有。好歹咱们父子一场,您就把这些东西传给我得了,我保证将来原封不动传给我儿子,我向您保证,我就是穷得到苏楠那儿要饭也不卖。”

我正嘻皮笑脸嚼舌头,电话响了。

母亲对我说:“准是老鼠打来的,今天他都打了八遍了,问你回来没有。”

老鼠是我高中最要好的同学,上学的时候,我们在学校集体宿舍钻过一个被窝儿。

果然是老鼠,我听着他的声音哈哈大笑:“喂,老鼠,我是猴子,我刚到家,怎么着?是你来还是我去你那儿?去你那儿?不行,我家里来人了出不去,这样吧,先憋一晚上,明天早上你等我,我给你爸妈磕响头去!”放了电话,我发现苏楠在笑。我问:“笑啥?”

苏楠忍俊不禁地说:“我还不知道你另一个名字叫猴子呢?”

“嗨,那是我小时候的外号,我从小在姨妈家长大,因饥寒交迫身材羸弱得名。”

58

这就是大年三十的夜了。

满满一桌丰盛的酒菜,房间里挂着一盏盏新糊的红灯笼,窗外响着一阵紧似一阵的鞭炮,过大年的气氛真好。我象孩子那样,心里一阵阵地痒。

春节联欢晚会上歌星卖劲的歌唱比窗外的炮声力道小得多,我­干­脆把电视关了。

席间电话不断,大部分都是我的同学打来的,而且都是一句话,虹子来了没有?啥时候到的?苏楠陪母亲喝了几杯红酒,脸上有些显­色­。我刚要劝她少喝,她突然对我说:“你也该给人家打个电话了吧,省得她惦记。这事还用我提醒?”

我急忙站起身来说:“光顾着慌年,把这茬忘了,赶紧打。”我拨通了璇璇的手机。话筒里传出激动的声音:“是你吗?你到家了吗?”

“刚到,挺顺利的,你好吗?”

“不好,我想你。”

“我也是。”

“我怕过不好年了,心里难受。”

“别,多陪陪你的父母。”

“他们都到朋友家去一天了,现在就我一个人呆着。”

“那怎么办?我现在又不能回去。”

“你别管我了,在家好好玩儿吧,别忘了替我问候苏楠姐和叔叔阿姨春节好。”

“一定。”

“知道我多想你吗?我都后悔没跟你回去了,我要跟你回去哪怕住在酒店里不在你家露面都行!”

璇璇说着带了哭腔。

“别这样,过几天我就回去了。”

“西门,我好想你,求你也想着我好吗?”

“我会的,其实我的心情和你一样。”

“现在我知道对你的爱有多么疯狂了,没有你,我都懒得活着。”

我喉头一哽,不知该怎样和她说。

璇璇说:“好了,我不愿意让你伤心,我挂电话了,祝你春节愉快,亲爱的!”

话筒里沉寂了片刻,终于响起“嘟嘟”声。我能想象出璇璇此刻伤感的心情,想象出一个偌大的房子里她蜷缩在沙发或者床上孤零零的身影。于是,我在心里又多了一份牵挂和歉意。

放下电话,我的心情好了一些。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的恍惚。转过身对父母嘻皮笑脸地说:“爸、妈,中华人民共和国某某省某某市有一位名叫潘璇的女孩儿,委托我向你们转达她最诚挚的问候,祝你们春节愉快,万事如意。”

“这个女孩儿是谁?”母亲的神情有一种本能的警觉。

“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孩子,是您儿子的女朋友,也是您未来的儿媳­妇­。”苏楠笑着说。

“妈,我可提前给您透风了,别拿我当临阵招亲处置。”我说。不知为什么,母亲一听就急了,拉着我走进厨房。母亲关上门小声说:“楠楠说得是真的?”

我点了点头。

母亲气呼呼地说:“那楠楠怎么办?”

“她是你女儿呀?”

“我想让楠楠做我儿媳­妇­。”

“哈,原来您对苏楠的感情不是大公无私的,苏楠是林子的女朋友。”

“那个孩子不是没了吗?”

“可他在我心里还活着。”

母亲还要说什么,我急忙说:“妈,您甭说了,您要再提这事我心里堵得慌,咱这个年就过不好了。您放心,我知道怎么对苏楠好。”

母亲不再说话,和我走回客厅。

59

苏楠喝得不少。母亲劝她早些休息,她执意要我陪她逛街。

我说,这会儿逛街有啥意思,人们都在家喝酒呢,街上冷清清的。再说了,备不住什么时候窜出一只二踢脚来,把咱们炸着。

苏楠执意要去,没办法,我只好陪着。我家距市中心不远,没走几步便到了人民商场门前。门前有十几个孩子正放花炮,苏楠想去看热闹,一把搂住我的后腰趔趔趄趄向前走。

我开玩笑说:“我被你这么一搂,人家准以为咱俩是小两口呢!”

“这样不行吗?等我老了还让你背着呢!”

“这个愿望恐怕实现不了,因为我们会同时老的,互相搀着还行。”

“你顾着搀我还是搀璇璇?”

“这有矛盾吗?我有左右两只手,正好,没有浪费能源。”

“你真是这么想的?”

“当然,你和璇璇在我心里的份量同样重,甚至……甚至你还要超过她。”

苏楠突然捧着我的脸在前额上吻了一下,激动地说:“西门,谢谢你刚才的话,我好开心。”

“它是发自内心的!”

“其实,我不说你也知道你在我心里的位置,你想想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让我想起来心就温暖呢?”

苏楠说完神情有些哀伤。

我激动地拉着她的手说:“咱们能做成姐弟也是几生几世修来的缘份,谢谢你对我的关怀。”

苏楠突然闭上眼睛说:“那你也该吻我一下。”

我心里有些惊诧,迟疑未动。

苏楠说:“你不肯?”

我赶忙开玩笑说:“怎么会,我正考虑吻哪儿更合适一些。”

苏楠仰头微微启开她的双­唇­。

我心里一震,有些犯怵。

苏楠痴迷地说:“就一次,咱们这辈子就一次,好吗?”

我不忍拒绝她的要求,也知道支应官差似的蜻蜓点水更不合适,索­性­把心一横,深深吻了她烫得吓人的双­唇­。

苏楠一定拼尽全力等待着那一刻,因为我没有感觉到她的呼吸。

我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歉意和内疚。我怕她有激烈的反应,以至于搞得不可收拾,就顺势扳过她的肩膀。我在她耳边轻声说:“苏楠,对不起!”

半晌,苏楠吐出一口气,突然狠狠地在我肩头咬了一口。

我疼得一咧嘴,闻到了她的酒气。我知道,苏楠有些醉了。

60

我和苏楠在家过完大年初五,次日早晨回了N市。在家的这些天,除了到朋友家聊天就是跟苏楠学开车。

回到N市以后,台里不是特别忙,璇璇学校离开学的日子尚早,有空我就约她出去玩。

璇璇的确是一位非常可人的女孩。

她的眼神里无时无刻不流露着幸福的的光彩,任何人都可以从里面看出,她是一个恋爱了的女孩儿。

现在的她和我刚认识的时候判若两人。

以前我认为她是一个健康而有个­性­和主见的女孩,现在我好象成了她背上那条主心骨,对我千般依赖万般顺从。

我不全部相信邦。金的话,而他的另一个研究成果不得不让我佩服。他说如果一个女孩全心全意爱上一个人,就开始变得愚蠢起来。

我不认为璇璇愚蠢,我一直以为她冰雪聪明,只不过她在爱我的时候交付了全部情感,没有想到要给自己留下余地。

她有必要留下余地吗?

完全不必。

因为我的付出和她一样。

我们在爱情面前,都已经把自己和盘托出。

1998年4月底以前,我一直在平淡的生活,如果说有一件让我不痛快的事情,就是原来电视台特别节目部的白主任经常去“沁园春”找苏楠。

这个油头粉面的鸟人现在是我的顶头上司,我怎么看他都不顺眼,象个让人恶心的面首。

尽管他没有老婆。在这期间,我一直和zhijia在网上聊天。我知道她和我一样是一个很真诚的人,尤其是她的等待无怨无悔,让我肃然起敬。

每次和zhijia聊天的前一天,我都要给她发E-mail,寄去我新为她写好的歌词,而每次聊天的时候我都会提出一个要见面的理由。

关于见面的理由,我提出过四次。第一个理由:如果友谊可以超越时空,我坚信我是真诚的。

第二个理由:我坚信友谊的至高境界是让人忘记­性­别的异同。

第三个理由:你领略过有朋友的快乐吗?有更好,如果没有,请尝试。

第四个理由:不希望你逃避。我恋爱了,只所以仍然坚持见你,是我把爱和友谊看得都很重。你如果相信,请回答,不信,请沉默。

我的四个理由zhijia都认真做了回答。

对第一个理由的回答:也许是,我不知道。

对第二个理由的回答:有此可能。

对第三个理由的回答:没有,也不想尝试。

对第四个理由的回答:祝贺你!我不相信,也不沉默。不管她的答复对我是否有利,有一点我坚信,她并没有敷衍我。

当我第五次给她发E-mail的时候,我对她说,第五个理由我不想另说了,因为它就是昨夜写的这首歌词,但愿你能读懂一个人快乐背后的孤独。

《没有芬芳的花》

小雨飘来的黄昏一个人孤零零睡了容易感伤的季节过了没有人陪着花园的深处是谁在快乐地唱着我是不是那朵没有芬芳的花去年落了今年又自己开了

低声细语的问候就那么轻飘飘散了曾经熟悉的笑脸丢了谁也不记得漆黑的夜里是谁还忧伤地醒着我是不是那朵没有芬芳的花今年落了明年又为谁开了

61

1998年5月5日,是璇璇母亲的生日。就在这一天,我平淡的生活开始走下坡路。

那天中午,璇璇抑制不住兴奋来到我宿舍,进门就攀住我的脖子。璇璇悄悄说:“今天晚上去我们家好吗?”

我开玩笑说:“你真是­色­胆包天,他们不家吗?”

璇璇脸一红,咬了咬我的下­唇­看着我说:“要是他们不在家你敢去吗?”

我气宇轩昂地说:“这有什么不敢的,我强烈要求奔赴幸福最前线。”

璇璇不说话,歪着头看着我笑。

我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赶忙嘻皮笑脸地说:“璇璇,你说我能那么做吗?显然不会,况且这和高­射­炮打­飞­机有本质的区别,不需要提前量,再说我已经提前把两枚果子摘了,再劳动只能连根拔了,我得留个念想,等那一天再……”

璇璇幸福地说:“哪一天?”

我说:“我正为这事犯愁呢?你说咱中国为什么只有植树节没有拔树节呢?不然的话我肯定在那天积极劳动。”

璇璇说:“一直没有怎么办?”

我说:“咱不管国家大事,它种它的,咱拔咱的,谁也别碍谁,不然连儿子都耽误了。”

璇璇看着我笑。

她的笑容是一种死心塌地的幸福。

我拍着她的肩膀说:“对不起,璇璇,我一高兴扯大了。”

璇璇捏着我的耳垂痴痴地说:“西门,上苍为了让我幸福才叫你来这儿的,和你在一起就象在梦里一样,我都有些醉了。”

我嘻皮笑脸地说:“西门的魅力是无穷的,我将用一生的智慧让你快乐!”

听到动情处,璇璇搂着我的双臂死命不放。

良久,我说:“说正经的,是不是你的父母要见我?”

璇璇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

我打趣地说:“我比狐狸都聪明,还看不出来。”

璇璇兴奋地说:“今天是我妈妈生日,她邀请你去,你去吗?”

我说:“当然去了,我不能给脸不脸呀,再说这也是迟早的事。”

璇璇说:“那好,下午放学我在学校门口等你,我们去商场。”

我说:“你不是要给我买衣服吧,让我穿得跟大爷进城似的。”

璇璇说:“你愿意穿什么就穿什么,你穿什么我都高兴,我们去商场给妈买生日蛋糕。”

我笑着说:“刚才我有点自作多情,不好意思。”

璇璇脸红了一下说:“其实……其实我给你买了好几件衣服了,就是一直没给你。”

我奇怪地问:“为什么?”

璇璇说:“我要当着他们的面给你!”

下午接璇璇的时候,我特意带了一幅父亲的书法。

我们在商场买了一个漂亮的生日蛋糕,打车去了璇璇家。璇璇的母亲非常和蔼,年轻的时候肯定和璇璇一样漂亮。两人所不同的是她有璇璇缺少的大度和某些沧桑。当然,我这样比较是不科学的。因为璇璇还小,她不需要那些让她不愉快的累赘。

璇璇的父亲还没有回家,想必是工作繁忙。

璇璇的母亲和蔼的看着我说:“看到你,让我想起了以前教过的一个学生,你的身材相貌和他非常像,我非常喜欢那个孩子。”

我谦虚地说:“阿姨也肯定会喜欢我的。”

璇璇的母亲笑着说:“璇璇说得没错,你真是一个坦率的孩子。”

我说:“这样容易交流。”

璇璇的母亲刚要说话,璇璇说:“妈,这是我见他正经话说的最多的一次,一会儿他要胡扯您可别生气。”璇璇的母亲说:“我怎么会生气呢?这说明他有很强的语言驾驭能力,上学的时候肯定作文不错。”璇璇的母亲是一位中学语文老师,说话总是不离本行。

我说:“阿姨说得不错,我断定将来会在写作上有所作为,所以就改行了。”

璇璇的母亲说:“璇璇说你是美院毕业的,你不觉得可惜吗?”我说:“不,我是弃暗投明。”璇璇的母亲笑了。

正说着,璇璇的父亲开门进来。

我在电视台的同事拍回来的录像资料里留意过他,所以在感觉上并不陌生。

璇璇父亲一边放公文包一边说:“哟,客人早来了,真对不起,今天的会议议程太多。”

我站起身来礼貌地叫了一声“潘书记”并准备和他握手。

璇璇父亲向我走过来伸着手说:“别象外人似的,那么生份,叫叔叔。”

说着话,我们的手便握在一起。

璇璇父亲高兴地说:“小伙子,我看你非常眼熟,我们好象在哪儿见过。”

自从认识璇璇,我从未给她父亲拍过新闻和专题片,我们不可能见过面,肯定是他认错人了。

我礼貌地说:“有可能吧,您社会活动多,我也经常出去采访。”

璇璇父亲说:“电视台的同志我基本都熟,你的身材很高很特殊,我不会记错的,我们肯定在哪儿见过。”

也许他的话使我有了警觉,我不由仔细看了看他。

就在我们的目光相撞时,我的大脑“轰”地炸开,胳膊一抖,放开了他的手。

璇璇父亲也认出了我,神情一呆。我的大脑瞬间炸出两个字。嫖客。

不错,他就是那个嫖客。

他就是我第一次随公安局的同志夜探“百点”洗浴中心时拍到的那个嫖客。他就是那个阳Wu上套着皱巴巴安全套,后来越窗而逃的嫖客。

嫖客。

市政法委副书记。

这两个截然相反的角­色­怎么会奇异地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我有点蒙。

但我很快镇定下来,笑了笑对他说:“对不起,想起来了,我们是见过。”

此时,璇璇父亲也镇定下来,­干­笑着说:“瞧你,还不如老年人的记忆好。”刚才发生的一切,幸亏没有被璇璇和她母亲看到。因为我迎着他走过去,高大的身材恰好挡住了他的神情。不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璇璇的母亲说:“好了,咱们开饭吧!”

我虽说镇定下来,心里仍然有些慌乱,借口去卫生间洗手。

璇璇亲密地说:“我和你一起去。”

我在镜子里看到有些涨红的脸,为了掩饰急忙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撩水。

璇璇笑着说:“刚才怎么看你脸红了?我还没见你脸红过呢,紧张的吧!”

我小声说:“那可能吗?长了二十年的果实我都把它摘了,这点困难算什么。”

璇璇甜甜地一笑说:“我知道你脸皮最厚。”

我伸手拿毛巾的时候,璇璇执意给我擦脸,她担心被父母看见,就用右脚根轻轻顶着门,左脚用力踮起脚尖。

我看她的姿式很费劲,顺从地弯下腰闭上眼等她的毛巾。

璇璇给我擦好脸,依旧用毛巾蒙着我的眼,并且飞快地在我­唇­上啄了一下,兴奋地小声说:“亲爱的,我们去吃饭。”

62

我不得不佩服我的脑袋。

在席间,我居然能若无其事的谈笑风声,频频和璇璇父亲举杯同饮。

他象一个宽厚的长者,不显汤水。

我知道我的镇定来自于我的机智。而他的镇定却证明他的狡诈和油滑。

吃完饭,璇璇父亲亲热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到他的书房聊聊。我知道他想和我说什么,随他进屋,顺手把门关上。

璇璇父亲­干­笑了一声说:“小伙子,说起来,咱们也算有缘份,只不过这个缘让我感到太意外了。”

我笑着说:“潘书记,我比您更感到意外。”

璇璇父亲说:“叫叔叔,这个称呼才符合我们现在的关系。”

我说:“好吧!”

璇璇父亲说:“那件事发生以后,我也很痛心。人嘛,犯错误往往是一闪念的事情,我也不想过多强调理由,我只想告诉你,做为一个男人,尤其是社会上有一定影响的男人,为了照应各方面的繁杂关系,有时会身不由己,这是我们男人的悲哀。”

我说:“潘叔,你不必解释。你是我的长辈,我不便指责你,其实你比我更清楚做人的道理。”

璇璇父亲尴尬地说:“当然,当然。”

我不想和他多谈这些,扭头看墙上的字画。

璇璇父亲又说:“还记得我说要找你的话吗?我派人去电视台询问过那次行动,你果然没有把录象带交上去,谢谢你!”

我听了他的话心里直想笑,因为我根本就没有拍到他的脸。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交录像带?”

璇璇父亲说:“他们看了那天所有的资料,没有看到我。也许你还不知道,那时候我还在经贸局工作,如果我被录像,也不会坐到今天这个位子上了。”

我一语双关地说:“那是你运气好。”

璇璇父亲说:“那盘录像带在哪儿,把它给我。”我说:“给你也没用,我早把它录上其它节目了。”

我说的是事实。

那天大伙哄笑着看完我拍得那个画面,我尴尬地说反正这个也用不上,不如做个教训,给我留着以后注意。因为在“百点”洗浴中心收获不小,再说所有剪好的资料还要经过特技处理,所以大伙也没有再意,我就把它放在抽屉里了。其实我留它没用,后来录了其它节目。

我知道璇璇父亲不会轻易相信,就说:“其实我留它真没用。”璇璇父亲脸上突然显出怒意,尤其是眼中有一点毒毒的火苗稍纵即逝。我心里一震。

他用低低的声音说:“小伙子,你最好别耍我。”

我说:“我耍你­干­吗?没那个必要。”

璇璇父亲神­色­缓了缓,打着官腔说:“小伙子,N市虽不比北京,但也称得上大都市,你年轻又有才华,在这儿有很多发展机会,如果你有这个方面的打算,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我的脸“通”地红了,冷冷地说:“潘叔,我觉得你这番话说得很不合适宜,若在别的时候,我会很感激您,可是现在我认为你在威逼利诱。”

璇璇父亲极力掩饰着怒意:“年轻人要懂得识抬举。”我说:“我这人就这样,只看重实话,其它的软硬不吃。”我们不欢而散。

63

璇璇送我出门的时候,我的心里很别扭。

在街角的凉亭前停下脚步,我对璇璇说:“璇璇,给我讲讲你的家庭好吗?”

璇璇笑着说:“这有什么好讲的,幸福的家庭都是相同的。”

我不信璇璇的话,因为在席间我发现璇璇父母的眼神一直不对劲,他们很少互视对方,偶尔对一下眼神又匆忙移开,好象很陌生。

我扳过璇璇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说:“你要爱我,就告诉我。”

璇璇在我的注视下怯懦了,垂下眼帘说:“不说不行吗?”

我说:“我有预感,它可能关系到我们的未来。”

璇璇好象悟到什么,急切地问:“我爸和你都说了些什么?”

我说:“你先回答我!”

璇璇低下头说:“我怕你会瞧不起我。”

我说:“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人。”璇璇看了我一眼,把头扎在我的怀里。璇璇嚅嚅地说:“对不起,西门,我一直瞒着你,我……我不是他们亲生的。”

啊?

我大吃一惊。

我本想让她讲家庭,重点了解一下她的父亲,看来璇璇把我的意思理解错了。

等我的思想扭转过来,拍着她的后背说:“璇璇,我虽然感到意外,但这些对我们毫无意义。我不会再意你是谁的女儿,关键是我们两个彼此相爱,别的全是扯淡,你说呢?”

璇璇感动地说:“我知道你会这样说的!”

我说:“给我讲讲你的父母好吗?重点是你的父亲。”

璇璇偎在我的怀里,非常平静地讲起了她的家庭。璇璇的父亲名叫潘志垒,母亲名叫龚莹,二人结婚后多年无子,后来领养了一岁的潘璇。起初潘志垒还特别顾家,后来渐渐夜不归宿,再后来­干­脆搬到单位去住,龚莹情知自己有生理缺陷,也不过分强求潘志垒的家庭责任,只是一味把心思放在潘璇和工作中。事实上,他们二人已分居长达15年之久。

潘志垒家庭生活不幸福,官运却极为享通,不到十年间就从一个开挎斗摩托车的普通­干­警,提升为派出所长、公安局办公室主任、外贸局副局长、经贸局局长,几个月前荣升为政法委副书记。

我问璇璇:“你的身世你是怎么知道的?”

璇璇说:“我上初二那年他们吵架,我偷听到的。”

我问:“你的亲生父母在哪儿?”璇璇摇头,眼里的泪花闪烁不停。

身为人子,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这的确是一种莫大的悲哀,我想起邦。金的话,从而悟到了璇璇内心孤独的根源,更懂了她不顾一切爱我的原因。

璇璇需要一种心灵的温暖,需要一个心灵的家。

她需要把那颗心放在一个值得信任的地方,然后快乐地封存。

她选中了我。

我是她的心灵家园。

我在心里暗暗叮嘱和告诫自己:一定要用我的一生,让她快乐。

我想我能做到。

璇璇说:“小时候妈从不给我讲这些,后来我长大了瞒不住,就对我说了实情,妈说他人面兽心,狼子野心,妈还知道他在外面养着女人,其实他在外面­干­什么我们都不过问,生死祸福和我们毫无关系。”

我说:“真搞得那么僵?”

璇璇说:“妈说前些天市里接到好几封匿名举报信,有人掌握了他受贿和不正当男女关系的证据。这些天他正四处活动呢!”

我说:“共产党对这些玩艺向来痛下杀手,看来他要倒大霉了!”

璇璇说:“举报信说铁证如山,因为他的那些事都被人家拍下来了!”

哈哈!

难怪潘志垒那么想要那盘录像带,原来他正走麦城。

可是,除了那次和公安局的配合行动,谁会另外拍到他的龌龊事呢?

凭我的直觉,凭潘志垒的狡猾程度,他还不至于认为是我的那盘录像带充当着举报信里的证据,因为他不会认为举报信出自我手。他那么急切地向我索要,只是说明他想封锁一切可能使他毁灭的证据。

我突然有种要卷进某种漩涡的预感,半晌沉默不语。

64

我很少白天和zhijia在网上见面。那天是个星期天,zhijia提前约我下午两点进聊天室,说有重要事情向我宣布。

zhijia:嗨,幸福的人,快乐吗?

朝鲜冷面:一点也不,正心烦呢!

zhijia:被人踹了?

朝鲜冷面:她不肯。但我有种预感要麻烦缠身。

zhijia:第三者?嘻嘻!

朝鲜冷面:我不爱凑热闹,因为别的。

zhijia:可以说说吗?如果愿意。

朝鲜冷面:三言两语讲不清,有点象天方夜谭。

zhijia:挖,那么厉害!

朝鲜冷面:我觉得考验我的时候到了。

zhijia:不管什么事,相信你能处理好:)

朝鲜冷面:我现在都没有信心:(((

zhijia:凭你的智慧,一定!

朝鲜冷面:好吧,我努力!

zhijia:有好消息告诉你,《一直醒到天亮》被一家唱片公司相中,昨天进棚录制完毕。

朝鲜冷面:谁唱?

zhijia:我,嘻嘻!

朝鲜冷面:改行了?

zhijia:不。只是偏爱你的歌词,不想错过,想把录音带寄给你,今天夜车要去湘西,所以想走之前寄出,怎样寄?

朝鲜冷面:地址你知道,西门虹!

zhijia:你的名字?象西门庆……嘻嘻!

朝鲜冷面:你呢?

zhijia:暂保密!

朝鲜冷面:亏。5555

zhijia:我寄片片给你,扯平!

朝鲜冷面:OK,啥时候回来?

zhijia:6月1日中午。

朝鲜冷面:好,晚上九点给你过节:)

zhijia::-P

朝鲜冷面:看你今天心情好,有个问题问你。

zhijia:别太难。

朝鲜冷面:你会在意你朋友的痛苦和快乐吗?

zhijia:是的。

朝鲜冷面:你会为朋友付出吗?

zhijia:是的,如果他是。

朝鲜冷面:如果朋友需要你的出现,你会吗?

zhijia:是的。

朝鲜冷面:我是你的这种朋友吗?

zhijia:朋友分种类吗?

朝鲜冷面:问你自己!

zhijia:不!

朝鲜冷面:谢谢!

zhijia:怎么突然问这些?

朝鲜冷面:因为这是我给你的第六个理由。

zhijia:狡猾!

朝鲜冷面:如果需要,我们可以在彼此面前出现,是这样吗?

zhijia:前提很重要!

朝鲜冷面:我会告诉你前提的,它将是第七个理由。

zhijia:我等着!

朝鲜冷面:我觉得你有些动心了。

zhijia::-P

朝鲜冷面:好了,不耽误你,还要走呢!

zhijia:好吧,回来见!

朝鲜冷面::)

zhijia::)

65

进入五月中旬,工作突然忙乱起来,我在一周之内连接三部片子,其中一部很费神,替市里一家建筑公司做电视形象策划。

我一直警觉着来自潘志垒的某种漩涡的侵袭,事事多加小心,但漩涡还是悄悄向我逼近了。

事情出在给建筑公司做完活儿的这天。

建筑公司的老板是个爽快人,看片子做得不错,执意留我晚上去酒店大吃一顿以示庆贺。

我不便推辞,只好和两个同事张子与小华应承下来。

酒桌上以六对三,没几个回合,我们有些招架不住。

喝得太快,加上没吃几口菜,我觉得腹中难受,就借去卫生间的时候吐了个底朝天。

等回到酒桌上一看,张子和小华已经目光呆痴,视物模糊。

我趔趄着坐下摆着手说:“咱们别……别喝了,再喝没准要……要出人命!”

老板爽快地说:“西门兄弟既然不想喝了,咱们就到此为止,到歌厅唱歌去。”

我说:“我困得很,想睡觉,你们去吧!”

老板秘书把我半推半搡地拥出门外说:“这怎么可以呢?说好咱们今天玩个痛快的,你不去我们怎么去,别扫大家的兴,走吧!”

我和张子、小华只好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他们走下楼梯。

恍惚中,我觉得汽车开了好长时间也没有停下,就问了一句怎么还没到。

老板说还有一段路,不如你先打个盹,养足了­精­神再亮嗓子,让我们饱饱耳福。

我还想说句什么,可是在车上实在太困,把头歪在老板肩上睡着了。

我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清楚地察觉有一只手在抚摸我的下身。

我心里一凛,猛地睁开眼睛,发觉自己置身在一个昏暗的房间里。

一盏只有15W的红­色­彩灯。

一位长发披肩有些姿­色­的女孩。

一张窄窄的按摩床。

我躺在床上。

我被心里惊涛骇浪一般涌上的恐惧直冲头顶,酒劲全无。

我觉得心脏要跳出喉咙,使劲咽下一口唾液。

我想呕吐。

那位按摩女见我睁开眼睛,笑嘻嘻地说:“大哥醒了,小妹等你半天了。”

我想翻身坐起来,被她双手按住双肩。

我低声厉喝:“放开你的手,让我起来!”

“我不!”

“放手!”

“我不!”

“放手,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大哥舍得打小妹吗?”

我用力将她甩开,坐起身来,发觉自己赤身­祼­体。

“我的衣服呢?”

“嘻嘻,不知道!”

“把我的衣服拿来!”

“大哥着什么急呀,我的任务还没完成呢!”

“你的任务与我何­干­?”

“瞧您这话说的,您不­干­我怎么交差呀?”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怕传我一身病。”

“小妹还是Chu女呢!纯得象纯净水。”

“­操­,纯净水才27层过滤,你他妈没准儿被男人过滤2700回了。”

“大哥不试怎么知道,毛主席说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就要……”

“你滚他妈蛋,你还有脸提他老人家,他要在世早把你们这些人御赐给种猪当配角了!”

“大哥别骂人好不好?”“你他妈再不给我拿衣服我掐死你!”

我实在忍无可忍,更重要的是不想耽误时间。我恼怒之中伸手去抓她的胳膊。

她身体一缩靠在墙角,居然恬不知耻地撩起短小的T恤,露出两只没­精­打采的Ru房,笑嘻嘻地挑逗说:“来呀,你掐呀,它们巴不得让你掐呢!”

我感觉这位按摩女真得要毁我,不由想起拍潘志垒的那一幕。

我急红了眼,不顾赤身­祼­体,窜下床来左手一把捋住她的头发,右手用力掐在她的脖子上,恶狠狠地说:“再不说我他妈掐死你!”

按摩女被我掐得说不出话,慌乱中用手指了指床下。

我在昏暗中看到了我的衣服。

66

我无法描述躬着身体在床边穿衣服时的心情,那份慌乱、愤怒、惊恐、侥幸全部化作了奔涌的血液,汇合到脸上。

幸亏那个季节暖和衣服穿得少,不然,再时间长些真的要学我拍潘志垒了。

就在我蹲在地上穿鞋的时候,门被突然打开,那情节和拍潘志垒一样。

所不同的是我正巧蹲在床下,没有进入摄像机的寻像器,再就是那盏随机带的­射­灯亮度小。

我大脑瞬间膨胀,意识到大祸临头,同时也想到了可能被无辜陷害。我想不管这个摄像的人是谁,什么来历,我必须把他放平,逃过这一劫。

我的身手得益于大学跆拳道集训队的锻炼,加之在这种危机关头,出手更是快而果断。

我趁那人晃动摄像机四处寻找我的当口,一个跨步虎跳,出拳击中他的腹部。

那人一声闷响,颓然倒地。

我双手准确地在他倒下的过程中抄过微型摄像机,关掉录钮按下键。

等待带仓打开的时间好漫长。

在那种近似绝望的等待里,我奇怪地产生了一种犯罪的快乐。

那是一份淋漓尽致的凶恶。或者叫做杀机。

我把录像带捏在手里,回头下意识看了一眼被我打倒的人。

我在昏暗中看到一张表情异常痛苦的脸。

那张脸我再熟悉不过。

白忠。

专题部主任。

我的顶头上司。

白忠也看清了我,呲牙尖叫着惊诧地说:“西门?怎么是你?”

我也意外地说:“白主任?你是不是想毁我?”

白忠痛苦地站起身来,捂着肚子说:“你别误会,我不知道是你。”

我说:“我想知道怎么回事,公还是私?”

白忠说:“这里说话不便,我们出去说。”

我说:“等等,有件事我要问清楚。”

我回身问那位吓呆了的按摩女:“你刚才说有人给你任务,他是谁?”

按摩女吃过我的苦头,不敢撒谎,急忙说:“我们老板。”

我问:“他叫什么?”

按摩女说:“杜建明。”

我知道杜建明是建筑公司的秘书,疑惑地问:“怎么会是他?”

按摩女说:“这座娱乐城是建筑公司开的。”

我又问:“我那两个哥们在哪儿?”

按摩女说:“都在隔壁。”

白忠问:“谁?”

我说:“小华和张子。”

白忠:“原来你们三个在一起?”

我没说话,拉着白忠推开隔壁的门。

小华和张子正在鼾声大作,两名按摩女没事可­干­把头抵在一起修指甲。

我过去朝他们两人脸上拍了一巴掌,低声说:“都起来,咱们走。”他们两人比我幸运,没有被扒光衣服。

67

白忠有自己的轿车,那是一辆新款桑塔纳,停在娱乐城的后院。

上了车,我看白忠捂着肚子痛苦的样子,抱歉地说:“白兄,对不起,我出手重了。”

白忠娘娘腔地说:“你差点把我肠子打断。”

我说:“我怕被人冤枉,急的。”

小华和张子坐在车里还迷迷糊糊,小华看着车窗外红红绿绿的霓虹灯,疑惑地说:“这是哪儿?”

我扭头看着车外的景物,也感到非常陌生。

白忠嘻嘻笑着说:“你们三个真行,越玩越野,这都快出市区了。”

我说:“我一刻也不想在这儿多呆,走吧!”

白忠说:“让我歇会儿,肚子疼着呢!”

我说:“我来开。”

白忠说:“你行吗?我这车还没出百天呢!”

我说:“你放心,我是老司机了。”

我和白忠换了位置,他见我点火、挂档、起步挺熟练,就说:“看这样儿象­干­过的!”

我开着车说:“今天求你别说这个字,我怕,我他妈险些让那表子给做了茄盒夹­肉­肠。”

白忠说:“西门,没看出来你还真行。”

我说:“别损我了,我还没问你是怎么来的呢?”

白忠说:“我不想说。”

我说:“公、私你总得告诉我吧!”

白忠说:“当然不会是公。”

我说:“是不是有人想害我?”

白忠说:“不会吧,你又没有仇家。”

我说:“你真不愿意说?”

白忠说:“有些问题我问你,你愿意说吗?”

我说:“我没秘密可言,你尽管问。”

白忠迟疑了一下说:“你和苏楠什么关系?”

我不看也知道他的眼睛正一动不动盯在我的脸上,我笑了笑说:“白兄,我的话你可能不信,苏楠以前是林哥的女朋友,现在是我妈的­干­女儿,我管她叫姐,就这么简单。”

白忠惊讶地说:“她……你们不是在……”

我笑笑说:“你想错了,我有女朋友,她叫潘璇,美术老师,她父亲是潘志垒。”

白忠听完我的话嘴巴张得老大,半晌才说:“潘志垒,你未来的岳父?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听他话里有话,急忙说:“白兄,说明白点好吗?”

白忠说:“西门,要不是你说清了和苏楠的关系,我连这也不想说,你自己琢磨吧!”

我已经猜到他的出现与谁有关。

我说:“不用多说,我明白了。”说完,恶狠狠地一踩油门。

68

夜里12点,我疲惫地回到台里。我能够准确判断出白忠受了潘志垒的指使,只是我不明白,潘志垒怎么会知道我在那家娱乐城呢?况且娱乐城远在城建界的附近。白忠在看到我的时候很吃惊,肯定不知道要拍的是我,他和潘志垒又是什么关系呢?

难道建筑公司的老板和潘志垒早有串通?

按理说我给他们策划片子纯粹是以公对公,而他在自己开的娱乐城里“慰劳”一下电视台的记者,似乎也是一片“好意”而非­阴­谋。

仅仅是种巧合?

我弄不清楚,但知道绝不会那么简单。事到如今,我突然变得冷静下来。尽管这是我少有的冷静。

我知道我在明处,我的轻举妄动很有可能弄巧成拙,因为那盘录像带真的录制上了其它节目。

我暗暗告诫自己,从明天起必须把酒戒了,时刻保持大脑的清醒。我懒懒地打开宿舍门,准备大睡不醒。

宿舍里一片狼籍。

被盗!

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宿舍被盗。

这怎么可能?

在电视台,在这样一个出入非常森严的新闻单位,尽管楼上很少有人住,住的也常常很晚回来,但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

我没发现什么东西被盗,钱、物俱在,只是少了桌上放着的三盘录像带。我坐在床边“嘿嘿”地笑出声来。我心里知道是谁了。

“铃铃铃铃……”

我的手机响了。

我看到一串陌生的号码。

我想都未想就按下应答键,笑着说:“喂,是潘叔吗?你好。”

“哈哈哈哈,西门,你的聪明让我吃惊!”

果然是潘志垒。

“潘叔,你这戏有点唱大了吧,我想知道第几幕是Gao潮?”我装得好象无所谓。

“Gao潮?Gao潮一到也就快收场了,我觉得戏才刚刚开始。”潘志垒的语调有点­阴­郁。

“我演主角还是配角?”

“那就看你自己的意思了。”

“我不想演,因为有人刚把我的台卸了!”我一语双关。

“西门,实话告诉你,是我派人去的,别的意思没有,想找回那个东西。”潘志垒很直率。

“我早说过录上别的节目了,那三盘磁带看完之后还给我,我还没剪片子呢,我不想为这丢了工作。”

“潘叔知道你还没办正式手续,我会给你盯着这事的。”

“多谢潘叔关心,我要睡觉了!”我装模作样的打了个呵欠。

“等等,你不想现在见我吗?”潘志垒有些焦急。

“有必要吗?”我笑着说。

“你不想看你寄给我的恐吓信吗?”潘志垒的语调有些­阴­阳怪气。

“我从未给你写过信。”我心里一震。

“我知道不是你写的,所以才叫你看。”潘志垒声音低下来。

“我没兴趣。”我淡淡地说。

“兴趣是可以培养的,毕竟有人也在陷害你。”潘志垒说完关了机。

第二天上午,我向白忠请了下午的假。

我对潘志垒的事不感兴趣,但也想看看寄给他的那封署着我名字的恐吓信,到底写了些什么。

我觉得事情变得复杂起来,心里明显有了一些慌乱。

本想把这些天发生的事告诉苏楠,又怕她为我担心,至于璇璇,最好先不要让她知道,等有了结果再说。

我想,事情总会有结果的。

吃过午饭,我心里惴惴不安,因为潘志垒说好一点半用车接我。

在这段时间里,我­干­点什么?我抬腿出门便去了“共沐云河”,我突然想给zhijia发一封E-mail.

zhijia:

想必你已到了湘西。那儿好吗?我没去过,我想那儿一定很美。

一会儿有人也约我去一个山青水秀的地方,说是去钓鱼,我觉得如果有酒有­肉­就是地地道道的鸿门宴。

那天聊天没和你细说,我卷进了一个漩涡,让我感到不安的是居然有人用我的名字,给我女朋友的父亲写了一封恐吓信。

昨夜我的宿舍被他派来的人抄了,他想找一件关系到他官运的东西,可那东西已经不存在了。我不想牵扯进去,今天和他的见面,就是彻底说清楚。

他现在一定急红了眼,所以和他出去隐约间有一种慌乱,但总不至于有生命危险。话又说回来,如果从今以后我不跟你联系了,没准是被他害了,你不要删除这封信,这是证据,你要替我报仇。

哈哈哈哈,肯定把你吓一跳吧,我和你开玩笑的,放心,我知道应该怎么做。

祝你玩得开心。

朝鲜冷面

1998年5月16日

69

潘志垒的车开到电视台门口时,我正从“共沐云河”往台里走,看到车里除了他和司机没有别人,慌乱的心稳定下来。

我为自己的紧张和多虑好笑。

汽车开出郊外,停到一片丛林边,司机知趣地走开。

我下车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对站在身后的潘志垒说:“潘叔,这倒是个缘木求鱼的好地方。”

潘志垒笑着说:“西门,你好象对我有了成见。”

我淡淡一笑说:“不会的,怎么可能呢?”

潘志垒说:“看来我们缺少了解和沟通。今天约你出来,就是想好好和你谈谈。”

我说:“这也是我的目的。”

我和潘志垒的谈话从那封署着我名字的恐吓信开始。其实,那封信很简单,只寥寥数行。

潘书记:

也许你已听说有人在市里举报你的事,坦率地说,我知道那盘录像带的下落。如果你想要,你知道怎样才会拿走。

另:你跳窗子的动作不错。

西门虹

1998年5月4日

“你怎么看这封信?”我淡淡地问。

“如果我没判断错,市里那封信和这封信是同一个人所为。”

“这两封信和我毫无关系,因为从第二封发信日期看,我还没有认出你,即便是认出了,因为你和璇璇的关系,我也不会那样冒失。”我说。

“从第一封信的内容看,完全是举报人胡扯,目的是想给我造成巨大压力,然后向他的第二封信屈服。我的事我最清楚,根本不存在受贿的问题。”

“你这样肯定?这年头当官不受贿的可没几个。”我觉得好笑。

“我需要钱的时候要多少有多少,而且都是自己的。根本不需要别人送。

“你哪来的那么多钱,遗产还是街上拣的?”我忽然对他有了兴趣。

“真正有头脑的人何必去火里抓钱呢?我当了多年经贸局长,还没有自己的地盘?你前几天拍片的那家建筑公司就是我的,那个老总只不过是个管家,我相信他,因为他是我的亲表弟。”

我一听就怒火难奈,大声说:“那天安排我嫖娼和有人录像都是你一手策划的,你想往死里毁我?”

“嫖娼的事不是我安排的,不过我知道以后的确找了白忠。”

“你和白忠熟吗?”我有些警觉。

“当然,他是故人之子。”潘志垒表情很暧昧。

“你这招太黑,如果璇璇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也会那么做吗?”

“你­干­吗把这些事看得那么重,男人一生总免不了犯几次这样的错误。”

“我和你不同,我失去尊严就无法活着,何况这是一个圈套?你最好别再害我,我不吃这套。”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

“既然我们把话都挑明了,我也说说我的想法,我怎么会害你呢?我还想请你帮忙呢!我想请你找出写这封信的人,因为从那句‘你跳窗子的动作不错’可以断定,那天他肯定在场,说不定还真录了像。当时我有点慌乱,具体情况记不清了。”

“原来你的胆子并不大。”我讥笑着说。

“我考虑的不光我自己,还有我的家庭,因为我关系到她们的幸福。”

“这些年你给过她们幸福吗?不要把话说得太漂亮,你担心的是丢官免职受审查,最后被人揭了老底,落个狗咬尿泡一场空。”我冷冷地说。

“太多的教训告诉我,其实有些人是毁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的,然后墙倒众人推,最后真相大白,这是共产党的绝招。”潘志垒的眼神恶毒起来。

“你现在收手或许还来得及,何必到最后不可收拾呢?”

“晚了,中央决心大,下面风声紧,我现在是四面楚歌,这已经不是预感了。”

“你给我说了这么多,不怕我告发你?”我挑衅般地说。

“璇璇很爱你,你对她也不错,你再浑也不至于胳膊肘朝外拐,我只所以告诉你很多事,证明两点,一是我的坦诚,二是对你的信任。”

“坦诚是基于正直的人格之上的,如果只有邪恶,坦诚还有什么意义?”潘志垒不说话,眯起眼睛看着前方那片郁郁葱葱的丛林叹了口气,似乎许多感慨。

或许我能理解他此刻的感受。人生下来并不是邪恶的,有的人在邪恶面前后悔过,有的人却用更大的邪恶掩盖邪恶。我想,如果一个人能有几次后悔的机会,说不定也是幸运的。此刻,潘志垒心里想些什么呢?

“我和璇璇谈了你俩的事,她丝毫不掩饰对你的感情,考虑到你家不在本市,昨天我给你们买了一套房子,一个星期之内会有人把结婚需要的东西置办齐全,当然,如果你们不那么快结婚,也可以搬到一起去住,我……我不反对。”潘志垒的语调突然轻柔下来,也有些沧桑。

“你的馈赠和帮助总是不合适宜,我不能接受。”我笑着说。

“你错了西门,人在欲望膨胀的时候只顾暴敛钱财,甚至不想它们以后的用途。我这辈子连嫡子都没有,死后也带不走,之所以买这套房子是怕万一有那么一天,什么东西都充了公,你龚姨还可以有个容身的地方,人嘛,情归情,义归义,毕竟我们夫妻一场。”

潘志垒拿出一串钥匙放到我的手上,又说,“房子户主写得你的名字。”

听他一番话,我不觉有些心动,又感觉他还不是那种十恶不赦的蛀虫,就软了口风说:“钥匙先在我这里存着,适当时候我会拿出来的。”

潘志垒当然明白适当时候是指的什么,拍了拍我的肩膀,欲言又止。

70

出了这么多事,我不能不告诉苏楠。

我心里觉得有些孤单。晚上,从台里出来路过“共沐云河”,我又给zhijia发了一封E-mail.

Zhijia:

嗨,湘西好玩吗?

我活着回来了,没事嘿嘿。不过我有种预感,越来越乱。当然,我没做什么亏心事,天塌下来与我无关。

好了,我还有事去一个朋友家,有新情况再给你谈。

朝鲜冷面

1998年5月16日

当我推开苏楠的总经理室大门时,她正坐着发愣。

她看我进门,“腾”地站起来,冲我劈头就喊:“你一下午跑哪儿去了,手机也不开?”

“玩去了。”

“玩?玩还犯得上请假?”

“怎么了,我就不能有点私人空间,你怎么知道我请假了?”我嘻皮笑脸地说。

“白忠下午来过。”

“你少理这小子,我发觉他有点邪­性­,不是什么好鸟,他是不是瞄上你了,你得提防点!”

“我没功夫给你磨牙,你快给璇璇回个电话吧,她找你找疯了!”

“什么事这么急?”

我说着用桌上的电话拨了璇璇的手机。

“喂,我是西门,什么事这么急?”

“你现在在哪儿?”璇璇的声音既兴奋又恐慌。

“我在苏楠这儿,出了什么事?”

“你等我,我过去,我现在在街上。”璇璇说完关了机。

我皱了皱眉对一旁收拾桌子的苏楠说:“苏楠,我怎么有种不详的预感?”

苏楠说:“那就对了,你未来的岳父有麻烦,听说要成立调查组。”

我问:“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

苏楠说:“白忠。”

我又问:“他怎么这么消息灵通?”

苏楠说:“记者嘛,大概电视台就你不知道了,谁会跟你说这个,就连我三天以前还听说了呢!”

我瞪着眼问:“那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苏楠说:“没得到证实,不是白造恐慌。”

我知道潘志垒的事情闹大了,于是简明扼要将最近发生的事情讲述一遍。

苏楠气呼呼地说:“这么大事早应该告诉我。”

我说:“不是怕你担心吗!”

苏楠看着我说:“这事影响你和璇璇吗?”我想了想说:“不会,何况他们也没有血缘关系。”

苏楠刚想说什么,璇璇气喘嘘嘘地推门进来。她一把拉住我的手说:“西门,外面传说你到市里把我爸举报了,真的吗?”我看她一脸焦急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快。我冷冷地说:“你是感到吃惊还是气愤?”

璇璇着急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真举报也没什么,我怕他报复,让你躲起来避一避风头。”我知道误解了璇璇,抱歉地拍了拍她的手。我说:“放心吧,他的事和我一点关系没有。”

璇璇相信我的话,长嘘一口气。

我皱着眉说:“不过,这件事看起来真的有人栽脏陷害我,他到底什么目的呢?”

璇璇说:“转移视线吧!”

苏楠说:“要是那么简单就好了。”

璇璇疑惑地说:“我爸到底犯了什么错?”我说:“他自己清楚。”

其实,从璇璇的神情能够看出,尽管她不是潘志垒的亲生女儿,但毕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心里一时扭不过弯子,也许旁人根本无法理解她此刻的心情,因为马上会有更大的社会舆论和压力接踵而至。

她还年轻,可能做梦都没想到这种事发生在自己的家庭,她需要足够的时间来接受。苏楠拉了璇璇的手,两人并肩坐在沙发上。苏楠轻声说:“璇璇,人一辈子什么事情都会遇到,我父亲病逝的时候我的心有多痛,再大的磨难不也挺过来了?不管你父亲犯不犯错,受什么样的惩罚,只要不影响你和西门的感情,这对你才是最重要的,你说是吗?”

璇璇不说话,可怜兮兮地看着我。我想安慰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我只好开玩笑说:“璇璇,我对你的基本国策是一百年不动摇,甭说你爸是潘志垒,就算你亲爹是潘仁美,我这辈子也认了。”

71

的确,潘志垒的事电视台的同事们都知道。

第二天,我在办公室里一出现,他们的眼神就很异常。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都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实话告诉你们,举报的事不是我­干­的,别拿我当大义灭亲的英雄。”

张子乐呵呵地说:“西门,怕什么,这年头英雄难当,我早想当,可惜没机会。”

我冷着脸说:“我烦着呢,少来这套,不然我跟你急!”

张子摆摆手说:“好,好,我不说了,表示慰问行不行?”

我突然感觉受了侮辱,揪住他的脖领,咬着牙说:“你把我涮起来没完了?我他妈怎么了?”

小华和我关系挺好,赶忙把我拉开。

白忠在旁边一直沉默,见我有些恼怒,过来对我说:“西门,你情绪不好可以理解,张子也是跟你开玩笑,何必当真呢?举报不举报都是扯淡的事,咱们还是一个屋的弟兄。”

我不明白他的话,不­阴­不阳地说:“白兄,你的话我没听明白,你是骂我还是夸我呢?我这人迟钝,解释一下。”

白忠笑着说:“我的意思是说你举报或者不举报,我们都没亲眼看见,咱们哥们的交情和那件事没关系。”

我说:“既然没看见就别瞎说。”

张子说:“老兄海量,我真是给你闹着玩的,我抽自己俩嘴巴还不行吗?”

我转了脸,笑着说:“抽吧,我数着。”

白忠压低声音说:“弟兄们赶紧把手头的活儿弄清,咱部里还有点私房钱,晚上出去把它糟了,顺便给西门压压惊。”

我说:“扯淡,我有什么可惊的,不去!”

张子说:“就缺你一个,够意思吗?”

我说:“我把酒戒了。”

白忠说:“什么时候?”

我说:“前天。”

张子说:“为啥?”

我说:“我怕喝醉了女流氓­奸­我!”

72

5月22号,我收到了zhijia寄来的磁带。磁带放在一个漂亮的小木盒子里。打开盒子,里面有股淡淡的香水味道。

她在里面洒香水了。

这是什么意思?

我记得zhijia说会寄来她的照片,所以没来得及胡思乱想就从磁带压着的小信封里找到了那张照片。

照片让我大吃一惊。

换句话说是意想不到。

这哪里是她的玉照,分明是张动物图片。

照片中有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猫,嘴巴好象打哈欠一样张开,双眼迷离地看着前方,前爪搭在一只金­色­麦克风上。

一只唱歌的猫。

她在耍我还是开玩笑?

我相信zhijia和我开善意的玩笑,所以,在照片上吻了一下说:“不管你们谁唱,我先听听到底怎么样!”

我没有录音机。

我得去苏楠那儿。

她的音响是原装进口的。

我一见到苏楠,她开口就问潘志垒的事有没有新情况。

我苦着脸说,好姐姐,你让我轻松轻松行不行,这些天都快烦死了。

苏楠说,市里还没有成立他的调查组,看来事情不象我们想象的那么快浮出水面。

我说,潘志垒在市里混了这么多年,哪儿那么容易倒,再说表面上他除了不正当男女关系,根本没有别的把柄让人抓着,这事儿还不知道落到哪一步呢。

苏楠说,你想让他落到哪一步?

我苦笑着说,好姐姐,你想考验我怎么着,我这人懒,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怎么,你还真想让我举报哇?我他妈就是真的举报谁信呀,我又没拿到他的变天帐,这不自投罗网吗?

苏楠说,我不是怕你受连累吗!

我大笑说,我一没有和他一块嫖娼,二没有和他共同分赃,就因为和他非亲生女儿谈恋爱,还能扒我一层皮?共产党也太欺负人了!

苏楠小声说,别忘了你拿着他一套房子的钥匙,这事儿我刚替你醒过味来,说不准到时候论你个窝赃销赃。“

我一听,后背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这件事我确实没忘坏处想,要不是苏楠提醒,不知道后果会怎么样。

苏楠说,房子的归属和用途,虽然潘志垒想得不错,可到时候司法部门不那么认为,你最好把钥匙还了。

我说,现在还不晚了吗?璇璇说他今天下午已经动身去了中央党校。我到北京找他?

苏楠说,去中央党校­干­什么?

我说,共产党不是经常­干­这事吗?谁有问题就暂时挪挪窝,这样才有利用司法调查,当然,这道理不是我说的,是白忠今天分析出来的。

苏楠说,白忠好象消息也很灵通,他听谁说的?

我挥挥手说,甭管谁,只要让咱党盯上,别想他妈有好,迟早的事!

苏楠说,你把钥匙交给璇璇她妈怎么样?

我说,她这时候肯收?

苏楠说,那他们家也不能害你呀!

我想了想说,也好,我把房子的事和她说明了,放下钥匙就走!

苏楠说,也别太硬,让人家看着不好,觉得你在这件事上怎么怎么样似的。

我嘻皮笑脸地说,还是姐姐对我好,关键时刻见真情。对了,光说扫兴的事了,我还有件高兴的事呢,请你听一首歌,完了讲讲感觉。我想好好感受一下这首歌,坐着没舍得动。我把磁带交给苏楠,然后,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73

一泓恬淡而又不失激|情的音乐坠到潭水之中。它们宛若天上忽然掉下的雨滴,湿漉漉打在我的睫毛上。我的心为之一动,好象悠悠地飘丢了。

那些音符在我的脑际盘旋片刻,传来一个忧伤的声音。

一直醒到天亮

想着你的模样

似乎还温暖的话枕在耳旁

相见时的匆忙

离别后的感伤

似真似幻的生活不知道

怎样伪装怎样躲藏

这是她的声音?

这就是zhijia的声音?这声音不是很有个­性­,却有旁人无法比拟的柔情,她理解了歌词的含义,只有我能够听懂。 在我闭着的眼睛里,闪现出一个静坐在“共沐云河”里的身影。

那是一个只身来到陌生城市的青年,脸上时常浮现着孩子般天真的笑。他的所有失落,焦燥、苦痛和孤独都让生活赐予过了,只有一份渴望沟通、渴望理解的眼神,在屏幕后面闪光。

zhijia在哪儿?

她在他的对面吗?

她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里和他遥遥相应吗?是的。她坐在他的对面,他们不说话,只用手指交流。他们彼此奉献的文字,是两颗心最为坦诚的印证。

因此,他曾有一度认为逃离了现实的牢笼,并把一种莫名的情感,放置在了伸手可及却不能的时空之中。

那种时空存在吗?

它在。它虚幻地吞噬着他的心。他无论怎样睁大眼睛也望不到那层雾霭后面的容颜。

她也是一个血­肉­之躯,但他领略到的远远超越了生命。

一直醒到天亮

想着你的模样

我的世界是否也让你冥想

虽然习惯了忧伤

却无法远离恐慌

悲悲喜喜的生活不知道

怎样拒绝怎样把握

现实和网络哪一个更让人心动?

璇璇的爱,苏楠的关怀难道还不够?

现实中有醉人的柔情,但也有让人心碎的苦痛,王林的死、潘志垒的烂事不都紧随在幸福和快乐的身后吗?

和zhijia的相识,意味着逃离现实吗?

逃离现实需要一个漂亮的理由吗?

假若这个理由存在,它会证明对璇璇的爱有着潜意识里的背叛吗?

除了璇璇的那份挚爱,还需要什么?

活着,除了接受和给予,还有别的什么?

你的心越飘越高

却不肯带着我飞翔祈求了相知的喜悦却把最初的快乐遗忘这份孤单的感觉这种心动的感觉象漆黑的夜幕被流星一次次划伤

zhijia的声音远了。那泓恬淡的音乐象被魔咒镇住,隐在那个进口音箱里面,默不作声。

结束了。

一首只有两个人能够听懂的歌。

我感觉被zhijia的声音带到了她的世界。

她的世界肯定清澈透明。

我不敢睁开眼睛。

我一旦睁开眼睛,她的世界便会弃我而去,从而不得不面对乱如麻团的生活。

我觉得被一个澄明的世界抛弃了。

我觉得享受到了幸福,又背离了快乐的本真。

74

不知什么时候,苏楠轻轻碰了碰我的手。

我恍然回过神来,发觉脸上湿乎乎一片。

“你哭了?”

“我他妈早该哭,这是憋的!”

“歌挺好听,以前怎么没听过?”

“听过就怪了。词是我写的,曲子是唱的人谱的。”

“她叫什么?”

“zhijia.”

“指甲?哪有这么怪的名字,是艺名吧!”

“网名,我们在网上认识的。”

“你不是在网恋吧?背着璇璇­干­非法勾当。”

“你兄弟是那种人吗?我倒想,人家还不肯和我见面呢,不过,我正在争取,还有四次说服她的机会。”

“璇璇知道吗?”

“她­干­吗知道?连你我都刚说。”

“你还嫌你麻烦事少呀,胡闹!”

“我怎么胡闹了,我又没­干­对不起璇璇的事,我和zhijia是单纯得不能再单纯的友谊!”

“男女在一起真会那么单纯吗?”

“不单纯,咱俩是什么?”苏楠被我噎得不说话。

在我和苏楠的交往中,还没有看到过她生气的样子。我看她真不高兴,连忙嘻皮笑脸地说:“好姐姐,别跟我这个浑人生气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张嘴,和那个什么什么差不多,真把你气病了还得让我守着,我就事更多了。求求你,别生气了!”

苏楠脸­色­缓和过来:“我不生你的气,我是不希望你伤害璇璇。说实话,你爱她吗?”

“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不想说可以不说。”

“其实我怕说不好。说不爱是不可能的,说爱心里又空落落的,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和她在一起觉得快乐吗?”

“没有觉得不快乐。”

“那你空落落什么?”

“和她在一起不如和你在一起心里踏实。”

“那是你没有责任心。”

“这可冤枉我,我早把她当成自留地和责任田了!”

“既然这样,­干­吗还在网上泡妞?”

“你又冤枉我了,我可没动那份心思。不过刚才听歌的时候突然有这念头来着,我对自己说如果zhijia能从音箱里钻出来见我,就是她长成倭瓜,我二话不说也要娶她。”

“西门庆的嘴脸露出来了,果然是见一个爱一个。”

“我就是怕体能跟不上,不然真想试试。”

苏楠捶我一拳说:“滚一边去,满嘴胡说。”

我嘻皮笑脸地说:“这可不是胡说。最近越来越发现我有魅力了,走在街上好多女孩都用那种眼光看我。可惜我近来心情不好,不然迎头赶上,十拿九稳。”

苏楠说:“你以为女孩都象璇璇那么痴情?”

我说:“这个我早料到了,所以,最好办法就是利用自身优势,个个击破。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十只鸟里面起码有两只喜欢我这棵树高的,有两只喜欢我这张嘴叫唤的,有两只被我蒙骗过关的,有两只被我用一把米扣在网里的,有一只是急于孵蛋的。”

苏楠笑着说:“最后一个呢?”我说:“最后一只可怜,它自知没戏可又不愿意放弃,跺了跺脚哭闹着做我姐姐了。”

苏楠听出我在说她,扑过来抓我。

我本来想躲,可是后来双腿站着未动。

苏楠的手指划到我的脸上。

一阵火辣辣地疼痛。

苏楠没有料到,看着我脸上浸出的血有些慌神,急忙拿过纸巾贴住我的脸,心疼地说:“怎么不躲呀,平时挺机灵的,这下好,花花公子倒被别人把脸花了。”

我笑着说:“我想清醒一下,那会儿听歌听得恍惚了。”

“疼吗?”

“这又不是牛皮,当然疼了。不过我清醒了,又回到残酷的现实。”

“你是不是胆怯了?”

“怎么会?就是有些累,总觉得犯不上蹚这锅浑水,心里烦。”

“那就多跟我说说,别在心里闷着。”

“你也别光劝我,你的事也该考虑了,林子去了这么长时间,你也该……”

“现在忙,顾不上,以后再说吧!”

“那好,你如果喜欢上谁告诉我,我去跟他说。”

苏楠没有说话,眼神蒙上一层薄雾。

我拉着苏楠的手轻声说:“苏楠,有句话早想对你说,别浪费自己了,有首歌说时光一去不回头,老了没人要就麻烦大了。”

苏楠笑笑说:“你怕养着我?”

我说:“只要你开心,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死都算不了什么,怎么说我身上也有两条命,我还替林子活着呢!”

苏楠的眼睛有些湿润。

我笑着说:“别那么脆弱,咱们以后作伴好好活着。要不都别结婚了,咱姐弟俩自己过。”

苏楠不说话,泪花在眼里打转。

我说:“好了,别让我不放心你,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说着,我去音响里取zhijia寄来的那盘磁带。

苏楠随我走到门口,我刚握住门柄,她突然拉住了我的手。苏楠的手好凉。“西门,今晚别走了,睡这儿……好吗?”

我以为听错了。

可回头看到苏楠有些异样的眼神,吓得简直灵魂出窍。

苏楠的眼泪已经流到脸上,长长的睫毛湿湿地有些沉重,宛若经历了长途跋涉一样,神情倦怠。

我结结巴巴地说:“苏楠,咱、咱们……”

“你想哪儿去了,我让你睡隔壁。”

我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苏楠说:“你的话让我难受,想让你陪着。不管你在哪儿,只要在这座楼里,我的心还踏实些!”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了?”

“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

苏楠一头扎在我的怀里,哭着说:“王林今天生日,那天我们……我们看了一夜电影。”

我心里一翻,泪水狂流。

75

因为潘志垒的事,我担心璇璇多疑,所以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格外小心。

其实,她的担心多少有些道理。

但是,对于我来说纯属多余。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除了周而复始地­操­练一些较为初级的亲呢动作,没有更深层的进展。尽管她被我抱在我怀里的时候,眼神显得异常痴迷,我也有些心猿意马,可是我牢记那句不能提前拔树的玩笑话,在心里暗暗敲着警钟。

曾有一度,我甚至不敢在搂抱着她的时候用手触摸她的肌肤,更不敢把头放在她的领间,闻她那股热热的身体的气息。我只是用尽全力勒住我的双臂,在想象中把她嵌入我的身体和她合二为一。

我和自己的欲望搏斗,疲惫不堪。

璇璇能够看出我心里的斗争,每到那个时候,她的脸总是绯红着,轻轻吻着我的耳垂,然后幸福地小声说:“亲爱的,你该跑步了!”

于是,我放开她,撒腿跑向远处,满头大汗的回来。

我发现跑步这个消退欲望的功能是在她的学校­操­场上。

那天夜里,我们在­操­场的跑道边散步。

­操­场上人很多,三三两两地结伴围着跑道走,我们跟在一对老夫妻身后不远不近地溜达。

我对璇璇说,你看人家多好,咱们到了他们这个岁数说不定早没这份心情了。

璇璇说,怎么没有,到时候我天天陪着你在­操­场上转,每天十圈,直到你说走不动。

我嘻皮笑脸地说,我可不想累成那样,我的体力要合理分配,特别是在年老的时候。

我感觉后背被蜜蜂蜇了一下。

璇璇朝着我笑。

我看到她的笑容,心里陡然生出一种欲望,故意放慢脚步消磨时光。

我不知道用了多少时间才把­操­场上的人熬得所剩无几。

我越是等待,欲望就越强烈。

当我看到最后三个人沿着跑道走向­操­场东侧的家属楼时,小腹里已经象空了一样,分不清饥饿还是饱涨。我极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拥着璇璇脱离跑道,走向­操­场西南角。

璇璇绝对没有多想,跑上几阶看台,叹了口气说:“唉呀!你今天的心情真好,我都有点走不动了。”

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我居然厚颜无耻地说:“我在跆拳道集训队学过按摩,给你放松放松。”

璇璇穿了一件连衣裙,裙摆特别长。

我假模假势捏着她的小腿,逐渐让手向上移动。

璇璇“咯咯”笑着说:“太受罪,我受不了!”

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我利索地堵住了她的嘴。

我知道璇璇每次和我接吻都象第一次那样激|情摇荡,全神贯注。

果然,璇璇的双臂围拢过来,抱着我的头呼吸开始急促。

我的手捏住她的裙摆,象京戏里的花旦抖水袖一样,三下两下便让右手埋伏在衬裙面边。

等璇璇有所察觉的时候,我的手已抚住了她光滑的小腹。

璇璇突然放开我,隔着裙子抓住我的手,羞涩地说:“­干­吗?”

我的手不敢再动,耍赖说:“我的手无处可去,在这儿呆会儿。”

璇璇哀求着说:“你说好不提前拔树的。”

我恬着脸说:“我没拔树,就是……就是想提前刨刨边儿上的土。”

璇璇说:“别这样,别这样。”

我在她耳边小声说:“我还没求过你呢,求求你了!”

璇璇明显地犹豫了一下,嚅嚅地说:“我怕……我怕你以后不珍惜我了。”

璇璇的声音很小,几乎让我听不见。

我心里一震,但情绪又无法控制,就央求着说:“我就这样呆着,保证不乱动。”

璇璇不说话,扳着我的头深深一吻。

我知道璇璇相信我的话。

不然,她的吻也不会又多几分缠绵和亲昵。

我知道再有想法也不能找借口了,我不能让璇璇失望。我的手抚着她的小腹,心里瘙痒难耐。其实,我的手稍一用力就能触到她那片神秘的地方,可是我不敢动。我别扭得满头大汗。

我想把手抽出来,又怕手臂一动引起她的误解,就开玩笑说:“我的手在里面快要窒息了,出来透透气。”

璇璇红着脸说:“我也是。”

我抽出手来,对璇璇说:“我的意识有点混乱,你等我一会儿。”说完,我撒开腿沿着跑道一路狂奔。

等我大汗淋漓地再到璇璇面前,双腿有点站不住了。

我一ρi股瘫坐在台阶上,喘着粗气说:“我看咱们这样不行了,得想个法子。”

璇璇替我擦着汗,羞涩地说:“肯定是个坏主意。”

我用力摇了摇头。

璇璇伏在我身上,痴痴地说:“要不……要不咱们结婚吧,我……我也好想你!”

我说:“咱还没地方住呢,我不能让你委曲着。”

璇璇说:“只要和你在一起,别的我不在乎!”

我说:“我知道你会这么说,这不把往我不仁不义的绝路上推吗?”

璇璇说:“那……那怎么办?”

我想了想就一本正经地说:“我看这样,结婚以前我和你定个约法三章,我们自觉遵守。”

璇璇笑着说:“我怕你的条件苛刻。”

我说:“不会,它对我们非常公平。”

璇璇抑制不住兴奋,捏着我的手说:“那好,你说吧!”

我忍住笑,口中振振有词:“为了让我们的感情始终沿着健康轨道前进,现制订约法三章。具体条款如下:一,在以后的约会中,潘璇同志应积极为西门虹同志考虑,最好上身穿一件T恤,给西门虹同志提供一个宽松、舒适的环境和场所,这样有利于他的手能卓有成效地工作和休息。二,潘璇同志应主观上增强自身的防范意识,最好下身穿系有结实腰带的长裤,以从客观上降低对西门虹同志的诱惑力。三,西门虹同志应遵守诺言,保证不再有此类事情发生。备注:对方默许除外,另外,为了万无一失,西门虹同志恳求潘璇同志在他大脑发热期间,提醒和责令用跑步出汗的方式,以毒攻毒。此协议一式两份,签字盖章后生效。”

说完,我在璇璇的­唇­上吻了一下,又说:“好了,我盖章了,该你了!”

璇璇被我逗得通身颤个不停。

她好不容易止住笑,低下头吻着我说:“西门,我发现你有时候象个孩子!”

76

我不知别人从热恋到结婚这段时间是怎样度过的,我的体会是甜蜜的折磨。

我怕把持不住让璇璇失望,所以以后每次见面都提议去“沁园春”。

其实去“沁园春”我也很矛盾。

我知道苏楠寂寞,想让璇璇陪她聊天,可又担心苏楠看到我们甜蜜的样子触景伤情。

苏楠的状态让我打消了疑虑,我们每次去的时候,她都非常高兴。

有一次,苏楠对璇璇说:“璇璇,你觉得我弟弟身上哪一点最让你喜欢?”

璇璇想了想说:“他的真诚。”

我装作委曲的样子说:“完了,这是我身上险些退化了的功能。其实,我的强项在于我有一个非常愚钝的大脑,人们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必费心,因此,很容易接近。”

苏楠笑着说:“璇璇,别听他胡说,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说他最不愿意和陌生人接近,是个典型的二类自闭症患者。”

我说:“那是民国年间的事,我在大学早不治而愈了。知道班里的女同学管我叫什么?她们狂热地管我叫‘万大叔’!”

璇璇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我装作极为谦卑的样子说:“就是万人迷。”

她俩初时一愣,继尔哈哈大笑。

我说:“别笑,这是真的!”

苏楠对璇璇说:“璇璇,你相信吗?”

璇璇说:“他说是真的我就相信。”

苏楠说:“他擅于真假结合,说不定哪天把你骗了,你还不知道呢!”

璇璇说:“我知道他喜欢玩笑,可是不会骗我。”

苏楠笑着说:“万一呢?”

璇璇突然敛住笑容,冷冷地说:“我不会原谅他!”

我委曲地嚷着:“啊,连改过自新的机会都不给?”

璇璇定定地看着我,摇摇头。

我望着她的眼神,后背旋过一阵凉风,不知怎么的,心情变得很沉重。

77

严格地说,白忠属于那种让所有男人讨厌,却让某种女人喜欢的类型。

我讨厌白忠的主要原因是他有些女­性­化的举止、肤­色­以及发型,活脱脱一个他父亲的­精­子一头扎进她母亲的卵子时犯了犹豫,不知道生男还是生女才整出来的二尾子。

好在他非常敬业,我有时也和他深聊。白忠是地地道道的N市人,他从不让同事到家去玩,对于他的家庭也闭口不谈。

由于多次在苏楠的办公室见到他,我的心里有些不快。

有一次,我和璇璇又跟他不期而遇,为了不让苏楠理他,我就一直和苏楠闲聊,没想到他居然和璇璇谈得挺投机,几乎把十几年前N市发生过的趣事,全都抖搂到嘴皮子上。

我不得不承认白忠是个人物,讨女人欢喜有自己的独到之处。

事后,我问璇璇怎么和他聊得那么热闹,璇璇说,要不是你的同事兼上司才懒得理这个人妖。

我笑着说,如果没有认识我,别人介绍他跟你交朋友,你会喜欢上他吗?

璇璇说,和他认姐妹还可以,恋爱不行。

我听了哈哈大笑,称赞她的眼力不错。

我觉得有必要和苏楠谈一次。

我想告诫苏楠,如果不想和白忠在某些方面有深层发展,完全没有必要陪他闲磨牙。

当我把真实想法告诉苏楠的时候,苏楠居然笑而不语。

我有些不快地说:“怎么,我说得不对,还是你有想法?”

苏楠说:“你什么时候开始限制我的行动了?”

我涨红着脸说:“苏楠,你眼光再差也不至于喜欢一个太监吧,你仔细看着,他身上还有一点残存的雄­性­荷尔蒙吗?”

苏楠笑着说:“那你告诉我男人是什么样的?”

我拍了拍胸脯说:“这样的。”

苏楠说:“你能做我男朋友吗?”

我说:“我是你弟弟,你疯了?”

苏楠说:“这不得了,你不能做我男朋友,­干­吗不让我喜欢别人?”

我看苏楠说话很平静,不象和我开玩笑,火气突然暴涨,大声说:“你要喜欢他,咱们一刀两断!”

说完,扭头往外走。

苏楠过来拉住我的手,笑着说:“看你,开句玩笑都不行,你整天胡说八道我都没有急过,这会儿你倒跟我急了!”

我不依不饶地说:“以后你少给我理他,我不高兴!”

苏楠说:“好了,别耍孩子脾气。我知道你关心我,其实他每次都是和被采访单位一起来的,他照顾咱的生意,以前又是同事,我怎么好意思轰他。”

我说:“没那么简单,这小子跟我打听你好几次,肯定没安好心,你要提防着点儿。”苏楠说:“放心,我知道应该怎么做。”

78

白忠这厮果然不是平常之辈。他居然异想天开,让我跟苏楠说他想和她交朋友。他说这事由我充当中间人再合适不过,我当时听了他的如意打算,真想来个黑虎掏心,把他打成他梦寐以求的­鸡­胸。

那是我和苏楠谈话的第二天下午。

白忠本来正和张子布置任务,我从制作室回来刚要收拾东西走,白忠一本正经地让我留一下,说有事和我谈。

虽然在苏楠这件事上对他讨厌,但毕竟是一起工作的同事,我点了点头。

白忠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看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马上笑嘻嘻地说:“西门,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想跟你聊聊,咱们找个地方坐坐?”

“我戒酒了。”

“­干­吗男人在一起非要喝酒哇,咱们喝饮料。”

“那还行。”

电视台右侧街上许多饮料摊点,我找了一个撑着新遮阳伞的地方,坐在凳子上要了两瓶可乐。

饮料并不太凉,白忠嗫起嘴一点点地抿,姿式和女孩如同一辙。

我看了他一眼,示意正在等他说话。

白忠颇为神秘地说:“西门,知道吗?最近台里可能有人事变动。”

“谁上谁下?”

白忠贱笑着说:“我……我可能要提副台长。”

“太好了,以后哥们儿有事就好办了!”

“人事调整只是台里的小举动,下半年全面实行改革,到时候恐怕剩下的人不多。”

“能改到我的头上吗?”

“裁员有三个具体框框,你的正式手续没办,目前只是台聘,正是被清除的对象。”

我笑着说:“看来我给N市人民做贡献的愿望要破灭了。正好,我回老家画画去,或者在北京流浪,我好多同学卖画都开上汽车了,我连自行车还没买呢!”

“我替你想过,目前你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靠潘志垒的关系尽快办手续,二是能在台里当个中层领导,到时候可以重点考虑。”

“我不求潘志垒,省得人家瞧不起,我也不当什么领导,费不起那个神。”

“那你就不能在电视台混了。”

“哪儿都养人,我早就想走。”

“你走璇璇愿意吗,挺好的一件事不就黄了?”

“让她跟我走。”

白忠不以为然地说:“她是那么容易走的吗?父母都在这儿,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

我大声说:“还他妈想什么?你那三个框框一巴掌把我打翻在地了!”

白忠皮笑­肉­不笑地说:“台里让我上任之前从专题部推荐一名副主任,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真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不­阴­不阳地说:“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

白忠假装生气,把饮料瓶放到地上,用兰花手点着我说:“你小子真没劲,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堂堂男子汉会­干­那种事?”

我忍住笑坦率地说:“白兄,感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有预感,你肯定会有­妇­女病。”

白忠的脸突然涨红,结巴着说:“你……什么意思?”

我笑着说:“别误会,我说你肯定有附件炎,也就是附加条件。”

白忠的脸又变成煞白,气呼呼地说:“西门,你知道我不喜欢让人开这样的玩笑。”

我摆摆手说:“白兄,两个大男人之间开开玩笑没什么,如果不愿意,以后不说就是了。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白忠的脸稍稍泛起些红润,象女孩子那样羞涩地说:“我想让你替我跟苏楠说一句话。”

我胡知故问:“什么话?”

白忠脸红到耳根,结巴着说:“我……我喜欢她!”

我真想窜过去黑白不说扇他两记耳光,可是我又想涮涮他:“你喜欢她什么呢?”

白忠很憧憬地说:“苏楠是我心中的偶象,她为人率直、大方、漂亮、有钱、有车、有房,谁能娶她,可以省去大半生的奋斗时光。”

我说:“你估计她会喜欢你吗?”

白忠说:“那还不仰仗你吗?你们是姐弟。”

我说:“这事儿父母都不能包办,我只能敲敲边鼓帮你起哄。”

白忠说:“我现在对你这张嘴期望特别高。”

我笑着说:“但愿不让你失望。”

79

我必须和苏楠说白忠找我谈话的事。

当然,我不会按白忠的愿望给她任何压力,也不会说尽量考虑考虑之类的话,我只是当做一件非常可笑的趣事,对苏楠汇报了谈话的部分内容。

我对苏楠说,你知道有这事就得了,别跟真的似的象模象样琢磨几个晚上。

苏楠脸上一直笑。

我知道她没往心里去,就大咧咧地对她说,你的魅力确实不小,追求者竟然超出男­性­范畴,延伸到了中­性­人身上。

我想逗她开心,她反而不笑了。

我奇怪地问,怎么啦,脸变得这么快?

苏楠说,你们的谈话内容就这些吗,据我所知还有你工作的事呢?

我问她怎么知道的,苏楠说白忠刚放下电话。我一听就火冒三丈,破口大骂白忠施展小人伎俩。我说,这不明摆着威逼利诱咱姐弟俩吗?

苏楠说,别的当笑话可以,你工作的事可不能粗心大意。在这个问题上白忠说得的确有道理。

我说,我总不能让你拿­色­相换个副主任吧,我若这么­干­,还不自己把自己臊死?

苏楠说,你为璇璇想过吗?你不能不对她负责,这事应该同她商量,她如果愿意托她父亲,不就省了你的事了?

我说,我和璇璇通过电话,说得很巧妙,可是她险些没把我气死。我告诉她电视台马上实行改革,如果我的手续办不了,很有可能被裁下,与其被人家赶走不如提前找个合适的地方,到时候走得比较风光。璇璇听完我的话喜出望外,她说真是太巧了,我们学校正招聘美术老师呢,薪水也很高,我现在给你报上名吧,这样我们就能天天在一起了,其实电视台有什么好的,你总到外地采访,想见你的时候见不着。

苏楠笑着说,这事怨不得璇璇,谁让你跟自己的女朋友动心眼呢!

我说,爱他妈咋着咋着吧,大不了我在“沁园春”给你开车、当保镖,说不定什么时候你心一软还能让我当几天二老板。

苏楠说,你要来我这儿,真就屈材了。

我说,你是不是不想收留我,说得这么让人难堪,成心让我扎河里淹死啊!

苏楠说,你要真走投无路,我让你当“沁园春”的一把手。我激动地说,有姐姐你这句话就行了,我还真他妈不信就栽在N市,我还没有窝囊到那种程度。

80

6月1日晚九点,我和zhijia准时在网上见面。zhijia不由分说对我一阵扫­射­。

zhijia:嗨,到底怎么了?

zhijia:看了你的信,把我吓个半死。

zhijia:现在怎么样,好好的吗?

zhijia:怎么不说话?

朝鲜冷面:我……我正擦眼泪呢!

zhijia:啊?哭了?

朝鲜冷面:被你劈头盖脸一通关怀,幸福的!

zhijia:看来没事,不然你就不贫了。

朝鲜冷面:旧的刚走,又来一拨新的。

zhijia:你真不幸:((((

朝鲜冷面:我可能不在N市了。

zhijia:去哪儿?

朝鲜冷面:还不知道。台里裁人要改革。

zhijia:凭你的口才做主持人吧:)

朝鲜冷面:丢人现眼!

zhijia:风光!

朝鲜冷面:风风火火地脱光:))))

zhijia:粗俗!

朝鲜冷面:她们一点都不觉得。

zhijia:我说你呢!

朝鲜冷面:知道。嘻嘻。

zhijia: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多事,为你担心!

朝鲜冷面:谢谢,感动中……

zhijia:歌听了吗?谈谈感想。

朝鲜冷面:感想很多,还有幻想!

zhijia:???

朝鲜冷面:更想见你了,寝食难安!

zhijia:你女朋友就是这样被你骗到手的吧:)

朝鲜冷面:洞察秋毫!

zhijia:还算坦诚!

朝鲜冷面:说说你,最近怎么样?zhijia:我也不好,有人喜欢我。

朝鲜冷面:哈哈,这还不好,没法儿再好了。

zhijia:心里很矛盾,有些难过!

朝鲜冷面:不等那个人了?

zhijia:他在哪儿呢?快一年了,说不定已经不记得我了。

朝鲜冷面:打倒负心人…… 告诉我名字,我替你骂他!

zhijia:我不知道。

朝鲜冷面:这怎么可能,太聊斋了!

zhijia:不想说这事,暑假我可能去N市。

朝鲜冷面:哈哈,送货上门。我的理由还没说完呢!

zhijia:我说去N市找你了吗?我有别的事。

朝鲜冷面:你心真狠!

zhijia:十个理由是你定的!

朝鲜冷面:好吧,我会在你来N市之前全部说出。

zhijia:如果你能说服我,我请你喝酒。

朝鲜冷面:臊我?我请!

zhijia:我请你是有原因的,我想让你替我参谋参谋,没主意了:((((

朝鲜冷面:好吧,见面之后所有问题迎刃而解。

zhijia:那么肯定?

朝鲜冷面:当然,我保证那两人都没戏,我给你推荐另外一个!

zhijia:谁?

朝鲜冷面:我!嘿嘿!

zhijia:你女朋友呢?

朝鲜冷面:让她在东宫歇着。

zhijia:花心::-P

朝鲜冷面:你也喜欢小周这首歌?嘻嘻!

81

我嘱咐苏楠的话白说了。

白忠那厮不但经常去“沁园春”纠缠她,令我不快的是她居然没有拒绝的意思。

两人聊得很愉快。

凭苏楠的条件,根本不应该和白忠有什么情感上的瓜葛。

这他妈算什么?这叫我并不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一天晚上,我打电话给苏楠,告诉她有话对她说,哪知苏楠说白忠在那儿,让我别去了。

她的语气淡淡的,我一听简直将肺气炸。

白忠在“沁园春”怎么了?

为他妈个二尾子还不理睬自己的兄弟了?

我狠狠砸下电话冲下楼去。

我不知道如果我不去“沁园春”会怎样?

如果我不长眼睛会怎样?

如果我没看到些什么会怎样?

如果苏楠不是我的姐姐会怎样?

我推开那扇门时,傻了。

我全身最坚硬和最恶毒的部分全堆积在拳头上,我听到牙齿在嘴里愤怒地“咯咯”作响。

我的鲜血贯满瞳仁。

我做梦都没想到看到的竟是那样一幅情景。

苏楠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大口大口喘息着全身颤抖。

白忠和苏楠隔着那张桌子,脸­色­紫红,目光­淫­乱。

我闻到一股令人恶心的酒臭。

白忠肯定喝醉了。

可是他曾告诉我,他从不喝酒。

从苏楠右臂被扯开的衣袖看出,他们刚才经过了一场撕扯甚至搏斗。

“白忠——”

我怒喝一声。

白忠抬起腥红的眼睛看到我,吓得一愣。

苏楠看到我,眼皮象困倦到极点一样,疲惫地眨了几下,双腿一软,倒在地上。

“苏楠——”

我窜到桌子后面,伸手把她抄在怀里。

苏楠被吓晕了。

“苏楠,醒醒,醒醒,怎么了?”

苏楠双目紧闭,胸脯剧烈起伏。

我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肯定白忠醉酒之后又来纠缠苏楠,并且想非礼她。

“白忠,你他妈给我过来——”

我大吼一声。

屋里没有反应。我抬头一看,白忠早跑得无影无踪。

苏楠长长吐出一口气,闭着的眼中浸出泪水。

“苏楠,好些了吗?”

我轻轻摇了摇苏楠的身体,半晌,她睁开眼睛。

“西门,幸亏你来了——”

“没事,没事了!”

“刚才……刚才吓死我了!”

苏楠无助地抱紧我,泪雨滂沱。

“苏楠,别害怕,有我在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苏楠不说话,疲惫地闭上眼睛。

“吱——”

这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有人进来。

我和苏楠隐在桌子后面,看不清来人。

我担心被那人看到我们搂抱的情景,­干­脆没有应声。我想,他见屋里没人可能就会走开。

哪知他非但没走,反而向这边走来,拿起了桌上的电话。

我疑惑地抬头,正和那人的目光相撞。

那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璇璇!

她怎么来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

此时,我双膝跪在地上,怀里抱着浑身无力的苏楠。

“你……你怎么来这儿?”

我感到非常意外,因为我今天没有约她,而且也没有告诉她我来了“沁园春”。

璇璇看清我的脸,眼神之中瞬间流淌过惊异、惶恐和愤怒,拿电话的手一松,听筒掉下来。

“你们……无耻!”

说完,夺门而出。

82

夜里和璇璇打了无数次电话。

璇璇拒绝接听。没办法,我只好打电话给她妈妈,我说明天上午无论如何让璇璇到电视台来一趟,一切便可知晓。

第二天早晨,我第一个到办公室。

我等白忠。

我克制不住情绪,浑身有些抖。同事们都到了,白忠最后一个走进来。他瞄了我一眼,若无其事地坐在椅子上。

“白忠,你不想和我说点什么吗?”

同事们被我极为­阴­森的语调吓了一跳,疑惑不解地看看我,又看看白忠。

“我……我怎么了,我和你没什么可说的。”

白忠极力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还坦然一笑。

“可我和你有话说,你出来一下。”

我说着走到门口站住,回头看他的反应。

白忠坐着未动。

我的心突然停止跳动,迈腿向他走去。

我走到白忠面前,盯着他苍白的脸说:“你出不出去?”

白忠身体下意识地向后仰着说:“我­干­吗跟你出去?”

我再也控制不住愤怒,咬着牙说:“那好,咱们就在这儿说!”

说着,我一把捋住他的脖领,劈手给他一记漂亮的耳光。

那声音脆极了,象一根木棍被拦腰折断。

“啊,你敢打人——”

白忠向上一窜,双手向我脸上抓来。

我觉得和他撕扯在一起是件非常丢人的事,再说凭我的身手,他也到不了我的近前。

还未等他的手抓过来,他的肚子早已挨了一拳。

白忠的肚子领教过我的拳头,他应当知道厉害。

白忠哼都没哼,被我打得仰面朝天。

同事们惊呆了,张子和小华齐声对我说:“西门,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我用手指着躺在地上的白忠说:“你们问他!”

白忠额上渗着汗珠,呲着牙痛苦地说:“你凭什么打我,我什么也没­干­!”

我­阴­森森地说:“姓白的,今天你他妈不说清楚,我灭你个万劫不复!”

我话音未落,璇璇推门进来。

璇璇看出屋里的气氛不对,淡淡地说:“西门,你­干­吗打架?”

从她的口气里听出,她仍然生我的气。

我心火正旺,回头冷冷地说:“你来得正好,我今天就让你明白明白!”

就在我回头对璇璇说话的时候,白忠已从地上窜过来,手里攥了一把水果刀。

“嚓——”

那是一个快速撕开布帛的声音。我觉得右臂一凉,肘弯处裂开一道光滑的缝隙。

83

那道缝隙好漂亮,简直是个完美无缺的缺口。它斜卧在我的肌肤之上,右拳稍一用力便快乐地绽开。我清晰地看到了皮肤之下新鲜的肌­肉­和黄|­色­脂肪。

那道伤口一寸多长,很深。

璇璇看到那道伤口,吓呆了。

我的右拳松驰下来,伤口自然抿合,里面渗出两滴鲜红的血珠,象关闭眼帘时的泪水,晶莹剔透。

我的脸上浮出灿烂无比的笑意。

我看着眼中露着凶光的白忠,静静地说:“白忠,这才象条汉子,这样咱俩玩着才有意思。”

我话还未说完,右脚早把他手中的水果刀踢飞,接着又向他的脑袋踢去。

我的旅游鞋很厚,但仍能感觉到脚面触到他柔软的耳朵时的那份快意。

白忠一声惨叫,捂着头趴在地上。

说实话,我看到这个不堪一击的二尾子趴在地上哀嚎的时候,才真正象一头雄狮一样暴怒。

我弯腰从地上抓起他瘦得跟狗一样的身体举过头顶,狠命向墙边的档案柜摔去。“咣——”白忠借助我的力量来了一次自由落体。

同事们怕事情闹大,想关上门,但是晚了,其它部室的人都已站在门口瞧热闹。

我被小华拦腰抱住。

小华惊慌地说:“西门,别打了,你看你的胳膊,血都止不住了。”我扭头看看右臂,伤口血流如注,疼痛一片片向全身扩散。

璇璇找来一条毛巾,用牙咬着替我扎住。

她早被我的暴怒吓坏,哆哆嗦嗦地说:“西门,你这是­干­什么,快去医院吧,我好害怕!”

有人想把摔在地上的白忠拉起来,我低声吼道:“谁也别动,谁动我跟谁急,我今天非要看看他能经得起我摔几次!”

那些人被我震住,谁也不敢动。

我对白忠说:“白忠,你想跟我道歉还是想让我把你摔死?”

白忠眼里充满了怨毒,有气无力地说:“西门,你别得意,我发誓要让你后悔一辈子!”

我恶狠狠地说:“我后悔?我他妈现在就让你死——”说着,又向他扑去。

“你疯了——”

突然,我耳边响起苏楠的声音。

我心里一惊,看到苏楠横身挡在面前。

我说:“苏楠,你来得正好,我要他当着我的面向你道歉,不然,我今天让他死!”

苏楠对我横眉冷目:“你想­干­什么?你是不是疯了?”

我以为苏楠怕我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所以恶言相向,好让我稳住情绪。

我说:“苏楠,我心里清楚在­干­什么,我让他为昨天的事后悔,负责!”

苏楠看了一眼地上的白忠,淡淡地对我说:“他根本没做什么,负什么责?”

我心里一震,觉得苏楠甚是奇怪,诧异地说:“苏楠,你的话我怎么不懂?”

苏楠冷冷地说:“你懂与不懂又怎么样,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纯粹多管闲事!”

我被她的话吓出一身冷汗,惊讶地说:“你是不是疯了,你现在清醒吗?”

苏楠不屑地说:“你说呢?”

苏楠的神情和语气让我想不通。我愣在当场。

苏楠见我呆若木­鸡­,居然转身拉起倒在地上白忠。她十分关切地说:“你没事吧?我们走!”

白忠也有些惊诧,但脸上很快浮起一丝笑意。

我简直把肺气炸,跨步挡在门口。

苏楠冷冷地说:“你­干­什么?”

我气极败坏地吼道:“我不明白你在­干­什么?”

苏楠说:“我的事有必要和你说吗?”

我说:“你不说清就别走!”

苏楠喝道:“让开!”

我咬着牙说:“不!”“让开!”“不!”“啪——”

苏楠抬手给了我一记耳光。

我眼前星光闪烁,象陷进一个冰冷刺骨却波光粼粼的深潭。

那波光很美很刺眼,我眯了眯眼睛,泪水流下来。

我笑了。

笑容天真无邪。

我的心象悬了千年万年,突然被一记耳光打落,掉在地上。

那是一种轻松。

那是一种释然的幸福。

我沉默了片刻,用轻的只有苏楠才能听到的声音,柔声说:“苏楠,咱俩……完了!”

我看都没看她的表情,转身向门口走,但是忽然觉得这样一句柔软无力的话,绝不足以表达我的心情,所以脚步戛然停住。我背对着她,不知道想­干­什么,大脑一片轰响。我被突然袭来的压抑憋得快要窒息,感觉心脏瞬间即将崩裂。我想贪婪地呼吸。我想让胸膛炸开。我闭上眼睛,双手颤抖着抓住上衣两个下摆,然后拼尽全力撕开。“嚓——”一声裂帛,钮扣四散纷飞。钮扣落地时溅出的绝妙声响,象一首凄美歌曲的前奏。声音散尽,我的耳朵听到了冷得能够结霜的声音。“苏楠,咱们恩……断……义……绝……”

84

一整天我都在街上闲逛。

我心里流淌着轻松之后的快意。

尽管那种快意多少有些苍凉,甚至有些负罪的感伤,但是,我的心没了牵挂。

我可以不再背负另一个人的生命,可以不再考虑我的生命是不是违背了我对朋友的承诺。

王林,这个在我心里永远温暖和疼痛的名字,从那刻起,从苏楠打我那记耳光起,只属于我自己了。

对王林来说,我依然可以为他活着。

对苏楠来说,我为谁活着已和她无关。

N市,对我来说是一个短暂的梦。

从一个美丽的幻想开始。

从一记响亮的耳光结束。

不管它给我心里留下什么,我都可以不再去想。

我能把记忆尘封起来,就象把一件东西埋入地下或者沉入水底,只是它给我身上留的伤痕永生不能磨灭,我不甘心。

右臂肘弯处那道一寸长的伤口缝了三针。

这是我的耻辱。

我在高中读书的时候,学校组织全校男生考空军飞行员,结果只有少数人过了前四关。我们班的男生只有我自己身上没有任何伤疤,尽管我被抡得晕头转向以后把东和南说错,仍然为全身肌肤保持原装而自豪。

我知道一切都过去了。

我不会再理睬和在乎苏楠。

不管她以后发生什么事,不管她打我那记耳光出于什么目的,不管她心里是否有苦衷,总之,一切都成为过去。

我甚至不会再去报复白忠。

不管他如何得意,不管他对我如何憎恨,不管他对我如何在工作中刁难和压制,对我来说只是以后闲暇时的笑柄。

因为我离开N市的念头,再一次在心里萌生了。

我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

那是璇璇打来的电话。

从她不厌其烦的拨号,能够猜出她的心情是如何慌乱。这样一个纯真的女孩儿,她如果知道那天的真相,心里一定会为自己的鲁莽心痛。

事到如今,只有璇璇在忐忑不安中牵挂着我。

我能弃她而去吗?

我最怕别人误解,不管别人相信不相信,我只要给我一次解释的机会。

而璇璇根本没有给我机会。

上次在电话里,璇璇不听我的解释。

第一次离开N市时,她曾对我说“你无意失去了你爱的人,但现在你在故意失去爱你的人”。

我真会那么做吗?

如果那样,对她将是彻底的伤害。

我明白璇璇那天的冲动,是因为她那颗爱我的心是脆弱的。

她的心纯真的象金子,透明的象玻璃。

金子做的玻璃。金玻璃。

85

我能体会出璇璇对我的爱一无反顾。

也正是这样,她给了我巨大的压力。

我知道在爱着她的日子里,我不但要爱得纯粹,还要小心翼翼,不允许有细微的失误,哪怕半点闪失,也会导致她对我的彻底绝望。

这种爱不允许有背叛。

这种爱必须全神贯注。

我能做到吗?

我想起苏楠在“沁园春”和璇璇开玩笑时,璇璇说“我不会原谅他”这句话时眼中冷冷的神情,心里一阵发紧。

爱也让人感觉到累吗?

我不知道。

但是,我的确觉得累了。

心,烦乱不堪。

为什么现实中的情感总让人觉得压抑呢?

无论那种情感是爱是恨,它都象流感病毒一样侵犯你的神经,让你的免疫功能急剧下降。你纵使完全康复,至少要有一个相当长的挣扎时期,在这个时期里,要么被击倒,要么咬着牙承受。

世上有轻松的情感吗?

我不知道。

或许有。

或许网络上有。

和zhijia在网络上相聚的日子,曾经感到过快乐和轻松,那是一份非常虚幻的默契、关怀和牵挂。

为什么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感到轻松?

也许那种默契,关怀和牵挂多少带有游戏的成份,或许你想给她些什么却根本无法付出。

传说世间有天堂、人间和地狱,网络时空属于哪一种呢?

网络是真实的,网络时空是真实地虚幻着的另一个世界,它把真实的人隐匿在一个特殊的氛围里,让你肆无忌惮地去爱、去骂、去调情。可是,你在网络中把你的对手剥得赤条­精­光又能怎么样?你把MM勾引到捶足顿胸,口鼻流血又能怎么样?

网络是情感最廉价的寄存处。

网络是大脑最好的厕所。

谁能忍受一辈子看不到和你相爱或者相知的人,谁能和虚幻中的人相爱相亲一生?

网络,一旦让你发现猎物,你会百爪挠心,更加气极败坏、如饥似渴。

zhijia长得什么样?

我一直在猜想她的美丑。

可是,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一个能和你相知的人,一个能和你心灵相通的人,一个关怀着你的人,她长得美丑根本就不重要。

zhijia此刻在做什么?

她还在等那个人吗?

她和那个爱她的人在一起吗?

她快乐吗?

我想知道。

86

每次走进“共沐云河”,我都有一种特殊的感受,好象赴一个朋友的约会,好象眼前摆放着甜点和香茗,然后静静看着一位通情达理的女孩,把心中所有苦痛与欢愉,毫无保留地说给她听。

我燃着一支烟,信马由缰给她敲了一封E-mail.

zhijia:

好吗?

六月的N市已经很热了。

在北方,我在这个季节里依然穿着厚厚的T恤。我并不怕冷,只是留恋那些把自己层层包裹起来的时光。

在那些日子里,我有一种安全感,我把那种感觉称之为从容。

其实到现在我才明白,我是虚伪的。

我一直在虚伪中生活,因为我的脆弱。

女人的脆弱表现在脸上,男人和脆弱隐藏在心里,至少我是这样。因为我的大脑之中到处都是被弃之荒野的矛盾,它们条理清晰而又杂乱无章。

我时常狂躁不安,但内心淡泊宁静;我喜欢和人开没有深浅的玩笑,却憎恨别人对我有意或者无意的捉弄;我表面上不在乎人间冷暖,其实心里热得烫手;我可以在悲恸面前不掉一滴眼泪,而一句最不经意的问候就能把我的心全部洞开,从而让感激肆意横流。

我是那种在狂傲的外衣下卑琐着偷生的人。

我是那种在卑琐中幻想接近崇高的人。

活到25岁,突然迷茫的不知道什么是生活,不知道自己的渴望和追求,不知道怎样爱或者呵护别人,不知道这个世上是谁由我来负责她的一生。

爱是沉重的,象心里压着一座幸福的泰山。

友谊是脆弱的,经不起弹指一击,尽管它洁白如雪却薄如蝉翼。

我不知道和你的相识与交往出于什么目的,但这种交往并不意味着我背叛了以前的爱和友谊。如果让我真诚地用两个字形容我对你的想法,它只能是“放弃”。

我想走了。

离开N市。

我不把在N市的日子当成一场梦,甚至以后不会再想起这个城市,它对我来说意味着痛苦、冷漠和陌生。

在这个城市里,我得到的爱情是沉重的,它让我小心翼翼的难以承受。在这个城市里,我换来的友谊是脆弱的,它让我从此对情感的付出如履薄冰。

我惧怕过担心的日子。

原谅我给你提出的前几个理由。不管它们如何让你嗤之以鼻或者心动,它们都是真诚的。

听那首《一直醒到天亮》,我没发觉眼泪悄悄问候了我的心灵,当我意识到哭了的时候,我暗暗对自己说:zhijia,你最好别出现在我面前,如果你此刻从音响里站出来,我一定会爱上你。

我可笑吗?

男人不应该轻易感动。

zhijia,之所以给你说这些心里话,是因为我要回到我的北方,我给自己断了退路,也断了见你的幻想。试问,谁会跨越大半个中国去见一个没劲透了的狂徒呢?何况这个狂徒已变成落魄的懦夫!

感谢你给我的关怀,我会把它深藏于心。如果我给过你快乐,你不必谢我,因为我的那些关怀里除了真诚还有自私。

我在关怀你的时候体验到了幸福。

一切都将过去,不是吗?

我想笑,但是我担心表情会哗变成哭。

我现在闭上眼睛,感觉握着你温暖的手,告诉你,我的心是一阵一阵颤抖的。

如果我走,让我没有说出的那几个理由就消失在人世间。我不说出它,它就伴随我的真诚活着,我可以永远体验富有。zhijia,你是一个让我想起来心就恍惚的朋友。我不会说让你感动的话,不愿意再次败露我的伤感与脆弱,但是……但是现在才真的是我想见你的时候!

西门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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