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这个了,多没意思啊。”我叹了口气,却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一切变得无法挽回,只有往事将烙在心灵创伤的十字架上,永远不会被抹去。
“真的,那些日子你给我带来了欢乐,也许在以后,岁月流逝的许多年后,我还会记得,而且清晰如昨,听到那时的老歌会勾起过去与那歌声一起度过的日子的回忆,这就足够了,唉,多少个我的第一次啊,都给了你,也许你是无所谓的,世上只有我一个人那么看重那原本不存在的东西……”
“别想那么多了,一切不过是……那么回事儿。”我说着,伸手搂过了她,她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眼泪汪汪地抽泣起来,大颗大颗的泪滴从眼眶中滚落下来。
刀锋少年(下)(7)
后来我没想到徐静会突然发作起来。她收眼泪后就急了,像是刚刚明白了一件别人早已知道的事。“刚才我烧那些东西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拦着我!?你为什么不拦着我?!为什么为什么?”
我惊愕地看着她。
“我以为你会拦我的。我以为一切只是玩笑。你这个大混蛋!”
“我……”我害怕了,真的害怕了,她那种样子真是叫人害怕。
“滚!滚!滚!”她挣开我,向雨里跑去。像是跑进了一幅电影画面,一幅记忆中的电影画面。
我本想追上她,可我四肢无力。我被她吓得瘫软了。为什么会是这样?
后来徐静跑入了雨中,在我的视线中消失了。在我的记忆中她也就从此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了。她雨中的背影在我眼前不断晃动,让我无力追赶。我一次次在梦中说服自己,在这以后我看到的徐静仅仅只是她从前的影子。
那年夏天,那个雨季,留在我心中的是一个秋天的印象,很冷,很孤独……
23
那一年,我被自己的内心所折磨,晚上常常噩梦连篇。白天想起来仍然心悸。我梦见自己在什么地方杀了人,有时又是强Jian,反正罪恶滔天,民愤极大。一干完我就立刻在梦中后悔了。在整个过程中,我的犯罪事实及状态显得十分模糊,给我留下强烈印象的是我在干完那些事情后所感到的畏惧。我不停地掩饰自己的罪行,然而最终未能逃脱恢恢法网,临刑前,我内心十分痛苦,我记得在梦中的我好像总有一种使命感——非常执著地要去干成一件什么事,然而我却再也没法做了,没机会了。在那种撕心裂肺,摧人肝胆的痛苦和自责中,我期待来世,同时心里也清楚,没有来世。你已经没有机会了。可怕的是在梦中某些世俗秩序的成规依然存在,比如说我不会飞也不会变,我只能去接受我的终极命运。这些梦魇十分顽固,及至半梦半醒时我仍相信它确确实实发生过而悄悄地为自己流泪。完全醒来后,我才知道我不过是做了一个荒唐的梦,有种婴儿新生或劫后余生感但身体十分疲惫。
我打开台灯,坐起来惊魂稍定,看看自己匀称结实的躯体,暗中庆幸自己并未因一时冲动、糊涂而把自己毁了。我想到自己仍然很年轻,尽管说不上堂堂正正却依然是个清清白白的人,如果我想做点什么事,完全可以从头开始,把它干成、干好。这很让人振奋。梦中的我想做的那件事是什么呢?使我如此牵肠挂肚?我一点印像也没有。想到自己无非是让青春平庸逝去,我不禁黯然神伤。我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我该做些什么?我又想到也许我七老八十的时候没准还会做这样的梦,那可就真的晚了。那时候我再一次被同样的噩梦悸醒,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我擦了擦眼角的两滴清泪,倒头又接着睡去。继而又被一个噩梦魇住。冥冥中,我感觉自己仿佛走在了世界的边缘,一边是草地和花的童话世界,一边是万丈深渊,我无法进入两个世界的其中一个,只有提心吊胆地站在中间一道窄窄的夹缝上。梦中的我跌入了万丈深渊,我没喊救命是因为我知道没人能救我,也没人会来救我。我算得了什么呢?还是自己救自己吧,我从迷糊中清醒过来,对自己说,别担心,这只是在做梦罢了,便又接着睡去。现在我终于知道了一切都只不过存在于梦中罢了。所有的美梦噩梦终将会醒来,所有的梦也都会继续,也都会永远重复——从生到死。梦中生死歌哭,醒来会全无记忆;醒时歌哭生死,梦中则物我两忘。有时候我真想永远躲在梦里不出来,在那个世界里没有时间地点没有过去将来,甚至现在,没有发生也没有结束只有一种无知无觉的永恒状态,关键是不管你干了什么你都无需负任何责任,无论是你伤害了别人还是别人伤害了你,你都无需计较,因为那一切都会转眼过去被另一个梦所代替,而醒来的时候,不管你在梦里曾经历过什么,你都不会记得就像一个新生的婴儿般。那感觉要比醒着时好得多。我深信那是一个世界,一个真实而纯粹的世界。
刀锋少年(下)(8)
有一天早晨起来,为了忘掉一个倒霉的梦,我决定手Yin一下。窗外走过了几个穿裙子的女孩,可在我眼中那只是秋天飘落的几片枯黄的树叶。那种时候,我只能以那种方式表达我的孤独与绝望。那个梦和徐静有关,在梦中,我被无形的怪物所追逐,和她一起手拉手无目的地奔跑,跑得很累。当我们终于明白应该分开,由一个人引开怪物时,怪物消失了,徐静也消失了。孤独地处在迷宫中的我因再找不到她,找不到自己而茫然不知所措。我被梦中刹那间的温情所感动。现在我看到那个多愁善感又不曾经事的孩子躲在被窝里哭了。徐静,现在我想对远在大洋彼岸的你说,如果我能重新再活一次,我宁肯抛弃一切也要选择你,而不是像当年那样选择手Yin,选择课堂,选择未来,选择服从那些混蛋们的淫威。其实当初你和我一样感到害怕,你也做出了和我一样的选择,但你现在肯定在庆幸你当初的选择,对吗?我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你的身体了。干完之后,我重新爬上床,用被子深深地埋起了我的头。很久以前我就有这么一种愿望,找一个没有人打扰的角落大哭一场,把我积蓄多年来的泪全都流干。
24
那一年的那个暑假,我几乎从不步出家门一步,天天呆在家看书,看电视。我觉得那个夏天既炎热又漫长。打开电视,新闻上表现的世界局势动荡,劫飞机搞暗杀小打小闹不断,人命如鸡,但那与我无关,国内则是庄稼长势喜人,和我关系也不太大。看足球时我不再爱看精彩的射门,而喜欢看那些失球后的守门员,或被判罚出场的队员,体味他们慢慢爬起或走出场外的沮丧和悲哀。我对他们个人情绪的关注超过了对纷纭世事的关心。我觉得在我的生活中,我也同样被亮了红牌,同样没能扑住那象征命运的射来的皮球。
有一个黄昏,我走下楼。楼群之间有一块草地,草地上有几个不大点儿的小女孩穿着好看的花格裙子正在跳皮筋。我无所事事,便坐下来,在一边的石凳上一动不动、专心致志地看她们跳,心里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其它念头。不知是哪家在放录音机抑或是我产生了幻听,似乎有一首童年时熟悉的歌谣旋律在耳边萦绕。小女孩们正玩得高兴,一边跳一边口中念念有词:昨天出门买菜,花了一毛一分钱;今天出门买菜,花了一毛二分钱;明天……嘿,一天涨一分钱,不知是菜出了毛病还是钱出了毛病。我想起从前的另一种游戏,也是一边玩一边唱词,但词我想不起来了,不会唱了,游戏规则也忘得差不多了,好像是不准动什么的。只记得我总是忍不住要动,往往第一个被淘汰下场,然后站在旁边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些没坏的小朋友一动不动……
小女孩们大约发现了我在注视她们,都不跳了,远远地瞪着我。不一会儿,一个稍稍胆大的冲我走了过来,说:“喂,你怎么了?”
我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地流了泪。莫名其妙的是自己竟一点感觉没有,只是泪水滑到了嘴巴里才感到淡淡的咸味。
“没事,你们接着玩吧,”我洗洗脸说:“你们玩得真溜儿。”
“那咱们一起玩吧,”小姑娘高兴了:“你来帮我们撑皮筋。”
“不,你们玩吧,我在边上看着。” 我说。
不隐秘,不能成为花(1)
她们是让我迷恋的肉体。她们肯定是同一个人。我在深夜仔细端详熟睡的女孩,得出如此结论。
她有轻度的自闭症,喜欢穿着白色衣裙,静静地躺在水边,或者花丛中,宛如安详的死去,或者甜美的小睡,是一种婴儿未出子宮的睡姿,那个刹那,她的姿影被摄入安置在远处的镜头。
静谧的纯白的悄无声息的瘦弱骨感的美丽,她看上去像是只能用文字才能创造出的人物。或者某部日本电影中的某些时刻,雪中独自行走的年轻女子,面对着远处的群山大声呼喊,惊醒了时间另一端某一个即将悄然告别世界的女孩。
她们,来自不同的城市,有着颇为相似的性格,遇到了同一个男人。她喜欢他,她们彼此并不知道与自己极为相像的另一个她的存在。不是所有的情节,都如同电影那样会慢慢走到最后,在《追忆似水年华》的夹页,发现那个可有可无的小小答案,然后轻轻一笑。
该停就停下来,安静地书写自己的内心。她把这句话说给他听。他想停下来,又不甘于被羁绊。他不想错过,却不知能停留多久。或许,每个人都在冥冥中苦苦待命,假装有着一份沉睡或清醒的从容。
就是那样的一个女孩,固定了我的青春。少年时,我和她,彼此填补寂寞时光。一切都是在不安和匆忙中进行的。谈话可有可无。进入她身体时,她脸上总有一种要哭的表情。她当年的样子给了我如此深刻的印象,端庄,安静,不太爱笑,矜持得体。
某年夏天的一个下午,大约两点半钟左右,我偶然骑车路过女孩从前的家,在慧安东里的那栋居民楼,我明知道女孩已经搬走了,还是忍不住停下来,朝一间有遮阳伞的窗子眺望了一会儿。我想如果时间能够倒退的话,这时候她可能在午睡,也可能在看书,有时候她会站在窗前朝下面的街上无目的地张望一会儿。我那时候就曾经在那个窗口朝外张望过,街上懒洋洋的,就像现在一样。但我说不准后来从那里看到的街景是不是和从前一样了,许多事情会使情况发生变化,就像那个窗口里的女孩已然生活在了另外一处空间里,变成了少妇。
夏日午后的阳光晃得我有些眼花,恍惚间我似乎又看到从前女孩站在我面前,低头去解裙子的纽扣的情景。她做得是那么认真,那么小心翼翼、一丝不苟,当褪下裙子露出光洁的身体时,她像是个邀舞的斗牛士似的转了个舞步,手里的裙子像是件能勾起公牛狂热欲望的红披风。我想起这些依稀往事的时候,心里不觉有一种过眼云烟的感叹。
“好看吗?”她说着做了个造形,然后把手里的裙子扔到了一边。
“好看。”我说。那时候她身体的曲线,让年轻、无知的我对女性充满向往和崇拜。
现在,我回想那段往事时,深切地感到那一切都仿佛是一种舞台剧的表演。我和她,每次见面都像演员登台似的毫无情趣地演着同一个固定程式的情节。这种无意义的重复最终败坏了演员们的味口,导致了这出戏的永远停演。
写作以后,我常会回忆起从前,怀念那些逝去的青春飞扬的日子,那些旧日情感让我觉得幸福又伤感。
我是多么渴望叙述一个超完美的爱情故事。在年少时,生活、工作、学习几乎全是无可奈何地被选择着,只有爱情让人目眩神迷,让我们主动出击,奋不顾身,舍生忘死。那种和我们的青春相匹配的浪漫曾经让我在心底是多么羡慕啊。
分手的那一次,我像往常一样走到女孩身边伸开双臂从后面抱住她,女孩挣开了我,跑到窗前,低头沉思,然后异常平静地说:“不,我再也不和你那样了。”
“怎么了?”我说,然后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再次抱住她。越过她的脸,看到窗外烂灿的阳光和在阳光下无意义地走动的赶路的人们。他们与我一窗相隔,却如同生活在两个世界里。我无所事事,做着危险的爱情游戏。我伸出一只手,拉上了窗帘,室内顿时变得暗了起来,柔和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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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隐秘,不能成为花(2)
女孩挣开我,重又拉开了窗帘,说:“我喜欢阳光。”
显然在阳光下你没法做罪恶的勾当。我只能一本正经地坐好,在阳光下一本正经地说了些正经话。
黄昏时,从女孩家离开时,她突然叫住我,然后,把一块手帕蒙在了我嘴上,轻轻吻了一下手帕。我被她这个举动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她推到了门外。后来我敲了近半个小时的门,直到她们邻居开门张望我才罢手,怏怏不快地下了楼。我的心像楼道一样,空荡荡的,感觉很不满足。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和那个女孩分手,内心总是充满了莫名的犯罪感,内疚,痛苦,不知如何是好。
多年以后,她们变换了无数面孔后,这种感觉完全依旧没能完全消失。
那时候,我还具有少年式的好奇心,强烈希望跟不同的女人Zuo爱。长大以后,这种好奇心多少消失了一些。当然,也没好到哪里去。
忘了哪个女孩这样对我说:阳光下你像天使,黑暗中你是恶魔。
在和那个女孩在一起时,我常常想起的是自己曾在阳光下的故事。虽然内心深处暗恋着黑暗中的激|情。
欢乐颂(上)(1)
到了1990年,生活突然小有乐趣。时间变得可以自由掌握。上班的和上学的朋友突然间不想再上班和上学了,节约下来的时间可以让我们做一些更愿意做的事情,比如:打牌、喝酒、泡妞、刷夜,甚至读书和思考人生。
那一年也真是怪了,突然就有了很多女孩。在大街上和女孩搭话,竟然常常能够一拍即合,而我们其实做好了充分准备被人家翻个白眼,然后骂一声“流氓”的。
那些女孩被我们喜爱,被我们尊重,她们看上去虽然有些大大咧咧甚至疯疯癫癫,但是,绝不假正经。这一优点可以使我们不用在她们身上花去太多的心思和精力。
还有一套房子。房子是齐明家的,在东四那边的一条胡同里。现在,那条胡同的名字我已经想不起来了,但那两间让我深深怀念的小平房却永远留在了记忆的最深处。在那里,刘军和江彤终于结束了精神恋爱,摇身一晃变成了无法被拆散的“小两口”。齐明也是在那里第一次做成了他一直想做但又一直不敢做而每个人都天生会做的那件专门折磨人的累神事。对于管飞和许梅来说,房子的意义则是他们找到了安全感,不用在校园里东躲西藏打游击,也不用再害怕我们教导主任专抓男女学生办事现场的白色恐怖。
1990年的初夏,随着意大利世界杯赛的举办,空气中漂浮着爱情的怪味道,我们聚在一起,逃学、旷工,喝啤酒、看足球,把现实的秩序忘在了一边。时间任意挥霍,多得让人不知所措。
这伙人里,我和刘军齐明黄力是中学同学,管飞是我在海淀区那所三流破大学新认识的哥们。黄力是我们这一伙人由###同学关系最终变成了一个小圈子的有功之臣。黄力的父母在他上初中的时候离了婚,给他留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等着他慢慢长大,以后结婚娶媳妇。他爸在某单位管点事,重新结婚后又弄了套房子,他妈虽没什么姿色,后来也重新嫁了人,所以黄力那儿成了个“三不管地界”。除了他那个色鬼老爸有时候带个小蜜去鬼混一下,其余时间基本都被我们占据了。
最开始,我和黄力是最要好的朋友,常常去找他玩,后来臭味相投的人就越来越多,渐渐地成了每个人和每个人都是好朋友的小集团。后来我和黄力反倒在情感上越来越疏远。
我和黄力产生隔阂是因为林雪。说起来挺没出息的,无非是一些暧昧的感情纠纷,都是些解释不清的事。现在想想,似乎那些问题应该是处在青春期的除了爱情一无所有的孩子们混在一起必然出现的结果。
上学的时候,林雪是我们学校的女才子,小范围的影响程度相当于后来社会上的“美女作家”。高一那年,因为她的一篇写学生题材的小说被一家青年刊物采用了,从此她在我们学校出了名,我记得我们那个###校长就曾在一次校会上自豪地说:“不久的将来,我们学校肯定会出一名女作家的。”
十六岁那年,我、黄力、林雪三个人常常坐在护城河边一起谈些当时热血沸腾现在想想觉得莫名其妙的问题。当我把持不住自己向林雪表达了爱恋之情时,林雪却突然变得对我冷淡起来。
黄力常常对我旁敲侧击,劝我不要自找苦吃,不要破坏我们三人本来挺和谐的友情,我的一意孤行使我和黄力之间出现了些微妙的变化。现在想想,一些蛛丝马迹表明林雪大约最初和黄力有点儿意思,也许没有,至少我当时没有看出来自己其实才是一个“多余人”,但我追林雪是明的,黄力和林雪那点儿意思是暗的。黄力嘴上不好表示,但心里肯定极不高兴。想到这些,从前困扰我的那个类似“何以赵家的狗会多看我两眼”的问题也就释然了,那是一次聚会,黄力借着酒劲极认真地对我说,“有一天你看上了哪个女孩我一定把她戗过来。”
这句话后来竟真的应验了。冯苹多年以后成了黄力的老婆。
提到冯苹就得提到刘军的江彤。她们作为一对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即使在和刘军谈恋爱时,江彤也常常要带上冯苹,那时,刘军又总是和我在一起,给我和冯苹造就了很多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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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乐颂(上)(2)
90年的时候,当我们把踞点转移到在东四的那两间小平房时,冯苹频繁跟着江彤一起造访那里,弄得刘军想干点私事都找不到时间,只好陪着她们一起聊天。江彤和刘军的意见一样,希望我能够施展一下魅力,让冯苹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把注意力从江彤身上转到我身上,也就是,从友情切换到爱情。
我使出浑身解术,带她去吃冷饮,看电影,玩蹦蹦车,冯苹把我的行为理解成了我对她的追求。其他人等也都一致这么认为。事实上,那一年,我还真是喜欢上了冯苹。他们认为的没错。
有那么几次,我和冯苹一起去东四那边,那些哥们不知干嘛去了,总是不在。于是我和冯苹只得干坐在屋里聊天,等着大家聚齐。时间等久了,忍不住就开始了身体接触。行将破城时我却鬼使神差地想到这也许会影响她的学习,因而放弃了最后一击,想:等到她上了大学或许也不晚。
我经常搞不懂女孩的心思,我认为我克制住了自己不健康的欲望,冯苹却对我的表现极度不满。她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不但给了我一记象征性的小嘴巴,而且一脸委屈地夺门而去。那天,她一直从东四慢慢悠悠地走回了和平里,从她的背影看去,似乎满怀失落,正在满世界寻找迷失的自己。
关于这件事,以后我们没有再提起过,在一起时依旧是看电影、逛街这种纯为打发时间的活动,直到她高三学习紧张起来。
几年以后,冯苹在她大学三年级时莫名其妙地和黄力确定了关系。用刘军的话说:“黄力把冯苹给办了,多逗呀,搁从前你能想像得到的吗?”
我说:“是挺逗的。”放下电话,我叹息说:“操。”
其实,我对待冯苹态度上的软弱和不坚定,根源来自林雪。那时候,和我真正保持着关系的女孩是她。
林雪为了躲避我而退出我们的小圈子后,和我一直形同陌路,互不理采,直到毕业后,有一天我忍不住去她家找她,我们无望的爱情没想到又有了转机。
如果说林雪是我十六岁时狂热单恋的偶像。那么,在那天黄昏,我走出林雪的家门,坐在路边抽烟,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我感到这个美丽的偶像已然被我亲手打碎。于是,每当想起那年夏天,我总是不由自主想起尼采的一部哲学著作——《偶像的黄昏》。当然,我知道,这种联想确实是言不及义的。
偶像破碎之后并没有变成一堆毫无意义的瓦片或者烂泥(当然,在所谓的破碎过程中有一刻通常是可以用“烂泥”来形容的,尽管有些不够严肃),而是变成了一具真实的肉体。此后,我们保持了约一年的肉体关系。
肉体关系?这个词实在是太过冰冷了,可以改成爱情关系或者情侣关系吗?说实话这问题困扰了我很多年,真的是不能,因为从认识林雪到90年秋天我们分手,再到现在,很多年过去了,我已经可以认认真真地说“我要回忆了”,我一直不能确切地知道她是不是爱我?从我单方面来说,我仅仅知道我十六岁那年爱上过她,内心里真心地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当然,对于一个冲动型的血质少年来说,任何事里也包括死。可是,过了那个岁数以后,我们有没有爱这回事就变得越来越模糊了。
“我们之间算是爱情吗?”这是当时林雪每每要问我的问题。
“你认为呢?”我反问她。
这时候,林雪会沉默,转而说些别的事情,有时候则明确表示:“不算。”
在我们相处的日子里,每次会晤她总是忘不了问问我这个问题。我从没有正面回答过她,因为我常常怀疑那是她在问她自己。我想,对于当时的林雪来说,她肯定坚信她真正的生活还没有开始,还有更美好的人生与爱情等待着她。
或许在她看来,我们之间的关系实在是乏味之至。唉,直到今天,我依然固执地认为爱情这东西实在是件有损身心健康的事情。不提也罢。
说起来,如果没有林雪,我和管飞还成不了朋友。当时我不是旷课去找刘军和齐明他们,就是去和林雪约会,在校的实际时间相当少。因为常常不定期的失踪,我被他们起了个“老游”的外号,意即,不知道游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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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乐颂(上)(3)
我的行踪引起了管飞的好奇,他开始不断地追问我干什么去了,是不是去约会女孩。我只好如实回答,供出了我和林雪的关系。
管飞把我误会成了交游甚广的人,哭着喊着让我给他介绍个北京女孩认识。
在来北京上学前,管飞在安徽的一个小城市出生和成长。我从来没有去过那里,所以根本无法想像,甚至,如果不是因为他,这辈子很难说我会不会听说过那个地名。据管飞说那座小城市骑自行车半个小时就会兜一圈,姑娘长得都不怎么漂亮,矮子里拔将军,勉强有几个过得去的,最后也都跑到南边去当打工妹了。
所以管飞非常不喜欢生他养他的故乡,像所有外省小城市的出色青年一样,管飞一到北京,就深深地喜欢上了这里,决定把北京当作他精神上的故乡。
在老家,据说管飞的父亲是当地一位颇有些名气的农民企业家,相当有钱。这从上学时管飞的作派和衣着上一眼就能看出来。为了蹭他的“万宝路”烟,学校许多同学都跟他有点头之交,在校门口的小酒馆里也常常有管飞的身影。
管飞睡在我的上铺。因为我们学的专业都是考古,不时要和甲骨文打交道,所以那时候我们系的同学常常以“龟”字指代人名。比如:我叫丁龟,李朝阳叫李龟,方明叫方龟,陆成叫陆龟,如此等等。由于开学之初,我们共同推选管飞为我们宿舍的室长,也就是我们的头儿,所以,管飞不叫管龟,而叫Gui头。
其实在女孩方面,这个Gui头一直似乎没怎么闲着。管飞的可爱之处是:在他自己的眼中他非常可爱,于是,他认为在别人,尤其是女孩眼中他也非常可爱。
据管飞自己说,他在一年级的上半学期就谈了四回谈爱,四个女孩子分别是上海的苏州的西安的和福州的,几乎遍及大江南北长城内外。
其中一个女孩还为他自杀了一回,具体是服药还是割腕则语焉不详。
另一次则是一个女孩追他追疯了,把他揪到教学楼顶,说不答应就要跳楼,吓得管飞后来躲进了厕所。女孩就叉腰堵在门口,俩人比耐性,最后管飞被熏得实在憋不住乖乖出来投降。
每当讲完这些,管飞就显得无可奈何地说:“我真不明白,怎么会有那么多女孩对我痴情?”
通常,我觉得他这些算得上是无耻的自吹自擂和玩笑有点无聊。在我看来,凡是那些生活在恋爱感觉中的人大都还怀着某种对生活的希望或者说朝气,而管飞给我的印象却是决不会穿戴整齐装模做样一本正经地去和女孩约会散步的,更别说人家追他了。那时候,管飞和我一样,属于那种被迫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的人,给我的感觉,他懒得就是有一个女孩脱得一丝不挂睡在他身边他也不会碰她一指头。
头一次听管飞讲述他辉煌泡妞经历的人会认为如果那些事情真的发生过,男女主角的位置也应该是互换的。就是说,因为得不到爱情而要自杀的人是管飞,把别人堵到厕所里比耐力的也是管飞。
他们一致认为被管飞纠缠过的女孩很可怜。
为了能够让我给他介绍北京女孩认识,管飞开始不断地找我说话,请我喝酒,由此,我们的关系迅速密切起来。
晚上,在关了灯的宿舍里,管飞几乎把他从小到大能够想起来的事全讲了一遍,倾诉欲惊人,几岁出的水痘,第一次单恋上的女孩什么样,怎样被中学时代的性感女教师骚扰。
引发我兴趣的是管飞第一次手Yin的经历。十三岁那年,他们学校组织看一部电影,片名管飞记不住了,反正是一部相当正经的片子。里面惟一不正经的地方是出现了一个女特务,那个坏女人想利用色相引诱我公安人员下水,在银幕上,我公安人员抵抗住了诱惑,义正辞严地拒绝了女特务,银幕下,少年管飞却实实在在地被敌人的美人计俘虏了。
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因为我第一次手Yin其实也是因为看了那部片子。可见那部貌似正经的片子流毒之深。
欢乐颂(上)(4)
管飞告诉我,当他在影院的厕所里看到自己喷薄而出的Jing液时,他结结实实地被自己给吓坏了。
“完了完了,”他想:“我病了我病了,我得性病了。要不要去医院?这事怎么开口跟家长和老师说啊?”
管飞告诉我,当时他真是死的心都有了。
由这一个共同点开始,我和管飞互相发现了我们更多的相似之处。对上学深恶痛绝,对我们所学的专业深恶痛绝,对我们的系主任深恶痛绝。接着,我们又发现了我们共同的爱好竟然都是文学。后来,我们常常不去上课,跑到学校图书馆里去读小说,互相介绍各自觉得必须得读的书目给对方。
做为友情的回报,我也谈到了我和黄力、林雪之间的少年往事。
管飞这样说:“我不认为这件事会影响你们的友情,真正影响你们关系的是,通过林雪,你和黄力在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看到了另一个人与自己有着极深的相似之处。”
“不懂。”
“有些人是不愿意看到别人和自己相像的,估计你那个同学就是这样,尽管你们惟一相像的地方也许仅是看待女孩子的品味。”
“如此,这样的朋友确实是烦人。你总是会不自觉地喜欢上他爱上的女孩,难以自拨。而他呢,也常常对你的女友垂涎三尺。”
“不不不,”管飞连连摇头:“这才说明两人间友情的天然和牢固,像你和我,必定品味也是一样的,不过,我们绝不会产生不愉快的事的。”
“为何?”
“因为作为朋友,我会先让你啊。”
如此好听的话,让我颇为感动。不过,后来这个类似预言的关于“看待异性品味”问题真正出现时,我却没看出管飞有什么谦让的意思。
在90年的春天,管飞疯狂地爱上了一个叫许梅的北京女孩。
自从有了许梅,管飞在个人卫生上有了极大的改观。他开始刮胡子了,开始换衣服了,甚至出门都要抹雪花膏了。半夜失眠,管飞也很少思考了,而是变成了擦皮鞋。
通常,他是坐在我的床沿上,用我的蚊帐来擦,后来在我的一再抗议下,他又改成了我的床单。
他的皮鞋变得锃亮了,可我却在许梅的心目中留下了不讲卫生的坏印象。
许梅每回来我们宿舍,一坐到我的床头就皱眉。所以,当许梅和管飞要好到她开始为管飞洗衣服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把我的床单也一起塞给了许梅。
管飞是在一个特定的场景中对许梅怦然心动,一见钟情的。根据管飞的描述,那个雨中的白衣女孩也确实是让人由衷地喜爱。
校园里迷蒙着雨雾,没有一个人,天地间只有一个穿着白色衣裙、撑着花雨伞的女孩。这就是许梅给管飞留下的最初印象,从此也成了他对许梅永远的记忆。
说一下,我们友情的宿命在于,那个让管飞惊艳的女同学许梅,不但和我是小学同学,而且几乎是我第一个暗恋的对象。
上小学的时候,许梅是我们班的班长,座位在我的旁边。我不骗你,向毛主席保证,她确实是我暗恋过的第一个女孩。我刚上中学时,有一阵子总是不太开心,新的环境,新的同学,那种陌生感让我对从前的朋友非常怀念。晚上做梦,有几次,我梦到了许梅。当时的年纪刚刚进入青春期,所以那种苦闷,真正是莫可名状。
我们小的时候,许梅长得真的是很漂亮。在我记忆中,她拥有的是那种光彩出众的漂亮,所以她一直是我们的班长,当时都戴两道杠,有段时期又称作中队长。同时她还是我们年级的大队长,早晨负责升旗,做早操站在前面领操,红五月歌咏比赛负责打拍子。
“因为许梅长得漂亮,所以她是学生干部。”
如果一个小学生用“因为……所以”这么造句,一定会被打叉,这种因果关系实在荒谬,但事实上就是这样。
距离小学毕业六年以后,作为同年出生的一代人,阴差阳错,我们又同时考进了同一所大学。不是同班,也不是同系。当时的许梅依然显得非常出众,我曾在校园中见过她几次,但我们彼此却没有说过话,一则是确实找不到说话的正当理由,二则,六年没见,我确实很担心她已经认不出我了。
欢乐颂(上)(5)
要知道,我一直是个不怎么吸引别人目光的人。
我和管飞在校门口的小酒馆喝了一夜酒,边喝边谈论许梅。天快亮的时候,我们制定出了如下计划:天一亮我就把许梅约出来,管飞等在校门口,然后我假装突然看到了管飞,邀管飞一起出去玩。
天亮后,管飞往校门口走去后,我等在女生宿舍楼前,没一会儿,看到许梅和另一个女孩结伴从女生宿舍门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活页纸夹子,看样子正要去上课。
我走上前,喊了她一声:“许梅。”
许梅扭头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就笑了,点点头,应道:“哎?”
目光中的含义是:有什么事吗?
“有件事,想跟你说一下。”我说。
“什么事?”
“在这儿说不太方便,”我环顾四周,说:“咱们边走边说吧。”
许梅看看与她同行的女孩,想了想,对她说:“要不你先上课去吧。”
女孩转身走后,许梅问我:“什么事啊?”
“咱还是边走边说吧。”我边往前走边不时回头看许梅有没有跟着我。
许梅一脸无奈一脸茫然地还真跟着我在走。
“是这么回事,”我边说边想:“我们想组织一个文学社,印一个刊物,想请你写点东西。”
“我不会写东西啊。”许梅说。
“你有没有写过诗啊?”我问。
“没有。”
“散文呢?”
“更没有了,你找别人吧,你找中文系的才对啊。”许梅说着站住了,似乎听明白了我要跟她说什么,想就此打住,回头去上课。
我看看离校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继续引着她往前走:“我记得你小学时作文不是挺好的吗?”
许梅想了想,说:“可是除了作文,真是什么都不会写。”
“日记写不写?”
许梅不说话了,一边继续跟着我一边低头看着路面。
“我们文学社的社长叫管飞,你听说过吗?”我问。
“没有。”
这时候,我恰到好处地看到了管飞,他正坐在门卫室的台阶上期待地看着我呢。
“就是他。”我一指管飞,说:“他就是管飞,要不,让他跟你说。”
管飞站起来,对我说:“你们干嘛去?”
我说:“我们正要去古城看‘蓟门烟树’呢,你要不要一起去?”
管飞看看许梅,微笑道:“好啊。”
许梅皱着眉头,为难地说:“你们去吧,我不去了,我还要去上课呢。”
“去吧去吧,”我鼓动许梅:“那可是‘北京八景’之一啊?估计你没听说过吧?”
“我常去,”许梅说:“没什么好看的,我经常跟同学一起去那儿看书呢。”
“还是一起去吧,都出来了。”管飞说。
“去那儿干嘛呀?那儿真没什么特别的景色。”许梅说。
“去看落日啊,在古城上看落日,感觉多好啊。”管飞说。
许梅愣了一下,可能在想像看落日的情调,然后反应过来:“那也得下午去啊,这刚刚早上看什么落日?”
“那就去看朝阳,看朝阳。”管飞说。
许梅朝天上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说:“你们是不是安排好的?就是为了要把我诳出来?”
我扭过头去看别处。管飞以一种让我发笑的认真态度考虑了一会儿,严肃地说:“是这样的。”
许梅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了。她有些为难地看着自己手里的活页夹。
管飞继续说:“为了把你约出来我们煞费了一番苦心,研究了整整好几天,最后还是让你看穿了。”
抓抓脑袋,又说:“你想回去上课就去吧,希望你不要讨厌我们。”
许梅看看管飞,呆了一会儿,说:“其实今天倒也没什么特重要的课,既然想一起去,那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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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乐颂(上)(6)
一路上,管飞没话找话地狂倾诉个人趣事。到了那段古城墙后,管飞依然还没找到什么太多和许梅共同感兴趣的东西。
我们爬上了城墙,在一处背阴的地方坐下来。为了让管飞多说话,我尽量不怎么开口,因为昨夜一直没睡,枯坐之中,我的睡意凶猛地来了。
我由坐变躺,双手枕在脑后看天空,阳光亮晃晃的,弄得我的眼睛很快就睁不开了。我记得我在睡去前,听到管飞对许梅说:“怎么样?这里还是很有点历史感吧?”
真他妈装孙子。我心里这么想着,然后就睡着了。竟然还做了几个梦。梦到了学校组织去爬香山,爬呀爬呀,突然脚下踩空了。我醒了一下,意识还不太清楚,心想:我到香山干嘛来了?旋即明白过来,此身并不在香山。
听到旁边管飞正对许梅说:“你星期天都干嘛?”
许梅说:“没什么事干,有时候会去教堂。”
“太奇怪了,你信基督教吗?”
“也算不上信,只是觉得挺好玩的,在教堂里一切显得挺圣洁的,老头老太太都特叫人感动,唱诗班和风琴也特好听。”
“下回也带我去好不好?”
“好啊。其实是我认识的一个老太太特信这个。我只是在考试前才信那么一会儿,真的做一个祷告。临时抱佛脚。”
“你怎么会认识那种老太太的?她是干嘛的?”
“反正就是认识呗,她老鼓励我读圣经什么的,反正我是读不下去,她一生只读两本书,一本是《圣经》,一本是《天路历程》,每年都读两遍,除此什么书也不读。”
“你常能碰到那老太太吗?”
许梅说:“常能碰到啊。因为她就是我妈妈啊。”
我支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又继续睡着了。睡了个乱七八糟,时断时续,时清醒时迷糊。有一刻,我听到身边没声音了,心想,估计两人已经走了,再睡会儿哥们得回宿舍睡去了。意识稍微回到身上后,听到两个家伙竟还坐在我身边聊呢。
一个说:“你有没有觉得这世界太复杂太黑暗?”
另一个说:“是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一个说:“有时候我好像觉得所有的人都在欺骗我。”
另一个说:“至少,我们之间将来要永远互相不欺骗。”
一个说:“拉勾?”
另一个说:“……”
我偷眼看了他们一下,发现管飞已经把手搭在了许梅的肩上。
接着我踏踏实实地睡着了。感觉好像只过了十分钟,有人在推我,睁开眼一看,是个不认识的老头。
“小伙子,你没事吧?”
“没事啊?怎么啦?”我迷迷糊糊地说。
“回家睡去吧,在这儿睡要生病的。”
“对不起啊,我马上走。”我胡言乱语地回答着站起来,头晕得差点又摔地上。
看看天色,我问那个老头:“大爷,几点了?”
老头告诉我:“下午六点。”
“您没看见我旁边有人吧?”我东张西望了一会儿,问。
“没有,我才刚到没一会儿。”老头说:“怎么了?丢东西了?”
我赶回学校去吃晚饭,食堂里只剩下了熬白菜和硬馒头。看着空空荡荡的饭厅和一张张只有残渣剩饭的桌子,我决定找到管飞让他请客。
宿舍、教室、图书馆找了个遍,没见到他的人影,问人,都说一天没看见他了。
碰到早上和许梅在一起的那个女孩,一把抓住,问她:“许梅呢?”
女孩愣愣地看我,呆了一会儿,说:“我正想问你呢?许梅去哪儿了?”
好上了。看来是真好上了。
进入热恋期以后,因为没地方敞开奸宿,管飞和许梅的爱情颇吃了一些不必要的苦。第一次办事,他们就玩了一个大手笔,幕天席地。
时间是晚上十二点左右。地点是我们学校的操场草坪。地点挑得没什么想像力,所以管飞和许梅第一次玩儿现了,被我们学校的教导主任撞了个正着。
欢乐颂(上)(7)
不知为什么,当时我们学校对此事看管甚严,我们的教导主任尤其受不了Chu女失贞这回事,常常带着两个校保卫处的干事半夜在操场打着手电转悠。一旦晃到了两团雪亮耀眼的东西,必是贼学生苟合无疑了。因为教师们至少还有自己的教工宿舍,不必到操场这种既会着凉又有蚊虫的地方。
我们的教导主任叫李梅亭,五十岁左右,不知道是真叫这名还是学生们给他起的外号。因为《围城》里也有那么一个同名人物,电视剧里的角色好像是葛优演的。
管飞说他和许梅是已经办完事了才被李梅亭撞上的。从当时许梅反应的机敏程度来看,此说甚为可疑,如果是刚刚办完事,许梅应该是呈醉泥状,如果是办完事有一会儿了,管飞应该及时提好裤子。
可事实是,李梅亭的手电筒晃到他们时,管飞的裤子还在脚脖子上,许梅则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就跑,虎口脱险,逃出了李梅亭的魔爪。
当时,许梅穿的是裙子,行事比较方便,难得的是女孩处变不惊,在跃起的刹那竟然还顺手拎起了自己褪下的三角内裤。
幸亏许梅跑了,老眼昏花的李梅亭也没看清楚她是谁,否则,以许梅那种小女孩自私又胆小的人格来看,到了保卫处,一旦自身前途受到威胁,不但会立刻招了,没准还会哭着控告管飞强Jian。
女孩的盖世轻功“葵花挪移###”一经展现,把管飞和李梅亭都震得愣住了。眼看着一个白色的人影闪电般由眼前飞入了无边的暗夜,李梅亭作何感想不得而知,反正管飞是吓傻了,想不到刚刚和自己亲热的温柔女孩竟然会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
定下神来后,管飞才想到自己也应该跑,脚下一加劲,被自己褪到脚脖子的牛仔裤绊了个正着。
管飞一脑袋栽倒,被李梅亭带的两个“打手”抹肩头拢二臂生擒活捉,准备押到保卫处当夜过堂。
“李老师,”管飞挣扎着向李梅亭递话,“让我先提上裤子吧,求您了,我绝对不跑。”
李梅亭拿着手电朝管飞的下身晃了两下,皱着眉头一挥手,两个“打手”松开了管飞。
管飞细心地把衬衫别进牛仔裤里,收拾停当后,立刻想出了对策,提上裤子不认账。
“李老师,我怎么了?”管飞一脸无辜地看着李梅亭。
“呃,”李梅亭给问愣了,说:“你说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着啊。”管飞泰然自若地说。
“你……”李梅亭竟一时没想起合适的词来形容刚刚发生的事。苟合?通奸?Zuo爱?上床?操?……
“你……”李梅亭想了半天,说:“你光着ρi股干嘛呢?”
“我没有啊。”管飞低头看看自己的裤裆。
“你刚提上裤子!”李梅亭面对如此无耻的学生,终于怒了,他厉声喝道。
“是啊,我刚才撒尿呢。”管飞说。
10
我们学校的李梅亭跟电视里葛优扮演的那个恰恰相反,李老师很胖,脸圆,肚子圆,秃顶,猛看去颇有些佛相。
因为学校谈恋爱成风,出了很多起男同学夜宿女生宿舍和女同学夜宿男生宿舍的事情。李梅亭虽有所耳闻,但总是抓不到现场,为此万分苦恼。
有一次,李梅亭得到密报,有十一个女生在周末留在了男生宿舍未归,于是领着一干人气势汹汹去查夜,志在必得。结果,挨着间地搜了一遍男生宿舍,一个女学生也没发现。
线报不可能有错,可女学生飞哪儿去了呢?估计这件事李梅亭至今还没想明白呢。就让他继续糊涂着吧。
另一件试图捉奸的事让李梅亭更晕。自许梅在学校操场深夜从李梅亭眼皮底下逃脱,李梅亭就开始盯上了管飞。最终,李梅亭在一天中午把管飞和许梅堵在了宿舍里面。当时,大家都为管飞腾地儿,宿舍里只有赤身祼体的管飞和许梅二人。
李梅亭在宿舍外拼命敲门,愈演愈烈。管飞和许梅飞快地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想对策。
欢乐颂(上)(8)
门外,李梅亭连敲带推,急得差点要用脚踹时,这时候门开了。
李梅亭推门进去,看到管飞坐在床边,用身体护着床上的一堆被子,被子里鼓鼓囊囊,显然,里面有人。
李梅亭露出狞笑,对管飞说:“这回你可让我抓到了吧。被子里是谁?”
“没谁,没谁呀。”管飞一脸惊恐。
“少来这套。”李梅亭说着,一个箭步蹿上去,推开管飞就把被子掀开了。然后,李梅亭就傻了,被子里是另一床被子,根本没有他想像中的祼体女孩。
“人呢?”李梅亭问管飞。
“什么人?您说谁呀?”管飞装傻,反问道。
李梅亭是真晕了,撅着屁服看看床底下,只有一堆臭鞋烂袜子,走到窗前看看,是二楼,想来女孩没有跳楼的武功。
按说李梅亭也是到了知天命的岁数了,不应该那么傻,可他还真就是一到啃节上脑子就不够用了。他也不想想,管飞坐在床边护着被子,宿舍里要没别人,那门是怎么开的?许梅当时就站在门后面,李梅亭等门一开往里一冲,许梅立码猫似地转身出了门。李梅亭的眼睛光盯着床了,全没想到他要找的人就站在他身后。
据说这个主意是许梅想出来的。现在回想起来,我对许梅的智勇依然佩服得五体投地。想来,在以后的岁月,我是说,在许梅大学毕业后草率嫁人,管飞在南方漂荡多年重回北京,二人旧情复燃的日子里,许梅应付起她的老公,一定绰绰有余。
李梅亭抓了十几年学生作风问题,成绩甚不理想,后来一不留神,倒让他老婆把丫给抓住了一回。那是一天下午,李梅亭和学校里一个外号叫“向四化挺进”的小妞通奸,结果这一次是李梅亭的老婆得到了线报,一抓一准,捉奸在床了。
李梅亭的老婆做事比李梅亭狠,大白天一手一个光溜溜地在教员宿舍区里“游行”,造成了某种轰动效应。所有的学生都拍手称快,争相描述李梅亭的那个东西小得和他的肥胖身躯如何如何不成比例。
欢乐颂(中)(1)
11
李梅亭的意外失手,不但让本校的混混们幸灾乐祸,同时,也等于间接给齐明报了一箭之仇。
这是因为,李梅亭不但喜欢扫黄,还喜欢抓赌。在齐明还没有得到东四那边的自由空间时,没事,他常常来我们学校找我,很快就和学校里几个属于专业麻将业余上课的主儿混得厮熟。
有时候齐明被人抽立了就在我们宿舍挑张床拉过被子就睡,很快鼾声如雷,害得床主跑到其它宿舍找空床位就寝。
李梅亭夜半来抓赌,曾经和齐明遭遇过两次。第二次时,齐明假装本校学生,蒙混过关,第一次,齐明缺乏经验,情急之下,在咚咚咚的擂门声中,跳窗逃跑。宿舍在二楼,所幸齐明身手还可以,没有残废,但脚脖子却是结结实实地给崴了。
在1990年,齐明和刘军的身份是快乐的待业青年。与忙碌的世界相反,那段时间,两个家伙成了无所事事,不知道该如何打发日子的人。
齐明有生找的第一个工作是在一家合资酒店当保安,刘军则在一家乐器商行卖乐器。齐明刚刚上班,新鲜劲还没过,见面酷爱给我们讲酒店里出入的妓汝们的故事。
“知道么?一晚上要四百块钱呢。”
刘军于是故意说:“这么便宜。”
齐明撇嘴看看刘军,“嘁”一声,说:“你丫懂什么呀?”
后来齐明在那家饭店门口站烦了,辞了工作。刘军也辞了工作。两个家伙开始在琉璃厂那边倒邮票和古币,除了某次用一枚价值几元的假古钱蒙住了一个法国###,以近百倍的价格出手,基本上没有多少斩老外的成功范例。于是二人又回到了现实世界,分头重新找正当职业。
我比较支持齐明坚持下去的一个工作是在一家大商厦里做导购,卖电视和录像机。齐明常常利用工作之便串录些Se情录影带。就在上班时间,电视机不开,两个录像机一接,就录了。那一阵,齐明是我们部分精神食粮的提供者。
后来,齐明的行径被他们楼层主任发现了。那天中午,齐明在机器里录着带子,自己却撒手跑出去吃饭了。他们头儿带着一个小妞来买电视,打开一看,吓了一跳,超大屏幕上正赤祼祼地进行着Se情表演,动物似的###声突然响起,几乎全商场的客人都停下了各自的活动,认真驻足观赏。
齐明得到了警告性的批评,未等他们头儿把带子还给他,便又辞职不干了。
12
据说齐明他爷爷解放前曾是国民党的一任高级将领,四九年的时候,带着他的小老婆以及金银细软跑到了台湾。齐明他爸爸没有被他爷爷带出去,不知道是因为他爸爸参加了共产党还是别的原因,比如农村的正室不受宠了,因而正室的孩子也就不太被在乎了。
留给齐明他爸爸的财产就是东四那边的一溜儿房子。据说,从前,东四那片胡同里的好几院房子都是齐明他们家的,当然,随着时世变迁,最后只剩下了其中的两间。
在齐明家搬入新居后,那两间平房里只剩下了一张不要的旧板床,一张破损的八仙桌和几张木椅。除此之外,就是一幅巨大的二、三十年代的女人画像。
画是油画,画中人穿着旧式旗袍,小脚,瓜子脸,眯缝眼,一脸端庄地坐在一张太师椅上。
那个画里的小女人是齐明的亲奶奶。可能是碍于小老婆的醋意,齐明他爷爷没好意思把这个念想带往台湾,留给了齐明他爹。
我们都对那幅画印象深刻,刘军、江彤、管飞、许梅,一致认为,他们在躲开朋友,偷偷摸摸做只适合两个人的事时,总感觉有第三者在场,严肃地看着他们。
平房里光线不好,那种阴暗的氛围,再加上那张超级逼真的旧式女子画像,我带林雪去那里办事时,有好几次,感觉像是进入了闹鬼的房子。
为此林雪非常不喜欢齐明那里,在她家里不方便时,我总得千哄万哄,才能把她骗过去,同时,反复指着画像对她说:“不用担心,那是齐明亲切、慈详的奶奶,不是别的东西。”
欢乐颂(中)(2)
“可是我不希望有人在看着我们。”林雪以此为借口,左推右让,使我们做起事来拖泥带水,缺乏应有的流畅感和速度感。
当时,我们谁都不知道,包括齐明和他的爸妈,那幅画竟然价值连城,不不,准确地说,是价值连商品房,在98年,一个偶然的机会,齐明他爸爸把这幅画出手卖给了一个港商,卖了二十万人民币。
如果倒退到90年,齐明知道他奶奶能卖,我估计两三千块钱他就敢拿出去卖了,事实上,他爸妈把画和不要的旧家俱留在那两间有待拆迁的房子里,根本也就是觉得那画多余,放也没地儿放,挂着也和他们家新居不配。
在90年意大利世界杯开赛前昔,我们一伙人汗流浃背地干了两天,帮着齐明的爸妈完成了乔迁之喜,同时,也开始了我们短暂而难忘的快乐时光。我们狂在街上认识女孩,搭两句话就要带她们找地儿去玩,然后把那些胆大的领到我们那里,让她们陪我们玩牌、喝酒或是晚上一起看球赛。
忘了有一个女孩是谁带来的了,她对看足球没有兴趣,哈欠连天,我们表示她可以到另一间屋里先睡。女孩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从手袋里掏出了一盒口服避孕药片,连吞了两粒,然后放心地睡去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齐明不解地问我们。
“意思是我们谁要是对她感兴趣可以安全地跟着过去。”
当时,只有齐明还是单身,而且还是货真价实的童男,根本不懂得爱情的美妙滋味,于是我们推荐齐明过去。
齐明紧张地思考了一夜,眼睛瞪着电视,比赛谁输谁赢最后都没搞清,直到天亮了,依然没有下定决心。
13
那年,齐明换过五种工作,而刘军则换过大约十几种。在街道领了求职证后,刘军先后干过印刷厂打包工、火车站搬运工、乐器行导购、合资酒店白案、加油站洗车工,数不胜数,没一样干长的,半月一月就换一个。
我到刘军家去找他,他爸看见我就说:“他呀,就该去当兵锻炼锻炼,现在他根本找不到自己生活的位置。你说是不是?”
我喏喏连声。刘军则歪着脑袋不说话。
不过,刘军后来还是把他爸的话听进去了,当他果然决定去当兵时,他对我这样说:“我不想再这么瞎混下去了。”
我问:“江彤同意吗?”
刘军说:“同意,我走了她可以安心学习。等我回来她就是大学生了。”
江彤人长得小巧玲珑,十分好玩,颇有些像年轻时的香港影星张曼玉。说一下我第一次见到江彤时的情景。那天,刘军告诉我他和齐明在护城河边认识了两个小女孩,“其中一个已被我搞定了,另一人你上吧。”
我问他:“长得怎么样?”
刘军说:“我也说不好,哪天你自己看看吧。”
放学后我和刘军来到了护城河边,坐在岸边的草地上等那个女孩。我问了他许多问题,全都是关于那个女孩的。刘军一一耐心解答。后来我看到一个穿了身白色连衣裙的女孩,骑着车子,向我们驶来,便问:“是那个么?”
“没错。”刘军迅速蹦起来,向着那个女孩奔了过去,女孩骑车在他身边一闪而过,刘军便抓住了她的车后座。我和他们还有一段距离,只看到刘军在咧着嘴笑和隐隐约约地听他说:“别走别走。”
女孩果然就停下了车,两个人就站在那里说话,刘军好像还指手划脚的。女孩不时回过头朝我这里张望一下。一会儿刘军放开了抓着车后座的手,女孩就骑上车走了。刘军朝我晃当过来,问:“怎么样?”
“太远了,没看清。”我说。
“还没看清?人家说你色眯眯地老盯着她,都不好意思了。看,给人留下坏印象了吧?”
我说,“……。”我说什么来着,有点忘了。后来那个穿白衣裙的女孩就成了刘军的女朋友,刘军也就正儿八经地陷入了恋爱生活。
江彤家住在护城河边,所以,上学时,刘军总站在护城河边等她。刘军他爸的厂子也在那附近。有一回厂子的同事对他爸说:“我老能在护城河边看到你儿子,一个人在那儿站着。”
欢乐颂(中)(3)
于是,他爸审问刘军:“你是不是放学后不回家老在护城河边?”
刘军说:“没有啊。”
刘军他爸以为同事看错了,因为他从没在那儿看到过刘军。
有许多次,刘军等了半天,看到江彤和她父亲在一起,两个人就装作不认识。终于有一天,江彤她爸觉出了不对,在饭桌上对家人宣布说:“怎么我发现老有一个小孩站在咱家楼下不远处?傻呵呵的。”
江彤不语。江彤的姐姐和我们正好是一个年级的同学,笑着说:“噢,那是个傻子。”
江彤他爸恍然大悟,说:“我说呢。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摊上这么个儿子,家长得多费心啊。”
14
刘军要走未走的那一段日子,情绪显得非常委顿。有一晚,我们俩带着江彤和冯苹一起去北图的小放映厅看循环重映的电影《顽主》,散场后,冯苹看上去非常不愿意就此散了,而江彤却执意要回家。没有办法,我们只能把她俩一起送回了家。
我站在楼下,看着冯苹窗口的灯亮了起来,问刘军:“你和江彤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有。”
“去东四那边?”
“就咱俩还有什么意思。算了吧。”刘军跨在自行车上,摇摇头。
“有没有女孩可以叫?”
刘军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一张纸片递给我,说:“这儿倒有个女孩,听说还成,挺喇的,要不你打个电话试试?”
我们蹬上车,满世界找公用电话,好不容易在路边小店看到一个,拿起电话刚要拨号,一个站在旁边的女孩暴喝了一声:“别动,我刚呼过人。”
我缩回手,看看女孩,看看刘军,笑了。
刘军也笑了,说:“没关系,咱等会儿。”
等了几分钟,女孩拿起电话又呼,然后在一边抽烟。我和刘军面含微笑地看着她,女孩对我们的目光毫不在意。
我们耗了大约有一个多小时,这期间,女孩不知道呼了对方多少次,电话始终没回。
“行了,你们用吧。”当女孩终于决定放弃的时候,对我们这样说。
刘军笑着对那个跨上单车要走的女孩说:“你是要去找他吗?”
“找谁?”女孩回过头。
“你呼的人啊。”
女孩又从车上跨了下来,她凶狠地眯眼看着刘军,说:“你丫管得着吗?”谁知,话音刚落,女孩的眼泪竟然哗哗哗地流了出来,她一边哭一边还兀自重复着那句:“你丫管着吗?”但语调已完全不同了,不像在发狠,倒像是在撒娇。
那天晚上,我们尽情地安慰了那个女孩,哄她,告诉她我们所知道的全部关于人生的道理,女孩后来终于破涕为笑。当我们一起去东四看完了一场夜场电影时,再看那女孩,似乎早已把前半夜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刚才怎么那么凶?”我问她。
“以为你们是坏人呢,假装不好惹一点儿呗。”
那个女孩一直没有告诉我们她的名字,也没来得及给我们留电话等联系方式,只知道她二十一岁,比我们还大两岁。天亮以后,我们还在梦中时,那个女孩自己悄悄走了,也没有留言。倒是问了我们叫什么名字,我告诉她,我叫管飞,那哥们叫齐明。
随后没多久,刘军当兵走了,那条胡同也开始拆迁了,不知道女孩后来闲暇无事时是否还凭记忆去那里找过我们,当她看到一片废墟的情景时,是否内心也有过一丝伤感。
后来,刘军在部队给我写信时还提到过那个女孩,问:“也不知道她和她男朋友有没有和好?”
我回信说:“没准已经结婚生孩子了。”
15
记忆中,刘军好像是在90年的秋天,换上了一身绿军装,戴着一顶绿帽子,和一卡车少年一起,被运往了火车站集合,再汇合其他地区新入伍的家伙,被发往了祖国各地。
我们在街道新兵站为刘军送行时,管飞还冲已经上了卡车的刘军喊了一声:“万一真和哪儿打起仗来,千万别往前冲,保命要紧。”
欢乐颂(中)(4)
一个当官的闻声狠狠地瞪了管飞一眼,吓得管飞为了不致再挨上一脚,马上噤声了。
那年暑假,管飞没有回家,原因之一是考试有两门不及格,需要补考,另一个原因,他实在不愿放弃任何能够和许梅腻在一起的时间。不知道管飞如果四年大学上下来,和许梅到底会发展得怎样,可是事实是,新学年开始没多久,管飞就被学校开除了,因而他和许梅的爱情也就到了一站。
那时,东四那边的欢乐窝已经没有了,而齐明也因为正和一个叫张颖的女孩陷入感情深渊,变得走位飘乎不定,极难再见他的面。
张颖是有一天我们在某部电影招临时群众演员的招考会上发现的。我和齐明去的目的非常明确,按齐明的话说是:“来的肯定都是漂亮妞儿。”
在我们认识张颖时,张颖十七岁,是一家豪华商厦的导购小姐,卖手表什么的。齐明则在一家录影带出租店做店员。
齐明是这样的一个人,从上学的时候起,他就沉迷于国外,尤其是好莱坞的电影。他酷爱收集《环球银幕》画刊,酷爱收集世界优秀电影的录影带,能顺口说出一百多位世界级影星的名字和数十家电影公司。另外,他还喜欢沉迷于电影上那些人的爱情故事中。有一段时间,他总爱模仿城市牛仔片里的角色,叨根烟,沉默寡言,说话面无表情,像个打手,用这两年流行的话说就是喜欢“装酷”。如果你知道他那木讷的表情不是天生的而是在模仿马特?狄龙或肖恩?潘,你会发现他还是有些像的。沉迷于幻想世界的同时,齐明一直过着清规戒律的生活,剩余的体力和精力大多花费在了健身上,似乎如果苏菲?玛索那样的天外飞仙不出现的话,他这一辈子就立志要单身到底了。
有了张颖,齐明就很少来学校找我了。无聊的时候,我只能跑去找他。此后,齐明开始盘腿坐在他那张从来不叠被子的床上,一边向我炫耀他和张颖的照片,一边津津有味地向我讲述他的爱情经历。他们的爱情异乎寻常的顺利,每隔一段时间我的好奇心来了,总能听到令我惊异的进展。齐明约了张颖吃饭,齐明约了张颖逛公园,然后他们第一次接了吻,他们去看了夜场电影,他们开始把对方带回家介绍给自己的父母,弄得真是中规中矩。
“你把她解决了吗?”我问。
“还没有,算是差点吧,”齐明略带得意又不无苦恼地说:“有一次只差最后收黑八了,结果我怎么也进不去,也就算了。其实我也不在乎,无所谓了。”
显然,如果下回我再去找他,结果就完全不同了。奇怪的是后来我再去找他,他就开始常常不在家了,他妈也蒙在鼓里,看见我就大惑不解地说,“你怎么来了?我们家齐明不是去找你了吗?”
后来,我给刘军写信,对齐明这种重色轻友的行径表示了强烈不满。
后来,齐明就犯事了。
16
齐明参与了一次所谓的团伙盗窃案。他刚出事那阵子,我已经从学校退了学,闲混了一段后,谋到了个对自己合适的差事,头几个月为了表现好,给领导一个好印象,我天天早去晚归,打扫卫生,熬到下午五点,正点下班。
如此投入地工作了两个月后,刘军给我写来了一封信,信中夹了一条《北京晚报》“警世钟”栏目的剪报,我在文章中发现了齐明的名字。我收到信的时候,齐明已被拘捕三个多月了。所谓“团伙”,另外的那些人是齐明从前的同事,以及他在街上游戏厅里认识的新朋友。其中一人从前曾在一家大型购物商厦做保安,有一天,他们突发奇想,报上说是蓄谋已久,合伙把那个商厦的一些家用电器给搬走了。做案过程很惊险,也很专业,基本上是好莱坞警匪片的路子,《盗宝群英》那种,不过讽刺的是,所有电器加起来,价值才一万多人民币,比之齐明他奶奶那幅我们曾熟视无睹的画像后来的卖价,还不到二十分之一。
晚报新闻是刘军的母亲发现的,她寄给刘军的目的是为了证实一下此齐明是否是作为刘军好朋友的那个彼齐明。刘军把剪报寄给我是同一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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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乐颂(中)(5)
“估计应该是重名,”刘军写道:“齐明应该没那胆,也没那本事。”
我想像了一下齐明的胆量与本事,定度不下来,抽空去了一趟齐明家,结果被齐明他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抓住。
竟然真是他。竟然真出事了。
“你说我们家多倒霉吧,真是一场恶梦呀,小明出了事,他姐又让人给蹬了,那男的出国了。”
我写信告诉刘军,“不是重名。按照刑法,齐明得服刑五年。”
刘军回信说:“估计齐明在里面吃苦受罪,干活挨打是免不了的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年轻人应该吃点苦的。”
齐明在农场主要的活计是脱坯,是四大累的一种。刚刚得知齐明出事时,我想像了一下我们在看守所见面的情景,像许多港台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我看到齐明剃了个青亮亮的秃头,穿着号衣从一间小门里走出,神情沮丧。
齐明看到我,坐下来,我们隔着玻璃沉默了一会儿,我通过话筒说:“你丫怎么搞的?###了吧。”
然后我们相对无所谓地嘻嘻笑了起来。
齐明摸摸他的脑袋,腼腆地说:“没玩好。”
当然,可能性更大的是我们各自苦笑一下,相对无言。
后来我才知道,在看押期间,任何人不得探望,他的父母也只能去带些东西,由看守人员带进去。后来齐明转入了边远地区的一所劳改农场,但也只能由直系亲属定期探望。她母亲告诉我,那是一所模范监狱,齐明在里面干活努力。
我问起齐明的女朋友,他妈说,“人家姑娘还真是有眼光呢,怕是早知道小明要出事,在小明进去的半个月前两个人刚分手。”
叹口气又说:“也好,要不这不是把人家闺女也害了吗?”
有道理。
17
出事那天,正赶上齐明轮休。十点多了,齐明还蜷缩在被窝里没起。昨晚他看了盘美国科幻片的录像,睡下后又做了一连串乱七八糟的梦,被折磨得够呛。
醒了以后,齐明觉得脑仁直疼,躺在被窝里不愿起床,玩味着自己的梦境,觉得挺有意思。好象梦见了张颖,但干了什么一时又想不起来了。阳光从窗帘的一条缝隙透射进来,那道阳光使齐明产生了一种想去找张颖的念头。这时候,齐明听到了敲门声。来的是齐明的同事。
“小金子?你丫怎么来了?”打开门后,齐明看到小金子正气喘吁吁地立在自己跟前。
“穿好衣服,下楼。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进来吧。”
“那些东西还在吧?”
“床底下呢。”
“我等会儿你,你赶快穿好衣服下来吧。”
“你丫能有什么事啊。”齐明不太情愿地换好了衣服,跟着小金子下了楼。发现确实是有事。楼下停着两辆警车,几个警察正吸着烟,手里拎着铐子,像拿着串钥匙似的边甩着边用眼睛不停地冲齐明家楼上瞅。他们的表情中有一种约会时等女朋友的悠闲。
“上车吧。”其中一个警察看到齐明后冲他点了点头,掐了烟,为他拉开了车门。
齐明看了眼小金子,小金子已经率先爬进了车厢里,小学生似的规规矩矩地坐好,眼皮始终没抬一下。
上了车,齐明挨着小金子坐下来,发现小金子的身体抖得厉害。
“没事吧?”齐明试探地问了声,小金子没说话。后来齐明想起这一幕时,搞不清到底是在问小金子还是问自己了。
警察要走了齐明兜里所有的东西,说是替他暂时保管一下,然后,齐明看到另外一些警察进了自己家的那个单元,车便开动了。
齐明透过车窗看到了往日惯常的街景在迅速向后飘逝,仿佛是自己的生活远离了自己。车开出十分钟后,齐明突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自己从今往后是不是再也不会见到张颖了啊?!
这念头让齐明反应过来了自己的处境,脑袋里“咣当”响了一下,就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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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乐颂(中)(6)
我该怎么向张颖解释呵。想到这里,齐明没能忍住一点一点随着思考而积累的眼泪。
坐在齐明对面的年轻警察直到齐明由默默流泪渐渐演变成了抽泣,才不耐烦起来。他先是鄙夷地瞪了齐明一眼,发现齐明并没看自己,突然伸手响亮地抽了齐明一个大嘴巴。
“瞅你丫那操性,早干嘛来着?!”
18
我常常一闭上眼睛就看到齐明和张颖在朦胧中晃来晃去,脑中回响着罗大佑的那首《我所不能了解的事》。丢一个铜板轻轻地盖着,猜猜她爱我不爱?那是我所不能了解的事。摊开我双手问问我自己,到底怎么回事?那是我所不能了解的事。拿一支铅笔画一个真理,那是个什么样的字?那是我所不能了解的事。
我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许齐明自己也搞不清楚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为什么呢?为了钱?为什么在此之前会和张颖分手呢?出了什么事?我想起我们第一次见到张颖时,齐明是多么兴奋啊,那时候他为了能获得张颖的青睐,天天弄得整整齐齐,风度翩翩,他坐在床头向我讲述他的爱情生活时,表情是那么的炫耀和自得。
后来,我曾经去张颖工作的商厦找过她一次。在商厦顶层的咖啡厅聊了会儿天,有关齐明的内容如下。
张颖说:“那一段我们闹了点小别扭,几天没说话,也许是几个星期吧,我忘了。后来他就出事了。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快。他太傻了。”
我附和说:“没错。”
张颖说:“是吧。其实也没什么说的,后来我做梦还梦见过他两次,一次是在火车站,我在月台上,为什么是那里我也不知道,我好像是去送什么人,或是接什么人,看到一辆开启的车上坐着齐明,他没看见我,好像在玻璃窗里想什么心事。还有一次是我在马路上,看到一帮人在打枪,就像是香港电影上那样,一帮黑社会似的流氓,齐明也在其中,后来他被人打死了。醒了以后我哭了。真的,我哭了。”
“你们那时候闹的什么别扭?”我问张颖。
张颖回答我说:“为一串金项链。有一次我们逛商场我看上了一串项链。我有一身特好看的太阳裙,是我们家一亲戚从美国带来送我的,我从来没在外面穿过,有一次为了好玩穿给他看,他答应送我一条金项链,可后来他一直就不提这茬儿了。我提醒过他几回,他就跟我装傻。我倒不是为别的,只怪他不把我的事放在心上。”
我记得当时我看了眼她漂亮的脖子,说了句让她极开心的话,大意是恭维她现在戴的这条很好看什么的。
她回答说,“当然了,值好多钱呢。”
我没问这是谁送她的,反正不会是齐明。
后来我没再找过张颖,但有一次巧得很,我竟然在电视上看到了她。当时好像是一个类似于“经济社会”什么的节目,讲得是超前消费。主持人问到她作为售货员看到那些大款们买一只手表要十几万时她作何感想,张颖颇真诚地回答说:
“我羡慕他们。”
真是一个可爱的好孩子。
19
事实上,齐明和张颖的实质进展对我来说确实是个谜,自从失去了在东四那边的快乐大本营后,我们的来往日渐减少了。据我的判断,齐明应该是个对那件事怀有一种天然畏惧心理的人,张颖似乎也是个相对保守的女孩,没准一切也就仅仅是个古典时代的爱情也未可知。
齐明在此前曾有过一次真实的经验,不过对齐明来说谈不上多美妙,对方是齐明在商场卖电器时同组的一位大姐。说是大姐,其实当时也不过二十五、六岁。大姐很喜欢齐明,不但对他事事照顾,而且还常来我们的踞点和我们一起喝酒、打牌。谁都可以看得出来,那个女孩对齐明有爱恋的企图,只有齐明,不知是真不解风情,还是坚守纯真,佯装不知,总之对女孩的种种暗示含含糊糊,不与理会。有一次,我们聚在一起,酒喝多了,眼见那个执著的小大姐有要扑齐明的架式,于是,我们决定集体撤离。齐明一再挽留我们,被我们拒绝,最终,他没能逃过大姐的围剿,认命,就范。
欢乐颂(中)(7)
事后,齐明内心惶恐了很长时间,终日愁云密布。据说齐明当晚还像Chu女失贞一样哭了一场。
齐明进去时,管飞正独自在南方沿海城市飘着,写信来问我他离开以后哥们们的情况,我把齐明的事情如实相告。
管飞复信,道:“没事,五年以后大家才二十四岁,一切可以从头再来。”
管飞被开除,是因为打赌祼跑和一次偷书失手,二罪并处。祼跑事件发生在一个下雨的周末之夜。管飞一度曾经是打赌成瘾,某次,他和别人打赌自己喝下了一瓶墨水,只喝了一半就吓得人掏了钱,结果整整一星期他拉出的屎都是黑的。祼跑那次,当时虽是周未,又下雨,但学校操场还是在暗处躲着不少谈恋爱的男女。赤身祼体的管飞围着跑道狂奔,像是个白色的鬼影,着实吓着了几个胆小的女学生。
后来,李梅亭是用“低级趣味”来评价这件事的。李梅亭说:“最近咱们学校出了件事,大家可能都听说了。啊?三系的四个同学,我就不具体点名了,内心空虚,不求上进,穷极无聊,竟然打赌祼跑……”
台下的学生们开始振作起了精神,有的还忍不住吃吃笑起来。
“别笑!这根本不是什么可笑的事情!低级趣味!同学们,无聊啊无聊!可悲啊可悲。”
20
那年月似乎是我们学校的多事之秋,讨厌的事一件接一件,有一件事,略微值得一记。我们一伙喜欢酒肉的同学在校门口的酒馆喝酒,和外面的流氓酒后发生了冲突,其中一个同学被流氓用刀给捅死了。大家认为这是因为校方管理不善,所以组织了一次小规模的游行,后来又砸了校长家的玻璃,后来我们学校食堂的伙食得到了改善。因为有人认为大家到外面去喝酒是因为学校的饭不好吃。
当时,我们有七、八个人,对方只有两个人。那两个家伙一直在默默地喝闷酒,想来,那是两个碰到了什么倒霉事的郁闷的流氓。
我们则一直兴高彩烈,喝到酣畅处,大家都开始胡说八道。管飞已率先喝高了,不断地找人说话,看见一个人影,就说:“你说,哥们对你怎么样?”
“不错不错。”众人闷头吃喝。
“从前我总是买两包烟的,一包金桥自己抽,一包万宝路发大家。”
“这些我们都记着呢。”
“我没少请大家喝酒吧?”管飞越说越激动。
“是是。”一个校混子拍着管飞的肩膀,“上回咱俩为一点破事儿打过架,是我不对,是我不对,从今往后,我的东西你随便用,我媳妇都给你用。”
“不是,上回是我不对,我对不起你。”
“是我不对,是我不对。”
“我不对。”
“我不对!”
“你丫再和我争我可跟你丫急了呵。”
“操你大爷咱到底是谁和谁争啊?”
“去你妈的。”
“去你妈的!”
“算了嘿,算了嘿,都别争了,全在酒里呢。”大混混李朝阳说着举起酒杯。
“没错没错,咱还得多喝。”
“我提议,”李朝阳忘乎所以地大声说,“咱们今天结义了,以后谁惹了咱们一个就是惹咱大家了,打架一块儿上。”
“我告你们你别看我平常挺老实,其实不是,你!”另一个校混子顺手指着一个人影,“瞧不起我吧,告诉你我认识一帮黑社会的呢,都是打架不要命的主儿,那时候我老和他们混一块儿,当然了混一块儿是混一块儿,但我明白我和他们不是一路人,我虽不走黑道,可黑道我平趟。”
大家聊得热烈,旁边桌上那两个一直默默喝酒的流氓则不时瞧我们一眼,后来,其中一个终于忍不住发作了,一拍桌子,一声大喝:“我说你们小点声成吗?要不全给我滚出去。”
饭馆里马上安静了。
沉默了一会儿,李朝阳对垂头丧气的我们说:“咱小点声咱小点声。”
就在这时,我们学校一个一直学习成绩甚佳的孩子却出来拨份了,他晃晃悠悠站起身,指着那两个年轻人说:“要看不惯,你们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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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乐颂(中)(8)
我脸上挨了一酒瓶子,立刻感觉嘴里一阵腥热,然后血流得像是女孩来例假,怎么止也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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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乐颂(下)(1)
21
当我和管飞抛下我们各自那床破被子留给学校作为纪念,夹着那一摞从图书馆偷来的书滚蛋后,管飞被许梅也炒了鱿鱼。
管飞后来对我说,许梅当时的做法让他明白了有时候你做出一些决定的时候,需要为此付出代价。那天,她对于管飞被学校开除这一事实感到难以接受,并对他深深地失望。
“为什么呢?”许梅歪靠在她家的沙发上,用手支着脑袋疑惑地问管飞。
“我要知道为什么就好了。”管飞一边干巴巴地回答她,一边紧靠在她身边,用手抚摸她的大腿。
“以后你怎么办呢?”
“你知道,我从来不考虑以后的。”
于是许梅预言管飞人生的结局将是穷困潦倒,饿死街头。几年以后,我把许梅这个预言和这个故事写进了一篇随笔里,发表在一家报纸的名为“自由职业者说”的专栏里,文章的名字就叫《暂时还没饿死》。
看许梅全没情绪的样子,为了要讨她的欢心,管飞只好搬出那句老话安慰她,他说:“放心吧,活人能让尿憋死?”
错了。活人怎么就不能让尿憋死?那天,管飞真就差点让许梅憋死。她没有情绪做那件事,可管飞又急需做那件事,于是两个人就扭打了起来。后来管飞对我说:“我没想到她竟然会是一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几招女子防身术使出来,管飞被她拧着腕子跪在了地上。
“松开松开,”管飞说:“操,真他妈没劲。”
管飞愤愤不平地甩着手,坐下来,点了一枝烟。
女孩在一边悲天悯人地看着管飞,说了一句让管飞终生难忘的话。她说:“如果你实在觉得发泄不出去就手Yin吧。”
管飞悲愤地倚在沙发上看着许梅,竟然真的解开了裤子开始手Yin。许梅站在一边,冷冷地看着管飞,就像是在看###一样,事不关已,不为所动。
过了一会儿,许梅估计管飞差不多了,命令道:“你到卫生间弄去,别把我们家沙发弄脏了。”
说完,许梅把管飞晾在一边,自己打开了音响开始听音乐。
管飞对我说,到那时他才切肤之痛地感觉到自己真是让学校除了名,除了一点点廉价的愤怒能带走我什么东西都得给人该搁哪搁哪儿。
管飞说:“不过我已经决定不再愤怒了,以后的事都该由自己负责了。”
那天晚上,管飞翻出了许梅的所有相片,深情凝望完后,开始继续对着那些搔首弄姿其实没有生命的女孩手Yin。手Yin完后管飞把那些相片撕了个粉碎。
“撕完了又稍微有点后悔。我想起了我们毕竟有一些纯情的、美好的事儿,想哭一会儿表示表示,但没哭出来,只是略微感慨了感慨便也罢了。”多年后,管飞谈起往事时就是这么说的。
“且让她自生自灭去吧。”管飞说。
22
管飞走的那天,望着车窗外掠过的城市夜景对我说:“我喜欢北京这座城市,我一定会再回北京来的。再来的时候我要在北京开一家酒吧,让哥们你天天喝免费的啤酒。”
几年以后,管飞竟然真的又回来了,外形上看起来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多了些足够开一家酒吧的钱。
我本来以为他会过上另一种新生活,成家,立业,娶妻,生子,把过去的事情过去说过的话全都忘掉了。谁知道,却没有。
我退学以后,和林雪也分手了。从某种意义上看,那是管飞和许梅故事的一种翻版。我就是这样认为的。世界没有深奥的,一切简单明了。
从前每一次离开时我都站在她家楼下向窗口张望一会儿,每次都会看到她在窗口看我,每一次我都会产生一种电影散场的感觉。她站在窗口的形象仿佛爱情电影的最后一个镜头。灯光渐渐亮起,人们在退场时,默默无言,刚刚结束的故事,如同往事依稀在心里。
但那一次我没有看到她在窗口看我。我张望了一会儿,骑车走了。
欢乐颂(下)(2)
往事和往日情怀似乎早已烟消云散,所有记忆像我们的青春一样显得飘乎而不真实。常常我有一种想法,长大以后,我们就像水滴一样消失在了茫茫的海里,年轻时候那些最初的充满生机的在内心深处为理想而凝结的冰块也一起随着我们自己的消失而消融了。
我退学没和任何人商量,也一直没告诉我父母。高中时代,我有个女同学,住平房,后院有间空房子,我把地方租了下来,一边试图开始写作,一边找些零散的工作。那个女同学对我知根知底,除了在我耳边常常提起林雪等等标志着我年幼无知的可笑事,倒也不怎么烦我。
这种日子持续了一年。一年后,父母发现了我的行迹。父亲那天显得十分虚弱,他坐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告诉我说他不再管我了,他说:“你从前不是总埋怨我们管你吗?不是闹着要自由吗?不必再静坐了绝食了,给你自由,给你自由。”
我父亲因为工作关系,单位里有一惯例,每人可以去国外的中国大使馆工作四年。我母亲对这事比较感兴趣,因为可以带家属去。对我由衷地失望后,因为他四年后就到了退休年龄,所以他痛下决心做出了他的选择。他们要利用工作的名义去大洋彼岸的国度安度他们退休之前的最后时光。
父母走后没多久,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很快发展到了同居。不过,想想,当时,从前的朋友都纷纷离开了北京,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人,没个女孩陪着,日子简直没法过下去。
23
和我同居的女孩名叫叶蕾。那是在出版公司当职员时,我因为倍感生活乏味便喜欢结交一些闲人,大多也都是些喜欢写点东西的人,晚上大家没事常常聚在一起喝酒,因为每回都有人带些新朋友,所以认识的人就越来越多。我忘了叶蕾是谁带来的了,只记得那次见她年轻,又是女性,所以多聊了几句,酒残人散的时候互相留了电话。
留着三毛式的长长的头发,穿着很随意很青春的衣服和鞋子,抽烟,喝酒,开男孩子似的玩笑,竟还宣称独身,自称通读过《西蒙?波娃回忆录》,这是叶蕾那天晚上留在我脑海中的印象,而且印象还挺深刻。
因为叶蕾上班的地方离我们公司不算太远,后来我几乎每当在单位感到厌烦和无聊时总是去找她聊天,借以打发无聊时光,终于,有一天就聊出事来了。
那天我从公司里偷偷溜了出来,和叶蕾一起去吃了KFC,然后在东四又看了场电影,是部美国大片,拳打脚踢加子弹横飞,好不过瘾。电影散场后天色将晚,便送她回家,路上我对叶蕾大谈了一番我对自己处境和前景的迷惘,说我总是逼迫自己不与我的处境所妥协,总是没有那种对生活的认同感,无论是上学时还是工作以后,我时常产生一种我不该在这里的感觉,我不该是这样的一个人。我说我一直想寻求一种改变。
叶蕾问:“你想怎么改变呢?你觉得你应该在哪儿,是什么人?”
我说:“我也不知道我应该在哪里,应该是怎样的人,但对我不应该在哪里,不是什么人却一直有种近乎病态的敏感。”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第二天早上一上班,我就获得了寻找自己新的生活方式的可能。主任一看见我,就说:“昨儿你跑哪去了,下午社里开会,社长一看你不在大发了通火,他在开会时特地表示什么人应该走时可点了你的名,说像你那样的闲人一定得走了。社里现在自负盈亏了,社长一直吵吵着要裁员,你可别……”
“什么时候裁员啊,这回是不是要动真格的了?”我问。不过想想其实社长那么说倒也一点不冤我,我上班成天吊儿啷当,确实没给社里做过什么贡献,而且什么样的书能赚钱什么样的书只能赔,现在我还没摸出一点门道。
“那倒不一定,”主任说,“他也就是看最近效益不好那么一瞎说,急了就来这套。没事。不过以后你是得认真一点了,最起码以后别再无故不来了,要不我可真保不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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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乐颂(下)(3)
不知动了哪根神经,我说,“要不我辞职吧?”
主任端着茶怀正想喝水,一听,差点没呛着,放下茶缸就说,“好啊好啊,你写个报告吧,我给你递上去。年轻人嘛,应该下海折腾,咱们社里半死不活的也就这样了。”
几天后,我走出单位的大门时,心里有一种失去了一切的彻头彻尾的轻松感,仿佛那从前的一切本来就不属于我,而是一种强加给我的身外之物。在那些枯坐办公室的日子,我常常在写征订、看稿子、联系印厂和发行商的间歇,望着街上的阳光和人流发呆,同时悲天悯人地想自己大约再也成不了一个终极意义上的诗人了。
24
接下来的日子,我和叶蕾真正坠入了爱情陷阱里无法自拔了。只要她一下班,我们不是看电影、蹦迪厅就是下馆子、去酒吧,大晚上野猫似的围着北京城满世转悠。很快我们就发现我们已经无法彼此分开了,开始她还仅仅是隔三差五地来我这儿过一夜,后来她甚至连家都不回了,我们的关系遂变成了同居。
我的小说总是写不好,找了半天原因终于发现是因为爱情的缘故,我无法安下心来。钱和日子像流水似地跑掉了,而且花的还都是叶蕾的钱,这让我既懊恼又自卑。我把找到的原因告诉了叶蕾,我说:“我想我辞职不是为了专业谈恋爱而是想当作家的,可现在眼看着是没戏了。”
“只当我不在,行吗?我不出声的。”叶蕾说。
于是,我试图忘却身边那个女孩,可依然什么也写不出来。
叶蕾时常嘲笑我,说:“你不是想当作家吗,不是想过有意义的生活吗,可现在你看你在做什么?”
“别这么说,”我笑了,“这让我想起了我中学老师的一句话,历史老师说邹容十九岁已经如何如何了,同学们你们现在在干嘛呢?类似的话也太多了,我就是这么没出息。不过这又和一个笑话相关,父亲对儿子说弗兰克林或林肯谁谁的像你这么大已经能够如何如何了,儿子说他像您这么大时已经是美国总统了。”
“你不是说你要成为二十一世纪中国最伟大的作家之一嘛?”
“狂妄!”我拍案而起,“简直狂妄至极!我可没说过这样的话。”
“你说过,你说过。”她张牙舞爪地扑上来。
“好好,说过说过,说其实也是瞎说,我现在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全是你害的,你在我身边我烦,你不在我想,左右都是静不下心来。”
“你自己没本事怪别人。”
我说了一大堆话,她没理我。等我停下,叶蕾接着说,“如果你想要安静呢,干脆,咱们结婚,你写作,安安静静地写作,我上班挣钱。我们会过得很幸福。”
我吓了一跳,这辈子,叶蕾是第一个开口跟我提婚姻的女孩。那时候,我刚刚二十出头,实在是太年轻了,一听婚姻两个字,简直就像听到“把你拉出去毙了”一样的宣判词。
“我不结婚,这辈子。”我说:“在我和你认识之初我就对你说过,好像你也这么说过。”
那天吃晚饭的时候,我告诉叶蕾我作出的一个决定。我告诉她我痛感我不能再这么消磨生命了,我告诉她我想去南方闯闯,我还说,考验一下我们的爱情吧,一年的时间,我不给你写信,也不给你打电话。
“你是不是讨厌我了?”叶蕾听完我所讲的种种理由,问我。
“怎么会呢。”我说:“我就是想出门闯闯,换种活法,我走以后,你就住我这儿吧,等我回来。”
25
我去南方其实是去投奔我舅舅。我舅舅几年前在深圳单枪匹马地注册了一家民营公司,据我妈得到的情报是,这两年他们的生意巨火。当得知我不跟任何人商量再一次把自己弄成了无业游民后,我妈不惜天天打越洋电话,跟我念叨,让我去我舅舅那里学着做生意。在电话上,我舅舅也表示了对我的欢迎,说是生意越做越大,就是缺人手。缺人点钱。
欢乐颂(下)(4)
到了深圳我才知道,我舅舅那家经贸公司纯属皮包性质,在写字楼租了两间办公室,做的都是些买空卖空的事,公司的所有业务仅仅是靠他一张嘴而已,他每天的工作不是跑到外面会饭局就是在办公室里打电话,几乎是一坐下来就抱起电话不撒手。我的工作仅仅是打扫打扫卫生,为客人倒茶买烟,打点文件,仅此而已。
刚来投奔的时候,我住在舅舅家里,后来因为我既不会帮舅母干活又和表妹处不到一块儿,只能天天吃闲饭,舅母对我有了意见。一个月后,我从舅舅家搬出来,和写字楼里另外两个大学毕业后来南方闯天下的北方小伙子合租了一间房子。混了一年以后,我因为实在是入不了做生意这条道,向舅舅提出了辞呈,舅舅高高兴兴地把我送上了回家的火车。
路上晃晃当当地用了三天三夜,下火车的时候,在北京站,我差点被当成了外地盲流,直接塞上火车被遣返原籍。
我本来以为回到北京后,我会继续和叶蕾过那种不断交涉各自生活理念的日子,事实上却没有。我打开家门,发现屋里布满了灰尘,判断起来,应该至少有半年以上这里没有住过人了。我不知道叶蕾是什么时候走的,可以看出来,走的时候,她把屋子收拾了一番,虽然哪哪儿都是灰扑扑的,但是书架,厨房,卧室,哪哪儿又都是井井有条的。
花了三天的时间打扫卫生,地毯根本没法要了,因为粗笨的家俱无法挪动,只得用刀子把地毯割成了一块块的,拿出去扔掉。只在家俱脚上,留下了那么一小块地毯的碎尸。
收拾停当,我给叶蕾公司打电话,得知叶蕾已然辞职不干了,呼她,寻呼台告诉我机主停机了。
一场差点演变成婚姻的男女关系竟然就此结束了,倒让我心里有些空荡荡的,难以适应。此后,我再也没有碰到过叶蕾,从这个意义上说,北京这座城市确实挺大,因为我和叶蕾彼此几乎没有共同的朋友,在我的生活中,她的离去,确实有种人间蒸发的感觉。
26
如此,日子飘荡,时光飞逝,然后,突然,管飞又重新杀回了北京。管飞带来了他这些年挣下的所有的钱,同时,也带来了重振当初我们那些快乐日子的梦想。
管飞是在春天回到的北京,虽然当时许梅已经结婚嫁人一年有余了,但一见管飞,竟然旧情复燃。管飞一边同许梅谈着梅开二度的恋爱,一边雄心勃勃地开了一个酒吧,试图在北京永远地扎下根去。
但是,到了秋天,管飞又突然决定离开北京了。管飞走的那一天,正是冬至。也就是说管飞在北京一共呆了半个春天,一个夏天和一个秋天。
经过仔细计算,我发现那年管飞一共在北京居住了一百八十七天。在这一百八十七天里,管飞为了租房花去了2000(元)×12(月)=24000元钱。需要说明一下的是,那一家房东坚持一租一年,而且是签合同时一次付清。由此可见,最初,管飞确实是想长期在北京居住下去的。
开酒吧:连租地方带简单装修加上各种桌椅和酒具,据管飞说一共用去了约二十万左右。他的酒吧大约只开了三个月左右就关张了,真是非常不幸。
由此,我们可能得出结论,管飞的北京之行,如果用古时的军事术语说,就是大败亏输,丢盔弃甲。简直比当年他被学校开除离开北京时在心境上还要惨。
管飞回北京的那年夏末,我接了一个烂电视剧的活儿。后来,一切的变故都出在我写完剧本提纲之后,我的感觉是:在我被绑到酒店编故事前,世界很正常,头昏脑涨地从酒店被放出来后,我们每个人的生活也阶段性地随之落幕了。
电视剧是一部所谓的青春片,二十集,导演的思路是,风格要极力模仿日本偶像剧,越像越好,其它可以自由发挥。
故事讲述的是某大学计算机系第八班(简称机八班)的两个男同学是一对在校时的好朋友,他们同时追求一个漂亮的女同学。后来那个女同学选择了其中的一个,我们权且称之为乙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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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乐颂(下)(5)
乙同学毕业后越混越不济,而甲同学却越混越好,成为了一方老板。乙同学走投无路,只得放弃专业,开始给甲同学开车,当司机。
女同学嫁给乙同学后,生活离当初的想像越来越远,后来女同学开始在酒吧和歌厅当起了陪酒小姐。
终于,有一天,甲同学在歌厅里和女同学相遇了,然后,他们旧情复燃。
当然,后来乙同学最终知道了这件事,他很伤心,没想到自己白天给甲同学开车,自己的老婆却在晚上给甲同学当车开。
乙同学发出了:“将相王侯宁有种乎?”的嘶喊……
这是故事的前五集,后十五集曲折颇多,而且越编越不像话,不说了。
27
我找到管飞的酒吧,发现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他的酒吧竟然关门大吉了。当时我就意识到出了情况,我猜想,如果真是出了什么状况,那应该和许梅有关。管飞一回北京,我就预感到了一种危险爱情的气息。管飞从来没有承认过他和许梅又好上了,但是,他和许梅的关系,后来还是让我撞上了一回。有一天,我闲着没事,去找管飞,撞了锁,就在门口死等他,我没有等到管飞从外面回来,而是从屋里等出了他,当然,还有许梅。
相当尴尬,管飞和许梅手里竟然各拎了一只盛着半截液体的安全套。
许梅看到我,脸微微有些红。
管飞悄悄伸出一只手,把许梅手里的不知所措的东西接过来,一边对我说:“我先送她回去,你在屋里坐会儿。”一边把那两个小家伙扔到了楼道垃圾筒里。
许梅强颜欢笑,对我说:“好久不见了,你好吗?”
“还成。你呢?”
“也还成。”
屋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我坐在沙发上抽烟,心里为自己的幼稚有些自责,如果没事,还是少串门为好,毕竟都大了,不是一起住宿舍的时候了,也不是当初只有东四那边一处快乐大本营的时候了。当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生活,哥们有时候确实就显得碍手碍脚了。
在我狂敲了一个小时门后,管飞终于出来给我开门了。门打开的瞬间,我想,如果有如此执著的信念,也许这一生我什么都不会丢失的,无论是爱情,还是友情。
管飞的头发很长,像是个潦倒的艺术家,人也变瘦了,脑袋上还缠着一圈白绷带。所谓白绷带,是我知道绷带理应是白色的才对,管飞脑袋上的绷带实在应该叫黑绷带,总之,一副落魄的样子。
“怎么回事?”我问。
“没事。”管飞摆摆手说。
“脑袋是怎么了?谁打的?”
“自己磕的。”
我扳过管飞的脑袋看了看,说:“样子像是砖头砸的。”
管飞乐了:“满在行嘛,是不是也让人开过?”
“中学的时候有过一次。”
“为女孩打架?”
“差不多,是为了江彤。”
管飞想了想,道:“她不是刘军的女友吗?”
“是啊,所以也可以说是为了哥们。”
管飞叹了口气,摸摸脑袋,不说话了。我看看管飞,忍不住笑了。
“过几天我想走了。”呆了一会儿,管飞说。
“不想在北京混了?”
“嗯。”管飞点点头,说:“我想开车回去,一路走一路想想,以后该怎么办。我准备先去青岛,然后再往南开。”
“许梅呢?”
管飞摇摇头,说:“算了,不提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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