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m厚的空气层,而已。而已。
蝴蝶微笑着对朝鲜冷面说:你果然是个巧言令色的家伙,这就不奇怪了。
朝鲜冷面微笑着对蝴蝶说:有想法吗?
蝴蝶快要哭地对朝鲜冷面说:呸!君子不夺人之恨。
朝鲜冷面微笑着对蝴蝶说:她恨我?
蝴蝶气呼呼地对朝鲜冷面说:当然,那首诗太膻。
朝鲜冷面遗憾地对蝴蝶说:我想她是误会了。其实我……
蝴蝶微笑着对朝鲜冷面说:开玩笑啦,别紧张,她说诗挺好的。
朝鲜冷面傻笑着对蝴蝶说:说说她好吗?
蝴蝶气呼呼地对朝鲜冷面说:我不做传声筒。你当面问她吧。我现在家,明天去学校告诉她,你们明晚9点不见不散。
朝鲜冷面微笑着对蝴蝶说:谢谢,世上还是好人多。
蝴蝶悄悄对朝鲜冷面说:别高兴的太早,人家早有白马王子啦,你没戏。
朝鲜冷面微笑着对蝴蝶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叫王子。
蝴蝶冷笑着对朝鲜冷面说:P,你是王子?白马罢!一头畜生。
朝鲜冷面微笑着对蝴蝶说:我发觉你的手比我臭。
蝴蝶大笑着对朝鲜冷面说:臭且狠。我不许你晚上梦见她。不然,砍死你——
我刚要气她,眼帘中跳出一行红字:聊天室公告:蝴蝶离开聊天室。
我的手被烟蒂烫了一下。一阵疼痛过后,我闭上眼睛,回到现实。
30
朝鲜冷面:哈哈,天下没有散的筵席。
zhijia:是啊!还好吗?
朝鲜冷面:coucouhehe,你呢?
zhijia:连凑凑都没有。
朝鲜冷面:千万别说失恋,我见这词就犯病!
zhijia:那样就好了。
朝鲜冷面:还没gao上呐?
zhijia:没,还在等:(((
朝鲜冷面:有啥不顺心的事,说来听听。俺人送外号慰安夫,安慰女人是强项 !
zhijia:前些天家里有些麻烦事,忙得焦头烂额。没处理完又被学校逼着去广西采风,回来不长时间呢?
朝鲜冷面:和蝴蝶一起吗?她可是采花大盗。嘻嘻……
zhijia:别贫嘴,我在难过中……
朝鲜冷面:好的。以为被俺那首骚诗熏跑的,哈哈!
zhijia:不至于。诗不错!
朝鲜冷面:胆子不小,一般情况俺总是把人吓跑。
zhijia:经常给女孩子写?吓跑过几个?
朝鲜冷面:没统计。有时也给男孩写。
zhijia:你有病?:)
朝鲜冷面:刚好,嘿嘿!
zhijia:又耍贫了!
朝鲜冷面:不耍心里难受。
zhijia:那好,尽情耍吧。反正我也习惯了。
朝鲜冷面:你真乖!
zhijia:说真的,和你聊天挺愉快。
朝鲜冷面:俺也是。
zhijia::)
朝鲜冷面::)
zhijia:知道吗?我找你好些天了!
朝鲜冷面:听蝴蝶说了,没什么事吧?
zhijia:有。你写歌词咋样?
朝鲜冷面:没写过,但是水平肯定不错。干吗?
zhijia:有用。
朝鲜冷面:天啊!俺不会认识一个歌星罢!我给你当保镖:)
zhijia:让你失望了,我是学作曲的。
朝鲜冷面:在哪儿?方便说吗?
zhijia:广州星海音乐学院。你呢?
朝鲜冷面:N市电视台。
zhijia:挖,那是我的老家。
朝鲜冷面:真过意不去,俺雀占凤巢了,嘿嘿!俺的根据地在河北。
zhijia:给我写几首歌词吧,民族,通俗的都行。
朝鲜冷面:俺从小就没民族自豪感,还是通俗的吧!
zhijia:没有稿费:)
朝鲜冷面:不打紧,俺看好你这只股票了。索性炒个长线:)
zhijia:啥时候交作业?
朝鲜冷面:最晚明天下午,发你信箱里。
zhijia:好的。明天有课,我先下了。
朝鲜冷面:好吧,注意点,下的时候脚先着地。
zhijia::)
朝鲜冷面::)
31
早晨一上班,我在楼梯口碰到王林。
两天不见,他居然瘦了一圈儿,头发乱得象顶着一筐茅草,两眼比兔子还红。我一直认为王林是天下最快乐而不会忧伤的人。即使天要塌了,他也会高兴地胡吃闷睡。
除非有比天塌还严重的事。
我心里一凛,嘴唇哆嗦着问:“林子,别他妈出什么事吧?”
林子喉头打着瞌说:“不出才怪,苏楠他爸不行了。”
我急忙说:“不是化疗很成功吗?”
王林说:“操,这病如来佛都说了不算。”
我问:“送医院了吗?”
王林说:“医生给判死刑了,最多还有十天。”
我心里突然没着没落,看着王林的眼睛说:“林子,苏楠后半辈子就他妈靠你活着了,你得卖点力气。”
王林沉吟半晌说:“我今天来一是再请病假,二是有些事给你商量。事到如今,有些事我他妈的也晕了。”
我颇感意外地问:“什么事?”
王林扭头看着门外陆陆续续上班的人群,有气无力地说:“我和苏楠的事。”
我不解地问:“你俩有什么事?”
王林刚想开口,同事们已进了大门。
王林拍拍我的肩膀说:“这他妈烂事儿以后再说,我先去请假。”我问了苏楠他爸住的医院,目送他上了二楼。
两天前我给部主任报的选题还未批回,暂时无事可干。等同事们去制作室剪片,我开始给zhijia写那首歌词。苏楠他爸的事搞得我心里很乱,王林突然想跟我说的话又总在心里翻腾,怎么也下不了笔。
王林和苏楠会有什么事?
这事和苏楠他爸有关?
难道王林和苏楠的关系有了变故?
我越想脑子越糊涂,后来干脆就不敢想了。
我一直有紧张性头痛的毛病,遇到事总往坏处想。头越痛想得越坏,思路就象一块破抹布,越擦越脏。
想起我这臭毛病心里就气,看看四周无人,我悄悄抽了自己两记不大不小的耳光,心才稍稍定下来。
我使劲把和zhijia相识的过程和对她的印象理顺一遍,想起了她那个关于等待的话题。zhijia在等一个人。因为她无怨的等待,我一直认为她很坚强。于是,我以等待为题,弹响了骨子里那根紧绷着的骚筋儿。为了节省时间,我飞快地打了草稿。
zhijia:
说好今天下午给你发E-mail的,可是有些事来得太突然,我一位同事的父亲患肝癌快不行了,我必须去医院。本不想和你说这些不幸,我怕我的沮丧和不安会给远方的你带来不快。不管怎样,答应你的事总要做到的。想起你的等待,想起你心里深藏的那个人,于是,写了这首《把你藏在心里累不累》
把你藏在心里累不累为了相见才去体验这种醉一个人的夜晚那么黑原来醉了的感觉好想无拘无束地飞流着冷冷暖暖的泪水尝试过了分手才显得珍贵午夜的街灯那么美为什么酒醉心醉没有要的那份陶醉爱上了你才那么憔悴默认了伤痛却不放弃后悔朦胧中看到你的笑脸我不知道清醒的心该快乐还是伤悲
就这样,不妥之处你再斧砍,有时间聊!
写完之后,我飞快地来到“共沐云河”。等全部打完并发出,我长长吐出一口恶气,直奔医院。
32
1997年那个并不寒冷的冬天,我经历了一颗心完全碎裂成粉的过程。
我不怕死。
我怕生活不依不饶。
我怕它不但把我这颗死了的心放在砧板上一刀一刀切了,还要放进冒着油烟的锅里,并按照自己的口味煎炒烹炸。
我的心被倒进油锅的时候,肯定有一连串悲壮而哗众取宠的爆响。
因为那里面不再是血。而是带着苦咸味道的泪。
自从苏楠她爸去世后,所有事情都变得别扭起来。起初,王林和苏楠为谁必须辞去工作,到“沁园春”打理事务争执不下。接着便是我的三部片子惨遭枪毙。苏楠和我都无法阻止王林辞职的决心。苏楠抢先辞职后,王林整日闷头不语,恍恍惚惚。
我多次找王林谈,希望他能告诉我真实的想法。另外我也很想知道究竟什么原因,让他们的关系搞得如此紧张。我心里总惦记着王林那天在楼梯口跟我说的半句话,但他就是闭口不言。我一气之下到远郊的一个县里,发誓不搞出象样的片子永不回来。
我万未料到这赌气一走,竟成了和王林的诀别。
其实, 在走之前,我悄悄找过苏楠。我对苏楠说既然你们都不愿意告诉我真相,我也不再追问,但是王林的精神状态太糟,你要好好给我盯着点儿。
苏楠淡淡笑了一下说你放心走吧,我们真的没什么,过些天就好了。
我走后的第三天,王林在横穿马路时,被一辆大型拖挂车撞出十六米,抬进医院不长时间,永辞人世。
1997年12月28日。
这一天是王林的忌日。
这一天恰好是我的生日。这一天,是我这颗心死亡的日子。
那天下午五点十分,我正和县政府一位主管农业的副县长座谈,内容是该县村民反映有关部门错误征收农林特产税的问题。
话题刚触到敏感部位,我的手机响了。
按下应答键,手机里长时间的寂静。
我以为王林特意祝福我的生日,故意卖关子,就在走廊里大咧咧地说:“你小子还真有记性,我跟你说过一次就记住啦?没办法,我正忙着呢,今年生日算是白过,回去我在‘沁园春’请你。”
我的话说完半晌,手机里寂静如常。
当我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手机里传出一个女孩压抑的哭声。
苏楠!
我的手颤了一下,着急地说:“是苏楠吗,你哭啥?”
苏楠不说话,哭声更大,后来干脆成了嚎淘大哭。
我预感到某种不祥,第一个念头便是王林和苏楠的关系已经结束。
“苏楠,别让我着急,到底出了啥事?”
“……”
“你他妈可说呀,我都急死了!”
“王林……王林……”
“王林怎么啦?”
“他……他出事啦……”
“什么样的事?大事还是小事?”
“大事……”
“大到什么程度,他还活着吗?”
“他死了……”
“啊?”
苏楠的话我简直不敢相信,也根本不信,尽管她哭得泣不成声。
我咬牙切齿地说:“苏楠,你别吓唬我,不然我他妈灭了你!”
苏楠哭着说:“真的,被车撞的,抬到医院没多长时间就不行了……”
我不能不信了。
当我听到这个噩耗,眼前立即浮现了王林的身躯和一辆汽车相撞的情形。
一声惨叫。
一道横空的孤线。
一团模糊的血肉……
我的喉头哽着,胸膛猛地一鼓,发烫的腹中有一股甜甜咸咸的东西涌到舌尖……
我突然想吐,又想把什么东西生吞活剥的咽下。
我机械地推开副县长的门,想把突然发生的事情告诉他,可张嘴的时候声带只生涩地“啊”了几下,没有说出话。
“出了什么事?”副县长关切地问。
我说不出话。
“你,你需要回去吗?”副县长又问。
我还是说不出话。
我的大脑和胸腔里全是空的,牙齿高频率地上下磕碰,全身的肌肉已经僵死。
我想点头,但是不行。
副县长眉头紧皱,疑惑不解。
我拼尽全力眨了眨眼,等在里面的泪水喷薄而出。
33
夜里11点43分,我赶到医院。护士推开太平间的门,那块惨白的蒙尸布在我眼前下了一地漫天大雪。我抖得通身不能自控。王林脸上丝毫没有痛苦的表情。那种恬静、肃穆的神态还有些象平时的嘻皮笑脸。
这就是阴阳两隔?
这就是生离死别?
这就是人死不能复生?我流不出眼泪,但心里却痛哭流涕。
林子,你怎么突然就不义气了。
你他妈怎么说走就走啊?
林子,你还记得我们好过吗?
我们黑白不说就他妈那样好了,什么也不为,什么也不想,就是硬碰硬的两情相悦!
其实,我从未给你提起过和你相好的原因,那是我生来就心眼小,狭隘而且敏感。象我这样的人在哪儿都让人讨厌。我在高中和大学时,因为这些几乎把男同学们得罪光了,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在自卑中活着。只有你,我们一拍即合。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随心所欲,胡说八道,怎么快乐怎么活着。是你让我尝到了有哥们儿的自豪和快乐。我感觉我铁一样坚硬、锋利的指甲深深刺进了王林冰凉的手腕。那里曾经有他欢跳的脉博,有他呼啸着奔涌的血液。
林子,如果能让死者复生的神医存在,我将踏遍青山寻他,在他脚前把头磕得血流如注,还要跪成一块偏执的顽石。
林子,可惜没有。
可惜这一切美好的幻想仅仅是个梦。
你如果有灵,就托付过路的鬼神给我一个暗示,让我找到什么,让我看到什么,让我拥有什么,让我失去什么,让我死气白赖地乞求到什么,不管怎样,只要能够让你活着。
我从未把心交付给谁。
我把我的心给了你。
你一声不响地把它带走了。一个把心丢了的人,怎么继续活着?你知道一片没了心脏的胸膛,是怎样一种空空荡荡的疼!
34
从太平间出来,我象具僵尸。
我没有和任何人告别。
走在街上,头顶依然是一片桔色的暖光。在这片暖光里,在同样的地点,在几个月前,我和王林有一次关于“死约会”的争吵。那次王林真的跟我急了,我看着他一闪一闪的身影渐渐隐没在繁杂的灯海车河里,心里陡然有一种他会在我眼前消失的不祥预感。
而这种预感今天成了现实。
也许是冥冥中的劫数,也许是我当时心里那个不祥的闪念咒杀了他。
如果是后者,我是凶手。我是杀害朋友的凶手。我有些恍惚。
走到我和王林常去的那家小酒馆,我对老板娘指了指柜台上的一瓶白酒。
我阴郁的有些象死鱼般的眼睛翻了翻她,双手居然没有摸出口袋里的钱。
我懒得再找,顺手捋下手腕上的表,扔到柜台上,用牙齿咬开了瓶盖。
那凛冽的象火一样奇怪的液体,瞬间烧着了我的脚底。我蹒跚在行人稀少的路上,聆听着耳膜一阵强似一阵的轰鸣,好象也置身在阴间某个鬼城的街市。一阵撕心裂肺的孤独,瞬间占领了我躯体里脆弱的神经……
跨进“共沐云河”网吧那道不高的门槛时,我表演了标准的“狗吃屎”。
我用大脑里残存的一点意识用“一指禅”给zhijia敲了一封E-mail.
Zhijia你经历过生离死别吗?这年头不经历一次生离死别就他妈不叫活着。我现在已经无法判断活着还是死去哪一个更让我快乐。但是,让我活生生地痛苦可怕极了。
要么活着。
要么死去。
要么痛苦。
要么快乐。
活着吧。你好好活着吧!
你他妈千万要给我好好活着……
35
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
护士告诉我已昏迷了两夜三天。
我问护士我怎么到的医院,护士说是一位小姐背我到的急诊室。她说我来的时候让人恶心极了,吐得那些酒气熏天的秽物把那位小姐的衣服淹了。
我问她那位小姐长得什么样,护士说她那天不值班,后来听别人说的。
我不知道那位小姐是谁,就对护士说:“如果那位好心人再来,请告诉我,我要谢谢她!”护士笑着说:“她看起来不象好心人,倒象跟您挺熟的,来过好几次了,另外还有一位小姐也来看过您三次,她们两个长得都挺漂亮。”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谁会这样关心我?
以前肯定是王林。
这两位女孩,无疑是苏楠和璇璇。
我对护士说:“我已经没事了,可以走了吗?”
“如果您觉得没事,随时都可以出院。”
我看了看身上的病号服说:“我的衣服呢?”
“那位小姐拿走了。”
“那我怎么走?”
“她肯定会给您送衣服来的。”护士话音刚落,苏楠和璇璇推门进了病房。
苏楠手里拿着我的衣服。
我估计在我躺着的这几天里,王林的追悼会肯定过了,但还是问苏楠:“追悼会过了,是吗?”
苏楠吃力地点点头。
“是你背我来的?”我又问。
“嗯!”
“你怎么不让我醉死在马路上?”我恶狠狠地喊。
“……”
“记得我去采访前特意嘱咐你吗?我说林子最近几天癔症,要你好好看着他,结果你他妈给我看没了!”我越说越有气。
“林子的死,纯属意外。”璇璇说。
“意外个吊!他要不他妈癔症会出意外吗?”我破口大骂。
“西门,苏楠姐和你心情一样,包括那些朋友,都很伤心。”璇璇说。
“伤心?我他妈现在就想知道,林子为什么会癔症,她把他怎么了?他们到底怎么了?”
“西门,我知道你们是可论生死的哥们儿,但有些事你还不知道,也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的,我们先回去好吗?”苏楠说。
“你不说清我就不走!”
“西门,别耍小孩子脾气,苏楠姐还有一大堆事要处理呢?”璇璇劝我。
“处理什么?处理那个日进斗金的酒店?林子要不是因为那个酒店,说不定还不会癔症呢?”
“璇璇,西门现在心情不好,我们就多陪他会儿,酒店没什么事的。”苏楠对璇璇说。
“你们走吧,我现在看谁都心烦。”我有些挑畔。
二人站着不动。
“你们不走,我走。”说着,我窜下床来。躺了两天三夜,身上没有一丝气力,脚刚着地便一个趔趄。我硬生生把腿挺住,向楼下疯跑。
苏楠、璇璇和那位护士在后面紧追不舍。
我知道苏楠和璇璇不放心。
而那位护士是因为我还穿着医院的病员服。
我在楼下转过身,指着三个女孩恶狠狠地吼道:“你们谁也别追,谁也别跟,从现在开始,我他妈见谁灭谁——”
说完,踉踉跄跄走出医院。
夜里九点,街上正是人多的时候。
我神情呆滞地在人行道上溜达。
偶尔有迎面走过来的人都禁不住多瞄我几眼。
我知道凭我的神色和这身病员服,他们肯定以为我刚从精神病院偷跑出来。
两个牵着手的小女兵和我擦肩而过的时候,互对了一下眼神。我感觉她们会在我的身后回头看,突然转身做了一个比苦瓜还苦的怪笑。
果然不出所料,她俩猛地看到我的怪相,吓得“嗷”地一声撒腿就跑。
我有点幸灾乐祸,朝她们发泄似的大喊:“喂,就你们这胆儿,怎么保卫祖国呀——”
两位女兵瞬间没了人影。
我感觉没劲透了,索性绕小路去“共沐云河”。
我想和人聊聊。
随便什么人都行。如果不把心里的郁闷吐出来,我想我会疯。
36
聊天室里不太热闹。
我想最好能遇到zhijia,但是她不在。我象变态狂一样轮番对几个女里女气的id发了几句半骚不骚的话。她们正聊得起劲,对我根本不予理睬。
我心里悻悻地很不平衡,刚想对那位“白雪公主”再度发骚,突然一行耀眼的红字映入眼帘。我的眼睛瞪成铃铛,眼珠险些掉到键盘上。
zhijia进入聊天室并向所有人问好。
还没等我心情舒坦起来,zhijia已说了话。
zhijia:出事了,还是喝醉了???
朝鲜冷面:你是巫婆还是神汉?在N市?
zhijia:少贫!告诉我出事了还是喝醉了?
朝鲜冷面:二者皆有。你在N市?
zhijia:先说出事,再说喝醉。
朝鲜冷面:王林死了,死于车祸。
zhijia:哥们儿?
朝鲜冷面:比一奶同胞更甚。
zhijia:所以才劝我他妈的好好活着?
朝鲜冷面:我劝你?什么意思?
zhijia:忘了?看来真的喝多了。
朝鲜冷面:我在医院躺了两天三夜,刚出来,有些事可能不记得了,我们见过吗?感觉不会!
zhijia:哈!你发E——mail给我,问我经历过生离死别没,还他妈的让我好好活着:)
朝鲜冷面:真忘了,我让人背进医院的。
zhijia:人死不能复生,当心身体!
朝鲜冷面:现在我有把自己糟塌死的倾向!
zhijia:懂你的心情,这种经历我有过!
朝鲜冷面:安慰?
zhijia:不,我心情刚平静下来,一切都会过去。
朝鲜冷面:怕不行。这世上我只有他这一个朋友。
zhijia:我不是?
朝鲜冷面:你是吗?
zhijia:你说呢?
朝鲜冷面:还是你说吧!
zhijia::)
朝鲜冷面::)
zhijia:说点高兴的罢。
朝鲜冷面:有吗?我想哭:(((
zhijia:你的歌词我好喜欢!
朝鲜冷面:我料到它的下场了。
zhijia:和我心里的感觉一样:)
朝鲜冷面:当然,这是我强项!
zhijia:歌词创作?
朝鲜冷面:不,研究女人心理。
zhijia:这么厉害:-P
朝鲜冷面:我后半辈子就靠这个活着。
zhijia:活吧,你他妈的好好给我活着:)
朝鲜冷面:又来了?我刚舒坦一点!
zhijia:对不起,说走手了:)
朝鲜冷面:今年寒假回N市吗?
zhijia:干吗?
朝鲜冷面:好象不干吗。问问!
zhijia:不回了,家里没人。
朝鲜冷面:没亲戚?
zhijia:没。
朝鲜冷面:没朋友?
zhijia:没。
朝鲜冷面:我不是?
zhijia:你是吗?
朝鲜冷面:你说呢?
zhijia:还是你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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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王林猝死给我带来的痛苦,无法用语言或者所有能替代语言的东西表达。直到现在,我仍不能理解死对活着的人的深刻含义。就象你珍视的一个宝物,明明紧紧握在你的手里,却突然神奇地无影无踪。
而我偏偏相信了这种魔法。
我坚信这件宝物还在,只不过它被一种神奇的力量或者高妙的手法暂时藏匿起来,如果你想找到它,首先要去破译这种力量或者手法的玄妙。
我有这个能力吗?
没有。
而我的痛苦就在于此。我的内心深处一直纠缠着一个结。我想,如果不是几个月前我心里突然浮上那个不祥的预感,王林也许不会在我生日这天遇难。
他在我最怕失去他的日子里消失了。
我的生日和他的忌日有关系吗?
也许有。
也许没有。
我说不清。
反正自从闯进这个陌生的城市,闯进他的生活,我充当了他生命的克星。
不管怎样,王林的死,让我领略到了没有朋友和失去朋友的不同。
没有朋友可以不去牵挂。
失去朋友却有了苦痛与悲伤。
有朋友和没朋友哪一个更让人快乐呢?
有朋友的时候你总怕失去,而一旦失去,你的心就象扎进一根钢刺,有一种酣畅淋漓的疼痛。
在这个世界上,什么样的人才能称得上朋友?
譬如此刻的zhijia,她能够称得上是一位朋友吗?
尽管她除了没有和你对视着眼神,除了没有温柔地把一双小手真诚地放在你的膝上或者肩头,她几乎能给你所有现实中的兴奋、快乐和宽慰。
本是活生生的人,就这么隔了一个虚拟的空间,所有的一切竟变得虚幻起来。
如果有一天她也消失了,我会痛苦吗?
我想不会。
因为我不知道她消失在生活里还是消失在网络中。
直到现在,从失去王林的那一刻起,我发现我是那么如饥似渴地祈盼着友谊。
只不过我无法忍受这份网络的虚幻。
这种虚幻越模糊,我渴望探知它的意念就越清晰。
zhijia,开始在我心里形成一个谜。
38
zhijia:嗨!睡着了?
朝鲜冷面:谁肯呀?
zhijia:半天怎么不说话?
朝鲜冷面:胡思乱想呢,顺便猜个事儿!
zhijia:猜啥?
朝鲜冷面:猜你长得啥样。
zhijia:俗了吧!
朝鲜冷面:我想高雅,心不做主儿!
zhijia:当然是人样啦!你呢?
朝鲜冷面:比人好点!
zhijia:挖!观赏价值肯定高。
朝鲜冷面:当然,门票最不济也得一张50.
zhijia:那你发财啦!
朝鲜冷面:哪儿呀,全TM让老板揣腰包里啦!
zhijia:哈,你逗死我了!
朝鲜冷面:别说“死”,说它我跟你急!
zhijia:说走手了:)
朝鲜冷面:那就欢迎光顾了!
zhijia:等吧,有机会:)
朝鲜冷面:说真的,想过我长啥样没?
zhijia:想过:)
朝鲜冷面:说说!(并做正经状)
zhijia:小眼大鼻阔嘴窄腮,短眉毛,哈啦子老长老长——哈哈哈哈!
朝鲜冷面:得,这也算一回。总还没跑出人样儿,尽管有点冤枉!
zhijia:冤枉你了?
朝鲜冷面:旗杆旗杆!只不过很佩服你的胆量。
zhijia:啥意思?
朝鲜冷面:狠心糟塌一头正在痛苦中的少年狼啊!
zhijia:无齿!!!
朝鲜冷面:咦?你怎知道我刚抽了自己俩嘴巴?(满地找牙状)。
zhijia:好了,不给你逗了,看你渐渐开心,我也放心了,有空再给我写一首吧?
朝鲜冷面:写不了。
zhijia:为啥?
朝鲜冷面:对你了解不够,不知咋写了。
zhijia:舌头象弹簧。
朝鲜冷面:你弱我就强。
zhijia:写不写?
朝鲜冷面:干吗不写?但有要求。
zhijia:说。
朝鲜冷面:强烈要求加大见面密度!
zhijia:怎个密法?
朝鲜冷面:一周七次。
zhijia:我还上学不?四次!
朝鲜冷面:六次!
zhijia:三次!
朝鲜冷面:五次!
zhijia:二次!
朝鲜冷面:好,成交!不过是三次,嘿嘿!
zhijia::)
朝鲜冷面:笑啥?三次也太少了,要是我人和你在一起,24小时都缠着你,你睡着了我都不走!
zhijia:你想干吗?
朝鲜冷面:替你站岗。嘿嘿!
zhijia:好了,从现在开始我们约定都要开心好吗?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
朝鲜冷面:我试试吧!
zhijia:不要试,现在就答应我。
朝鲜冷面:好的。
zhijia:击掌?
朝鲜冷面:击掌!
zhijia:啪——
朝鲜冷面:你的手好暖:)
zhijia::)
朝鲜冷面:晚了吧,学校会锁门的!
zhijia:呀,忘了,我得走了!
朝鲜冷面:我送送你!
zhijia:别送,路很近的。做个好梦!
朝鲜冷面:争取梦见你!
zhijia::)
朝鲜冷面::)
zhijia:88
朝鲜冷面:88
39
再去郊县采访的前夜,我到“沁园春”找了苏楠。
我做梦都没有想到,对王林的了解居然还不足九牛一毛。
当我以兴师问罪的口吻追问他俩到底发生什么事的时候,苏楠没有说话,从抽屉里拿出王林的遗物。
看到这些东西,仿佛又见到王林。
我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我不敢看它们,就让她给我讲离开市里到王林遇难这两天的事。
苏楠说,那两天我俩一直在为谁辞职去打理“沁园春”更合适争吵不休。
我问苏楠是不是不相信林子,还是你有其它想法。
苏楠说,都不是,这事情坏就坏在我被肝癌吓怕了。前一阵林子总说肝区疼,我劝他做一次彻底检查,恰好医院有北京的专家会诊,没想到这个专家的助手害了他。
苏楠说,那个专家的助手错把别人的病理报告给了林子。林子这些天一直在医院照顾我爸,多少也能看懂上面的意思,回来以后就蒙头睡了。
我问苏楠林子死前知道那是一场误会吗?
苏楠遗憾地摇头。
苏楠说,林子精神恍惚地出去乱转,后来误走了快车道让车撞了。
我心里一阵紧缩,为王林的死不值。
我哭着对苏楠说,林子的父母住在哪儿,我要去看看他们。
苏楠说,林子这人很要强,总怕被别人瞧不起,其实他三岁的时候父母中煤气死了,他跟一个远房表叔长大。大学的时候他跟别人说住市里,其实他的家离市里足足有80公里。开始我也不知道,后来有一次他说醉话,我才知道。他醒了之后我问他怎么回事,没想到他脸色大变,疯了一样从我身边逃开。
我问苏楠是不是林子有点自卑。
苏楠说,岂止是有点,后来林子一直躲着不敢见我。其实我怎么会瞧不起他呢?我一直很敬重他,不然也不会跟他在一起。
苏楠说着说着啜不成声。
我对苏楠说林子活着的时候有你这样一位红颜知己,也算没白活一回。
苏楠哭着说,我们的关系也许不象你想象的那样亲密,说句话你可能不信,林子从来没有吻过我。
我怀疑苏楠故意标榜自己纯洁,从而侮辱了林子,突然生出一股怒气。
我对苏楠说,你给我闭嘴,再说我他妈抽你。
苏楠没有理睬我,又说林子每次和我去你那儿的时候,我们那份亲密样子都是他故意做给你看的,从你那儿一走他连我的手都不敢拉。
我说我不信,打死我也不信。
苏楠说其实我和林子在一起的时候很为难。每次在你面前不得不和他配合,不过有一点我对得起林子,每次的卿卿我我都是发自我内心的。
苏楠说,如果我不追问他的那次醉话就好了,根本不会有这局面。我越是对他好,他就觉得是可怜和施舍。在他死之前,我和他一直在这种恶性循环中不能自拔。
苏楠说,林子为了掩饰自卑,在学校拼命交朋友,谁有困难他第一个冲锋在前,久而久之便在朋友中树立了威信。他每次听别人叫他一声林哥,幸福的跟什么似的。苏楠说,你的出现着实让林子快乐,那种快乐无法用任何一种东西表达,他不只一次地对我说西门这小子和他是几千年才修成的缘,他把你不仅当成亲兄弟,更让我吃惊地是他干脆把你当成他自己。他纵容你所有的缺点,他甚至快乐地接受你的惩罚和捉弄,他说他在你全然不知的情况下把身心给了你,象个无名英雄。苏楠说,因为他能感觉到你和他一样,也是一个有着深深的自卑的人。
我真听不下去了。
我在林子面前永远都是罪人。
我对林子的情感不过是他对我的万分之一。
我在心里说,林子,我何尝不是把你当成亲兄弟?我只有在你面前才象一朵花一样完全的开放,只不过我不知道你内心的痛苦,我把你当成了无忧无虑的快乐之神。
林子,因为你的宽容,我在你面前永远是一个自私的小人。
苏楠说,你不必自责,林子对你对我的感情都是甘心情愿付出的,他也很快乐。
我突然盯住苏楠的眼睛,沉声说,苏楠你说实话,你爱林子吗?
苏楠说,爱。
我说,能告诉我林子哪些地方值得你爱吗?
苏楠说,他的真诚。
我说,林子的真诚象孩子一样,恐怕今生今世我们也不能做到,比起他的心,我觉得我连毛发都丑陋、肮脏。
苏楠说,你想知道林子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我说,是什么?
苏楠不回答,起身从那些遗物中拿出一张卡纸。
卡纸上贴着我的黑白照片。
那是上个月林子亲手拍摄、冲洗的,他说要给我制作一个标准像,万一有天我当个市长、省长什么的用得着。
照片下面有一团乱糟糟的字,我看不清。
苏楠说,字是林子临死前闭着眼睛写的,当时我也看不清,就大声问他写得什么,他当时说不清话了,但还是断断续续地告诉我他写的是“哥们儿,我他妈真想跟你一块儿活着”。
我再也控制不住我的喉咙,“嗷”地一声哭嚎。
苏楠被我的哭声得更是流泪满面。
我颤抖着手在那些遗物里找出林子一张嘻皮笑脸的照片,捂在手里,感到一颗心燃烧得只剩下一团灰烬。
不知什么时候,我哭着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苏楠象一只猫一样偎在我的怀里,睫毛上一滴泪还未落下。我慢慢用左手食指把它从睫毛上粘下来,呆呆地看着。那滴泪晶莹剔透,没有一丝杂尘……
40
在我又回到那个郊县采访的日子里,除了工作睡觉,几乎用所有时间思考着同一个问题:这个城市,还值得我留下来吗?
我把心一分为二,听着它们各持一辞的争吵:
离开这个城市,因为它不是属于你的!
为什么要走,这里曾有和你最要好的朋友!
只有离开才能忘掉失去朋友的痛苦!
忘掉痛苦意味着忘掉朋友,你能忘了王林?
那就一直痛苦下去?
不!不会的,我答应过zhijia,以后要快乐地活着。
网络上扯淡的话你也相信,真他妈小儿科。
网络怎么啦?zhijia不是人吗?
都他妈的什么时候了,还玩虚的,走了算了。
不仁不义;
你他妈说谁呢?
说你呢,怎么着?
你凭什么说我?
苏楠和璇璇都对你不错,你能一走了之?
那有什么办法,留下来更没意思。
你走了倒好,这下全他妈散了!
散就散吧,天下本来就没有不散的筵席,全当是他妈一场恶梦。
我怕我做不到。
那是你没种!
谁说我没种,走就走!
什么时候走?
让我想想。
嗨,你真他妈粘糊。
……
半晌,两片心同时骂我:你他妈到底想好没有?
我咬着牙说:想好了。
两片心同时问:怎么着?
我说:走,不辞而别,爱他妈咋着就咋着吧!
两片心同时说:行,你小子挺象西门庆。
自从有了这个念头,我开始收拾手边未完成的工作。
曾有一度,我想给苏楠写一封长信,说说对她和这个城市的感受。但转念一想,既然人都走了还留什么念想,说的再好也于事无补。
我也曾几次想去“沁园春”不动声色地见她最后一面,但我怕见了面会把自己的心思说破。至于璇璇,我和她八字都没一撇,就全当是一个没做成的梦吧。
1997年12月7日夜8点20分,我硬挺着胸膛走出电视台的大门口。
我礼貌地朝门卫笑了笑,在我记忆里我从未对他笑过。
在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候,我身上带了三件值得一生珍藏和怀念的东西:一是王林送给我的手机,一是王林给我拍的那张照片和上面乱糟糟的字迹,一是王林嘻皮笑脸的遗像。
走在街上,我看着那些匆匆而过的路人,心里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受。
我从来就不相信一个城市有好客或者傲漫之说,它根本不懂你的感受,你哭笑都与它无关。某一天一个人死了,它不会幸灾乐祸,某一天有一个人出生了,它也不会喜气洋洋。
人,除了对自己的心倾诉喜怒哀乐, 就是对朋友发泄。
因为朋友是你的情感寄托。
至于城市,它是那么多和你毫不相干的、不在乎你生离死别和喜怒哀乐的人们共同搭建的露天舞台。
城市象表子的性器,谁都可以来去,无情无义。
然而,你却是自由的。
二者格格不入。
41
快到火车站广场的时候,我想回头看一眼这个城市。
因为我怕我的眼神里不是留恋,而是憎恨,所以,强令自己目不斜视。我不知道该给它怎样的表情,但嘴角上明显多了一丝冷笑。
去你妈的!老子和你毫不相干了!
我走到治安亭旁边的小店里买了一包烟,付钱的时候,手机响了。
“谁呀?”我爱搭不理地问。
“西门吗?你在哪儿?”是璇璇。
怎么是她?偏偏在这个时候。
“我在街上。”我说。
“能告诉我具体位置吗?我在你宿舍门口。”
“干吗?”我有点心不在焉。
“我想见你,有话跟你说。”
“你现在说吧!”
“不,我想当面对你说。”
“要说就现在说,不然……不然没机会了。”
“怎么没机会?你什么意思?”璇璇很诧异。
“没什么,我就是现在想听。”
“好吧!这句话我想了几天了,尤其是林哥去世以后,我的感触很深……”
“那么罗嗦干吗,到底什么话?”我有点不耐烦。“我……我想入党了!”璇璇的话很慢很轻。
我的耳边象响起一声炸雷,接着眼泪象雨水一样莫名其妙的流了下来。
我本来坚硬的心象云朵一样变得柔软不堪。
这是他妈怎么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
这种难受跟杀了我有什么区别?
我该跟她解释清楚吗?
我有点懵。
“怎么不说话?”璇璇的话依然很轻。“我……”我不知怎样回答。
“西门,不是说好谁先申请谁请客吗?今天我就请你,你喝多少我喝多少。”
“璇璇,谢谢……谢谢你的申请,可是我……我怕没机会批准了!”我说得很艰难。
“为什么?”璇璇的声音有些颤。
“我……我要走了!”我咬了咬牙。
“去哪儿?”
“回家。”
“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不回来了!”
“永远离开N市?”
“嗯!”
“你怎么会突然做这样的决定,是因为林哥吗?”
“也许是,我说不清。”
“苏楠姐知道吗?”
“不知道。”
“告诉我,你现在到底在哪儿?”
“火车站。”
“买好票了吗?”
“还没。”
“那好,你等着,我去送送你。我在没见到你之前不许走!”
璇璇说完摞了电话。
我呆呆地愣了半刻,不知该怎么办。
但是,我很快镇定下来,还是走吧,越早越好。如果想让她们送我,当初就告诉她们了,何故来这场不告而别。想到此,我大步流星向售票厅走去。那阵势,有点恼羞成怒。
42
真他妈邪门了。
售票厅里买票的人很多。
排着长队的人们不负责任地随意把队形弯了几个弯儿,又胡乱团在一起,象一根刚被泡软的粉条儿。幸亏军人和记者单独有窗口。没想到离开这个城市之前,它还给了我一样好处和方便。我尾随在一位女上尉身后,从口袋里掏钱和记者证。
女上尉警惕地回头瞄了我一眼,我想用一个非常礼貌和正经的笑容告诉她,我是一个老实人,但是她却皱着眉,眼神里有明显的鄙夷。
从小时候起,我最惧怕和憎恨别人瞧不起我的那种眼神。长大以后,我把这种惧怕和憎恨转嫁到女孩子身上,每每看到她们那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揍性就咬碎钢牙。
我至今也弄不明白她们到底有什么好牛的?
再牛不还是一个让男人干的女人?
有本事去黑影里劫个壮汉把他奸了,哪怕我替你放哨呢?
摆出一副高傲的样子除了想引起男人注意,还有啥?
他奶奶的,你高傲也行,干吗灭别人呢?
我这辈子是不行了忙不过来,等我退了休,我专门训练一批不良少年,修理那些不可一世的女人,了却我年少时的一桩心愿。
我阴险地想着这个若干年后的计划,顺便迎着女上尉鄙夷的目光,射出两梭复仇的子弹。
女上尉在惊诧中避开目光。
这时,我看清了女上尉脸上月朗星稀般的雀屎,右耳边还有一道半寸长的疮疤。
嗨!这世道真黑,连这种还没长成的女人都瞧不起我,难怪现在男人都患性功能障碍。
说真的,就他妈你那模样,让我白干我都没有成就感。
我恶狠狠地想着,直到买好票往外走心里都愤愤不平,甚至连璇璇走到我的跟前都浑然不觉。
璇璇看了看我拿在手里的车票,气喘咻咻地说:“西门,为什么突然要走?”
“我觉得没意思了。”我说。
“那……至少也应该跟我们说一声。”璇璇说。
“我只想一走了之。”我说。
“你想过别人的感受吗?苏楠姐会怎么想?”璇璇盯着我的眼睛。
“有些伤口只有自己慢慢愈合才会好,我走是为了疗伤。”我说。
“别人的伤口怎么办?你太自私了。”璇璇说。
“我自私?我来N市半年却让我伤心一辈子!”我有些激动。
“还有改变的余地吗?”璇璇的声音柔下来。
我沉吟片刻,摇摇头。
璇璇的眼睛从我的视线中离开,扭头看着乱糟糟的人流,轻声说:“西门,我好遗憾!”
我理解她的心情,但实在又无话可说,只好嚅嚅地说:“璇璇,对不起,也许命里注定咱们没有缘份。”
璇璇回过头来,一字一顿地说:“你错了,你以为我遗憾吗?我是为你。”
我说:“我有什么好遗憾的?”
璇璇说:“原来你在无意中失去朋友,现在却故意失去爱你的人。”
听了这句话,我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捶了一下,刚要说什么,突然闭口无言。
我看到了苏楠。
苏楠从出租车里下来跑向候车室。一定是璇璇给她打了电话。
璇璇朝她挥了挥手,苏楠的眼睛盯在我的眼睛上。
“拿来——”苏楠站在我的面前把手摊开。
“什么?”我明知故问。
“废话。”苏楠说。
“你要废话干吗?”我装疯卖傻。
43
苏楠一来我就知道事情麻烦了。在我的骨子里我一直很尊重她。当然,我知道这种尊重完全因为她是王林的女朋友,现在情况有了变化,王林死了,她就象烈士的遗孀,让我尊重得有些敬仰。
“你犯浑是不是?”苏楠想以气势压人。
“我犯什么浑?我只是按照我的意志办事,我就想走了,怎么样?”我梗着脖子说。
“没有人强迫你,明天再走好吗?我还有话给你说。”
“你大老远跑来就为了多留我一个晚上?这还有什么意义?”
“这个城市没有让你留下来的可能吗?”
“我想了好长时间,既没有我留恋的,也没有让我留下来的,总之,没有任何不走的理由。”
“如果我说出一个理由呢?”苏楠有些激动。
“不可能。你说。”我也有些不耐烦。
“还记得有个叫王林的人吗?”苏楠的语调低下来。
“死都不会忘。”
“他和你的关系怎么样?”
“亲如兄弟。”
“他呢?”
“死了。”
“你呢?”
“还活着。”
“王林说他把你当成他自己,这话你相信吗?”
“相信。”
“王林从小山村里考出来,最大的愿望就是留在N市,他喜欢这个城市,他在这儿有梦想。我的话你明白了吗?”
“不明白。”
“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
“真不明白。”“那好,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让你留在N市,就是要你替王林活着!”
我以为苏楠在喊出这个理由时会理直气壮,然而我错了。苏楠竟然泪流满面。
我一下子瘫软下来,挎在左肩的背包颓然坠地。苏楠和我站得近在咫尺,那双婆娑着泪花的眼睛看着我,我有些不敢再看,我沉默了。准确地说,苏楠的这个理由根本不是一个理由,它就象一道杀人的咒符,贴在了我最为脆弱的额头之上。我的冷汗淌下来,双腿有些发抖。我们三人沉默了,好象谁也没了话说。良久,苏楠伤感地说:“西门,其实我也不知道刚才说的那些话,能不能当一个好理由使你留下来,如果你去意已决,今天就是咱们这辈子诀别的日子。我无话可说了,谢谢你,谢谢你给过我和王林那么多真诚和快乐。再见了,西门,我的朋友。”苏楠伸开双臂轻轻拥了拥我的肩膀。她眼里冰冷的泪水蹭到我的脸上。我感到她身体也有些颤抖。
苏楠转身走了。
璇璇的脸上想极力露出笑容,她向我走过来,我象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不敢碰她的手。
“也谢谢你,西门,我们相识的时间虽短,可你是我生命里第一个留下回忆和怀想的人,谢谢你,再见。”
璇璇转身也走了,她把一个明媚但却无奈的笑容留在我的眼底。
我望着两位女孩一前一后离我而去的身影,一阵孤独和惶恐袭上心头。
我知道我走不成了。
我得留下来。因为苏楠那句话。
44
临走的时候我把宿舍钥匙交到办公室了,我不能在候车室或者在大街上冻一夜。此刻,我去哪儿安身呢?
从候车室出来,我在大街上悻悻地溜达,心里荒凉的没着没落,我想该去找一家宾馆或是旅店住下,明天早上再去台里若无其事的上班。
不过有一点我很费解,苏楠说完那句话转身就走,她对我彻底失望还是就想把那句话说出来,因为当时是留是走我都没有做出反应,难道苏楠不会或者不肯对我做最后的挽留吗?
想到这些我心里有点不平衡。
我拨通了苏楠的手机。
“喂,谁呀?”手机里苏楠绵软的口音。
“我是西门。”我的舌头有点硬。
“还有事吗?”
“没……没了。”
“那好,回家以后给叔叔阿姨带好!”
我刚想说话,苏楠把手机关了。
我瞬间领略了被人抛弃是一种何等下贱的滋味,我要不是男人,肯定会掩面大哭。
初来这个城市的时候,我曾觉得我是一条嗅觉极为灵敏却不知什么原因失去了方向的狗,而现在真得成了一条狗,一条地地道道的丧家狗。这算什么?四大天王吃鼻涕,越活越没出息。要知道混到这个份上,当初听父母的话去画院做一个吊儿郎当的职业画家多好,谁也不会认识,谁也不会在我心里扎上一根钢刺。我不必为朋友付出情感,也不必象现在这样落魄沦丧,成为可怜虫。我不愿意往下想,现在就想找个地方醉一场然后大睡不醒。想到此,我转身向火车站方向走去。那里餐馆很多,什么风味的菜肴都有,而且找个便宜睡觉的地方易如反掌。
我没走几步,手机响了。
手机里传出苏楠慌张的声音。
“西门,你要上哪儿?”我突然明白了苏楠没有走,她就在我的不远处看着我。原来她并没有对我彻底放弃,而是在暗中观察我的一举一动,这么说她是关心我的,也在乎我。我的心里一酸,眼泪模糊了。
在泪水没有淌下来之前,我把腿迈得更快,嘴里委曲地喊了道:
“谁他妈也别管我,我去自杀——”
45
因为每次见面都不可避免地想起和提起王林,我继续留在N市以后很少去找苏楠。我以为王林的死在我心里已经成为一个永远新鲜和剧烈的痛,但是,随着时光流逝,我不得不把对他的怀念深藏心底,脸上显现出一种平静。毕竟活着的人得好好地活下去。我想,这也是王林所愿意看到的。但是,对王林的怀念每平静一分,我对他的愧疚便凭添一重。那段日子里,我昼夜都被复杂的情绪折磨得体无完肤。我经常被梦里他血淋淋的尸体吓醒。我象一个受伤的困兽,在陷井里团团打转,愤怒、焦躁、绝望。
我和苏楠见面多起来是我父母来N市以后。本来父亲应邀为珠海一个全国性的书法大赛担任评委,母亲说正好来N市看看我。
父亲身体不是很好,平时出远门都由母亲陪着,而且总是准备一大包用上或者压根用不上的药物。
我平时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总是把王林和苏楠挂在嘴边,所以母亲一下火车就要见他们,说要当面谢谢他们这半年来对我的照顾。
我拿出王林的照片,对母亲说王林出车祸死了。母亲惊愕半晌,抚摸着王林的照片说,这么好的一个孩子怎么这么早就没了?母亲说着说着哭了,和没了自己的孩子一样。
我把父母安排到宾馆以后给苏楠打了电话。其实我不想把父母来N市的事告诉她,我怕给她添麻烦。因为她一直不太熟悉酒店的管理工作,加上许多没事找事的职能部门和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整日忙乱得不亦乐乎。
可母亲非要见苏楠,说这闺女没了父母和男朋友,跟前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叫她来娘儿俩说说体己话。
我对苏楠说我父母来了N市,苏楠特别高兴,但一听我说他们住在宾馆里就急了。
苏楠说西门你好浑,“沁园春”有那么多客房,干吗要去花那些冤枉钱?再说你也不能总请假陪着他们,我把他们接到“沁园春”来,反正不用去台里上班了。
我说你在“沁园春”不是更忙吗?
苏楠说你甭管,你在宾馆门前等着,我马上就到。
十分钟以后,苏楠开着他父亲那辆黑色宝马停在我面前。
上楼的时候,我怕苏楠见我会想起王林,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嘻笑着问她什么时候学会骑马了?
苏楠说,大三的时候考的驾照。
我说,这下好了,我也得学学骑马,以后万一发了财省得现学。
苏楠,说那好哇,拜我为师吧!
我笑着说,我最愿意跟你学啦,不但不掏学费,还能享受三陪待遇。
苏楠捅了我一下说,你再胡说我跟你解除师徒关系。
我说,我没有胡说,我要跟你学,你就真得成了三陪啦。
苏楠说,你不正经的毛病啥时候能改呢?今天我就问问你怎么成的三陪,不说清楚跟你没完。
我嘻嘻笑着说,你看,你要教我学开车,一得陪着汽油钱,二得陪着饭钱,三还得陪着我说话,这不是三陪是啥?
我说完哈哈笑着往前跑。
苏楠挥着拳头后面紧追。
到父母住得客房门前,我对苏楠小声说,在我父母面前最好别行凶,不然我母亲看到儿子在N市被女人欺负,非让我回去不可。
苏楠也小声说,这回你要再走,我说什么也不挽留你了。
我说,上次你挽留我来吗?你给了我一个不太深情的拥抱就和我再见了。
苏楠说,我不是在后面偷偷看着你吗?
我说,我要真走呢?
苏楠说,不可能,我知道你不会走。
我说,因为你说的那个理由?
苏楠说,那还不够吗?
我说,够是够,就是你们把我晾在那儿太难受。
苏楠说,活该,你光让谁难受啊?
我说,我走让你难受了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苏楠脸一红说,你神经病。
46
母亲打开门的时候,看到我身后站着一位女孩儿,眼神顿时柔和下来。
母亲轻声说,你就是楠楠吧?
苏楠点着头,嘴里甜甜的一声“阿姨”,把母亲叫得心里一软,攥住她的手再没有松开。
父母住到“沁园春”的当晚,苏楠亲自做了几道菜。
整整一个晚上,母亲疼爱地看着苏楠,笑微微的目光从未从她脸上移开。
苏楠很让我感动,坐在母亲身旁不断帮她夹菜,嘴里“阿姨”叫得简直前仆后继。
母亲拉着苏楠的手疼爱地说:“唉,我这辈子就是命不好,生了这么个儿子光让我操心受惊了,身边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要是有楠楠这么个女儿该多好。”
我说:“妈,现在男女都一样,您也甭岐视我,以后有什么知心话跟我说。”
母亲嗔怪地说:“跟你说,你跑到天边这么远的地方,我上哪儿找你?”
我说:“打电话呗,以后我多给你们打电话。”
母亲说:“就你那脾气,还没说上两句话就把电话摞了。”
苏楠笑着说:“阿姨,这次来多住些日子,有什么知心话跟我说,什么时候说够了,什么时候再去珠海。”
父亲接口说:“你阿姨最大的优点就是说起来没完,等她说够,人家珠海的活动早结束了。”
苏楠说:“从珠海回来接着说呗,您二老就把这儿当自己的家吧!”
我对母亲说:“妈,你看苏楠多好,这是要对咱家实行白吃、白喝、白住的三白政策,跟日本人的三光政策只差一个字。”
母亲嗔怪地说:“给我滚一边去,从小到大没个正形。”
苏楠说:“阿姨,西门这张嘴我早习惯了,他就这样,你不让他胡说八道心里难受。别管他。”
母亲对苏楠说:“楠楠,虹子没有少欺负你吧?他再欺负你,我就替你撕他的嘴。”
我捂着嘴委曲地说:“妈,你成心当着外人大义灭亲啊!”
母亲说:“妈可没把楠楠当外人,这么好的闺女,我喜欢还来不及呢!”
我说:“妈,既然你这么喜欢苏楠,干脆收她做您女儿得了,反正苏楠也没亲人,是个苦水里泡大的孩子。”
我的老家历来就有这样的习俗,谁如果觉得和谁有缘份,就认做干亲,从此象一家人一样来往。
母亲看着苏楠说:“那当然好了,不知我有没有这个福气。”
苏楠说:“我从小就没见过妈妈,长大以后一直把这个当成遗憾,如果阿姨愿意让我做女儿,我现在就改口,妈、爸——”苏楠起身给我父母郑重其事地鞠了两个躬。母亲高兴地不得了,一把搂住苏楠就揽进怀里。
不知为什么,这么高兴的事,她俩居然抱在一起流了泪。
母亲神情肃穆地摘下手上的戒指给苏楠戴上。
我想稀释一下悲壮的气氛,打趣地说:“妈,您不留着给您儿媳妇啦?”
母亲亲昵地看着苏楠说:“儿媳妇才是外人呢,我先给我女儿。”
我笑着对苏楠说:“苏楠你真行,一顿饭的功夫就打入我们家庭内部,不过这样也好,让我充分体验到了戏里的唱词有时也能成真。”
苏楠不解地问:“什么唱词?”
我说:“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呀!”
苏楠说:“别臭美了,谁是你妹妹,我生日比你还大二十天呢?”
我做了一个痛不欲生的表情,绝望地说:“本民族的压迫还没结束,现在又成殖民地了,你说我不是引狼入室吗?”
苏楠还未说话,父亲严厉地看我一眼说:“虹子,爸象你这么大的时候,在书法界早就小有名气了。你总这样着三不着两的不行,人家以为我们家教有问题。”
我嘻皮笑脸地说:“爸,你甭担心,就咱家的教育制度,健全程度比宪法都不逊色。其实我就是瞅了个冷子,看您不留神把这张嘴修成了正果。再说现在都是咱家里人,又没有王连举,怕啥?”
第二天上午,我和苏楠陪父母逛街。
苏楠离开我们不大会儿,从商场买回一个4000多元的钻戒和一方正宗端砚,分别作为见面礼送给我的父母。
母亲看着那枚钻戒说什么也不肯收,苏楠急得眼圈红了。
我打趣地说:“妈,这是苏楠的一片心意,您就收着吧,将来给您儿媳妇留着。”
母亲说:“楠楠给我的东西,我才不给外人呢?”
我说:“那苏楠出嫁的时候您得好好准备一份嫁妆。”
母亲说:“那当然,还用你说。”
我看母亲非常高兴,颇为感慨地说:“妈,我长这么大,才发现对这个家庭有贡献。您猜猜是什么?”
母亲说:“是不是你又要胡说?”
我说:“我干吗胡说呀,我给咱家发现了一条发家致富的好门路。”
母亲说:“什么门路?”
我笑着说:“让您认干女儿呀!以后我没事多给您联系点此类业务,如果她们都象苏楠这么大方,用不了多长时间,咱家就能开个珠宝商店。”
母亲说:“一个楠楠就够了,我要那么多干吗?”
我说:“您看人家佘老太君多幸福,您也应该向她学习,除了您未来的儿媳妇不管您叫妈,怎么也得找三、五十个管您叫妈的,显着气派。”
母亲说:“儿媳妇不叫妈象什么话。”
我说:“儿媳妇当然不能管您叫妈了,她是外来户,叫法就要费事一些,她得叫成语。”
母亲说:“啥成语?”
我笑着说:“婆婆妈妈呗!”
47
我的父母小住三天之后,乘车去了珠海。
他们在N市的日子虽然短暂,可是我的心里非常愉快,王林死后长期郁积心里的烦忧被释放,感觉一切又都渐渐好了起来。
因为和苏楠有了一层特殊关系,我再见苏楠的时候不再和她开玩笑。
这期间,我一直按照和zhijia订好的见面时间在网上相聚,我们的话题不但多了起来,而且每次都有说不完的感觉。
如果以前有人对我说网络象魔鬼一样吸摄人心,我绝对要吐他一脸唾沫。但是自从在网上结识了zhijia,恐怕要被别人吐了。
那种虚幻的亲切有时比现实中的欢愉还要让人感到真实。
那种欢愉在自己手中握着,那种感动在自己心里流着,悄悄的不为任何人所知。
因为你看不到她的眼神,你可以随意把它想象成安慰、关怀甚至是爱,总之,没有现实中的任何戒备与敌意。
那是一种美妙的感受!
因为与她相隔遥远,当你闭上眼睛,她就会瞬间坐到你的对面,而且不受任何植被与高山的阻挡,直接凝视你的内心。
你那样安详地被一双善意的眼睛看着,心里奔涌着与生俱来的率真,你舍不得去欺骗,甚至还会担心自己语汇上的缺乏,从而失去了让她了解自己的机会。
真的,心与心的交融才是欢愉的本真。
我喜欢和zhijia在网上聊天的那种感受,它让我在虚幻的交流里活得快乐。
网络,让卑鄙的人更卑鄙。
网络,让纯真的人更纯真。
不知为什么,那些天我一直在想zhijia长得什么样,尤其是每次和她聊完天从网吧回台里的那段路上,脑子里除了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孩儿形象,基本上没有别的。
夜里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就看见那头长发,鼻息间还居然有新鲜洗发水的味道。
我估计我是中邪了,还突发其想地试验能不能睁着眼睡觉,结果试验失败。
双眼瞪得酸痛的时候,我爬起来写了那首《一直醒到天亮》的歌词。
48
我和zhijia最长的一次聊天,是一个稍微飘着些雨的夜晚。
朝鲜冷面:嗨,你那里下雪了吗?嘻嘻!
zhijia:下了下了,闭上眼漫天都是鹅毛。
朝鲜冷面:哈,跟我学得差不多了!
zhijia:冷吗?
朝鲜冷面:热!!!!
zhijia:为啥?
朝鲜冷面:因为和你在一起:)
zhijia:口蜜腹剑!
朝鲜冷面:是口剑腹蜜。嘿嘿!
zhijia:第一首歌词谱好曲了,不太满意。
朝鲜冷面:那是你没感觉。
zhijia:有感觉。
朝鲜冷面:有感觉还不好?
zhijia:谁象你总是老王卖瓜:)
朝鲜冷面:哈,那就是好了,唱给我听听!
zhijia:好吧,我现在就唱!
朝鲜冷面:听不见:((((
zhijia:那我就没办法了:)
朝鲜冷面:有的有的,我把耳朵割下来给你寄去。
zhijia:血淋淋地想吓死我?
朝鲜冷面:你若害怕干脆让火车把我整个寄去?嘻嘻!
zhijia:别,我更害怕!
朝鲜冷面:为啥?
zhijia:我怕见生人。
朝鲜冷面:这么长时间了,你还生啊?
zhijia:滚,你才生呢!
朝鲜冷面:对不起,我是说你还觉得我生啊?我生我生,我生还不行吗?
zhijia:为一首歌跑一趟值吗?
朝鲜冷面:值,我做梦都想听你的声音。
zhijia:啊?不至于吧!
朝鲜冷面:连你睡觉磨牙打喷嚏我都想听:)
zhijia:好哇,有空儿我专录一盘打喷嚏的录音带给你寄去。
朝鲜冷面:你别费劲了,还是我去吧!
zhijia:真来?
朝鲜冷面:正考虑呢,我父母去珠海了,我想陪他们到广州玩几天。
zhijia:好哇!这边的旅行社和导游都不错,保你玩得开心!
朝鲜冷面:你不见我?
zhijia:不!
朝鲜冷面:我若想让你见呢?
zhijia:更不!
朝鲜冷面:见一面少一面呀!
zhijia:那也不!
朝鲜冷面:完了,你晚饭吃得秤砣吧?
zhijia:你才是吃秤砣的那个什么什么呢!
朝鲜冷面:是啊!我就是铁了心要见你呀!
zhijia:你觉得见面好吗?
朝鲜冷面:当然好了,不然别人怎么都见?
zhijia:所以他们都后悔!
朝鲜冷面:活该,谁让他们目的不纯。
zhijia:你是什么目的?
朝鲜冷面:看你一眼掉头就走。
zhijia:为什么?
朝鲜冷面:我就是想看看跟我合得来的这个女孩儿长什么样,如果这辈子不知道觉得不甘心。
zhijia:这么简单?
朝鲜冷面:你以为我是去骗老婆呀?
zhijia:对不起,我想多了:)
朝鲜冷面:我就知道你把我想成色狼了:((((
zhijia:既是这样,我说句真心话你别生气。
朝鲜冷面:说!
zhijia:你还没有到让我十分想见你的程度!
朝鲜冷面:现在有几分?
zhijia:0.
朝鲜冷面:那好,从今以后你给我十次机会,我会给你十个理由,每个理由为一分,直到你想见我为止。
zhijia:你觉得我会拒绝吗?
朝鲜冷面:也许会,因为你等得不是我,但是你拒绝的不是爱情,是友谊,你会拒绝友谊吗?
zhijia:你这样说我真的无法拒绝了。
朝鲜冷面:我喜欢听话的乖女孩儿。
zhijia:十个理由,好好把握!
朝鲜冷面:放心,我会以一当十,以十当一,不过,这期间一直醒到天亮的滋味难受,更难熬。
zhijia:那就还写呀?
朝鲜冷面:不!
zhijia:我想让你写呢?
朝鲜冷面:更不!
zhijia:写一首少一首呀!
朝鲜冷面:那也不!
zhijia:你报复我!
朝鲜冷面:请把复字去掉!
zhijia:啊?讨厌。
朝鲜冷面:不去它我就不写!
zhijia:赖皮:)
朝鲜冷面:养头驴还喂草呢!
zhijia:那……好吧,轻轻地……
朝鲜冷面:哈,你的腰真细!
zhijia:P
49
自从在车站和璇璇见了险些永别的那一面,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她。
我估计她怎么也得给我打电话,可是没有,我想肯定是不好意思。
那次她在电话里吞吞吐吐说了想入党的事,挺让我感动,我既然不走,怎么也不能把人家不声不响地晾着。
截止目前,璇璇给我的印象一直很好,她的热情,爽朗总给我一种阳光明媚的亲切。
其实,找这样一个女孩做老婆不错。
可惜到现在我还确定不了是不是在这样一个城市安家 .不管怎样,还是应该和她通个电话。
一个周五的下午,我拨通了璇璇的手机。
“喂,璇璇,我是西门,下了班有事吗?”
“没什么事,干吗?”璇璇的声音没有惊喜,很平淡。
“让你请客呀!”
“我请什么客?”
“我正在考虑批准你入党的事,你是不是应该贿赂贿赂我?”
“不必了,我已经被组织批准了。”
“啊?哪个组织,什么样的党?”
“你是什么党?”
“我还没想出名称呢,你入得是谁的党?”
“当然是共产党的党喽!”
“宣誓了没?”
“宣了,今天上午宣的!”
“完了完了,这全怪我,办事效率太低批晚了。不过话说回来,哪个党也是入,我没戏了,祝你幸福吧,再见!”
“喂喂,话还没说完呢你再什么见呀!”
“还怎么说?誓都宣了我凑什么热闹,再说我压根就干不了第三者那种累活儿。”
“你说什么呢?你再胡说我挂电话了!”
“挂吧,挂了我好去发展别人。”
“我刚才逗你的,其实我今天真加入中国共产党了,预备党员。”
“啊,你他妈吓死我了,我死不要紧,共产党还得负刑事责任。”
“你少胡说,现在说说你的党吧,啥时候批?”
“你们组织允许同时加入两种党派吗?”
“你说呢?废话!”
“好吧,你啥时候来我啥时候批!”
“那好,现在你就把门打开。”璇璇说完收了线。
我听她的话好象此刻就站在我门外,有点半信半疑,但还是下意识地按她的话拉开门。
璇璇果然站在门外,笑容灿烂无比。
我装作很惊讶的样子靠在门边说:“嗬,看这阵式你是提前把年过了。”
璇璇说:“你有好多话我听不懂。”
我说:“那就请我当翻译。”
璇璇说:“好,翻刚才这句。”
我说:“看你一脸春天的样子,我都不忍心提醒你了。”
璇璇接着说:“继续翻。”
我说:“不忍心提醒你这是冬天呗。”
璇璇说:“你说话不嫌费劲?”
我嘻皮笑脸地说:“不但不费劲,反而挺过瘾。”
璇璇说:“你有正经的时候吗?”
我说:“有,上次在你画室。”
璇璇说:“我说现在。”
我说:“现在不行,等我批准你入党的时候吧!让你饱够眼福。”
璇璇说:“不是说啥时候见啥时候批吗?”
我说:“你还没请我吃饭呢!”
璇璇说:“先批后吃。”
我说:“先吃后批。”
璇璇说:“不。”
我说:“不。”
璇璇说:“你还让我让着你呀?”
我说:“咱们谁也不让谁,折中一下,边吃边批。”
50
和璇璇去那家日本料理的路上,我竟然高兴地忘乎所。这一点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
我觉得青春突然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劈哩啪啦”地一瓣一瓣完全绽开。
我甚至觉得不是去一家餐馆,而是走向一个前途非常光明地方。
璇璇和我一样,也不是善于伪装的人,因为她脸上的快乐更明显。
我不习惯吃日本料理,对一个北方大汉来说它的饭菜太暄,吃不饱。可这地方是璇璇选的,只好准备饿着。
一进包间,那位一直跟在我们身后的小姐就“呜哩哇啦”来了一通日语。
我问璇璇懂不懂日语,璇璇摇头。
我知道绝大部分艺术院校毕业的学生,文化课都不太好,外语就更不用提了。
我对璇璇说你不如我,我会一点儿。
我对那位身穿地道日本和服的女孩撇着嘴说:“你的日本话的大大的药稀,我的日本话的埋汰埋汰,你的中国话的说说?”
女孩不理茬,“呜哩哇啦”的更快。
我又说了几句杂交的话,女孩好象故意臊我,就是不说汉语。
我看她怎么也不象日本人,就心生一计,对璇璇感慨地说:“你看人家日本女孩长得多漂亮,皮肤多白,简直没毛病,就连鼻子上蹭得那点黑都恰到好处。”
女孩听完,左手下意识地擦了擦鼻子。
我看她露了馅,就笑着说:“小姐,别跟我装了,这季节大蒜在地里种了也不长。”
女孩被我臊得脸通红,低声用中国话说:“两位要点什么?”
我说:“就要你说中国话,顺便来两杯茶。”
说完,我一ρi股砸到地板上。
我和璇璇谁都没有点菜。
因为高兴的有点没有心思吃东西。
隔着两杯茶水,我微笑着把手伸给璇璇说:“小潘同志,衷心感谢你对我党的信任,鉴于你长期以来对我党的追求和努力,我宣布从即刻起,正式成为我还没有想出名称的这个党的党员。”
璇璇兴奋地看着我的眼睛,把伸出来的手藏在我的手心里,轻轻地说:“谢谢。”
我一本正经地说:“好,宣誓吧!”
璇璇“啊”了一声,一下子把手抽回说:“这还宣誓啊?”
我说:“当然,这是程序。”璇璇有些忍俊不禁,想了想说:“我志愿加入西门这个还没有想出名称的党,我愿意为它奋斗终身,永不叛党。”
我说:“你们家有祖传下来的玉佩、金簪吗?”
璇璇说:“没有,干吗?”
我说:“送给我呀,做定情信物。”
璇璇说:“你家有祖传的东西送给我吗?”
我说:“有哇!”
璇璇说:“在哪儿?”
我拍拍胸脯:“就是我。”
璇璇说:“那我也是我们家祖传的。”
我说:“我把这条命给你。”
璇璇说:“我也把我的命给你。”
我用手一拍桌子:“好,成交!”
璇璇没有笑,脸上突然凝重起来,看着我笑容满面的样子,慢慢地说:“我们不是开玩笑吧?”
我敛住笑容,真诚地说:“从现在起,我把一生的幸福交给你保管。”
璇璇的眼睛有些湿润,声音颤颤地说:“我心里觉得好悲壮,你呢?”
我说:“准备献身的时候都这样。”
我们走在街上,心里幸福地有些膨胀。我轻轻拉着她的两个手指头。她一跳一跳地交叉着脚步跟在我的身后。
璇璇眼里闪着光芒对我说:“西门,我好想今夜把每一个大街小巷都走遍,你愿意陪着我吗?”
我斩钉截铁地说:“不。”
“为什么?”
“因为我找到一个更能表达激|情的方式。”
“是什么?”
“放声歌唱。”
说完,我走到人行道的中央,捏着嗓子泼命唱起了那首《重归苏莲托》。我怪异的腔调赢得了过路人不解甚至恐惧的的目光。在我的歌唱生涯里,还从未把一首歌从开始唱到结束,这次居然一字不差。
我五音不全的歌唱把璇璇逗得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直朝我摆手。
我意气风发地说:“我能把全城的人都唱成肠套叠,你信不信?”
璇璇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连连说:“我信,我信,你的嗓子太厉害了,比那种叫狮子吼的武功还厉害百倍。哈哈哈哈!”
我说:“那我再唱一首。”
璇璇连忙说:“别,别,再唱非出人命不可。哈哈哈哈!”
我说:“那你替全市人民求求我。”
璇璇说:“好吧,求求你,口下留人。哈哈哈哈!”
51
我和璇璇在街上逛了一整夜。
天快亮的时候,街上起风了,我感到身上有了凉意。
我看璇璇仍然意犹未尽,关切地说:“冷吗?”
璇璇说:“还热呢!”
我说:“我觉得有些冷了。”璇璇说:“北方人还怕冷?咱们到前边那个电话亭里避避风。”
电话亭太小,两个人在里面没有多少余地。
我和璇璇面对面站着,亭外的嘈杂闷声闷气,显得极为遥远。
好亲切而陌生的两人世界。
我和璇璇默默凝视间,她握住我的手,轻声说:“还冷吗?”
我说:“有点。”
璇璇突然嘟起嘴向我脸上吹了一口气,调皮地笑着说:“暖和了吧!”
我说:“温差太大,更冷了!”
璇璇说:“那我就一直吹。”
我说:“别,等我暖和了,你也累趴了。”
璇璇认真地说:“没事,我肺活量大。”
我说:“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璇璇说:“说说看。”
我坏笑着说:“干脆你把嘴贴我脸上,这样我既暖和你也不用费力。”
璇璇笑了,眯着眼说:“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你更会讨便宜的人了。”
我假装失望,扭头看着亭外空旷的街道说:“不拉倒,反正我也豁出去了,为陪你逛街就是明天发高烧也值得。”
我的话肯定把璇璇说得心神一荡。
她迟疑了片刻,慢慢把两手放到我的肩上,踮起脚用温润的双唇碰了碰我的脸。我的脸一阵奇痒,象有小虫在上面爬动。
我以为璇璇的双唇碰碰我的脸就会离开,没想到她真的老老实实贴着不动。
在我印象里,她一直是个热情如火的女孩子,没想到此时这样乖巧。
我心里一阵感动,右臂很自然地揽住她的腰。
璇璇没有躲避,身体顺势跟我贴得更紧。我自己也没有想到,我居然在没有任何意识驱动的情况下,大胆地扭过头来,让我的嘴顺利地找到了她的双唇。象两块磁铁天经地义的相互吸引。
璇璇的举动让我吃惊。
她非但没有拒绝,反而双臂倏地把我抱紧,启开双唇把我的嘴一下子含住,发出急促的喘息。
她的吻热得象火,灼伤了我的神经。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的嘴甚至失去了在她嘴里张开的能力。我被她近乎疯狂的激|情融化,双腿有点不能支撑身体。我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想把她抱住或者将她嵌入我的身体,但是我们都以彼此为支撑,我们站立不住,在电话亭里相拥着趔趄不定。
我只意识到我的嘴被一团火烧烤,我的双臂间是一个坚韧地有些柔软的身体。
我被劈头罩下的幸福网住。我的心象一座庞大高耸的建筑突然坍塌。随着头顶的一声轰响,火光四散,尘土飞扬。
当我再次清醒的时候,璇璇的双唇含在我的嘴里。她的胳膊松软下来,被我的双臂箍住。她原来灼热的双唇变得软软的,非常温暖。我轻轻叼着它们,象一种生灵叼着它的幼崽,胸膛里鼓荡着爱和疼惜。我的心一碎。我听到了青春解冻的水声。
52
父亲在珠海的事情办完了。
母亲电话中说不想再来N市,因为春节临近要准备年货。
我的老家特别注重春节和亲戚朋友的来往,基本上从大年初二到元宵节每天都宴请宾朋,年货必须备足。
母亲说她和苏楠通过电话,让苏楠和我一起回家过年。
好些天不见苏楠了。
这阵子工作有点忙乱,险些被整成焦头烂额。
临近春节,许多单位都忙着搞各种花样翻新的活动,所以,新闻单位不得不陪着他们助兴。好在大部分单位出手大方,不给礼物就看四下无人往手里塞个红包。我把红包原封不动放在抽屉里,等春节回去给父亲买礼物。我曾答应父亲用第一个月的工资给他买一对玉镇尺,可惜在N市的这些日子,经常面临赤字的危险。
我在苏楠的办公室里找到了她。
苏楠正和几位领班交待工作。
我坐在她的对面,看她那副象模象样的老板派头,止不住想笑。那些人一走,苏楠坐在我身边。“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不看你怎么办,晚饭还没着落呢!”
“这还不容易,姐管你一辈子都管得起。”
“当然了,就你这大家大业,我连吃带偷都糟不完。”
“其实你今天应该请我吃饭。”
“为什么?”
“你和璇璇进展顺利,还不请客?”
“你是克格勃吧,连个人隐私都了如指掌。”
“那是璇璇向我招供的。”
“什么时候?”
“昨天她们同事在这儿聚会告诉我的。”
“她没交待具体细节吧?”
“你们有具体细节吗?”
“没有,没有,我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整个一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
“璇璇热情单纯,她跟我说你的时候幸福极了,你可别害人家。”
“姐,咱家祖辈都是老实巴脚的庄稼人,不让别人害就不错了。”
“璇璇很喜欢你,你要珍惜这份感情。”
“放心,我会的。”
“那好,你今天请我吃饭吧?”
“行,你随便点菜我陪你喝个痛快。”
“我没见你这么大方过呢!真有点让我刮目相看了。”
我装作很神秘地样子说:“你不知道,其实这家饭店是我姐开的,咱吃了把嘴一擦就走,连欠单都不签。你说吧,喜欢吃啥菜?”
苏楠也来了兴致,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太好了,那我就点四个特色菜吧!”
我挥挥手说:“没问题。”
苏楠拿起电话吩咐几句,又回头问我:“你请我喝什么?白酒、啤酒还是红酒?”
我说:“白酒。”
53
我一直很尊重苏楠的原因,就是她的那份真挚和随和。
我和苏楠在一起总是无所顾忌,这一点她和王林一样,仿佛天生就有容人的肚量。
时间不大,两位服务员把酒菜端到了办公室。
我问:“咱们就在这儿?”
苏楠说:“不好吗?多清静,咱们可以好好说会儿话。”
我说:“我怕你委曲。”
苏楠说:“这儿比下边好,可以看电视听音乐。”
我说:“电视就别看了,每天都盯着监视器,我现在看到玻璃都胆小,还是听听音乐吧。”
苏楠走到音响跟前,一泓柔曼的萨克斯风顺着她的背影流淌过来。那是一首我多年未听的《窗边的风景》。
苏楠不能喝酒,两杯酒没喝完,脸上已是红霞满天。
我突然装作无限感慨的样子说:“你说我现在多幸福啊,可还是觉得缺点什么。”
苏楠说:“你缺什么?”
我说:“我还缺妹妹,要是再有个妹妹就好了。”
苏楠笑着说:“你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
我说:“你想啊,我现在有姐姐,有女朋友,再有个妹妹,三个女孩围着我一人转,那才叫幸福呢!让我当玉皇大帝都不去。”
苏楠说:“玉皇大帝多好,你倒是想去。”我一本正经地说:“真不去,我嫌王母娘娘太老!”说完,哈哈大笑。
苏楠笑着说:“你说姐姐好还是妹妹好?”
我说:“都好。我想有个妹妹的主要原因是想体验一下关怀别人的滋味。被人关怀是幸福的,关怀别人也可能是幸福的。”
苏楠说:“没有妹妹可以关怀别人呀,比如璇璇。”
我说:“女朋友是去爱的,妹妹才是去关怀的。”
苏楠笑着说:“那我这当姐的呢?”
我嘻皮笑脸地说:“姐是关怀我的。”
苏楠说:“你好自私。”
我说:“我开玩笑,以后我常来看你,我来一次请你一次,以表达我对你的关怀。”
苏楠忽然正色地看着我说:“西门,有句话一直想问你,真把我当姐吗?”
我不说话,深深地点了点头。
苏楠说:“前段时间对我的打击太大,孤零零的感觉好可怕,我真的希望能够经常见到你。”
苏楠眼里有些湿润。我心里突然一疼,握住苏楠的手说:“苏楠,说实话,我决定留下来的原因不光因为王林,还有你。因为我们还活着,我要替王林活着,替王林照顾你。只要我在世上活一天,我的承诺不会变!”
我的话让苏楠一阵恍惚。
半晌,她抬起头来笑着说:“不提过去悲伤的事了。有件事我还没告诉你,妈来电话说他们直接回家了,让我春节跟你一起回去。”
我问:“你去得了吗?春节期间饭店生意正火呢!”
苏楠说:“钱是永远挣不完的,再说还有别人呢,我不想让妈失望。”
我说:“怪不得妈一见你就喜欢的不得了,看来你们真的有缘。”
苏楠高兴地说:“是啊,我好想她,所以一定得去。”
我说:“咱们开车回去吧,火车太挤了。”
苏楠笑着说:“你是惦记着学开车吧?”
我说:“不错,我准备用年假的几天时间学会。”
苏楠说:“你有那么聪明?”
我拍着胸脯说:“我现在都不敢聪明了,我怕一不留神成了精,从此过上非人的生活。”
苏楠说:“你要真学会了,回来我给你办照。”
我说:“你不怕引狼入室?”
苏楠说:“你学会了这车就是咱俩的。”
我说:“不,我只给你开车,另外还强烈要求当保镖,这样可以挣双份工资。”
54
年前的忙乱终于过去。看着满街和商场里挂着大红灯笼,我心里慌得难受,就想一步回到家。
我和苏楠准备回家的前一天晚上,我把璇璇约到我的宿舍,算是道别。
其实,我这人是个典型的颓废派。既便有时满嘴胡说八道,偶尔还出现狂躁不安,但大部分时间还是觉得日子过得一天一天没什么大劲,好象未老先衰。而我最初从璇璇身上感觉到的那种青春朝气,在我心里一下子便生根发芽还有了结果。这是我当初所没有想到的。由此可见,我是一个最容易被环境和别人的情绪感染、左右的人。
我有时感觉我的心里年龄还停留在18岁。
璇璇身上有许多让我眼前突然一亮或者心怀为之一动的东西,因此,我非常愿意和她在一起。
我喜欢璇璇。
但是,如果说到爱,因为从没有爱过谁,不知道那是怎样一种剧烈的情感,也许和喜欢差不多,也许和爱有本质的不同,总之,我说不清。
我在有些事闹不明白的时候,不象别人冥思苦想找到答案。我甩甩手就把它扔在脑后,因为我最不善于和害怕动脑筋。
从小到大,事到临头的时候,我一直简单采取两种办法,一是推波助澜的爆发,二是爱谁谁的逃避。
55
自从和璇璇在街上逛了一整夜,一直没有和她联系。她的学校早放寒假了,她不给我打电话,一定是由于在电话亭里吻得昏天黑地的原因,女孩子总是害羞的。璇璇来到我的宿舍时,进门把我抱住。她的头紧紧贴住我的肩膀,半天没有说话。
我捧起她的脸,用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嘴唇。
我说:“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给我打电话?”
“你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给我打电话?”
“我问你呢,你先说。”
“我也问你了,你先说。”
“好吧,我说,我不给你打电话的原因是怕你吻我。”
璇璇惊异地问:“为什么?”
“自从上次在电话亭里被你吻了,我现在还没复原呢?”
璇璇不解地问:“什么意思呀,翻译一下。”
“接吻这活儿太伤身体,上次险些没让我死过去,至少晕了一下,是那种短暂的休克。”
“你还说,人家连腿都站不住了。”
“真的?”
“你是第一次吗?”
“第一次。”
璇璇低头嚅嚅地说:“我也是!”
“这太好了,谁也不吃亏。”
“不是啦,我吃着亏呢!明明是你先吻得我,却说我先吻得你。”
“事情要揭开外表看本质,这件事的本质是你先用嘴贴住我的脸的。”
璇璇羞红着脸说:“那是你让我那么做的。”
“好了,咱们别争了,抓紧时间探讨一下这次该谁主动。”
“你。”
我嘻皮笑脸地说:“为了防止再打架,这次我提议同时来,由我数数儿,从一数到三。”
璇璇兴奋地看着我,笑而不语。我看着她的眼睛说:“一、二、三——”
“璇璇,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不打电话呢?”良久,我从璇璇嘴里拔出我的嘴说。
璇璇不说话,闭着眼睛依然用微启的双唇等待。
我抱紧她轻声说:“璇璇,告诉我,你不想见我吗?”
璇璇闭着眼睛说:“想。”
我问:“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璇璇说:“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
我说:“我要永远不给你打电话呢?”
璇璇梦呓般地说:“我就把自己折磨死!”
我心里一震。
我能感觉到这句薄雾一般柔软的话的份量,我的心一疼,好象为她独自裂开了一道伤口。
我喉头有些哽咽:“璇璇,不是我不想给你打电话,这段时间太忙。”
璇璇说:“我听苏楠姐说了,所以才没有打搅你。”
我说:“对不起,让你受委曲了。”
璇璇说:“西门,我知道你喜欢开玩笑,我也知道你是非常真诚。正是你的才华和真诚吸引了我,我一生都愿意追随你,不管发生什么事,包括生老病死。但是,我很想知道,有一天你会弃我而去吗?”
我激动地一把抓过她的手,放在胸前,说:“璇璇,谢谢你说的这些话,从现在开始,这颗心是为你跳动的。”
璇璇感动地有些热泪盈眶,握住我的手也捂在她的胸前,颤抖着说:“西门,我纵使有一百颗心,也只为你一个人跳动。”我的手重重覆在她隆起的胸前。那里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
仅是一个闪念,我好想撩开那件薄薄的羊毛衫,然后用颤抖的手掌去亲近她发烫的肌肤,体验一位姑娘在爱情之火的燃烧下迸发出的炽热温度,去领略和拥有一个女孩生长了多年的圣洁果实。璇璇从我眼里读出了那份如饥似渴的欲望和焦灼,脸一红垂下头。璇璇嚅嚅地说:“西门,你的眼神我好害怕。”
我恍然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解嘲道:“对不起,我险些起了邪念,也可以叫做情不自已。不过没事,只是想想。”
璇璇不说话,羞红着脸抿嘴一笑。
我说:“你笑什么,我真的没怎么怎么想,坦白地说,我刚才想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恐怕连牛顿都解答不了,因为和万有引力没关系。”
璇璇说:“什么问题这么复杂?”
我若有所思地说:“一枚果实长了二十二年居然没有从树上掉下来,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的话音未落,璇璇扎在我怀里笑得乱颤。
半晌,她抬起头来红着脸说:“大科学家,这个问题的确比哥德巴赫猜想还难,你这辈子不会找到答案了。”
我说:“答案我已经有了。”
璇璇笑着说:“真的?肯定是一个震惊世界的发现。”
我说:“它没有掉下来的原因很简单。因为生长周期比较长,还没有成熟,至于什么时候成熟的问题就更简单了,因为采摘它的手还没有到,等手一到它就立刻成熟了,总而言之,就是水一到渠就成的那种道理。”
璇璇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伸出我的左手摊在璇璇面前:“目前的形势是这样的,采摘果实的手已经有了,不知那棵果树愿意不愿意?”
璇璇打趣地说:“你找那棵树问一问不得了?那棵树在哪儿?”
我说:“如果没有猜错,它应该在我的手边。”
璇璇羞红着脸说:“那就问吧?”我把璇璇搂在怀里,她的心脏疯狂跳动,甚至连身躯都有些颤抖。她一定紧张极了。因为她的手臂在我的腰间忽松忽紧,我知道,此时她和我一样,被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撞晕了头。
我鼓足勇气在她耳旁小声说:“它愿意成熟吗?”
璇璇嚅嚅地说:“我不知道。”
我又说:“可我现在就想摘它。”
璇璇不说话,身体抖得厉害。
我有些焦急地问:“怎么办?”
璇璇哆嗦着双唇说:“你……你说吧!”
我说:“那我替你做主了。”
璇璇说:“它……它就是为你长的!”
璇璇最后这句话是我拚尽全力才听到的。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全身突然瘫软下来,斜偎在我身上,双臂无力地搭着我的脖子,一动不动。
我上大学的时候,曾读过邦。金的一本书。书中说,如果一个女孩儿爱一个人的时候不顾一切而又极为顺从,她的身体必是已经全部为他打开,她的内心必是有着深不可测的孤独。
璇璇这样一位明媚的阳光女孩,她也有别人不能探知的孤独?我以前不了解她的时候,总以为她不但阳光而且还有些前卫。但是我错了,她是一个现代和传统的结合体,在她身上并存着女孩子令人敬佩的大胆和令人疼惜的娇羞。
天哪!这回可让我捞着了。
此时的璇璇在我的双臂间宛若一株柔曼的青藤,仿佛每个毛孔都是一个充满了磁性的吸盘,和我贴得紧紧的,密不可分。
我的大脑被抽成真空。
意识渐渐化为一种无形。
我只觉得我的手沿着她近似狂乱的呼吸,慢慢拉开了她的衣服。那件雪白的羊毛衫在我指间快乐地敞开,轻盈得象一片飘飞的羽毛。
“我……我该回去了。”
璇璇绯红着脸整理好上衣,站起身来的时候双腿有些打晃。
“都是你……”
她不好意思看了我一眼,合身又软软地贴在我的身上。
我煞有介事地说:“等会儿送你,现在我必须运功疗伤,因为……因为我的腿也不灵了。”
璇璇咬着我的耳垂说:“西门,知道我爱你的另一个原因吗?就是有些原本很真诚的话被你调侃出来,反倒让人更喜欢,我还没遇到过象你这样说话的人,我爱听你胡说八道!”
我笑着说:“夸我还是骂我。”
璇璇小声说:“我不夸你也不骂你。”
我说:“那是干什么?”
璇璇用嘴堵住我的嘴之前,痴迷地说:“我……爱你!”
56
往璇璇家走的时候,我才想起约她出来的真正目的。
我对她说我和苏楠一起开车回去,起初她很惊讶,当我告诉她苏楠是我母亲的干女儿,璇璇说苏楠姐太孤单,这样也好有个情感寄托,你妈真好,很会心疼人。我开玩笑说我和苏楠一起回去你不会乱猜吧?璇璇说不,因为我相信你。
我说我这辈子喜欢胡说,但是我发誓不说一句假话。你记住,我以后对你说得每一句都是真的,我是一个从不撒谎的人,当然玩笑除外。
璇璇说我也是。璇璇的家距电视台八站地,对我们来说实在太近了。我觉得还没说几句话就到了临街花园的凉亭前。
我拉着璇璇的手说:“小姑娘,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回来以后给我汇报思想。”
璇璇哀伤地说:“我没思想了,都被你带走了。”
我笑着说:“干脆和我们一块儿回去?”
璇璇拥着我说:“我现在去不成了不速之客啦,回去给叔叔阿姨问好,就说……就说N市有位女孩也爱他们。”
我说:“好吧,回去我先给他们透个风,省得到时落个临阵招亲的罪名。”
离她家还有一百多米,璇璇停下脚步,眼里泪花婆娑。
我安慰地说:“璇璇,别这样”
璇璇颤声说:“我怕你转身一走就开始想你。”
我说:“我不转身,我看着你先进家门。”
璇璇说:“我不,我看着你走。”
我说:“璇璇,听话。”
璇璇说:“你又不让我明天送你们,就现在目送你回去吧!”
我说:“别争了,我不看着你进家门不会走的。”
璇璇迟疑片刻,拥着我深情地一吻,期期艾艾地说:“好吧,你今天衣服穿得又很少,我不想冻坏你,我走了。”说完,三步一回头地走向那片公寓。
我看着她走过三盏路灯。第三盏路灯后面黑洞洞的,我估计她到了楼前,愣了片刻,转身往回走。我走着走着突然有种预感。我觉得背后有璇璇那双伤感的眼睛。我试着回了回头,我的那颗心便踉跄跄摔了一跤。
璇璇果然又站到第三盏路灯下。
她的身影孤零零地,显得极为瘦小。她看到我转身突然用手捂住了嘴。因为距离远,我看不出她是在给我飞吻还是捂着嘴哭泣。我连想也没想撒腿向她跑去,脑子里瞬间证实了邦。金的话。
璇璇几乎和我同时向前飞奔。
我们同时站在第二盏路灯下。
璇璇泪流满面。
我还没说话,她扑上来“哇”地一声哭出来,双臂死死缠着我。
“西门,你别走了——”
57
我的故乡是冀中平原上一个古老的城市,它在京津之冀和保石之间。这里的历史和人类文明一样久远,两千多年前还是中山国的国都。当年赵简子打猎路遇东郭先生和那条白眼狼,就是在这块土地的某条道路上。这里不但有全国最高的砖木结构的宝塔,还因塔下深藏着唐玄奘的舍利子而驰名中外。当然,最让故乡人值得骄傲的是北宋大文豪苏东坡曾在这里任过知州,并且留下了许多宝贵诗篇和人文景观。
我有时候对着镜子问自己,我为什么这样有才学和极具风骚,原来我和唐朝那位写“人面桃花”的大诗人崔护和现代写《松花江上》的音乐家张寒晖是一脉相承的同乡。
苏楠开着那辆黑色宝马在高速公路上飞驰的时候,我撇齿咧嘴地和她说了以上的那些话,直把她笑得想使劲踹油门或者刹车。
苏楠笑着说,西门和东郭这两个怪姓怎么都在一个地方?
我说,东郭和西门两个姓是根据当时的居住位置起的,东郭这个姓早没了,若干年前被西门家族打跑的。
苏楠问,现在姓西门的多吗?
我说,据我所知整座城市里不过七家。
苏楠说,刚认识你的时候总是把你和西门庆联系到一块儿。
我说,这小子太坏,我要活在宋朝,在狮子楼上宰他的一定是我而不是武二郎。
苏楠说,你敢去吗?说不定武松杀红了眼把你当他本家兄弟也一并宰了。
我笑着说,我也担心这个,当初我看形势不好,趁他们不注意就溜到1998年了。
我担心苏楠长途驾车过于劳累,所以找了些玩笑话让她解闷。
其实,车过了石家庄的时候,我的眼便一次次盯在那个“距??还有??公里”的公告牌上。越往北走心跳越快,难怪古人把“近乡情怯”这个词造出来,闹了半天是为我准备的。
天黑之前,汽车驶下高速公路进入市区,渐渐听到了鞭炮声。
离开故乡才半年多,看着眼前的街景,我的泪水有点不听使唤。说真的,大学四年在外地,回家的时候都没有此刻的感慨。
苏楠说:“给妈打个电话吧,就说我们到了,让她放心!”我说:“别打了,说不定她早在门口冻半天了,还是快些回去吧!”
我家住在旧市委大院里,那是一排排整齐的平房,院子很大。
我们一下车,父母就迎上来,看样子真的等了好半天了。
母亲和苏楠抱在一起,亲热得无法形容。
我说:“快让苏楠进家吧,开了十几个小时的车,累坏了。”
苏楠说:“我不累,把后备箱打开拿东西吧!”
我拿过钥匙打开后备箱,里面大包小包大盒小盒塞满了。
我笑着说:“苏楠,你这是救济穷人吧?有一点我还没有告诉你,我们家虽然在这儿不是首富,排名至少也在二百名以内。”
苏楠说:“真的吗?”
我搬着东西说:“进家你就知道了,让你大吃一惊!”
果然,苏楠一跨进门惊诧地说:“妈,咱家闹了半天是在古玩店里住着呀?”
母亲笑着说:“这全是你爸的心肝宝贝,他看见这些东西,比看见他亲生儿子还亲。”
我说:“苏楠,我们家没别的,四间屋除了厨房和卫生间,连床底下都是文物。”
苏楠感慨地说:“这确实能值很多钱了。”
我指着架上一件彩瓷,卖弄地说:“去年有人出价120万买这只包袱瓶,我爸就是不卖,而且多少钱也不卖。”
苏楠诧异地问:“为什么不卖?”
我嘻嘻一笑说:“舍不得,给我留着呗!”
父亲说:“你别想了,将来我全部捐给国家。”
我着急地说:“爸,这可是咱家几代传下来的,我爷爷传给您,您再传给我,这太顺理成章了。再说了,您身上的美德我是一点儿也没继承,想凑合着继承点缺点儿吧您又没有。好歹咱们父子一场,您就把这些东西传给我得了,我保证将来原封不动传给我儿子,我向您保证,我就是穷得到苏楠那儿要饭也不卖。”
我正嘻皮笑脸嚼舌头,电话响了。
母亲对我说:“准是老鼠打来的,今天他都打了八遍了,问你回来没有。”
老鼠是我高中最要好的同学,上学的时候,我们在学校集体宿舍钻过一个被窝儿。
果然是老鼠,我听着他的声音哈哈大笑:“喂,老鼠,我是猴子,我刚到家,怎么着?是你来还是我去你那儿?去你那儿?不行,我家里来人了出不去,这样吧,先憋一晚上,明天早上你等我,我给你爸妈磕响头去!”放了电话,我发现苏楠在笑。我问:“笑啥?”
苏楠忍俊不禁地说:“我还不知道你另一个名字叫猴子呢?”
“嗨,那是我小时候的外号,我从小在姨妈家长大,因饥寒交迫身材羸弱得名。”
58
这就是大年三十的夜了。
满满一桌丰盛的酒菜,房间里挂着一盏盏新糊的红灯笼,窗外响着一阵紧似一阵的鞭炮,过大年的气氛真好。我象孩子那样,心里一阵阵地痒。
春节联欢晚会上歌星卖劲的歌唱比窗外的炮声力道小得多,我干脆把电视关了。
席间电话不断,大部分都是我的同学打来的,而且都是一句话,虹子来了没有?啥时候到的?苏楠陪母亲喝了几杯红酒,脸上有些显色。我刚要劝她少喝,她突然对我说:“你也该给人家打个电话了吧,省得她惦记。这事还用我提醒?”
我急忙站起身来说:“光顾着慌年,把这茬忘了,赶紧打。”我拨通了璇璇的手机。话筒里传出激动的声音:“是你吗?你到家了吗?”
“刚到,挺顺利的,你好吗?”
“不好,我想你。”
“我也是。”
“我怕过不好年了,心里难受。”
“别,多陪陪你的父母。”
“他们都到朋友家去一天了,现在就我一个人呆着。”
“那怎么办?我现在又不能回去。”
“你别管我了,在家好好玩儿吧,别忘了替我问候苏楠姐和叔叔阿姨春节好。”
“一定。”
“知道我多想你吗?我都后悔没跟你回去了,我要跟你回去哪怕住在酒店里不在你家露面都行!”
璇璇说着带了哭腔。
“别这样,过几天我就回去了。”
“西门,我好想你,求你也想着我好吗?”
“我会的,其实我的心情和你一样。”
“现在我知道对你的爱有多么疯狂了,没有你,我都懒得活着。”
我喉头一哽,不知该怎样和她说。
璇璇说:“好了,我不愿意让你伤心,我挂电话了,祝你春节愉快,亲爱的!”
话筒里沉寂了片刻,终于响起“嘟嘟”声。我能想象出璇璇此刻伤感的心情,想象出一个偌大的房子里她蜷缩在沙发或者床上孤零零的身影。于是,我在心里又多了一份牵挂和歉意。
放下电话,我的心情好了一些。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的恍惚。转过身对父母嘻皮笑脸地说:“爸、妈,中华人民共和国某某省某某市有一位名叫潘璇的女孩儿,委托我向你们转达她最诚挚的问候,祝你们春节愉快,万事如意。”
“这个女孩儿是谁?”母亲的神情有一种本能的警觉。
“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孩子,是您儿子的女朋友,也是您未来的儿媳妇。”苏楠笑着说。
“妈,我可提前给您透风了,别拿我当临阵招亲处置。”我说。不知为什么,母亲一听就急了,拉着我走进厨房。母亲关上门小声说:“楠楠说得是真的?”
我点了点头。
母亲气呼呼地说:“那楠楠怎么办?”
“她是你女儿呀?”
“我想让楠楠做我儿媳妇。”
“哈,原来您对苏楠的感情不是大公无私的,苏楠是林子的女朋友。”
“那个孩子不是没了吗?”
“可他在我心里还活着。”
母亲还要说什么,我急忙说:“妈,您甭说了,您要再提这事我心里堵得慌,咱这个年就过不好了。您放心,我知道怎么对苏楠好。”
母亲不再说话,和我走回客厅。
59
苏楠喝得不少。母亲劝她早些休息,她执意要我陪她逛街。
我说,这会儿逛街有啥意思,人们都在家喝酒呢,街上冷清清的。再说了,备不住什么时候窜出一只二踢脚来,把咱们炸着。
苏楠执意要去,没办法,我只好陪着。我家距市中心不远,没走几步便到了人民商场门前。门前有十几个孩子正放花炮,苏楠想去看热闹,一把搂住我的后腰趔趔趄趄向前走。
我开玩笑说:“我被你这么一搂,人家准以为咱俩是小两口呢!”
“这样不行吗?等我老了还让你背着呢!”
“这个愿望恐怕实现不了,因为我们会同时老的,互相搀着还行。”
“你顾着搀我还是搀璇璇?”
“这有矛盾吗?我有左右两只手,正好,没有浪费能源。”
“你真是这么想的?”
“当然,你和璇璇在我心里的份量同样重,甚至……甚至你还要超过她。”
苏楠突然捧着我的脸在前额上吻了一下,激动地说:“西门,谢谢你刚才的话,我好开心。”
“它是发自内心的!”
“其实,我不说你也知道你在我心里的位置,你想想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让我想起来心就温暖呢?”
苏楠说完神情有些哀伤。
我激动地拉着她的手说:“咱们能做成姐弟也是几生几世修来的缘份,谢谢你对我的关怀。”
苏楠突然闭上眼睛说:“那你也该吻我一下。”
我心里有些惊诧,迟疑未动。
苏楠说:“你不肯?”
我赶忙开玩笑说:“怎么会,我正考虑吻哪儿更合适一些。”
苏楠仰头微微启开她的双唇。
我心里一震,有些犯怵。
苏楠痴迷地说:“就一次,咱们这辈子就一次,好吗?”
我不忍拒绝她的要求,也知道支应官差似的蜻蜓点水更不合适,索性把心一横,深深吻了她烫得吓人的双唇。
苏楠一定拼尽全力等待着那一刻,因为我没有感觉到她的呼吸。
我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歉意和内疚。我怕她有激烈的反应,以至于搞得不可收拾,就顺势扳过她的肩膀。我在她耳边轻声说:“苏楠,对不起!”
半晌,苏楠吐出一口气,突然狠狠地在我肩头咬了一口。
我疼得一咧嘴,闻到了她的酒气。我知道,苏楠有些醉了。
60
我和苏楠在家过完大年初五,次日早晨回了N市。在家的这些天,除了到朋友家聊天就是跟苏楠学开车。
回到N市以后,台里不是特别忙,璇璇学校离开学的日子尚早,有空我就约她出去玩。
璇璇的确是一位非常可人的女孩。
她的眼神里无时无刻不流露着幸福的的光彩,任何人都可以从里面看出,她是一个恋爱了的女孩儿。
现在的她和我刚认识的时候判若两人。
以前我认为她是一个健康而有个性和主见的女孩,现在我好象成了她背上那条主心骨,对我千般依赖万般顺从。
我不全部相信邦。金的话,而他的另一个研究成果不得不让我佩服。他说如果一个女孩全心全意爱上一个人,就开始变得愚蠢起来。
我不认为璇璇愚蠢,我一直以为她冰雪聪明,只不过她在爱我的时候交付了全部情感,没有想到要给自己留下余地。
她有必要留下余地吗?
完全不必。
因为我的付出和她一样。
我们在爱情面前,都已经把自己和盘托出。
1998年4月底以前,我一直在平淡的生活,如果说有一件让我不痛快的事情,就是原来电视台特别节目部的白主任经常去“沁园春”找苏楠。
这个油头粉面的鸟人现在是我的顶头上司,我怎么看他都不顺眼,象个让人恶心的面首。
尽管他没有老婆。在这期间,我一直和zhijia在网上聊天。我知道她和我一样是一个很真诚的人,尤其是她的等待无怨无悔,让我肃然起敬。
每次和zhijia聊天的前一天,我都要给她发E-mail,寄去我新为她写好的歌词,而每次聊天的时候我都会提出一个要见面的理由。
关于见面的理由,我提出过四次。第一个理由:如果友谊可以超越时空,我坚信我是真诚的。
第二个理由:我坚信友谊的至高境界是让人忘记性别的异同。
第三个理由:你领略过有朋友的快乐吗?有更好,如果没有,请尝试。
第四个理由:不希望你逃避。我恋爱了,只所以仍然坚持见你,是我把爱和友谊看得都很重。你如果相信,请回答,不信,请沉默。
我的四个理由zhijia都认真做了回答。
对第一个理由的回答:也许是,我不知道。
对第二个理由的回答:有此可能。
对第三个理由的回答:没有,也不想尝试。
对第四个理由的回答:祝贺你!我不相信,也不沉默。不管她的答复对我是否有利,有一点我坚信,她并没有敷衍我。
当我第五次给她发E-mail的时候,我对她说,第五个理由我不想另说了,因为它就是昨夜写的这首歌词,但愿你能读懂一个人快乐背后的孤独。
《没有芬芳的花》
小雨飘来的黄昏一个人孤零零睡了容易感伤的季节过了没有人陪着花园的深处是谁在快乐地唱着我是不是那朵没有芬芳的花去年落了今年又自己开了
低声细语的问候就那么轻飘飘散了曾经熟悉的笑脸丢了谁也不记得漆黑的夜里是谁还忧伤地醒着我是不是那朵没有芬芳的花今年落了明年又为谁开了
61
1998年5月5日,是璇璇母亲的生日。就在这一天,我平淡的生活开始走下坡路。
那天中午,璇璇抑制不住兴奋来到我宿舍,进门就攀住我的脖子。璇璇悄悄说:“今天晚上去我们家好吗?”
我开玩笑说:“你真是色胆包天,他们不家吗?”
璇璇脸一红,咬了咬我的下唇看着我说:“要是他们不在家你敢去吗?”
我气宇轩昂地说:“这有什么不敢的,我强烈要求奔赴幸福最前线。”
璇璇不说话,歪着头看着我笑。
我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赶忙嘻皮笑脸地说:“璇璇,你说我能那么做吗?显然不会,况且这和高射炮打飞机有本质的区别,不需要提前量,再说我已经提前把两枚果子摘了,再劳动只能连根拔了,我得留个念想,等那一天再……”
璇璇幸福地说:“哪一天?”
我说:“我正为这事犯愁呢?你说咱中国为什么只有植树节没有拔树节呢?不然的话我肯定在那天积极劳动。”
璇璇说:“一直没有怎么办?”
我说:“咱不管国家大事,它种它的,咱拔咱的,谁也别碍谁,不然连儿子都耽误了。”
璇璇看着我笑。
她的笑容是一种死心塌地的幸福。
我拍着她的肩膀说:“对不起,璇璇,我一高兴扯大了。”
璇璇捏着我的耳垂痴痴地说:“西门,上苍为了让我幸福才叫你来这儿的,和你在一起就象在梦里一样,我都有些醉了。”
我嘻皮笑脸地说:“西门的魅力是无穷的,我将用一生的智慧让你快乐!”
听到动情处,璇璇搂着我的双臂死命不放。
良久,我说:“说正经的,是不是你的父母要见我?”
璇璇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
我打趣地说:“我比狐狸都聪明,还看不出来。”
璇璇兴奋地说:“今天是我妈妈生日,她邀请你去,你去吗?”
我说:“当然去了,我不能给脸不脸呀,再说这也是迟早的事。”
璇璇说:“那好,下午放学我在学校门口等你,我们去商场。”
我说:“你不是要给我买衣服吧,让我穿得跟大爷进城似的。”
璇璇说:“你愿意穿什么就穿什么,你穿什么我都高兴,我们去商场给妈买生日蛋糕。”
我笑着说:“刚才我有点自作多情,不好意思。”
璇璇脸红了一下说:“其实……其实我给你买了好几件衣服了,就是一直没给你。”
我奇怪地问:“为什么?”
璇璇说:“我要当着他们的面给你!”
下午接璇璇的时候,我特意带了一幅父亲的书法。
我们在商场买了一个漂亮的生日蛋糕,打车去了璇璇家。璇璇的母亲非常和蔼,年轻的时候肯定和璇璇一样漂亮。两人所不同的是她有璇璇缺少的大度和某些沧桑。当然,我这样比较是不科学的。因为璇璇还小,她不需要那些让她不愉快的累赘。
璇璇的父亲还没有回家,想必是工作繁忙。
璇璇的母亲和蔼的看着我说:“看到你,让我想起了以前教过的一个学生,你的身材相貌和他非常像,我非常喜欢那个孩子。”
我谦虚地说:“阿姨也肯定会喜欢我的。”
璇璇的母亲笑着说:“璇璇说得没错,你真是一个坦率的孩子。”
我说:“这样容易交流。”
璇璇的母亲刚要说话,璇璇说:“妈,这是我见他正经话说的最多的一次,一会儿他要胡扯您可别生气。”璇璇的母亲说:“我怎么会生气呢?这说明他有很强的语言驾驭能力,上学的时候肯定作文不错。”璇璇的母亲是一位中学语文老师,说话总是不离本行。
我说:“阿姨说得不错,我断定将来会在写作上有所作为,所以就改行了。”
璇璇的母亲说:“璇璇说你是美院毕业的,你不觉得可惜吗?”我说:“不,我是弃暗投明。”璇璇的母亲笑了。
正说着,璇璇的父亲开门进来。
我在电视台的同事拍回来的录像资料里留意过他,所以在感觉上并不陌生。
璇璇父亲一边放公文包一边说:“哟,客人早来了,真对不起,今天的会议议程太多。”
我站起身来礼貌地叫了一声“潘书记”并准备和他握手。
璇璇父亲向我走过来伸着手说:“别象外人似的,那么生份,叫叔叔。”
说着话,我们的手便握在一起。
璇璇父亲高兴地说:“小伙子,我看你非常眼熟,我们好象在哪儿见过。”
自从认识璇璇,我从未给她父亲拍过新闻和专题片,我们不可能见过面,肯定是他认错人了。
我礼貌地说:“有可能吧,您社会活动多,我也经常出去采访。”
璇璇父亲说:“电视台的同志我基本都熟,你的身材很高很特殊,我不会记错的,我们肯定在哪儿见过。”
也许他的话使我有了警觉,我不由仔细看了看他。
就在我们的目光相撞时,我的大脑“轰”地炸开,胳膊一抖,放开了他的手。
璇璇父亲也认出了我,神情一呆。我的大脑瞬间炸出两个字。嫖客。
不错,他就是那个嫖客。
他就是我第一次随公安局的同志夜探“百点”洗浴中心时拍到的那个嫖客。他就是那个阳Wu上套着皱巴巴安全套,后来越窗而逃的嫖客。
嫖客。
市政法委副书记。
这两个截然相反的角色怎么会奇异地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我有点蒙。
但我很快镇定下来,笑了笑对他说:“对不起,想起来了,我们是见过。”
此时,璇璇父亲也镇定下来,干笑着说:“瞧你,还不如老年人的记忆好。”刚才发生的一切,幸亏没有被璇璇和她母亲看到。因为我迎着他走过去,高大的身材恰好挡住了他的神情。不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璇璇的母亲说:“好了,咱们开饭吧!”
我虽说镇定下来,心里仍然有些慌乱,借口去卫生间洗手。
璇璇亲密地说:“我和你一起去。”
我在镜子里看到有些涨红的脸,为了掩饰急忙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撩水。
璇璇笑着说:“刚才怎么看你脸红了?我还没见你脸红过呢,紧张的吧!”
我小声说:“那可能吗?长了二十年的果实我都把它摘了,这点困难算什么。”
璇璇甜甜地一笑说:“我知道你脸皮最厚。”
我伸手拿毛巾的时候,璇璇执意给我擦脸,她担心被父母看见,就用右脚根轻轻顶着门,左脚用力踮起脚尖。
我看她的姿式很费劲,顺从地弯下腰闭上眼等她的毛巾。
璇璇给我擦好脸,依旧用毛巾蒙着我的眼,并且飞快地在我唇上啄了一下,兴奋地小声说:“亲爱的,我们去吃饭。”
62
我不得不佩服我的脑袋。
在席间,我居然能若无其事的谈笑风声,频频和璇璇父亲举杯同饮。
他象一个宽厚的长者,不显汤水。
我知道我的镇定来自于我的机智。而他的镇定却证明他的狡诈和油滑。
吃完饭,璇璇父亲亲热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到他的书房聊聊。我知道他想和我说什么,随他进屋,顺手把门关上。
璇璇父亲干笑了一声说:“小伙子,说起来,咱们也算有缘份,只不过这个缘让我感到太意外了。”
我笑着说:“潘书记,我比您更感到意外。”
璇璇父亲说:“叫叔叔,这个称呼才符合我们现在的关系。”
我说:“好吧!”
璇璇父亲说:“那件事发生以后,我也很痛心。人嘛,犯错误往往是一闪念的事情,我也不想过多强调理由,我只想告诉你,做为一个男人,尤其是社会上有一定影响的男人,为了照应各方面的繁杂关系,有时会身不由己,这是我们男人的悲哀。”
我说:“潘叔,你不必解释。你是我的长辈,我不便指责你,其实你比我更清楚做人的道理。”
璇璇父亲尴尬地说:“当然,当然。”
我不想和他多谈这些,扭头看墙上的字画。
璇璇父亲又说:“还记得我说要找你的话吗?我派人去电视台询问过那次行动,你果然没有把录象带交上去,谢谢你!”
我听了他的话心里直想笑,因为我根本就没有拍到他的脸。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交录像带?”
璇璇父亲说:“他们看了那天所有的资料,没有看到我。也许你还不知道,那时候我还在经贸局工作,如果我被录像,也不会坐到今天这个位子上了。”
我一语双关地说:“那是你运气好。”
璇璇父亲说:“那盘录像带在哪儿,把它给我。”我说:“给你也没用,我早把它录上其它节目了。”
我说的是事实。
那天大伙哄笑着看完我拍得那个画面,我尴尬地说反正这个也用不上,不如做个教训,给我留着以后注意。因为在“百点”洗浴中心收获不小,再说所有剪好的资料还要经过特技处理,所以大伙也没有再意,我就把它放在抽屉里了。其实我留它没用,后来录了其它节目。
我知道璇璇父亲不会轻易相信,就说:“其实我留它真没用。”璇璇父亲脸上突然显出怒意,尤其是眼中有一点毒毒的火苗稍纵即逝。我心里一震。
他用低低的声音说:“小伙子,你最好别耍我。”
我说:“我耍你干吗?没那个必要。”
璇璇父亲神色缓了缓,打着官腔说:“小伙子,N市虽不比北京,但也称得上大都市,你年轻又有才华,在这儿有很多发展机会,如果你有这个方面的打算,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我的脸“通”地红了,冷冷地说:“潘叔,我觉得你这番话说得很不合适宜,若在别的时候,我会很感激您,可是现在我认为你在威逼利诱。”
璇璇父亲极力掩饰着怒意:“年轻人要懂得识抬举。”我说:“我这人就这样,只看重实话,其它的软硬不吃。”我们不欢而散。
63
璇璇送我出门的时候,我的心里很别扭。
在街角的凉亭前停下脚步,我对璇璇说:“璇璇,给我讲讲你的家庭好吗?”
璇璇笑着说:“这有什么好讲的,幸福的家庭都是相同的。”
我不信璇璇的话,因为在席间我发现璇璇父母的眼神一直不对劲,他们很少互视对方,偶尔对一下眼神又匆忙移开,好象很陌生。
我扳过璇璇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说:“你要爱我,就告诉我。”
璇璇在我的注视下怯懦了,垂下眼帘说:“不说不行吗?”
我说:“我有预感,它可能关系到我们的未来。”
璇璇好象悟到什么,急切地问:“我爸和你都说了些什么?”
我说:“你先回答我!”
璇璇低下头说:“我怕你会瞧不起我。”
我说:“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人。”璇璇看了我一眼,把头扎在我的怀里。璇璇嚅嚅地说:“对不起,西门,我一直瞒着你,我……我不是他们亲生的。”
啊?
我大吃一惊。
我本想让她讲家庭,重点了解一下她的父亲,看来璇璇把我的意思理解错了。
等我的思想扭转过来,拍着她的后背说:“璇璇,我虽然感到意外,但这些对我们毫无意义。我不会再意你是谁的女儿,关键是我们两个彼此相爱,别的全是扯淡,你说呢?”
璇璇感动地说:“我知道你会这样说的!”
我说:“给我讲讲你的父母好吗?重点是你的父亲。”
璇璇偎在我的怀里,非常平静地讲起了她的家庭。璇璇的父亲名叫潘志垒,母亲名叫龚莹,二人结婚后多年无子,后来领养了一岁的潘璇。起初潘志垒还特别顾家,后来渐渐夜不归宿,再后来干脆搬到单位去住,龚莹情知自己有生理缺陷,也不过分强求潘志垒的家庭责任,只是一味把心思放在潘璇和工作中。事实上,他们二人已分居长达15年之久。
潘志垒家庭生活不幸福,官运却极为享通,不到十年间就从一个开挎斗摩托车的普通干警,提升为派出所长、公安局办公室主任、外贸局副局长、经贸局局长,几个月前荣升为政法委副书记。
我问璇璇:“你的身世你是怎么知道的?”
璇璇说:“我上初二那年他们吵架,我偷听到的。”
我问:“你的亲生父母在哪儿?”璇璇摇头,眼里的泪花闪烁不停。
身为人子,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这的确是一种莫大的悲哀,我想起邦。金的话,从而悟到了璇璇内心孤独的根源,更懂了她不顾一切爱我的原因。
璇璇需要一种心灵的温暖,需要一个心灵的家。
她需要把那颗心放在一个值得信任的地方,然后快乐地封存。
她选中了我。
我是她的心灵家园。
我在心里暗暗叮嘱和告诫自己:一定要用我的一生,让她快乐。
我想我能做到。
璇璇说:“小时候妈从不给我讲这些,后来我长大了瞒不住,就对我说了实情,妈说他人面兽心,狼子野心,妈还知道他在外面养着女人,其实他在外面干什么我们都不过问,生死祸福和我们毫无关系。”
我说:“真搞得那么僵?”
璇璇说:“妈说前些天市里接到好几封匿名举报信,有人掌握了他受贿和不正当男女关系的证据。这些天他正四处活动呢!”
我说:“共产党对这些玩艺向来痛下杀手,看来他要倒大霉了!”
璇璇说:“举报信说铁证如山,因为他的那些事都被人家拍下来了!”
哈哈!
难怪潘志垒那么想要那盘录像带,原来他正走麦城。
可是,除了那次和公安局的配合行动,谁会另外拍到他的龌龊事呢?
凭我的直觉,凭潘志垒的狡猾程度,他还不至于认为是我的那盘录像带充当着举报信里的证据,因为他不会认为举报信出自我手。他那么急切地向我索要,只是说明他想封锁一切可能使他毁灭的证据。
我突然有种要卷进某种漩涡的预感,半晌沉默不语。
64
我很少白天和zhijia在网上见面。那天是个星期天,zhijia提前约我下午两点进聊天室,说有重要事情向我宣布。
zhijia:嗨,幸福的人,快乐吗?
朝鲜冷面:一点也不,正心烦呢!
zhijia:被人踹了?
朝鲜冷面:她不肯。但我有种预感要麻烦缠身。
zhijia:第三者?嘻嘻!
朝鲜冷面:我不爱凑热闹,因为别的。
zhijia:可以说说吗?如果愿意。
朝鲜冷面:三言两语讲不清,有点象天方夜谭。
zhijia:挖,那么厉害!
朝鲜冷面:我觉得考验我的时候到了。
zhijia:不管什么事,相信你能处理好:)
朝鲜冷面:我现在都没有信心:(((
zhijia:凭你的智慧,一定!
朝鲜冷面:好吧,我努力!
zhijia:有好消息告诉你,《一直醒到天亮》被一家唱片公司相中,昨天进棚录制完毕。
朝鲜冷面:谁唱?
zhijia:我,嘻嘻!
朝鲜冷面:改行了?
zhijia:不。只是偏爱你的歌词,不想错过,想把录音带寄给你,今天夜车要去湘西,所以想走之前寄出,怎样寄?
朝鲜冷面:地址你知道,西门虹!
zhijia:你的名字?象西门庆……嘻嘻!
朝鲜冷面:你呢?
zhijia:暂保密!
朝鲜冷面:亏。5555
zhijia:我寄片片给你,扯平!
朝鲜冷面:OK,啥时候回来?
zhijia:6月1日中午。
朝鲜冷面:好,晚上九点给你过节:)
zhijia::-P
朝鲜冷面:看你今天心情好,有个问题问你。
zhijia:别太难。
朝鲜冷面:你会在意你朋友的痛苦和快乐吗?
zhijia:是的。
朝鲜冷面:你会为朋友付出吗?
zhijia:是的,如果他是。
朝鲜冷面:如果朋友需要你的出现,你会吗?
zhijia:是的。
朝鲜冷面:我是你的这种朋友吗?
zhijia:朋友分种类吗?
朝鲜冷面:问你自己!
zhijia:不!
朝鲜冷面:谢谢!
zhijia:怎么突然问这些?
朝鲜冷面:因为这是我给你的第六个理由。
zhijia:狡猾!
朝鲜冷面:如果需要,我们可以在彼此面前出现,是这样吗?
zhijia:前提很重要!
朝鲜冷面:我会告诉你前提的,它将是第七个理由。
zhijia:我等着!
朝鲜冷面:我觉得你有些动心了。
zhijia::-P
朝鲜冷面:好了,不耽误你,还要走呢!
zhijia:好吧,回来见!
朝鲜冷面::)
zhijia::)
65
进入五月中旬,工作突然忙乱起来,我在一周之内连接三部片子,其中一部很费神,替市里一家建筑公司做电视形象策划。
我一直警觉着来自潘志垒的某种漩涡的侵袭,事事多加小心,但漩涡还是悄悄向我逼近了。
事情出在给建筑公司做完活儿的这天。
建筑公司的老板是个爽快人,看片子做得不错,执意留我晚上去酒店大吃一顿以示庆贺。
我不便推辞,只好和两个同事张子与小华应承下来。
酒桌上以六对三,没几个回合,我们有些招架不住。
喝得太快,加上没吃几口菜,我觉得腹中难受,就借去卫生间的时候吐了个底朝天。
等回到酒桌上一看,张子和小华已经目光呆痴,视物模糊。
我趔趄着坐下摆着手说:“咱们别……别喝了,再喝没准要……要出人命!”
老板爽快地说:“西门兄弟既然不想喝了,咱们就到此为止,到歌厅唱歌去。”
我说:“我困得很,想睡觉,你们去吧!”
老板秘书把我半推半搡地拥出门外说:“这怎么可以呢?说好咱们今天玩个痛快的,你不去我们怎么去,别扫大家的兴,走吧!”
我和张子、小华只好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他们走下楼梯。
恍惚中,我觉得汽车开了好长时间也没有停下,就问了一句怎么还没到。
老板说还有一段路,不如你先打个盹,养足了精神再亮嗓子,让我们饱饱耳福。
我还想说句什么,可是在车上实在太困,把头歪在老板肩上睡着了。
我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清楚地察觉有一只手在抚摸我的下身。
我心里一凛,猛地睁开眼睛,发觉自己置身在一个昏暗的房间里。
一盏只有15W的红色彩灯。
一位长发披肩有些姿色的女孩。
一张窄窄的按摩床。
我躺在床上。
我被心里惊涛骇浪一般涌上的恐惧直冲头顶,酒劲全无。
我觉得心脏要跳出喉咙,使劲咽下一口唾液。
我想呕吐。
那位按摩女见我睁开眼睛,笑嘻嘻地说:“大哥醒了,小妹等你半天了。”
我想翻身坐起来,被她双手按住双肩。
我低声厉喝:“放开你的手,让我起来!”
“我不!”
“放手!”
“我不!”
“放手,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大哥舍得打小妹吗?”
我用力将她甩开,坐起身来,发觉自己赤身祼体。
“我的衣服呢?”
“嘻嘻,不知道!”
“把我的衣服拿来!”
“大哥着什么急呀,我的任务还没完成呢!”
“你的任务与我何干?”
“瞧您这话说的,您不干我怎么交差呀?”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怕传我一身病。”
“小妹还是Chu女呢!纯得象纯净水。”
“操,纯净水才27层过滤,你他妈没准儿被男人过滤2700回了。”
“大哥不试怎么知道,毛主席说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就要……”
“你滚他妈蛋,你还有脸提他老人家,他要在世早把你们这些人御赐给种猪当配角了!”
“大哥别骂人好不好?”“你他妈再不给我拿衣服我掐死你!”
我实在忍无可忍,更重要的是不想耽误时间。我恼怒之中伸手去抓她的胳膊。
她身体一缩靠在墙角,居然恬不知耻地撩起短小的T恤,露出两只没精打采的Ru房,笑嘻嘻地挑逗说:“来呀,你掐呀,它们巴不得让你掐呢!”
我感觉这位按摩女真得要毁我,不由想起拍潘志垒的那一幕。
我急红了眼,不顾赤身祼体,窜下床来左手一把捋住她的头发,右手用力掐在她的脖子上,恶狠狠地说:“再不说我他妈掐死你!”
按摩女被我掐得说不出话,慌乱中用手指了指床下。
我在昏暗中看到了我的衣服。
66
我无法描述躬着身体在床边穿衣服时的心情,那份慌乱、愤怒、惊恐、侥幸全部化作了奔涌的血液,汇合到脸上。
幸亏那个季节暖和衣服穿得少,不然,再时间长些真的要学我拍潘志垒了。
就在我蹲在地上穿鞋的时候,门被突然打开,那情节和拍潘志垒一样。
所不同的是我正巧蹲在床下,没有进入摄像机的寻像器,再就是那盏随机带的射灯亮度小。
我大脑瞬间膨胀,意识到大祸临头,同时也想到了可能被无辜陷害。我想不管这个摄像的人是谁,什么来历,我必须把他放平,逃过这一劫。
我的身手得益于大学跆拳道集训队的锻炼,加之在这种危机关头,出手更是快而果断。
我趁那人晃动摄像机四处寻找我的当口,一个跨步虎跳,出拳击中他的腹部。
那人一声闷响,颓然倒地。
我双手准确地在他倒下的过程中抄过微型摄像机,关掉录钮按下键。
等待带仓打开的时间好漫长。
在那种近似绝望的等待里,我奇怪地产生了一种犯罪的快乐。
那是一份淋漓尽致的凶恶。或者叫做杀机。
我把录像带捏在手里,回头下意识看了一眼被我打倒的人。
我在昏暗中看到一张表情异常痛苦的脸。
那张脸我再熟悉不过。
白忠。
专题部主任。
我的顶头上司。
白忠也看清了我,呲牙尖叫着惊诧地说:“西门?怎么是你?”
我也意外地说:“白主任?你是不是想毁我?”
白忠痛苦地站起身来,捂着肚子说:“你别误会,我不知道是你。”
我说:“我想知道怎么回事,公还是私?”
白忠说:“这里说话不便,我们出去说。”
我说:“等等,有件事我要问清楚。”
我回身问那位吓呆了的按摩女:“你刚才说有人给你任务,他是谁?”
按摩女吃过我的苦头,不敢撒谎,急忙说:“我们老板。”
我问:“他叫什么?”
按摩女说:“杜建明。”
我知道杜建明是建筑公司的秘书,疑惑地问:“怎么会是他?”
按摩女说:“这座娱乐城是建筑公司开的。”
我又问:“我那两个哥们在哪儿?”
按摩女说:“都在隔壁。”
白忠问:“谁?”
我说:“小华和张子。”
白忠:“原来你们三个在一起?”
我没说话,拉着白忠推开隔壁的门。
小华和张子正在鼾声大作,两名按摩女没事可干把头抵在一起修指甲。
我过去朝他们两人脸上拍了一巴掌,低声说:“都起来,咱们走。”他们两人比我幸运,没有被扒光衣服。
67
白忠有自己的轿车,那是一辆新款桑塔纳,停在娱乐城的后院。
上了车,我看白忠捂着肚子痛苦的样子,抱歉地说:“白兄,对不起,我出手重了。”
白忠娘娘腔地说:“你差点把我肠子打断。”
我说:“我怕被人冤枉,急的。”
小华和张子坐在车里还迷迷糊糊,小华看着车窗外红红绿绿的霓虹灯,疑惑地说:“这是哪儿?”
我扭头看着车外的景物,也感到非常陌生。
白忠嘻嘻笑着说:“你们三个真行,越玩越野,这都快出市区了。”
我说:“我一刻也不想在这儿多呆,走吧!”
白忠说:“让我歇会儿,肚子疼着呢!”
我说:“我来开。”
白忠说:“你行吗?我这车还没出百天呢!”
我说:“你放心,我是老司机了。”
我和白忠换了位置,他见我点火、挂档、起步挺熟练,就说:“看这样儿象干过的!”
我开着车说:“今天求你别说这个字,我怕,我他妈险些让那表子给做了茄盒夹肉肠。”
白忠说:“西门,没看出来你还真行。”
我说:“别损我了,我还没问你是怎么来的呢?”
白忠说:“我不想说。”
我说:“公、私你总得告诉我吧!”
白忠说:“当然不会是公。”
我说:“是不是有人想害我?”
白忠说:“不会吧,你又没有仇家。”
我说:“你真不愿意说?”
白忠说:“有些问题我问你,你愿意说吗?”
我说:“我没秘密可言,你尽管问。”
白忠迟疑了一下说:“你和苏楠什么关系?”
我不看也知道他的眼睛正一动不动盯在我的脸上,我笑了笑说:“白兄,我的话你可能不信,苏楠以前是林哥的女朋友,现在是我妈的干女儿,我管她叫姐,就这么简单。”
白忠惊讶地说:“她……你们不是在……”
我笑笑说:“你想错了,我有女朋友,她叫潘璇,美术老师,她父亲是潘志垒。”
白忠听完我的话嘴巴张得老大,半晌才说:“潘志垒,你未来的岳父?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听他话里有话,急忙说:“白兄,说明白点好吗?”
白忠说:“西门,要不是你说清了和苏楠的关系,我连这也不想说,你自己琢磨吧!”
我已经猜到他的出现与谁有关。
我说:“不用多说,我明白了。”说完,恶狠狠地一踩油门。
68
夜里12点,我疲惫地回到台里。我能够准确判断出白忠受了潘志垒的指使,只是我不明白,潘志垒怎么会知道我在那家娱乐城呢?况且娱乐城远在城建界的附近。白忠在看到我的时候很吃惊,肯定不知道要拍的是我,他和潘志垒又是什么关系呢?
难道建筑公司的老板和潘志垒早有串通?
按理说我给他们策划片子纯粹是以公对公,而他在自己开的娱乐城里“慰劳”一下电视台的记者,似乎也是一片“好意”而非阴谋。
仅仅是种巧合?
我弄不清楚,但知道绝不会那么简单。事到如今,我突然变得冷静下来。尽管这是我少有的冷静。
我知道我在明处,我的轻举妄动很有可能弄巧成拙,因为那盘录像带真的录制上了其它节目。
我暗暗告诫自己,从明天起必须把酒戒了,时刻保持大脑的清醒。我懒懒地打开宿舍门,准备大睡不醒。
宿舍里一片狼籍。
被盗!
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宿舍被盗。
这怎么可能?
在电视台,在这样一个出入非常森严的新闻单位,尽管楼上很少有人住,住的也常常很晚回来,但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
我没发现什么东西被盗,钱、物俱在,只是少了桌上放着的三盘录像带。我坐在床边“嘿嘿”地笑出声来。我心里知道是谁了。
“铃铃铃铃……”
我的手机响了。
我看到一串陌生的号码。
我想都未想就按下应答键,笑着说:“喂,是潘叔吗?你好。”
“哈哈哈哈,西门,你的聪明让我吃惊!”
果然是潘志垒。
“潘叔,你这戏有点唱大了吧,我想知道第几幕是Gao潮?”我装得好象无所谓。
“Gao潮?Gao潮一到也就快收场了,我觉得戏才刚刚开始。”潘志垒的语调有点阴郁。
“我演主角还是配角?”
“那就看你自己的意思了。”
“我不想演,因为有人刚把我的台卸了!”我一语双关。
“西门,实话告诉你,是我派人去的,别的意思没有,想找回那个东西。”潘志垒很直率。
“我早说过录上别的节目了,那三盘磁带看完之后还给我,我还没剪片子呢,我不想为这丢了工作。”
“潘叔知道你还没办正式手续,我会给你盯着这事的。”
“多谢潘叔关心,我要睡觉了!”我装模作样的打了个呵欠。
“等等,你不想现在见我吗?”潘志垒有些焦急。
“有必要吗?”我笑着说。
“你不想看你寄给我的恐吓信吗?”潘志垒的语调有些阴阳怪气。
“我从未给你写过信。”我心里一震。
“我知道不是你写的,所以才叫你看。”潘志垒声音低下来。
“我没兴趣。”我淡淡地说。
“兴趣是可以培养的,毕竟有人也在陷害你。”潘志垒说完关了机。
第二天上午,我向白忠请了下午的假。
我对潘志垒的事不感兴趣,但也想看看寄给他的那封署着我名字的恐吓信,到底写了些什么。
我觉得事情变得复杂起来,心里明显有了一些慌乱。
本想把这些天发生的事告诉苏楠,又怕她为我担心,至于璇璇,最好先不要让她知道,等有了结果再说。
我想,事情总会有结果的。
吃过午饭,我心里惴惴不安,因为潘志垒说好一点半用车接我。
在这段时间里,我干点什么?我抬腿出门便去了“共沐云河”,我突然想给zhijia发一封E-mail.
zhijia:
想必你已到了湘西。那儿好吗?我没去过,我想那儿一定很美。
一会儿有人也约我去一个山青水秀的地方,说是去钓鱼,我觉得如果有酒有肉就是地地道道的鸿门宴。
那天聊天没和你细说,我卷进了一个漩涡,让我感到不安的是居然有人用我的名字,给我女朋友的父亲写了一封恐吓信。
昨夜我的宿舍被他派来的人抄了,他想找一件关系到他官运的东西,可那东西已经不存在了。我不想牵扯进去,今天和他的见面,就是彻底说清楚。
他现在一定急红了眼,所以和他出去隐约间有一种慌乱,但总不至于有生命危险。话又说回来,如果从今以后我不跟你联系了,没准是被他害了,你不要删除这封信,这是证据,你要替我报仇。
哈哈哈哈,肯定把你吓一跳吧,我和你开玩笑的,放心,我知道应该怎么做。
祝你玩得开心。
朝鲜冷面
1998年5月16日
69
潘志垒的车开到电视台门口时,我正从“共沐云河”往台里走,看到车里除了他和司机没有别人,慌乱的心稳定下来。
我为自己的紧张和多虑好笑。
汽车开出郊外,停到一片丛林边,司机知趣地走开。
我下车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对站在身后的潘志垒说:“潘叔,这倒是个缘木求鱼的好地方。”
潘志垒笑着说:“西门,你好象对我有了成见。”
我淡淡一笑说:“不会的,怎么可能呢?”
潘志垒说:“看来我们缺少了解和沟通。今天约你出来,就是想好好和你谈谈。”
我说:“这也是我的目的。”
我和潘志垒的谈话从那封署着我名字的恐吓信开始。其实,那封信很简单,只寥寥数行。
潘书记:
也许你已听说有人在市里举报你的事,坦率地说,我知道那盘录像带的下落。如果你想要,你知道怎样才会拿走。
另:你跳窗子的动作不错。
西门虹
1998年5月4日
“你怎么看这封信?”我淡淡地问。
“如果我没判断错,市里那封信和这封信是同一个人所为。”
“这两封信和我毫无关系,因为从第二封发信日期看,我还没有认出你,即便是认出了,因为你和璇璇的关系,我也不会那样冒失。”我说。
“从第一封信的内容看,完全是举报人胡扯,目的是想给我造成巨大压力,然后向他的第二封信屈服。我的事我最清楚,根本不存在受贿的问题。”
“你这样肯定?这年头当官不受贿的可没几个。”我觉得好笑。
“我需要钱的时候要多少有多少,而且都是自己的。根本不需要别人送。
“你哪来的那么多钱,遗产还是街上拣的?”我忽然对他有了兴趣。
“真正有头脑的人何必去火里抓钱呢?我当了多年经贸局长,还没有自己的地盘?你前几天拍片的那家建筑公司就是我的,那个老总只不过是个管家,我相信他,因为他是我的亲表弟。”
我一听就怒火难奈,大声说:“那天安排我嫖娼和有人录像都是你一手策划的,你想往死里毁我?”
“嫖娼的事不是我安排的,不过我知道以后的确找了白忠。”
“你和白忠熟吗?”我有些警觉。
“当然,他是故人之子。”潘志垒表情很暧昧。
“你这招太黑,如果璇璇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也会那么做吗?”
“你干吗把这些事看得那么重,男人一生总免不了犯几次这样的错误。”
“我和你不同,我失去尊严就无法活着,何况这是一个圈套?你最好别再害我,我不吃这套。”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
“既然我们把话都挑明了,我也说说我的想法,我怎么会害你呢?我还想请你帮忙呢!我想请你找出写这封信的人,因为从那句‘你跳窗子的动作不错’可以断定,那天他肯定在场,说不定还真录了像。当时我有点慌乱,具体情况记不清了。”
“原来你的胆子并不大。”我讥笑着说。
“我考虑的不光我自己,还有我的家庭,因为我关系到她们的幸福。”
“这些年你给过她们幸福吗?不要把话说得太漂亮,你担心的是丢官免职受审查,最后被人揭了老底,落个狗咬尿泡一场空。”我冷冷地说。
“太多的教训告诉我,其实有些人是毁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的,然后墙倒众人推,最后真相大白,这是共产党的绝招。”潘志垒的眼神恶毒起来。
“你现在收手或许还来得及,何必到最后不可收拾呢?”
“晚了,中央决心大,下面风声紧,我现在是四面楚歌,这已经不是预感了。”
“你给我说了这么多,不怕我告发你?”我挑衅般地说。
“璇璇很爱你,你对她也不错,你再浑也不至于胳膊肘朝外拐,我只所以告诉你很多事,证明两点,一是我的坦诚,二是对你的信任。”
“坦诚是基于正直的人格之上的,如果只有邪恶,坦诚还有什么意义?”潘志垒不说话,眯起眼睛看着前方那片郁郁葱葱的丛林叹了口气,似乎许多感慨。
或许我能理解他此刻的感受。人生下来并不是邪恶的,有的人在邪恶面前后悔过,有的人却用更大的邪恶掩盖邪恶。我想,如果一个人能有几次后悔的机会,说不定也是幸运的。此刻,潘志垒心里想些什么呢?
“我和璇璇谈了你俩的事,她丝毫不掩饰对你的感情,考虑到你家不在本市,昨天我给你们买了一套房子,一个星期之内会有人把结婚需要的东西置办齐全,当然,如果你们不那么快结婚,也可以搬到一起去住,我……我不反对。”潘志垒的语调突然轻柔下来,也有些沧桑。
“你的馈赠和帮助总是不合适宜,我不能接受。”我笑着说。
“你错了西门,人在欲望膨胀的时候只顾暴敛钱财,甚至不想它们以后的用途。我这辈子连嫡子都没有,死后也带不走,之所以买这套房子是怕万一有那么一天,什么东西都充了公,你龚姨还可以有个容身的地方,人嘛,情归情,义归义,毕竟我们夫妻一场。”
潘志垒拿出一串钥匙放到我的手上,又说,“房子户主写得你的名字。”
听他一番话,我不觉有些心动,又感觉他还不是那种十恶不赦的蛀虫,就软了口风说:“钥匙先在我这里存着,适当时候我会拿出来的。”
潘志垒当然明白适当时候是指的什么,拍了拍我的肩膀,欲言又止。
70
出了这么多事,我不能不告诉苏楠。
我心里觉得有些孤单。晚上,从台里出来路过“共沐云河”,我又给zhijia发了一封E-mail.
Zhijia:
嗨,湘西好玩吗?
我活着回来了,没事嘿嘿。不过我有种预感,越来越乱。当然,我没做什么亏心事,天塌下来与我无关。
好了,我还有事去一个朋友家,有新情况再给你谈。
朝鲜冷面
1998年5月16日
当我推开苏楠的总经理室大门时,她正坐着发愣。
她看我进门,“腾”地站起来,冲我劈头就喊:“你一下午跑哪儿去了,手机也不开?”
“玩去了。”
“玩?玩还犯得上请假?”
“怎么了,我就不能有点私人空间,你怎么知道我请假了?”我嘻皮笑脸地说。
“白忠下午来过。”
“你少理这小子,我发觉他有点邪性,不是什么好鸟,他是不是瞄上你了,你得提防点!”
“我没功夫给你磨牙,你快给璇璇回个电话吧,她找你找疯了!”
“什么事这么急?”
我说着用桌上的电话拨了璇璇的手机。
“喂,我是西门,什么事这么急?”
“你现在在哪儿?”璇璇的声音既兴奋又恐慌。
“我在苏楠这儿,出了什么事?”
“你等我,我过去,我现在在街上。”璇璇说完关了机。
我皱了皱眉对一旁收拾桌子的苏楠说:“苏楠,我怎么有种不详的预感?”
苏楠说:“那就对了,你未来的岳父有麻烦,听说要成立调查组。”
我问:“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
苏楠说:“白忠。”
我又问:“他怎么这么消息灵通?”
苏楠说:“记者嘛,大概电视台就你不知道了,谁会跟你说这个,就连我三天以前还听说了呢!”
我瞪着眼问:“那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苏楠说:“没得到证实,不是白造恐慌。”
我知道潘志垒的事情闹大了,于是简明扼要将最近发生的事情讲述一遍。
苏楠气呼呼地说:“这么大事早应该告诉我。”
我说:“不是怕你担心吗!”
苏楠看着我说:“这事影响你和璇璇吗?”我想了想说:“不会,何况他们也没有血缘关系。”
苏楠刚想说什么,璇璇气喘嘘嘘地推门进来。她一把拉住我的手说:“西门,外面传说你到市里把我爸举报了,真的吗?”我看她一脸焦急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快。我冷冷地说:“你是感到吃惊还是气愤?”
璇璇着急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真举报也没什么,我怕他报复,让你躲起来避一避风头。”我知道误解了璇璇,抱歉地拍了拍她的手。我说:“放心吧,他的事和我一点关系没有。”
璇璇相信我的话,长嘘一口气。
我皱着眉说:“不过,这件事看起来真的有人栽脏陷害我,他到底什么目的呢?”
璇璇说:“转移视线吧!”
苏楠说:“要是那么简单就好了。”
璇璇疑惑地说:“我爸到底犯了什么错?”我说:“他自己清楚。”
其实,从璇璇的神情能够看出,尽管她不是潘志垒的亲生女儿,但毕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心里一时扭不过弯子,也许旁人根本无法理解她此刻的心情,因为马上会有更大的社会舆论和压力接踵而至。
她还年轻,可能做梦都没想到这种事发生在自己的家庭,她需要足够的时间来接受。苏楠拉了璇璇的手,两人并肩坐在沙发上。苏楠轻声说:“璇璇,人一辈子什么事情都会遇到,我父亲病逝的时候我的心有多痛,再大的磨难不也挺过来了?不管你父亲犯不犯错,受什么样的惩罚,只要不影响你和西门的感情,这对你才是最重要的,你说是吗?”
璇璇不说话,可怜兮兮地看着我。我想安慰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我只好开玩笑说:“璇璇,我对你的基本国策是一百年不动摇,甭说你爸是潘志垒,就算你亲爹是潘仁美,我这辈子也认了。”
71
的确,潘志垒的事电视台的同事们都知道。
第二天,我在办公室里一出现,他们的眼神就很异常。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都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实话告诉你们,举报的事不是我干的,别拿我当大义灭亲的英雄。”
张子乐呵呵地说:“西门,怕什么,这年头英雄难当,我早想当,可惜没机会。”
我冷着脸说:“我烦着呢,少来这套,不然我跟你急!”
张子摆摆手说:“好,好,我不说了,表示慰问行不行?”
我突然感觉受了侮辱,揪住他的脖领,咬着牙说:“你把我涮起来没完了?我他妈怎么了?”
小华和我关系挺好,赶忙把我拉开。
白忠在旁边一直沉默,见我有些恼怒,过来对我说:“西门,你情绪不好可以理解,张子也是跟你开玩笑,何必当真呢?举报不举报都是扯淡的事,咱们还是一个屋的弟兄。”
我不明白他的话,不阴不阳地说:“白兄,你的话我没听明白,你是骂我还是夸我呢?我这人迟钝,解释一下。”
白忠笑着说:“我的意思是说你举报或者不举报,我们都没亲眼看见,咱们哥们的交情和那件事没关系。”
我说:“既然没看见就别瞎说。”
张子说:“老兄海量,我真是给你闹着玩的,我抽自己俩嘴巴还不行吗?”
我转了脸,笑着说:“抽吧,我数着。”
白忠压低声音说:“弟兄们赶紧把手头的活儿弄清,咱部里还有点私房钱,晚上出去把它糟了,顺便给西门压压惊。”
我说:“扯淡,我有什么可惊的,不去!”
张子说:“就缺你一个,够意思吗?”
我说:“我把酒戒了。”
白忠说:“什么时候?”
我说:“前天。”
张子说:“为啥?”
我说:“我怕喝醉了女流氓奸我!”
72
5月22号,我收到了zhijia寄来的磁带。磁带放在一个漂亮的小木盒子里。打开盒子,里面有股淡淡的香水味道。
她在里面洒香水了。
这是什么意思?
我记得zhijia说会寄来她的照片,所以没来得及胡思乱想就从磁带压着的小信封里找到了那张照片。
照片让我大吃一惊。
换句话说是意想不到。
这哪里是她的玉照,分明是张动物图片。
照片中有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猫,嘴巴好象打哈欠一样张开,双眼迷离地看着前方,前爪搭在一只金色麦克风上。
一只唱歌的猫。
她在耍我还是开玩笑?
我相信zhijia和我开善意的玩笑,所以,在照片上吻了一下说:“不管你们谁唱,我先听听到底怎么样!”
我没有录音机。
我得去苏楠那儿。
她的音响是原装进口的。
我一见到苏楠,她开口就问潘志垒的事有没有新情况。
我苦着脸说,好姐姐,你让我轻松轻松行不行,这些天都快烦死了。
苏楠说,市里还没有成立他的调查组,看来事情不象我们想象的那么快浮出水面。
我说,潘志垒在市里混了这么多年,哪儿那么容易倒,再说表面上他除了不正当男女关系,根本没有别的把柄让人抓着,这事儿还不知道落到哪一步呢。
苏楠说,你想让他落到哪一步?
我苦笑着说,好姐姐,你想考验我怎么着,我这人懒,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怎么,你还真想让我举报哇?我他妈就是真的举报谁信呀,我又没拿到他的变天帐,这不自投罗网吗?
苏楠说,我不是怕你受连累吗!
我大笑说,我一没有和他一块嫖娼,二没有和他共同分赃,就因为和他非亲生女儿谈恋爱,还能扒我一层皮?共产党也太欺负人了!
苏楠小声说,别忘了你拿着他一套房子的钥匙,这事儿我刚替你醒过味来,说不准到时候论你个窝赃销赃。“
我一听,后背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这件事我确实没忘坏处想,要不是苏楠提醒,不知道后果会怎么样。
苏楠说,房子的归属和用途,虽然潘志垒想得不错,可到时候司法部门不那么认为,你最好把钥匙还了。
我说,现在还不晚了吗?璇璇说他今天下午已经动身去了中央党校。我到北京找他?
苏楠说,去中央党校干什么?
我说,共产党不是经常干这事吗?谁有问题就暂时挪挪窝,这样才有利用司法调查,当然,这道理不是我说的,是白忠今天分析出来的。
苏楠说,白忠好象消息也很灵通,他听谁说的?
我挥挥手说,甭管谁,只要让咱党盯上,别想他妈有好,迟早的事!
苏楠说,你把钥匙交给璇璇她妈怎么样?
我说,她这时候肯收?
苏楠说,那他们家也不能害你呀!
我想了想说,也好,我把房子的事和她说明了,放下钥匙就走!
苏楠说,也别太硬,让人家看着不好,觉得你在这件事上怎么怎么样似的。
我嘻皮笑脸地说,还是姐姐对我好,关键时刻见真情。对了,光说扫兴的事了,我还有件高兴的事呢,请你听一首歌,完了讲讲感觉。我想好好感受一下这首歌,坐着没舍得动。我把磁带交给苏楠,然后,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73
一泓恬淡而又不失激|情的音乐坠到潭水之中。它们宛若天上忽然掉下的雨滴,湿漉漉打在我的睫毛上。我的心为之一动,好象悠悠地飘丢了。
那些音符在我的脑际盘旋片刻,传来一个忧伤的声音。
一直醒到天亮
想着你的模样
似乎还温暖的话枕在耳旁
相见时的匆忙
离别后的感伤
似真似幻的生活不知道
怎样伪装怎样躲藏
这是她的声音?
这就是zhijia的声音?这声音不是很有个性,却有旁人无法比拟的柔情,她理解了歌词的含义,只有我能够听懂。 在我闭着的眼睛里,闪现出一个静坐在“共沐云河”里的身影。
那是一个只身来到陌生城市的青年,脸上时常浮现着孩子般天真的笑。他的所有失落,焦燥、苦痛和孤独都让生活赐予过了,只有一份渴望沟通、渴望理解的眼神,在屏幕后面闪光。
zhijia在哪儿?
她在他的对面吗?
她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里和他遥遥相应吗?是的。她坐在他的对面,他们不说话,只用手指交流。他们彼此奉献的文字,是两颗心最为坦诚的印证。
因此,他曾有一度认为逃离了现实的牢笼,并把一种莫名的情感,放置在了伸手可及却不能的时空之中。
那种时空存在吗?
它在。它虚幻地吞噬着他的心。他无论怎样睁大眼睛也望不到那层雾霭后面的容颜。
她也是一个血肉之躯,但他领略到的远远超越了生命。
一直醒到天亮
想着你的模样
我的世界是否也让你冥想
虽然习惯了忧伤
却无法远离恐慌
悲悲喜喜的生活不知道
怎样拒绝怎样把握
现实和网络哪一个更让人心动?
璇璇的爱,苏楠的关怀难道还不够?
现实中有醉人的柔情,但也有让人心碎的苦痛,王林的死、潘志垒的烂事不都紧随在幸福和快乐的身后吗?
和zhijia的相识,意味着逃离现实吗?
逃离现实需要一个漂亮的理由吗?
假若这个理由存在,它会证明对璇璇的爱有着潜意识里的背叛吗?
除了璇璇的那份挚爱,还需要什么?
活着,除了接受和给予,还有别的什么?
你的心越飘越高
却不肯带着我飞翔祈求了相知的喜悦却把最初的快乐遗忘这份孤单的感觉这种心动的感觉象漆黑的夜幕被流星一次次划伤
zhijia的声音远了。那泓恬淡的音乐象被魔咒镇住,隐在那个进口音箱里面,默不作声。
结束了。
一首只有两个人能够听懂的歌。
我感觉被zhijia的声音带到了她的世界。
她的世界肯定清澈透明。
我不敢睁开眼睛。
我一旦睁开眼睛,她的世界便会弃我而去,从而不得不面对乱如麻团的生活。
我觉得被一个澄明的世界抛弃了。
我觉得享受到了幸福,又背离了快乐的本真。
74
不知什么时候,苏楠轻轻碰了碰我的手。
我恍然回过神来,发觉脸上湿乎乎一片。
“你哭了?”
“我他妈早该哭,这是憋的!”
“歌挺好听,以前怎么没听过?”
“听过就怪了。词是我写的,曲子是唱的人谱的。”
“她叫什么?”
“zhijia.”
“指甲?哪有这么怪的名字,是艺名吧!”
“网名,我们在网上认识的。”
“你不是在网恋吧?背着璇璇干非法勾当。”
“你兄弟是那种人吗?我倒想,人家还不肯和我见面呢,不过,我正在争取,还有四次说服她的机会。”
“璇璇知道吗?”
“她干吗知道?连你我都刚说。”
“你还嫌你麻烦事少呀,胡闹!”
“我怎么胡闹了,我又没干对不起璇璇的事,我和zhijia是单纯得不能再单纯的友谊!”
“男女在一起真会那么单纯吗?”
“不单纯,咱俩是什么?”苏楠被我噎得不说话。
在我和苏楠的交往中,还没有看到过她生气的样子。我看她真不高兴,连忙嘻皮笑脸地说:“好姐姐,别跟我这个浑人生气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张嘴,和那个什么什么差不多,真把你气病了还得让我守着,我就事更多了。求求你,别生气了!”
苏楠脸色缓和过来:“我不生你的气,我是不希望你伤害璇璇。说实话,你爱她吗?”
“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不想说可以不说。”
“其实我怕说不好。说不爱是不可能的,说爱心里又空落落的,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和她在一起觉得快乐吗?”
“没有觉得不快乐。”
“那你空落落什么?”
“和她在一起不如和你在一起心里踏实。”
“那是你没有责任心。”
“这可冤枉我,我早把她当成自留地和责任田了!”
“既然这样,干吗还在网上泡妞?”
“你又冤枉我了,我可没动那份心思。不过刚才听歌的时候突然有这念头来着,我对自己说如果zhijia能从音箱里钻出来见我,就是她长成倭瓜,我二话不说也要娶她。”
“西门庆的嘴脸露出来了,果然是见一个爱一个。”
“我就是怕体能跟不上,不然真想试试。”
苏楠捶我一拳说:“滚一边去,满嘴胡说。”
我嘻皮笑脸地说:“这可不是胡说。最近越来越发现我有魅力了,走在街上好多女孩都用那种眼光看我。可惜我近来心情不好,不然迎头赶上,十拿九稳。”
苏楠说:“你以为女孩都象璇璇那么痴情?”
我说:“这个我早料到了,所以,最好办法就是利用自身优势,个个击破。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十只鸟里面起码有两只喜欢我这棵树高的,有两只喜欢我这张嘴叫唤的,有两只被我蒙骗过关的,有两只被我用一把米扣在网里的,有一只是急于孵蛋的。”
苏楠笑着说:“最后一个呢?”我说:“最后一只可怜,它自知没戏可又不愿意放弃,跺了跺脚哭闹着做我姐姐了。”
苏楠听出我在说她,扑过来抓我。
我本来想躲,可是后来双腿站着未动。
苏楠的手指划到我的脸上。
一阵火辣辣地疼痛。
苏楠没有料到,看着我脸上浸出的血有些慌神,急忙拿过纸巾贴住我的脸,心疼地说:“怎么不躲呀,平时挺机灵的,这下好,花花公子倒被别人把脸花了。”
我笑着说:“我想清醒一下,那会儿听歌听得恍惚了。”
“疼吗?”
“这又不是牛皮,当然疼了。不过我清醒了,又回到残酷的现实。”
“你是不是胆怯了?”
“怎么会?就是有些累,总觉得犯不上蹚这锅浑水,心里烦。”
“那就多跟我说说,别在心里闷着。”
“你也别光劝我,你的事也该考虑了,林子去了这么长时间,你也该……”
“现在忙,顾不上,以后再说吧!”
“那好,你如果喜欢上谁告诉我,我去跟他说。”
苏楠没有说话,眼神蒙上一层薄雾。
我拉着苏楠的手轻声说:“苏楠,有句话早想对你说,别浪费自己了,有首歌说时光一去不回头,老了没人要就麻烦大了。”
苏楠笑笑说:“你怕养着我?”
我说:“只要你开心,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死都算不了什么,怎么说我身上也有两条命,我还替林子活着呢!”
苏楠的眼睛有些湿润。
我笑着说:“别那么脆弱,咱们以后作伴好好活着。要不都别结婚了,咱姐弟俩自己过。”
苏楠不说话,泪花在眼里打转。
我说:“好了,别让我不放心你,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说着,我去音响里取zhijia寄来的那盘磁带。
苏楠随我走到门口,我刚握住门柄,她突然拉住了我的手。苏楠的手好凉。“西门,今晚别走了,睡这儿……好吗?”
我以为听错了。
可回头看到苏楠有些异样的眼神,吓得简直灵魂出窍。
苏楠的眼泪已经流到脸上,长长的睫毛湿湿地有些沉重,宛若经历了长途跋涉一样,神情倦怠。
我结结巴巴地说:“苏楠,咱、咱们……”
“你想哪儿去了,我让你睡隔壁。”
我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苏楠说:“你的话让我难受,想让你陪着。不管你在哪儿,只要在这座楼里,我的心还踏实些!”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了?”
“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
苏楠一头扎在我的怀里,哭着说:“王林今天生日,那天我们……我们看了一夜电影。”
我心里一翻,泪水狂流。
75
因为潘志垒的事,我担心璇璇多疑,所以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格外小心。
其实,她的担心多少有些道理。
但是,对于我来说纯属多余。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除了周而复始地操练一些较为初级的亲呢动作,没有更深层的进展。尽管她被我抱在我怀里的时候,眼神显得异常痴迷,我也有些心猿意马,可是我牢记那句不能提前拔树的玩笑话,在心里暗暗敲着警钟。
曾有一度,我甚至不敢在搂抱着她的时候用手触摸她的肌肤,更不敢把头放在她的领间,闻她那股热热的身体的气息。我只是用尽全力勒住我的双臂,在想象中把她嵌入我的身体和她合二为一。
我和自己的欲望搏斗,疲惫不堪。
璇璇能够看出我心里的斗争,每到那个时候,她的脸总是绯红着,轻轻吻着我的耳垂,然后幸福地小声说:“亲爱的,你该跑步了!”
于是,我放开她,撒腿跑向远处,满头大汗的回来。
我发现跑步这个消退欲望的功能是在她的学校操场上。
那天夜里,我们在操场的跑道边散步。
操场上人很多,三三两两地结伴围着跑道走,我们跟在一对老夫妻身后不远不近地溜达。
我对璇璇说,你看人家多好,咱们到了他们这个岁数说不定早没这份心情了。
璇璇说,怎么没有,到时候我天天陪着你在操场上转,每天十圈,直到你说走不动。
我嘻皮笑脸地说,我可不想累成那样,我的体力要合理分配,特别是在年老的时候。
我感觉后背被蜜蜂蜇了一下。
璇璇朝着我笑。
我看到她的笑容,心里陡然生出一种欲望,故意放慢脚步消磨时光。
我不知道用了多少时间才把操场上的人熬得所剩无几。
我越是等待,欲望就越强烈。
当我看到最后三个人沿着跑道走向操场东侧的家属楼时,小腹里已经象空了一样,分不清饥饿还是饱涨。我极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拥着璇璇脱离跑道,走向操场西南角。
璇璇绝对没有多想,跑上几阶看台,叹了口气说:“唉呀!你今天的心情真好,我都有点走不动了。”
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我居然厚颜无耻地说:“我在跆拳道集训队学过按摩,给你放松放松。”
璇璇穿了一件连衣裙,裙摆特别长。
我假模假势捏着她的小腿,逐渐让手向上移动。
璇璇“咯咯”笑着说:“太受罪,我受不了!”
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我利索地堵住了她的嘴。
我知道璇璇每次和我接吻都象第一次那样激|情摇荡,全神贯注。
果然,璇璇的双臂围拢过来,抱着我的头呼吸开始急促。
我的手捏住她的裙摆,象京戏里的花旦抖水袖一样,三下两下便让右手埋伏在衬裙面边。
等璇璇有所察觉的时候,我的手已抚住了她光滑的小腹。
璇璇突然放开我,隔着裙子抓住我的手,羞涩地说:“干吗?”
我的手不敢再动,耍赖说:“我的手无处可去,在这儿呆会儿。”
璇璇哀求着说:“你说好不提前拔树的。”
我恬着脸说:“我没拔树,就是……就是想提前刨刨边儿上的土。”
璇璇说:“别这样,别这样。”
我在她耳边小声说:“我还没求过你呢,求求你了!”
璇璇明显地犹豫了一下,嚅嚅地说:“我怕……我怕你以后不珍惜我了。”
璇璇的声音很小,几乎让我听不见。
我心里一震,但情绪又无法控制,就央求着说:“我就这样呆着,保证不乱动。”
璇璇不说话,扳着我的头深深一吻。
我知道璇璇相信我的话。
不然,她的吻也不会又多几分缠绵和亲昵。
我知道再有想法也不能找借口了,我不能让璇璇失望。我的手抚着她的小腹,心里瘙痒难耐。其实,我的手稍一用力就能触到她那片神秘的地方,可是我不敢动。我别扭得满头大汗。
我想把手抽出来,又怕手臂一动引起她的误解,就开玩笑说:“我的手在里面快要窒息了,出来透透气。”
璇璇红着脸说:“我也是。”
我抽出手来,对璇璇说:“我的意识有点混乱,你等我一会儿。”说完,我撒开腿沿着跑道一路狂奔。
等我大汗淋漓地再到璇璇面前,双腿有点站不住了。
我一ρi股瘫坐在台阶上,喘着粗气说:“我看咱们这样不行了,得想个法子。”
璇璇替我擦着汗,羞涩地说:“肯定是个坏主意。”
我用力摇了摇头。
璇璇伏在我身上,痴痴地说:“要不……要不咱们结婚吧,我……我也好想你!”
我说:“咱还没地方住呢,我不能让你委曲着。”
璇璇说:“只要和你在一起,别的我不在乎!”
我说:“我知道你会这么说,这不把往我不仁不义的绝路上推吗?”
璇璇说:“那……那怎么办?”
我想了想就一本正经地说:“我看这样,结婚以前我和你定个约法三章,我们自觉遵守。”
璇璇笑着说:“我怕你的条件苛刻。”
我说:“不会,它对我们非常公平。”
璇璇抑制不住兴奋,捏着我的手说:“那好,你说吧!”
我忍住笑,口中振振有词:“为了让我们的感情始终沿着健康轨道前进,现制订约法三章。具体条款如下:一,在以后的约会中,潘璇同志应积极为西门虹同志考虑,最好上身穿一件T恤,给西门虹同志提供一个宽松、舒适的环境和场所,这样有利于他的手能卓有成效地工作和休息。二,潘璇同志应主观上增强自身的防范意识,最好下身穿系有结实腰带的长裤,以从客观上降低对西门虹同志的诱惑力。三,西门虹同志应遵守诺言,保证不再有此类事情发生。备注:对方默许除外,另外,为了万无一失,西门虹同志恳求潘璇同志在他大脑发热期间,提醒和责令用跑步出汗的方式,以毒攻毒。此协议一式两份,签字盖章后生效。”
说完,我在璇璇的唇上吻了一下,又说:“好了,我盖章了,该你了!”
璇璇被我逗得通身颤个不停。
她好不容易止住笑,低下头吻着我说:“西门,我发现你有时候象个孩子!”
76
我不知别人从热恋到结婚这段时间是怎样度过的,我的体会是甜蜜的折磨。
我怕把持不住让璇璇失望,所以以后每次见面都提议去“沁园春”。
其实去“沁园春”我也很矛盾。
我知道苏楠寂寞,想让璇璇陪她聊天,可又担心苏楠看到我们甜蜜的样子触景伤情。
苏楠的状态让我打消了疑虑,我们每次去的时候,她都非常高兴。
有一次,苏楠对璇璇说:“璇璇,你觉得我弟弟身上哪一点最让你喜欢?”
璇璇想了想说:“他的真诚。”
我装作委曲的样子说:“完了,这是我身上险些退化了的功能。其实,我的强项在于我有一个非常愚钝的大脑,人们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必费心,因此,很容易接近。”
苏楠笑着说:“璇璇,别听他胡说,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说他最不愿意和陌生人接近,是个典型的二类自闭症患者。”
我说:“那是民国年间的事,我在大学早不治而愈了。知道班里的女同学管我叫什么?她们狂热地管我叫‘万大叔’!”
璇璇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我装作极为谦卑的样子说:“就是万人迷。”
她俩初时一愣,继尔哈哈大笑。
我说:“别笑,这是真的!”
苏楠对璇璇说:“璇璇,你相信吗?”
璇璇说:“他说是真的我就相信。”
苏楠说:“他擅于真假结合,说不定哪天把你骗了,你还不知道呢!”
璇璇说:“我知道他喜欢玩笑,可是不会骗我。”
苏楠笑着说:“万一呢?”
璇璇突然敛住笑容,冷冷地说:“我不会原谅他!”
我委曲地嚷着:“啊,连改过自新的机会都不给?”
璇璇定定地看着我,摇摇头。
我望着她的眼神,后背旋过一阵凉风,不知怎么的,心情变得很沉重。
77
严格地说,白忠属于那种让所有男人讨厌,却让某种女人喜欢的类型。
我讨厌白忠的主要原因是他有些女性化的举止、肤色以及发型,活脱脱一个他父亲的精子一头扎进她母亲的卵子时犯了犹豫,不知道生男还是生女才整出来的二尾子。
好在他非常敬业,我有时也和他深聊。白忠是地地道道的N市人,他从不让同事到家去玩,对于他的家庭也闭口不谈。
由于多次在苏楠的办公室见到他,我的心里有些不快。
有一次,我和璇璇又跟他不期而遇,为了不让苏楠理他,我就一直和苏楠闲聊,没想到他居然和璇璇谈得挺投机,几乎把十几年前N市发生过的趣事,全都抖搂到嘴皮子上。
我不得不承认白忠是个人物,讨女人欢喜有自己的独到之处。
事后,我问璇璇怎么和他聊得那么热闹,璇璇说,要不是你的同事兼上司才懒得理这个人妖。
我笑着说,如果没有认识我,别人介绍他跟你交朋友,你会喜欢上他吗?
璇璇说,和他认姐妹还可以,恋爱不行。
我听了哈哈大笑,称赞她的眼力不错。
我觉得有必要和苏楠谈一次。
我想告诫苏楠,如果不想和白忠在某些方面有深层发展,完全没有必要陪他闲磨牙。
当我把真实想法告诉苏楠的时候,苏楠居然笑而不语。
我有些不快地说:“怎么,我说得不对,还是你有想法?”
苏楠说:“你什么时候开始限制我的行动了?”
我涨红着脸说:“苏楠,你眼光再差也不至于喜欢一个太监吧,你仔细看着,他身上还有一点残存的雄性荷尔蒙吗?”
苏楠笑着说:“那你告诉我男人是什么样的?”
我拍了拍胸脯说:“这样的。”
苏楠说:“你能做我男朋友吗?”
我说:“我是你弟弟,你疯了?”
苏楠说:“这不得了,你不能做我男朋友,干吗不让我喜欢别人?”
我看苏楠说话很平静,不象和我开玩笑,火气突然暴涨,大声说:“你要喜欢他,咱们一刀两断!”
说完,扭头往外走。
苏楠过来拉住我的手,笑着说:“看你,开句玩笑都不行,你整天胡说八道我都没有急过,这会儿你倒跟我急了!”
我不依不饶地说:“以后你少给我理他,我不高兴!”
苏楠说:“好了,别耍孩子脾气。我知道你关心我,其实他每次都是和被采访单位一起来的,他照顾咱的生意,以前又是同事,我怎么好意思轰他。”
我说:“没那么简单,这小子跟我打听你好几次,肯定没安好心,你要提防着点儿。”苏楠说:“放心,我知道应该怎么做。”
78
白忠这厮果然不是平常之辈。他居然异想天开,让我跟苏楠说他想和她交朋友。他说这事由我充当中间人再合适不过,我当时听了他的如意打算,真想来个黑虎掏心,把他打成他梦寐以求的鸡胸。
那是我和苏楠谈话的第二天下午。
白忠本来正和张子布置任务,我从制作室回来刚要收拾东西走,白忠一本正经地让我留一下,说有事和我谈。
虽然在苏楠这件事上对他讨厌,但毕竟是一起工作的同事,我点了点头。
白忠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看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马上笑嘻嘻地说:“西门,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想跟你聊聊,咱们找个地方坐坐?”
“我戒酒了。”
“干吗男人在一起非要喝酒哇,咱们喝饮料。”
“那还行。”
电视台右侧街上许多饮料摊点,我找了一个撑着新遮阳伞的地方,坐在凳子上要了两瓶可乐。
饮料并不太凉,白忠嗫起嘴一点点地抿,姿式和女孩如同一辙。
我看了他一眼,示意正在等他说话。
白忠颇为神秘地说:“西门,知道吗?最近台里可能有人事变动。”
“谁上谁下?”
白忠贱笑着说:“我……我可能要提副台长。”
“太好了,以后哥们儿有事就好办了!”
“人事调整只是台里的小举动,下半年全面实行改革,到时候恐怕剩下的人不多。”
“能改到我的头上吗?”
“裁员有三个具体框框,你的正式手续没办,目前只是台聘,正是被清除的对象。”
我笑着说:“看来我给N市人民做贡献的愿望要破灭了。正好,我回老家画画去,或者在北京流浪,我好多同学卖画都开上汽车了,我连自行车还没买呢!”
“我替你想过,目前你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靠潘志垒的关系尽快办手续,二是能在台里当个中层领导,到时候可以重点考虑。”
“我不求潘志垒,省得人家瞧不起,我也不当什么领导,费不起那个神。”
“那你就不能在电视台混了。”
“哪儿都养人,我早就想走。”
“你走璇璇愿意吗,挺好的一件事不就黄了?”
“让她跟我走。”
白忠不以为然地说:“她是那么容易走的吗?父母都在这儿,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
我大声说:“还他妈想什么?你那三个框框一巴掌把我打翻在地了!”
白忠皮笑肉不笑地说:“台里让我上任之前从专题部推荐一名副主任,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真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不阴不阳地说:“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
白忠假装生气,把饮料瓶放到地上,用兰花手点着我说:“你小子真没劲,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堂堂男子汉会干那种事?”
我忍住笑坦率地说:“白兄,感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有预感,你肯定会有妇女病。”
白忠的脸突然涨红,结巴着说:“你……什么意思?”
我笑着说:“别误会,我说你肯定有附件炎,也就是附加条件。”
白忠的脸又变成煞白,气呼呼地说:“西门,你知道我不喜欢让人开这样的玩笑。”
我摆摆手说:“白兄,两个大男人之间开开玩笑没什么,如果不愿意,以后不说就是了。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白忠的脸稍稍泛起些红润,象女孩子那样羞涩地说:“我想让你替我跟苏楠说一句话。”
我胡知故问:“什么话?”
白忠脸红到耳根,结巴着说:“我……我喜欢她!”
我真想窜过去黑白不说扇他两记耳光,可是我又想涮涮他:“你喜欢她什么呢?”
白忠很憧憬地说:“苏楠是我心中的偶象,她为人率直、大方、漂亮、有钱、有车、有房,谁能娶她,可以省去大半生的奋斗时光。”
我说:“你估计她会喜欢你吗?”
白忠说:“那还不仰仗你吗?你们是姐弟。”
我说:“这事儿父母都不能包办,我只能敲敲边鼓帮你起哄。”
白忠说:“我现在对你这张嘴期望特别高。”
我笑着说:“但愿不让你失望。”
79
我必须和苏楠说白忠找我谈话的事。
当然,我不会按白忠的愿望给她任何压力,也不会说尽量考虑考虑之类的话,我只是当做一件非常可笑的趣事,对苏楠汇报了谈话的部分内容。
我对苏楠说,你知道有这事就得了,别跟真的似的象模象样琢磨几个晚上。
苏楠脸上一直笑。
我知道她没往心里去,就大咧咧地对她说,你的魅力确实不小,追求者竟然超出男性范畴,延伸到了中性人身上。
我想逗她开心,她反而不笑了。
我奇怪地问,怎么啦,脸变得这么快?
苏楠说,你们的谈话内容就这些吗,据我所知还有你工作的事呢?
我问她怎么知道的,苏楠说白忠刚放下电话。我一听就火冒三丈,破口大骂白忠施展小人伎俩。我说,这不明摆着威逼利诱咱姐弟俩吗?
苏楠说,别的当笑话可以,你工作的事可不能粗心大意。在这个问题上白忠说得的确有道理。
我说,我总不能让你拿色相换个副主任吧,我若这么干,还不自己把自己臊死?
苏楠说,你为璇璇想过吗?你不能不对她负责,这事应该同她商量,她如果愿意托她父亲,不就省了你的事了?
我说,我和璇璇通过电话,说得很巧妙,可是她险些没把我气死。我告诉她电视台马上实行改革,如果我的手续办不了,很有可能被裁下,与其被人家赶走不如提前找个合适的地方,到时候走得比较风光。璇璇听完我的话喜出望外,她说真是太巧了,我们学校正招聘美术老师呢,薪水也很高,我现在给你报上名吧,这样我们就能天天在一起了,其实电视台有什么好的,你总到外地采访,想见你的时候见不着。
苏楠笑着说,这事怨不得璇璇,谁让你跟自己的女朋友动心眼呢!
我说,爱他妈咋着咋着吧,大不了我在“沁园春”给你开车、当保镖,说不定什么时候你心一软还能让我当几天二老板。
苏楠说,你要来我这儿,真就屈材了。
我说,你是不是不想收留我,说得这么让人难堪,成心让我扎河里淹死啊!
苏楠说,你要真走投无路,我让你当“沁园春”的一把手。我激动地说,有姐姐你这句话就行了,我还真他妈不信就栽在N市,我还没有窝囊到那种程度。
80
6月1日晚九点,我和zhijia准时在网上见面。zhijia不由分说对我一阵扫射。
zhijia:嗨,到底怎么了?
zhijia:看了你的信,把我吓个半死。
zhijia:现在怎么样,好好的吗?
zhijia:怎么不说话?
朝鲜冷面:我……我正擦眼泪呢!
zhijia:啊?哭了?
朝鲜冷面:被你劈头盖脸一通关怀,幸福的!
zhijia:看来没事,不然你就不贫了。
朝鲜冷面:旧的刚走,又来一拨新的。
zhijia:你真不幸:((((
朝鲜冷面:我可能不在N市了。
zhijia:去哪儿?
朝鲜冷面:还不知道。台里裁人要改革。
zhijia:凭你的口才做主持人吧:)
朝鲜冷面:丢人现眼!
zhijia:风光!
朝鲜冷面:风风火火地脱光:))))
zhijia:粗俗!
朝鲜冷面:她们一点都不觉得。
zhijia:我说你呢!
朝鲜冷面:知道。嘻嘻。
zhijia: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多事,为你担心!
朝鲜冷面:谢谢,感动中……
zhijia:歌听了吗?谈谈感想。
朝鲜冷面:感想很多,还有幻想!
zhijia:???
朝鲜冷面:更想见你了,寝食难安!
zhijia:你女朋友就是这样被你骗到手的吧:)
朝鲜冷面:洞察秋毫!
zhijia:还算坦诚!
朝鲜冷面:说说你,最近怎么样?zhijia:我也不好,有人喜欢我。
朝鲜冷面:哈哈,这还不好,没法儿再好了。
zhijia:心里很矛盾,有些难过!
朝鲜冷面:不等那个人了?
zhijia:他在哪儿呢?快一年了,说不定已经不记得我了。
朝鲜冷面:打倒负心人…… 告诉我名字,我替你骂他!
zhijia:我不知道。
朝鲜冷面:这怎么可能,太聊斋了!
zhijia:不想说这事,暑假我可能去N市。
朝鲜冷面:哈哈,送货上门。我的理由还没说完呢!
zhijia:我说去N市找你了吗?我有别的事。
朝鲜冷面:你心真狠!
zhijia:十个理由是你定的!
朝鲜冷面:好吧,我会在你来N市之前全部说出。
zhijia:如果你能说服我,我请你喝酒。
朝鲜冷面:臊我?我请!
zhijia:我请你是有原因的,我想让你替我参谋参谋,没主意了:((((
朝鲜冷面:好吧,见面之后所有问题迎刃而解。
zhijia:那么肯定?
朝鲜冷面:当然,我保证那两人都没戏,我给你推荐另外一个!
zhijia:谁?
朝鲜冷面:我!嘿嘿!
zhijia:你女朋友呢?
朝鲜冷面:让她在东宫歇着。
zhijia:花心::-P
朝鲜冷面:你也喜欢小周这首歌?嘻嘻!
81
我嘱咐苏楠的话白说了。
白忠那厮不但经常去“沁园春”纠缠她,令我不快的是她居然没有拒绝的意思。
两人聊得很愉快。
凭苏楠的条件,根本不应该和白忠有什么情感上的瓜葛。
这他妈算什么?这叫我并不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一天晚上,我打电话给苏楠,告诉她有话对她说,哪知苏楠说白忠在那儿,让我别去了。
她的语气淡淡的,我一听简直将肺气炸。
白忠在“沁园春”怎么了?
为他妈个二尾子还不理睬自己的兄弟了?
我狠狠砸下电话冲下楼去。
我不知道如果我不去“沁园春”会怎样?
如果我不长眼睛会怎样?
如果我没看到些什么会怎样?
如果苏楠不是我的姐姐会怎样?
我推开那扇门时,傻了。
我全身最坚硬和最恶毒的部分全堆积在拳头上,我听到牙齿在嘴里愤怒地“咯咯”作响。
我的鲜血贯满瞳仁。
我做梦都没想到看到的竟是那样一幅情景。
苏楠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大口大口喘息着全身颤抖。
白忠和苏楠隔着那张桌子,脸色紫红,目光淫乱。
我闻到一股令人恶心的酒臭。
白忠肯定喝醉了。
可是他曾告诉我,他从不喝酒。
从苏楠右臂被扯开的衣袖看出,他们刚才经过了一场撕扯甚至搏斗。
“白忠——”
我怒喝一声。
白忠抬起腥红的眼睛看到我,吓得一愣。
苏楠看到我,眼皮象困倦到极点一样,疲惫地眨了几下,双腿一软,倒在地上。
“苏楠——”
我窜到桌子后面,伸手把她抄在怀里。
苏楠被吓晕了。
“苏楠,醒醒,醒醒,怎么了?”
苏楠双目紧闭,胸脯剧烈起伏。
我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肯定白忠醉酒之后又来纠缠苏楠,并且想非礼她。
“白忠,你他妈给我过来——”
我大吼一声。
屋里没有反应。我抬头一看,白忠早跑得无影无踪。
苏楠长长吐出一口气,闭着的眼中浸出泪水。
“苏楠,好些了吗?”
我轻轻摇了摇苏楠的身体,半晌,她睁开眼睛。
“西门,幸亏你来了——”
“没事,没事了!”
“刚才……刚才吓死我了!”
苏楠无助地抱紧我,泪雨滂沱。
“苏楠,别害怕,有我在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苏楠不说话,疲惫地闭上眼睛。
“吱——”
这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有人进来。
我和苏楠隐在桌子后面,看不清来人。
我担心被那人看到我们搂抱的情景,干脆没有应声。我想,他见屋里没人可能就会走开。
哪知他非但没走,反而向这边走来,拿起了桌上的电话。
我疑惑地抬头,正和那人的目光相撞。
那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璇璇!
她怎么来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
此时,我双膝跪在地上,怀里抱着浑身无力的苏楠。
“你……你怎么来这儿?”
我感到非常意外,因为我今天没有约她,而且也没有告诉她我来了“沁园春”。
璇璇看清我的脸,眼神之中瞬间流淌过惊异、惶恐和愤怒,拿电话的手一松,听筒掉下来。
“你们……无耻!”
说完,夺门而出。
82
夜里和璇璇打了无数次电话。
璇璇拒绝接听。没办法,我只好打电话给她妈妈,我说明天上午无论如何让璇璇到电视台来一趟,一切便可知晓。
第二天早晨,我第一个到办公室。
我等白忠。
我克制不住情绪,浑身有些抖。同事们都到了,白忠最后一个走进来。他瞄了我一眼,若无其事地坐在椅子上。
“白忠,你不想和我说点什么吗?”
同事们被我极为阴森的语调吓了一跳,疑惑不解地看看我,又看看白忠。
“我……我怎么了,我和你没什么可说的。”
白忠极力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还坦然一笑。
“可我和你有话说,你出来一下。”
我说着走到门口站住,回头看他的反应。
白忠坐着未动。
我的心突然停止跳动,迈腿向他走去。
我走到白忠面前,盯着他苍白的脸说:“你出不出去?”
白忠身体下意识地向后仰着说:“我干吗跟你出去?”
我再也控制不住愤怒,咬着牙说:“那好,咱们就在这儿说!”
说着,我一把捋住他的脖领,劈手给他一记漂亮的耳光。
那声音脆极了,象一根木棍被拦腰折断。
“啊,你敢打人——”
白忠向上一窜,双手向我脸上抓来。
我觉得和他撕扯在一起是件非常丢人的事,再说凭我的身手,他也到不了我的近前。
还未等他的手抓过来,他的肚子早已挨了一拳。
白忠的肚子领教过我的拳头,他应当知道厉害。
白忠哼都没哼,被我打得仰面朝天。
同事们惊呆了,张子和小华齐声对我说:“西门,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我用手指着躺在地上的白忠说:“你们问他!”
白忠额上渗着汗珠,呲着牙痛苦地说:“你凭什么打我,我什么也没干!”
我阴森森地说:“姓白的,今天你他妈不说清楚,我灭你个万劫不复!”
我话音未落,璇璇推门进来。
璇璇看出屋里的气氛不对,淡淡地说:“西门,你干吗打架?”
从她的口气里听出,她仍然生我的气。
我心火正旺,回头冷冷地说:“你来得正好,我今天就让你明白明白!”
就在我回头对璇璇说话的时候,白忠已从地上窜过来,手里攥了一把水果刀。
“嚓——”
那是一个快速撕开布帛的声音。我觉得右臂一凉,肘弯处裂开一道光滑的缝隙。
83
那道缝隙好漂亮,简直是个完美无缺的缺口。它斜卧在我的肌肤之上,右拳稍一用力便快乐地绽开。我清晰地看到了皮肤之下新鲜的肌肉和黄|色脂肪。
那道伤口一寸多长,很深。
璇璇看到那道伤口,吓呆了。
我的右拳松驰下来,伤口自然抿合,里面渗出两滴鲜红的血珠,象关闭眼帘时的泪水,晶莹剔透。
我的脸上浮出灿烂无比的笑意。
我看着眼中露着凶光的白忠,静静地说:“白忠,这才象条汉子,这样咱俩玩着才有意思。”
我话还未说完,右脚早把他手中的水果刀踢飞,接着又向他的脑袋踢去。
我的旅游鞋很厚,但仍能感觉到脚面触到他柔软的耳朵时的那份快意。
白忠一声惨叫,捂着头趴在地上。
说实话,我看到这个不堪一击的二尾子趴在地上哀嚎的时候,才真正象一头雄狮一样暴怒。
我弯腰从地上抓起他瘦得跟狗一样的身体举过头顶,狠命向墙边的档案柜摔去。“咣——”白忠借助我的力量来了一次自由落体。
同事们怕事情闹大,想关上门,但是晚了,其它部室的人都已站在门口瞧热闹。
我被小华拦腰抱住。
小华惊慌地说:“西门,别打了,你看你的胳膊,血都止不住了。”我扭头看看右臂,伤口血流如注,疼痛一片片向全身扩散。
璇璇找来一条毛巾,用牙咬着替我扎住。
她早被我的暴怒吓坏,哆哆嗦嗦地说:“西门,你这是干什么,快去医院吧,我好害怕!”
有人想把摔在地上的白忠拉起来,我低声吼道:“谁也别动,谁动我跟谁急,我今天非要看看他能经得起我摔几次!”
那些人被我震住,谁也不敢动。
我对白忠说:“白忠,你想跟我道歉还是想让我把你摔死?”
白忠眼里充满了怨毒,有气无力地说:“西门,你别得意,我发誓要让你后悔一辈子!”
我恶狠狠地说:“我后悔?我他妈现在就让你死——”说着,又向他扑去。
“你疯了——”
突然,我耳边响起苏楠的声音。
我心里一惊,看到苏楠横身挡在面前。
我说:“苏楠,你来得正好,我要他当着我的面向你道歉,不然,我今天让他死!”
苏楠对我横眉冷目:“你想干什么?你是不是疯了?”
我以为苏楠怕我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所以恶言相向,好让我稳住情绪。
我说:“苏楠,我心里清楚在干什么,我让他为昨天的事后悔,负责!”
苏楠看了一眼地上的白忠,淡淡地对我说:“他根本没做什么,负什么责?”
我心里一震,觉得苏楠甚是奇怪,诧异地说:“苏楠,你的话我怎么不懂?”
苏楠冷冷地说:“你懂与不懂又怎么样,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纯粹多管闲事!”
我被她的话吓出一身冷汗,惊讶地说:“你是不是疯了,你现在清醒吗?”
苏楠不屑地说:“你说呢?”
苏楠的神情和语气让我想不通。我愣在当场。
苏楠见我呆若木鸡,居然转身拉起倒在地上白忠。她十分关切地说:“你没事吧?我们走!”
白忠也有些惊诧,但脸上很快浮起一丝笑意。
我简直把肺气炸,跨步挡在门口。
苏楠冷冷地说:“你干什么?”
我气极败坏地吼道:“我不明白你在干什么?”
苏楠说:“我的事有必要和你说吗?”
我说:“你不说清就别走!”
苏楠喝道:“让开!”
我咬着牙说:“不!”“让开!”“不!”“啪——”
苏楠抬手给了我一记耳光。
我眼前星光闪烁,象陷进一个冰冷刺骨却波光粼粼的深潭。
那波光很美很刺眼,我眯了眯眼睛,泪水流下来。
我笑了。
笑容天真无邪。
我的心象悬了千年万年,突然被一记耳光打落,掉在地上。
那是一种轻松。
那是一种释然的幸福。
我沉默了片刻,用轻的只有苏楠才能听到的声音,柔声说:“苏楠,咱俩……完了!”
我看都没看她的表情,转身向门口走,但是忽然觉得这样一句柔软无力的话,绝不足以表达我的心情,所以脚步戛然停住。我背对着她,不知道想干什么,大脑一片轰响。我被突然袭来的压抑憋得快要窒息,感觉心脏瞬间即将崩裂。我想贪婪地呼吸。我想让胸膛炸开。我闭上眼睛,双手颤抖着抓住上衣两个下摆,然后拼尽全力撕开。“嚓——”一声裂帛,钮扣四散纷飞。钮扣落地时溅出的绝妙声响,象一首凄美歌曲的前奏。声音散尽,我的耳朵听到了冷得能够结霜的声音。“苏楠,咱们恩……断……义……绝……”
84
一整天我都在街上闲逛。
我心里流淌着轻松之后的快意。
尽管那种快意多少有些苍凉,甚至有些负罪的感伤,但是,我的心没了牵挂。
我可以不再背负另一个人的生命,可以不再考虑我的生命是不是违背了我对朋友的承诺。
王林,这个在我心里永远温暖和疼痛的名字,从那刻起,从苏楠打我那记耳光起,只属于我自己了。
对王林来说,我依然可以为他活着。
对苏楠来说,我为谁活着已和她无关。
N市,对我来说是一个短暂的梦。
从一个美丽的幻想开始。
从一记响亮的耳光结束。
不管它给我心里留下什么,我都可以不再去想。
我能把记忆尘封起来,就象把一件东西埋入地下或者沉入水底,只是它给我身上留的伤痕永生不能磨灭,我不甘心。
右臂肘弯处那道一寸长的伤口缝了三针。
这是我的耻辱。
我在高中读书的时候,学校组织全校男生考空军飞行员,结果只有少数人过了前四关。我们班的男生只有我自己身上没有任何伤疤,尽管我被抡得晕头转向以后把东和南说错,仍然为全身肌肤保持原装而自豪。
我知道一切都过去了。
我不会再理睬和在乎苏楠。
不管她以后发生什么事,不管她打我那记耳光出于什么目的,不管她心里是否有苦衷,总之,一切都成为过去。
我甚至不会再去报复白忠。
不管他如何得意,不管他对我如何憎恨,不管他对我如何在工作中刁难和压制,对我来说只是以后闲暇时的笑柄。
因为我离开N市的念头,再一次在心里萌生了。
我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
那是璇璇打来的电话。
从她不厌其烦的拨号,能够猜出她的心情是如何慌乱。这样一个纯真的女孩儿,她如果知道那天的真相,心里一定会为自己的鲁莽心痛。
事到如今,只有璇璇在忐忑不安中牵挂着我。
我能弃她而去吗?
我最怕别人误解,不管别人相信不相信,我只要给我一次解释的机会。
而璇璇根本没有给我机会。
上次在电话里,璇璇不听我的解释。
第一次离开N市时,她曾对我说“你无意失去了你爱的人,但现在你在故意失去爱你的人”。
我真会那么做吗?
如果那样,对她将是彻底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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