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糊面包、排骨、红烧肉爬下炕来到厨房,一张狗皮摊在地上,黄|色皮毛上腿部和腰部有黑色杂毛,我心里一惊,这不是房东老张家的大黄狗吗?我拎起狗尾巴看了看,尾巴尖上有一撮白毛,没错,确实是房东老张家的那条大黄狗。无辜的大黄狗啊,虽然你做狗不够厚道,可终究也算我们的一个异种朋友,陪伴着我们度过了那么多无聊的岁月,今天你却被人谋杀,并且还要拿你的血肉之躯犒劳我们,这不是对你的残忍,而是对我们明目张胆的欺辱。怒火冲到了我的脑门子上,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卤猪蹄这家伙把我们房东的狗给杀了,竟然还敢邀请我们来吃狗肉,这简直是肆无忌惮的侮辱跟挑衅。吴梦娜蹲到狗皮跟前哭了起来,这条狗最大的毛病就是馋嘴势利眼,谁给它吃的它就跟在谁的ρi股后面摇尾巴。吴梦娜经常当我们的厨子,残汤剩饭就给它,所以它跟吴梦娜的关系最好。我们无聊的时候就竭力想把它训练成一只有用之才,逼着它作各种战术动作,登高越障、匍匐前进、搜寻跟踪等等。虽然它太笨,又太馋,没有多大长进,我们却也在训练它的过程里得到了许多乐趣。
“你他妈这是什么意思?”我握了拳头逼了上去。
卤猪蹄蒙了,不知所措地退了一步,满面尴尬地解释:“这家伙抢了咱们的羊腿,咱们就吃它的肉,管它呢,不就是一条狗嘛。”
排骨端了炖着狗肉的锅到院子里将锅里的肉跟汤全部倒在地上:“我让你吃个狗屁!”
糊面包卷了地上的狗皮:“走吧,再待在这儿有什么意思。”
卤猪蹄确实犯规了,可能他并不知道我们跟大黄狗的哥们儿关系,但是他也绝对不应该到我们知青点套了我们房东的狗再请我们割炙分羹,这种做法隐含着对我们的蔑视和欺辱。我们朝门外走,卤猪蹄拦挡着我们:“各位,就算我做错了,对不起了还不行吗?不吃狗肉咱们吃点别的,还有清油你们也不要了?总不能就这样饿着肚子往回走呀……”
吴梦娜推了他一把:“滚开!今后再不准你到我们点上来。”
他拦住我装出无辜的样子:“哥们儿,你说说,我确实是好心好意。那天我见这条狗把羊腿都抢了,勒了它也是替你们出气呀。”
我说:“卤猪蹄啊卤猪蹄,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反过来你要是我们,遇到这种事儿你会怎么样?从小咱俩就坐不到一条板凳上,我现在明白了,不是我不好,你小子确实不是东西。让开了,吴梦娜刚才已经说过了,今后你少到我们点上来,再来了别怪我们对你冷淡。”
叶笙楠在一旁拉了我一把,不屑地瞪了他一眼:“走吧,跟这种人啰嗦啥。”
叶笙楠的一句话让卤猪蹄的脸霎时变成了一张黄裱纸,他像受到了重重的锤击,整个人委顿了下去,我觉得他的泪水在眼睛后面凝聚。叶笙楠一句话对他的打击竟然如此沉重是我没有想到的,那一刻我甚至有些同情他,我甚至想劝说同伴们留下来,可是我什么也没有做,我跟同伴们一起离开了他们的知青点,尽管天已经快黑了,尽管我们都饿着肚子。
回到野狗坡后,我们谁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情,怕老张家的人发现狗丢了产生不必要的怀疑引发不必要的麻烦。我们把黄狗的皮埋葬到了村外的沙枣树林里,吴梦娜还垒起了一个小小的土堆。老张一家大小到处找他们家的大黄狗,他们家跟这条大黄狗有很深的感情,我们看着他们一家人村里村外地寻找,听着他们家人苍老、稚嫩的唤狗声交替回响,心里都不是滋味,却只能保持沉默。谁也说不清楚埋葬到村外沙枣林里的狗皮是怎么被他们发现的,谁也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愤怒到把这件事情报告给公社的地步,公社的治安员恰恰又是老张的外甥,于是这件事情就成了大黄狗谋杀案,公社开始针对我们点的知青开展调查。
所谓调查其实就是先抓起来再审问,我们点的八个知青都被关到了公社的专政队里。在带队干部的过问下,公社治安员对我们知青还算客气,没有对我们刑讯逼供,可是整天被关在不见天日的黑屋子里也已经够受的了。我们四个男的被分别关押起来,四个女知青被关在一起,她们竟然用卓亚反抗法西斯的精神鼓励自己对抗公社专政队的审问,坚决不交待大黄狗谋杀案的凶手,她们对这件事情知道得清清楚楚,她们却打定主意不出卖自己的知青战友,尽管这个知青战友并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也一样,面对无法过关的两难选择:要么老实交待,成为出卖知青的卑鄙小人,要么把事情承揽过来,接受谁也说不清严重到什么程度的后果。我们打定主意对抗到底,叶笙楠她们白天晚上都在我对面的号子里面唱《绣红旗》、《红梅赞》,还唱《抬头望见北斗星》、《愿天下劳苦大众都解放》、《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关了三天,她们唱了三天,越唱意志越坚强,我的意志却让她们唱垮了,一听到她们的歌声我就想哭。为了能让她们早点结束这自己营造出来的悲壮和别人强加的悲惨,我主动承认黄狗是我谋杀的,我想,他们还不至于让我给一条狗抵命。他们还要追究谁跟我一起杀害了大黄狗,以便完成一桩既有主犯又有胁从的完整案例,我没有满足他们争取圆满的愿望,坚持这件谋杀案是我一人所为。他们让我详细交待谋杀过程,套狗的技术细节我已经非常纯熟,于是把以往套狗的经验照搬到大黄狗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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