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璇璇那天的冲动,是因为她那颗爱我的心是脆弱的。
她的心纯真的象金子,透明的象玻璃。
金子做的玻璃。金玻璃。
85
我能体会出璇璇对我的爱一无反顾。
也正是这样,她给了我巨大的压力。
我知道在爱着她的日子里,我不但要爱得纯粹,还要小心翼翼,不允许有细微的失误,哪怕半点闪失,也会导致她对我的彻底绝望。
这种爱不允许有背叛。
这种爱必须全神贯注。
我能做到吗?
我想起苏楠在“沁园春”和璇璇开玩笑时,璇璇说“我不会原谅他”这句话时眼中冷冷的神情,心里一阵发紧。
爱也让人感觉到累吗?
我不知道。
但是,我的确觉得累了。
心,烦乱不堪。
为什么现实中的情感总让人觉得压抑呢?
无论那种情感是爱是恨,它都象流感病毒一样侵犯你的神经,让你的免疫功能急剧下降。你纵使完全康复,至少要有一个相当长的挣扎时期,在这个时期里,要么被击倒,要么咬着牙承受。
世上有轻松的情感吗?
我不知道。
或许有。
或许网络上有。
和zhijia在网络上相聚的日子,曾经感到过快乐和轻松,那是一份非常虚幻的默契、关怀和牵挂。
为什么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感到轻松?
也许那种默契,关怀和牵挂多少带有游戏的成份,或许你想给她些什么却根本无法付出。
传说世间有天堂、人间和地狱,网络时空属于哪一种呢?
网络是真实的,网络时空是真实地虚幻着的另一个世界,它把真实的人隐匿在一个特殊的氛围里,让你肆无忌惮地去爱、去骂、去调情。可是,你在网络中把你的对手剥得赤条精光又能怎么样?你把MM勾引到捶足顿胸,口鼻流血又能怎么样?
网络是情感最廉价的寄存处。
网络是大脑最好的厕所。
谁能忍受一辈子看不到和你相爱或者相知的人,谁能和虚幻中的人相爱相亲一生?
网络,一旦让你发现猎物,你会百爪挠心,更加气极败坏、如饥似渴。
zhijia长得什么样?
我一直在猜想她的美丑。
可是,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一个能和你相知的人,一个能和你心灵相通的人,一个关怀着你的人,她长得美丑根本就不重要。
zhijia此刻在做什么?
她还在等那个人吗?
她和那个爱她的人在一起吗?
她快乐吗?
我想知道。
86
每次走进“共沐云河”,我都有一种特殊的感受,好象赴一个朋友的约会,好象眼前摆放着甜点和香茗,然后静静看着一位通情达理的女孩,把心中所有苦痛与欢愉,毫无保留地说给她听。
我燃着一支烟,信马由缰给她敲了一封E-mail.
zhijia:
好吗?
六月的N市已经很热了。
在北方,我在这个季节里依然穿着厚厚的T恤。我并不怕冷,只是留恋那些把自己层层包裹起来的时光。
在那些日子里,我有一种安全感,我把那种感觉称之为从容。
其实到现在我才明白,我是虚伪的。
我一直在虚伪中生活,因为我的脆弱。
女人的脆弱表现在脸上,男人和脆弱隐藏在心里,至少我是这样。因为我的大脑之中到处都是被弃之荒野的矛盾,它们条理清晰而又杂乱无章。
我时常狂躁不安,但内心淡泊宁静;我喜欢和人开没有深浅的玩笑,却憎恨别人对我有意或者无意的捉弄;我表面上不在乎人间冷暖,其实心里热得烫手;我可以在悲恸面前不掉一滴眼泪,而一句最不经意的问候就能把我的心全部洞开,从而让感激肆意横流。
我是那种在狂傲的外衣下卑琐着偷生的人。
我是那种在卑琐中幻想接近崇高的人。
活到25岁,突然迷茫的不知道什么是生活,不知道自己的渴望和追求,不知道怎样爱或者呵护别人,不知道这个世上是谁由我来负责她的一生。
爱是沉重的,象心里压着一座幸福的泰山。
友谊是脆弱的,经不起弹指一击,尽管它洁白如雪却薄如蝉翼。
我不知道和你的相识与交往出于什么目的,但这种交往并不意味着我背叛了以前的爱和友谊。如果让我真诚地用两个字形容我对你的想法,它只能是“放弃”。
我想走了。
离开N市。
我不把在N市的日子当成一场梦,甚至以后不会再想起这个城市,它对我来说意味着痛苦、冷漠和陌生。
在这个城市里,我得到的爱情是沉重的,它让我小心翼翼的难以承受。在这个城市里,我换来的友谊是脆弱的,它让我从此对情感的付出如履薄冰。
我惧怕过担心的日子。
原谅我给你提出的前几个理由。不管它们如何让你嗤之以鼻或者心动,它们都是真诚的。
听那首《一直醒到天亮》,我没发觉眼泪悄悄问候了我的心灵,当我意识到哭了的时候,我暗暗对自己说:zhijia,你最好别出现在我面前,如果你此刻从音响里站出来,我一定会爱上你。
我可笑吗?
男人不应该轻易感动。
zhijia,之所以给你说这些心里话,是因为我要回到我的北方,我给自己断了退路,也断了见你的幻想。试问,谁会跨越大半个中国去见一个没劲透了的狂徒呢?何况这个狂徒已变成落魄的懦夫!
感谢你给我的关怀,我会把它深藏于心。如果我给过你快乐,你不必谢我,因为我的那些关怀里除了真诚还有自私。
我在关怀你的时候体验到了幸福。
一切都将过去,不是吗?
我想笑,但是我担心表情会哗变成哭。
我现在闭上眼睛,感觉握着你温暖的手,告诉你,我的心是一阵一阵颤抖的。
如果我走,让我没有说出的那几个理由就消失在人世间。我不说出它,它就伴随我的真诚活着,我可以永远体验富有。zhijia,你是一个让我想起来心就恍惚的朋友。我不会说让你感动的话,不愿意再次败露我的伤感与脆弱,但是……但是现在才真的是我想见你的时候!
西门虹
1998年6月
87
夜半,我回到宿舍。
小华在我的床上呼呼大睡。
小华是从一个县电视台来的哥们儿,我和他的交情不错。
他的宿舍本来在六楼,平时闷得发慌就过来和我聊天,天南海北的胡扯一通,然后打着哈欠回房梦游。
我坐在屋角听着他的鼾声发愣。
曾几何时,我也坐在这张椅子上,看着床边的王林和苏楠,并且没深没浅地和他们开玩笑。那时王林总是拉着苏楠的手,瞪着眼睛和我用贫话斗智斗勇,苏楠从不参战,只是幸福地看着我俩,笑容漫天飞舞。
这才多长时间,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面目全非。
想着想着,恍若隔世的感觉油然而生。小华翻身的时候醒了,看到我回来,猛地坐起身。“西门,你怎么才回来,你女朋友一直等你来着,你去哪儿了?”
“心里闷得慌,出去走了走!”
“她给你留了字条,在桌上。”
我走到桌边,看到璇璇的留言:西门,我一直等你,一直给你打电话,究竟发生什么事,我想知道。如果你觉得有解释的必要,请告诉我好吗?伤口一定很疼,去过医院了吗?你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给我电话,无论多晚!
看完留言,我沉默无语。
小华说:“西门,打个电话吧,她很着急,看你总不接电话,快急哭了。”
我说:“我是故意不接电话的。”
小华说:“何必呢?让人家难受。”
我说:“一会儿我跟她打。”
小华说:“那好,我上楼了。”
小华哈欠连天的走到门口,突然象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我说:“下午办公室和保卫处的人来过,你好好想想明天怎么跟他们说。”
我说:“谢谢你小华,回去睡吧!”
小华轻轻带上门,楼道里响起踢里塌啦的脚步声。
我料到台里肯定会了解打架的事。
但是,我已经没有兴趣和他们解释了。
躺在床上,我拨通了璇璇的手机,很快,传来璇璇焦急而惊喜的声音。
“西门,你在哪儿?”
“我在宿舍,还没睡?”
“睡不着,在等你的电话。”
“对不起,让你费心了。”
“干吗那么客气,去过医院了吗?”
“去了,缝了三针。”
“疼吗?”
“不疼。”
“肯定疼的,明天一大早我去看你。”
“别来了。”
“我怎么能不去呢?你受了伤。”
“没什么,真的,比起我现在心里的痛若,它差远了!”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想说了。”
“可我想知道。”
“你猜呢?打架的时候你也在场。”
“是不是白忠对苏楠姐做了什么?”
“我不想说。”
“你打白忠肯定是有原因的,可是苏楠姐为什么打你呢?”
“璇璇,以后不要提这个人的名字,我已经和她恩断义绝了。”
“你们真让我糊涂。”
“璇璇,别费神想他们这些烂事了,我只问你两句话。”
“你说。”
“爱我吗?”
“爱。”
“相信我吗?”
“相……信。”
“那好,你记住,不管今后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我都不会做一丝一毫对不起你的事,不然,我不得好死!”
“西门,别说不吉利的话,我相信了。”
“谢谢你,璇璇。”
“好了,我不问了。我为那天的冲动向你道歉,原谅我好吗?”
“璇璇,别这么说,都怪我瞎眼,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西门,我好担心你。”
“放心,我没事。”
“我……我好想现在和你在一起。”
“别傻了,都半夜了,好好睡一觉。”
“真的。”
“我知道,我也是。”
“什么时候才能和你天天在一起呢?”
“熬着吧,等咱们过拔树节的时候。”
“西门,今天找不到你我才明白,我……我已经离不开你了!”
“真的?”
“嗯!”
“那怎么办?”
“我不知道。”
“我有个馊主意,你敢吗?”
“你说吧!”
“等我伤口好了,咱们到外面租间房子,天天过节!”
“……”
“怎么不说话?”
“你真这样想吗?”
“嗯!”
“只要你愿意,我……听你的!”
88
白忠一个星期没有上班。
据小华说他住院了,伤得不轻。我知道自己出手的力道,凭那脚侧踢和狠命的掼摔,没有半个月别想恢复。
我一直等办公室和保卫处向我了解情况,但迟迟不见他们的人影。我几次让小华打听动静,小华回来说那些人分头去医院和“沁园春”了。
小华担心苏楠对我不利,我不置可否地笑着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大不了老子滚回老家。
小华不以为然地说,说走容易,真让你走就麻烦了,你女朋友让你走吗?你走了她怎么办?
我说,我若真想走,什么问题也就不成问题了,我可以动员她跟我一起走,我们两个开家画店以卖画为生,说不定过些年还成百万富翁了呢!
小华说,你想得美,就怕她不凑劲,她肯背井离乡跟你走吗?别忘了她的家在这儿!
我说,这他妈就看我的运气和魅力了。
小华嘻嘻一笑说,你们关系到什么地步了,要是那个了就别说了,要是还没有,你干脆把她做了,到时不跟你走都不行。
我大笑着说,小华,我发现你脑子有毛病,你到大街上看看,和男人睡过觉的女人多了,可是你都见谁跟谁走了,被人开个盖儿的还不是装得跟没启封一样?那种事,对他妈现在的女人根本不叫事!
小华说,西门兄,凭咱哥们的交情,我当然不愿意让你走,可是你非走我也没辙。不过你想想,你这么一拍ρi股走人,不他妈让那个二尾子占了上风?我替你不平!
小华一句话让我打了个激凌,是啊,我他妈为什么走?错的又不是我!
我从小就当红花幼儿,上小学当少先队员,上中学当班长,当共青团员,在大学里当“万大叔”,就是没当过别人眼里的钉子!难道非让我尝尝当眼中钉的滋味?嘿嘿!
小华看我的笑容有些阴阳怪气,兴奋地说,西门兄,你是不是决定不走了?
我说,谢谢你的提醒,我走太便宜那个小舅子,我他妈要和他血战到底,把专题部一ρi股坐穿。
小华说,我和你并肩子上,我早就恨他,他总他妈整我。
我说,你瞧着,等他一上班,我再把他气个半死。我让他狗B炒白菜总觉得自己是块好肉,这回偏他妈不用筷子夹他!
小华被我逗得开怀大笑。
小华临走的时候对我说,伤口好了吗?明天我给你弄些营养品,先攒好革命本钱。
我摆摆手说,不用,明天是周末,我女朋友陪我去医院拆线,她比营养品顶事。
89
其实,这几天我一直没有睡好觉。
一躺到床上就胡思乱想。
我想不通苏楠在办公室演的那出戏是什么意思,白忠有他妈什么好,她居然护着他,还当着大伙扇我一记耳光。
我不愿意把她想成一个贱女人。
可是,她的行为让我替她羞耻,好象八辈子没见过男人似的。既然和她割袍断义,管她和谁勾搭成奸呢。若在以前,我他妈倾家荡产也要替王林把她灭了。
我正迷迷糊糊地胡思乱想,突然有人敲门。
我懒懒地说:“谁呀,门没上锁。”
进来的居然是苏楠。
我冷冷地说:“你来干什么?咱俩已经没戏了。”
苏楠不介意我的态度,坐在床边用手抚着我的脸说:“还疼吗?”
我愤怒地说:“扯淡,你他妈把我当孩子哄啊?我就是疼死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走!”
苏楠抚着我的脸说:“西门,知道为什么打你吗?因为我爱你,不想让你把事情闹大。”
我不屑地说:“请你闪开,你的话让我想吐。”
苏楠突然哭了。
我心里烦,伸手用毛巾被蒙住脑袋。
苏楠哽咽着说:“西门,其实这句话我早想对你说了,我爱你,因为你是王林的哥们儿。”我一把将毛巾被扯开,吼道:“你少跟我提王林,你根本不配提他!”
苏楠慢慢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那是我们在电视台门口拍的,我在中间张开双臂搂着他们两个,笑容阳光灿烂。
苏楠哽咽着说:“那时候我们三个多开心呀,我喜欢听你们两个嚼舌头,王林说不过你,被你挤兑的头晕脑涨。可他从不生气,反而为你的机智和口才骄傲,世上再也找不到象我们那么要好的朋友了。”
想起王林,想起曾经有过的快乐时光,我的心软了,眼睛有些湿润。
苏楠轻声说:“西门,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会如实回答吗?”
“会,你说。”
“在没有认识璇璇以前,你想过爱我吗?”
我沉吟片刻说:“想过。”
苏楠伤心地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有心理障碍。因为你是王林的女朋友,虽然他后来死了,可我一直觉得他还活着。”
“你别在幻想中生活了。”
“我做不到。”
“这么说你不肯爱我了?”
我痛苦地说:“苏楠,你别为难我,说真的,我觉得对你下……下不了手!”
苏楠眼里突然射出愤怒的光芒,劈手给我两记耳光,骂道:“你……你这个废物,你下不了手,难道眼睁睁看着别人,看着王林不认识的人,看着你不认识的人对我下手吗?你对得起王林吗?你怎么替王林活着的?”
我哭着说:“苏楠,你是王林的至爱,我不能那么做!”
苏楠一把揪住我的头发,恶狠狠地说:“西门虹,我让你清醒清醒,王林已经死了,他死了——”
我哭着说:“你别折磨我,我死也不会对不起林子!”
苏楠绝望地摇了摇头,朝我脸上狠唾了一口唾沫,摔门而出。苏楠一走,我心里反倒觉得轻松。不管怎样,总算跟她说得一清二楚,无论她怎么想,我没有对不起林子。
我刚吐出一口恶气,璇璇不知何时站在我的面前。
我惊异地问:“怎么这时候来了?”“我来看你和苏楠到底干什么?”璇璇脸上冷若冰霜。我笑着说:“咱俩好到这份上,你怎么还不相信我?我早和她说清楚了!”
璇璇说:“别演戏了,刚才她亲口对我说你爱她。西门虹,我想知道你能坏到什么程度,你到底要骗我多久?”听完她的话,我简直怒不可遏。我吼着说:“你他妈爱信不信,反正跟你说清楚了,以后你们的烂事与我一概无关。我要回家,我现在就想心里清净,我明天就走!”
璇璇看我气极败坏,抽抽嗒嗒地哭了。
我不依不饶:“你哭个鸟,还嫌我心里不烦是不是?”
璇璇哭着说:“西门,你别走!”
我说:“晚了,火车票都买好了!”
璇璇彻底绝望,痛苦地说:“告诉我,怎样才能留住你?”
我狂笑着说:“别来这套,我不吃了!”
璇璇跪下来,抱着我的腿说:“西门,只要你不走,我什么都听你的,什么都肯为你做!”
我低头挑衅地看着她,冷冷地说:“真的?”
璇璇点点头。
我淫邪地说:“那好,今晚陪我睡觉。”
璇璇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慢慢站起身。
我以为她承受不住这带有侮辱性质的条件,没想到她毫不犹豫,就在我的注视之下镇定地脱下衣服,躺在床上。
她的举动象烈士赶赴刑场一样。我心里一紧,慌了。
咫尺之间,我看着她赤祼的身体。
璇璇美极了,仿佛每一个毛孔都蕴含着圣洁的光芒。
她的Ru房伤感地坚挺着,像她柔弱性格里潜伏着的刚毅,她的小腹在一弯阴柔的曲线中把修长的双腿衬托的异常凄美,让我在怜惜的同时萌生了敬意。
她安静地躺在床上,像一条搁浅在沙滩上的鱼。
这就是一个少女的酮体。
此刻,我可以用男人的身体去探知和解读一个少女的全部秘密?
这幸福来得轻而易举。
我的大脑有些发涨,额上浸出汗珠。
璇璇见我没有反应,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哽咽着说:“西门,我今天把我的一切都给你,就是你明天还要走,我也不会阻拦你了!”
璇璇的话猛地使我惊醒。
我他妈这是干什么?既然决定走何必还毁了她,这不是畜生的作风吗?
不!我不能这样做!
如果这样做,我会永生永世瞧不起自己。
这个念头突然涌上心头的时候,我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到门前,把它猛地打开,然后,把自己关在外面。
我仰头舒了一口长气,感慨万千。
璇璇在屋里哭了。
我听到了她绝望的声音。
“西门,我都这样了,你还想让我怎么样——”
我能体会她的心情,因为她的痛苦和我一般无二。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爱情被我蹂躏成这副德性,我他妈这是怎么了?
我怒不可遏,抬手给了自己两记耳光。
我眼前一黑,鼻血顺着嘴角流下来。
“当当当当——”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我从迷糊中惊醒。
我摸了摸鼻子,根本没有流血,这才发现是一场梦。
我的脸被汗和泪水全部占据,心里一阵恍惚。
我急忙用毛巾被蹭了蹭脸,跳下床打开门。
璇璇微笑着站在门口。
我说:“刚才做了一个春秋大梦,简直让我恍若隔世。”
璇璇笑着说:“做梦当大官了?”
我嘻皮笑脸地说:“是新郎官,还差点形成事实婚姻。”
璇璇说:“谁是新娘?”
我说:“还会有谁?当然是你了。”
璇璇脸一红,羞涩地说:“你就会捉弄人。”
我说:“真的,不骗你。”
璇璇说:“你的梦就跟你的人一样,肯定是半黄不黄的。”
我说:“这回你可错了,我在梦里出乎意料的是个正人君子。”
璇璇说:“我不信,你跟我讲讲。”
我煞有介事地说:“梦嘛,过程很复杂,情节却简单,总之一句话,有人强烈要求让我结束她的少女生涯,被我义正辞严拒绝了,嘿嘿!”
璇璇审辩着说:“梦都是反的,事实上是你勾引人家。”
我说:“不错,人生在世,就是要有锐利进取的精神,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常言道,只要功夫深,滴水能把石头穿个洞!”璇璇说:“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人家可不是石头。”我嘻皮笑脸地说:“那就更容易……”
我看璇璇羞得满面绯红,不好意思继续贫嘴。
90
那道伤口愈合得不错。
但是,它在肘弯处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爬着,让我越看越难受。
伤疤新鲜的刺眼。
我暗暗咬了咬牙。
璇璇心疼地看着我,眼里有些湿润。
我大咧咧地把胳膊一挥,笑着说,我得感谢白忠,幸亏他伤了我的胳膊,要是这刀划在脸上就麻烦大了。
璇璇说,都怪我,当时要不是我拉着,你就躲开了。我说,这不算什么,斗争总要付出代价。
从医院出来,我和璇璇在街上闲逛。
璇璇让我今天把全部时间交给她掌管,我巴不得让她表现一下领导才能,顺便体验体验被女孩呼来唤去的滋味。
我嘻皮笑脸地说,璇璇,我今天可是全天候被你包了,晚上你要让我再到街上逛来逛去不行,我身体正虚呢!
璇璇踌躇满志地说,放心,我早给你安排好了!
我们在街上逛了三个多小时,我看璇璇兴致盎然,就什么也不想的屁颠屁颠跟在她的身后。
我用眼不时地瞄她,她脸上开心的笑容有些异常。
中午,我们简单吃了点饭打的去了游乐场。
我从小害怕刺激性过大的运动,在大学报名参加跆拳道集训队纯属锻炼和培养自己的意志、胆量,再有一个原因就是那些动作潇洒漂亮。
我不想扫她的兴,壮着胆陪她把能玩的都玩了,结果我在那些惊险的机器上的表现比璇璇强多了。
从过山车上下来,璇璇的脸白得吓人,两腿筛糠似的乱抖。
我扶她坐在一张椅子上,嘻笑着说,上次在电话亭里咱俩的腿都不行了,这次好,我幸免遇难,接着跑马拉松都没问题,你瞧——
为了证明我的实力,我原地做了几个跆拳道的踢腿组合。
璇璇笑眯眯地看着我说,我知道你行,但是求你千万别再踢了,人家准以为你是耍把式卖艺的,真有心软的人过来扔给你两块钱,多不好意思呀!
我扭头一看,果然有很多人不错眼珠地望着我。
我“嘿嘿”一笑,急忙规规矩矩坐在她的身边。
天黑的时候,我们找了一个气氛不错的酒吧喝了些酒。
璇璇的脸红红的,眼睛放着光。
我本来发誓戒酒的,但是拗不住她,再说和她在一起喝酒又没有危险,于是,半推半就地糟蹋了半斤长城干红。
我小声问璇璇:“下一步我们去哪儿?”
“回家。”
“回你的家还是各回各家?”
“回咱们的家。”
“在哪儿?”
“别问,到时你就知道了。”
璇璇显得很兴奋,站起身拉着我的手就往外走。
我不知道她要把我领到哪儿,故意诚惶诚恐地说:“璇璇,我上有八十岁的老娘,下有十八岁的小妾,家里没我不成啊,你要把我卖了,他们怎么活呀!”
“放心,卖你和买你的都是我,再说我才不肯卖呢!”
“对,这笔帐你算得清楚,象我这样棒的壮劳力千万别卖,留着自己用多好!”“好了,别贫嘴了,跟我走吧,我会给你一个天大的惊喜。”
璇璇招手叫住一辆夏利,把我推上车。
她用地道的方言和司机说了句什么,司机点点头,一把方向拐上了右侧的快车道。出租车大约走了十几分钟的车程,在黑乎乎的一片旧居民小区停下。璇璇从车上蹦下来,替我打开车门。
我下车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说:“这是哪儿呀?”
璇璇笑着说:“咱家附近。”
我说:“怎么觉得好象进了敌营似的,接应你的人呢,在哪儿?”
璇璇说:“才没有人接应我呢,这里谁都不认识咱们。”
璇璇拥着我走到一座六层居民楼前,抬头看了看楼顶,贴着我的耳朵小声说:“看到那两扇不亮灯的窗户了吗?那就是咱们的家。”
听了她的话,我恍然大悟。
我惊讶地说:“我说租房子你就真租啊?”
璇璇说:“这是我同学她姐的,年前夫妻俩出国定居了,咱们正好给他们看房子。”
我装作痛苦的样子说:“这下我被你毁惨了!”
璇璇疑惑地问:“怎么了?”
我苦着脸说:“你这是把我往未婚同居的绝路上推呀!”
璇璇笑着推了我一把说:“我就是推你,一直把你推到楼上。”
91
我为璇璇的勇气感动。
我为一个女孩因为爱情而不顾一切的付诸行动感动。
在这个不足70平方米的家里,每一扇门、每一扇窗户,甚至每一件旧家具都让我感到陌生的亲切。
它们都被仔细地擦拭一新,甚至空气中都飘散着淡淡的馨香。
四周墙壁的|乳胶漆显然是新涂的,上面悬挂着她的几幅作品。卧室里除了她的照片,我给她画的那幅头像也装裱在镜框里。
璇璇歪着头说:“怎么样,象咱们的家吗?”
我激动地说:“象,太象了,比中南海都好。”
璇璇说:“这是我一个星期的劳动成果。”
我说:“璇璇,真是难为你了,你应该叫我过来帮你。”
璇璇说:“你的手臂有伤,再说我还要让你惊喜呢!”
我诚恳地说:“璇璇,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你为我受苦了。”
璇璇笑着说:“看你说得这么一本正经,我还没见过你这种表情呢,见惯了你嘻皮笑脸,觉得现在好滑稽。”
我说:“我说的是真的。”
璇璇过来搂住我,亲密地说:“好了,我知道是真的,你再看看咱们这个家还有没有不满意的地方,我想让你夸夸我!”
我吻着她说:“想挨夸还不容易,这是我的强项。”
璇璇吊着我的脖子撒娇说:“别一概而论,要突出重点才行。”
我说:“那就说说我最满意的?”
璇璇点点头。
我用手一指那张铺着崭新罩单的双人床,坏笑着说:“就是它!”
璇璇问:“为什么?”
我说:“它被你收拾的如此性感,一看就是西门庆寻欢作乐的地方。”
璇璇知道我在捉弄她,羞得一头扎进我的怀里,双拳不停地捣我后腰。
我们陷在柔和的灯光里,快乐地沉默。
我们滚烫的目光承载着千言万语,从快乐的源头出发,沿着一道道幸福的流波,抵达了彼此的心扉。
我的心被她的目光笼罩住的时候,仿佛有几次不经意的停歇。
我知道,我的心被这个黑夜麻醉了。璇璇的眼睛好美。我寻着她漆黑的瞳仁望去,象一头扎进了一条温柔的小河,耳边听到的轻柔呼吸,仿佛我们趟过爱河时溅起的曼妙水声。我们就那样无声地相互凝视着。我的眼睛说:璇璇,谢谢你让我懂了快乐和幸福原来是有天壤之别的。
璇璇的眼睛说:也谢谢你,给了我从未有过的幸福和快乐。
我的眼睛说:现在我才明白,爱是可以让人疯狂的。
璇璇的眼睛说:这是我甘心情愿为你做的。
我的眼睛说:可是,那天我真怕你永远不理我了。
璇璇的眼睛说:我们永远不会分开。不是么?
我的眼睛说:象在梦里一样。璇璇的眼睛说:我也是。我们慢慢走到一起,相拥着沉默。
我们两个人的四只眼睛,快乐地哭了。
92
我希望这个世界永远都是无声的。
尽管我们拥有耳朵、拥有眼睛以及用来聆听和感觉爱情的心灵,当你让一种深入骨髓的幸福象腌制咸菜一样,被盐水泡透,你本质的味道还那么鲜明吗?在爱情的疯狂履历上,不重要的将不存在。
我和璇璇相拥的时间太久,通身是汗。
我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说:“太热了,去冲个澡,顺便降降温。”
“好吧,你等我。”
“要不……咱俩来回鸳鸯的?”
“明天,现在我还是自己的呢!”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别让我等急了。”
璇璇发烫的双唇吞了吞我的脸,转身去了卫生间。
卫生间里响起让我心痒难耐的水声。
我感谢有人发明了“猴急”这个不太规范却一针见血的形容,其实,我比“猴急”的那只猴儿急多了。
我坐在床边,夹着双腿干忍着。璇璇好象故意折磨我,洗了足足半个小时。她从卫生间出来,低着头,好象有些失魂落魄。
我打趣地说:“后悔了还是让水把勇气冲走了?其实,你后悔还来得及!”
璇璇不说话,摇摇头。
我疑惑地说:“到底怎么了,跟英勇就义似的。”
璇璇抬起红红的眼睛看看我,突然啜泣起来。
“怎么了,吓人呼啦的?”
“我……我来那个了。”
“什么时候?”
“刚才……”
“啊?”
我觉得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全身的燥热掉头哗变成冰。
“这么巧,不至于吧?”我有点不死心。
“是……真的。”
我从床边窜起来,张口喊道:“谁他妈让它来的,连个招呼都不打,一点组织纪律性也没有,这不成心毁我吗?”璇璇象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不说话。半晌,她嚅嚅地说:“对不起,我可能是紧张的。”
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我知道刚才的话有些过份,于是,走过去嘻皮笑脸地说:“璇璇,刚才和你开玩笑,别介意,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虽然它来的不合时宜,可也有走的时候啊,别着急,咱还耗不过它?再说我二十多年都等了,没事,咬咬牙就过去了!”
璇璇用头抵着我的肩,歉意地说:“真的对不起!”
我拍拍她的头,戏谑地说:“别这样,反正咱家也没来客人,就当它是个不速之客凑热闹。”
璇璇说:“我怕你不高兴。”
我笑着说:“不会,凡事都要辨证地看,它一来我反而修到了坐怀不乱的新境界,感激还来不及呢!”
璇璇破啼为笑。
我安慰她说:“没事,真的,我也去冲个澡降降温,顺便琢磨琢磨道路是曲折的后一句话的真正内涵。”
我在卫生间打开冷水喷头,凉凉的水射到皮肤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良久,直到感觉心里那团躁气消散的差不多了,才慢吞吞地擦拭全身。
93
卧室里关了灯,街上的光从窗子里透过来。
璇璇斜卧在床上,朦朦胧胧中赤祼的胸脯和双腿泛着一抹令我心动的象牙白。
虽然这个美妙的夜晚有了障碍,然而,对我来说那份狂乱根本没打折扣,况且我已经看到了璇璇在昏暗中那双期待的眼睛。
我无声地走过去,躺在她的身边。
我们的目光默默相视。
其实,那种凝视仅是一瞬之间,我还没有来得及眨眼,我们的四肢已经爆发式的绞在一起。
那种拥抱恶狠狠的,完全丧失了温存、怜惜,象对一件美好的东西实施掠夺和侵犯,充满了邪恶。
我冰凉的胸脯压迫着她的双|乳,双臂泼命箍着她,两只手胡乱地摩挲她的后背。
我觉得我的力量是无穷的,我希望她屈服,甚至潜意识里愿意让她失去呼吸,那样我就可以毫无羁绊的贪婪感受一个少女的全部奇妙。
我的心始终是颤抖的。
我一次次冥想和贮存肌肤相亲时的快乐,我们紧贴在一起的时候,那种快意饱满而充实,稍一松懈或是离开,那种感觉竟然逃遁的无影无踪。
我心里一阵大骇。我一次次放开她,又一次次向她逼近,我想让快乐宛如刺青一样永久在肌肤上保留。然而,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我知道,不能与她合二为一,所有的快乐都是浮浅的,那不叫全部拥有。
我的呼吸开始狂乱。我拼命用嘴吻她的脖子,叼她的|乳头,吞她的小腹,最后把手艰难地放在她的内裤上。
璇璇全身绷紧,两只手同时捂住我的手。
我想给她一个执拗的暗示,顽强地把她的手挪开,顺势把内裤沿着两腿捋去。
璇璇的矜持只是暂时的。
当她明白我的一意孤行,全身瘫软下来,顺从地蜷起双腿,让我把内裤捋到脚踝。
我压在她的身上,听到一声模糊的惊叫。璇璇在我身下的拥抱是忘情的,那一瞬间我心里充满了感动。我尽量让自己变得温柔一些,小心翼翼地用两脚一点一点分开她的双腿。正在这时,我却听到了她近似迷乱的央求。“我……我已经说过……对不起了!”
我心里一惊,大脑稍稍有些清醒。
我的动作一时僵住。
我的耳朵怕再次听到提醒,可是璇璇没有吭声,因为她发烫的双唇又开始吻我了。她的吻充满了爱和歉意。我心里一哀,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做不成了。怎么办?小腹中的烈火还坚硬地烧着,我被烘烤得口干舌燥。我沉吟了片刻,躲开她的双唇,沮丧地用双脚把她的两腿轻轻抿合,然后,在昏暗中红着脸,象一个无赖一样尴尬地说:
“我……不进去,就在门口呆着……”
94
清晨,我看到的第一缕阳光是微笑的。
因为那缕阳光温顺地偎在璇璇脸上,灿烂异常。
我知道璇璇醒了之后一直看着我,就装作很委曲的样子说:“看了我多长时间了?”
“不长,才一个小时。”
“啊!你不累呀?”
“我不,我喜欢看你的睡相,象个孩子。”
“我可累,晚上看门看得太辛苦。”
“你好可恶,什么时候都忘不了开玩笑。”
“还不是被你逼的?这叫急中生智。”
“饿了吗?我去做咱们的第一次早餐。”
“我不想吃,就想让你陪着。”
璇璇把身体贴过来,顺从地抱着我。我腾出右手,从容地抚摸着她的胸脯,再次感到了刚刚苏醒的快乐。我闭上眼睛,让幻想升腾,想象着她丰满而精致的Ru房是两座被暗流涌动着的山丘,我的手象一块魔铁在两座山之间快乐而奇异地飞行。
我在大学时做过无数次关于那个女人的梦,尽管梦里有着交欢的内容,可是那些情节从来都是雾挡云遮,醒后一点记忆也没有。
如果说第一次和女孩子有这种肌肤的接触,还是去年夏天在云涯山的客店里。
在那个飘着细雨的山林之夜,我象强盗一样霸道地褪了她的衣服和|乳罩,让两个赤祼的胸膛贴在一起,第一次感受了异性带给我的天崩地裂。我从她和璇璇身上看出一个道理,初恋的女孩是最容易动情的。她的眼神和璇璇一样,羞涩的背后隐匿着勇敢和激|情。
她们在承受的时候令我感动,既便是在被拥有的沉醉之中,也表现得那么悲壮和义无反顾。
我从她们忘我的投入与付出里,感觉到一丝愧疚,我只掠夺了快乐,却没在意应该留下应有的承诺。
至今,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现在想起来有些可笑,和她抱在一起的时候我彻底晕了,居然没有用手抚摸她,没有意识到吻她的双唇。那个女孩和璇璇一样痴情。从她走后给我的留言可以断定,在她得到一种情感以后,她首先想到的是承诺。她让我去找她,在两年之内找到她,可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甚至连那封信都弄丢了,我每天想的只是怎样凭借自己的才华,占领这个城市。
她叫什么名字?
她在哪里?
她现在在干什么?
她会象信中写的那样一直等我去找她吗?
如果我重视这件事,我真的去找她,也确实在某个地方找到了她,她会实践自己的诺言吗?
如果此刻怀里拥着的是她,那又是怎样一种生活?
我突然有些伤感。
我意识到没有重视这件事也许是个错误,是一个一生最不应该疏忽的错误。由此,我在心里指责自己是一个不会承诺也不尊重别人承诺的人,类似感情的骗子。
象我这种人在爱的世界里担当什么罪过?
我想,应该是玩忽职守。
也许我在一开始就不相信她的承诺,可是我从璇璇的身上能够感觉到,女孩儿的承诺是她们最真诚的守候与执着,也就是说在我每天的嘻嘻哈哈和寻觅快乐的时候,她还一如既往地期待着我的出现。
她真的在等?
这可能吗?
可能。
zhijia不是也在痴痴的等人吗?
我……我错了?
我都干了些什么?
我给过别人承诺吗?
我胸膛里一翻,下意识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
璇璇疑惑地看着我,眼神象母亲关爱孩子。
我不敢告诉她心里想什么,心里一阵愧疚。
璇璇摩挲着我的后背,轻声说:“亲爱的,是不是因为夜里的事不开心?”
我郁郁地说:“不是,璇璇,我觉得你对我付出的太多,你……你不想听我对你说点什么吗?”
璇璇说:“当然想啦!”
我说:“你想听什么?”
璇璇扎在我的怀里,幸福地说:“我想知道你心目中的好妻子,是什么样的?”
95
我和璇璇在借来的新家里整整窝了两夜一天。星期一上午,我们拥抱着吻得嘴唇发酸之后,分别去单位上班。
街上的人流匆匆。
我有些恍惚,宛若隔世。
我现在终于理解有些皇帝为什么不思进取,宁肯偏居一隅了,因为他有温柔乡。这东西可以让人骨酥筋麻、晕头转向,任凭窗外暴雨狂风肆虐,而他什么也不想,只在床上胜似闲庭信步,美哉,乐哉!
不过,我不是皇帝。
尽管我也有了温柔乡。
我不要江山。
我只想凭自己的才华主宰这个城市。想到这里,我的嘴角浮出一丝不可一世的微笑。
在电视台门口,我看到一辆非常熟悉的轿车。
那是苏楠的黑色宝马。
我心里掠过一片阴影,她来干什么?
她现在是我最不想见的人,因为我见到她之后,不知道该做怎样的表情,是形同陌路还是恶目相向?不管做什么,心里都很别扭。
冤家路窄这句话说得一点没错。
在楼梯口,我们碰个正着。“西门……”苏楠的脸上露着惊喜的笑容,语气自然的象什么也没发生过。
“你好。”
我象对待陌生人一样,脸上堆了一个分寸适当的微笑,然后头也不回,径直走向楼梯。
“你站住,我有话对你说!”
苏楠的声音有些无奈和焦灼。
我停住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不阴不阳地说:“有事吗?”
“你的伤……好了吗?”
“愈合的很好,疤也很漂亮,象特意刻上去的一样。还有别的事吗?”
“你能不能今天晚上到‘沁园春’去一趟?”
“不!”
“我有话对你说,也许你……误会我了。”
“是吗?要说现在说,晚上我没时间,我得陪璇璇。”
“小华说你两夜没回宿舍,你和璇璇在一起?”
“你管得着吗?”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提醒你,最好今天去医院看看白忠。”
我又一次怀疑听错了苏楠的话,不过,这一次我并不吃惊。
我就想笑,想哈哈大笑。
我笑得无比开心地说:“姓苏的,你的嘴如果是夜壶,我现在就想撒尿。”
96
一进办公室,我感觉有些异样。
“怎么了弟兄的们,怪模怪样的?”我笑着说。
“白忠出事了,脑瘤。”小华说。
“和我有什么关系,那是他自己长的,又不是我现打出来的。”
“做全身检查的时候查出来的。”张子说。
“他应该感谢我,不然还不去医院呢!怎么啦,他还想赖我!”
“刚才台部来电话,让你去一趟。”小华有些忧心忡忡。
我豪迈地拍拍小华的肩膀,大咧咧地说:“刀山火海在下也敢闯一闯,等我的好消息。”
“可能情况不妙。”小华低声说。
我拿过小华桌上的杯子喝了口茶,笑着说:“老弟,有你这杯茶垫底,再好的茶我也不喝了,我就不信活人能被水渴死。”说完,走出办公室。
到了台长办公室,台长正和保卫处的李处长说话。
本来李处长的脸笑微微的,见到我以后突然严肃起来,有点假模假势。
我心里想笑,但是知道不是笑得时候,用抄在裤兜里的手猛掐了一下大腿。
台长对我很客气,抬抬手给我让座。
我一本正经地说:“您找我有事?”
台长还未说话,李处长抢道:“你这不明知故问吗?闹这么大事你跟没事人似的。你还有没有廉耻?”我被他说得面红耳赤,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我冷笑着说:“我没和你说话,再说你也未必有资格跟我谈廉耻。”
李处长不堪受辱,骂道:“你混蛋!”
我笑笑,学着他的口吻说:“你还有没有廉耻?”李处长举起右手想拍桌子,但在中途停住。他顾忌地看了一眼台长,愤怒地说:“西门虹,你的问题你应该认识清楚,在工作时间打架,这从建台以来还是第一次。保卫处已经给台里汇报了调查结果,到时候有你的好果子吃。”
我连眼都不抬,不屑地说:“你的调查结果是片面的,我是当事人,可是你自始至终都没问我。你以为台长象你一样偏听偏信?笑话!”李处长被我噎得直哽脖子。
台长对我的印象一向不错,我来电视台就是他帮的忙。他摆摆手制止了我俩的争吵,对李处长说:“老李,你先忙你的,回头我找你。”
李处长愤愤不平地瞪了我一眼,开门出去。
台长严肃地对我说:“李处长说得没错,工作时间打架,建台以来这是第一次。不管什么原因,打架是绝对不允许的,有辱新闻工作者的形象嘛!”
我说:“我知道在单位打他不对,我现在也有些后悔,我应该找个僻静的地方,然后不紧不忙地教训他。”
台长说:“你和白忠的关系不是一直不错吗,他还对我提过你当副主任的事,怎么搞得这么僵?”
我说:“我本来不想说原因,可是没人问我,我只好对您说了。”
我把事情经过叙述一遍,台长听得皱起眉头。
我说:“我和王林是哥们,所以不能看着他的女朋友受人欺负。”
我说这话的时候想起苏楠对我的态度,心里发酸。
台长说:“白忠的确过份,但是这件事有人捅到局里去了,恐怕台里包不住,再说正是改革精简的当口,对你十分不利,弄不好你呆不住了。”
我说:“这个我想过,不怕。”
台长说:“西门,你是通过我来台里的,我一直很器重你,这你知道,再说老潘也嘱咐过我,亮明了你和他的关系,我很为难。”
我诧异地说:“潘志垒找过你?”
台长说:“昨天他还给我打电话呢!”
我问:“他不是去中央党校了吗?”
台长说:“昨天下午回来的。”
我问:“他有事吗?”
台长笑笑说:“西门,你还年轻,有些事情不懂,就凭一封匿名信没有任何证据,能扳倒一个领导干部?我和老潘多年的交情,对他还是了解的!”
我说:“台长,我的事你别犯难,走就走,没什么。”
台长说:“现在走倒不至于,不过,你最好主动写份检查,另外给白忠道个歉,这样大家看着也好。”
我说:“我可以走,可以写检查,给他道歉,绝不!”
97
有时候,我把某些事情想得过于简单。
就拿台里精兵简政来说,大概只有我还不知道已经上了辞退人员名单。如果不是白忠上班以后对我以胜利者的姿态卖弄口舌,我还傻乎乎地准备写份貌似深刻的忏悔书。
白忠住了几天院,本来就白的脸更白了,象在白皮鸡蛋上糊多了雪花霜,青青的。如果凑上去细看,能数出他脸上有几根不分昼夜输送阴阳两性混合体的血管。
那天下午,他翻着眼睛走到我的办公桌前,用手弹了弹桌上的玻璃,幸灾乐祸地说:“西门,我为电视台即将失去一位象你这样前途无量的年轻人感到惋惜,如果你现在给我道歉,看在楠楠的面子上,我也许会帮你。台里不要我要,我可以对你施行部聘,怎么从牙缝里刮下点残渣也够你吃的。”办公室里的人都在,我明白他侮辱我。我故意笑着问:“谁是楠楠?”白忠说:“就是苏楠。”我突然爆笑:“楠你妈个大腿根儿,我走不走你说了算?”
白忠讥笑着问:“你说呢?”
我说:“你以为你是谁呀?”
白忠说:“现在不是我的问题,是你以为你是谁,你还在这儿死乞白赖坐着干吗?还不赶紧从哪儿来的回哪儿!”
我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淡淡地说:“白忠,你是不怕我呢,还是我没有把你打服?”
我不愿意和他纠缠嘴皮子,说完慢条斯理地站起来,眼里的凶光饱满而含蓄。
白忠吓得一怔,但是仍不甘示弱地说:“你狂不了几天了,这个周末清退人员名单就公布,到时候你还能狂得起来,我才服你。”
我说:“用不了几天,我要收拾你就他妈眨眼之间的事儿!”
说着,我劈头揪住他的脖领子,举拳要打。白忠吓得一缩身,逃出办公室。
我在小华和张子口中得到证实,我果然在清退之列,名单也在周五公布。
这时我才明白台长是个老奸巨滑的狐狸,他和我谈话的时候肯定有了那份清退名单,但是他不说出口,让我一直蒙在鼓里,白白赚了我几天对他的感激。
我不能等宣布了名单再走,要走现在就走,省得到时丢人现眼。
可是,我回家还是去璇璇的学校,或者是这个城市其它地方?
我一时决定不了。我觉得在这儿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简单整理了一下桌上的东西。我坦然地对人们说:“弟兄们,我不等宣布了名单再走,我要先把电视台炒了,我现在就走!”
小华说:“西门,也别太着急,等等再说,看有没有转机。”
我说:“还等什么?等自寻其辱呀!”
张子说:“你走了去哪儿?”
我说:“不知道,但是我不会离开这个城市,我还没尽兴地收拾白忠呢,我得让自己到了Gao潮才行!”
小华高兴地说:“收拾不收拾他是次要的,关键是我们以后还能常见面。”
我说:“我们订个规矩,每星期见两次怎么样,要不三次?”
小华说:“那好,就从今天开始,晚上我们去喝酒,捎带着给你饯行。”
我说:“好吧,今天晚上咱们一醉方休。”
我给璇璇打电话说晚上有事可能晚点回去,璇璇很担心,我不便在电话里被电视台炒鱿鱼的事,就对她说你别管了,什么事我都能处理好,回家以后再详细向你汇报。
璇璇反复叮咛几句,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
98
我原以为南方人的酒量根本不能和北方人比,其实来N市这么长时间我终于明白,酒量跟地域没有丝毫关系。
小华、张子和我,我的酒量最差。
好在我们生性都比较率直,于是,把酒喝了个昏天黑地。
我平时三两白酒就能让天地翻覆,可是,今天居然突破了半斤。
我偷眼瞄了瞄见底的两瓶泸州老窖,身体开始有反应,喉咙里痒痒的想吐。
我咬着舌头说:“兄弟,咱们别喝了,我觉得有些过了,想往外吣。”
张子红着脸说:“说好一醉方休的,咱们这不还没醉吗?”
小华说:“西门今天心情不太好,少喝点,差不多得了。”
我是个要面子的人,听小华这么讲,大咧咧地说:“兄弟,你太小瞧哥哥了。我们老家有句话叫贫下中农不信邪,我他妈还真不信这个邪,我就不信在这个城市里站不住脚。这点事,算他妈个鸟,根本不值得我心情不好,来,咱们接着喝。”
话虽豪迈,可是我真的不行了。
小华照顾我,特意给我拿了一瓶啤酒。
我最怕喝啤酒,尤其是和白酒掺和。
一瓶啤酒下肚,我彻底晕了。
我想趴着桌子静养片刻,可是,头低下时耳朵里轰轰乱叫,只好硬挺着腰板看他俩一杯接一杯地连干白酒。
我的视线有些模糊。
我想夸赞他们两个的酒量,舌头在嘴里窜了半天,咕哝出来的话连我自己也听不清。我心里清楚,知道真的喝高了。
他们两个继续推杯换盏,意犹未尽。张子喝着喝着,突然在桌子底下踢了踢我的脚。
我打了个激凌:“你……踢我干吗?”
张子小声说:“你发现没有,那边有个女的总拿眼瞟咱们。”
我半睁半闭着眼说:“哈,可能是看上你了。”
小华低声说:“说话声音低点,别让人家听见了。”
我挥挥手说:“怕什么,我愿意说,她管不着。”
张子坏笑着说:“我觉得她在看你。”
我扭头顺着张子悄悄伸出的手看去,眼前只觉得角落里有一个黑乎乎的人影。
我尴尬地笑着说:“我真喝多了,看不清楚,她长什么样?”
张子小声说:“模样有点意思,长发、黑色连衣裙,三十二、三岁。”
我说:“她太老了,看就看吧,无所谓。”
张子说:“她朝你笑呢,也许是熟人。”
我说:“有这种……可能吗?”
小华不耐烦地说:“管她熟不熟呢,咱们少摊事,喝酒吧!”
我说:“别,要真的熟多没礼貌,我过去一看便知。”说着,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脚下踉跄着绕了个大圈儿向她走去。
坐在她的对面,我直勾勾盯了半天。
这个女人长得不错,神情极为和蔼,好象很面熟的样子,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我麻木地笑笑说:“我看你眼熟,可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你……你能告诉我吗?”
“我们见过吗?”女人笑了笑。
“肯定见过,我想不起来了。”
“是吗?那你好好想吧。”
“我……想起来了。”
“在哪儿?”
“好象……好象在梦里。”我说。
“哈,小兄弟,你喝多了还是想泡我,这种蹩脚的话你也能说出口,你以为我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不是,我觉得我们真……在哪里见过。”
“对不起,我没有见过你。”
“你……撒谎,我们肯定见过,你说。”
“你真觉得我们见过?”
“不错。”
“那好,你把这杯酒喝了,我告诉你。”
她说着将满满一杯红酒推到我面前。
我望着那杯红酒运了运气,刚要喝,小华在远处喊:“西门,你少喝。”
我笑笑说:“你……别管了,我们真的很熟,怎么着……也得喝她一杯酒啊!”
我仰脖将它一饮而尽。
女人又替我斟满一杯酒。
“酒……我喝了,你快说。”
“我说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
“在梦里。”
“你真会扯,那是我说的。”
“可是我也这样觉得呀!”
“算了,我听明白了,我们压根儿就不认识,我看走眼了,对不起,打扰了。”
说着,我站起身来想走。
女人急忙说:“干吗急着走,我和你开玩笑的。”
我重又坐下说:“那你快说。”
“再把这杯酒喝了。”
“不行,我不能再喝了。”
“我陪你一起喝,你不能不给我面子吧!”
“那……好吧!”
第二杯红酒实在咽不下去了。
我使出吃奶的劲刚把它咽下去它又顽强地顶上来,我一时收不住嘴,红红的象血一样的液体迸发出来。
我觉得胸膛里很疼,全身一软,趴在桌子上。
99
迷迷糊糊中,我被刺鼻的香水味道呛醒。
我从小害怕闻香味,就连味道很淡的香皂也让我心慌。
我觉得心跳加快,猛得睁开眼。
眼睛正前方是装饰极为考究的天花板,那些枫木条拼贴的图案很精致,天然的枝桠疤痕错落有致。
灯没开,屋子里很亮,我知道是白天。
我觉得我应该是躺在一张床上。
床很软。
环境很陌生。
这是哪儿?宾馆?
不象。
我极为回忆着,隐约间记起昨夜和张子、小华在一家饭店里喝酒,后来喝多了,碰到一位熟人。
想起这个熟人,我心里一惊。
我忽然想起并没有和张子、小华一起走,难道……
我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惊骇地坐起身。那张床很软,“咯吱”响了一下。
“你醒了?”
我的耳边响起一个女人软软的声音,很陌生。
我的脑袋“轰”地巨响,寻着声音看去。
掩着淡绿色薄纱的窗前,静静坐着一位身披睡衣的女人。她的头发长长地直垂腰际,显出一些漫不经心的波浪。从背影看身材很好很丰满。
她说话的时候没有转过头来。
我看不到她的脸。
我希望她能转过脸来,从而让我明白是不是昨夜遇到的那个女人。
我的大脑闪电一样频频跳动着记忆里和她的所有对话,继尔,明白了昨夜认定的熟人,其实根本不认识。
那女人临窗而坐,丰腴的轮廊边缘披着一道浅浅的逆光,虚幻的象一张模糊的剪影。
我惊骇地将全身亿万个毛孔洞开,象突然张开的嘴巴一样,全身被一阵强烈的电流击中,大汗淋漓。
这是我再陌生不过的一个画面。
这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一个画面。
这个画面在我梦里反复出现过几百次。
在我上大学的时候。
在那张双层床上。
在我无数个被惊醒的夜里。
我终于明白昨夜为什么会觉得她眼熟,明白了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的原因。我曾坚信梦里的那个女人存在,也不止一次地呆呆望着人流里的女人发愣,我驻足街上,审视了数以万计的女人,试图找到她的身影,可是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心里感应。
此刻,这种意念和感应象海洛因一样强烈地注射到我的脑海里,我有些飘。
我克制着心里一阵紧似一阵的快意和恐惧,用悚悚乱颤的声音乞求说:
“你……你转过来,我想看看你的脸?”
女人顺从地转身。
那是一张娇好的面容。
我在梦里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个女人的脸,所以,当看到她笑微微的眼神时,既觉得熟悉又觉得陌生。
她的身材、头发甚至年龄,和梦里的女人一般无二。
就是她。
她在梦里整整纠缠了我两年。
我终于找到了,原来她生活在这个城市。
难道这是冥冥之中的约定?
那女人的眼神是温和的,但是我却读到了里面深藏着邪恶。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一直纠缠我?”我突然变得愤怒起来。
“我一直纠缠你?”
“不错。整整两年。”
“你肯定还醉着吧?你的话我不懂。”
“你别装蒜,我终于找到你了。”
“嗨,说什么呢?你是没有醒酒还是撒癔症,我昨天夜里才遇见你,你喝醉了。”
“我没醉,心里很清楚。”
“那你就是疯了。”
“疯也是被你逼疯的。”
“你的话我根本不懂,你走吧!”
“你不说清楚我不走。”
那女人把手中的化妆盒“啪”地重重摔在梳妆台上,化妆盒的碎片横飞。
我们怒目相向。
“我让你清醒清醒——”那女人站起身来,抄起梳妆台上的一只杯子,将里面的水泼在我的脸上。
水溅了一床,我将湿漉漉的毛巾被撩开。
我发现自己祼着身子,一下子清醒了。我明白了刚才的恍惚,明白了自己还依然醉着,错把梦里那个女人与她合二为一。我怪怪地笑了起来。
“我现在真怀疑你是个疯子。”那个女人余怒未消,也有些惊恐。
“我不是疯子,但和疯子差不多。”我阴阳怪气地说。
“你可以走了。”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回答了我就走。”
“说吧!”
“你把我衣服脱了?”
“衣服被你吐脏了。”
“内裤呢?我不可能吐到那上面吧!”
“我给你脱的,还给你擦了擦身子。”那女人说完,转身从另一间房子里拿出我的衣服,扔到床上。衣服没有完全干透,潮潮的。
100
既然昨夜已经被她看过,我也不必遮掩。我在她的注视之下把衣服穿好,走到她的跟前。
“真不知道该感谢你还是恨你?”我想稀释我的尴尬。
“感谢的话就别说了,你为什么恨我?”
“昨天夜里我肯定被你仔仔细细观察、研究了一番。”我开玩笑说。
“当然,我有的是时间,而且从容不迫,怎么,觉得吃亏了?”
“不错,我干吗白让你看若干个小时?”
“你也可以看我,咱俩扯平——”
那女人说着把睡衣敞开,里面什么也没穿。
我看到一个光滑、白皙的身体。
说实话,这是一个成熟的女人的身体,她的丰满处处洋溢着性感与诱惑。
我咽了口唾沫,脸本能地红了。
那女人“咯咯”一笑。
我从她的笑容里看到了蹩脚的放荡。她的放荡很象极力装出来的。
她没有敞开衣服之前,我是尊重她的,可是这个动作太草率,让我失望。她象个正在忍受性饥渴的怨妇。我心里一阵不悦,讥笑着说:“你的爽快让我觉得你是一只鸡,一只性器官常年露在外面的鸡。这样也好,我的心里平衡了,至少没有犯罪感,说吧,看这一眼多少钱?”
那女人象受到侮辱,脸红的比我刚才还红。
“我要给你钱呢?你觉得你是只鸭子吗?”她很气愤。
“我不知道你看了我多少眼,怎么算钱?”我不依不饶。
“你真不要脸!”
“比起你来我还差点。”
“你和昨天夜里判若两人,我很失望。”
“当然,昨天夜里我不会说话,我喝醉了。”
“你?你话还说的少吗?”
“我说什么了?”
“你嘴里一直喊一个女孩的名字,她叫璇璇,对吗?”
“我……我没干什么吧?”我心里一惊。
“当然干了。”
“干什么了?”
“你死命抱着我的身体,你说能干什么?”
“不可能,我喝醉了。”
“酒能乱性,听说过吗?”
“你胡说,这绝对不可能。”
“绝对可能。”
“啊?你他妈毁我!”
“咱俩谁毁谁呀?”
“你想让我再吐一次是不是?操!”
“操?你敢吗?”那女人挑畔般地看着我,明显地对我不屑一顾。
“我不敢?不敢我是你孙子!”我恼羞成怒。
“就怕你没这个能力。”
“你这话说早了,我他妈发挥好了能把你挑在竿子尖上荡秋千!”说着,我窜过去揪住她的睡衣,把她抡倒在床上。
那女人不但不害怕,反而“咯咯”轻笑着脱下睡衣,高高翘起两腿,然后大张旗鼓地把它们分开。
她光滑、浑圆的ρi股正对着我。
我只看了一眼,感觉全身的血液涌到头上。
我心里一阵恶心。
在我脑海里女人那个圣洁而神秘的地方长在她的身上,简直有点天理难容。
它象什么?
它象一个还没出徒的小木匠用极其不负责任的手法,将几块长短不齐的旧木板,钉成了两扇栅栏,并且松松垮垮、半闭半合地安装在门框上。
“来吧,我想看看你清醒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那女人向我叫阵。
我想吐。我全身所有的神经齐刷刷萎缩。
因为她的淫荡,我觉得我比赖账的嫖客还要卑鄙、下贱,我觉得我比无辜被陷害成强Jian犯的人都可怜。
我想尽快逃离这个女人,逃离这个房间。我扭头在梳妆台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涨红的脸。我想在脸上读出一些勇敢和崇高,可是,我失败了。
我被淫贱戏弄着,束手无策。
我闭上眼,抬手照自己脸上抽了一记恶狠狠的耳光,然后走到床边一把把她揪起来。
我凶神恶煞一样地说:“把门打开,让我走!”
那女人讥讽地看着我,披上睡衣,一动不动。
我瞪着血红的眼睛,想让她从我眼里悟到一点危机。
那女人居然无动于衷。
我们对面站着,虎视眈眈。
我在漫无边际的注视中渐渐萌生出一种杀机。
我想象着我的手慢慢抬起来,并伸向她的脖子。
就在我的手下意识地抬起来时,房门突然响起钥匙Сhā入锁孔的声音。
这轻微的声音让我胆颤心惊。
我的双手僵住。
门被打开,一个人走进房间。
那人看到我,身形猛地一震,脸上的神色和我一样,意外而惊恐。我看到他时,嘴里下意识地喊了一句:“潘叔……”
101
我已经忘记是怎样夺门而出的。
冲到楼梯口时,我背后响起了清脆的耳光的声音。
毫无疑问,潘志垒在打那个女人。
潘志垒怎么会来这儿?
我知道他已经从中央党校回来了,可是,他怎么会有这个女人房门的钥匙?
璇璇曾对我说潘志垒在外面养着女人,难道就是她?
这太戏剧化了。
我和潘志垒简直是冤家路窄。
他会怎么认为我?他肯定以为我和他的女人干了他才可以干的事。
这才叫他妈冤死人不偿命。
我该不该跟他解释?
走在街上,我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大约9点左右。
我去哪儿?
我无处可去。
电视台不行,苏楠那儿不行,我和璇璇那个温馨的家不行。
我觉得现在不能去那个家,我不能带着一个骚女人的味道,去璇璇精心布置的家。这对她是一种侮辱。我想去看王林。
自从王林死后,我一直不敢去存放他骨灰的殡仪馆,我怕看到那个黑盒子,心里承受不住。
我宁肯把自己的胸膛想象成殡仪馆,里面装着他的灵魂。
我想去,但是不敢。
我在心里对王林说,林子,你要活着该有多好,你肯定能解开我心里的疑问,你只需一句话,你说我是纯洁的,我就是纯洁的,你说是肮脏的,我就是肮脏的。
林子,你能告诉我吗?事到如今,我突然觉得自己不象一个男人,至少是一个很没劲的男人。我象一个小心翼翼保护着Chu女膜的女人。嘿嘿!这不是很可笑吗?
长期以来,我一直不敢让自己作恶,我不敢让自己做坏事。我必须在心里审视自己时,认为我还是一个纯洁的人,我怕自己瞧不起自己。
我是个矛盾体吗?
我的嘴很骚,我可以用它在语言上强Jian数不胜数的女人,但是,我却从不用我的肌肤,接触不属于我的或者我不爱的女人。
我不是下三烂。
但是,我也不是崇高的人。
我是一个俗人,只是偏执地用一个简单的意念,守着身体的本份。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稍稍敞亮些。
我不该再意那个女人的话,不管她的话是威胁还是欺骗,我不相信。
我应该给璇璇打个电话,因为我觉得什么也没有做。
我没有从身上找到手机,一定丢在那个女人家了,我必须取回它,因为它是王林留给我的。
我转身向那个女人家走去。
开门的是潘志垒。
那个女人坐在床边哭泣,脸被打得通红。
潘志垒对我的再次出现,即惊又怒。“我来拿我的手机。”我淡淡地说着,向放手机的梳妆台走去。
潘志垒的脸色难看极了。
我把手机拿在手里,走到门边,回头对他说:“潘叔,如果你想听我解释,我可以告诉你怎么回事,如果你不想听,我也不想多说。”
潘志垒冷冷地说:“我原谅你这次,因为你不知道她是我的女人。”
我说:“你的直率让我钦佩,但是你的原谅多余,我什么也没有做。”
潘志垒说:“她都承认了。”我说:“她有病还是被你屈打成招,有往自己身上抹大小便的吗?”潘志垒说:“那你说是怎么回事?”我说:“昨天我被电视台炒了鱿鱼,心情不好和同事在一起喝醉了,醒了之后发现睡在这儿,我就知道这么多,她怎么说与我毫无关系。”
潘志垒说:“真的?”
我说:“我没必要骗你,更不想对不起璇璇,再说……再说凭她的年龄,也不值得我那么做。”
潘志垒听我这么一说,脸色更加尴尬。
我说:“潘叔,我们打过交道,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至于她为什么硬往自己身上贴,我觉得有违人之常理,不过,我还是要谢谢她的好心,没有让我睡在马路上。”
潘志垒皱着眉头,阴阴地看了看我一眼说:“你刚才说被电视台炒了鱿鱼?”
我笑了笑说:“这里不是咱们说这事的地方,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托我的事虽然还没办好,我想以后仍然有机会。”
潘志垒说:“好吧,以后我们再谈。”
102
从那个女人家再度出来,我心里多了一些疑虑。
我觉得她是个谜。
其实,她完全没必要和潘志垒乱讲我和她发生了什么事,既便真的有事,也不至于轻易出口,况且根本没有事。
她的做法有悖常理。
她到底为了什么?
当然,我还不至于认为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因为我们昨夜的相遇纯属偶然,只不过她偏偏是潘志垒的情妇,又让我和他撞到了一起。
这事怨潘志垒,他不该在外面养女人。
走到僻静处,想给璇璇打个电话。
我的手机关着,是那个女人干的。
我心里出奇地平静,因为我已经觉得这件事和我没有关系,我也不该负任何责任。
我拨通了璇璇的手机。
“西门,是你吗?昨晚上哪儿了?”
“昨晚喝醉了,所以没有回去。”
“你睡哪儿了,在你宿舍吗?”
“没有,睡在外面。”我不想骗她。
“外面是哪儿?”
“哪都没事儿,回家我再跟你说。”
“好吧,不过我中午回不去了,学校有事晚上见。”
“晚上见!”
我不想骗璇璇,但是我怕她误解。
从她那次看到我和苏楠抱在一起,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的疑虑打消,如果没有和白忠那一架,真不知道她要怀疑我多长时间。
我怎么和她说呢?
我的话她会相信吗?我心里又开始乱起来。
103
中午的时候有点饿,我到一家快餐店胡乱吃了些面食,心里感觉平静些。
从快餐店出来,抬头望见马路对面有一家装璜极为考究的网吧“天上人间”,我突然想起zhijia,想起了前一阵子给她发的那封E-mail.我在那封E-mail里说我要走了,永远离开N市。事实上我还没有走,也不想走了,因为在这儿有了一个暂借来的家,有璇璇,当然也有想看我笑话的白忠。
回忆那封E-mail的内容,与其说是一封心灵困惑彷徨时的呓语,不如说是一封诀别书。
zhijia看了以后会有什么反应呢?
她会感到意外和遗憾吗?
我的最后六个理由还没有说出口,她还会继续听下去吗?
进了“天上人间”,我首先打开信箱。
收件箱里除了十几个广告,有五封信是她的。
我看着五个同样“你还好吗”的主题,心一下子变得沉甸甸的。
我用鼠标点开它们的时候,心里有些冲动。zhijia还惦记着我。zhijia真的把我当成了她的朋友。
西门:
好吗?第一次敲下你的名字,心里很异样。
看了你的信,不知道怎样给你回复。我知道你此时一定很难过。我们没有生活在同一座城市,不能用最适当的语言使你摆脱困惑,其实,就算生活在同一座城市,我能挽留住你吗?
你会因为一个朋友而留下来吗?
况且,除了友谊,我不能给予你别的。
我也很难过。不是因为你永远离开N市回到生你养你的北方,也不是因为我从此会在网络上失去一位很投缘的朋友。
我难过的原因是因为我们的友谊没有结果。
我不是完美主义者,但我仍然希望我们的友谊善始善终。我至今都认为这种结果不一定是两人生活中的相见,退一步说,就算你的十个理由全部提出来都没有赢得我的允诺,我都认为这是一种结局。
我在生活中是一个注重结果的人。无论它的前提是希望、是期盼还是承诺,无论这个结果美好还是残酷。
你能理解吗?
我很遗憾。
西门,我没有见证你的生活,没有要说服你留下来的理由,我只想说,我最喜欢的一本书里有一句话:一个人是在苦痛和彷徨中寻觅到生活方向的。
你的离去,是因为退缩还是已经找到了呢?
想听到你的回答。
你的朋友zhijia
1998年6月13日
西门:
屋外下了一整天的雨,同学们都赖在床上睡觉,我想知道你的消息,所以踩着满街的积水,来到这个经常和你聊天的网吧。
今天是星期六,聊天室里没有你的id,信箱里没有你的回音,我想,也许你在收拾行囊,也许此刻正在飞速疾驰的列车上,或许已经回到了那个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的北方。
如果你真的走了,我没什么好说的,只能想象着你的背影,轻轻地对你说一声:我的朋友,走好!
zhijia
1998年6月20日
西门:
一连几天没有你的消息。
我知道你走了,所以才敢真诚地向你坦白,我和你的相识是非常自私的。
说句心里话,你在提出第三个理由时我就开始犹豫了,可是我断然地对你说了“不”。
其实,我根本不在乎相见这种形式。我们每天都能在大街上见到陌生人,所以我们见面并不是可怕的事。
我想见你,但我真的不知道为了什么。
我想见你,但是担心见面以后的结果。
我们的脸是陌生的,我害怕我们站在彼此的面前会出现尴尬、冷漠或者无话可说。
我希望相见是愉悦而快活的,我担心如果非我所愿会推翻我此前对你的全部印象。
你的才华和幽默一直吸引着我。
我的自私是我怕失望。
见与不见,丝毫不能改变我们现有的生活,你有你的所爱,我有我的等待,既便是真的相见,也不会意味着我们对别人的背叛。
但是,如果让我见你,我仍旧找不出自己的理由。
因为我们的友谊只限定在虚幻的网络上,它没有被我们冲破,没有凌架在它之上。你能原谅我的直率么?如果我们有冲破它的那一天,我想我会站在你的面前,因为我们走出了网络,置身在了现实的生活,我们是朋友,为了朋友,我想我该你做些什么。
可惜,我开始想这个问题的时候,你已经走了,什么事情都是阴差阳错。
其实,我也对你说过,朋友是不分种类的,无论在网络上还是在现实生活中。
我很矛盾。
我很难过。
zhijia
1998年6月23日
西门:
傍晚的时候,拿出《一直醒到天亮》来听,忽然领悟到了你写这首歌词时的另一种感受。
也许我以前没有感觉出你的真诚,现在我明白了,你的心要比我沉重的多。
上午,我和本来最要好的同学闹别扭,她一气之下就摔门走了,我呆呆地坐在床上,开始胡思乱想,原来人们之间的理解和友谊都是有缘由的。人,在不想得到什么的情况下,谁会轻易付出呢?其实,在这个所有情感都不牢固的世界上,有了理解就足够了,我不敢祈求太多。
不愿意把你想象成一个花心的人,可是,就为了看一眼掉头就走,这句话我应该相信吗?
我们之间的不信任,是横在我们面前的桎梏。
也许你的直率和坦诚我一下子不能接受,也许正是你的看一眼掉头就走才让我真正感动。
我现在开始怀疑自己了。
怀疑信任,怀疑承诺。
总之,我怀疑自己的生活也要变了。
zhijia
1998年6月26日
西门:
你还好吗?
一连十几天没有你的消息,而我依然给你写了这封信。
如果现在让我说出自己的心情,我会告诉你,我突然明白了你以前为什么在E-mail里敲那么多文字的原因。
我们都是渴望被理解的人。
在写这封信之前,我又仔细读了你最后给我发的那封E-mail,我试着去理解那里面的每一句话,试着想象你的处境和心情,我想,你的决定和离开也许是对的。
在原来给你的四封信里,或许你能看出我的语言和心理上的矛盾,那是我的心情也很低落。
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同学们的关系变得敏感起来。因为竞争,因为谁都前途未卜,因为每一个人对踏入社会的恐惧与无奈,所以谁都心里打着自己的算盘,谁都心怀鬼胎。
昨天,一位同系的男生约我出去喝茶,并且直接了当地向我表示了好感。我不知道怎样答复他。他的家在北京,他告诉我如果愿意可以毕业后和他一起去北京发展,毕竟那儿是政治、文化中心,机会很多。可是我当时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我的心好乱。
你知道,我内心深处有一个等待,它还没有结果。尽管这位同学也很可爱,很会讨人喜欢。西门,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你告诉我好吗?
其实,今天整整一个下午我都在想怎样给你写这封信。N市是一个让你伤透心的地方,你走后可能把在那儿发生的一切都尽量忘掉,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也是你要忘掉的其中之一。
人在伤心的时候,会让回忆舔拭伤口,人在绝望的时候,会让记忆深埋尘封。我比你小,但是同样经历过生离死别和绝望。有时候我很想和别人说说心里话,然而,这个世界上活着的亲人太少,我的朋友又不理我,而你也永不回头地走了。
或许你已开始了新的生活,根本不会再想起以前的事,或许你已忘了zhijia这个id,或许你再也不会接触网络,甚至不去打开在N市注册的这个免费信箱,也永远不再对我说后面的理由,但这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
我想对你说,在zhijia眼前,朝鲜冷面永远是网络上的幽默、善解人意的朋友。在我心里,西门虹永远是一位率真的朋友。
有可能你一生都不会再打开这些信箱,一生都不会知道我的名字,而我会在以后的日子里,一如既往的在你的信箱里写信。
目前的结果,是我不愿意看到的,因为我是自私的。
真想知道你现在怎么样了,你还好吗?
我愿意让你一切都好。真的!
zhijia
1998年7月11日
我一口气读完zhijia的五封E-mail,心里酸涩涩的不是滋味。
曾几何时,我象赖皮一样纠缠着她,甚至恬着脸掰着手指硬拣出十个要见她的理由。如今我不但明白了她的心里所想,还知道她也正在承受情感上的折磨。
我后悔给她发了那封自顾宣泄的E-mail,因为再坚强的女孩也柔弱。
尤其是第五封E-mail,看到她如此坦诚,我忽然觉得我们见不见面已经不是重要的。因为我们又在投缘的基础上多了一层理解。
她的心已向我敞开,我不能再要求什么。
从她这几封信的文笔看,她想到什么就写了什么,甚至前后的信里想法还自相矛盾,但是无论怎样,她在信里体现出了对我的关切和担心,我应该谢谢她。
我想给她回一封E-mail,告诉她我还没有走,只是这一阵子忙乱没有顾上跟她联系。于是,静了静心神,照实将最近发生的一系列好事、坏事敲成了文字。
我对她没有什么可隐瞒的,我在信里和她说了我和璇璇的和好,我们的家,我被电视台炒了鱿鱼,以及醉后在那个女人床上暴睡一夜的闹剧。
最后,我对她说,本来不想和你说这么多事,可是我同你一样,没有人聆听我的疑虑与苦恼。也许你说得对,我们的倾诉都是自私的。在信中我也和她谈了她对待感情的看法,我说因为不知道那份等待在你心中的份量,所以不便谈自己的看法,既不违背自己的承诺,又不让机缘溜走是最让人头痛和患得患失的。如果让我见一见这两个人,替你考察考察他们最好不过了,可惜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我告诉她我现在也不知道应该干些什么,但是,我不会走,因为我不想让那个叫白忠的鸟人耻笑。
点击了发送,墙上的时钟已指向六点。
璇璇要下班了。我也该回那个家了。路上,我想着该怎样和璇璇解释昨夜不归的事。
我不想让她再度误解。
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104
回到家,璇璇已经把饭做好了。
没等她开口,我先说了昨夜醉酒的事。
为了不让璇璇过细追问昨夜睡在哪儿,我把话题转移到被电视台炒鱿鱼的事情上。
璇璇早想让我去她的学校,所以听了以后不但不惊讶,反而很高兴。
我说,这下好,你的目的终于达到了。我要真去你们学校,还得麻烦你罩着我点,免得受人欺负。
璇璇笑着说,谁敢欺负你呀,欺负你不就等于欺负我吗?再说了,我们学校女老师多,不被你欺负就是好事。
我说,我哪有那个本事,我最怕和女的打交道了,见了女的我就脸红。
璇璇笑着说,凭你这脸皮的厚度,红不红根本看不出来,何况你也根本不会脸红。
我委曲地说,你太不了解我了,我整个一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
璇璇说,你是往自己脸上贴金吧?行动上的矮子这句话说得不是你,你是语言和行动上的双重巨人。
我说,别冤枉我了,说到行动你最有体会,你不能歪着嘴说话。
我故意装出色迷迷的样子看着她,然后又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璇璇明白我的意思,狡辨说,这是特殊情况,以前你很厉害呀。
我嘻皮笑脸地说,我们老家有句俗话叫恶狼恶虎吃不了恶没有,你这个特殊情况真把我害惨了,让我实实惠惠饱尝了一顿百爪挠心的滋味,苦不堪言,你说这什么时候熬出头哇。
璇璇低下头红着脸说,西门,我还没跟你说呢,我……我快完了。
我惊讶地说,不会吧,这才几天?
璇璇嚅嚅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反正是那样的。
我“嘿嘿”一阵坏笑,放下手中的筷子说,太好了,为了表达心中的激动,这顿饭我不吃了,我绝食!
璇璇说,是我做得不好吃吧?
我说,不是不好吃,是再好的饭也吃不下,你想,大敌当前,我哪儿还有心思吃饭呀!
璇璇看着我笑而不语。
我扭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学着老电影里指挥官的腔调,义气风发地说,我们对一下表,现在是7点45分,再过15分钟战斗就要打响了,注意我的信号,灯一灭我就向你疯狂反扑——
璇璇被我逗得笑个不停。
我说,别光顾着笑,还有15分钟的时间,你可以充分做些战前准备。
璇璇笑着说,我说过今天可以吗?
我说,你不是说完了吗?
璇璇说,我说快完了,就是说还有。
我笑着说,大部队都到了,剩下的散兵游勇还在话下?准备总攻吧,别让它误了战机。现在时间对我而言不是金钱,而是幸福!
璇璇说,那也不行。
我央求说,真的不行?一点灵活性都不讲?
璇璇歉意地点点头。
璇璇点头的动作很艰难,我知道她心里过意不去,只好把刚燃起来的欲火自行扑灭。
我无可奈何地重新拿起筷子,失望地结巴着说,现在宣布总攻时间无限期推迟,我……我……继续吃饭。
105
夜深了。
外面的街灯把光象空气一样无声地漫射进来,我的呼吸悠长而平缓。
璇璇侧偎在床边,赤祼的身体贴着柔和的光,她的Ru房随着呼吸似有似无的起伏。我知道那柔媚的曲线下面深藏着一个少女的痴情和深爱,我不敢再去触碰它们,甚至不敢用贪婪的目光多看一眼。
我象一个执着于攀登高山的人,站在山麓带着敬仰之情企望巅峰,既有征服的欲望,又想把胜利拖到最后。
我们都睡不着。我们轻轻拉着手说话。
空调一直开着,屋子里不是很热,然而,我通身湿淋淋的,我知道这些汗水是从心里冒出来的。
该是静静感觉一下这个夜晚的时候了。
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个夜晚,是璇璇做为一个少女的最后一个夜晚。在这个时刻,我背对着窗户,用赞美和崇拜的眼神注视着她,尽情想象着一个少女哗变成一个女人时的震撼与美丽。
我不知道这个过程中璇璇表露出的情态是付出还是承受。可是对两个相爱的人来说,付出和承受又有什么区别呢?也许当付出和承受在意义上完全重合和等同的时候,爱才是无畏而完美无缺的。我们即将在这种完美无缺中通过对方的生命使自己更生,我不希望我们象凤凰那样只有投身火中才获得涅磐,我愿意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充斥着无疆的快乐,哪怕因为恐惧,因为惶惑,因为胸膛里倾巢而动的感激使泪水悄然流下,我们的心也是幸福的。
因为灯光昏暗,璇璇的目光显得柔弱、迷离。我感觉她的目光象湿漉漉的雾一样笼罩着我,我的心一阵颤栗。
她是圣洁的,眼睛、双唇、胳膊,修长的双腿和身上每一寸肌肤都是。
在最后这个夜晚里,她的圣洁更闪烁着让人留恋的魅力,爆发着无坚不摧的力量。看着她,我终于领悟到了圣洁的真正内涵。它在你想拥有之后,它在它消失之前,它介乎于被拥有和消失之间。这段时间越短,你对圣洁的理解越尖刻,这段时间越长,你对圣洁的征服欲就越焦灼,你反复被尖刻和焦灼蹂躏着,直到你想把这种圣洁永远世袭下来,嵌入自己的心底。你除非让自己在圣洁面前做善意的妥协和牺牲,你除非为自己感动。
“怎么了?”
璇璇的手轻轻在我手心里划了一下。
“没事。”我说。
“你的眼神怪怪的。”
“没有,挺正常。”
“你肯定又不高兴我了。”
“没有。”
“真的?”
“别,别这样,别象喜儿睡在黄世仁床上似的。”
“我知道,你不肯承认。”
“天哪!三更半夜怎么说这么伤和气的话?实话说吧,我刚才看你的时候眼睛用力过猛,腰肌劳损了。”
“你就会哄我,眼睛怎么会有这种病?”璇璇说着,把软软的身子贴过来。
我怕拥着她又会有非份之想,急忙拉过床单盖在胸脯上。
“你干吗,不愿意挨着我?”
“愿意,就是怕起邪念。”
“我不管,我就愿意贴着你。”璇璇说着把床单从我身上捋下来。
我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指了指她的Ru房欲言又止。
“怎么了?”璇璇轻声问。
“你……你过来也行,不过得把它们拿走,不然的话……”
“不然怎么样?”璇璇有点故意。
“不然……后果自负!”
璇璇抿嘴一笑,拧身把脊背贴着我的胸膛,吃吃地笑着说:“这样行了吧!”“行,这样我还可以招架得住。不过,时间不能太长,太长了照样后果不堪设想。”
我最怕闻璇璇的发香,每次鼻中充满了那种异样的味道,心里便“砰砰”狂跳。
我悄悄向后仰着头,尽量让我的头离远一些,可璇璇还是感觉到了,她把身体向后靠了靠,反而贴得更紧,并且把我的手拿到她的胸前,让我捂住那团暖暖的东西。
我的手好可怜,不敢用力也不敢动。
我努力咬着下唇想转移注意力,可是无论怎样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都丝毫不能使欲望萎缩。
璇璇在我怀里均匀地呼吸。
我被冲动火一样烧烤着。
我的手终于不安分起来,扳过她的身体轻轻摩挲她波浪一般起伏的胸脯。璇璇软软地瘫在我的怀里,任凭我的手象一叶扁舟在海面上踏浪颠簸,而我的双唇就象两片被风扬起的风帆,带着呼啸驶向她的额头、脸庞、脖颈、Ru房、小腹、双腿和脚踝。
璇璇因为我的爱抚快乐地承受着,我想她此刻的心一定象大海一样,包容了我的所有冲动与欲望,她的心一定象深不可测的海底,涌动着幸福的潜流。
此刻,我的胸膛里肆意流淌着的,何尝不是快乐的波澜?
我象晕船一样晕了。
我在心里呓语般地说,璇璇,如果把你比做海,那么这个世界给海起得一大堆名字,不过是一滩咸水。
我让我的双唇从她的脚踝开始逆流而上,竭尽全力体会经过每一寸肌肤时的快乐与奇妙,我感觉全身的毛孔都已经豁然洞开,我感觉站在船舷之上努力眺望海天一线间的对岸,却始终不能靠前。
我累了。
我艰难地停泊在她胸前涌起的波峰之上。
我担心会被摔下谷底,用嘴叼住了那朵绽放的浪花。
“呀!你怎么可以这样?”
璇璇低呼了一声,双手死死摁住我的头。
我的脸全部浸泡在柔软的水波里,我象一只蜜蜂,贪婪地用舌尖抵着花蕊,轻轻地吸吮。
璇璇猝然放开我的头,把双手搭在我的脊背上,手指在上面留下了暗示一样的划痕。我感到一阵疼痛,用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使自己停下来。可是璇璇不再沉默了,她用双腿紧紧夹着我,执拗地把我的手引渡向她的小腹,嘴里喷着热气,急切地说:“要不……要不咱们别管它了……”
啊?
我……
我……我简直心花怒放。我象一位在漫长的等待里渴望总攻的勇士,本以为没了希望,却突然听到令人振奋的号角,快乐地全身几乎痉挛。
我想使自己变得温柔体贴一些,可是已经无法做到。
尽管心里对她充满着疼爱与怜惜,我现在觉得无坚不摧,所向披靡。
我挺了挺身体便冲破阻碍跳进了战壕。璇璇咬着牙叫了一声。天呐!
那居然是一片温润的能把人融化的沼泽,我一跳下去便被紧紧包裹着向下沉没。
我陷在那片新鲜的柔软里,突然迷失了方向,不知所措。
我的大脑轰鸣一片,下意识想探知它羸弱之下的坚硬,我希望能找到一片坚实的地方使自己停歇下来,可是一次次的试探,无一成功。
我分不清心里的感觉是快乐还是惊惧。
我不甘心。
我渴望得到璇璇的暗示和帮助,我希望她能使身体悬浮起来,从而让那片沼泽渐渐向我靠近,可是她不肯,她紧紧环绕着我的脊背,让我越陷越深。
我只好使自己离她远一些,有几次甚至退到了沼泽的边缘。
然而,那终究是一种妄想,我离她越远,深陷其中的欲望便越执拗。
我暗暗告诫自己不能疲惫,可是当这个念头刚刚在脑海里浮现的时候,我却恰恰放松了自己,失去了原有的张力。
我收不住节奏,硬生生把身体连同那颗颤栗的心绷了出去。
我的脑海中玄光乍现,继尔连世界都昏暗下来。
我看到了天地一线间的云翳。
其实,那才是我一直渴望抵达的地方,我终于找到了。
我顾不上呼吸,急切地想告诉璇璇我的那份惊喜。
璇璇用那么异样的眼神看着我,我辩认着她朦胧的眼神,一时间把所有的文字和语言全忘了。
我感觉已经没有了生命。
我象一块千年寒冰,“啪”地融化了。
我把自己化为无形,泼在她的身上,快活地沿着她的肌肤边缘,寻找着芬芳的内心……
106
我始终把藏匿幸福的地方比做花园。
那里是让我痉挛的妖冶和多情。
在那些用满足的心感受热爱的日子里,我期待的小雨都是甘霖一样的甜美。
如今,小雨来了。
它们悄悄挥洒在我的头顶,挥洒在我胸膛的那朵奇花之上。我和璇璇不再用相吻告别,不再互相牵一下手表达留恋,我们只互递了一个眼神。
那个眼神只有我们能懂。
那个眼神里装满了黑色的夜。
我们期待着夜的再度来临。
我和璇璇在楼下分手。
我们在小雨中互相望了一眼,璇璇便撑着那把蓝色的雨伞走了,我对着她的背影深情地凝望,心里响起那首情歌《小雨来的正是时候》。对于别人,这一天也许是最平常不过的日子,可是,我从清晨起来便把目光投向日历,我要记住这一天。我想把它留下来做成纪念。
但是,让我记住这一天的,并不是幸福,它距离幸福越来越远,甚至背道而驰。
因为这一天,我被爱情抛弃。
因为这一天,我把爱情丢了。
这一天是1998年夏天一个普通的阴雨天。
7月16日。
107
吃早饭的时候,我和璇璇商定分头去做两件事。
一是她去学校找校长谈我考美术教师的事,二是我去电视台交待工作,中午我们在电视台汇合,把宿舍里的东西全部拿走,带回我们的家。
其实,我没有什么好交待的,手边的几部片子都已告一段落,所以我到办公室轻轻拍了拍张子和小华的肩膀,又顺便瞄了一眼白忠幸灾乐祸的笑容,卷了卷放在桌上的一摞草稿,就走出了办公室。
临出门的时候,小华有些激动,他站起身来无奈地说:“西门,你……你就这么走哇?”
我回头淡淡一笑:“我去宿舍收拾东西,中午璇璇来接我。”
小华说:“我帮你吧!”
我说:“不用,我东西不多。”
说完,我轻轻打开并带上了那扇我常来常往的门。
我的宿舍在东五楼。
宿舍里除了一些衣物和洗漱用具,没有大件东西。
我将属于我的物品放在两个盛过录相带的纸箱里,然后坐在光板的床边发愣。
结束了。
当初带着一腔热血想干一番事业的理想破灭了。
我面临的将是一个崭新的生活。
其实,这生活说不上崭新,它又回到了我学的专业,只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做一名教师。
不管怎样,能和璇璇在一起,每天成双成对的进进出出,也未必不是一种幸福。
我现在有点后悔,因为我一直想问璇璇一个问题而没有来得及。我想问她如果我不去她的学校,她还让我在这个城市寻找另外一份工作吗?如果我不想做教师也不想在这个城市呆下去,我想回家,璇璇会做什么样的反应呢?
她会同意吗?
她会跟我一起走吗?我想知道。
中午的时候,外面的雨下得很大。
听着外面糟乱的雨声,我的心也跟着乱了。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我听得出来,是璇璇。
璇璇通身湿淋淋的,脸上笑容灿烂。
她环视了一眼屋内说:“都收拾好了吗?”
我用脚踢了踢纸箱:“有什么好收拾的,我就这点行头,一会儿咱俩一人一个。”璇璇说:“我和校长谈过了,本来他说凭你的学历不考也没问题,可是这次应聘的人很多,还有不少后门关系,所以他让你一块参加专业测试。”
我问:“什么时候?”
璇璇说:“后天上午。”
我说:“这么急,我好长时间没有动过笔了。”
璇璇笑着说:“怕什么?今天晚上我再给你做回模特,让你熟悉熟悉。”
我坏笑着说:“今天晚上不行,今天晚上有重要的事情做,雷打不动。”
璇璇脸一红,嗔怪地说:“你有把握吗?这可是咱们最好的一次机会。”
我拍着胸脯说:“我这人天生就不会谦虚,你放心,今天晚上我有桃花运垫底,其它的运绝对一马平蹚。”
璇璇相信我的实力,轻轻刮了刮我的鼻子。
我悄悄在她耳边说:“彻底完了吗?”
璇璇羞红着脸说:“我还没看呢!”
我着急地说:“看看。”
璇璇“扑”地一声笑着说:“在这儿,你让我在这儿,你疯了?”
我说:“还不是心里没着没落的让它急的?它要在他妈没完没了的,我就跟你没完没了。”
璇璇深情地望着我,笑得很开心。
我装作很沮丧的样子说:“你还笑,我现在连搬箱子的劲儿都没了,整个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
璇璇走过来亲了亲我的脸,在我耳边小声说:“亲爱的,刚才和你逗着玩呢,告诉你,已经没事了。”
“哈哈!”
我听了她的话,全身仿佛通过一阵电流一样酥麻痒胀,心脏狂跳,伸手把璇璇抄起来抱在怀里,近似疯狂地说:“我现在来劲了,浑身是劲,我抱着你,你抱着箱子,我们走!”
璇璇兴奋地悠着双腿说:“你抱得动我,我还抱不动两个箱子呢,快放我下来,咱们一人一个。”
我说:“那不行,那样不足以表达我的激动心情,最起码我得一人抱两个箱子,然后你再抱着我。”
璇璇在我怀里费力地躬着身体吻了吻我的耳垂,幸福地说:“我的大疯子,别闹了,咱们赶紧走,不然雨就更大了。”
我扭头望着窗外白花花的雨帘,放下璇璇,弯腰把两只箱子摞到一块儿抱起来说:“好吧,回去咱们疯它个波澜壮阔。”
璇璇替我打开门,我抱着箱子想往外走,突然,我的双脚象钉在地板上一样,一动不动。
我的心里滚过一道睛天霹雳般的恐惧。
我的脸惊慌地有些麻木,表情僵硬。我呆了。
108
我看到一个人。
一个全身黑衣黑裙的女人。
她的笑容很亲切得体,但是,我却从她的瞳孔里望到了恐怖。我蒙了,不知道这位曾让我留宿的女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这个时候出现?我的大脑穷凶极恶地转动着,想为自己找出一个理由,可是,什么也找不到,什么也想不起来。
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和潘志垒的关系。
想起潘志垒,我的心莫明其妙地稳定下来。
那女人伸出手,推着我怀里的箱子把我也推到屋里,反手把门关上。
璇璇的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我不能不和她说话,不然会增加璇璇的怀疑。
“你怎么会来这儿?”我盯着她的眼睛。
“我怎么不能来,这儿又不是地狱。”
“我看你真的想往地狱里跳了!”我一语双关,语气里还夹杂着震摄与威胁。
“别这么凶巴巴的,我不是小孩子。”
“那当然,我猜你的青春至少也超过十来年了,别人到你这个年龄早到学校门口接孩子了。”
那女人不再意我的讥讽,把我抱在怀里的纸箱放到地上,淡淡地说:“你怎么能说走就走呢?至少也应该和我打声招呼,你拔腿一走,这么大的一个城市让我怎么找你?”
“你什么意思?我不懂。”我冷冷地说。
璇璇在旁边看着我俩一问一答,脸上疑惑重重。
“你们说的我怎么不懂,你们认识吗?”璇璇盯着我的眼睛问。
“不认识。”我说。
“西门,你不应该骗你女朋友的,你怎么能这样说呢?瞧她长得多漂亮,这对她不公平。”那女人故意装出一副宽容的样子。
“你他妈到底想干吗?痛快点说出来算了,别在这儿神神叨叨的。”我有点怒不可遏。
那女人看都不看我的脸色,对璇璇笑微微地说:“你叫璇璇吧?我听西门总叫你的名字,你长得真漂亮。”
我再也控制不住愤怒,大声骂道:“你少他妈胡说八道,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会告诉你我女朋友的名字。”
那女人扭头看了看我,笑微微地说:“那天晚上你和我Zuo爱的时候,不就一直叫着她的名字吗,你忘了还是故意装糊涂?”
我的脑袋“轰”地一下炸了。
我意识到这个女人的出现,不是因为别的,就是故意在璇璇面前毁我。璇璇听了这样的话,根本不能承受。她的眼睛惊恐地睁开,哆嗦着说:“西门,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你告诉我。”
我心里没鬼,更不愿欲盖弥彰。我直接了当地说:“璇璇,你别误会,我根本不认识她,但是知道她是谁,她就是你爸在外面养的那个情妇。”
那女人“嘿嘿”笑了笑,指着我的鼻子说:“西门虹,你真会说话。不错,我是潘志垒的情妇,你呢,我和你什么关系,你怎么不告诉她?”
我义正辞严地说:“我和你什么关系也没有。”
那女人一阵窃笑,轻佻地说:“你怎么不敢说实话呢?”
我对璇璇说:“璇璇,我和她真不认识,那天我和张子、小华在饭店里喝醉了,醒了以后发现躺在她的床上,后来你爸也去了,就这么回事。”
那女人说:“真这么简单?”
我愤怒地说:“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污陷我?”
那女人脸色骤变,恶狠狠地说:“不错,我和你是没有仇怨,但是你做的事情要有勇气承认。我来这里没有别的目的,就是想告诉这个姑娘,她的爸爸和她的男朋友睡着同一个女人,都是不知羞耻的流氓!”
璇璇用惊恐和怪异的目光看着我,脸色煞白。
我说:“璇璇,你别听她的话,她一派胡言,我怀疑她是故意的,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璇璇用吓人的目光看着我,身体有些颤抖。
我拉住她的手,急切地说:“璇璇,我说的是真的,相信我,我没有骗你。”“你别碰我——”
璇璇用力抖开我的手,身体向后退了几步。
我知道璇璇相信了她的话,冲她咬牙切齿:“你为什么害我?”
那女人不屑一笑,冷冷地说:“我不想害你,只想拯救这位姑娘,我不愿意让她重蹈我的覆辙。”
我的脑袋有些发热,劈头对璇璇吼道:“这样一个女人的话你也相信,你有没有脑子,你也不想想,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对你说过,我可以跟你开玩笑但是从不说一句谎话,你他妈有没有记性?”
璇璇的眼神里充满着疑惑,但是我的话也的确让她心动,她开始看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啪啪”拍了几下手,对我冷笑着说:“精彩,真精彩!这样一个坦白真诚的帅哥,怎么会不招女孩子喜欢呢?怎么不把女孩子骗得晕头转向呢?西门虹,我今天要不揭穿你的老底,这世上就又多了一个无辜被害的女孩。”
那女人说着从包里拿出几张照片。
璇璇伸手想拿照片,那女人快速把手缩回,淡淡地说:“姑娘家最好别看,这么不堪入目的场景,脏了你的眼睛。”
那女人说完,把照片递给我。
我猜不出她搞什么花样,也不知道她的照片上是什么,但是,我心里明白,这女人除了再弄虚作假,根本没什么高招。
我不屑地拿过那些照片。
我的眼睛跳了几下。我的嘴巴张大了。
109
照片上,我和那个女人赤祼着身子,在床上搂作一团。我的脸“忽”地一热,拿照片的手哆嗦了一下。虽然我看得出来照片上的男人的确是我,但我还是不相信这是真的。
我努力寻找它的破绽。
很快,我在两个精光的身体那些姿式中找出了蹊跷。
无论从哪个角度拍摄,我都是一副沉睡的样子,紧闭眼睛。而那个女人则伸出胳膊和肥白的大腿把我紧紧箍住,甚至有两张照片她还故意摆出淫荡的样子,朝镜头微笑。我在心里一声臭骂,心反而平静下来。
我暗暗感激这个发现,因为我从这些照片中得知了自己真的没有做什么。
我给自己的脸做了一个魅力无穷的微笑,对那个女人说:“不错,铁证如山,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说完我又对璇璇说:“璇璇,你想知道照片上是什么吗?”
璇璇颤抖着说:“是什么?”
我笑着说:“你先别急,我有几个问题问她,我在问她问题的时候,你要仔细听着,一个标点符号也不要错过。我问完了,如果你想看,我给你。”
我盯着那个女人的眼睛阴森森地说:“今天的事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我不过问也不追究,但是,我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要问清楚,你必须如实回答。如果你说谎,今天……今天别想活着出去。”说完,我一步跨到门口,用身体把门挡住。
那个女人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我阴沉着脸问:“我问你,我和张子、小华喝酒的时候你一直看我,那个时候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叫西门虹吗?如果你说不知道,我可以认为那纯属巧合,如果你已经知道我是谁,那么你就是有预谋的,我想知道你受谁的指使。”
我出口便把她的两种回答堵死,然后冷冷地看着她的反应。
那女人果然被我的提问和两种回答结果闹蒙了,她明显地犹豫了一下说:“我不知道。”
我说:“那好,我再问你,就算你出于好心把我带到你的家里,为什么趁我喝醉睡熟的时候拍下这些照片,你是自拍的还是让别人拍的?你如果说是自拍的,出于什么目的,如果是别人拍的,那个人是谁?”
那女人被我逼得脸有些发烧,但是,仍旧满不在乎地说:“没有人拍,是自拍的。”
我咄咄逼人地问:“你变态吗?”
那女人不甘示弱:“是呀,我变态,怎么样?”
我说:“既然你变态,为什么把责任推到我身上反咬一口?告诉我为什么?”
那女人被我逼急了,歇斯底里地说:“你会说又怎么样?照片上的是事实,你抵赖不了的,说什么也没有用。”
我笑着说:“我再问你,我走的时候潘志垒打了你,我想知道你是怎么跟他说的,如果你承认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你不怕他饶不了你吗?再说了,你这么做完全不符合常理,你知道潘志垒不是好惹的,你怎么敢轻易承认呢?我想知道你到底怎么跟他说的?”
那女人迟疑了片刻,嘴唇张了张,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我说:“这个问题如果你不敢说可以不说,毕竟这是你和潘志垒的私事。但是,我还要问你,这些照片你让潘志垒看过吗?他知道你要来这儿吗?如果你让他看过这些照片,这说明你已经向他承认了,我会立即打电话给他并让他到这儿来,我要当着他女儿的面,把我认定的事实真相解释清楚。如果你没有给他看过这些照片,你今天到这儿演的这场戏,是想挑拨我们的关系还是因为别的?”
那女人显然不好回答,她气极败坏地说:“我刚才说了,我不能让你们两代人睡我,我要告诉你女朋友,你和她爸爸一样是淫棍是色狼!”
我说:“你敢当着潘志垒的面讲这些话吗?”
那女人不屑地说:“当然。”
我说:“那好,你打电话叫他来这儿,今天我不弄个水落石出死不瞑目。”
那女人迟迟未动。
我乘胜追击:“打呀?现在就打,如果你没有手机我给你。”
说着,我拿出手机。
那女人慌了,脸上的表情极不自然。我冷笑着说:“我谅你也没这个胆量。其实你真没必要蹚这趟浑水,你应该想到这样做,除了自寻其辱没有别的下场。另外,我根本不信你前面说的那些话,你早知道我是谁,你早知道我和潘志垒的关系,只不过凭你还没这个胆量闹这场恶作剧,至于谁在背后指使了你,我已没有兴趣,我把这些照片交给潘志垒,我会幸灾乐祸地看着他来收拾你!”那女人听得简直心惊肉跳。但是,她不甘心,声嘶力竭地大喊:“我才不怕他呢,这些年我被这个老畜生欺负够了,你也一样,你睡了我还不敢承认,你他妈连老畜生都不如!”
我淡淡一笑:“你的戏该收场了,我不想再看到你,滚!”
那女人羞怒的面色通红,瞟了一眼一直皱着眉头的璇璇,挑唆说:“你傻站着干什么,被他两句话就骗过去了?他为什么不敢让你看那些照片,你去看呀,看呀!”
璇璇看了一眼我手中的照片,又看了看我。我满以为璇璇听了我刚才和那个女人的对话,早已心明眼亮,于是,伸手把照片递给她。
璇璇只看了一眼,脸就象纸一样惨白了。
璇璇抬起头来看着我,眼睛里什么也没有,象两个巨大无比的空洞,全身剧烈颤抖。
我的心突然害怕起来。
我急切地说:“璇璇,你刚才听见我问她的话了,我什么也没有做,这些是她趁我喝醉以后拍的。”
璇璇不说话,空洞的眼睛还那样骇人地看着我。
我通身一冷,感觉被那两个黑洞吸住。
璇璇全身抖作一团。
我心里一哀,知道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我说:“璇璇,你不至于认为我说的是假话吧?”璇璇不说话。
我又说:“璇璇,那些照片说明不了什么。”
璇璇还是不说话。
我说:“璇璇,你说话呀,你怎么了?”
璇璇的身体停止了颤抖,变得神情呆滞。
我心里害怕极了,走过去摇了摇她的肩膀。
璇璇的身体一晃,眼里两颗大大的泪珠,象泻洪一样猝然滚下。
我颤抖着嘴唇说:“璇璇,你……你不会相信她的话吧?”
璇璇象尊雕塑,连眼睛都没有眨。半晌,她木讷地哑着声音说:“西门虹,放开你的脏手……”
110
我领略了绝望和恐惧到极致的滋味。
我的心狂跳着,下意识把手挪开。
我用力摇着她的肩膀,轻声说:“璇璇,你还真信了?”璇璇不说话,眼神依然空洞。那女人抢道:“她为什么不信,照片上的人是你,你敢说不是吗?”
我对璇璇说:“不错,照片上的人的确是我,可是我已经讲清原因了,这纯属栽赃陷害。”璇璇好象根本没有听到我的话。那女人还想说什么,我猛地回过头来,疯了一样怒吼:“从现在开始,你再说一个字,我把你劈了!”
我极力控制着狂乱的情绪,压低声音对璇璇说:“璇璇,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话吗?我说以后不管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我对你始终是真心的,因为我从不说谎,我没有背叛我们的感情!”
璇璇淡淡地说:“事到如今,这些话你还能说出口,你的无耻让人震惊。”
我急了,大声说:“我操,你还真信?”
“我能不信吗?”
“刚才我那番话算是白说了,是不是?”
“没有,你让我更了解你了。”
“告诉我,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我?”
“这已经不重要了。”
“我是被她冤枉的。”
“是又怎么样?从现在开始,我闭上眼睛就会看到这些照片,我忘不了!”
我真急了,瞪着血红的眼睛说:“璇璇,你怎么这么死心眼?退一万步说,我就算是被人冤枉的,我也承认错了,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还不能原谅吗?”
璇璇木讷地一笑,淡淡地说:“我知道我死心眼,所以才惨到这一步。”
我朝她大声怒喊:“你他妈怎么跟中了邪似的,怎么说你都不明白?”
“照片我都看了,还用明白什么?”
“闹了半天你还是不相信我,对不对?”璇璇连看也不看我,随手把那些照片扔到地上。
我太了解璇璇了。从那次她看到我和苏楠抱在一起,我就领教了她骨子里这种让我害怕的性格。上一次我和白忠的撕打,让她明白了事情的真相,那么这次呢?我暴打这个女人吗?我想,已经来不及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一种委曲夹杂着愤怒,渐渐充斥了胸膛。一种危机夹杂着绝望,突然占据了大脑。我歇斯底里地撕扯着声带,破口大骂:“潘璇,我还没见过象你这么笨的蠢货,你好好想想,我和你好了多长时间,我和你在一张床上睡了多长时间,我他妈到现在连你都刚干,我会干她这么一个老了皮蔫了瓤的倭瓜,我有病呀我!”
璇璇依然无动于衷。
那女人听了似乎有些动容。
我继续破口大骂:“我他妈今天还真不信这个邪了,我就不信我西门虹能被活活冤死。我今天给你学一回王宝钏,我等你一句话,只要能证明我的清白,我他妈甘心情愿从五楼跳下去,自己把自己摔死!”说完,我窜到窗前,愤怒地把窗户打开。
外面风雨交加。“忽——”一阵风吹来,冷雨顿时把我的上身浇湿。
我打了一个寒战。
我窜上窗户,全身暴露在雨里,瞪着血红的眼睛狂喊:“潘璇,我等你一句话,你说——”
璇璇又一次让我震惊。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是一个瞎了眼的聋子。
半晌,她淡淡地说:“你的表演已经不能使我感动了。从现在开始,你的生死与我毫无关系。如果你真的想死,我不会拦你,不过,要等我走出这间屋子。”
璇璇说完,摇摇晃晃地走了。
我心里陡然明白,我原来爱上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女孩,她热的时候能把你熔化,冷的时候能让你的血液凝结成冰。我感到了她的可怕。
我滑稽地蜷缩在洞开的窗户里,欲哭无泪,无计可施。
我的心凝结成冰了。我的嘴唇冷得发抖。
那女人可能没有料到事情会闹成这样,也没有想到我会疯狂到这种程度。她站在地上有些惶恐,看着我摇摇欲坠的姿势,走到我跟前,仿佛有点难过地说:“下来吧,你怎么做都没用了。”
我看她还有天良,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她被我笑蒙了。
我嘶哑着声音说:“你的戏演成功了,我的爱情也没了,我真替你高兴。”
她居然面露愧色:“我没料到会成这样。”
我淡淡地说:“看你的年龄,我该称你一声大姐,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偏偏毁我?”
她垂下头,半晌,喃喃地说:“我可能太蠢了。”
我说:“最蠢的人是我,你害了我半天,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她沉吟片刻,嚅嚅地说:“我……叫白兰。”
我惨笑了起来:“这名字和人很相配,可是跟心就满拧了。不过,我还是谢谢你,总算知道了害死我的人的名字。”“我并不想害你。”“那是谁在害我?”“没……没有谁。”“我知道你不会说,我记住你就行了。白兰,一个漂亮的杀人犯的名字,哈哈哈哈!”我轻轻闭上眼睛,松开了抓着窗框的手。我的身体失去平衡,头向后仰去。我突然想飞。因为我觉得,飞才是最自由的。
111
密集的雨点扫射过来,加快了身体下落的速度。
她一声惊叫,疯了似的窜过来,抱住了我的双腿。
不知道她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居然把我半坠到窗外的身体,硬拖上来拽回屋里。
我的后背重重划过窗框,疼得钻心。
由于用力过猛,我压着她的身体摔到地板上。“为什么阻止我?”
“我……不想做孽太多。”“你知道什么是孽,孽就是让你后悔不该救我!”我怒不可遏,出手掐住她的脖子。我彻底失去了理智,心里只有复仇的念头。她不反抗,紧闭着眼睛。我被她的逆来顺受彻底激怒,我象疯子一样从地上窜起来,把她扔到光秃秃的床板上。
我伸手掏进她的裙子便把内裤扯下来,凶神恶煞一样,分开了她肥白的双腿。
白兰一声惊叫,面色惨白,挣扎着想跑。
我瞪着血红的眼睛,一只手掐着她的脖子,一只手解开腰带,淫邪地说:“你最好别反抗,不然,我他妈把你弄出十二个眼儿来,当蜂窝煤烧了!”我恶狠狠地把腰带扔在地上,向她扑去。
“咣——”
门被打开,张子、小华和白忠进来。他们三人看见屋里的阵势就傻了。白兰趁机坐起身来。
我脑子里乱成一团,挑畔地说:“你们三个走还是在这看着,我无所谓。”
小华惊骇地从地上捡起腰带,不解地说:“西门,你这是干吗,你疯了?”
我“嘿嘿”笑着,恶狠狠地说:“对,我就是疯了!”
白忠的脸色比猪肝还难看,冷冷地对白兰说:“哪儿来的不要脸的女人,滚!”
白兰看着白忠,走到他身边时,冷不防抽了他一记耳光。
白忠捂着脸愣了。
白兰哭着跑出屋子。
我根本没有尽兴,捡起她的内裤窜出来,在楼道里挥舞着肆无忌惮地狂喊:“臭表子,晚上等着我,我给你大战三百回合——”
小华把我拉回屋里,拍着我的胸膛说:“西门,我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不管发生什么,我希望你冷静下来,冷静,知道吗?”我的呼吸还很狂乱,意识有些模糊。“西门,能冷静下来吗?”“不能!”“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知道。我想找一个人,然后把他杀了!”小华把我拉到床边,紧紧攥着我的手。我的手必须被束缚着,因为它大幅度的颤动。过了好长时间,我稍稍有些平静。我不想在这间屋子里呆下去。我艰难地一笑:“哥们儿,你放心,我已经冷静下来了,我现在冷静的很。”小华信任地看我一眼,放开我的手。
我对小华说:“小华,这两个纸箱麻烦你替我存着,什么时候取,我给你打电话。”
小华说:“行。”
我站起身来:“那好,青山常在绿水常流,你等我电话吧,我走了!”
说完,我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白忠,走出门去。
112
外面的雨好大。
我希望它再大些,最好把这个城市淹没。
我恶狠狠地想,等这座城市变成一片汪洋大海,等那些识水性的人全部逃生,我就幸灾乐祸地和那些旱鸭子们一起,让尸体象泡沫一样飘浮着爆裂。
我死也得让你们为我陪葬。我恶狠狠地低头沿着18路公汽线,走得毫无目的。我只是走。我不知道一旦停下脚步,还能做些什么。我的双腿迈动的很机械,脑海中反复映出王林精神恍惚的时候,走入快车道并被拖挂车撞飞的情景,猜想着他在身体腾空和落地之间的感受。其实,我想逃避这个问题,因为我的心里突然有一种怪异的念头。这个念头令我恐惧。我很想知道他感受到的是痛苦还是解脱。我不由地向街道中央走去。
走了好长一段路,从我身边经过的车很少,而且速度慢。我觉得没趣极了,干脆昂着头,在路中央学着军人的样子踢正步。“啪——”“啪——”脚落下去的时候,声音很响,积水溅起老高。我心里一阵得意,越走越快。
“嗨!你站住——”
路边有人冲我大喊。
我情不自禁扭头望去,隔着浓密的雨帘,两名披着雨衣的交通警察,在路边对我虎视眈眈。
“就是你,你找死啊!”
两名交警中不知哪位又喊了一句。
我无心理睬他们,继续踢着正步向前走。
两名警察飞跑过来,动作粗暴地把我架到路边的公共汽车站亭前。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俩,一声不吭。
“哎,你是从哪个医院跑出来的?”
我知道他们以为我是精神病患者,干脆装傻充愣。
“问你话呢,怎么不说话。”
我默不作声。
“你不是聋子吧?”
我摇摇头。
“哑巴?”
我点点头。
“一会儿有车来把你送回医院吧,我们怎么知道你是哪家医院的?”
我摇摇头。
二人互对一下眼神,其中一名交警说:“要不先送队部,安顿下来再说。”
另一名交警说:“好吧,我打电话叫车。”那个交警说完,向路边的岗亭跑去。
我心里觉得好笑,怕脸上的表情露馅,扭头看着站亭上的灯箱广告。
我的眼睛盯在一个漂亮女孩幸福的笑脸上,然后把目光象吐口水一样,唾到她脸左边那行字上。
“哎,你说这女孩长得漂亮吗?”我问那名警察。
我突然开口说话,把他吓了一跳。
“噢,原来你不是哑巴?”
“当然不是。”
“那你有没有病?”
“谁愿意有病啊!”
“我操,刚才你在马路上那是闹啥洋事儿?”
“没啥,心里闷得慌,想玩点邪的。你说这女孩儿漂亮吗?”
“当然漂亮,不漂亮能让我每天想回家打老婆?”
“广告词写得怎么样?”
“不错,生活就是可以更美的,怎么了?”“美他妈个蛋,这叫什么狗娘养的生活,友谊经不起磨难,爱情经不起考验。生活要是个娘们儿,我他妈宁愿变成一头驴把它奸了!”我突然象疯子一样歇斯底里的狂喊。
“嘿嘿,哥们,失恋了吧?”
“失了。”
“哪天失的?”
“今天。”
“哈哈,咱俩算是有缘,我上星期三失的。不过星期四就和她双胞胎妹妹好了,感觉没什么两样,真的,不信回去你也试试,她是双胞胎还是独生的?”
“你他妈真让我羡慕,我跟你不一样,她就是三胞胎我也不想了,这辈子都不想。”
“别,大丈夫何患无妻,咱不能让自己闲着,这是对性功能的不尊重,也是不道德的。”
“想不到你这张嘴也有两下子,我今天没心情,等我缓过劲儿来,跟你一决高下。再见!”
“哎,哥们,我说的是真的,有空找我来玩吧,我叫白忠,三队的。”
“你叫啥?”
“白忠。”“操!你叫什么不好,偏叫我仇人的名字。”“这不是我做的主。”“你们家有叫白兰的吗?”“没有。”“幸亏没有,我现在听这两个字就想射。”
“你叫啥?”
“西门虹。”
“哈,你这名字也不怎么样,你要叫西门庆该多好,可以让我借借你的淫器包儿,那玩艺儿对我还是个谜呐!”
113
我在雨中淋了四个多小时。我的肚子“咕咕”怪叫,身上一阵阵发冷。其实,雨早停了,空气中随之而来的风,把紧贴在身上的衣服吹得跟冰片一样,凉凉的还有点酥麻。我不敢张嘴,因为我有个毛病,只要打第一个喷嚏,接下来不打个三、五十个过不了瘾。我使劲忍着,控制着鼻孔里酝酿着的瘙痒,直到让冷战完全代替,直到憋得象个患了癫痫的摇头疯。我的情绪稳定多了。
在雨里走了那么长时间,我把该想的都想过了。我没有对不起璇璇的地方,不管她怎样看我,怎样看待这件事。说实话,我们以这样的闹剧分手,对我来说未必不是一种解脱,她在爱情上宁折不弯的性格,也许根本不适合我。我觉得她爱的太偏执,不允许我有一丝一毫的失误和过错。
我觉得她让我爱的累了。人,就是那么回事。其实,我在对待感情上,有时不也和璇璇一样?
我对苏楠的要求,何尝不是象璇璇要求我的一样?什么缘份不缘份,全是扯淡的鬼话。再好的感情,你只要咬牙甩甩手,不能丢的也就丢了。丢了就丢了,弯腰拣起来都不是原装的。
我不愿意再想,就连在哪儿过这一夜,明天去哪儿都不愿意想。
我的头炸裂一样地疼。我发烧了。
天黑的时候,我不知不觉又走回电视台那条路。在“共沐云河”门口,我想进去坐会儿,因为早和老板熟了,上网的时候可以混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信箱里有一封信未读,是zhijia发的。
可怜的西门。
还好吗?
原以为你走了,以为再没有你的音讯,可是看到你发来的文字,我的心突然感到一种异样,这种感觉是我不曾想到的,我不得不承认,我开始为你担心了。
为什么那么多不幸发生在你身上,如果不是信任你,我不敢相信你讲得那些是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你,其实你很聪明,你知道怎样面对,我只想对你说,只要认为自己那颗心是无瑕的,别的还在乎什么?
你的生活现在肯定一团糟,所以提前两天给你发了这封E-mail,因为我决定16号去N市,估计夜里11点10分到。你不必去车站接我,那是我的故乡,比你还熟。中午12点,我们在你经常上网的那个“共沐云河”网吧见面好吗?我们先在聊天室里聊天,把心里想说的全说了,然后你在找我,看你能不能认出我。就这样,N市见!
zhijia
1998年7月14日
看完她的E-mail,我心里滚过一阵慌乱。
我抬头看了看墙上的表,距离她下车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我想,无论如何我也要去车站,哪怕在下车的人流中找不到她,认不出她,也要盯住每个人的脸,仔细地感觉一番。
我没有心思浏览别的东西, 坐在椅子上只盯着那封E-mail发愣,想象着她的衣服颜色,想象着她的模样。
我想,如果真能在人流中一眼就感觉到她,并且出口喊出她的名字,她的眼神肯定是意外、默契而惊喜的。
她一定是那种眼神。
那种眼神肯定会令我快乐而激动。
想到这里,我有点坐不住,起身关机付帐,走出“共沐云河”。
街上黑洞洞的,没有路灯。
我想可能是下了好长时间的雨,某一处的变压器坏了。
我在黑暗中走得很慢,脚跟轻飘飘落地的时候,大脑针刺般地疼,我知道这场高烧是不可避免的,于是,有心无力地把脚步放得更慢。走着走着,我突然听到“忽”地一阵风声。那声音离我太近,不能不引起我的警觉。我觉得那是一件重重的钝器,带着呼啸向我袭来的动静。我下意识地闪身,可是,身上酸软的没有一丝力气。我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觉得一声闷响,象在脑后炸响了一只泛潮的爆竹。我的眼前一片白光乍现。我根本没体味到疼与不疼,胸膛就被掏空了。偌大的身躯摔在路边……
114
黑夜象一只侯鸟,背对着太阳飞来飞去。
我是那只侯鸟身上的一根翎羽,在呼啸的风中,随着它无休无止地颠簸、翱翔。
那个夜悠长而缓慢地走着,或许它根本没有迈动脚步,或许它永远走不到尽头。
我全身轻飘飘的,觉得自己是一朵留在最后才盛开的花,我在头顶上空寻找到一弯云翳的缝隙,我想飞。
可是,我没有翅膀。
我只是翅膀上的一根羽毛。
我只是一朵将要凋落的花。
我透明着喘息,好象把仅剩的一丝香味蒸发了。
那些香味缓缓飞升的样子美妙到极致,没有任何一只鸟儿能够模仿。
我死了吗?
我觉得我还活着。
我睁开酸涩的眼睛,眼前是一片静谧的黑暗。
我累极了。累得连睁开的眼睛都没有力气合上。
我在1998年7月31日子夜醒来。
这一天距离我和璇璇分手的日子多少天?
这一天距离我和zhijia见面的日子多少天?。
我在N市一个偏僻的职工医院里,躺了15个24小时。
我被人用木棒狠狠击中了后脑。
我的双腿从此不能站直了走路。
我瘫痪了。
早晨,医生来查房的时候看我睁开眼睛,兴奋地说这是他亲眼见过的第十一个奇迹。
医生告诉我,我在医院的这些天,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高烧不退,如果不是年轻,身体素质好,绝对恢复不了这么神速。
医生说我的脑后有一部分瘀血,不过不太多,如果再多一点儿,必须开颅手术,或者打探针将瘀血吸掉。
我不相信医生的话,以为他的话危言耸听。
医生说,现在你恢复的不错,但是仍要观察一阵子。
我笑着说,你是为医院多挣些份子钱吧?医生严肃地说,我从不和病人开玩笑。
我说,好吧,我听你的。
医生说,你的受伤部位在后脑,我担心治疗不彻底会留下后遗症。
我说,会有什么后遗症?我目前不傻不呆的,又没有失忆,一切正常。
我发觉腿不能走路,是在醒来的第二天下午。
我想去厕所,可是,我的大脑分明指挥了两腿,它们却没有反应。
我以为是长时间高烧、昏迷和卧床的结果,所以用双手把两腿搬到地上,想扶着床边先活动活动,没想到两个脚掌着地的时候,感觉迟钝的没有着落,无论怎样把意念集中在膝盖和脚踝上,都无济一事。
我心里一惊。
我掐了掐大腿,居然没有痛感。
我突然想起医生对我说的“后遗症”,大脑“轰”地一声巨响,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的剧痛。
我想喊一声,身体却瘫在地上。
我看到ρi股底下一片水湿。
我在下意识的惊骇里,小便失禁。
115
我是那种最精明的医生也骗不了的病人。
因为我意识到的恶果,比他所隐瞒的真相还严重。
尽管医生一再强调这只是暂时的现象,可能是由于我的身体没有得到完全康复的缘故,但是,我在心里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
我想和医生坦白地谈一次。
我问医生:“请你告诉我,如果我的腿一直没有感觉,最后会是什么样子?我不想再听安慰的话,我想听最坏的结果。”
“现在谈结果为时过早,你不应该轻易丧失信心,这对治疗没有好处。”
“你不是说这种情况没有太好的治疗方法吗?”
“治疗方法是一回事,过一段时间看你的恢复情况怎么样又是一回事,两者必须分清。”
“这么说我要重新站起来,只能靠自己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是这样,不过……”
“我明白了,我想知道恢复阶段以多长时间为准,一个月,半年还是一年?”
“这要视你的身体素质而定,当然如果有奇迹出现,你会很快站起来的。”
“有过这种奇迹吗,概率是多少?”
“万分之三。”
“谢谢你,我知道有万分之三的希望就够了,我肯定在万分之三以内,因为我怎么也不象后半辈子坐在轮椅上的人,我不信,绝对不信。”
“小伙子,有这种信心很好,我们会很快拿出一个治疗方案,希望你能很好地配合,争取早日康复。”
“好,咱们一言为定。”
我没象有的人那样,在突然袭来的打击面前崩溃,更没有歇斯底里地哭闹着寻死觅活。
我的心突然由浑浊变得澄清起来。这一点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因为我有许多事情没有做。
因为我有许多疑问没有解开。
因为我不能也不敢坐在轮椅上回家见父母。
我知道我还年轻,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让自己废了,我还不知道谁在下的黑手,甚至连谁把我送到医院,谁一直替我拿着医药费都没有弄清楚。
我知道现在只能靠自己了。
我想,不管有多么大的困难,只要能重新站起来,就是去阴曹地府请医生也不在乎。
什么是自己靠自己?
什么是奇迹?
我就是我自己。
我就是奇迹。
这种心态和情绪是我从来没有过的,它一反过去处事的躁动和焦虑, 我甚至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想可能出现的最坏结果。胡思乱想没有任何益处,还不如把时间用做恢复健康。我在突然来临的不幸面前变了。
变得有些不认识自己。
这种变化使我有一种重生的感觉。
那是一种关于生命的希望和冲动。
那是一种准备复仇的快乐。
我必须好起来。
我要报仇。
我要为这个仇人活着。
116
我醒来的第四天上午,终于见到了把我送到这个偏僻医院的人。
在此之前,我多次追问护士和医生,他们告诉我,那个人不想让我知道他的名字,甚至连他的长相也不让他们给我描述。
那天天气很好,我对护士说想到外面晒晒太阳,放松一下,护士说太阳很毒最好不要呆得太久,我说有楼房的地方就有阴影,再说我看到东院有花亭了,散散心对我有好处。
坐在轮椅上,心里滚过一阵悲壮。
我努力克制着想往外流的泪水,笑着对护士说:“这玩艺真不错,建议腿好的人也来坐一坐,感觉好极了,舒服。”
那位护士顶多不过十八、九岁,她奇怪地看着我,感慨地说:“难怪窦医生说你是一个让人大吃一惊的人,想不到你这么豁达。真的让人佩服。”
我淡淡一笑,平静地问:“小妹妹,你知道什么是仇人吗,你有过这个概念吗,你知道仇恨是什么?”
小护士惊诧地摇摇头。
“仇恨就是让你吃不好饭,睡不好觉,什么时候想起来,就想拎着菜刀砍人的那种情绪。”
“你说得好可怕!”
“非常遗憾,到现在还不知道是谁把我毁成这样,我得把他找出来。所以,我没有理由不让自己尽快恢复。”
“有些东西总憋在心里,会把人憋坏的,我遇到不高兴的事就哭,哭出来心里敞亮多了。”
“对我来说,哭没有意义,如果真有哭的那天,那肯定是我找到了仇人,或者能够象以前那样正常的走路。”
小护士柔声说:“但愿那一天早点来。”
我眯着眼睛做了一个非常惬意的表情:“在那天到来之前,我决定不再剪发,不再刮胡子,我要看看我的腿能让我的头发长到多长,我要看看这个仇人能让我寻找多久。”
话音未落,我眯着的眼睛陡然瞪大。
在我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曾经令我心惊肉跳的身影,她穿着一身黑色衣裙,正低头步履匆匆地走向住院部大楼。
我伸手指着她的身影,对小护士说:“送我来的人是不是她,说实话,骗人可不是好孩子。”
说完,我静静地盯着她。
小护士脸上一红,点了点头。
我感到脸上“忽”地窜出一团火,想都未想,用力转动轮椅的两只轮子,向住院部的大门驶去。
小护士在后面紧追。
我在正门口前大约15米的地方停下来。
我屏住呼吸等待。
我的脸上浮出连自己都莫名其妙的微笑。
我想知道这个女人看到我的时候,是怎样一种表情。
因为她是整个事件的导火索。
因为她是白兰。
我准确无误地撞上了白兰的目光。
她的目光里什么也没有,除了阴郁和怯懦。
她看到我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登”地止住脚步,但最终还是慢慢向我走来。她在和我的对视中,输了。我用平静地吓人的语调说:“我想知道这次你是怎么把我从公路上拣回来的,是你一直在后面跟踪我,还是机缘巧合?”
“随你怎么认为,换了谁都会这么做的。”
“你敢接受我的感激吗?”
“不敢,因为我欠你的。”
“我想知道是谁在背后下的黑手?”
“不知道。”
“那好,我告诉你,是白忠。”
“谁是白忠?”
“还用我介绍吗?你们一个姓。”
其实,在我心里一直想着白忠和潘志垒这两个名字。因为在N市,除了他们,我和任何人都没有过节。即便有过节,不是杀父夺妻之恨,根本犯不上将我置于死地。
“西门,我承认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但是我真的不知道白忠是谁,你和他有仇吗?”
“也许有,不过你放心,我现在这样只有挨打的份。当然,等腿好了情况就不同了,你说呢?”
“你现在什么也别想,配合医生治疗才是最重要的,这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你少他妈给我假惺惺。实话告诉你,从我醒来的那一刻,我就认定指使你拍照片和敲我闷棍的是同一个人,你不说也行,请你回去告诉他,赶紧把我害死,不然,我第一个要宰的就是你,我让你当一回永不消失的冤魂。”
“……”
“怎么不说话,说呀,你他妈说呀?”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你宰了我更好,反正我早活得没意思了。”
“你怎么会没意思,你不是和潘志垒姘得有滋有味吗?我觉得谁都比我有意思。”
“西门虹,就算我害了你一次,你凭什么无休无止、没完没了地羞辱我?”
“羞辱?这怎么可能,我想求你还来不及呢,有件事我琢磨了好长时间,我的腿不行了,总担心性功能也受影响,希望你能找个合适的地方,发扬一下为人民服务的精神,勾引勾引我。怎么样,配合一下?”
“西门虹,你真不要脸,你的为人跟我原来的想象大相径庭。”
“要脸?我被你害得连个人样都没了,还要什么脸,我他妈把你弄成局部溃疡的心都有!”
“西门虹,我不想和你说了,本来我是给医院送钱来的,既然你这么恨我,我也没必要多此一举,以后你死在路上我也不管了,但愿你吉人天相,再见!”
“等等,我想知道花了你多少钱?”
“我不想说也不想要。”
白兰说完,神色古怪地看我一眼,转身走了。我对着她的背影大喊:“嗨,表子,一万块够不够?等我宰你之前一定把钱还你——”
我的喊声太大,听到这句话的人都惊骇地看着我,然后象躲瘟疫一样,远远走开。
我和白兰说话的时候,小护士知趣地闪在一旁,她听到我的话,吓得小嘴张开半天没有合拢。
我笑了笑对她说:“小妹妹别害怕,我是故意吓唬她的,这年头谁敢没事杀人呀,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小护士余惊未消,踩着碎步走过来。
我说:“刚才吓着你了吧,我现在这样还能杀人吗?让人家杀还差不多。”
小护士说:“你说这话倒是真的,以后还得提防着点,别让凶手再把你打了。”
小护士的话使我心里一震。
我想,那个人要真想把我往死里放,就目前我的身体状况,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打死,还真的是无力反抗。
我感到了无能为力的悲壮。
117
吃完午饭,我托小护士给小华打个电话。
我嘱咐她不要说出我的名字,只告诉他是一个朋友病了,而且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来医院的时候也要一个人来。
我不知道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是不是能让小华来医院,我希望他来,因为在N市,我只有他一个朋友了。
想到这些,我心里有些疼痛。
无论王林、苏楠还是璇璇,他们都曾是我的朋友和至爱,如今死的死,散的散,一切都象过眼云烟一样飘远了。
所有的欢乐都不能重来。
所有的时光都不能轮回。
留下的只有两条残腿,一腔仇恨和遗憾。
我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样度过,我必须象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一样,用全部身心和意志和命运赌一场,哪怕输得血本无归也无所谓,因为毕竟有万分之三的希望。
其实,我只要万分之一就足够了。
对我来说,万分之一就是健康的全部。
我相信能赢。
晚上7点,小华真的来了。
他看我躺在病床上,窜过来朝我肩上打了一拳,然后长舒一口气,用手指着我笑了半天却说不出话。
我说:“怎么,没想到是我吧?”
小华惊叹地说:“你玩什么花活,这么长时间了,我还以为你连那两个箱子都不要拍ρi股走了呢。闹了半天你在这儿窝着,什么病这么象模象样地躺着?”
我笑了笑说:“我的腿完了。”
小华低头看看我的腿,笑着说:“西门,我听你一惊一乍惯了,咱来点新鲜的行不?这腿没破没断的完什么,你要吓唬我,我转身就走。”
我说:“真的,你把它扎出血来都没感觉。”
小华冷不防在我大腿上拧了一把,然后,等着看我呲牙裂嘴的表情。
我无动于衷。
小华慌了,结结巴巴地说:“真的?怎么会……这样?”
我把那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讲述一遍,小华听得眼圈一热,激动地说:“西门,不能就这么完了,医生怎么说,能好吗?”
“万分之三。”
“这就够了,我相信你是幸运的。”
“谢谢你的话,我也是这么想的。因为我必须好起来,我得把那个敲我闷棍的人收拾了,再说好不了我怎么回家呀!”
“有怀疑对象吗?”
“当然有,一个是白忠,一个是璇璇她爸。”
“绝对不是白忠干的,那天晚上我们一直在一起喝酒,直到12点多才散。”
“你这么肯定?”
“当然,连上厕所都是搭伴去的。”
“他没有并不等于没有指使别人。”
“璇璇她爸呢,你怎么想的?”
“在这儿和我有过节的就他们俩,按理说潘志垒和我并没有太大的矛盾,他还不至于对我下此毒手。我最怀疑白忠,他最近有什么异常吗?”
小华思忖片刻,摇摇头。
我说:“其实要想找出这个人来并不太难,还记得那天那个女人吗?她叫白兰,我总觉得她和白忠有什么关联,我想让你给我查查她的底细,看她到底和白忠什么关系。”“那天她不是打了白忠一记耳光吗?看样子不象认识的。”
我极力回忆那天的情形,突然悟到了什么。我说:“我想起来了,白忠骂她不要脸她才打他的,白忠为什么会替我说话呢,这不很奇怪吗?说不定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对了,那天你们怎么想起来到我宿舍去呢?”
小华被我一问,更是恍然大悟:“西门,你这么一问我什么都明白了,那天白忠冷不丁让我们去你宿舍,看看能不能帮忙搬些东西,后来他也跟去了,这的确很反常,他绝不会对你使好心眼的!”
我咬牙切齿地说:“看来真是白忠让人干的,不管怎么样,不管通过什么手段,你一定给我弄清白忠和白兰的关系。实在不行你去找璇璇,让她问她爸。”
“西门,别的办法都行,通过她打听恐怕不行。”
“为什么?”
“这事我不便跟你说又不得不说,你知道那小子办公桌上放着谁的照片吗?”
“谁的?”
“前些天是苏楠的,现在是……璇璇的。”
我大脑一阵轰响,又是一阵奇痛。
小华看我痛苦的样子,关切地说:“西门,这事你应该往开里想,你和璇璇毕竟散了,她愿意跟谁是她的事。”
“放心,小华,我就是有点吃惊想不通,另外脑袋有时会阵发性头痛,没什么。”
“你想到过转院吗?我看这家医院治疗条件好象不是特别好,不行就换个地方。”
“我和医生谈过了,目前哪儿也没有更好的治疗办法,全靠我自己恢复。”
“去哪儿也比在这儿强,这儿太偏僻,我们见一面都不方便。”
我皱着眉头说:“我有一个疑问总窝在心里,你说我明明在电视台附近出的事,为什么白兰把我弄到这么远一个地方,她是怕有人知道救了我,还是怕那个人对我第二次报复。”
小华思索半晌,摇摇头。
我说:“我今天找你来就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原来的医药费都是白兰那个表子拿的,今天她又给医院送钱来了,可是被我侮辱了一番气跑了,我想出院又没什么地方可去,你知道现在我在这个城市,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
小华慷慨地说:“西门,客气话你就别说了,你想让我做什么尽管开口,缺钱我会想办法的。”我感激地说:“小华,钱并不是问题,关键是再在医院呆下去也那么回事,我让你给我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只要利于我恢复身体,别的都无所谓。”
其实,这个决定是今天中午想好的。
我想去一个僻静、安全的地方,我要用意志拚一下,甚至给自己定了一个恢复期限,必须在春节前完全康复,然后若无其事的回家。
我在没有康复之前不会跨进N市半步。
我在没有康复之前不会见任何人。
我必须时时刻刻、分分秒秒激励自己。
因为我对再度跨着有力的步伐站在白忠面前,充满了千倍万倍的信心。我就用这两腿让白忠后悔,让他知道当初没有把我敲死,是他最致命的失误。
118
小华是个好哥们儿。
他让我去他的老家。
他说他们家房子少弟兄多不方便,但是有一个表兄新盖了三间房,可以在那儿住。
小华的话使我又看到了新的希望。
我对小华说明天就出院,小华说回去把我箱子里的衣服收拾收拾,明天一早走,最慢四个小时到。
我告诉小华箱子里的一本书中夹着一张存折,我让他去储蓄所把钱取出来买台轮椅,存折里钱不多,不够先垫上。
小华说,这些事你就甭管了,明天上午我来接你。
我说,这件事不要和任何人说,我不想让她们知道。小华明白我说的“她们”是指苏楠和璇璇,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目送小华走出病房,刚象完成一桩心愿似地躺在床上,他转身又推门进来。
“西门,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你出事以后有个女孩到台里找过你两次,我当时不知道你在哪儿,就领她去了苏楠那儿。”
天呐!
那是zhijia!
肯定是zhijia!
我心里怦怦跳着,迟疑地说:“她……她长得什么样?”
“你不知道是谁吗?中等个,皮肤很白,挺有气质也很漂亮,留一头长发。”
“她很……漂亮?”
“不错,是漂亮的很洋气的那种,有点冷美人的感觉,对,就是这种感觉。”
我遗憾地说:“太可惜了,她大老远来见我,而我却差点死在马路上,看来我们真的没有缘份相见。”
小华疑惑地说:“她是谁呀?”
“我们在网上认识的,她叫zhijia,怎么样,这名字很女性化很好听吧!”
“她两次去台里找你,我都在场,第二次我领她去了苏楠那儿,苏楠也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我不知道你们什么关系,不便跟她说你和璇璇的事,就笼统地说你出了一件大事,不知道去哪儿了,我们也在找你。她说如果我们见到你,就说她找过你,让你和她尽快联系。”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知道苏楠见到zhijia以后会是什么反应。我问小华:“苏楠见到她以后什么表情?”
小华说:“很客气,还留她吃了午饭。她出来以后问是不是你的女朋友,我说不是,她又问你的女朋友长得漂不漂亮,还问你长得什么样,我看她什么都知道,后来就干脆把你和璇璇的事照实说了。”
我笑着说:“你怎么形容我的?”
“当然是美化了,我说你才华横溢,坦率真诚,是个难得一见的好青年,哈哈!。”
“她听了没什么反应吗?”
“她说和想象的差不多,不过她问为什么你会出很多事,是不是做人太挑剔了,我告诉她绝对不是,我说你绝对没有错。”
“太遗憾了,这么好的人硬是没见上。不过,你那会儿要把我箱子里的照片拿给她看就好了,至少让她知道我长得什么样。”
“怎么,想和她来真的?”
“别误会,我们是网上的好朋友。”
“我劝你现在别多想,你的腿这个样子怎么和人家见面,还不把人家吓跑了。”
小华这句话,让我宛如一头钻进冰窖。
119
我做梦都没有想到,小华的故乡居然是云涯山下一个风景非常好的小村庄。
云涯山,这个让我很少想起来的地方,曾有过一场雨,一位披着齐腰长发的女孩,一次醉后的冲动与疯狂。看着车窗外似曾相识的崎岖山路,我想起去年在这儿泼命追赶那辆汽车的情景。那个女孩把手伸出车窗挥了挥就消失了。我没有把她的留言当回事。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她。
我把她丢了。而今,我又来到这里,可是我的腿却不能奔跑了。生活总是这样反复无常,命运总是把人捉弄的面目全非。
临近正午,公共汽车驶进一座路边只有两间石屋的车站后院。
小华对我说:“西门,车还得停会儿,下来透透气吧!”
我说:“带着轮椅上上下下太不方便,算了。”
“下来吧,还有三里路到家,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我都快被闷死了。”
“那好吧,你帮我一把。”
小华先把我扶到汽车座椅上,然后把轮椅弄下车,接着把带的一大堆东西搬下来。
几位好心人帮着小华把我从车上架下来放到轮椅上,我长长透了一口气。
我高兴地说:“车里太热,虽然外面太阳毒了些,可是风吹得有那么点意思,凉快。”
小华说:“这里空气好,环境好,最适合疗养了。”
我说:“行,反正我现在跟提前病退差不多!”我说着将轮椅挪到汽车的左前方,向远处望去。我的眼睛陡然睁大。
我看到了那家旅店。
那家我和那位不知姓名的女孩相识和分手的旅店。
我脱口喊道:“小华,我来过这个旅店,我想过去看看。”
“你怎么会来过这儿?”
“去年这时候我还没到台里上班,到这儿特意赏雨来着,还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故事。”
“不会是艳遇吧?”
“被你猜着了。”
“西门,我算真服你了,你怎么就能处处留情啊,叫你西门庆有些不好听,以后叫你楚留香得了。什么时候把绝招教给我,我长这么大还没有正儿八经接触过女孩呢!”
“这件事过去整一年了,如果不是今天到这儿来,也许我偶尔才能想起她,所以我想去那儿再看看。”
“好吧,这店老板不是外人,按村里的老辈论我还管她叫三姑呐!”
路上,我给小华讲了和那个女孩的故事,小华听得直咂舌头,连声说有点不象真的。
我说:“我从没有跟任何人讲起过这件事,从今天起,这个世界上知道这件事的人你是第三个。”
小华说:“你为什么不找她呢?也许她真会嫁给你,那才是他妈爽得不能再爽的浪漫。”
我说:“到哪儿找哇,那封信没留地址,没留姓名,纯粹两眼一抹黑。我查过住客登记表,上面一个人的名字都没有,那旅店整个一公共厕所,只要掏钱不管谁拉都行。”
“西门,我觉得这事你做得不对,要是我,我把家卖了都去找她!”
“说实话,刚开始我心里也血脉倒流来着,后来就把这事忘了。再说我也有点不信,哪有这么痴情的女孩?”
“操,你这是典型的浪漫不彻底,白白葬送了一段可歌可泣的美妙姻缘。”
我伤感地说:“有这种可能。”
120
旅店还是老样子。我把目光转向那个女孩曾经住过的房间,心里有些异样。我对小华说:“去年她就住那儿,我们喝了一瓶白酒,后来我就睡着了。”
小华说:“怎么样,感慨万千吧!”
我的笑容涩涩的,心里有些恍惚。
老板娘看到有人来,急忙迎上前搭话。
小华叫了一声“三姑”,老板娘才认出他。
老板娘惊喜地说:“是华子呀,不过节不礼拜的怎么回家来了?”
小华说:“陪我朋友来的,他去年在这儿住过,想再来看看。”
老板娘打量我半晌,客气地说:“没有印象,来这儿玩的人挺多的,我也记不清了。”
我笑着说:“你当然没印象了,去年我来的时候腿还好好的。有件事我一说你就想起来了,那天晚上下雨,我那间房漏了,就到一位姑娘屋里聊天,后来她多给了你一百块钱床铺钱。”
老板娘如梦方醒,笑着说:“想起来了,那时候你还要和我吵架呢!”
我问:“后来又见过那个女孩吗?”
老板娘说:“你们两个是不是一见钟情呀,来这儿都互相打听,今年你可来晚了,她已经走了。”
我心里怦怦乱跳,声音有些颤抖:“你是说她后来又来过这儿,什么时候?”
老板娘说:“昨天上午刚走,来了一个礼拜。”
我感到心脏在胸膛狂跳,它一阵一阵地紧缩,隐隐作痛。
小华问:“她说过什么时候还来吗?”
老板娘说:“没有。她说等人,整天就在院子外面那棵树底下站着发愣,挺怪的。”
我问:“她还住那间屋吗?”
老板娘点了点头。
我说:“我想进去看看。”
小华把我推到门前,我轻轻推开那扇门,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
那是一种陌生又似曾相识的味道。
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我的心停止了跳动。
良久,我恍惚地睁开眼睛。我环视着这间屋子,什么都没有变,只是墙上缺少了那根她系在腰间又被我解开了的尼龙绳。“原来墙上有一根蓝色的尼龙绳,怎么不见了?”我对老板娘说
老板娘很惊讶:“真不知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对一根绳子也记得这么清楚,她昨天走的时候给了我五块钱,把它摘走了。”
我愣了。
小华说:“西门,我敢肯定那女孩信里的话是真的,我甚至能想象得出她见不到你的时候,把那根绳子一点一点解下来的眼神和心情……”
我不敢再往下听,打断他的话,涩涩地说:“你别说了,我心里有点难受。我没有想到她是这么认真的。”
小华说:“看来这份情债你是背定了。”
我问老板娘:“她走的时候说什么了吗?”
老板娘说:“说了。她说如果你还能来这儿,就让我告诉你,那封信背面有她的地址,如果你没去找她,她明年这个时候还来,不过她说要是再见不到你,她就不等了。她怕我见到你的时候不告诉你这句话,还塞给我……二百块钱。”啊?我一直以为那封信没有任何暗示和线索,没想到她给我留了地址。当时我光顾追她了,根本没有想到要看背面。我还没反应,小华急着追问:“信呢?”
我颓丧地说:“丢了。”
小华简直有些恼怒,指着我的鼻子说:“你……你小子真他妈可恶!”
我苦苦一笑:“有那封信也没用,我目前这个样子也不能见她。”
小华激动地说:“她不是明年还来吗?你还有整整一年的时间,你要在这一年里好起来,你说,你能做到吗?”
我说:“你说我能吗?”
小华大声喊道:“怎么不能?一定能!”
我说:“小华,谢谢你,什么都不为,就只为我父母也得重新站起来,这个样子,我绝对不能回家。”
小华的语调轻缓下来:“西门,想想吧,明年这个时候将有两个奇迹发生,一是你的腿恢复如初,一是你和她故地重逢,这是多么浪漫的故事啊!明年我也来,我要亲眼目睹和见证这两件事,别让我失望,别让你兄弟失望!”
小华非常动情。我的心里一荡,奇异的冲动注满胸膛。
小华只请了一天假,傍晚还要回N市。
临走前,他拿出二千元钱和手机与充电器放到我面前。
王林送我的那部手机出事的时候找不到了,小华说这里打电话不方便,万一有什么事情好联系。他说每个月会按时交费,让我尽管用。我告诉小华手机可以留下,钱无论如何不能要。我让他把钱给他的父母,因为下午去他家的时候,我看两位老人也不富裕,几个弟弟、妹妹还在上学,正需要钱。
小华迟疑了半天说其实这钱不是他的,是苏楠给的。
我一听就急了,伸手把钱扔得满天飞。
小华说,这么长时间你没有音讯,苏楠一直找你。她给我打过无数次电话,看样子很着急,正好昨天晚上她又给我打电话,我不想让她难过,就告诉她我见到你了,不过我没提你腿的事,我只说你身体特别糟糕,精神也快崩溃了,正在一个地方休养。苏楠放下电话就到台里找我,死命追问你在哪儿,我说告诉你也没有用,西门不会见你的,再说他见了你情绪再激动起来,对身体更不利。苏楠给我钱的时候哭了,她说她也快要崩溃了。
我冷笑着说,少他妈假猩猩的,我还不知道她,肯定被白忠那个杂种甩了心里不平衡又来可怜我,我他妈穷死也不要她的钱。
小华说,钱你无论如何留下,等发薪水的时候我凑两千块钱再给她,我就说你死活不要。这钱就算我的,我借给你的,以后你再还我。
我说,你要发誓还她我就留着,你要骗我让我知道了,咱俩断交,以后谁也不认识谁。
小华说,你放心,我说到做到。
我说,我相信你,早些动身吧,误了没车。
小华说,苏楠还让我给你捎个话,她说你找的那盘录相带,她替你找到了。苏楠说的肯定是潘志垒让我找的那盘录相带。她从哪儿找到的呢?拍摄这段录相的人是谁呢?难道是白忠?或者是通过白忠找到的?
我不愿意想这些烂事,从此以后N市的人谁死谁疯跟我没有任何瓜葛,管他妈谁拍谁呢!
我对小华说,你回去告诉苏楠,我对那盘录相带没有任何兴趣,她爱给谁给谁,我和她已经恩断义绝,以后少掺和我的事,提我的名字都不行。
小华遗憾地说,西门,你真够绝的。
我有些不高兴,气呼呼地说,这不是绝不绝的事,我压根就不想让你提她。
121
小华那位表嫂住在村西口,三间房子很新也很宽敞。我和她隔着过堂两头住。
表嫂的丈夫常年在外地打工,独生儿子在县城一所私立小学读书,每个星期回来一次。
表嫂长得不错,三十二、三岁的样子,身材不高,可是胸前两只奶子却大得吓人。每次我看她走路、干活的时候,它们肆无忌惮地在薄薄的小褂里波浪翻滚,忍不住联想起一个妓汝的绰号——白面口袋。小华走之前和她谈好,我每月拿200元钱的伙食费和住宿费,所以,刚开始的几天,饭菜挺不错,对我照顾得很周到。
第九天夜里,发生了一件让我不愉快的事。
那天半夜,我忽然被她的叫声吵醒。我以为出事了,刚要询问,又觉得有点不对劲。原来是她和男人在床上快活时发出的呻吟。我猜想她男人常年在外打工,她也许耐不住寂寞,偶尔来了一次红杏出墙。哪知从那夜以后,我几乎每夜都被她性Gao潮来临时的快活呻吟和叫骂声吵醒。
凭我的直觉,她绝不是和同一个男人。
我从小就神经衰弱,听着这些淫乱的声音还能安然入睡?我觉得应该和她谈一次,尽管这种事难以启齿,可是我连续失眠,阵发性头痛越来越频繁,不得不为自己考虑。
我觉得这件事比双腿瘫痪还要可怕,于是,想悄悄借助这些淫乱的声音,试验一下自己的性功能有没有问题。我自己把自己臊了个大红脸。试验进行到第三天,我偷偷笑了。尽管它不象以前那样强硬,但是这个惊喜的发现,对我恢复健康充满了信心。
我在天津读书的时候,一个偶然机会认识了一家《养生报》的编辑。他说人和树木是一样的东西,怀胎和生产都是头朝下的,所以人的头发是根,而人的四肢则是树桠。人只所以有了生老病死是由于倒着长不合天性的原故。我开玩笑说他的比喻也许有道理,可是树没有生植器,所以人和树归根结底还不能成为同一种东西。那位编辑急得脸通红,愤然骂我是头蠢驴,他说远古的树是靠根来繁殖的,人的生植器就是人的根。我说你刚才不是说头发才是人的根吗,怎么一会儿又变了?他说生植器是生命的根,头发是身体的根。我问他生命和身体有没有区别,他不屑地对我一笑说,我说你是头蠢驴都把你说聪明了,你他妈是头被人斩了脑袋的死驴。
每次想起这件事,我都忍不住大笑。
可是,现在我突然从中悟出了道理。身体的根完好无损,生命的根完好无损,纵然某些枝桠出了问题,但它毕竟是细枝末节的问题。既然是细枝末节,也就不叫什么问题了。我想通了,不再被她的呻吟喘息困扰,反而每夜在它的伴奏下,感受着渐渐硬朗起来的下身,有了一种窃喜和惬意,然后,就在满足的快乐中酣然睡去。
122
我在她家住到第十六天,突然动了要走的念头。这是我一开始不曾想到的。那天清晨,我坐着轮椅到河边散心,看到河里半尺长的鱼成群结队的游来游去,手心馋得酥痒难禁。我想去县城买根鱼杆,一来可以解闷,二来可以用它们滋补身体。
当我回到家从衣服里拿出夹钱的笔记本,2000元钱不翼而飞。这些天我一直没有出门,出去也是在院外转悠,不可能被贼偷走。除了这位表嫂趁我不在的时候把钱拿走,没有别的可能。
吃午饭的时候,我直接了当对她说钱没了,然后似笑非笑地看她脸上的表情。
她起先装得很惊讶,后来表情有些不太自然。
我说:“嫂子,那些钱本来就是给你交伙食费和住宿费的,你拿了也行,至少应该和我说一声。”
“我没拿。”
“这几天我一直在家,不可能有小偷。”
“那我也没拿。”
“你这算什么,我还给不给你伙食费了?”
“我没拿你的钱,你凭什么不给。”
“钱丢了我拿什么给?”
“你每月的工资呢?”
“我连工作都没有,谁给工资?”
“那……那我可不能白养你!”
我心里一阵气愤,但是又不好发火。
“嫂子,我和小华是哥们,咱们都不是外人,钱你要拿了就跟我说一声,省得我着急。其实你给我留个百八十块就行,万一买什么东西用得着。”我强压着怒意说。
我的话非常诚恳,她嘴上虽不承认,脸上却多少显露出一些歉意。
“嫂子,我身上总得带点钱呀,一百就行。”我趁机又说。
“你在我家不愁吃不愁穿的,有什么可买的,实在需要说一声我替你买。”她翻了我一眼说。
我真没想到她贪心到如此程度,心里火气越大。
“我买什么东西非跟你说,我就不能买点男人用的东西,你好意思买吗?”我终于按捺不住。
“你说出来我就替你买。”她也不甘示弱。“避孕套,你去吗?”我信口胡诌。她听了我的话,把筷子一摔,站起身来回了里屋。
我以为把她气走了,心里有些后悔。
哪知,她从里屋转了一圈走出来,理直气壮地把几盒花花绿绿的避孕套扔在饭桌上,嘴里“吃吃”笑着说:
“你,用几号的?”
这女人真绝。
“你成心是不是?把这么脏的东西放在桌上,还让不让人吃饭?”我喊起来。
“你凭什么跟我喊,你除了知道吃还知道什么?挺大的一个人就知道在家里窝着,废物!”
“我废物,我他妈腿残成这样能干什么?”
“瞎子都能算卦挣钱,你凭什么不能?”
“你就知道钱,那些男人给你的钱还不够?”我脱口说出早就憋在心里的话。她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你以为我天生愿意让那些臭男人干呀,我还没有贱到这种地步。这盖房子的钱,儿子上学的钱,男人在外面欠的赌帐,哪个钱不是我自己从裤裆里一张一张印出来的?我这辈子真是活亏了!”
她说着把嘴一扁,“呜呜”哭泣起来。
“挣钱的道多得很,干吗非干这个?”
“你说的容易,明天你出去给我挣点钱回来试试,你要能挣,我天天给你端屎端尿都心甘情愿。”
“我又不是你的老公,干吗那么拼命?”
“那你就别管我的事。”
“谁管你啦,你愿意干什么是你的事,随便!”
我把筷子一扔,回到我的屋子。
123
整整一个下午,我没有出屋。
晚上,她好象故意没有做饭,直到十点的时候,我听她“叭唧”“叭唧”在堂屋吃中午剩下的饭菜。
我没有开灯,坐在轮椅上发愣。
我知道白天的事搞得很僵,以后的日子里我们不可能再和和气气地相处,我意识到我的处境更糟了。
我心里烦乱不堪,想早些躺下睡觉。平时,我上床下床都由她帮忙,因为凭我自己根本做不到。但是,我不想理她,就靠在轮椅上假补寐。
迷迷糊糊中,我被堂屋开门的声音惊醒。
我知道这时候来的肯定是她的“客人”。
果然,我听到有低低的男人说话的声音。我心里正烦,真怕这时侯听到她性Gao潮来临时奔放的喘息。我想出去又担心惊动那个男人,坏了她的生意,只好在屋里一动不动。
仅过了两分钟,东屋里虚张声势的呻吟如狂风般大作。
我突然明白她这个样子是故意做给她身上的男人看的,我想笑,我没有觉得她多么虚伪和可耻,甚至觉得她很可怜。
一个女人被逼到这份上,也不容易。
她的家在村西口,离她最近的人家少说也有50米,所以她纵是再大些声音,外人也听不太清。
我想,这也许是她动辄用这种方法哄骗男人开心的原因。
听着她越来越火爆的呻吟和叫骂,我有点受不了,我想躺在床上用毛巾被蒙住头和耳朵。
我根本不能凭自己的能力爬到炕上,准确地说,我的双腿站立不起来,就无法单凭双臂将身体悬空并趴到炕沿上。
我试过无数次,没有一次得逞。
我恶狠狠地望着炕沿无可奈何。后来,我终于想出一个办法。我先把腰身缩起来,然后猛地挺直,借助臀部的弹力让左臂揽住炕沿,然后用肘部趁机撑住稍稍向上窜起来的身体。哪知道由于用力太偏太猛,身体一下子失去平衡,不但没有向左侧的炕沿靠近,反而一头向正前方栽去。
“咕咚——”
“咣啷——”
我和轮椅来了个人仰马翻。我的前额重重锛在地上,眼前金星闪烁。
东屋的呻吟戛然而止。
短暂的寂静之后,我听到有人下地、穿鞋和从屋里跑出来开门而去的声音。
肯定是那个男人听到了我在屋里跌倒的声音,误认为这里不是一个安全之地,所以仓惶逃窜。
“B养的,你还没给钱哩——”
她跟着窜出屋子,在门口压低了声音怒喝。那人没有应声,跑得无影无踪。我知道坏了她的好事。她不会轻易放过我,至少要骂上几句。
“唰——”
她气愤地撩开我屋里的门帘,用力拉开了电灯。
我趴在地上,看到她赤身祼体。
我闭上眼睛。
“你个B养的丧门星,干吗坏我的事,让他白占我半截子便宜!”她破口大骂。
“对不起,我没那意思,我只是想到炕上躺着。”
“你?就凭你这B样能上炕,连老母猪都能上树,我看你是故意的。”
“我说了不是。”
“你就是,你腿残了那玩艺儿不灵了,看着别人痛快你受不了。”
“你说什么呢?我腿残跟那儿有什么关系,别他妈没挣上钱拿我出气!”
“我就拿你出气怎么了,你赔我损失!”
“冤有头,债有主,你找我干什么,我又没怎么你?有气你找那个人去!”
“我上哪儿找去?我就找你!”
“找也白找,我没钱,你说怎么着吧?”
“跟我耍骨头?没钱你挣去,明天就去。”
“我有那份义务吗?你想得美。”
“不挣钱就滚蛋,我不白养你!”
“我他妈每月给你伙食费、住宿费,你还想怎么着?”
“实话告诉你,到我家就得依我的规矩,明天出去给我找活儿干!”“我就是不去!”
我实在忍受不了她的侮辱,不管她赤身祼体,把双眼睁得大大的,故意挑衅似的看着她的Ru房和私|处。
她被我看得“嘿嘿”笑了起来。
“从我第一眼见你这张小白脸,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然也不会让人家打成残废。你看你那副下作坯子样,好象没见过女人似的,怎么,你也想啦,你出去挣钱呀?只要你拿钱来,我也好好伺侯你!”
说着,她蹲下身子淫荡地盯着我笑。
她蹲下身体的时候,“忽”地从裆里窜过一股令人恶心的腥臭。
我胃里一翻,急忙捂住鼻子。
“怎么样,你去不去?”她问。
“我求你离我远点,我挣了钱也不给你,你那儿味儿太重,怕把我那玩艺儿腌成老咸菜!”
她被我说得恼羞成怒,一把揪住我的头发,朝我脸上吐了两口唾沫。“我让你嘴硬,今天就让你象猪一样在地上卧一宿,什么时候答应,什么时候到炕上睡觉。”说完,她站起身来把轮椅搬出屋子,扔到院外。
124
我发觉腿残的时候都没有动过自杀的念头,可是现在,我突然觉得生不如死。
我的鼻子一酸,眼泪想流出来。我曾发过誓,在腿没有康复之前不会流一滴泪,我不会理发,我要激励自己,我必须有骨头。
我眯了眯眼,象咽唾液一样把眼泪咽了回去。
我要走。
我要离开这里。
这个念头突然充斥在胸的时候,我的小腹之中回荡着一股充沛的热气,我不信自己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
我必须走,不管到哪里去。等她睡熟之后就走。
我趴在潮湿的地上熬着时光,悄悄把自己的几件衣服收拾成一个小包裹,准备行动。
我不知道那段时间是怎么一点一点熬过去的,等我看到窗纸有些冷青的时候,我象跑了马拉松一样,大脑和身体好象全部疲惫瘫痪。
我象一条狗那样,用牙齿叼着包裹,双臂用力拖动身体爬到堂屋的门边。
门上别着门闩。
我屏住呼吸,用灶台边的一根木棍将门闩拨开,慢慢拉开门。
“吱——”
门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的头皮一炸,全身的毛孔张开,出了一身冷汗。
我知道一旦被她发现绝对走不成,而且以后也不可能再有机会。我慢慢爬向扔在院中的轮椅。
我担心上轮椅的时候将它弄翻,就一点一点慢慢爬着,把它推到一棵树的旁边,然后拼尽全力用双手攀着树干使身体腾空,再抽出左手把轮椅转到ρi股下面。
我不敢有喘息的机会,慢慢转动轮椅出了小院。
我象疲于奔命的难民,心被恶毒的诅咒和剧烈的恐惧占领,我拚命转动车轮,在高低不平而又坚硬的山道上颠簸,渐渐将村庄甩在身后。
我无力再抬起胳膊,大口大口地喘气。我回望着这个小山村。它在我的身后麻木不仁。
好象我根本没有在那里出现过。
好象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我用手将湿漉漉打成绺的头发撩到脑后,看着裹在一团雾霭中的山村,突然想放声大笑。可是我的喉咙痒痒的,隐约间有一种干冽的痛。我把声音低下来,让声带轻轻颤动。
“嘿嘿嘿嘿……”
那笑声怪怪的,有点象猫头鹰的哀鸣。
我一阵毛骨耸然。
125
我到达县城的时候,已是上午10点多钟了。
天气有点阴,整个县城灰蒙蒙的。
这座县城虽然不大,看起来却不贫穷,整齐的街道和连成片的商业区,似乎还有些挺繁荣的样子。
三顿饭没吃,我的肚子“咕咕”乱叫。
手上磨出的十几个水泡也钻心地疼。
我四周打量着眼前的门店,心想,最好能找到一家书画店,那样我就能画张画儿给他,他给我五块钱就行,至少能填饱肚子。想着这个念头,我无可奈何地笑了。上大四的时候,我曾一度拥有过八千块钱。那是给一家新落成的大宾馆画画儿,价格是写意一幅八百,工笔一幅一千六,当时揽下这肥活儿的是林冬,宾馆的总经理是他远房叔叔。
可惜那些钱都被一桌桌的酒肉耗清了。我现在身上一分钱也没有。
我在一家平价鞋城门前停下来,客气地问门口站着的两位迎宾小姐有没有书画店,一位小姐用手指了指远处说,有,就在电信局对过。
我又问电信局在哪儿,她指着天上说,看见了吗,那座最高的铁塔下面就是。
我兴冲冲来到电信局对过,抬头看了看门上“青年书画研究会”和“墨韵斋”的牌匾,心里一阵欢喜。
门没有开,再往里面看,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我心里正犯嘀咕,猛然看到最右边那扇门上贴着一张纸条,“此房出租”。
我脸上的笑容比苦瓜还苦。
这算什么?
屋漏偏逢连阴雨。
三国还有“天不灭曹”的幸福呢,过了几千年怎么把西门虹给灭了?
我不甘心。
我不信找不到一条活路。我沿着人行道悻悻地来回遛,希望能找到一个混出一顿饱饭的营生,最后,在一家“小雨点”网吧前停住。我心里一翻,想到了zhijia.在N市没能和她见面,幸亏小华含糊地向她说了我的事,不然,她准以为我是一个捉弄人的骗子。她在干什么?
她还在惦记着我吗?
如果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她会放下身边的一切来这个小县城里救我吗?
我想,我的信箱里肯定有她的E-mail ,她一定会问我到底在哪儿,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身无分文,眼睁睁看着玻璃窗内闪烁的显示屏,想起了那句俗语,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现在不是考虑这些事的时候,我的当务之急是找到一份工作,找到一个住处,找到能吃一顿饱饭所需要的费用。我不能瞎逛下去,太浪费时间。
下午两点,我饿得有些心慌。
我知道再这样傻傻的徘徊在街上也无济于事。
我想到了小华。
我不得不请求他的帮助。
电话中,我只字未提他表嫂将钱洗劫一空的事,只是说闲得无聊找点事情做。
小华让我到电视台找一个叫单兵的哥们儿,并说一会儿就给他打电话,让我们见见面。说来很巧,我见到单兵的时候,他马上要到一家残疾人开办的瓷砖工艺厂搞人物专访,因为厂长不但是市里的十大杰出青年,还刚刚投资25万建了一所幼儿园,是个口碑不错的人物。
126
这家瓷砖工艺厂距县城十三华里,主要产品是手绘瓷砖,用做影壁、花墙和各种古典式牌楼。
我一见到这位比我看上去大三、四岁的厂长就笑了。
因为他和我坐的是同样品牌的轮椅。
或许是同病相怜,他对我非常客气,直接了当地问我能做什么。我看了看那些画得实在不是怎么很好的瓷砖画,坦率地告诉他,我能让他们的产品提高若干个档次。
单兵跟他介绍了我的情况,他很惊诧。
我对他们说你们忙正事儿去吧,我四处转转,如果方便的话,我操练一幅,看看能不能过关。
厂长关切地问我是不是需要有人帮忙,我笑了笑说最好有人帮我一下,咱们现在这个样子,是不能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的。
任何一个画种,它的材质和颜料都具有自己的鲜明特色。我从未接触过瓷砖画,但是我发现它的光感和空间感是宣纸不能比拟的。我用将近两个半小时的时间,意临了一幅白雪石先生的《桂林山水图》,画完以后全身湿透。
他们的瓷砖画绝大部分是山水和花鸟,我之所以画它,是因为我看到了工作台上有四幅同样题材的画。
有比较才能有鉴别,这谁都懂。
我想到远处看看效果,回头的时候,发现身后站了许多人,厂长和单兵也在。
“西门,你太棒了!”厂长惊喜地说。
“刚接触,不太熟练,以后可能更好些。”我说。
“咱们厂的东西虽说销路不错,可是高精尖的太少,这下好了,我对咱们厂的未来信心十足。”
“厂长放心,我尽最大努力帮你!”
“听单记者说你是个爽快人,以后咱们兄弟相称,叫厂长太别扭。”
“好吧,反正咱们也是难兄难弟。”
“我这个人直肠子,见着对脾气的人就不知道怎么好了,晚上咱们喝两杯,好好聊聊。”
单兵走的时候给厂长谈了我的工资。
厂长说那些画师300和500不等,如果我没什么意见,每月就定800元。
我说,我要那么多钱没用,去掉200做伙食费吧。
厂长笑着说,厂里没有食堂,那些工人都是附近几个村子里的,你和我们兄妹俩一起吃,伙食费就免了。
晚上,我们喝酒聊天。
其实,我们根本没有喝多少酒,只是趁喝酒的机会,说了许多掏心窝子的话。厂长叫何铭,15岁那年到山上玩赶上下雨把腿摔了。他有个妹妹叫何苗,因为两次考大学都差1.5分落选,后来精神变得不正常。直到后来,我才听工人们说,何苗病重期间还被他的两个同学强Jian过,是个可怜的孩子。何铭说他们兄妹自小喜爱美术,何苗就是一心一意要考N市的师范大学美术系。
我已经见过他的妹妹,因为桌上的菜都是她做的。
“没想过到大医院给她看病,你又不是没钱?”我说。
“看了无数遍,无济于事。”
“她现在能干什么,每天给你做饭?”
“我原想让她画些画,说不定什么时候能唤醒原来的记忆,不治自愈,可是去年正是她频频发作的时候,见到画儿就砸,砸了好多瓷砖。”“这种病可能会慢慢好起来的。”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把这句话当作一个祝福。
炒完最后一个菜,何苗闷头坐在桌边。
我仔细观察她的眼神,她的两个眸子既不散乱又不狂躁,它们象两潭湖水,无论多大的风也吹不起涟漪。
湖水很清澈。
清澈的死水。
我小心翼翼地对她说:“何苗,你长得很漂亮,有时间我给你画张头像好吗?”
何苗好象没听见,没有任何反应。
我又说:“如果你同意就点点头。”
何苗仍然低头不语。
何铭说:“她见到生人就这样。”
我说:“何苗,其实我不是生人,我和你哥哥是兄弟,你也应该管我叫哥哥,你再不理我,我要不高兴了。”
何苗终于抬起头来,可是木无表情。
我笑着说:“我刚才说给你画张头像,你听到了吗?我保证画得跟你长得一样漂亮。”
何苗不说话,拿起桌上的筷子,蘸着水在桌面上画了一只卡通狗。
我说:“你画得是谁,是我吗?我不是属狗的。”
何苗不说话。
何铭悄悄说:“她是属狗的。”
我说:“你画得真好,不过要是继续画下去就更好了。咱们订个协议怎么样,我教你画画,你帮我推轮椅,因为我画画儿的时候不太方便。”
何苗依然没有反应。
我感慨地对何铭说:“她虽然四肢健全,可是比我们还要不幸,我们至少还知道自己是谁。”
何铭说:“我父母死得早,就这么一个妹妹,我什么时候想起她来就想哭。”
我本以为从何铭眼里能够看到潮湿,没想到他的眼里居然充满了笑意。
我暗暗吃惊。
何铭说:“有时候痛苦埋得太深,就不会轻易碰到,碰不到它也就不觉得难过了。”
我琢磨着这句话,似有所悟。
127
我在何铭的工厂里平静地度过了近二十天。
这些天里,我完成了两幅长28米高6米的《幽谷清音》和《听涛图》。
何铭原来也画画儿,他坐在轮椅上画画儿的时候琢磨了一个办法,就是把瓷砖平铺在架子上,从上到下画,每次根据胳膊的长度画四排,不过这样增加了难度,必须每一处要一次完成。我在画画的时候,何苗闷声不响地把我推来推去。为了提高她的兴趣,我经常让她替我调颜色,然后,每画一处都慢声细语地跟她讲一些绘画的技巧。
何苗的眼神仍旧是一潭死水。
从见到她开始,她没有开口讲过一句话。
我一直惦记着zhijia.
惦记着我的信箱里可能静静等候了一个多月的E-mail.
我想抽空去一次县城,去那个“小雨点”网吧,但是每次这个念头来临的时候,我都无可奈何地傻笑。
我一毛钱也没有。
我还没有在工厂里做到一个月的时间。
我还没有领到工资。
好几次,我险些将借10元钱的话说到嘴边,我怕因为寒碜而脸红,所以只好焦心地忍着。
白天画得很累,晚上腰酸背痛,胳膊也沉得抬不起来,好在何铭有一位关系特别不错的同学,每隔一天就来为他按摩,我也顺便沾点光。
那位同学耐心地教了我几手按摩腿部的办法,还替我做过几次针灸。可我的腿还是老样子,没有任何反应。
我开始对以前的自信产生怀疑。夜里,我趁何铭睡熟了,悄悄用银针一次次按着原来刺出的痕迹,把它深扎在肉里,甚至恶狠狠地往两个大脚趾缝里扎,我希望能找到一点疼痛的感觉。我让银针长久地留在肉里。然后,闭上眼睛等待。
我想,突然来临的痛感肯定是细微的。
既便是细若游丝的痛感,我也会幸福死。
可惜没有。
一点也没有。
我开始失眠。
我的心象飘在云层里,惶惶不可终日。
画完第三幅《龙湫听泉》的上午,我的情绪糟糕到极点。
我尽量不让何铭看出来,脸上装作很疲惫的样子,对他说想歇一天缓缓劲儿。
何铭关切地对我说,这些天你一直画,身体肯定吃不消,到外面转转吧,散散心。
我想到工厂外面的小公路上看看来往的人和车辆,哪知道何苗闷声不吭地过来,推着轮椅就往外走。
我心里一惊。
她肯定听懂了我们刚才的谈话,所以才把我推到外面。
来到那条窄而蜿蜒的小公路上,我恶狠狠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感觉郁闷的心情稍稍好了些。
我惦记着刚才何苗的举动,示意她停下来,看着她说:“苗苗,你刚才听懂了我和你哥哥的谈话,是吗?”
何苗没有反应。
我的语调轻柔下来:“苗苗,其实我特别想知道你现在心里想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何苗仍然没有反应。
“我从见到你开始,你就没有和我说过话,我都生你气了,因为你对我不礼貌,你懂我的意思吗?”
何苗的眼睛盯着我,没有一丝表情。
“我知道你很想和我说话,就是不知道怎么说,对吗?如果我猜对了,你就拍拍我的头。”
说完,我微笑着看着她。
半晌,何苗迟钝地伸过手来,抚摸了一下我的头发,然后把手滑到我的耳朵上。
她的手很小、很柔软。
我高兴地说:“我知道你懂我的话,你是个很聪明的女孩。”
何苗听到这句夸奖,脸上居然有了笑意。
我简直欣喜若狂。
我说:“苗苗,你知道吗?我、你还有你的哥哥,我们三个都是病人,不过我们的病不同,你的脑袋有病,我们的腿有病,但是,病总有好的时候,不管这段时间多长,只要我们还活着,就有希望。”
我曾对何铭说过,何苗比我们还不幸。而此刻,我突然觉得她没有启开的双唇和死水一样的眼眸中隐藏着无尽的玄机,她就是一位隐于山林的大哲。我忐忑不安地说:“苗苗,你觉得我的腿能好起来吗?”何苗没有反应。“如果能好,你就再拍拍我的头。”
我闭上眼,等着她的手抚摸我的头发。
好长时间,何苗一动不动。
我心里滚过一阵不祥的预感。
那种突如其来的沮丧和绝望,把刚刚燃起来的希望之火迎头扑灭。
我的心凉了。我疲惫地闭上眼睛。
128
好长时间了,我和何苗好象形成一种默契。
因为我画累了一闭上眼睛,她就会蹲下身轻轻地为我捶腿。
我以为何苗的神智清醒些了,后来才知道,她总是这样对待何铭。
何苗,一个很招人喜欢的女孩子。
她的嘴从不说话,她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
她的心呢?
她的世界呢?
她的心和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有时候,我真恨那个敲我闷棍的人没有把我彻底打成傻蛋,哪怕打成失忆也好,这样半死不活的算什么?
没有了思想,自己不知道痛苦,也不知道别人的痛苦,多好!
而现在,如果不是看到身体的抖动,我不会觉出何苗的双拳轮换着落在我的腿上。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象我的思想和身体本来连在一起又被隔在两个世界,它们耳鬓厮磨又永远不能对话。
这样的身体也叫身体?这样的人也叫人?我心里不平衡到了极点。我拚命闭着眼睛不让它睁开,我把全人类都想象成没有双腿或是趴在地上,拖着尾巴爬行的怪物。我是它们其中的一个。无所谓美丑。无所谓残疾。无所谓健康。
想到这里,我鼻子里闷哼一声,发出一阵恶毒的冷笑。
我被自己的冷笑吓了一跳。
恍然中睁开了怨毒的眼睛。
有一个人在远处看到了我表情变化的全过程。
她看到了我闭目时的颓丧与疲惫,看到了我睁开眼睛时的怨毒和忧伤。
我也看到了她。
我在看她时,眼里的诅咒还没有完全消褪。
那些诅咒象浓痰,不分青红皂白吐到她的脸上。
她不接受也得接受。
因为我无论给她怎样的眼神,都无所谓。
我们是路人。
我们只熟悉彼此的脸。
我们的心不在一起。
我的心在地狱。
她的心在天堂。
我搜索了半天才从大脑里找到一个非常滑稽的笑容,我轻飘飘地赠送给她,然后,厌恶地重新闭上眼睛。
我听到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蹲下身体,没有说话,轻轻地捂住了我的手。
我不想理她。
我拚命克制自己不睁开眼睛,我在紧闭着的嘴里咬紧牙关,甚至不让我的呼吸出现一丝急促和狂乱。
我象等待郐子手把大刀抡下来的那一刻一样,用死亡做了赌注,看我能在自虐中忍耐多久。
我们都不说话。只有何苗给我捶腿的“踏踏”声响着。那声音象我的心跳,仅仅附带着音响,没有生命。
我恨不得立刻去死。
“西门,我们……我们该是这样的吗?”
“我的腿该是这样的吗?”
“我们不应该这样结束。”
“这不是我关心的事。”
“为什么你的心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你的心会变成这样?”
“我的心没有变。”
“那就是我变了,我在腿没变之前心就变了,满意了吗?”
“你的腿会好起来的。”
“你说了算吗?”
“我说了不算,但是一定会治好的。”
“我不治。”
“为什么?”
“因为我没钱,我已经若干天口袋里没有一分钱了。”
“跟我回去,咱们看病吧!”
“我不想花别人的钱,小华把钱还你了吗?”
“我不是别人,我是你的姐姐。”
“我有姐姐吗,我有过姐姐吗?我记得我妈说,我是独生子。”
“西门,别在刺激我了好吗?我好难过。”
“对不起,是我受刺激了,请原谅!”
“你知道你在折磨我吗?我是来接你回去的!”
“我的腿没好之前,不会踏进N市半步。”
“你说不去就不去,咱把”沁园春“卖了到北京、上海到国外去看病,好吗?”
“你想让我感激你吗?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是感激了,我现在心里只有恨。”
“我知道你恨我。”
“不,你不值得。”
“西门,你说什么都可以,可是这样下去会耽误治疗的。”
“那是我的事。”
“妈来过几次电话,说你的手机停了,她好担心你,让我无论如何找到你,给她打个电话。”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在电视上看的。那天新闻里有一个人物专访,其中一个镜头是你坐在轮椅上画画,我当时看得都傻了,我不知道你的腿为什么会残,为什么会坐在轮椅上,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请让我保留最后一点尊严,我不想说。”
“我怕你受委曲。”
“这算什么,你打我的时候我的心都残了。”
“我……我是有原因的。”
“我替你想过,可是这些对我已经不重要了。”
“这不是我们想要的结局,我们真不应该这样。”
“这样不挺好吗,谁也不欠谁的。”
“西门,你知道,你是我唯一的亲人。”
“你好意思跟我提亲人这两个字吗,你他妈知道我心里跟你怎么亲吗?过去,我不只一次地想,我可以跟任何一个女人结婚生孩子,唯独你,我能做到和你相拥着睡上千年万年而不动邪念,不去碰你一手指头。你知道什么是”知己“吗?就是他妈造这个词的人把我骗了,这个词把我毁了,我被毁得没有人样,一闭上眼就想杀人,一睁开眼就想自杀。”
“西门,我终于听到这样的话了,我知道你心里是这么想的,我们的心都是一样的。”
“太遗憾了,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残了我的心脏,打碎了我心里的梦想,原来我活一万次都觉得这种爱不够深,不够真实,而现在我……我自杀一万次都愿意让那记耳光是假的。”
“西门,你别说了,我也是爱着你的。我一直都爱你,爱你,你知道吗?因为璇璇,因为怕伤害她,我从来就不敢开口。我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说给你听了,我以为这辈子眼睁睁地看着把第二次爱情也丢了,我以为我只能做你的姐姐,我以为我会崇高着委曲一辈子……”
129
苏楠说不下去了,泣不成声。
我睁开眼睛,看到她泪流满面。
若在以往,我的心肯定会疼,可是现在,我的心已经麻木了,象我的腿一样。
苏楠的泪眼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她抬起手来没有擦自己脸上的泪,而是把它轻轻贴在我的脸上。
我在她手上看到了一些湿漉漉的东西。
我流泪了?
我不相信。
我曾发誓在双腿没有康复以前不掉一滴泪,我曾发誓在双腿没有康复以前不去理发、刮胡子。
是她让我破了戒。
我在一个让我憎恨的人面前,连一个最不经意的诺言都守不住。我陡然对自己的脆弱萌生出鄙夷和愤怒。真他妈可恶!苏楠好象还沉浸在刚才那番荡气回肠的诉说里。她爱怜地抚摸着我乱蓬蓬的头发,哽咽着说:“头发太长了,好乱好脏,不方便洗是吗?”
我没有说话,克制了一下情绪,半晌,冷冷地说:“摸够了吗?”
苏楠肯定以为听错了,右手僵在空中。
“给钱!”我恶狠狠地说。
“你……你什么意思?”
“给钱,十块!”
“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本不想跟她说十元钱的用途,我想借一切可能有的机会对她进行报复,可是,不知怎么回事,我的心还是软了一下。“你不是见到zhijia了吗,我没有见到她,她肯定给我发了E-mail,我一分钱也没有,怎么去网吧?”我说得很理直气壮。
苏楠拿出一张百元钞票。
“我只要十块!”我说。
“我没有零钱。”
“那好,你就再摸九次,十块一次,不多不少。”我存心侮辱她。
“你……”苏楠见我突然变脸,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不摸拉倒,算我欠你的。”我故意朝她坏笑,一把将钱抓过来。苏楠无声地哭了。
我克制着情绪,装作无动于衷。苏楠的脸惨白的吓人,双唇止不住颤抖。过了半晌,她哀声说:“西门,为什么非要对我这样,跟我回去吧,咱买台电脑在家里上网,不是更好吗?”
“家里?你能容忍我花着你的钱,在你眼皮底下勾引别的女人吗,你成心犯贱是不是?”
“你骂我什么都行,别把治病的事耽误了。”我故意拿着何苗的手,示意她换个地方捶,然后,冷冷地说:“好了,你今天说得够多了,如果你是来看我的,你也看到我这幸福的晚年生活了,回去吧,别的,免谈。”
“西门,你的心真狠到这种地步?”
我淡淡一笑:“苏楠,别费口舌了,我不会跟你走的,这儿的人也不会放我走。”
说完,我扭头轻声问何苗:“苗苗,这个人让我跟她走,你同意吗?”
何苗空洞的眼睛看了看我,又看看苏楠,突然站起身来,几乎以匪夷所思的速度从路边捧起一把土,劈头盖脸向苏楠头上扬去。
何苗如此强烈的反应,我根本没有想到。
我觉得我的恶作剧有些过份,心里有点不痛快,好象在自责。
苏楠头上脸上都是土。
她的泪水把脸上的土冲下几道浅浅的沟。
她无声地站起来,慢慢向后退着。
我知道她此刻的心情是什么样的。
我咬了咬牙故意不去看她,扭头看别处。
我的脑子里象灌了一盆浆糊,懵懵懂懂。
我不知道苏楠是什么时候走的。
她的脚步一定迈得很慢。
我没有听到声音。
130
我一直渴望手里能攥着一张钞票。
其实它不必是10元,5元就已经足够了。
此刻,我看着手里的钱,心里的幸福和感慨与翻身农奴得解放没有什么两样。
我很激动,几乎颤抖着手用鼠标点开了信箱。
里面的六封信让我看得心惊肉跳。
西门:
本来说好见你一面,可惜你出事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你身上会发生那么多不幸的事,如果不是听你的同事讲了你的悲惨,我还以为你在故意躲我,故意骗我。
前天中午在网吧没有见到你,我真怀疑你是个骗子,现在我心里想,你若真是个骗子也好,至少不会真出那些乱糟糟的事。
你现在哪里呢?
尽快让我知道好吗?
我很惦记!
zhijia
1998年7月16日
西门:
我的朋友,十天没有你的消息了,我每天都在猜测都在等。我希望看到你的E-mail.哪怕只是一个字也好。说明你还活着。
快点啊!西门。
zhijia
1998年7月27日
不幸的西门:
我一直在回忆你的同事在谈你的时候的表情,他吞吞吐吐的好象很无奈很紧张,是那个嫖客报复你了么?他还没有被揪出来么?你和你的女朋友为什么会分手呢?太多太多的疑问堆积在我心里,我真的想知道。
没有你的消息,心情一直不好。
zhijia
1998年8月13日
西门: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你的音讯,我想你一定回到你的北方了。因为你跟我说过,你在最无奈的时候会回去的。如果是那样,你会忘掉所有的痛苦么?
这些天我的心里很难过,喜欢我的那个男孩子频频来找我,宿舍里的同学们都烦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一直没有给你讲去N市的原因,它和我的等待有关。
我现在有点不相信承诺了,因为一个有承诺的人活得很累。
zhijia
1998年8月15日
狠心的西门:
再次看到信箱里没有你的信,我知道你要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曾有许多快乐的时光是你给我的。
我没有理由忘记你。
不管你现在哪里,不管你活着还是死去,想起朝鲜冷面和西门虹,我的心就很温暖。
还有一年毕业,同学们忙着找出路,昨天我见了一家影音公司的老总,本想和他谈谈留在广州,可是他的眼睛太色,我怕犯恶心,没说两句话就溜了。
现在的生活,谁也不敢相信!
zhijia
1998年9月4日
西门:
今天上午,我突发奇想往N市电视台专题部打了电话,我想找你那位叫小华的朋友,可是他不在,出去采访了。
为什么一直没有你的信?你住的地方没有网吧,所以你无法看到我给你写的信,也无法给我回信是么?
你现在过得是怎样的生活呢?
不管怎么样,知道你还好好地活着就好。
总有一天你会看到我的信的,总有一天你会给我回信的,我等着。
西门,我的朋友,不管你现在生活的怎么样,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相信你能坚持住。坚持住啊,西门。我也会帮助你的。
zhijia
1998年9月10日
zhijia一直惦记我,我知道她接连发出的E-mail都是对我的信任和关怀。
我应该告诉她吗?
我有勇气告诉她现在成了双腿一点感觉都没有的废物吗?
告诉她也行,除了凭添她的难过,不会再有什么。
我不需要安慰。
我不能和她说以前的烂事,也不能说现在的情况,我只能隐藏起苦闷的心情,装作若无其事。
我没有勇气在她面前自卑一次。
我不愿意让她担心。
她知道我还活着就足够了。仅仅是活着。我等了这么长时间才看到她的信,可是,看完了又不知道说什么。我精神恍惚地从网吧出来,等快回到工厂了我才醒过味儿来,我至少应该给她发一个字,说明我还活着。
131
我好长时间不敢照镜子。
因为我一抬手就摸到耸立在脸上的颧骨。
其实,每天的饭菜不错,只是由于心情的原因常常吃不下,还没有嚼几口便没了兴致。我瘦了,眼窝深陷,头发长而蓬乱。
我的生活多亏了何苗。
凭我自己的能力,基本的生活都不能自理。
她平时服侍何铭的时候也捎带着服侍我。
我和何铭的病因虽然不同,但是病况却大同小异。我们每天从上床、下床、大小便都必须由何苗来帮忙,就连洗头这么简单的事也得后仰着让她动手。我曾把我们两个人的腿做了一番比较,结果我发现他的腿部肌肤比我的还要无力,而且皮肤非常松驰。我的腿除了没有感觉,外表和以前一样。
也许正是这个发现刺激了我。
我给自己订了一个特别完美的康复计划。
我跟何铭那位同学学会了针灸,每个星期要给何铭和自己针灸三次。
我每天早晨起来,到工厂外的小公路上锻炼,捶腿按摩40分钟。
我让厂里的师傅替我在院里的两棵树之间拴了两道平行的绳子,每天吃完晚饭把身体架在绳子上晃腿一个小时。
晚上临睡以前,用煮开过的盐水泡脚,擦腿。
一开始把身体夹在两条绳子中间时,腋窝被绳子勒得生疼,我用力拧腰想把两条沉甸甸的腿甩起来,但是不行。
我试着象以前那样用大脑指挥着双腿一步一步地走路,但是那番情景只是存在于想象之中。
久而久之,那两条绳子被我磨得光光的,偶尔能看到上面留下的紫黑色血渍。
我不知道活生生将这两条粗粗的绳子磨断,需要多长时间,但是我坚信,那一天只能离我的康复越来越近。
我要磨断它的信心,象腋下磨出的死皮,一天一天加厚。
我突然变得充实起来。
我信心十足。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耗着。
转眼这个夏天就要过去了。
我心里什么也不再想,苏楠、璇璇、白忠、小华甚至还有zhijia,他们在我心里好象陌生人,我只有一个念头,使自己能够重新站起来。
我给母亲打过几次电话。
我骗她说我在一个小县城里搞一部大型的系列专题片,如果顺利的话春节能回家过年,不顺利恐怕连家也回不了。
母亲说工作重要,但是千万注意身体。
我怕控制不好情绪会哭出声来,匆匆地挂了机。
我愣怔地看着电话,心里滚过一阵犯罪感。
从小到大,我还没有撒过谎。
我没有骗过母亲。
没有骗过任何人。
我不想苏楠和璇璇,是因为她们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她们的喜怒哀乐和生老病死一概与我无关。
我仅仅知道在N市曾经有过这样两个人,她们至今还活着。
我不想zhijia是因为我实在和她无话可说,我不愿意祈求任何人的帮助,我不想在她面前自卑,我不敢说出我目前的境况。
我自以为心里平静了。
我自以为可以安下心来用所有的精力康复身体,但是,我错了。我根本经不起诱惑,经不起情感的折磨。
132
那天夜里10点多,我给母亲打了电话,刚要关机,突然手机响了。
平时我一直关机,谁会打电话来呢?
我以为是小华,按下应答键,却传出一个陌生的女声:
“是西门吗?”
“我是西门虹,谁?”
“告诉我,你现在怎么活着呢?”
“你谁呀,我怎么不明白你的话?”
“我是……zhijia,还记得起来吗?”
啊?
zhijia?
我简直有点傻了。
“你……你好吗?”我结巴着问。
“我问你现在好不好?”
“我……挺好的。”
“真的?”
“真的,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你同事小华告诉我的,我跟他打过电话。”
“他怎么跟你说的?”我心里怦怦乱跳,不知怎么的,我突然害怕小华说出我的真相。
“他只说你在一个县城里工作,别的什么也没说。”
“他说的不错,我……还是老样子。”我暗暗舒了一口气。
“好长时间没有你的消息,我以为你回家了。”
“动了好几次念头,可惜一次都没走成,也许我太懦弱。”
“你的事处理完了吗?”
“你指哪些事?”我心里发虚。
“你女朋友还有那个姐姐。”
“完了,一切都结束了。”
电话里长时间的寂静。
“喂,怎么不说话?”我问。
“你……你为自己难过吗?”
“不,这不算什么。”
“你真有那么坚强吗?我有种预感,觉得你现在挺惨的。”
“哈哈,我有什么惨的,吃得饱睡得着,身体壮得象头牛,再也没法好了。”我笑得很艰难。
“那……就是我的预感错了。”
“别说这些了,说说你,最近怎么样,还好吗?”
“不好,一点也不好。”她的语气很无奈。
“怎么了?说出来听听,我很会安慰人的。”
“我……用的公用电话,不太方便,我们在网上聊行吗?”
“今天星期几?”
“三。怎么,过糊涂了?”
“没有。星期六上午11点老地方见。”
“你真能来吗?”
“除非我死。”
“干吗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你别忘了就行了。”
“忘不了,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到时候我们在网上聊它个天翻地覆。”
“可是,我现在总舍不得放下电话,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怎么了,说得这么缠绵,好象我们是一对恋人似的?你不是看我现在单身,想赔了夫人又折兵吧?你别忘了除了我还有两个男人呢,连我凑一起整个一”四人帮“,正好我长得跟王洪文差不多。嘻嘻!”
“别逗,我就是为这事烦着呢!”
“哎,你等的那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电话里如果不好说,你干脆写份交待材料发我信箱里得了,星期六我早点去,提前琢磨好骂他的词儿。”
“好吧!”
“对了,还有你那个同学,我捎带着把他也替你分析了,省得你朝三暮四的不知道嫁谁。”
“别拿我开心,我想听听你的真实想法。”
“好的,保证不让你失望,我把我的心点击了发送过去。”
133
我曾专门到云涯山看过雨。
可是,当长期住在这里的时候,我发现雨多了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它始终让空气湿漉漉的,身上也粘得难受。
我的臀部长了许多疹子,刺痒挠心。
我忍不住去抓,结果皮肤许多地方被抓破,流出来的黄水牢牢粘住内裤。
星期六,我和zhijia约好了在网上相见。
由于惦记着她给我发的E-mail,所以我起了个大早。
临出门的时候,何铭提醒我带把伞,天气预报说有中到大雨。
我不会因为老天下雨而取消去县城的念头,就是它下王麻子菜刀和英吉沙匕首也不会。
因为我说了不见不散。
zhijia的等待对我来说一直是个谜。
我不止一次地设想她的心境,在这样一个喧嚣着欢愉的世界里,还有这么痴心的女孩吗?
我不知道她的心能沉静到什么程度。
当然,她的等待一定不是沉静的,她的无奈与焦灼也许没人能够理解。
我想知道她痴痴等待的那个男孩是什么样子,他有何等的魅力让一个女孩在日日夜夜里寝食难安。
我带着强烈的好奇,打开了信箱。
西门:
其实,我答应给你讲这件事以后就后悔了。
讲与不讲都是一样的后悔。
也许讲出来我的心会好受些,可是一旦讲给你听,它再也不是一个秘密,它再也不让我回忆着痛苦或幸福,不再让我觉得它与我的诺言有关。
我最惧怕放弃自己的诺言。
可是,把它讲给你听,意味着我丧失信心了吗?约定的期限还没有到,我很矛盾。
也许我的诺言是个错误,也许我还没有坚持到底。
我不知道,我脆弱。
N市的西南方有一座云涯山,那里曾是我小时候经常玩耍的地方,我的外婆生活在那儿。
说起来我是一个不幸的人,我的父亲在去年病逝,母亲受不了打击,经常无缘地哭笑,后来被送往N市的精神病院。我和父亲的感情很好,当时我觉得和天塌下来一样。
父亲死后因为遗产问题,家族里闹得不可开交,我躲到云涯山的一家小客店里,后来遇到了他,那个飘着一头长发的男孩子。
他的热情和率真打动了我,还把我拉到了泻洪的一道水沟里,本来他是救我的,没想到弄巧成拙。
我在这个小小的误会里,被他的帅气和幽默吸引了。
那天我的心一直在天上飘着。
因为那天是我的生日。
他好大胆,他喝了点酒居然扯下了我的衣服。我当时吓蒙了,不过我知道他是真诚的,因为我被他拥在怀里的时候也是快乐的。
我知道他和我一样都是第一次,我那时候真希望他能吻我,可是他把我抱在怀里,居然忘了那么做……
……
……
……
……
我不知道怎样恍恍惚惚看完了这封长达3000字的E-mail,看到最后,我感觉两只眼睛红的象两支喷火筒,随时都会把炽热的火焰喷射到显示屏上。
我的心脏还在胸膛里吗?
我感觉它不在了。
它没有飞回云涯山,没有飞回那家旅店,没有飞回那漫天的雨幕之中。
那颗心孤零零地自己跳跃。它迸出了我的胸膛。它把我丢了。
134
zhijia:为什么晚了,路不好走么?
朝鲜冷面:没,我早来了。
zhijia:信看了么?
朝鲜冷面:嗯。
zhijia:你相信那是真的么?
朝鲜冷面:当然,因为你说是。
zhijia:谢谢!
我不知道怎样让大脑机械地指挥着手指,回答她的问话,我从未有过这么强烈的欲望,想看到网络深处她的容颜。
我真的好想。
哪怕看上一眼掉头就走。
可是我不能。
我能告诉她一直等待的那个人就是我吗?
我能告诉她我从来没有把那个留言当回事吗?
我能告诉她我没有女朋友了,现在很想和她在一起吗?
我能告诉她我现在双腿残废了,就连大小便都需要人帮忙吗?
不能。
我心里想说的话都不能说。
我从未骗过人,看来从此刻开始,要一直骗下去了。
我已经不是我了。
zhijia:怎么不说话?
朝鲜冷面:等你说呢!
zhijia:你好象心不在焉。
朝鲜冷面:没,挺好的。
zhijia: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朝鲜冷面:你觉得他……也很在意这件事么?
zhijia:不知道。
朝鲜冷面:你觉得你值得么?
zhijia:原来觉得值,现在不知道了。
朝鲜冷面:也许他根本没有当回事。
zhijia:他怎么可以这样,我答应过他的。
朝鲜冷面:那又怎么样,也许他认为你是开玩笑的。
zhijia:世上还有人在意承诺么?
朝鲜冷面:恐怕没有。
zhijia:你在意么?
朝鲜冷面:我……也不知道。
zhijia:为什么会这样?我是真心的。
朝鲜冷面:别傻了,忘了他!!!!
zhijia:你的回答我好失望。
朝鲜冷面:承诺美好,现实残酷。
zhijia:我该恨他么?
朝鲜冷面:谁知道呢,也许吧!
zhijia:你今天怎么了,怪怪的,说话这么短,好象精力不集中的样子。
朝鲜冷面:我很正常,让你的事闹的。
我该怎么和她说呢?我鼓励她一直等下去吗?当然不行。
我现在已经没什么好被等的了。我怕她多疑,这是我的心虚造成的。其实,她想一万次也不会想到,她一直等待的那个人就是我。
这太巧了,我都不敢相信。
我宁愿不信。
我怕她看出破绽,强忍着慌乱和她开玩笑。
朝鲜冷面:小华说你很漂亮,冷美人那种。嘻嘻!
zhijia:他过奖了。
朝鲜冷面:没有见到你好遗憾,想当太监的心都有:))))
zhijia:又开始贫了?
朝鲜冷面:想哄你开心。
zhijia:这辈子不行了,心结无法解开。
朝鲜冷面:千万别在一棵树上吊死,说说那个追求者,我现在比较看好他。
zhijia:如果没有前者,我可能已经默许了。
朝鲜冷面:你就以为他死了,死有余辜。
zhijia:我做不到。
朝鲜冷面:你想犯浑怎么着?这他妈不是明摆着吗,他要有情有意早去找你了,又不是不知道你的地址。
zhijia:万一他没有看到背面的地址呢?
朝鲜冷面:那他就是个瞎子,你跟瞎子来什么电?靠!
zhijia:你怎么这么说话?
朝鲜冷面:怎么了?粗俗是不?我这人还就这样,想把你们两个骂死!
zhijia:怎么了西门,突然这样?
朝鲜冷面:被你气的!
zhijia:我很可笑么?
朝鲜冷面:对,可笑!可笑!可笑!
zhijia:那好吧,我不说了。
朝鲜冷面:还是说吧!我过份,对不起。
zhijia:我答应那位同学十天之内给他最后答复,我怎么跟他说?
朝鲜冷面:十天干吗?今天回去就跟他好,毕业以后把婚结了,以后什么也不用想,爱他妈咋着咋着。
zhijia:你有过遗憾么?
朝鲜冷面:没有。
zhijia:和你女朋友分手也不?
朝鲜冷面:不!
zhijia:所以你不懂!不懂!
我刚要解释,突然,她在屏幕上消失了。
停电?掉线?还是匆匆下了?
我心里一阵疑惑。
也许是她生了我的气,我想。
我心里盼着她还能上来,于是,焦灼地等。
半个小时过去了,zhijia还未出现。
我绝望了。
我知道不该说那么强硬的话,她原本是想听我中肯意见的,我让她失望了。
其实,我不这样说还能怎么说呢?
我不能劝她等下去,我不知道我的腿什么时候完全康复,我不能毁她。
我的欺骗是善意的。
135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雨了。
雨越来越大。
我在门边看着街上“哗哗”流着冒泡的泥水,心里异常荒凉,觉得做错了事似的,非常沮丧。
我心里很压抑,于是顺着倾斜的门坡一头扎进漫天的雨中。我不想打伞,就想被瓢泼的大雨淋透。
身体受罪了,心里才会好受些。
雨下得有些邪性,一点没有喘息的迹象。
我想这样慢慢地一直在雨中走下去,直到这场雨停歇,直到我的心境稍好一些。
从县城通往工厂的两条公路之间,有一段一里多远的土路,那是挖排水沟时留下的,还没有铺上石子和柏油。我刚进入那个地段没有十米,轮椅的轮子便深深陷在泥里。
无论怎样用力,轮椅一动不动。我傻眼了。我盼着过往的车辆能把我从泥里拔出来,但是太巧了,整整半个下午,没有一辆车通过。我领略到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雨声很大,仿佛世界本身就是狂躁而喧嚣的。
我不敢让自己伤心,我怀着仇恨一样的心态,挑畔似地看着眼前一往无际的雨幕,一阵无可奈何的冷笑。
这点挫折算什么?
雨总会停,我总会回到工厂。
比起zhijia,我要幸运的多,毕竟我还有一个目标可以找到,而她现在还受着情感上的折磨与煎熬,她的眼前还没有目标,还没看到希望。
zhijia,原谅我不能告诉你实情。
我此刻承受苦难,就算是对你的赎罪吧!
我们能扯平吗?
雨毕竟要停的。
尽了兴的雨直到天黑才收敛脾气。
起风了。
湿冷的衣服贴在身上,我的冷战打个不停。
我预感整个夜晚都要被困在这条泥路上了,就算我走出这个泥坑,前面还有那么多泥坑等着我陷进去。
我做了最坏的打算,让心境平缓下来,准备从天黑坐到天亮,一直坐到有车经过。
人意识到绝望的时候,也许就不绝望了。
我在风的呼叫里辩认着汽车的马达声。
我怕真有不开车灯的汽车过来把我撞死,打开了带来的那把伞。
那把伞的颜色很鲜艳。黄|色的。
我闷闷地坐着,闭上眼睛胡思乱想。不知什么时候,我被突然停在我面前的脚步声惊醒。
晃开雨伞,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苗苗?你……是来接我的吗?”我心里一阵惊喜。
何苗没有反应。
“把轮椅从坑里搬出来,明白吗?”
何苗弯下腰,用力把轮椅的车轮往上拔,试了几次,没有成功。
一个女孩家,力量太小了。
我正犯愁,何苗走到我的跟前,蹲在地上。
她想背我。
我伸出双臂攀住她的脖子,她费力地站起身来,背着我绕着积水和泥坑摇摇晃晃向前走。500米的泥路显得特别长,有几次她险些跌倒,我象一个庞然大物附在她的后背上,心里滚过一阵悲壮和感动。璇璇也曾背过我,在王林几个哥们搞“再见血腥”行为艺术展时,可是,那好象是前生的事情一样,在我心里模糊了。我不愿意想璇璇,因为在这个永远不说话的姑娘背上,回忆和她毫不相干的人,是对她的侮辱。到了柏油路上,何苗依旧背着我往前走。我急忙说:“苗苗,放下我,回去搬轮椅吧!”
何苗无声地放下我,径直向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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