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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波江上使人愁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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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雀本是吱吱喳喳不停跳动的小鸟,如果不动也不叫的话,大概就快变成死雀了。

在沈神通眼中,从前那只快乐活泼的小麻雀已经从世上消失。

现在这个女孩子虽然仍然漂亮迷人,却不是从前那只可爱的小麻雀了。

麻雀闷闷不乐道:“他回来了。”

沈神通道:“严温么?他为何要出门呢,如果我是他,我宁可挨揍也一步不离此地。”

麻雀禁不住笑一下,虽然她的笑容看来无­精­打采。

“你不是他,所以我一直觉得你很有风趣很有味道,但是他……”

沈神通道:“别提起扫兴或不开心的话,我难道不需要轻松和开心么?”

麻雀轻轻道:“你一定是最温柔最体贴的丈夫。”

沈神通摇摇头,却忽然发觉这个动作太轻松潇洒,麻雀很可能看得出他伤势已好了十之七八。

所以连忙故意皱皱眉头,才道:“如果我活不长久,我何必使人怀念记挂?我宁愿是个可僧的暴君,这样大家都会好过些。”

“唉,你知不知道这种话多情得使任何女人心软掉眼泪?你真是公门捕快?你真是那个沈神通?”

“喂,我们换个题目好不好?”

“为什么?你怕我爱上你吗?”

“我不怕,却只是不想,因为我好比风中残烛,每一刹那都有熄灭的可能。”

“唉,沈神通,请告诉我,我该不该杀死严温?”

沈神通大吃一惊,望望石室铁门,外面似乎没有任何人。

因此他真心实意的替麻雀嗟叹一声,道:“别提这种事,如果­鸡­婆婆听见,不但我没命,连你也靠不住。”

麻雀摇头说道:“­鸡­婆婆绝对不会对付我的。但严温却会,他是个非常邪恶冷酷残忍无情的人。”

“但你绝对不可以杀死严温。”

沈神通想了一下,终于给她忠告:“小麻雀,你年纪还轻,你可以经得起任何打击,但是世上有些事情是绝对不可以做的。”

“我不明白,我恨他,我想起就觉得他很恶心。”

“那是另一回事,可是你不要忘记,他是你的主人,他可能是你的丈夫,也可能会是你的兄长。”

“如果你觉得如此已没有意义已活不下去,反正你已决定放弃一切,你为何不悄悄地离去(死掉之意)?”

“你为何一定要做些什么事情:难道一个人失去生命之后,还能够回顾欣赏你所做过的事情么?”

麻雀瞠目道:“没有人跟我讲过这种话,我也从未想过死亡以后的事。”

沈神通道:“大多数人避免不去想到死亡。更多的人一切思想不论幽深或者壮阔,不论卑俗或高雅等等,当思想走到死亡界线时就自然止步收回。”

麻雀问道:“你有没有越过死亡界线继续想下去?”

“我也没有,因为你只能用生前的欲望感情,用现世间的学问智识去推论想像死亡以后的情况,但你会觉得自己荒谬可笑,而且你绝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沈神通停歇一下,又道:“我记得有一首歌词(其实徐志摩诗),那是向亲爱的人说的话,他说当我死去的时候,别为我唱悲伤的歌,我也许还记得你,我也许把你忘记。你瞧,悲伤之歌固然不必,报仇之举更是多余,因为你不一定还记得世间之事。”

麻雀轻轻道:“但歌词也说我也许还记得你。既然可能记得,许多事情就变得有意义多了。”

“这话不错,可借你永远不知道现在的你,将来会有怎样的变化?这是我们在实际生活经验中时时发生的,所以虽然今天你非常痛恨某一件事,但明天明年甚至十年八年之后,你敢说你仍会痛恨么?你可能变成很喜欢很赞美。”

麻雀眼中露出迷相神­色­,她走入如此复杂变幻人生,而不幸碰上荒诞人物,不幸掉入离奇可怕的情网。

“我该怎么办?不杀他难道要杀死自己?”

她声音听来含有严肃意味,她一定不是开玩笑。

以她的年纪,以她的冲动­性­格,也许她非有一条路走不可,否则她真的可能自杀。

沈神通道:“如果你忽然失踪,严温会不会知道原因?”

这句话是替哑女人问的。哑女人带麻雀偷窥严温秘密这件事,麻雀如果尚未透露,当然对哑女人很有利。

麻雀摇摇头,道:“他还不知道,但他有财有势,有很多女人也有男人,他不会在乎我失踪的。”

他对你的感情特殊,我敢担保这一点,所以你忽然失踪一定可以使他痛苦一阵。

“然后虽然他能找到别人代替你,可是他想不通以他的英俊深洒,以他的财势地位,何以你会弃他而去。”

麻雀离开时还带着深思表情,她同时又觉得奇怪,何以会把心事全盘托出?还向沈神通请教呢?她为何敢信任沈神通?

严府在外表上并无异状,其实内里十分紧张,虽然还在大白天,但各处门户各处通道都有巡逻守卫。

这些人都是大江堂­精­选的子弟兵,曾受过严格训练,个个手底都真有几下子,算得是一支相当强大厉害的力量。

严温坐在巨大书房角落的太师椅上,他认为一个时辰之前舵主秦三七被杀,继后那恶人谱上有名的陈归农则被李宽人。罗翠衣合力诛除。这些经过确十分­精­采,所以他直到现在眼中仍然闪动兴奋光芒。

书房中还有少人,大江堂的香主李宽人。罗翠衣,舵主五湖钓叟包无恙、燕人张慕飞,还有一个走路像滑水似的哑女人,一直斟茶倒水等等。

他们在这一个时辰中已有不少消息等到手。

所以李宽人首先道:“秦三七虽然不幸死于陈归农刀下,但我们总算也报了仇,秦三七的葬礼要缓一缓才能办,要等到我们应付完这些强敌才能举行葬礼。”

罗翠衣苦笑一声,说道:“现在已经查出的五个人,每一个都是十分厉害的强敌,秦舵主葬礼迟点举行也好,说不定还有人陪秦舵主先走一步,我是不是太示弱了?”

包无恙摇头道:“如果有人竟会误会罗香主是害怕示弱,这个人必定是全世界最没有脑筋最愚蠢的人。”

严温本来好像想发表评论忽然闭口无言,大概他不想做没有脑筋愚蠢的人吧?

张慕飞没有开腔,一来地位稍低那么一点点,二来他素来沉默寡言。

李宽人道:“我们杀死陈归农之事,虽然报了仇出了气,却也种下祸根。”

别人都好像能了解他这话包含的意思,但严温的确不明白,幸而他的身份可以任意询问。

“为什么是祸根?”

李宽人道:“因为我们显示了有击败他们的力量,但也告诉他们不可单独对付我们,否则很可能就得到陈归农的下场,何况联手夹攻甚至群殴是我们先做出来的,所以他们亦不必顾忌江湖评论嗤笑。”

罗翠衣道:“他们若是肯联手对付我们,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抵挡不了他们两个人夹攻,正如他们若是走单,我们有两人出手夹攻的话,他们也受不了。”

包无恙道:“据我所知,神枪门镜里移花赵任重和拨云踏雪李逍遥不但住在同一个客栈,而且看来已有联手默契,另外那个一直在大江南北游荡忽邪忽正的猛将朱慎,更是个头痛讨厌的人物。”

严温问道:“这个猛将朱镇是不是外功极佳脾气暴躁的那个朱慎?”

包无恙道:“就是他。”

严温声音有点迷惑道:“这个人不错可以使人头痛,但听说他能吃能喝,大谈大笑,为人并不令人讨厌。”

包无恙道:“对,他是这么一个人,但我已注意到他好几年了,此人外表粗矿,一身武功亦是刚烈硬暴路子,但其实此人心细而聪明,很会算计利用任何人。”

严温没等他讲完,Сhā口问道:“你为何特别注意他。”

包无恙道:“因为朱慎一直在大江南北游荡,而五年前我发觉他对我们大江堂特别有兴趣,所以我也特别注意他,这个人现在对我们的威胁,武功尚是其次,而是他能把赵任重李逍遥两人跟另外两人拉笼成为一个集团,另外两人就是长春藤常逢,醉猫周四平。”

李宽人道:“这几个人能拉拢在一起,以前我听见一定不相信。”

严温忽然微笑道:“这五个人中谁最厉害,最可怕?”

看他样子好像突然有了应付之计,好像已经胸有成竹。

别人反而大大担心起来,因为这位堂主的斤两他们都知道,如果严温乱来的话,他们就很难保护周全了。

李觉人笑声很和气,真的活像面­色­红润和气生财的大掌柜。

“这五个人各擅胜场,实在很难确定,指出某一个最高明,我们现在都头痛的要命,所以如果堂主你有妙计能可以应付的话,请快点告诉我们。”

严温耸耸右肩(左肩已经不会动):“我想派人暗杀他们。”

话讲得轻松,但那些人岂是容易暗杀得了的?

严温又造:“但现在他们究竟想对我们怎样?仍然要雷傲候和悲魔之刀?”

李宽人道:“不错,如果我们说没有,而他们仍然不相信,那就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聚集本堂各种力量与他们一战,一是开放本府让他们搜查。”

包无恙忽然道:“其实让他们搜查也是好办法。”

严温面­色­马上变得铁青,冷冷道:“绝对不行。”

包无恙忙道:“堂主别生气,我们虽然让他们搜查,但还有下文,我们可以要他们公开来道歉,并且公开向江湖证明雷傲候和悲魔之刀都不在本府。”

严温面­色­仍然坏透了,道:“想都不要想,你忘记我这条左臂?”

包无恙讶道:“你的左臂?你不告诉我们是如何受伤的,但难道是跟这些人有关?”

李贵人道:“这一点可能是线索,堂主可不可以透露内情?”

严温道:“沈神通,他废了我的左臂,但他自己也负重伤,现在还未死,还囚禁在地牢内,这个人岂是可以让外人看见的?”

当然不行,这事一传出去,必定招来灭帮之祸,官府有庞大的人力物力作长时期的剿捕行动,任何帮会若是硬碰,迟早覆灭毫无疑问。

罗翠衣惊讶道:“沈神通绝对不会跟外传雷做候逃到本府一事发生关系。”

李宽人麦示意见,道:“我们只剩下一条路可走,这些人虽然比官府可怕,但至少我们若是失败,还不至于连累数以千计本堂子弟。”

严温又泛出兴奋神情,大声道:“对,本堂不但放手一拼,而且更要抢先出击,我意思是说最好以攻代守。”

李罗包张四人虽然都露出苦笑,却又一致举手赞同出击战略。

只有一个人由头到尾都没表示任何意见,也不作声,但也没有任何人觉得奇怪,因为这个人就是哑女人。

哑女人虽然不能说话,但耳朵却灵敏得惊人,所以书房这些人的谈话,她本人虽然有时走近有时走远,但每一句话都没有错过漏失。

因此她眼中尽是钦佩仰慕神­色­,望住仰卧床上像病猫一样的沈神通。

这个人本事真骇死人,一张纸条送出去,纸条上只不过写了很多数目字而已,但居然真能搬动许多当代正邪高手,把严府弄得­鸡­犬不宁。

大江堂基业稳扎近百年之久,数以千计的好手,实在是极强大力量,就算官府想扫荡铲除他们,只怕也不是省级官府所能胜任的。

但沈神通连身体也离不开床板,就有本事使大江堂焦头烂额,好像有法力的道士烧一道符就召来许多天兵天将。

沈神通侧耳听了一阵,才忽然由奄奄一息的病猫变成活人,坐起身微笑。

“是不是有人来找大江堂的麻烦?”

他怎能一望人家表情就知道了许多事情呢?哑女人佩服得叹口气,用手语回答:“是的,五舵舵主已死了一个。”

然后哑女人又把听到他们的情况和计议详细说给沈神通听。

等沈神通结束沉思之后,哑女人又适:“我该怎么办?”

沈神通道:“你暂时还没有危险,你能不能替我弄几十个馒头?最好都夹着酱­肉­,还要水,用人参熬过的最好,有七壶就够了。”

哑女人惊讶得连连眨眼,这个人无端端要这些东西­干­什么?莫非他知道将会被关起来很多天数,而且没有饮食供应,所以及早准备。

但又不对,馒头酱­肉­两三天就会变坏。

几十个馒头至少是半个月一个月的粮食,到那时只怕连老鼠也不顾而去,他难道虑不及此?

沈神通微笑道:“你办得到么?”

哑女人点头,带食物进来当然毫无困难。

沈神通又道:“我希望有一把匕首。虽然匕首太短管不了用,但不至于手无寸铁也就差强人意了。我说句笑话,我们练武的人手无寸铁,就好像女人没穿衣服一样,总是觉得很别扭,很不习惯。哈哈哈……”

哑女人摇摇头,表示一点不好笑。

因为她时时赤身露体,并且是在一堆野兽似的男人中厮混,没有穿衣服,根本就不算一回事情。

沈神通道:“我的笑话太糟了,请你原谅,但我还得要求你带一条锯片给我,你找得到那种东西么?”

哑女人微笑一下,钢锯片又不是稀世珍宝,这种东西有什么难找的?但他要钢锯片做什么?

这是因为沈神通这间特别宽大­干­净的石室虽然也有铁门,但至今都一直敞开,而且这道铁门不但从外面可以上锁,里面竟也有铁闩。

如果是外面上锁,他有钢锯片亦无济于事,因为他根本够不着锁头,如果是他自己在里面闩住铁门,他还需要锯断门闩吗?

总之这个人脑袋里很多主意令人莫名其妙,令人猜测不透。但无论如何对大江堂一定很不妙一定是可怕的打击。

远说老店是镇江两家规模最大的客店之一,院落房间不计其数,附近设的饭庄也很有名,生意甚佳。

不过未申时分饭庄内可就很冷清了,总共只有两桌客人在喝酒。

一桌是三个壮年人,一桌则只有一个人独自饮酌。

独酌的人显然当地人,跟堂官很熟络,但另一桌的三人却相当惹人注目。

因为有一个膀厚臂粗,坐在那儿宛如半截铁塔,相貌甚是威武悍猛。

另两人其一儒巾儒服清俊潇洒,其一面­色­黝黑身子矮壮,一支大枪靠墙竖立。

他们已喝了将近半个时辰的酒,但却没有交谈过一句话。

如果他们是仇人所以不愿交谈,外表上看来又不像,因为他们神情很平静,偶然也互相的举杯。

假如是仇人的话,喝了这么久的闷酒不打起来才怪,哪里还有举杯互敬。

独酌的酒客忽然也不孤独,因为有个汉子进来弯着腰跟他说话。

店堂里仍然很静,那两人的窃窃私语并没有打扰任何人。

铁塔似的悍猛的大汉忽然开口说话,但话声却十分低柔,使人不敢相信这是他的声音。

“两位兄台,直到现在为止,李宽人、罗翠衣、张慕飞、包无恙四人仍然在严家,另外还有逾百的­精­选好手,又有几十个神箭手。”

“朱兄何以得知?”

朱慎声音仍然轻柔得像春风向人耳语:“好教赵五兄得知,那边的人正是我派去打探侦查的好手,他们用暗器把情况告诉我,我们不必当面交谈。”

赵五眨眼望住潇洒斯文的儒生,道:“逍遥兄怎么说?要硬­干­还是再说?”

朱慎也望住儒生,接口道:“李兄,凭咱们三个人杀上门去,并没有什么好怕的,不过咱们横竖不急,所以不以瞧瞧热闹?”

朱镇那副威武悍猛面庞上现出微笑:“是无形的热闹,两位兄台听我解释就明白了,热闹当然要有人制造出来,但如果我们看不见而又知道发生种种事故,这就叫做无形的热闹。”

赵五也不禁微笑:“妙得很,但谁去制造热闹呢?”

朱慎道:“是两位志同而道不合的人,我们似乎都不愿意跟他们坐在一起喝酒,不过却不妨秘密配合行动以对付大江堂,换言之现在我们等于有五个人联合起来,不过分兵两路而已,他们一个是长春藤常逢,一个是醉猫周四平。”

“他们已经出动?”

赵五叹口气:“我们真的需要跟他们联手?”

“大江堂实力不可轻估。”

李逍遥也叹口气道:“李宽人罗翠衣联手威不可当,连陈归农也不堪一击,事实已经摆在眼前。”

赵五伸手拍拍枪杆,那支枪杆粗如鸭卵,一望而知十分沉重:“请问朱兄,我们等看什么热闹?”

“常逢周四乎他们已经出动,我们三人虽然坐着喝酒,但铁定可以收到牵掣以及吸引大江堂注意力之效。”

“这一来常周二人就更易闯入大江堂总坛,我希望他们这次行动能杀死守在总坛的东船舵主方重和北舵舵主钱立品。”

“如果这两人除去,大江堂三香五舵八高手就只剩下一半了。”

原来他们三人坐在此地喝酒,吸引了大江堂注意力,而周四平和常逢却出动突袭。

周常二人若是得手,大江堂势必陷入混乱,也势必要抽调人手回去总坛坐镇及善后。

当然最理想的是李宽人和罗翠衣分开,他们若是分开力量就大大减弱了。

这种热闹自是很值得看也值得等。

朱慎又用轻轻柔柔声音道:“分兵两路,我们就可以不必跟周四平常逢坐在一起喝酒,我觉得这样比较好些,两位兄台以为如何?”

隔壁桌子又剩下一个人独酌,一切情形恢复原样。

堂官送来一盘使人垂涎的五香牛­肉­和卤蛋。

他们都想动筷,因为午饭距现已有两个时辰,就算是普通人也会饿了,何况他们正值壮年而又一身武功,身体强健那是不在话下。

不过他们都没有动手,因为有人进来,这个时分有人来光顾已经值得奇怪,何况来人又是两个女的,都很年轻漂亮,一个是大家闺秀小姐装扮,葱绿­色­上衣配深绿­色­衣裙,还有头上碧油的钗银,­嫩­白手腕套的也是上好翡翠玉镯。

另一个虽是丫环打扮,但俏丽不减于小姐。

她们居然一径找张桌子坐下,由颈到脚都绿得很美的小姐垂眼不敢瞧看任何人,但那俏丫环却瞪大眼睛到处张望。

整个厅堂都浮动着细细甜甜香气,朱慎等三人却很有兴趣地轮流跟那悄丫环瞪眼睛,如果眼光可以杀人的话,那么朱慎。李逍遥、赵五等三人老早被她杀死好几次。

不过他们终是有身份有名望而又是正派(除朱慎外)的武林高手。

所以虽然觉得有趣,却不谈论她们,更不会出言调笑。

由于他们目标对着大江堂,所以禁不住想起罗翠衣,这位女­性­高手向来全身绿­色­,但罗翠衣已是中年­妇­人,这个小姐却只有十九二十岁显然决不会是罗翠衣。

猛将朱镇一动筷子就是好几块牛­肉­送入口中,李逍遥、赵五也开始动筷。

忽然香气弥漫,那是女人用的香料的香味,并不是饭店的菜香­肉­香。

只见那丫环拿着一个玉瓶,打开瓶盖嗅闻。

小姐用低低却娇软悦耳声音道:“别闻啦,快送去给王姑娘,小心别洒了。”

俏丫环起身行走,她显然要把这瓶香液送给住在客栈的王姑娘,所以不向外走,而是走向饭堂后侧通入客栈的门口。

她一边走一边将瓶塞塞回瓶口,谁知此时一只花猫箭也似窜入饭堂,后面一只大黑狗汹汹冲入疾追。

俏丁环被大黑狗绊一下,惊啊一声,身子向前直仆。

李逍遥距她最近只有数尺,所以扭腰一伸手就抓住俏丫环胳臂,使她免去仆跌地上之祸。

俏丫环吓得面­色­苍白全身发抖。

李逍遥待她站稳便立刻放手,道:“别害怕,那只狗已经跑掉。”

绿衣小姐娇声道:“谢谢先生帮忙,阿慧,你先回来。”

俏丫环回到小姐那边坐下,直到这时她总算把瓶塞塞好。

李逍遥皱起鼻子嗅闻一下,朱镇和赵五却微微而笑,这是因为李逍遥身上已沾了几滴香液,所以香得比浓妆艳抹的女人还要香。

如果李逍遥不是当代名家高手,又如果大家都年轻十岁,朱赵两人一定会讲几句飞来艳福之类的俏皮话。

李逍遥耸耸肩头,道:“在下换件衣服就来陪两位喝酒。”

朱赵都忍住笑点点头,他们自己也赞成李逍遥去换衣服,否则他这一身浓香如果走到街上,不被人齿笑才怪,尤其是李逍遥是一个白面书生。

李逍遥走了之后,赵五吃第三个卤蛋,他忽然整个面孔都僵住,嘴巴动也不动。

如果不是眼珠还会转动,别人一定以为他突然中风死掉。

朱慎皱眉但声音很轻柔:“怎么啦?那蛋有问题?”

赵五眨眨眼睛,露出苦恼表情,由于嘴巴里塞着一只­鸡­蛋,虽然不算大,但话声却变得十分含糊不清了:“臭蛋,好臭……”

朱慎这时又不能不忍住笑:“为什么你不吐掉?含在嘴巴里终究还是闻得到臭味的。”

这道理谁不知道?哪里还须你朱慎提醒?但是邻桌有那小姐和丫环,若是大口吐出自然很失礼难看,朱慎你连这一点也不知道?

赵五端一杯茶匆匆起身,飞快走出通入客栈内那道门口,就在天井沟渠边大口大口吐出那只臭得可怕的卤蛋。

这一辈子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臭的卤蛋,简直把人臭得头昏眼花,恨不得把舌头都给吐了出来。

这时候就算世上感觉最灵敏的人也一定变得迟钝。

因此两把长剑尖锋已碰触及赵五双肋要害时他才发觉,也就可以原谅,可以解释了。

只不过赵五根本不必向任何人解释,因为­性­命是他自己的,而且­性­命只有一条,实在是宝贵无比。

如果这条­性­命失去,任何原谅任何解释也都失去意义。

赵五虎吼一声,左手中的茶杯连茶挟着凌厉无匹的内力扔出,右手反掌拍出。

掌上当然也用足平生功力,迅猛如雷轰电击。

两个人在赵五左右两方飞起,但显然他们并非自愿飞跃,而是被赵五茶杯和右掌击中。

赵五的茶杯和右掌已经用尽平生功力就算两具铁人也能够打弯打断,何况两个活人而已。

所以他们都飞出两丈外才叭达一声坠地,而且显然一招毙命了。

这两把剑仅仅刺入赵五双臂寸许之深而已,虽然所刺部位乃是要害。

但剑刺得不深,所以以赵五一身­精­湛功力,根本不当回事。

只不过当他运足平生功力反击左右敌人,而且得手之时,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一刹那间,另外有一把长剑无声无息地刺入他后心要害。

这把长剑顺利轻松得有如用一把刀子Сhā入流水中一样,连一点涟漪,一点波纹都不曾引起。

大名鼎鼎位列当代高手的镜里移花赵任重身子依然屹立不倒。

他明明感到剑尖已刺穿心脏,几乎从前胸穿出来,但他仍然没有倒下。

赵五徐徐掉转头向后面望去,他看见一个年约三十岁,面貌英俊却又满面狠厉之气的人。

此人的剑仍然Сhā在赵五背上,所以他现在赤手空拳,跃退寻丈。

赵五道:“你是谁?”这一问有没有多余了一点儿?

“我姓郭,人家都叫我郭五郎,我是大江堂严堂主十二贴身护卫之一。”

“哦,郭五郎?我从未听过你的名宇。”

赵五声音很稳定:“你们使用的布置手法,还有你们的剑法,都是暗杀道毒手法,严温是暗杀道中高手?”

郭五郎摇摇头:“我不知道,但剑是用来杀人的,明杀暗杀有何分别?”

“当然有分别。”

赵五又摇摇头,并且叹口气,想不到英雄一世,却丧身于暗杀道诡计和无名杀手剑下。

暗杀道也有很多层境界,到了高层境界的著名杀手,就不会使用诡计。

他仍然面对面刺杀敌人,唯一分别就是一般武林高手的武功不论任何门派,都寓有强身自卫之意思,所以不一定每招都能致人死命。

但杀手的剑法却是任何一招都足以致死对方,甚至不惜自身负伤或者同归于尽。

赵五又深深叹口气道:“你绝不是暗杀道天下第一的血剑严北训练出来的人,如果是严北训练的人,绝对不会用这种不荣誉的­阴­谋诡计以及剑法。”

郭五郎双眼直视发征,声音没有自信和软弱:“我虽然杀死你,但你仍然瞧不起我?你为何要说这些话?”

但赵五已忽然跌倒。

刚才赵五一声虎吼,不但饭堂内的猛将朱慎听到,连遥隔两重院的李逍遥也听见了。

因为当李逍遥脱掉外衣只剩下一条短裤之时,突然间三股劲风袭到。

李逍遥久经大敌,在这刹那间居然还能发觉那三股功风虽然都是锋利刀剑,但其中两把的主人身上透出奇怪的使人作呕的臭味。

另一把剑则告诉他那是凶毒杀手的招式。

事实上任何人匆匆忙忙脱掉衣服时,心思和感觉都会因为脱衣而分散,警戒的注意力不能集中,所以这真是偷袭的好机会。

李逍遥名不虚传,局然能及时发觉甚至还有余暇暗暗冷笑一声。

他不慌不忙掉转身躯,于是可以看见偷袭的三个人。

这一眼的印象虽然使李逍遥惊异难忘,但他并没有因而乱了自己步骤。

他身子如行云流水退了三步,暂时避过那三人恶毒凶厉的偷袭。

使他惊异难忘的不是刀法或剑法,而是这三人之中使刀的两个人,也就是身边恶臭的两人。

严格说来他们根本不像人,他们佝偻,两手特长,全身都是黑毛,脸孔丑陋得可怕,扁鼻掀­唇­有如猩猩。

尤其是他们的刀法全是有去无回的招式(即只攻不守,但也只有李逍遥这等当代高手才察觉得出),好像他们根本不在乎自己­性­命。

他们活到如今唯一的原因就是跟李逍遥拼命(如果把李逍遥换为别人,也是一样)。

总之这两人简直是没有人­性­,不会思想的恶兽,所以他们两把锋快耀目的长刀激­射­出厉森寒气。

李逍遥若是胆气稍弱武功稍低之辈,只怕这一照面就已骇得四肢发软任凭杀戮了。

那个使剑的人大约二十余三十岁,面貌俊秀。不过眼神森冷,满面杀机。

所以任何人都瞧得出他决不是斯文讲理之士。

他一剑落空便忽然退出房外,身法甚快,显然是早已盘算过每一步行动。

但另外两个恶兽般赤­祼­上身的丑汉,两把刀却横劈直砍疯狂攻到。

他们喉咙中还发出咆哮声,有着说不出的狞恶诡异气氛。

李逍遥身子动都不动,双手探出食指疾弹,双手两指一齐弹中两把长刀,由于时间一样,所以只听到当一声。

只见两把长刀分向左右屋顶斜飞出去,竟然都Сhā在屋梁上。

不过那两个丑陋恶汉仍然空手扑到,而且不是咆哮而是怪吼降啸。

李逍遥每个动作都很潇洒,双手划个小圆圈一勾一拨,只见两个恶汉健躯都转了方向互相碰撞在一起,也互相紧抱齐齐用牙齿噬咬对方咽喉。

当他们一齐反冲乱咬绊跌时,李逍遥已挥手以两掌分别击中他们后背。

咆哮吼叫声音立刻停止,那么疯狂凶暴的动作也忽然消失,只剩下两具不会动弹的尸体。

李逍遥举手就弄死两个恶汉,不但全无欣慰之­色­,反而显得很沉重以及愤怒。

他自从退后了三步之后,双脚一直没有移动过。

门口持剑的汉子压剑欲发,凶狠地死命地盯住李逍遥。

李逍遥叹一口气,说道:“想不到我拨云踏雪李逍遥今日死于无名小辈手中。”

他似乎感到眼前模糊,所以用力眨眨眼睛:“你们胆敢暗算于我,难道连姓名来历都不敢报上?”

门口那人冷冷道:“我是姜大成,是大江堂严堂主十二贴身护卫之一。”

李逍遥道:“床底下那个呢?”

姜大成道:“他也是十二护卫之一,姓黄名光明。‘”

李逍遥摇摇头叹一口气:“他躲在床底下暗算我,为人行事一点也不光明。”

如果李逍遥不是口口声声提到暗算,别人一定很难发觉床底下伸出一把长长窄剑,剑尖已深深刺入他小腿。

怪不得他退了三步之后就不再动弹,任谁小腿上深深Сhā着一把刻保证也不肯移动脚步,除非那把剑缩回去或跌落地上。

可是这时那剑已无人握住又Сhā得太深,所以既不会缩回亦不会掉在地上。

李逍遥用力眨眨眼睛,但看来他的确已经视线模糊,面­色­也苍白如纸。

“你们不但用卑鄙暗杀手段,那黄光明的剑上毒­性­更是厉害不过,我虽然尽力运功迫住毒­性­了,却白费气力,这究竟是什么毒?”

姜大成声音冰冷,也没有丝毫羞愧意思。

“只要暗杀成功,用任何手段都一样,死亡难道有分别么?黄光明剑上之毒当然很厉害,如果是别的人被刺中,老早就七孔流血而死,你何以还能够活着?”

“因为我……想杀死你……”

李逍遥身体摇晃几下,慢慢蹲低:“可惜……可惜我遏制不住毒力……”

他仍然能够伸手拔出那把窄身长剑,只见剑尖那大约半尺的一截,蓝光湛然,显然是剧毒无比。

姜大成见他手持毒剑,心中大为惕凛,不过又见他站都站不起身,所以亦不退开,只横剑加意防范。

李逍遥上身蹲低了,就可以看见缩在床底角落的黄光明,但他似乎已无能为力出剑报仇,只能恨很瞪他一眼:“黄光明,不但你学雷傲侯做缩头乌龟,连大江堂三香五舵八大高手也都一样的,你们都不敢堂堂正正决一死战,只会用暗算手段。”

门口的姜大成应道:“几位香舵主都赶回总坛对付长春藤常逢和醉猫周四平,你们算是正派人物,所以派我们来收拾你们。”

这种战略的确很有道理。

如果姜大成他们这一套使到常逢周四平身上,一定失败无疑。

李逍遥是因为身上沾染香液而赶紧回房换衣服,在换衣服过程中;不免有疏忽而露出可乘之机,如果是常周那两个恶人,身上沾了香液根本不打紧,绝对不会回房更衣。

又如果常周二人任何一个吃着臭蛋,定必当场一口吐在地上,哪里理会有女孩子在旁边而不好意思乱吐。

李逍遥已听见赵五大吼之声,又见迟迟无人来援,心知赵五和朱慎一定已发生了问题,当下剑尖移转对准床底下的黄光明。

黄光明见他中了毒剑好久还不死,本已大为惊讶,现在又见他挺剑相向,更不敢怠慢。

双臂一振,整张床铺呼一声飞上半空,登时梁折瓦穿,不但弄出一大片震耳声响,而且木头砖瓦纷纷飞坠,使人睁不开眼睛。

不过屋瓦梁木跌坠下来,已经不对任何人构成威胁了。

这是因为当黄光明振臂震飞床铺站了起身之时,李逍遥不但也能站起身而且动作之迅速,使人难以置信。

李逍遥在这刹时间闪电般刺出一剑,湛蓝­色­剑尖只刺入黄光明肚子半寸左右就收回去,因为他的人已经倒纵出房,毒剑当然也跟着他出去,所以只剩人半寸深而已。

刚才说屋顶的瓦片梁木掉下来,对任何人不构成威胁,正是因为黄光明肚子已被毒剑刺一下,那毒自然是非常可怕的剧毒,黄光明有解药,亦可能没有。

但不管有或没有,由于李逍遥剑尖上另有一股内力冲入他经脉中,使他有如像木偶样动弹不得。

所以有没有解药都变成毫无意义。

屋瓦和碎木以及那张破裂的床铺掉下来时,有一部分落在黄光明身上。

黄光明既不会躲闪亦不会叫喊,静寂无声地埋在瓦木底下。

李逍遥则已经跃出屋外,所以房间内一切与他无­干­。

他提着毒剑,目光锐利地注视着麦大成,从他面上,从他动作,一点瞧不出毒剑对他有何影响。

“你们都是相当厉害的杀手,可惜卑鄙了些,也似乎不求上进,所以你们永远不会成为伟大的杀手。”

李逍遥语声清晰而又从容,好像跟一个朋友谈心。

姜大成最强烈感觉是,明明人家站在眼前,而且只有孤身孤剑没有别人相助。

但何以好像四方八面都被他封锁住?似乎向任何一方逃窜,都不妥当都有危险?

莫非一流高手便有这种气势威力?李逍遥无疑是当世一流高手,但他中了毒剑竟还这么的可怕?

李逍遥叹口气:“你们只是较杰出的鼠辈,想不到我李逍遥下场如此可悲?”

他又叹口气:“姜大成,我三剑之内就取你­性­命,绝对不多用一剑。”

姜大成激起推心壮志,因为自从他出任严温十二护卫之后,也曾见过不少高人名家。

“哼,三剑就能取我­性­命?杀了我也不相信。”

姜大成微微冷笑:“三剑?真的只用二剑?何以不是两剑或是四剑?”

话声中尽是讥嘲不信之意。

“因为我只有三剑的力气。”李逍遥居然十分坦白地说出来。

“如果超过三剑,我便没有气力取称­性­命了。”

原来如此,那么只要设法躲过他绝命前的三剑,岂不是可以逃过大劫?

但姜大成突然觉得很不对很别扭,为什么每个念头就是逃避?为何不能像有些人昂然不惧奋起应战?

何况已曾练武多年,若是连人家三剑都接不住,则死在这种人物剑下又有何憾呢?

可惜这个念头一掠即逝不留下痕迹,他仍然考虑如何选过这三剑,一定是极可怕的攻势。

李逍遥长笑一声挥剑刺去,剑招很平凡,是人人皆识的仙人指路。

但剑势速度还有无形无声又的确存在的强大信心,使得这一招正如白开水加上很多味­精­清水变­鸡­汤。

只这么一招,姜大成已拟想了七种逃避身法竟然全都用不上,竟然没有一种有用处。

姜大成虽然勉强扬剑封挡,但已经没有用了,连不懂武功之人也看得出。

因为李逍遥那把毒刻已刺中姜大成心窝,刺得不深,却足以瓦解任何挣扎抗拒。

李逍遥的确人如其名,既潇洒而又逍遥。一剑奏功就飘开七步之远,还随手把毒剑丢掉,微微含笑背负双手:“现在,我们都是一样了。”

他声音很平静,但难道死到临头他仍然能保持风度?抑是他当真不把生死放在心上?

姜大成由于全身感到麻木而跌坐地上:“你的确是当世高手。”

他口气很真诚:“我连一招也挡不住,我输得死得心服口服。”

“你如果不作逃过我三剑之想,大约可以斗上二十招。”

李逍遥口气也是真诚得叫人不能不信:“现在你一定明白何以一招都挡不住的原因了?

只可惜我们已没有机会再试。唉,化鹤如今归去,悲欢旧业付谁?”

含有无限惆怅无限遗憾的长吟声中,李逍遥面­色­很快就变得苍白。

变得可以令人一望而知他生命已走到尽头,当真要化鹤归去了。

只不知猛将朱慎情况如何?如果连他也遭暗算,那么他们这个集团可说是一败涂地了。

猛将朱慎当他一听到镜里移花赵任重赵五的吼声,就立刻跳起身。

第一个念头自是赶紧出去瞧瞧,但第二个念头却是完全相反,只因他也不能置身事外。

既然人家遣扼杀手对付赵五甚至李逍遥(后者遭遇他尚不得而知,只不过猜想而已),怎可能放过我一个?

饭堂突然弥漫着恶臭,以朱慎见识之广居然也说不出那是什么一股可怕味道。

只见四个赤­祼­上身,只穿一条短裤的汉子,两个持刀两个提斧,忽然出现在他四周,恶臭就是从他们身上发出。

朱慎望见之后也就觉得不稀奇了,因为这四个汉子倒是有七分像大猩猩,只有三分像人。

他们满身黑茸茸长毛,黄|­色­獠牙外露,身子稍稍佝偻有如猿猴,他们既然似兽而不似人,则身有恶臭何须感到奇怪?

不过这四个恶兽似的汉子却有一种凶厉杀气。

他们显然不把自己­性­命放在心上,所以眼中泛闪残忍得近于疯狂的光芒。

朱慎外号称为猛将,又能被推为当代高手,当然除了凶猛之外,武功智力也真有一套,否则焉能挣到这等地位?

但现在他也不能不承认这四个丑陋恶兽似的汉子,一定赋­性­比他更为凶残猛恶,只因他们只有三分是人,所以不能以常情而论。

毫无疑问,这些人是大江堂派来的杀手。

大江堂居然能当机立断,敢施展先发制人的手段,这一点却也不能不佩服的。

无论如何朱慎当前唯一要务就是如何应付这四个怪物,只要摆得平今日的危机,以后还有很多时间可以领教大江堂的手段。

以朱慎的武功造诣和威名,还有他那凶暴悍猛的脾气,任何人都敢打赌他八成拔刀冲上去斩杀,有两成可能则是横刀待敌。

但猛将朱慎居然做出任何人想不到的事。

他忽然钻入桌子底下,就像忽然碰上危险的胆小女人的反应一样。

事实桌子下半点儿都不安全,桌子除了一张厚硬桌面之外,就是四条桌腿,谁都能从四方八面向他攻击,只须弯低身子就可以了。

猛将朱镇却绝对不是这种想法,因为第一点大江堂既敢发动攻势突袭,而连赵五这等人物也显然遭遇暗算发生了不幸,可见得大江堂必有相当布置也有相当把握。

所以绝对不能够轻视这四个恶兽似的汉子,也更不能冒冒然就当他们是真正敌手。

第二点他心神丝毫不乱,因为他忽然听见有十几个人包围饭堂,并且都扳开了墙壁的好些砖块。

这些人要进来的话,饭堂前后都有门户,又没有人防守,他们何以不涌入来而挖开墙壁(墙上的砖块显然也是早就弄松,所以他们能够很容易地就弄开几块砖头)才钻入来?

所以不用多想也可以断定这十几个人绝对不是想钻进饭堂,既然不钻入来,他们在墙上开个洞­干­什么呢?

答案浅之又浅,这些人不是想用强弓硬箭,就是可怕的独门暗器。

总之,他们决不是开个洞作壁上观,这一点朱慎连人头都敢打赌,也因此他忽然钻入桌底就变成不是没有意义的举动了。

饭堂内自然不止一张桌子,相反的,桌子比任何地方都多,故此朱慎从桌子底下忽左忽右,一张窜过一张,坚厚的木头桌面就变成极佳掩体,可以使他不受十几个墙洞向他瞄准的硬箭或暗器的威胁和伤害。

猛将朱慎还有一点最猛不过,那就是一刀劈死门口那个又丑又臭的汉子之后,径自冲出了店外,一溜烟跑得不知去向。

他居然连赵五和李逍遥的安全生死也不管。

只管自己逃命,相信没有人(武功高明如他才算数)能够做得出,但朱镇却做出来了。

饭堂反面忽然有四处裂开,乒乓哗啦声中,四个装束利落手提长剑的人飞落地上。

他们的装束神情都跟郭五郎。姜大成、黄光明一样。

他们当然也看见猛将朱慎夺门而去,不过他们的步骤丝丝入扣极为准确。

所以他们瞪破瓦面飘落饭堂的行动也已来不及更改取消,也因此他们等于投入一个没有敌人的战场。

饭堂内一片死寂,只有刚才暗暗向朱慎通消息那个本地汉子弄出低微声响。

这种声响平时不大容易听到,而且他也不想弄出来,只不过他全身抖个不住,这也是他无法控制的。

由于他躲在桌底下,身子埃触桌脚和椅子,故此他身子一抖就发出有节奏的声音了。

没有人瞧他一眼,那四个剑手动作一致而又迅速,齐齐长剑归鞘,大步向店外行去。

他们刚走到门口,忽然有些声响使他们惊愕停止。

那是沉重却不甚坚硬的物体坠落地面的砰匐响声,人人都马上想到这是人在高处跌落地面的声响。

但谁跌在地上?现下扒在高处的只有大江堂十二名神箭手,他们轻身功夫过得去,绝对不会无缘无故跌落地上。

如果是他们坠地弄出声响,显然必有外来因素,说得直接一点,那就是有人把他们击坠,决计不是自己失足跌下,何况就算有一个失足,也断乎不会连续七八九十个先后跌下。

四名剑手虽然都是严温十二护卫,但其中当然也有发号施令的领队。

这时其中一人厉声道:“弟兄们小心,分散到四面屋角。”

他们动作都很快,话声刚刚消失,四个人已分占饭堂四个角落。

反而原本在饭堂内又丑又臭的三个汉子(本来四个,其一已被猛将朱慎杀死),却变成在内圈中。

外面砰匐人体坠地之声至少响了十下以上,如果是那批神箭手被杀,至少也有十个以上遭遇不幸,甚至很可能十二个全部被歼。

然后店门出现一个人,正是猛将朱慎,此人果然不愧是当代一流高手,身手之强,应变之机灵,实在使人大出意外。

而且他卷土重来一眨眼间,就歼灭了敌人一大半的力量。

如今敌方只剩下七个人,其中有三个还不能算是人,而只能算是野兽。

朱慎目光一转,突然大喝一声,声如霹雳,震得人人耳鼓嗡嗡作响而又疼痛。

他这一声大喝自然不是胡乱吃喝壮胆,喝声犹自轰轰隆隆震耳之际,只见他连人带刀化为­精­光耀目风雷进发的长虹,宛如电掣般在饭堂内绕个圈子。

这一招只要有点眼力之人,都能够瞧得出那是无上奇妙人刀合一的刀法。

尤其可怕的是他那种凶猛暴烈有如烈火的气势,简直是无敌不杀无坚不摧。

所以刀光星旋电掣那么一刹那,旋即变回高大轩昂的朱慎。

但饭堂内已经有三人倒下,便是那三个恶兽似的汉子。

猛将朱慎身形露出之时不是在饭堂当中而是在东首角落,他那柄像雪一般寒光闪耀的长刀横搁在一个剑手咽喉上。

即使是不懂武功之人,看了这等情形,也知道朱慎那把锋快长刀只要稍为紧一紧,那个剑手咽喉必定裂开一道口子。

这意思是说朱慎随时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杀死那名杀手。

大江堂的人目下在场的只剩下四名剑手,而其中一个却又是命若游丝,一点也靠不住。

偏偏这一个被威胁的又是四名剑手的领队,所以一时之间全无声息,也无全行动。

朱慎洪声大笑一声,道:“老子刀下向来不想有无名之鬼,你们报上名来。”

被他长刀架住咽喉的剑手脸­色­苍白如纸,道:“在下熊知本,他们是车十一,金无敌和李沛,我们都是严堂主身边十二护卫。”

朱慎道:“你们只是下三流的杀手,就像江湖上玩魔术的人,如果没有别人替你们分散对方注意力,你们根本全无作用,你们根本不敢面对面的拔剑拼斗。”

他的声音流露无限鄙视意思,连­性­命有如嘴上鱼­肉­的领队熊知本也是气恼或是颓丧得面­色­大变,其余的人更是不必说。

朱慎又用极为鄙视声调说:“你们就算能杀死十个一百个武林高手,但鼠辈就是鼠辈,永远变不了虎豹龙凤,我希望你们还听得懂我的意思!”

听不懂才奇怪,任何人谁不想力争上游,谁又不想做个堂堂正正气凛千秋的英雄?但能做到么?

现在朱慎也看清楚四个人的相貌,很令人诧异的是他们全都相当英俊,年纪也都是二十九三十岁左右,由此可知这批护卫杀手都是同一时间训练出来的。

以朱慎久历江湖的眼光看,车十一和金无敌两人相貌似乎正派忠厚些。

至于熊知本和李沛眼睛相貌都透上­奸­险味道,朱慎很不喜欢这种味道。

所以他长刀稍稍吐出一点,熊知本只低哼一声,转眼间全身软垂,沿着墙壁跌落地面不再动弹。

朱慎已经走到饭堂当中,眼睛望住大门外,完全不看那三个活人一眼。

“你们已经看见了,我杀人也不会眨眼,你们哪一能逃出店外,就算是捡回­性­命。”

他声音冷如霜雪,丝毫没有凶猛躁急之意。

此外他的话也讲得明明白白,由得他们自己选择。

两边墙角同时响起暴厉喝声,当然随着喝声还有两把长剑宛如迅雷急电攻到。

朱慎居然还有余暇叹一口气,心里说:我的眼睛果然没有看错人。

出手攻击我只有车十一和金无敌,不问可知李沛必是趁机逃走了。

车十一和金无敌两栖长剑完全落空,既刺杀不到敌人,亦没有遭遇反击。

他们都看见猛将朱慎使出宛如鬼键身法,从两把长剑空隙处闪出去(其实这个空隙本该有第三把长剑堵住,可惜没有,所以才变成空隙)。

朱慎并非闪避而是追杀,他那魁伟如一座铁塔那么巨大的身子,竟比狸猫还灵巧轻快,真使人咋舌难以相信。

只见他刀光挥扫闪耀出一道光芒,立刻有人惨叫一声,鲜血进溅。

那人就是李沛,他上半身已钻出墙洞(那些箭手弄开的墙洞),但下半身却掉下来血淋淋摔于地上。

朱慎一刀得手,迅速跃回对车十一和金无敌。

话声平淡冷漠说:“我知道他最狡猾,他一定会利用你们而自行逃命,你们事先可曾想得到么?”

车金二人都怔住,那李沛忽然舍弃战友独自逃生之举,他们的确想不到。

然后金无敌厉声道:“朱慎,不必多言,咱们决一死战。”

车十一声音显得比较冷静:“对,朱慎,虽然我们很佩服你的眼光,也很佩服你的刀法,但今日强存弱亡,只怕已没有第二条路了,我和老金将要联手出战,请赐教。”

朱慎笑道:“这才像话,若是都用鬼祟卑鄙的手段,谁还需要辛辛苦苦修习武功呢,请。”

他横刀胸前,脚下不丁不八,看来架势虽是平凡,但自有威震千军横扫六合的气慨。

果然不愧是当代高手,也怪不得李宽人、罗翠衣、包无恙等名家十二分重视,若论真才实学,严温的一十二名护卫的确还差那么一大截(其实武当鹰派的司马无影一出剑已杀死两个护卫,就已经可以看得出此中区别了)。

车十一和金无敌压剑待发,脚下一步步绕着顺时针方向转圈,当然他们必须找到机会(哪怕只有那么一点影子),才可发剑。

只可惜现在已轮不到他们主动了,武功和智慧其实是合二而一的东西,有高低强弱的话,就是不能打马虎眼不能混过去。

朱慎忽然须发戟张,神态威猛有如暴虎怒狮,大怒声中,一刀劈出。

金无敌虽然同时一剑刺出,却被一股强厉劲气震得连退七八步,这当中还撞翻两张桌子。

车十一却没有他这么好运气,他的长剑招架敌刀之时已经折断,这还不是重要的事,最重要的是车十一的头颅有半边飞出寻丈,白­色­脑浆鲜红血液喷得满地。

车十一当然马上就死了。

金无敌面­色­灰白,眼中露出凄惨光芒,你也一定能够了解他的心情,如果你含辛茹苦,刻苦锻炼了多年武功,却发现挡不了敌人一招,你岂能不灰心气馁,岂能不感到凄惨痛苦?

朱慎居然收回了长刀,声音很平静道:“金无敌,每个人资质禀赋都不同,古代的左思的三都赋用了十年时间才写出来,司马相如有名的长门赋却提笔就写好,但他们谁也胜不过谁。”

金无敌讶疑不已,所以声音也很不自然:“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写文章跟武功一样。”朱慎那么高大魁伟粗猛的人,话声居然很柔和毫不凶恶。

“有些人学一招费上好几日时间,但有些人一看就懂并且也使得出来,这两种人若是十年八年之内拼斗,当然聪明的后者获胜无疑,但如果有三二十年时间,结局就难说得很了,因为如果有足够时间,则学得快懂得快的人,优点就丧失了,你看有没有道理?”

金无敌呐呐道:“很有道理,我从未听过这么有道理的话,可是,这跟我们目前局势有何关连?”

朱慎道:“我只不过是告诉你,你年纪还不大,还有机会变成真正一流高手,你虽然已苦练过十年八载功夫,但还不够,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踏出此门,给我走得远远的,决不许回大江堂不可回到严温身边,十年或者二十年后,你可能成为我真正的敌手。”

金无敌怔一下,才道:“有没有其他条件?例如要我供出大江堂和严府内幕秘密等等?”

“没有。”

朱慎说得斩钉截铁,“你走吧,走得远远的就行。”

金无敌长剑归鞘,拜倒地上,然后起身出去,临走之时只说了一句话:“你才是真真正正第一流高手。”

朱慎微微而笑,但笑容中却掩不住苦涩之意,想那李逍遥和赵任重何尝不是一流高手,但他们却亡于鼠辈手下。

他一面动身视察李逍遥赵任重的结局,一面在心中连连叹气,像李赵二人被暗算身亡,固然很不值得。

但就算十九年前我父亲何尝不是威名赫赫身负绝学的一流高手?父亲他虽然死于天下第一杀手血剑严北手底,但事实上他与死在鼠辈手中有何不同呢?

严温面­色­坏得无以复加,但面­色­环很可能只因愤怒,然而他这刻决不是愤怒,却是有更多的恐惧。

他无法再在太师椅上坐得住,起身踱了几个圈子,心中烦躁得想狠狠打任何人几鞭子。

但哑女人刚刚奉命去瞧瞧沈神通情形,而儿子严星、严雨甚至小麻雀都跟随­鸡­婆婆躲在秘室(那儿地方很大,有厅有房,所以应该称之为秘屋)。

眼前的唯一生还者郭五郎平时还可鞭打,但现在却不行,因为这次动用了九名贴身护卫,还有神箭手和野兽似的恶汉不算,却只回来一个,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然而敌方三个人却只死了两个,而最可怕的猛将朱慎又不知去向,并且也可能把金无敌掳走(因为没有发现他的尸体)。

如果金无敌是落在朱慎手中,另怕严府及大江堂,许多秘密以及本身的实力都会瞒不过对方了!

这都还是其次的问题,真正可惊可怕的是假如这等江湖中一流高手再来这么几个,还有什么力量什么方法应付?

遁走了的多愁羽客吕顽石和两头蛇顾天义当然有可能卷土重来。

而目前大江堂全部­精­锐高手去对付的长春藤常逢和醉猫周四平,结果如何?尚未可知。

如果那两个恶人谱中的高手逃走了任何一个,自然也是莫大祸患。

退一万步说,就算常逢、周四平两名恶人被大江堂诛杀了,但只要有点脑筋的人,也会知道大江堂一定付出了相当代价。

可惜的是大江堂现在付不起代价,最主要支柱血剑严北已经离开,能不能回来或者何时才能回来无人得知,而大江堂三香五舵八大高手,已经少了两个而剩下六大高手,大江堂岂能再付出代价?

郭五郎忽然道:“大爷,你何必烦恼多虑?其实你已经大大的成功,只不过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严温讶然注视,成功?哪里来的成功?眼看大江堂基业不保,眼看严府被敌人入侵无力抗拒这算是什么成功?

他心中很气恼,如果郭五郎讲不出强有力能说服我的道理,我叫你马上尸横此地。

“大爷,你莫非忘记了猛将朱慎,镜里移花赵任重,还有拨云踏雪李逍遥都是当代一流高手,他们任何一个两个若是杀上门来,连三香五舵没有一位会不皱眉头,对不对?”

这话似乎很有点道理,严温眉头一舒:“那便如何?”

“可是大爷只派出你的护卫以及几个狼人,加上十来个箭手,就能够杀死了两大高手,你何以还不满意?”

“我应该满意?人家都快要杀上门了,天下又不是只有三个一流高手。”

“眼前确实是迫促一点,但只要熬过去,只要能保存大江堂元气,大爷,咱们大江堂千余帮众,再加上我们可以控制的数以万计的人家,我们挑选一两百个少年才俊之土,有何难哉?”

严温连连点头:“的确不算困难。”

“如果你身边有一两百个像我们这种护卫,我想天下绝对没有能动得你的人。”

“就算来上十个八个一流高手,你至多用三二十个护卫­性­命,就可以歼灭他们,请问大爷那时还何惧之有?”

严温过去揽住他肩头,甚至把脸颊靠贴过去,柔声道:“对,对。你真是天才,以后训练人手时,你一定要尽力要负责,其实我们可能在一二百个护卫之中,再挑选出一些特选好手,组成一个极秘密的杀手组织,我们可以早一步除去任何可疑人物,我们永远不会泄露秘密,因为,我们根本不在外面接受生意不必在外面赚钱,我这主意好不好呢?”

郭五郎想一下才衷心应道:“简直太妙了,大爷你才真是天才。”

严温眼中露出残酷无情的凶光,任何人眼中若出现这种光芒,已可以肯定他杀人了。

但郭五郎却看不见他眼光,因为严温像女孩子一样偎靠他肩上,而郭五即有力的双手也搂住他的腰身。

郭五郎忽然发出­淫­邪古怪笑声,把严温抱起向紧邻书房的卧室行去,他想­干­什么?他为何像吻女孩子一样吻严温面上,甚至­唇­上?

书房门口忽然闪入一个人,无声无息而又飘没得很快,霎时阻挡了郭五郎的去路。

郭五郎只好停下脚步,既不放下严温,也不说话。

严温在他怀中懒懒道:“哑女,有什么事?沈神通怎样了?”

哑女人大概已看惯这种场面,所以神­色­如常,一连打了好多手势。

严温点点头,也不耐烦地挥挥手:“你走吧,沈神通既然还不能走动,地牢既然一切正常,这一方面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哑女,你去召集神箭手和剑手,严密守住我这儿,我不想被任何人惊动败了我的兴致。”

暂时没有人会败坏兴致。

因为猛将朱镇或者司马无影这时都不知在何处。

而沈神通也仍然在地牢中。

现在已经是晚餐时分,地牢内一片喧嘈,铁门和石墙砰匐作响。

但没有人会觉得奇怪,十多年来这已是有如春去秋来,或者是火燥水湿样地自然,一样地合理。

例如忽然一旦全无声响,全然不嘈不闹,反而变成不正常而使得防卫方面进入紧急程序。

若是进入防卫紧急程序,担保连苍蝇也飞不出这座地牢,详细情形太过噜嗦了一点儿,所以暂时不必浪费笔墨时间。

总之几个满身黑毛形状丑陋的汉子(现在已知道他们是严温用某种方式做成的兽人),他们迅快送食物进来,也迅速离开。

由于极少吵耳惊骇人的种种声音忽然消失,所以两道铁门关闭锁上,声响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沈神通忽然像跳蚤一样灵便跳下床,并且奔出外面秘道。

他话音很和缓有礼,但声音却是用内力迫出,故此十几间地牢(有人无人全部在内),都一定听得清楚。

“各位前辈,我已奉告过我的姓名是沈神通,但各位前辈可能有些不知道我究竟是谁,只不知我若是提起家师就是中流砥柱孟知秋,诸位前辈知不知道?不知诸位前辈敢不也信我,,听从我的办法?”

他不但早在午饭前已经塞给每个人(一共七人)两个酱­肉­馒头和一壶参茶,又说出自己名字,并且再三叮嘱人人,可食用送的饭菜。

沈神通这个名字虽然是名满江湖,但究竟还是晚期的事,孟知秋可就大不同了。

果然一个低低而又含糊的声音道:“神捕孟知秋?你真是他弟子?”

沈神通发出轻松笑声:“讲话的敢是武当前辈痴道人?”

从声寂然一阵,仍然是含糊声音道:“我一开口你就知道?为什么?”

沈神通道:“天下没有人能够话音既含糊,但入耳又字字清楚,这等玄门正宗至高无上内功除了痴道人还有谁?”

一个破锣声从左边最后一间石牢传出来:“不对,不对,他是天台山傻掸师,不是武当痴道人。”

“不对,不对。”

沈神通也学他讲话腔调,唯一不似就是那副天生破铜锣声:“我是百花洲胡说和尚,谁叫我的江西口音露出破绽,当然还有这副破锣嗓子,也是罪魁祸首。”

“哈哈。”破锣声­干­笑两声。

但任何人都听得他竟是承认了:“神捕孟知秋果然名不虚传,洒家看他这个徒弟可能比老孟还可怕。”

如果顺着江西百花洲胡说和尚话题讲下去,恐怕一会儿就绕到天南地北去了。

所以沈神通道:“还有五前辈,希望不必叫我一个个的猜,因为我们的时间很宝贵。”

一个石牢内传出雄壮震耳声音道:“我是鄂北袁越。”

“我早猜到了。”

沈神通的确早已猜到,故此声音很平静:“除了袁前辈之外,天下还有谁能将石墙擂出那么巨大声音。”‘

那鄂北袁越外号擂地有声,十二式Сhā手拳力之重天下第一。

袁越重重叹口气:“秋老果然天下无双,连他的弟子也如此高明,谁能不佩服呢?”

他只短暂停歇一下:“除了胡说和尚、痴道人和我,你已知道之外,此外还有四人,一个是万里云雁吴潇潇,他是第一流的独行大盗,谅你必定知道他,所以不必多介绍了。”

沈神通的确惊讶地嗯了一声。

“第二个是割爱手顾慈悲,这个家伙邪得很,我也不必多说。”

当然谁不知道天下十六邪人之一的割爱手顾慈悲呢?

只不知轮到顾慈悲他自己之时,能不能像他对别人那样洒脱地使人割爱?

袁越雄壮震耳声音又道:“还有两位一是泰山怒汉冯当世,一是黄山女侠金花银蛇冉华,这两人的名字你听过么?”

“我听过。”

沈神通声音仍然很平静,虽然他心里其实很急,现在是什么时候?还在这里慢慢地介绍?

“从前传说金花破铁胆,银蛇吞怒汉,看来泰山冯前辈的铁胆和石敢当神功,都在冉!”

娘面前大大吃瘪了?”

泰山怒汉冯当世居然不怒,反而哈哈一笑。冉华声音仍然娇滴滴很悦耳:“沈神通,孟老还好么?”

“家师目下情况未卜,此事说来话长,反正跟刀王蒲公望和血剑严北都有关连,但如果真有问题的话,祸患却绝对不是蒲严两人,所以我说这事很复杂需得慢慢解释,现在诸位前辈要不要离开此地。”

胡说和尚破铜锣声音先道:“废话,我们好好的为何要离开呢?你担保会有地方给我们管食管住?”

痴道人声音含含糊糊而却偏又十分清晰:“我们出得去?”

冯当世声震屋瓦大叫:“小冉,我们出得去第一个地方就是到黄山去。”

吴潇潇很斯文很温和:“沈神通,如果你不要代价,我们一定会很感激,如果你要代价,我们一样也很感激,你为何迟疑?为何要多问我们?”

“吴前辈的话真是一针见血,我先请问你们,为何你们被囚十多年都很安份?为何每天三餐你们叫啸吆喝,但一吃饱就没有一点声息?”

没有人出声回答,所以沈神通只好自己接下去:“因为饭菜之中有毒,你们吃完之后,不得不运功对抗,所以你们不但没有余暇设法逃出石牢,而且每到吃饭前哪一点时间,正是你们功行圆满之际,于是你们或是啸吼,或是笑喝,还有撞门擂墙无所不至。你们只不过试验自己的功行而已,并非真要弄出许多声音。”

胡说和尚道:“放屁,我们又不是吃饱饭没事于(其实正是没事可于),你快快滚蛋,别惹恼了我大和尚。”

顾慈悲立刻接口道:“沈神通,这家伙就爱胡说八道,不过你分析这些情形有何用意?

严家向我们下毒也不算怪事。”

冉华悦耳声音升起来:“这种讲法也不妥。因为,血剑严北当年在墙壁留下击败我们每个人每一招的剑法图形,又在屋角留下一条红绸带,言明只要我们找得出破他剑法的招数,我们一扯动红绸带,他马上就会出现会面,既然如此,他何须下毒?”

冯当世厉声道:“对,严北明明要借我们之力,找出他刻法尚未圆满的地方,所以他怎会向我们下毒。”

他声音甚是响亮,故此沈神通实在不得不嘘两声,道:“诸位前辈照例饭后就寂静无声了,如果给人家听见我们许多声响又听见我们交谈内容,只怕非常非常不要。”

冉华低声呵斥道:“对,冯当世,你以为你声音大就什么都办得通?哼,笑话,我十几年食不饱睡不好,还有十几年都没有衣服可换,你怎不替我想想,怎不使我日子好过一些呢?”

冯当世自是不敢哼声,他能够一头碰死自己,但花金银蛇冉华的要求却是无法达成的奢望。

擂地有声袁越道:“沈神通,你一定猜对了,怪不得十几年来每次食完饭,不论早午晚那一顿饭,食完总是真气溢散全身懒洋洋的,所以不得不全力运功对抗。也所以一吃完饭就无人弄出声响了。”

胡说和尚打个哈哈,道:“那时我只是跟着大伙儿不作声而已,要是只有一个人穷嚷嚷有什么意思呢。”

痴道人声音含含糊糊道:“别他听他胡言,沈神通,严家下的毒很不了起,我们十几年来虽然也想过这一点,也运功试过无数次,却没有人敢确定人家下毒,而且,如果严北要杀死我们,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何须用毒?”

万里云雁吴潇潇道:“只要一二十天不送食物食水,我们通通饿死,渴死。人家为何要使毒呢?”

胡说和尚抢着说道:“人家高兴行不行?”

好几人一齐骂出胡说、放屁等话,但沈神通接口时声音大而忧虑:“有时候某些情况不一定是按常规常理想得通的,胡说和尚前辈这话大有道理。”

袁越重重哼一声,道:“我看没有道理。”

黄山女侠冉华道:“有道理,我常常举想到,我们既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更不是贪吃馋嘴之人,但何以每到快有饭菜送到时刻,个个都急得不得了,个个都垂涎等候。”

沈神通道:“我老早想过这个问题,如果人家饭菜中有某种奇异药物,迫使各位不得不全力运功消解,等到毒力去尽却也就是各位能够发出声音之时,咱们更可能假定由于各位运功之故,所以那时饥渴交集都十分急于得到饭菜食水,但天下有这种奇妙可怕的毒药么?”

割爱手顾慈悲缓缓道:“我只奇怪何以起初的一年多,严北对咱们人人礼遇非常,每天有人打扫,有人收拾床铺。每天有热水洗澡也有人洗衣服,饭菜也十分丰盛,但为何突然间完全变了样子?”

人人全都默然,大概除了同样感到迷惑之外,却不免怀念严北礼遇那段时光。

沈神通道:“各位前辈当必知道,再过一阵就有人进来收回碗盘,他们十几年来已做惯这些事,所以这也是各位离开这地牢的上佳机会,你们意下如何?”

胡说和尚道:“我不走。”

冯当世奇说道:“这里很舒服么?”

胡说和尚应道:“当然啦,天下还有哪一个地方管食,管住而没有有人向你噜嗦的?”

顾慈悲道:“沈神通,我们谁能破门而出?如果能够,老早就动手了。”

沈神通道:“各位若是出得此地,严家有两个人万万动不得,一个是哑女人,她行走之时连飘带滑十分好认,第二个也是个女子,很年轻也很美丽,叫做麻雀,她们都出了不少力量,我才能够帮忙各位。”

这些高手们绝对不会伤害女人和麻雀,这是沈神通现下唯一最有把握的了。

至于他们出去之后会怎样做,却无法猜测也无法管束。

要是你是当代一流高手,而又被囚禁十几年之久,你知不知道你脱困之后会做些什么事呢?你大概也不知道,也无法想像吧?

沈神通恨不得立刻背生双翅,立刻飞回大江边那个小小爱巢,只要能够再看见马玉仪再看见小儿子沈辛一眼,哪怕当场死了也没有遗憾。

因为他这条­性­命根本就是捡回来的,何况他已答应过严温,只要治好他放走他,以后不得出手报仇,还须奉上悲魔之刀!

故此沈神通空自有一身本领,却只能藏身在大树上。

而且由于场面之盛大,所以一时也不肯走不愿走。

马玉仪以及小儿子,也只好等一等再说了。

能够吸引沈神通的场面当然不会寻常,严温便化成灰也认得出。

而大江堂的高手如虎头香主李宽人,凤尾香主罗翠衣,有死无生包无恙,燕人张慕飞等等,沈神通也都认得,此外还有几十个箭手剑手,声势颇为浩大。

但对方人数虽然不多,声势却丝毫不弱,沈神通自然也通通认得或猜得出来。

第一个就是武当派的司马无影。

此人剑术之­精­妙当世恐怕只有血剑严北才接得住(意思即是赢得他)。此外还有一个铁塔似的提刀大汉,就是猛将朱慎。

虽然天­色­已经昏暮,但四下灯火通明,把庭院一片平坦地照得纤毫毕现。

沈神通眼光落在第三个人身上,这个人高高瘦瘦大约五十余岁,身穿青袍,面­色­也有如衣服一样青得骇人。

由于眉毛淡得几乎看不出,加上­唇­角两道下垂的深纹,使人禁不住泛起他不是人的奇异感觉。

司马无影、朱镇站在一边,青袍人却离开他们远达两丈,但三个人却一齐对着大江堂严温等一些人。

可见得他们都是大江堂的敌人,同时又可见得这三人志同而道不合,所以并不站在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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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断云山多少路 第1章 相怜一爵酒千古恨难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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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江水千古无语东流。

但充满仇恨嫉妒邪恶的人世,却波啸澜涌,永无片刻和平静止。

江边那幢屋子外表看来很宁恬安静,甚至屋中人也都表现得有情有礼,但事实上……

马玉仪美丽脸庞泛起红潮,却显得更娇媚更醉人。

晚饭时她只喝了一杯酒,酒是从前沈神通特地在绍兴府花了不少银子和人情买到的“女儿红”,那琥珀­色­液体溢散着诱人的酒香。

马玉仪虽然只喝了一杯,但直到如今(她已经坐在何同床边,因为何同梦魇哭泣之故),她仍然浑身发热,所以她衣服穿得很少。

所谓穿得很少,并非三点式暴露­肉­感装束,而只是一件宽松软薄外衣。这件外衣虽然足以遮掩全身,可是当她坐在床边,当何同脸揉贴她大腿和怀中时,软薄外衣不但不能产生遮隔作用,反而很容易掀起翻开,以至­祼­露雪白丰腴而又香暖温­嫩­的大腿。

何同的胡子扎刺于她大腿白­嫩­皮肤上,使她更感燠热。

她本不想发生这种情形,她原是把何同视同子侄或者兄弟。但现在她却只能把他看做男人,完全忘记他应该具有的身份,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何同轻而易举地将她“摆平”。当她躺在床上时,甚至还自动脱下外衣,一脚踢落地上。

大江的风声浪声也遮掩不住他们的叫唤呻吟。何同动作疯狂有力,看来很清醒,一点不象刚从梦魇醒过来的人。

短暂的感官刺激欢乐瞬即消逝。何同­祼­卧鼾睡,一下子睡得非常酣熟。但马玉仪却刚好相反,她瞪大眼睛望着黑暗,眼角淌下泪珠。

就算是明知沈神通已经被杀已经死亡,她也绝不会爱别的男人,更绝不会自动献身。可是为何刚才那么疯狂热烈?为何为做出完全违背自己理智心意之事?

她痛苦寻思好久,忽然想到那杯酒……

任何人看见沈神通的样子,都会暗暗赞他一声,他不愧是公门“强人”。

以他所受刀伤之深之重,别人老早魂归天国,但沈神通仍然活着,甚至看来已经强壮得多。

他忽然发现这间石室非常宽阔,由他床边走到铁门至少也有二十多步。若论牢房这一间,大概是天下最宽敞的了。如果牢房内发生斗殴(当然绝不可能,因为石室内只有他一个人)事件,最少也可以容纳三二十人混战。

沈神通潜心推究其中原因。结论是这一间石室根本不是用作囚禁犯人之用,很可能一直是供守卫们休憩歇息之用。否则铁门上怎会设有铁闩?怎能从室内闩住铁闩?又怎可能是门上有另一方格得以由内边打开向外窥视?

横竖无事可做,所以不妨驰骋想象。

--为何严温不将他囚禁在别的石室?莫非真有和解之意?

--这间石室即可由内闩扁,莫非另有秘道可以通出地牢?

--眼前我伤势严重是一大危机。我虽然已有反击妙计,但可惜麻雀已经被严温俘虏,所以不能托付她。但除了她之外却又没有别人可以托付。谁可以帮忙跑腿呢?

--那七个被囚多年的高手,真的­精­神已经崩溃已经错乱?

如果他们仍然正常,毫无疑问可以一举击垮严家的主力,但可惜……

不过无论沈神通怎么想法,无论他有多少条妙计,他的­肉­体却完全无能为力,连坐起来都不行,更别说离床下地奔跑行动了。

沈神通轻叹一声,第一次神智清醒地小心观察石室。他虽然不能走路,但眼力仍然锐利,再加上机关埋伏之学的修养,经过测算观察,也有了结论。

现在他只须用手敲敲几处地方,从声音中就可以断定有没有秘道?如果有,他敢保证连门户开关枢钮都可以马上找到。但这间石室究竟有没有秘道呢?

他飘忽无羁的思想忽然飞到茫茫大江边。

马玉仪那娇柔美丽的脸庞,长长乌溜的头发,还有那深沉而又晶莹的眼睛。当然还有他们共同的小宝贝小沈辛胖嘟嘟红扑扑的小脸蛋……一古脑儿都浮现在眼前。

为何人生中那么多苦难?

为何没有快乐幸福时,苦难不见影踪?但当你得到快乐幸福时,苦难和不幸却也到了你身边?

坚强的男人自是不会落泪,尤其是天下公门中的“强人”。只是这一刹那沈神通已知道他其实很软弱,那恐怕是因为“命运”太强之故。

所以他很费力举手擦拭脸颊。他纵是软弱,却不想被别人发现……

富丽堂皇温暖舒适的密室内,洋溢着使人脸红使人心跳的春意。

麻雀白皙光滑的身体,以及无忧无虑青春四­射­的笑容,再加上潇洒的严温,竟使秋天变成了春天。

严温想大声唱歌,可惜他从来都是“听”,而从未“唱”过,所以他只能想想而已。

麻雀抱住他,用温暖柔滑­肉­体厮磨贴紧他。声音中充满快乐,梦呓似地道:“这么美好日子我活一天就心满意足了。”

严温声音中也无限温柔,温柔得近乎尊敬崇拜:“我也是,你使我第一次觉是自己真的正常活在世上,难道我真的爱上你?”

麻雀道:“我也问过自己,如果这就是爱情,我为何不早点爱你?”

严温柔声道:“别再想起从前的日子,我们计划一下将来,我决定娶你为妻子,我知道你会同意的,但­鸡­婆婆呢?”

麻雀道:“她就算现在不同意,迟早也得同意!但你真的肯娶我么?”

她满身满心都塞满甜蜜快乐,她其实并非不相信严温,只不过她想多听一次,以便更加快乐更加甜蜜。

“我不但爱你,还要一辈子对你很好,比对谁都好。”

麻雀不象小鸟,却变成一条白白的蛇,缠在严温身上,“我快乐得快要死了,你呢?告诉我,你呢?”

严温没有回答,那是因为他正要回答之时,忽然发觉麻雀全身僵硬冰冷。她何以从白蛇变成朽木?唉,一定是­鸡­婆婆。

严温不觉也有点心怵地转头望去,却想不到猜错了,不是­鸡­婆婆而是哑女人。

麻雀道:“我知道她是你身边的女人,但她不应该大胆得打扰我们,她吃醋么?她生气么?”

严温一挥手,一道细长的黑影闪电飞出。

那是搁在床头的一条细长的皮鞭。皮鞭卷起哑女人身体,使她飞越五六尺才摔回地上,还发出清脆鞭子抽打的声音。

任何人也看得出哑女人疼痛非常,何况她宽大轻柔的外衣翻起,露出里面赤­祼­丰满的身体,也露出深红­色­的一道鞭痕,由左Ru房到腹际,非常夺目。

她躺在地上疼得全身颤抖,但她眼中竟找不到丝毫害怕恐惧,只有奇异的眼神光芒。

严温道:“你如果不怕我的鞭子,那么每一回我跟麻雀在床上,你都可以闯进来……”

他手起鞭落,“拍”一声,哑女人白白肌肤上又多了一道红痕。

她显然疼得颤抖甚至痉挛。严温嘿嘿而笑,忽又给她一鞭。

麻雀忽然惊讶道:“你……你­干­什么?”

她不是说严温鞭打哑女人之事,而是严温忽然显露惊人威风,将她压在下面。

但有哑女人在场,而且正在鞭打她,他难道毫不分心?难道不顾忌?难道可以当着哑女人的面前做这种事?

严温用动作回答她……

晚饭由­鸡­婆婆和哑女人一齐送给沈神通。

因为­鸡­婆婆必须替沈神通换药包扎,听她的埋怨,显然麻雀不知野到什么地方去了,所以叫哑女人帮忙。

换药之后­鸡­婆婆说道:“你今晚如果不发烧,就可算是渡过危险期了。”

“但还要多久才可以起身?多久才可以行动?”

“至少要一个月,就算‘大自在天医’李继华替你医治,最多提早十天八天。”

哑女人站在一边,她不能说话,所以只好听着。

­鸡­婆婆突然想起什么事,忽然暴躁起来道:“哑女,你来喂他吃饭,我去找严温看看麻雀在不在他那边。”

哑女人等她出去了,才立刻奔到室角扯动一条红丝带,然后回到沈神通床前,手法稳定温柔地把他扶起一点,用枕头垫住。这种喂沈神通吃饭时较易吞咽下肚。

沈神通吃了不少,也感到气力恢复不少,便道:“我知道你是严温身边的女人(这句话说得跟麻雀,但他们却不知道她是昔看江湖大剑客‘天孙织绵、金刚无敌’易东风的女儿。

而她正是为了严北杀父之仇而来到严家,只不过岁月推移而又作茧自缚,以至爱恨界限渐泯俱消)。你明知麻雀是在严温那儿,如果被­鸡­婆婆发现,必定有一顿打骂。你可以稍泄心中的不满,但你为什么还要通知他们?”

哑女人想了一下,轻轻叹口气。忽然,她把身上那件宽松柔软的外衣拉起来,一直拉到颈子。于是从颈子以下那丰满雪白峰峦起伏的诱人­祼­体,立刻呈现在沈神通眼前。

以沈神通现在的情况,纵然是最­淫­荡的女人也知道引诱他完全无用,所以哑女人当然不是对他施以­肉­诱之计。

沈神通用欣赏眼光浏览这副­肉­体,好一会才说道:“好漂亮的身体,但可惜有五条鞭痕使人分散注意力。难道是严温留下的痕迹?当然一定是他,但你仍然帮他,为什么?又为什么给我看?”

哑女人放下衣服,于是锁起使男人心旌摇荡的春光,她又象一朵彩云般飘滑到门口,向外面瞧一眼,才飘回床边。不过手中却多了一张白纸和一支削得尖细的炭笔。

她既已喑哑不能说话,要交谈当然要靠纸笑才行。

沈神通却阻止她写字,道:“不必用纸笑,请用手语,我看得懂,如果还表达不出我也会猜,你不妨试试看。”

哑女人把纸笑放在几上,迅速而清晰地打出了许多手势。

沈神通道:“你很痛恨那个叽叽喳喳的小鸟,啊,就是麻雀,你也恨严温,你恨得想杀死他们。”

哑女人又比手势,软薄外衣下那对高耸挺起的Ru房跌宕摇颤,这种景象能使任何有情yu的男人为之目眩神摇。但刚好沈神通现在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情yu(他能振得起­精­神讲话已经很不错了)。所以沈神通没有遗漏她任何手势。

他读出手势的意义说:“你说严温和麻雀已经成为一体,所以你很气很恨。”

“你说­鸡­婆婆发现了也没有用,最多骂几句就没有事了,所以你不让­鸡­婆婆破坏你的计划。”

“你说你很难杀死他们,所以打算帮我逃走,让我将来对付他们。”

哑女人停止手势。沈神通沉吟一下,又道:“我不同意。因为我不一定能活下去,但如果­鸡­婆婆医好我又放我走,我就必须守信用不再找他麻烦。”

哑女人静静地望着他,眼中闪动着奇异光芒。

“你不必动杀我灭口的念头。”沈神通马上察觉了危机,赶快说道:“因为我就算不逃出去,也有办法对付他,甚至比我亲自出手还可靠。”

“我当然要告诉你怎么做,你只须替我送一封信给南京一家绸缎庄,就会有人立刻依照我的计划进行。”

“现在,许多江湖一流高手聚集南京。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人有银子也请不动他,但我却可以使他们纷纷找上门来。他们要找的人当然不是严温也不是找我。但由于我的计划,所以他们决不相信他们要找的人不在此地,他们一定会坚持要搜宅。问题就由此而生,因为严家绝对不能准许他们搜宅。”

“原因是除了面子之外,还有这座地牢。如果被人搜到我已经很不妙,何况这儿还有几个人已囚禁多年,这几个人身份非同小可,若是泄漏出去武林立刻为之轰动。”

“所以大江堂三香五舵以及其他高手一定奉命硬­干­,这些党羽若被剪除,严温、麻雀、­鸡­婆婆也不能不出手。”

“就这么简单,大江堂就算不是从此冰消瓦解,也一定实力大为减弱,变成普通江湖上的小帮会,这种结局在公在私都最好不过,你肯往南京走一趟么?”

“我知道我一定要问那个能使无数一流高手都来找他的麻袋是谁?他就是‘海龙王’雷傲候。但其实真正对象还不是他,而是‘血剑’严北。”

哑女人眼中露出奇怪的表情。

沈神通道:“你眼角挤出的浅浅皱纹,以及­唇­角微微下垂的线条,已经透露你内心强烈的焦虑掂挂,难道你也是严北的女人?”

哑女人徐徐俯低头,叹一口气。

沈神通道:“你知道严北有双重杀身之险,一是与‘刀王’蒲公望决斗,如果败北,当然是连命都没有;第二重是‘人面兽心’陶正直的可怕陷阱。因此一提到严北的名字,你就禁不住焦虎掂挂了。”

哑女人后来在门口把风,让沈神通写信。

这封信写了很久才完成,但哑女人拿到手里一看,纸上连一个字都没有。

事实上不是没有,只不过整张纸都是数字而不是文字。哑女人完全不明白这些数字代表什么意思,所以等于阅看一张白纸一样。

沈神通显得筋疲力尽,声音很衰弱,道:“此信就算被­鸡­婆婆搜到,也不能够证明你有任何图谋。唉,我一定已认为自己无法康复,已经没有亲手收拾严温的机会,才会借助武林同道力量削弱大江堂势力。我如果调集官军大举进攻,虽然也可以重创大江堂,但那‘三香五舵’等首脑人物必定逃掉,然后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哑女人悄然出去了。

沈神通觉得越来越疲倦,尤其是信中嘱托南京绸缎庄林掌柜送银子给马玉仪做生活费一事,顾虑一去,他似乎失去支撑求活的力量。

四周似乎变得朦胧昏暗。

“极力苟延残喘实在很累人,我好想就此一觉睡着,我好象已没有放就下心的事,也没有必须抗拒的理由,而事实上我实在太疲倦了……”

他眼睛缓缓闭上,眼睛闭上并不要紧,任何人都应该借助睡眠以恢复体力,问题是他已办妥后事,好象已经可以放心,因而求生苦撑意志忽然消失。

所以他这一闭眼,恐怕永远也不会回醒。

人类在某些艰危关头,意志和勇气往往变成最重要的因素,­精­神的力量往往可以使­肉­体渡过种种难关。

但沈神通居然没有一瞑不视。他虽然闭上眼睛,思想仍在活动。他这时想起的是被囚在石室多年的七位高手。他实在不应该就这样舍弃他们置之不理。“血剑”严北非法私囚这些人竟达十余年之久。他如果不知道也还罢了,但既然知道岂能不管?

“正义”、“公理”等等抽象观念都居然变成血液中的氧气,也变成意志的养份。沈神通沉重地叹口气,忽然跌坠于甜睡中。

第二天早上,沈神通居然会回醒而没有长眠不起。

再过两日沈神通身体显然好得多了,当然这只是比较式的说法,所谓好得多只不过比奄奄一息来说。事实上他伤势仍然严重,若是普通人恐怕已经活不下去了,但沈神通这时居然可以自己挪动身子,而如果他不怕伤口迸裂的话,甚至可以慢慢下床走动。

­鸡­婆婆每天来给他换药,哑女人和麻雀则三天都不会露面。

那封用数字密码写的信,不知有没有送到林掌柜手中?哑女人何故芳踪杳然?

不过,沈神通并不寂寞,因为那七个被囚禁着的人每天三次叫啸哭笑擂墙撞门,使得地牢里面一片热闹。

显然每天只是“三次”,但并不是等到吃饭时候才开始,通常是半个时辰前,就有嘶哑低沉的声音传出来,声音越来越响亮有力,也更为连续紧密,终于汇聚成一片极热闹的吵耳合奏。

直到吃饭的时候,才没有一点声音。似乎个个都有吃饭就睡的习惯,或者吃饱了都懒得弄出声音。不论是何原因,反正寂然无声就是。

沈神通却从这种情况里推测出不少奇怪的秘密。因为他这沈神通,又恰好有机会有时间观察聆听,所以他知道了不少奇怪的秘密。

第四天中午,哑女人终于出现了。

她带来丰富的午餐,还有一些只有沈神通才有本事捕捉的表情。

沈神通靠墙而坐,腰背有枕头垫着。

哑女人用手势问他:“你已经死不了哪?胃口好不好?”

她得到答复之后又问:“你先吃药还是行吃饭?”

吃药?吃什么药?­鸡­婆婆早餐时已替他换过药,也吃过药。虽然­鸡­婆婆面­色­比平日­阴­沉得多,显然有满腹心事,但她包扎手法仍然是第一流的。现在哑女人叫他吃什么药?

沈神通终究是沈神通,锐利的目光在她身上上下一扫,说道:“你刚南京回来吗?”

哑女人点了点头。

“林掌柜托你带药给我?”

哑女人又点点头。

“好,我先服药然后再吃饭。”

哑女人拿出一个小玉瓶,还有一张折起的信笺,通通交给沈神通。

沈神通慢慢打开瓶塞,一股清香扑鼻透脑,­精­神为之一爽。

不可能的事竟然变为可能,少林寺无上刀伤灵药“六度慈悲散”已握在手中。这一点却也不得不佩服师父孟知秋的远见,他特地存一份极辛苦求得的“六度慈悲散”在林掌柜那边,以便急需之时,连药带钱以及各种其他支援都咄嗟立办而不至耽误时机。

在热闹吵耳啸叫擂撞声中,沈神通服过药,其后又吃过饭。

然后众声沉寂。

沈神通直到此时,竟还不找开信笺阅看。

哑女人用手势问:“你已经知道信上写些什么?”

“不知道,但不必急,反正我别的没有,时间却多的是。”

哑女人问道:“他会不会通知官府派大军来救你?”

“这样做法并无好处,严温可以早一步杀死我。官兵收回我的尸体,对他们对我都没有意义,何况我答应过严温不调动官兵对付大江堂。”

哑女人说:“你有许多太阳月亮(即时间),但我反而没有了。”

沈神通一点都不惊讶,道:“是不是严温、麻雀东床事发?­鸡­婆婆早上面­色­坏透了,坏得比烂柿子还可怕。但她有权力有本事对付严温么?”

哑女人道:“她当然有,因为她就是严温的母亲。”

沈神通猛可里感到“悲剧”之可怕意味。因为凭他的观察(他的观察绝少错误),麻雀极可能是­鸡­婆婆的女儿,故此严温、麻雀就算不是同父母的兄妹,也必是异父同母的兄妹--乱­仑­的悲剧。

他打个寒噤,他本来可以制止这幕悲剧,不管严温多么该死,但这种可怕之事,还有可爱活泼的麻雀。唉……

以大江堂势力财富,以严温甚至麻雀本身武功,都不足以抵拒“命运”一击,难道命运力量大得亘古以来无人可以与之匹敌?

“你说你没有时间?”沈神通回到现实中,说道:“是不是因为你设法使­鸡­婆婆发现这件事?但­鸡­婆婆应该不会因此而对付你,她伤脑筋的是善后问题,例如不让他们关系继续下去,也绝对不可让麻雀怀孕等等,至于你有何相­干­?”

哑女人眼中露出叹气的表情。

沈神通忽然明白,道:“原来你怕的是严温而不是­鸡­婆婆,严温为何会对付你?你另外又坏了他什么事?”

哑女人用手语说:“麻雀,我带麻雀偷看严温的秘密,麻雀气得几乎昏倒,麻雀现在很恨他,也很瞧不起他。”

沈神通心里明明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但仍问她,以免免万一出错,“麻雀看见严温什么秘密呢?”

哑女人道:“严温跟男人在一起,严温做女的而且还挨打,挨鞭子。”

这等景象当然使麻雀甚是恶心,当然也不再觉得严温潇洒、机智、英俊。

哑女人用这种方法破坏严温,她自己必定老早就知道也亲眼看过,然而哑女人竟然还可容忍?竟然还继续爱着严温?

沈神通稍微想一下道:“你处境的确很不妙,因为麻雀迟早必会跟严温大吵,而在吵骂指责时也必会泄露你带她看他的秘密丑态。因此严温会非常恨你,恨得足以杀死你,甚至使你比死更痛苦可怕。”

哑女人连连点头,眼中露出骇惧光芒,可见得严温必有极可怕之手段。

“你其实应该在替我送信之后立刻远走高飞。但你却回来了,因为你起码有三点考虑。”沈神通随口侃侃分析和推测,好象他老早就想好了似的。

“你第一点考虑的是你在外面世界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加上你不能说话的特征,留下了极易追踪的线索。所以天地虽大,但你却有无处容身之苦。”

哑女人连连点头,他分析得太对了,简直是把心中的念头读出来一样。

“第二点,你仍存有一点点希望,你希望麻雀不提到你,也许能够平安无事。”

哑女人做出叹气佩服的表情。

“第三点,你想到我,你希望这瓶药可以救我,你希望我的计划实现。你希望我指点一条更好的路给你走。至少如果我计划实现,无数江湖一流高手前来闹出事来,那时候你趁乱逃走必定稳当得多!”

哑女人用手语说:“你太对了,你简直是神仙。我该怎么办?”

沈神通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我只是一个凡人,因为我毕竟也有失算之时。我十拿九稳出手抓严温,但何同那一刀却把我打入了地狱,使我成为命运的败将……”

哑女人问:“我怎么办?”

沈神通道:“暂时还无计可施,我们只能一齐祈祷老天爷保佑你,希望麻雀过两三天才把你扯出来。”

哑女人说道:“两三天时间有什么用呢?”

沈神通道:“用处大得很,你尽量与我保持联络。”

他葫芦中到底卖什么药?哑女人的确无法猜得出来。所以她只好提心吊胆捱熬时间。

沈神通认为没有必要告诉她,因为少林寺镇山之宝“六度慈悲散”虽然能够起死人而活白骨,但医疗时间也必须有三天工夫。每一服药必须吃六次,每次相隔六个时辰一共三十六个时辰(即七十二小时)才发挥得出至高无上的疗效。

虽然他伤势严重,以致一服“六度慈悲散”还不能使他完全康复如常,尤其是武功方面,但最少可以让他有气力起身,有气力说话,这是最重要的。

所以,一切都得第三天之后才有办法,有把握。你岂能期望一个连站也站不稳的人替你消灾挡难?况且三天其实很短促,短促得根本很多事情无法完成,以修习武功来说,有时候仅仅要学好一招就得费去三年时间,三天能够做什么呢?

不过“时间”却很难思议。

在“笑面虎”何同来说,过去的四天简直使他窒息,使他发疯。

因为那夜马玉仪和他一度春风半宵缠绵之后,她忽然变成了一个木头人。

马玉仪光着身子躺在被窝里,即不言语也不吃喝,当然更不起身离床,甚至连小沈辛饿的哇哇大哭她也全无反应。

她唯一做的事就是默默流泪。

泪水不久就枯­干­,她便变成木头人痴痴呆呆躺着不动。

所以何同烦恼无比。他得给自己煮饭吃,又得熬些粥水加­肉­法给小沈辛吃,又得出去买菜以及洗衣服等等,又得不时抽空跟毫无反应的马玉仪说话,希望她会突然恢复正常。

何同并非冷血残酷没有情义的人,他为了伊贺川而弑刺沈神通(他本来就是奉伊贺川之命混入公门去接近沈神通,以便有机会刺杀他),但沈神通象师父一样传授他不少技艺,因此何同心中有一份愧疚,所以他藉照顾小沈辛而当作报答沈神通。

至于对马玉仪的感情,回溯一年前第一次见到她,何同自己马上知道已经暗暗爱上她。

此后爱慕之心与日俱增,所以就算马玉仪永远变成痴呆也不会弃她不顾。

马玉仪眼睛深陷而憔悴。如果她继续水米不沾,不言不动,一定很快就会枯萎死亡。

因此,何同熬了一锅­鸡­粥,粥里还有人参以及补中益气宁神等药。他把马玉仪抱起来,硬是喂她吃,硬是灌了一大碗到她肚子里。

如果每天硬喂她喝一碗­鸡­粥,保证任何人都饿不死。

马玉仪似乎忽然明白这个道理,当她赤­祼­白皙身躯回到被窝里时,她的眼珠开始会转动,也开始表现出感情。

何同发现她用憎恨仇视的眼光注视自己,不觉大喜道:“你终于醒啦?”

不论她憎恨也好,仇视也好,总之,只要她不再是白痴状态,就有办法可想。

马玉仪第一句话问道:“是不是那一杯酒里你放了药?”

何同坦白道:“是的。”

马玉仪的声音显出体力的疲弱:“沈大哥是不是死了?”

何同道:“大概是吧,我不敢确定,因为我没有亲眼看见尸体。”

“沈大哥失踪死亡,而你却生龙活虎地回来,为什么?你出卖了他?你为什么出卖他?

他对你还不够好?”

“我千方百计跟随他身边,本来就是为了对付他。”

马玉仪叹叹气,道:“人生为何尽是不幸呢?”

“我只感到对不起你,真的。但我也真的爱你,从第一眼看见价钱,我就爱上了你。”

“沈大哥真的永远不会回来了?”

“我想他一定不会回来了。”

因为那一刀深深刺入体内,必定伤毁内脏,所以,他能活着的机会很小,况且严府就算有名医,但严温肯替沈神通医治么?

“唉,我只好自己想办法挣扎活下去了。”

“你不必担心,我一定照顾你,还有小沈辛。”

“但是如果我永远不跟你上床,永远不让你碰呢?”

我不相信你能够坚持很久,我们走着瞧。何同心里想,口中说道:“你绝不敢勉强你。

如果你一定要惩罚我,我也无话可说。但至少现在你应该起床,因为小沈辛已经快饿坏了。”

马玉仪一起床,何同的烦恼就烟消云散。

但何同的烦恼是不是当真消失了?如果不是,马玉仪用什么办法对付他呢?

马玉仪喂过孩子,便拿了一篮子衣服到江边洗濯。

她仍然不时抬头观望茫茫大江,但她已经不是等候沈神通的归帆,而是默默盘算下一步应该怎样走法。

江上不远处有一艘巨舫顺流疾驶,她居然看得见船身漆着“明月”两上巨大金字。

她只漠然看了一眼,而那艘“明月舫”也就随着滔滔东逝江水霎时去远。

假如马玉仪知道“明月舫”正载着严温向镇江航驶,她绝对不会只投以漠然一瞥。

虽然她对疾驶如奔马的“明月舫”完全无可奈何,但她至少也会睁眼怒视甚至跺脚大叫,决不会仅仅冷漠地遥望一下而已。

“明月舫”上的严温心情非常恶劣,并已摔破六个定窑的白瓷酒杯(一个小小杯子价值不少于一幢房子)。

两上面目姣好的侍女赶快收拾酒杯碎片,并且尽力拭抹地毡上的酒渍。

她们连一眼也不敢看严温,生怕他一怒之下把她们当作酒杯摔向坚厚舱壁,那时就算不死也至少断手折足,如果刚好从窗口飞出去,那就保证必定溺死在大江中变成鱼龟的美味饲料。

幸而严温还没有拿她们出气的打算,仅仅是嘴巴里念念有词地咒骂,却也不知他究竟咒骂什么人?

“明月舫”忽然震动一下,同时有惊叫悲呼之声传来。

不用说必定是有船舶不知死活拦阻“明月舫”去路,所以被这艘特制专门用以撞毁任何船舶的巨舫撞沉,落水或负伤的人当然会惊骇大叫。

但任你如何呼救如何惊叫,却也不过徒然增加严温的乐趣。

严温侧耳听了一阵,面­色­渐渐变得开朗愉快,有时候他也会觉得奇怪,为何自己的快乐竟需建筑于别人痛苦之上?

最近几天没有看到麻雀,所以他乘坐“明月舫”直放南京,到秦淮河玩乐,以消心中闷气。

他从来不会对任何美女运过真情,不是理智得不想动感情,而是天生凉薄无情,想动也动不了。

但麻雀却使他整个人改变,使他日也想夜也想。除了苗条又丰满白皙的­肉­体之外,连她的一颦一笑也历历如在眼前。

这种情形很糟糕,我怎能被一个小丫头片子迷住?那不是变成天大笑话?

但我为何老是想她?是不是因为­鸡­婆婆不许我们相见之故?是不是她忽然神态有异,好象移情别恋之故?

她的笑容,她的声音,还有温暖充满弹­性­柔滑的身体,岂是这些使我不能忘记?不对!

不少青春少女都具有这些条件,但我却何以不屑一顾,轻轻淡淡就送给那些“野兽”享受。

她为何表现得好象不愿意再接近我?这个原因我一定要找出来。如果她移情别恋,我定要把她和那人一齐杀死。哼,或者也把她赏赐给“野兽”!

他们真是世上最­淫­野凶剽的人,称之为“野兽”非常贴切,如果麻雀落在他们手中,保证她虽然痛苦也必会得到莫大满足,但满足中又会非常痛苦。哈……

“明月舫”在大江中顺流而下,加上风帆之力,当真是疾如奔马,尤其是途中虽然撞翻撞毁一些船支,不少人跌坠滔滔江流中,但“明月舫”全不为了施救而停滞片刻,而是任那些不幸的人葬身鱼腹。

“明月舫”终于在镇江码头靠岸停住,严温独自缓步走上私用码头,四下很清静,没有闲杂之人,忙碌繁嚣只属于数丈外的公众码头,那也仿佛是一个世界。

大江堂老板私用码头跟隔邻公众码头之间有一排高大树木象栏栅一样隔开。

深秋的寒风已经吹落大半树叶,尤其是银杏树,简直全部光秃秃,只剩下刺向天空的枝桠。但其中有一截粗大横枝忽然掉下来,落在地上居然是竖直的而且没有声响。

当然你也想得到掉下来的决不会真是树枝,那只不过是穿上象树皮颜­色­一样衣服的人。

象树枝的人手中忽然多了一把剑。剑还在鞘中,却已杀气腾腾森厉迫人。

他约莫四十岁左右,脸长且有很多深长皱纹,眼睛黑亮,­射­出冷澈的光芒。

严温微笑道:“你看来很自信也很冷静。你一定是那种下了决心就永不动摇不妥协的人。我也看得出你剑法很好。”

他运用从沈神通处学来的粗浅观测之术,加上自己聪明和博杂见闻(大江堂当然有天下各地人物资料),趁这机会卖弄一下。

那人只是点点头,一声不响。

严温又道:“我当然应该猜得出你是谁。因为此地是我大江堂势力最强的地方。你若是江湖上成名高手,就一定是武林大门大派­精­锐人物,否则你决不敢视我大江堂势力如无物。

何况你能变成树枝,我大江堂负责安全的人居然不会发现,可见得你必定有真才实学。你还要我猜下去么?”

那人冷冷道:“你是不是严温?”

严温道:“我不象么?”

那人道:“听说严温不喜欢说话,但你比老太婆还-嗦……”

他一定看见严温生气的表情,便又道:“但是凭良心说,你的话使任何人都感兴趣。你费这么大心机莫非施缓兵之计?”

严温不再生气了,因为对方已承认他的话能使任何人感兴趣,显然已证明他天赋过人,从沈神通处偷学这一点点,就已经很令人惊讶。

“你一定忘记此地是我大江堂的势力范围?我为何要施展缓兵之计?”

那人喃喃道:“你明明是严温,但现在却一点不象他的作风……”

“让我猜下去,你一定是武当派高手,一来你的剑告诉我,二来除了武当少林这些大门派之外,谁能查得到我的行踪?同时也证实我刚才的话,武当派自然不怕我大江堂寻仇报复,对不对?”

那人只用锐利目光注视他,观察他,好象正在审视一只从未见过的怪物。

严温又道:“既然你是武当派高手,那么在武当派三大派系之中你属于那一派系呢?当然我马上有了答案。”

那人这一次微微皱起眉头,道:“本派有三大派系之事外面很少人知道,所以你一事实上是严温无疑,大江堂当然应该知道这些秘密。”

“你一定是鹰系人物,几十年前‘武当之鹰’英凌风威震天下,千里诛仇除暴,来去如风,江湖上没有人不闻句丧胆。”

“我只是一个小人物,但的确属于鹰系。”

“你只是不愿招摇,不愿出句而已,但事实上知道你们的人不少。‘你们’就是武当鹰系近些年的三大高手,你是不是司马无影?”

那人又皱一下眉头,道:“我是。”

严温道:“你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变成一截谁也瞧不出的树桠,所以你每每能突然出现而事先无影无踪。所以你必是司马无影。”

司马无影面上皱纹忽然深了很多。无疑这是“忧虑”而不是不耐烦。他知道做错了一件事,那就是“好奇”竟压倒了“速战速决”的初衷。

但时机一溜走只怕很难追回,此所以古之智者会感叹“时兮时兮不再来”。

一点都不错,时机稍纵即逝。因为“明月舫”中已出来三个人,很快就来到严温身后。

现在无论司马无影出剑多快,也无法撇开这三个人而一举攻杀严温。

严温说道:“我替你们介绍,这一位是武当鹰系三大高手之一司马无影,我这边第一位是李宽人……”

司马无影深深注视李宽人一眼,道:“原来是大江堂虎头香主李前辈。”

李宽人肥头胖耳红光满面,看来很和气象是大店铺掌柜,年纪大概不超过四十,他连连拱手,呵呵笑道:“不敢当前辈之称,在下只不过混口饭吃罢了。”

司马无影道:“你成句四十年,但外表看来还如此年轻,可见得江湖上盛传你服过千年何首乌的传说有点根据,当然你纵横江湖之时,在下还不知道在那里,所以尊称一声前辈实是应该的。李前辈你到底有没有服过千年何首乌?”

又是好奇心太强烈了,人家有没有服食千年何首乌又有什么关系?我应该赶快观察另两个人才对。严温既然带着他们在身边,看来地位并不低于虎头香主李宽人,这两个家伙也是危险人物。

他果真立即将注意力完全转移到另两个佩着长剑三十来岁的汉子身上,他必须在这瞬间洞悉这两人剑术造诣,否则意外地伤亡在这两人手下,不但十分不值得,还使武当派盛誉蒙羞,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李宽人随着司马无影目光流注而介绍道:“这一位是何自如,那一位是程道一,他们都是敝堂主贴身护卫。”

原来他们是严温的护卫,怪不得连“虎头香主”也对他们很客气,这一瞬间司马无影却也观测得知不少资料。

严温忽然道:“李香主,究竟你有没有服食过千年何首乌?你看来如此年轻,满头找不出一根白发,是不是千年何首乌的功效?”

李宽人苦笑道:“千年何首乌只是传说罢了。但我的确服食过不少何首乌,我的头发不白,可能真是何首乌的功效。”

严温道:“以后我也要服食一些何首乌。”

他退后几步又道:“司马无影,你先击败他们三个,我们才可以谈下去。”

笑话之至,如果李宽人、何自如、程道一三个人都败北,当然可以谈下去,怕只怕到那时司马无影却又不愿谈了。

肥肥胖胖的李宽人不但不迟钝,简直象是魔术师一样右手忽然多出一支金光闪闪的令箭。比起真正的令箭宽些厚些,也略为长些。

这支金­色­令箭名字很好听,叫做“拂花令”。但江湖上称得上高手的人很少不知道“拂花令”是十二种最可怕的外门兵刃之一。也都知道拂花令重达四十二斤,用来拂花一事实上很不顺手,万一掉在脚上,大有砸碎趾骨的危险。

任何高手面对“拂花令”,绝对不敢不全神贯注,司马无影自也不能例外。

所以,当他凝目盯住金光灿烂的拂花令时,可就不能同时盯紧何自如和程道一了。

虽然司马无影眼角余光仍然能发现两支长剑一左一右闪电刺到,仍然能拔剑招架。虽然他慢了一线(约十分之一秒),而这一线之微对方就足以抢先出手,至少可以连续猛攻三剑而司马无影却无法反击。

何自如,程道一长剑双出之际,严温泛起冷酷笑容,而李宽人却皱眉不悦。

可是司马无影却一点不慢,也没有被突袭(虽然不是背后抽冷子刺他,但趁他眼神一拢便忽然双剑齐出,严格说来不但可称突袭,而且还是群殴)。

他的身子甚至还稍稍前倾,通常只有攻击身体向前倾伸,而事实上司马无影居然真的是攻击者,他几乎是和何自如、程道一他们同时拔剑出鞘,所以他并没有吃“时间”上的亏。

只见司马无影的剑象毒蛇舌头伸出,程道一的剑便自滑开,而喉咙上却多了一个深洞,鲜血喷溅。

司马无影的剑当然不能闲着,但也更不能回鞘,因为他剑鞘有剑,他剑鞘的剑却是何自如的,敢情何自如那一剑没有落空,可惜那是司马无影的剑鞘而已。

但剑鞘上却已蕴藏着武当派正宗内家真力,故此何自如好象忽然被蜘蛛网粘住的虫子似的一点不自如了,他的动作只不过阻滞一下,便被对方剑鞘传来的内力震退四步。

但何自如并非脱离困境,他右胁骨要害已中了很深的一剑,所以双膝一软“叭哒”倒地。

严温不知是惊骇抑或是愤怒,面­色­煞白。

司马无影又快又要命的剑法,使他记起十多年前遇见闽南连家高手的旧事。

那一次人家一拔刀,就杀死他六名护卫。

现在所不同的是那时有“血剑”严北,而现在没有。

他居然忍不住道:“我见过闽南连家拔刀诀,司马无影你拔剑速度已可以相比了。”

司马无影长长的面孔没有表情,道:“我们绝对不同。”

严温讶道:“为什么?”

司马无影道:“你问血剑严北就知道了,你不至于不认识严北吧?”

严温摇头道:“不认识,只听过他的名气,江湖上大概很少人没有听过。”

李宽人也道:“虽然都姓严,但没有瓜葛亦不相识。”

司马无影皱眉道:“那么‘海龙王’雷傲候呢?他为何躲到严温你家里?”

严温摇头道:“没有这回事。”

李宽人强调道:“我可以保证没这回事,司马兄,道听途说之言不可相信。”

司马无影道:“我们截获雷傲候亲笔信,我们不但核对过笔迹,而且是用当铺特别字体写的,你们可曾见过当票?那种字体普通人绝对不会写。”

李宽人真不愧是老江湖,立刻问道:“你们?除了你还有别人?”

司马无影道:“好象还有不少人,不过我只认识两个,一个是‘神枪门’赵五,一是‘拨云踏雪’李逍遥。”

这两个人已经很令人头疼了,神枪门赵五就是“镜里移花”赵任重。

李逍遥是四川名家,他们都只有三十来岁,但十年来纵横江湖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以年龄来说又正是一生最锋锐的时候。

司马无影又道:“就算没有雷傲候也应该也悲魔之刀吧?难道两样都没有?”

严温摇摇头道:“没有,我也想瞧瞧悲魔之刀,从前呼延香主没有亮出过这把刀。”

李宽人道:“司马兄,我们暂时不必莫明其妙大战一场,我希望你再调查一下,我们也需要几天时间弄清楚这件事,看看究竟是谁施展嫁祸东吴之计。你不会认为我们害怕求饶吧?”

司马无影很认真考虑一下,才道:“凭前辈手中的拂花令,当然不会害怕任何人,更不会求饶,我们糊里糊涂­干­下去也不是办法,本来咱们并非闹出人命不可,可惜他们(他指指地上两具尸体)的剑太快太毒,这笔账……”

李宽人居然自做主张,大声道:“这笔账不必提。”

严温不高兴地瞅李宽人一眼,这笔账竟然不必提?白白死了两个­精­选的高手竟然算了?

但他没有驳回李宽人的话,只道:“司马无影,你与连家拔刀诀有何不同?”

司马无影道:“他们身体重心都移到前脚,手指不停地有节奏地点动计时,虽然动作很细微,却也瞒不过我的眼睛。”

严温道:“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司马无影道:“他们显示出是专练杀人剑法的杀手,所以,我也用杀手剑法对付他们。

我只不过能和他们同时拔剑而已,并不算很快。但是连家拔刀诀却是千锤百炼的绝艺,连家的刀由拔出以至劈出,虽是又迅快又急猛,但可以砍开你鼻尖上的苍蝇而不伤一点皮毛,我刚才那一剑去非杀人不可。”

他忽然转身走了,连话都不多讲。

李宽人直到看不见他身形,才叹口气道:“大少爷,你知不知道他为何讲得那么详细?”

严温纳闷摇头。

李宽人道:“那是因为我说过不算账,所以他把无上湛深武功道理告诉你,作为报答。

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很危险?”

严温皱眉不开心道:“很危险?在这里?在我们势力最强的地方?”

李宽人道:“‘镜里移花’赵五和‘拨云踏雪’李逍遥固然已不易对付,但他们出身名门正派,所以司马无影认识,也肯提及。恐怕一定还有不少邪门外道的高手,而且一定每一个都十分难惹的。”

严温觉得他有点渲染夸大,所以眉头皱得更深:“你怎么知道?”

李宽人道:“因为罗翠衣也来了,她本应坐镇总坛,如果不是听到严重而可怕的消息,她不会赶来接应,更不会把五舵舵主召集三个同行。”

罗翠衣就是大江堂三大香主之一,除了龙牙香主呼延逐客已死之外。剩下来两个就是虎头香主李宽人和凤尾香主罗翠衣了。

大江堂最厉害的高手除了“三香”之外,尚有“五舵”。凤尾香主罗翠衣亲率三位舵主(当然还有许多­精­锐好手)前来接应,情况自是万分严重。

严温的确粗心得没有注意到隔邻码头船舶升起的旗号,否则他当然也会知道本堂有哪些人马赶到。

升平横行的日子过得久了,象他这种大少爷的确不免大意粗疏。

他耸耸肩头,道:“那怎么办?”

李宽人道:“我们一举步,罗翠衣便会先带些人手走前头开路,三舵也带些人夹护两侧,我殿后,我们先回府再商量应付方法。”

严温有生以来从未经历过,从未尝过极度危险形成的气氛。

连大江堂也从未试过排出这种阵容,目的却不是戟强敌,只不过“保护”严温回家。

严温虽是江湖一派帮会之主,但他其实更象富贵之家末代不成材的公子少爷,每天只找些­淫­靡骄奢刺激感官之事来做。

“刺激”本身并无好坏,但任何人若是染上追求刺激的瘾头就必然会陷溺下去。

甲种刺激随着时间变得麻木乏味,就一定要找乙种刺激加强或代替。

于是,绝大部分追求刺激者迟早身心完全腐蚀,完全麻木而变成|人类社会人类历史的“垃圾”了。

严温忽然变得神采奕奕满面红光,眼中也­射­出异常神采。

当他举步时,李宽人最手看他一眼,却不禁暗自摇头叹气。

这种生死大事应当以庄严尊贵心情迎接,尤其每一个投入“危险”中的人,无不是千锤百炼的武林­精­英。

每个人的技艺都刻苦锻炼而成,因此都值得尊敬,纵然落败身亡亦同样值得尊敬。所以如果利用他们毕生修养苦练的技艺胆勇,利用他们的荣辱生死,作为一种“刺激”的话,任何领袖迟早会被部下唾骂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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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断云山多少路 第2章 虽将军难免看翠带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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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翠衣是个看来三十多岁的­妇­人(其实她有五十多岁了),淡绿­色­的布衣裙,平板的脸孔,走在街上时简直溶化在行人中,完全不惹人注目。

她左手挽住一个小竹篮子,篮子里装什么东西不得而知,在常人眼中篮子里不外是些果子、糕饼之类的东西。

罗翠衣忽然停步,这一刹那间她全身以及平板面孔都放­射­出奇异魅力光采。

现在绝对没有人会认为她是市井平凡­妇­人。

只要有眼睛甚至只要还有感觉的人,都必定知道她是超科常人的人。

罗翠衣停步的地方,正好是距严府尚有一个街口的一片广场,左边有七八棵老树,右边是古老祠堂。

祠堂前面的空地本来常有不少儿童追逐玩耍,也有些老人拿着旱烟管坐在­阴­影中悠闲地消磨余生。

但现在不仅是儿童、老人,甚至连路人都没有,只有身穿淡翠衣裙的罗翠衣独自站在空地中心。当然在树下和墙壁边­阴­影中也有人,只不过还未现身而已。

罗翠衣从一个极平凡的常见的­妇­女,忽然变成任何场合都可以成为熠熠明星一般的主角。

这种变化,简直比魔术师的大魔术还惊人,所以四下里一片静寂。

罗翠衣脸上不但不平板,甚至有一种眩人眼目的冷艳,男人应该很艳羡很爱慕这种女人,但却也不免会害怕,会自卑。

树影下终于走出三个人,在最后面,又最惹人注目的是个峨冠宽袍老道,雪白的拂尘在秋风中飘拂。

另两个却是四十左右的壮年人,一个腰腋下挟着一支丈二钢叉,面貌丑陋凶悍。另一个衣服神情都象乡下人,如果用不客气的形容词,简直可称为蠢俗。

­阴­影中还有十二个人,分别靠近两头通路。他们都刀剑出鞘,神情悍恶,怪不得那些老人儿童全都避开,连路人也赶紧绕路而行。

罗翠衣冷冷瞧着走到前面的三个人,脸上既无表情,亦不言语。

她这种奇异冷艳居然也变成奇异的力量,使那三个人都露出庄重神情,并且距她半丈左右就停步。

老道人柔声道:“罗姑娘,你这是何苦呢?”

挟叉悍汉声音粗犷,道:“罗翠衣二十年前遨游天下,武林大为倾倒。何以居然沦为鹰犬?她真是昔年的罗翠衣?”

老道人道:“她是。如果你不相信,她的玉篮翠带三招之内就可以证明。”

原来罗翠衣手中的竹篮子只不过“看”起来象竹制,其实却是“玉篮”。

当然更令人想不到这个小篮子是武林中有名的兵器之一。老道人又柔声道:“罗姑娘,我们曾经见过面。可是,那已经是十八年以前的事了,我希望胸还记得。”

罗翠衣冰冷眼光凝注在他脸上,却没有作声。

老道人­干­咳一声,又道:“当然那时候你还年轻,而我也是没有象现在这么老,所以你不认得我也不希奇。”

任何男人都会替老道人担心和难过。因为男人最怕的也是最没有面子的就是碰到这种情况。

你以为那漂亮的女孩子认得你,但她居然完全不认得,如果你自尊心太强的话,非自杀不可。

罗翠衣眼中忽然露出些许温柔,­唇­角扯动几下,才轻轻道:“哦?你是‘多愁羽客’吕顽石?五年前听说你已名列恶人谱中,是不是真的?”

“多愁羽客”吕顽石道:“真的。”

罗翠衣声音中含有讽刺意思,道:“那可真是可喜可贺之事,但我认识的‘多愁羽客’吕顽石却早已经死了。”

大家都明白她的真正意思。吕顽石露出尴尬神­色­。

他其实大可以驳她说:你投身大江堂,当上大江堂三大香主之一的凤尾香主。你难道就是好人不成?如果你不是好人,你又何以用不屑以及鄙夷的口吻提到“恶人谱”呢?

最重要的是天下武林能挤入“恶人谱”之人并不多。

在武功成就方面来说,必须属于顶尖阶层才行,你难道对此也不屑一顾么?

罗翠衣又用清清冷冷的声音道:“和你一道的两位,无疑也是恶人谱上名人了。要不然你们岂能走在一块儿?”

丑陋凶悍的壮汉厉声道:“不错,老子顾天义是也。”

罗翠衣道:“吕顽石,我觉得他的外号比名字好听,你认为呢?”

“多愁羽客”吕顽石苦笑道:“他外号好听?居然比名字好听?我不明白也不知道,因为我从没有想过这些问题。”

罗翠衣说道:“你是男人当然不同。你们男人很少会想到这种事,但我却是女人。”

讲到女人,她自然而然从篮子里摸出一面镜子,照照面孔。这些动作非常女­性­化,因此在她冷艳中又加添了不少温柔。

“多愁羽客”吕顽石显得很认真地说道:“你当真这样想么?但顾天义这个名字好响亮好有味道,比起他的外号‘两头蛇’我认为名字好听得多了。”

连“两头蛇”顾天义也点点头,道:“对,我从来未曾喜欢过我的外号。”

罗翠衣道:“我听说世上千百种毒蛇之中,最毒就是两头蛇。俗语也说‘无毒不丈夫’,所以我觉得这个外号很有味道很有气派。但既然连顾天义自己都不喜欢,那就不必再提了。”

她目光投向那乡巴佬似的壮年人,又道:“这一位大智若愚深藏若虚的却是谁呢?”

“多愁羽客”吕顽石说道:“假如你没有听过陈归农的名字,相信也听过十八路大刁刀这门武林绝学?”

陈归农躬身一礼道:“在下见过罗姑娘。”

罗翠衣叹口气道:“看你外表看你样子,我敢用人头打赌,天下绝对没有一个人看得出你­精­擅十八路大刁刀法。”

陈归农微笑道:“我也敢打赌吕兄和顾兄绝对没有想到你利用镜子打出讯号,我们男人对漂亮女人都不忍心往不好的地方想,但你为何要使我们失望呢?”

“多愁羽客”吕顽石和“两头蛇”顾天义一齐微微变­色­,显然他们的确不曾发觉。

罗翠衣的微笑消失了,她那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温柔也消失了,她那种冷艳可以使人冷僵冻死。

“我不希望以一对三,当然更不希望背上忽然中一支冷箭,你们换作我的地位,想必也跟我想法一样。”

“所以我只不过找两个人来帮忙,另外又找了六十个神箭手伺候你们十二个手下。”

“我只希望他们五个伺候一个还应付得来,这样至少我们可以公公平平打一架。”

她冷笑一声,又道:“如果你们不满意,我立刻可以再召来六十个神箭手。”

就算是最狂傲最自信的高手,也一定不喜欢当自己出手拼命的时候,四周有六十支强弓硬箭瞄准自己。

无论你武功多么高明,但如果碰上势均力敌的对手,在激战过程中你一定时时会露出完全没有武功的状态。

那是因为你每一分气力恰好和对手的力量抵消,所以会出现一刹那的“软弱”、“空虚”。

对手这时亦和你一样,所以他无法利用这瞬间机会。

但如果一支箭忽然­射­到,你当然很难躲闪,因而非死既伤不可了。

“两头蛇”顾天义忙道:“虽然我怀疑你大江堂有没有可能训练成功这许多神箭手(箭术要达到称得上“神箭”境界,比其他武功困难得多,因为其他的武功还可以凭籍凶悍或­奸­狡等因素助长威力,但箭术却绝对不能取巧),但我仍然宁可你不要发出召集更多箭手的命令。”

他这个人就算非得承认事实不可,但也要嘴硬,也要扳回一点。

罗翠衣四顾一眼道:“你们选择这个地主拦截敝堂主,我不得不承认你们很有眼光很有胆­色­!眼力是选择得好!胆­色­却是敝堂主府邸距此地很近,谁都想得到堂主府邸必有武功不错的人手,但你们居然不怕,可见得胆­色­也是第一流的。”

“多愁羽客”吕顽石皱起眉头道:“你何故忽然称赞我们?”

外形忠厚朴实的陈归农竟然代罗翠衣回答道:“因为她也早已看中这个地方,所以我们根本不是被称赞。”

罗翠衣向他笑笑,道:“陈兄真是心窍玲珑的智士。怪不得天下最刁钻­阴­损的大刁刀在你手中发扬光大。”

陈归农缓缓道:“其实我已经提醒过吕兄,顾兄。可惜他们根本不考虑大江堂早已埋伏人手设下陷阱的可能­性­。”

罗翠衣面­色­忽然变得很难看,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归农仍然平淡而缓慢地道:“因为另外还有三几个一流专家已经早一步查勘以及清理过这块地方了。听说有些人躲在地洞中,他们都配备着可怕长兵器,例如长矛钩、枪之类,随时可以从地底伸出来。这种武器本来很平凡,但在某些时候就变得非常可怕了,假如你想跃起之时,双脚忽然被利钩钩住,你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我猜一事实上很可笑也很可怜吧!”

所以罗翠衣面­色­变坏很有道理,这个陈归农每句话都象利箭­射­入她心中。

陈归农那可憎可厌的声音和慢吞吞语调又开始烦扰罗翠衣。

“罗翠衣,我又听说有一位专家清理出不少会爆炸、威力也不小的火器。他们都一致认为大江堂的布置很杰出很可怕,所以这一点我必须特别向你提及。”

把人家的埋伏破去,事后“特别提及”是什么意思?傻子也能感觉得出讽刺讥笑意味,罗翠衣岂能不知?

不过罗翠衣没有再针对此事谈论下去。她只淡淡道:“你们现在只管出手,还有你们那些专家们也不妨一齐出手。”

“两头蛇”顾天义口中嘿嘿冷笑,道:“我们当然要出手,大江堂若是没有了罗翠衣,没有了李宽人,再又没有五位舵主的话,我很想看看那时严温能不能挺立象个男子汉?或是匍伏尘埃之中变成龟儿子?”

严温其实已经来到空地边缘,相距只有十余丈,所以双方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白皙英俊的脸上闪过既愤怒又恐惧的神情。

他不明白这些麻烦(足以覆没丧命的麻烦)竟是从何而来?但无论如何这些人奇异奥妙的高强手段,以及咄咄迫人的气势,的确使他暗自心胆俱寒。

他左边有个六旬老者,满头白发却满面红光,手中拿着一支长长的钓竿,柔软的末端不断向空气中摇头。

这个看来很象江边(任何地方的江边)的钓叟,脚下着的是一双高屐,所以一路行来之时走得蹒跚迟缓。不过任何人只要看见他那对闪动慑人­精­光的眼睛,一定立刻知道他绝对不是为了消遣,或者为了生计而蹲在江边芦苇间的钓叟。

不错,他不是普通的钓叟,甚至不是普通的武林人物。

他姓包名无恙,外号“五湖钓叟”——很雅致的外号。但江湖上宁愿叫他另一个外号“有死无生”,因为碰上和他作对的人,多少年来的确是个个有死无生。

二十五年来他是大江堂三香五舵之中的“五舵”首座,他很少露面,但名气却越来越响亮,当然死在他钓竿下的人亦作正比例增加。

在严温右边也有两个形貌不凡的人,都是四十余岁的大汉,一个豹头环眼手持丈八蛇矛,宛然便是汉末猛将张飞张翼德。

另一个大汉外貌也很凶悍,左手倒握一支黝黑粗大铁锏。此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剽悍凶恶外家高手,姓秦名迪。手中铁锏重达三十七斤,所以行家都称他为秦三七而忘记他的真正名字。

“恕属下无礼。”长长摇颤的钓竿忽然阻止严温想向前冲去的身影。“五湖钓叟”包无恙用和蔼的声音和很礼貌的字眼对严温说。

不过任何人都听得出他其实强自捺压心中怒火,他可能比严温更想冲上去。

“我们这一回合虽然输了,但并非没有翻本机会。堂主您是万金之躯,即不宜涉险,更不可扰乱罗香主步骤。”

这个人跟普通武林人士不同之处原来如此,他口齿清楚,言语斯文,却具有极强的说服力。

他外表一望而知是喜欢垂钓的老者,但又一望而知他绝对不是真正的钓叟。

他身上似乎蕴藏而又表现出种种矛盾。人看来听来和蔼仁慈,但你又会觉得人严苛残酷。他似乎斯文有礼饱读诗书,但你又会感到他其实完全不是一个读书明理之人……

严温道:“这些人都在恶人谱上有名字的么?”

“五湖钓叟”包无恙应道:“正是,属下最想不通的是这些著名恶棍,何以能够聚在一块儿?何以能够同心协力对付我们?”

他又叹口气道:“这些恶棍随便来一个,我们都会觉得头痛,却想不到一来就是三个。

他们不但率领好些人手助阵,还找来几个深谙机关埋伏的专家,所以我们埋伏在地底的十八个­精­明能­干­的好手,已经被他们去掉,就象按蚂蚁一样全部清除,他们想要什么?”

那边的“多愁羽客”吕顽石拂尘轻摇,说道:“我们对贵堂并无仇怨,我们不是找上你们,我们只要一个人。”

罗翠衣道:“你们要的是谁?”

吕顽石道:“海龙王雷傲候。他躲在贵堂主府上,当然啦,天下虽大,但他除了躲在严府,还能躲到什么地方?”

罗翠衣冷冷道:“我打算召两位舵主过来,咱们三个对三个,混战也好,单打独斗也好,总之要杀出一个是非就对了。”

她看来根本不想多说,看来好象很生气,这是受到冤枉,受到委屈之人才会有的反应。

莫非她真的很为此生气?因而不惜决一死战?

那豹头环眼手持长矛的大汉以及另一位舵主秦三七,忽然大步奔出。

罗翠衣说道:“这两位,都是敝堂舵主。”

她指住豹头环眼大汉又道:“他是东舵燕人张慕飞,另一位是西舵秦三七。”

三香五舵是大江堂八大高手,个个在江湖上大名鼎鼎,所以不必详细介绍。

陈归农道:“是与非并不是乱杀一通就杀得出来的,我看最好单打独斗,至少先来这么一场规规矩矩的印证武功,也好让旁人将来谈论起来,心里多少觉得我们还算是武林高手,而不是地痞流氓。”

他抽出长刀,又道:“笨鸟儿先飞,打旗儿先上。你们那一位指教我?”

秦三七得到暗示,提锏而出,洪声道:“秦某先来领教。”

他手中乌黑无光的铁锏与对方­精­芒如雪的长刀恰好成强烈对照。

若论武功路数双方也截然不同。秦三七施展出震惊江湖的威猛沉重锏法,“崩打扫砸”

招招都有千钧之势,霹雳之威。他这支方形黑锏重达三十七斤,舞将开来自是勇不可挡。

就算是铜皮铁骨之人挨上一记,铁定非死即伤,绝无折扣可打。

那陈归农刀光霍霍,一味避重就轻,又一味从极奇怪诡异角度攻入。

乍看他似乎不费气力,久战之下必占便宜。可是却又使人担心他能不能“久战”?因为不论他的人也好,刀也好,只要稍稍被秦三七方锏碰一下,战事便马上结束了。

但这一点陈归农本人却似乎并不担心。虽然秦三七锏招攻势有如排山倒海,有如狂风骤雨。

陈归农样子仍然象平凡乡下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例如“吃力”或“紧张”,或者要反击而象鹰隼虎豹,凌厉锐利盯住对方。

其实陈归农不但只没有表情,连身形也没有被对方强大可怕攻势迫退。

这并不说是陈归农双脚一直钉在原地,事实上相反,他们一开始拼斗陈归农就不停退后,只不过陈归农是绕着一个直径大约十五尺的圈子而退。

换言之,陈归农不是站在原地坚守硬拒,而是循曲线后退。

所以秦三七猛攻第二十四招之时,他们恰好绕回原地。

但身在局中的秦三七却没有发觉这一点,他一睦采取凶猛攻势迫得对手连连后退。

他的黑­色­沉重铁锏越发舞得顺手,威势有增无减,任何人以为这样能够消耗他的气力的话便大错特错了。

至少秦三七试验过无数次,可以连续不断猛攻两百招而毫不疲乏。

所有的人心中都泛起这场拼搏一时三刻难分胜负,难以停止感觉。

当然秦三七也一定是这样想法,所以他锏势决不肯有丝毫松懈,他希望最大猛烈的攻势继续保持下去。

这样起码他有无数机会可以一锏扫裂陈归农头颅,或者扫断他几根骨头。

总之他必须尽力保持攻势,只要有攻势,每一刹那都有机会杀死陈归农而结束战斗。

但如果他稍一疏忽而使攻势大弱或者简直消失的话,情势当然立刻会变得恶劣危险了。

这种想法这种战略非常正确。老实说以陈归农的名气(能够列入恶人谱不但要够“恶”,最要紧还要有能够大大济恶的本领。武功自是基本条件之一,但成为恶人谱上的恶人,只有武功一样恐怕还是不行),秦三七能够一直打得他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这就已经很成名露脸了。如果能够杀死陈归农,当然更是了不起的事。

陈归农脸上忽然出现一点点表情,可惜此时锏影刀光斗得正急,而且他的表情一现即隐,所以没有什么人看见,没人发觉。

事实上恐怕就算有人发现也没有什么用,谁知道他这一抹冷笑代表什么意思?

陈归农自己却知道得很,对付秦三七这类“猛将”型高手,陈归农极有经验。

本来他并非没有硬碰强撼秦三七的本钱,但如果能用比较省气力又比较有效的方法,为什么不用呢?

他的冷笑是因为看见秦三七第一次使出重复招式而发出的。

他本来估计秦三七已到了应该使出曾经用过的招式的时候,他果然没有估计错误,所以忍不住露出含有残忍意味的冷笑。

任何兵刃任何武功都没有不许使出曾经用过的招式的规定。

相反的有人来来去去不外那十招八招,却也可以跻身高手之林。

但如果你的对手是极厉害的高手,当然你能奇招叠出,永不炒冷饭最好。

就算非炒冷饭不可,最好也别让对方猜中几时使出。

陈归农即能猜中秦三七几时炒冷饭使出旧招数,第一次只是测验,第二次也是再度证实自己眼光,但到第三次便不客气了。

只见他忽然低俯身子贴地冲去,这一刹那正好秦三七铁锏扬起欲砸之时。

由于陈归农已经知道他会出这一招,反攻时拿捏时间恰到好处。

所以旁人看来竟象那秦三七开门揖盗,竟象恭请敌人杀入。

陈归农长刀清楚利落刺入秦三七小腹然后纵开数丈,人站定时长刀竟已归鞘。

罗翠衣叹一口气,眼见秦三七铁锏掉在地上,又见他双膝一软跪倒了,双手掩住小腹,但鲜血仍然喷溅迸流,最后这个铜浇铁打的大汉向前栽倒,面孔贴地不再动弹。

没有人逃得过这一关,不管你身体多强壮武功多高明。

但只要你人在江湖,最后总不外是血溅黄沙的下场。

罗翠衣又叹口气,这种下场跟病死老死其实没有分别。只不过未死的伙伴们亲眼看见时,不免感到凄凉寂寞,不免感到无可奈何的悲哀。

不过罗翠衣第二次叹气除了伤悼秦三七死亡之外,却又另有原因。

她看见陈归农退到别人后面去,而高冠宽袍的“多愁羽客”吕顽石已飘然行出。

显然第二阵是吕顽石上场,所以目前就算极想剁那陈归农二十刀出口气也办不到了。

再者,那吕顽石总算是旧相识(可能十八年前爱慕过她,追求过她),所以这一阵派谁应战比较好些?

这一阵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输,可是以吕顽石身为“恶人谱”高手,就算她自己甚至虎头香主李宽人出手,也未必能够扳回一阵。

一个人摇摆着蹒跚走过来,空越空地时屐声踢塌。

罗翠衣不看也知道来人是“五舵”首座“有死无生,五湖钓叟”包无恙了。

她常常觉得这位中舵舵主名字很怪很可笑。

他既然外号是“有死无生”,但姓名却叫包无恙。无恙就是没病没痛,情况还好的意思。

但刚说有死无生,又怎能同时没病没痛,还担保人家很好呢(包就是担保之意)?

包无恙道:“罗香主,我跟吕真人从前也见过面,所以就跑出来了。”

罗翠衣轻轻道:“包舵主请小心。”

包无恙忽然厉声道:“燕人张慕飞,替我宰了这个假牛鼻子杂毛老道。”

燕人张慕飞就是东舵舵主。他一定多年来跟包无恙搭档惯熟。

所以他暴雷也似的喝声起时,丈八蛇矛已如奔雷掣电般刺到吕顽石的面前了。

换言之张慕飞早已一步冲出,只不过人人注意力都放在“有死无生”包无恙身上,所以他冲出后别人才发觉。

燕人张慕飞使的是丈八蛇矛,那是长得不能再长的兵器,原本应该是战阵上,并且骑在马上施展才对。

如果是步战这种兵器,一下攻敌落空及被敌人欺入的话,就等于赤手空拳了。

不过人人都看见燕人张慕飞背后斜系一把长大古剑。

这种剑其实也是战阵上武将常用的大剑,剑把特长,可以双手握持挥砍。

所以如果你迫近张慕飞使他长矛失势的话,他还可以拔出大剑迎战,这也是战阵交锋时大将们的标准装备。

总之,那多愁羽客吕顽石忽然陷入非常狼狈的情况中,因为最主要的是他被燕人张慕飞抢占了先机。

故此他一时之间被张慕飞矛影裹住,一连被人猛攻几十招竟无还手之力,也一连退了三十多步还不能停住。

吕顽石是真的不支败退,所以一直退到将近祠堂门口,神情甚是狼狈。

“有死无生”包无恙居然能忍得住不去瞧看吕张两大高手的激烈战况。

他第一步是悄悄移动身形,尽量接近陈归农。

奇怪的是他脚下的高屐好象已变成脚板的一部分,根本一点声息都没有,而且很利落方便。

包无恙第二步是突然发难出手,长达十五尺的钓竿也是无声无息破空刺出。

象包无恙这种高手就算用一根茅草戳在人身上,也一定可以造成可怕的后果,何况这去钓竿本来就是他数十年前­精­心苦练过的兵器,软颤摇摆的竿尖即使刺中石头,大概也可以刺出一个深洞无疑。

不过包无恙这时又令人(如果有人发觉的话)大大出乎意料之外。

因为他悄然接近陈归农,但是钓竿出手刺的却是相距较远数尺的“两头蛇”顾天义,而不是陈归农。

不论是顾天义或者陈归农,都是成了­精­的厉害人物。

老实说他们没有暗算你已经很客气了,你想暗算他们自然是难之又难的事。

所以包无恙的钓竿虽然迅疾凶毒,但“两头蛇”顾天义竟然不慌不忙的挥钢叉封住也就不足为怪了。

情形变得有些古怪,有点不正常,因为包无恙忽然象吃错药疯狂亡命进攻。

这种打法除了有深分大恨的人之外,就是初入江湖、浮躁气盛的年轻小伙子。

包无恙已经须发皆白,在江湖上享有盛誉好多年了,似乎跟“两头蛇”顾天义没有深仇大恨。

无论从何角度来看,包无恙都不应该变成毛燥小伙子,不应该施展这种疯狂不要命的打法,所以他不是吃错药是什么?

顾天义惊讶得忘记了忿怒,同时亦禁不住连退十步八步,才稳住阵脚。

他自然知道其中必有古怪,所以百忙中还瞥视全场一眼。

似乎没有不妥,罗翠衣虽然已迫近陈归农,却仍未出手。另外吕顽石和张慕飞那一对斗得正急,仍然激烈无比。

但吕顽石却好象也略略改善劣势,已没有起初那么狼狈,不过,由于吕顽石的兵器是一支拂尘,既短而又有一半是软的,所以他虽距张慕飞只有十几步远,暂时也无法予对方太大的威胁!

还有就是严温,他站在十几步来路处,身边除了六名年轻­精­悍佩剑汉子之外,还有十六个持抢握刀的剽悍大汉护拥两旁。

严温竟需要这么多人护卫,是很奇怪很费解的事。

大江堂严家“大江流剑法”的威名武林剑道中人无不知晓,严温难道未得其真传?

此外,在树影下两边十二名大汉,却都被六十把强弓六十支硬箭瞄准威胁着。

他们当然不敢乱动,因为六支硬箭已经万分可怕,更何况大江堂还有上百­精­锐人马从祠堂、树后等处钻出来?

大江堂采取群殴混战策略绝对正确。不过,若是立刻发动而变成“速战速决”,形势则反而不利。

速战速决只对吕顽石、陈归农、顾天义他们有利,以他们武功造诣以及他们阅历机智,能赢则赢,如果不顺利甚至有危险的话,当然撒退就跑,赶紧突围而去。至于带来的人手,那就只好由得他们自生自灭了。

大江堂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些利弊。但为何故意做成迅战迅决的局面?

大江堂虎头香主李宽人出现在陈归农面前,把疑团解答了一半——大江堂决心要留下陈归农,因为西舵舵主秦三七死于他刀下。

显然大江堂决心不惜代价要留下陈归农。

所以就算李宽、罗翠衣两大高手合力攻击陈归农之事传出江湖,使大江堂丢尽面子,但也顾不得了。

陈归农马上感觉出他处境之危殆,但他心神不乱,还能够判断得出大江堂四方八面的人物,注意力全部集中他身上。

换言之,大江堂宁可让任何人逃得­干­净­精­光,但大江堂每个人必定全力堵截拦击陈归农。

罗翠衣面庞上露出残忍无情的神­色­,右手一扬,绿影矫矢般盘旋飞绕,那是她腰间一条绿­色­衣带,解开来长达三丈。

不过,由于在空中屈曲盘绕之故,所以只能攻击及十二三尺外的敌人。

她的“玉篮翠带”号称武林一绝,但是对手既是陈归农,便使得她的“翠带”变成不怎么可怕了。陈归农觉得难以抗拒的不是“翠带”,甚至不是李宽人的“拂花令”,而是大江堂在场一众­精­选高手那种同仇敌忾,众志成城的压力!

大江堂每个人显然都因为舵主秦三七之死而激起强大无比的斗志。

每个人都想得要命,想要斩开陈归农身体,割下他的­肉­!

陈归农从未遇见过这种特殊­性­格的帮会,通常任何帮会就算帮主当场被杀也不至于激起如此惊人可怕的斗志。

所以虽他天­性­刁钻狡猾机智无比,却也不禁微微一楞,心中掠过一阵迷惘。

他忽又发觉“翠带”、“拂花令”两般兵刃已经攻入要害。

这句话的真正意思是就陈归农由于一瞬之间迷惘,所以失去机会而被罗翠衣、李宽人杀入最后的防线!

陈归农刀势已经施展不开,他被击败倒下已经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的结论了。

所以他感到敌人已经攻入要害,已经无可挽救。

他又发觉自己一辈子竟以今日之战最是老实,老实得任何人都猜出他用哪一招应付“翠带”哪一招应付“拂花令”。

在以往日子里,不论哪一次战役,他刀招的方向路数从来无人猜中过,故此十八路大刁刀名震江湖,所向无敌。

既然现在招招被人猜中,所谓“失其所强者——弱”。既然失去了优点,剩下来的当然只有弱点了。

陈归农最后仍然听到“多愁羽客”吕顽石和“两头蛇”顾天义呼啸突围飞遁远逝的声音。

他自己身体也飞上半空,那是因为在胸口中了一记拂花令又被翠带卷住抛高之故。

他摔在地上时已经象一只死狗,没有人再向他投以一瞥,因为四周已经完全是大江堂的人,而大江堂的人眼睛却全部投注于秦三七尸身上。

人人脸上都现出淡淡却真切的悲哀。

看来秦三七这个舵主当了几十年,在大江堂一定很得人心。

所以这一刻的生离死别,才有如此简单却极之隆重的哀悼场面。

任何人都不免一死,然而有些人之死象蚊虫,象苍蝇。

有些人却令人真心悲悼,而且记怀不忘。

只不知后者能不能称为“强人”呢?

麻雀本是吱吱喳喳不停跳动的小鸟,如果不动也不叫的话,大概就快变成死雀了。

在沈神通眼中,从前那只快乐活泼的小麻雀已经从世上消失。

现在这个女孩子虽然仍然漂亮迷人,却不是从前那只可爱的小麻雀了。

麻雀闷闷不乐道:“他回来了。”

沈神通道:“严温么?他为何要出门呢,如果我是他,我宁可挨揍也一步不离此地。”

麻雀禁不住笑一下,虽然她的笑容看来无­精­打采。

“你不是他,所以我一直觉得你很有风趣很有味道,但是他……”

沈神通道:“别提起扫兴或不开心的话,我难道不需要轻松和开心么?”

麻雀轻轻道:“你一定是最温柔最体贴的丈夫。”

沈神通摇摇头,却忽然发觉这个动作太轻松潇洒,麻雀很可能看得出他伤势已好了十之七八。

所以连忙故意皱皱眉头,才道:“如果我活不长久,我何必使人怀念记挂?我宁愿是个可僧的暴君,这样大家都会好过些。”

“唉,你知不知道这种话多情得使任何女人心软掉眼泪?你真是公门捕快?你真是那个沈神通?”

“喂,我们换个题目好不好?”

“为什么?你怕我爱上你吗?”

“我不怕,却只是不想,因为我好比风中残烛,每一刹那都有熄灭的可能。”

“唉,沈神通,请告诉我,我该不该杀死严温?”

沈神通大吃一惊,望望石室铁门,外面似乎没有任何人。

因此他真心实意的替麻雀嗟叹一声,道:“别提这种事,如果­鸡­婆婆听见,不但我没命,连你也靠不住。”

麻雀摇头说道:“­鸡­婆婆绝对不会对付我的。但严温却会,他是个非常邪恶冷酷残忍无情的人。”

“但你绝对不可以杀死严温。”沈神通想了一下,终于给她忠告:“小麻雀,你年纪还轻,你可以经得起任何打击,但是世上有些事情是绝对不可以做的。”

“我不明白,我恨他,我想起就觉得他很恶心。”

“那是另一回事,可是你不要忘记,他是你的主人,他可能是你的丈夫,也可能会是你的兄长。”

“如果你觉得如此已没有意义,已活不下去,反正你已决定放弃一切,你为何不悄悄地离去(死掉之意)?”

“你为何一定要做些什么事情:难道一个人失去生命之后,还能够回顾欣赏你所做过的事情么?”

麻雀瞠目道:“没有人跟我讲过这种话,我也从未想过死亡以后的事。”

沈神通道:“大多数人避免不去想到死亡。更多的人一切思想不论幽深或者壮阔,不论卑俗或高雅等等,当思想走到‘死亡’界线时就自然止步收回。”

麻雀问道:“你有没有越过死亡界线继续想下去?”

“我也没有,因为你只能用生前的欲望感情,用现世间的学问智慧,去推论想像死亡以后的情况,但你会觉得自己荒谬可笑,而且你绝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沈神通停歇一下,又道:“我记得有一首歌词,那是向亲爱的人说的话,他说‘当我死去的时候,别为我唱悲伤的歌,我也许还记得你,我也许把你忘记。’你瞧,悲伤之歌固然不必,报仇之举更是多余,因为你不一定还记得世间之事。”

麻雀轻轻道:“但歌词也说‘我也许还记得你’。既然可能记得,许多事情就变得有意义多了。”

“这话不错,可借你永远不知道现在的你,将来会有怎样的变化?这是我们在实际生活经验中时时发生的,所以虽然今天你非常痛恨某一件事,但明天明年,甚至十年八年之后,你敢说你仍会痛恨么?你可能变成很喜欢很赞美。”

麻雀眼中露出迷惘神­色­,她走入如此复杂变幻人生,而不幸碰上荒诞人物,不幸掉入离奇可怕的情网……

“我该怎么办?不杀他难道要杀死自己?”

她声音听来含有严肃意味,她一定不是开玩笑。

以她的年纪,以她的行动­性­格,也许她非有一条路走不可,否则她真的可能自杀。

沈神通道:“如果你忽然失踪,严温会不会知道原因?”

这句话是替哑女人问的。哑女人带麻雀偷窥严温秘密这件事,麻雀如果尚未透露,当然对哑女人很有利。

麻雀摇摇头,道:“他还不知道,但他有财有势,有很多女人也有男人,他不会在乎我失踪的。”

“他对你的感情特殊,我敢担保这一点,所以你忽然失踪一定可以使他痛苦一阵。”

“然后虽然他能找到别人代替你,可是他将永远很难过,因为他想不通以他的英俊潇洒,以他的财势地位,何以你会弃他而去。”

麻雀离开时还带着深思表情,她同时又觉得奇怪,何以会把心事全盘托出?还向沈神通请教呢?她为何敢信任沈神通?

严府在外表上并无异状,其实内里十分紧张,虽然还在大白天,但各处门户各处通道都有巡逻守卫。

这些人都是大江堂­精­选的子弟兵,曾受过严格训练,个个手底都有几下子,算得是一支相当强大厉害的力量。

严温坐在巨大书房角落的太师椅上,他认为一个时辰之前舵主秦三七被杀,继后那恶人谱上有名的陈归农则被李宽人、罗翠衣合力诛除。这些经过确十分­精­采,所以他直到现在眼中仍然闪动兴奋光芒。

书房中还有少人,大江堂的香主李宽人、罗翠衣,舵主五湖钓叟包无恙、燕人张慕飞,还有一个走路像滑水似的哑女人,一直斟茶倒水等等。

他们在这一个时辰中已有不少消息等到手。

所以李宽人首先道:“秦三七虽然不幸死于陈归农刀下,但我们总算也报了仇,秦三七的葬礼要缓一缓才能办,要等到我们应付完这些强敌才能举行葬礼。”

罗翠衣苦笑一声,说道:“现在已经查出的五个人,每一个都是十分厉害的强敌,秦舵主葬礼迟点举行也好,说不定还有人陪秦舵主先走一步,我是不是太示弱了?”

包无恙摇头道:“如果有人竟会误会罗香主是害怕示弱,这个人必定是全世界最没有脑筋最愚蠢的人。”

严温本来好像想发表评论,忽然,闭口无言,大概他不想做没有脑筋愚蠢的人吧?

张慕飞没有开腔,一来地位稍低那么一点点,二来他素来沉默寡言。

李宽人道:“我们杀死陈归农之事,虽然报了仇出了气,却也种下祸根。”

别人都好像能了解他这话包含的意思,但严温的确不明白,幸而他的身份可以任意询问。

“为什么是祸根?”

李宽人道:“因为我们显示了有击败他们的力量,但也告诉他们不可单独对付我们,否则很可能就得到陈归农的下场,何况,联手夹攻甚至群殴是我们先做出来的,所以,他们亦不必顾忌江湖评论耻笑。”

罗翠衣道:“他们若是肯联手对付我们,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抵挡不了他们两个人夹攻,他们若是走单,我们有两人出手夹攻的话,他们也受不了。”

包无恙道:“据我所知,神枪门‘镜里移花’赵任重和‘拨云踏雪’李逍遥不但住在同一个客栈,而且看来已有联手默契,另外那个一直在大江南北游荡,忽邪忽正的‘猛将’朱慎,更是个头痛讨厌的人物。”

严温问道:“这个‘猛将’朱镇是不是外功极佳脾气暴躁的那个朱慎?”

包无恙道:“就是他。”

严温声音有点迷惑道:“我听说他能吃能喝,大谈大笑,为人并不令人讨厌。”

包无恙道:“对,他是这么一个人,但我已注意到他好几年了,此人外表粗矿,一身武功亦是刚烈硬暴路子,但其实此人心细而聪明,很会算计利用任何人。”

严温没等他讲完,Сhā口问道:“你为何特别注意他。”

包无恙道:“因为朱慎一直在大江南北游荡,而五年前我发觉他对我们大江堂特别有兴趣,所以我也特别注意他,这个人现在对我们的威胁,武功尚是其次,而是他能把赵任重、李逍遥两人跟另外两人拉拢成为一个集团,另外两人就是‘长春藤’常逢,‘醉猫’周四平。”

李宽人道:“这几个人能拉拢在一起,以前我听见一定不相信。”

严温忽然微笑道:“这五个人中谁最厉害,最可怕?”

看他样子好像突然有了应付之计,好像已经胸有成竹。

别人反而大大担心起来,因为这位堂主的斤两他们都知道,如果严温乱来的话,他们就很难保护周全了。

李宽人笑声很和气,真的活像面­色­红润和气生财的大掌柜。

“这五个人各擅胜场,实在很难确定,指出某一个最高明,我们现在都头痛的要命,所以如果堂主你有妙计可以应付的话,请快点告诉我们。”

严温耸耸右肩(左肩已经不会动):“我想派人暗杀他们。”

话讲得轻松,但那些人岂是容易暗杀得了的?

严温又道:“但现在他们究竟想对我们怎样?仍然要雷傲候和悲魔之刀?”

李宽人道:“不错,如果我们说没有,而他们仍然不相信,那就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聚集本堂各种力量与他们一战,一是开放本府让他们搜查。”

包无恙忽然道:“其实让他们搜查也是好办法。”

严温面­色­马上变得铁青,冷冷道:“绝对不行。”

包无恙忙道:“堂主别生气,我们虽然让他们搜查,但还有下文,我们可以要他们公开道歉,并且公开向江湖证明雷傲候和悲魔之刀都不在本府。”

严温面­色­仍然坏透了,道:“想都不要想,你忘记我这条左臂?”

包无恙讶道:“你的左臂?你并未告诉我们是如何受伤的,但难道是跟这些人有关?”

李宽人道:“这一点可能是线索,堂主可不可以透露内情?”

严温道:“沈神通,他废了我的左臂,但他自己也负重伤,现在还未死,还囚禁在地牢内,这个人岂是可以让外人看见的?”

当然不能,这事一传出去,必定招来灭帮之祸,官府有无限庞大的人力物力作长时期的剿捕行动,任何帮会若是硬碰,毫无疑问迟早会覆灭。

罗翠衣惊讶道:“沈神通绝对不会跟外传雷做候逃到本府一事发生关系。”

李宽人麦示意见,道:“我们只剩下一条路可走,这些人虽然比官府可怕,但至少我们若是失败,还不至于连累数以千计本堂子弟。”

严温又现出兴奋神情,大声道:“对,本堂不但放手一拼,而且更要抢先出击,我意思是说最好以攻代守。”

李、罗、包、张四人虽然都露出苦笑,却又一致举手赞同出击战略。

只有一个人由头到尾都没表示任何意见,也不作声,但也没有任何人觉得奇怪,因为这个人就是哑女人。

..

望断云山多少路 第3章 自惜好身手鼠辈却横行

哑女人虽然不能说话,但耳朵却灵敏得惊人,所以书房这些人的谈话,她本人虽然有时走近有时走远,但每一句话都没有错过漏失。

因此她眼中尽是钦佩仰慕神­色­,望着仰卧床上像病猫一样的沈神通。

这个人本事真骇死人,一张纸条送出去,纸条上只不过写了很多数目字而已,但居然真能搬动许多当代正邪高手,把严府弄得­鸡­犬不宁。

大江堂绝不是平常码头市井那种小帮会。大江堂基业稳扎近百年之久,数以千计的好手,实在是极强大力量,就算官府想扫荡铲除他们,只怕也不是省级官府所能胜任的。

但沈神通连身体也离不开床板,就有本事使大江堂焦头烂额,好像有法力的道士烧一道符就召来许多天兵天将。

沈神通侧耳听了一阵,才忽然由奄奄一息的病猫变成活人,坐起身微笑。

“是不是有人来找大江堂的麻烦?”

他怎能一望人家表情就知道了许多事情呢?哑女人佩服得叹口气,用手语回答:“是的,五舵舵主已死了一个。”

然后哑女人又把听到他们的情况和计议详细“说”给沈神通听。

等沈神通结束沉思之后,哑女人又道:“我该怎么办?”

沈神通道:“你暂时还没有危险,你能不能替我弄几十个馒头?最好都夹着酱­肉­,还要水,用人参熬过的最好,有七壶就够了。”

哑女人惊讶得连连眨眼,这个人无端端要这些东西­干­什么?莫非他知道将会被关起来很多天,而且没有饮食供应,所以及早准备?

但又不对,馒头酱­肉­两三天就会有问题,会变坏。

几十个馒头至少是半个月一个月的粮食,到那时只怕连老鼠也要离去,他难道虑不及此?

沈神通微笑道:“你办得到么?”

哑女人点头,带食物进来当然毫无困难。

沈神通又道:“我希望有一把匕首。虽然匕首太短管不了用,但不至于手无寸铁也就差强人意了。我说句笑话,我们练武的人手无寸铁,就好像女人没穿衣服一样,总是觉得很别扭,很不习惯。哈哈哈……”

哑女人摇摇头,表示一点不好笑。

因为她时时赤身露体,并且是在一堆野兽似的男人中厮混,没有穿衣服,根本就不算一回事情。

沈神通道:“我的笑话太糟了,请你原谅,但我还得要求你带一条钢锯片给我,你找得到那种东西么?”

哑女人微笑一下,钢锯片又不是稀世珍宝,这种东西有什么难找的?但他要钢锯片做什么?

这是因为沈神通这间特别宽大­干­净的石室虽然也有铁门,但至今都一直敞开,而且这道铁门不但从外面可以上锁,里面竟也有铁闩。

如果是外面上锁,他有钢锯片亦无济于事,因为他根本够不着锯断锁头,如果是他自己在里面闩住铁门,他还需要锯断门闩吗?

总之这个人脑袋里很多主意令人莫名其妙,令人猜测不透。但无论如何对大江堂一定很不妙,一定是可怕的打击。

远说老店是镇江两家规模最大的客店之一,院落房间不计其数,附近设的饭庄也很有名,生意甚佳。

不过未申时分饭庄内可就很冷清了,总共只有两桌客人在喝酒。

一桌是三个壮年人,另一桌则只有一个人独自饮酌。

独酌的人显然当地人,跟堂官很熟络,但另一桌的三人却相当惹人注目。

其中有一个膀厚臂粗,坐在那儿宛如半截铁塔,相貌甚是威武悍猛。

另两人其一儒巾儒服清俊潇洒,其一面­色­黝黑身子矮壮,一支大枪靠墙竖立。

他们已喝了将近半个时辰的酒,但却没有交谈过一句话。

如果他们是仇人而不愿交谈?外表上看来又不像,因为他们神情很平静,偶然也互相举杯。

假如是仇人的话,喝了这么久的闷酒不打起来才怪,哪里还会举杯互敬?

独酌的酒客忽然也不孤独,因为有个汉子进来弯着腰跟他低声说话。

店堂里仍然很静,那两人的窃窃私语并没有打扰任何人。

铁塔似的悍猛的大汉忽然开口说话,但话声却十分低柔,使人不敢相信这是他的声音。

“两位兄台,直到现在为止,李宽人、罗翠衣、张慕飞、包无恙四人仍然在严家,另外还有逾百的­精­选好手,又有几十个神箭手。”

矮壮黑面汉子问道:“朱慎兄何以得知?”

朱慎声音仍然轻柔得像春风与人耳语:“好教赵五兄得知,那边的人正是我派去打探侦查的好手,他们用暗号把情况告诉我,我们不必当面交谈。”

赵五眨眼望住潇洒斯文的儒生,道:“逍遥兄怎么说?要硬­干­还是再说?”

朱慎也望住儒生,接口道:“李兄,凭咱们三个人杀上门去,并没有什么好怕的,不过咱们横竖不急,所以不妨瞧瞧热闹?”

朱慎那副威武悍猛面庞上现出微笑:“是无形的热闹,两位兄台听我解释就明白了,热闹当然要有人制造出来,但如果我们看不见而又知道发生种种事故,这就叫做无形的热闹。”

赵五也不禁微笑:“妙得很,但谁去制造热闹呢?”

朱慎道:“是两位志同而道不合的人,我们似乎都不愿意跟他们坐在一起喝酒,不过却不妨秘密配合行动以对付大江堂,换言之现在我们等于有五个人联合起来,不过分兵两路而已,他们一个是长春藤常逢,一个是醉猫周四平。”

“他们已经出动?”赵五叹口气:“我们真的需要跟他们联手?”

“大江堂实力不可轻侮。”李逍遥也叹口气道:“李宽人、罗翠衣联手威不可当,连陈归农也不堪一击,事实已经摆在眼前。”

赵五伸手拍拍枪杆,那支枪杆粗如鸭卵,一望而知十分沉重:“请问朱兄,我们等看什么热闹?”

“常逢、周四平他们已经出动,我们三人虽然坐着喝酒,但铁定可以收到牵制以及吸引大江堂注意力之效。”

“这一来常周二人就更易闯入大江堂总坛,我希望他们这次行动能杀死守在总坛的东舵舵主方重和北舵舵主钱立品。”

“如果这两人除去,大江堂三香五舵八高手就只剩下一半了。”

原来他们三人坐在此地喝酒,吸引了大江堂注意力,而周四平和常逢却出动突袭。

周常二人若是得手,大江堂势必陷入混乱,也势必要抽调人手回去总坛坐镇及善后。

当然最理想的是李宽人和罗翠衣分开,他们若是分开力量就大大减弱了。

这种热闹自是很值得看也值得等。

朱慎又用轻轻柔柔声音道:“分兵两路,我们就可以不必跟周四平常逢坐在一起喝酒,我觉得这样比较好些,两位兄台以为如何?”

隔壁桌子又剩下一个人独酌,一切情形恢复原样。

堂倌送来一盘使人垂涎的五香牛­肉­和卤蛋。

他们都想动筷,因为午饭距现已有两个时辰,就算是普通人也会饿了,何况他们正值壮年而又一身武功,身体强健那是不在话下。

不过他们都没有动手,因为有人进来,这个时分有人来光顾已经值得奇怪,何况来人又是两个女的,都十分年轻漂亮,一个是大家闺秀小姐装扮,葱绿­色­上衣配深绿­色­衣裙,还有头上碧油的钗钿,­嫩­白手腕套的也是上好翡翠玉镯。

另一个虽是丫环打扮,但俏丽不减于小姐。

她们居然径直找张桌子坐下,由颈到脚都绿得很美的小姐垂眼不敢瞧看任何人,但那俏丫环却瞪大眼睛到处张望。

整个厅堂都浮动着细细甜甜香气,朱慎等三个男人却很有兴趣地轮流跟那悄丫环瞪眼睛,如果眼光可以杀人的话,那么朱慎、李逍遥、赵五等三人老早被她杀死好几次。

不过他们终是有身份有名望而又是正派(除朱慎外)的武林高手。

所以虽然觉得有趣,却不谈论她们,更不会出言调笑。

由于他们目标对着大江堂,所以禁不住想起罗翠衣,这位女­性­高手向来全身绿­色­,但罗翠衣已是中年­妇­人,这个小姐却只有十九二十岁,显然决不会是罗翠衣。

“猛将”朱镇一动筷子就是好几块牛­肉­送入口中,李逍遥、赵五也开始动筷。

忽然香气弥漫,那是女人用的香料的香味,并不是饭店的菜香­肉­香。

只见那丫环拿着一个玉瓶,打开瓶盖嗅闻。

小姐用低低却娇软悦耳声音道:“别闻啦,快送去给王姑娘,小心别洒了。”

俏丫环起身就走,她显然要把这瓶香液送给住在客栈的“王姑娘”,所以不向外走,而是走向饭堂后侧通入客栈的门口。

她一边走一边将瓶塞塞回瓶口,谁知此时一只花猫箭也似窜入饭堂,后面一只大黑狗汹汹冲入疾追。

俏丫环被大黑狗绊一下,惊啊一声,身子向前直仆。

李逍遥距她最近只有数尺,所以扭腰一伸手就抓住俏丫环胳臂,使她免去仆跌地上之祸。

俏丫环吓得面­色­苍白全身发抖。

李逍遥待她站稳便立刻放手,道:“别害怕,那只狗已经跑掉。”

绿衣小姐娇声道:“谢谢先生帮忙,阿慧,你先回来。”

俏丫环回到小姐那边坐下,直到这时她总算把瓶塞塞好。

李逍遥皱起鼻子嗅闻一下,朱镇和赵五却微微而笑,这是因为李逍遥身上已沾了几滴香液,所以香得比浓妆艳抹的女人还要香。

如果李逍遥不是当代名家高手,又如果大家都年轻十岁,朱赵两人一定会讲几句“飞来艳福”之类的俏皮话。

李逍遥耸耸肩头,道:“在下换件衣服就来陪两位喝酒。”

朱赵都忍住笑点点头,他们自己也赞成李逍遥去换衣服,否则他这一身浓香如果走到街上,不被人齿笑才怪,尤其是李逍遥是一个白面书生。

李逍遥走了之后,赵五吃第三个卤蛋,他忽然整个面孔都僵住,嘴巴动也不动。

如果不是眼珠还会转动,别人一定以为他突然中风死掉。

朱慎皱眉但声音很轻柔:“怎么啦?那蛋有问题?”

赵五眨眨眼睛,露出苦恼表情,由于嘴巴里塞着一只­鸡­蛋,虽然不算大,但话声却变得十分含糊不清了:“臭蛋,好臭……”

朱慎这时又不能不忍住笑:“为什么你不吐掉?含在嘴巴里终究还是闻得到臭味的。”

这道理谁不知道?哪里还须你朱慎提醒?但是邻桌有那小姐和丫环,若是大口吐出,自然很失礼,朱慎你连这一点也不知道?

赵五端一杯茶匆匆起身,飞快走出通入客栈内那道门口,就在天井沟渠边大口大口吐出那只臭得可怕的卤蛋。

这一辈子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臭的卤蛋,简直把人臭得头昏眼花,恨不得把舌头都给吐出来。

这时候就算世上感觉最灵敏的人也一定变得迟钝。

因此两把长剑尖锋已碰触及赵五双肋要害时他才发觉,也就可以原谅,可以解释了。

只不过,赵五根本不必向任何人解释,因为­性­命是他自己的,而且­性­命只有一条,实在是宝贵无比。

如果这条­性­命失去,任何原谅任何解释也都失去意义。

赵五虎吼一声,左手中的茶杯连茶带杯挟着凌厉无匹的内力扔出,右手反掌拍出。

掌上当然也用足平生功力,迅猛如雷轰电击。

两个人在赵五左右两方飞起,但显然他们并非自愿飞跃,而是被赵五茶杯和右掌击中。

赵五的茶杯和右掌已经用尽平生功力就算两具铁人也能够打弯打断,何况两个活人而已。所以他们都飞出两丈外才叭达一声坠地,而且显然一招毙命了。

这两把剑仅仅刺入赵五双臂寸许之深而已,虽然所刺部位乃是要害。但剑刺得不深,所以以赵五一身­精­湛功力,根本不当回事。

只不过当他运足平生功力反击左右敌人,而且得手之时,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一刹那间,另外有一把长剑无声无息地刺入他后心要害。

这把长剑顺利轻松得有如用一把刀子Сhā入流水中一样,连一点涟漪,一点波纹都不曾引起。

大名鼎鼎位列当代高手的“镜里移花”赵任重身子依然屹立不倒。

他明明感到剑尖已刺穿心脏,几乎从前胸穿出来,但他仍然没有倒下。

赵五徐徐掉转头向后面望去,他看见一个年约三十岁,面貌英俊却又满面狠厉之气的人。

此人的剑仍然Сhā在赵五背上,所以他现在赤手空拳,跃退寻丈。

赵五道:“你是谁?”这一问有没有多余了一点儿?

“我姓郭,人家都叫我郭五郎,我是大江堂严堂主十二贴身护卫之一。”

“哦,郭五郎?我从未听过你的名宇。”赵五声音很稳定:“你们使用的布置手法,还有你们的剑法,都是暗杀道恶毒手法,严温是暗杀道中高手?”

郭五郎摇摇头:“我不知道,但剑是用来杀人的,明杀暗杀有何分别?”

“当然有分别。”赵五又摇摇头,并且叹口气,想不到英雄一世,却丧身于暗杀道诡计和无名杀手剑下。

暗杀道也有很多层境界,到了高层境界的著名杀手,就不会使用诡计。

他仍然面对面刺杀敌人,唯一分别就是一般武林高手的武功不论任何门派,都寓有强身自卫之意思,所以不一定每招都能致人死命,但杀手的剑法却是任何一招都足以致死对方,甚至不惜自身负伤或者同归于尽。

赵五又深深叹口气道:“你绝不是暗杀道天下第一的‘血剑’严北训练出来的人,如果是严北训练的人,绝对不会用这种不光采的­阴­谋诡计以及剑法。”

郭五郎双眼直视发征,声音没有自信和软弱:“我虽然杀死你,但你仍然瞧不起我?你为何要说这些话?”

但赵五已忽然跌倒。

刚才赵五一声虎吼,不但饭堂内的“猛将”朱慎听到,连遥隔两重院的李逍遥也听见了。

可是李逍遥连寻思赵五发生何事的余暇都没有。

因为当李逍遥脱掉外衣只剩下一条短裤之时,突然间三股劲风袭到。

李逍遥久经大敌,在这刹那间居然还能发觉那三股功风虽然都是锋利刀剑,但其中两把的主人身上透出奇怪的使人作呕的臭味!

另一把剑则告诉他那是凶毒杀手的招式。

事实上任何人匆匆忙忙脱掉衣服时,心思和感觉都会因为脱衣而分散,警戒的注意力不能够集中,所以这真是偷袭的好机会。

李逍遥名不虚传,居然能及时发觉甚至还有余暇暗暗冷笑一声。

他不慌不忙掉转身躯,于是可以看见偷袭的三个人。这一眼的印象虽然使李逍遥惊异难忘,但他并没有因而乱了自己方寸。

他身如行云流水,退了三步,暂时避过那三人恶毒凶厉的偷袭。

使他惊异难忘的不是刀法或剑法,而是这三人之中使刀的两个人,也就是身边恶臭的两人。

严格说来他们根本不像人,他们身躯佝偻,两手特长,全身都是黑毛,脸孔丑陋得可怕,塌鼻掀­唇­有如猩猩。

尤其是他们的刀法全是有去无回的招式(即只攻不守,但也只有李逍遥这等当代高手才察觉得出),好像他们根本不在乎自己­性­命。

似乎他们活到如今唯一的原因,就是跟李逍遥拼命(如果把李逍遥换为别人,也是一样)。总之,这两人简直是没有人­性­,不会思想的恶兽,所以他们两把锋快耀目的长刀,激­射­出厉森寒气。

李逍遥若是胆气稍弱武功稍低之辈,只怕这一照面,就已骇得四肢发软任凭杀戮了。

第一个使剑的人大约二三十岁,面貌俊秀。不过眼神森冷,满面杀机。

所以任何人都瞧得出他决不是斯文讲理之士。

他一剑落空便忽然退出房外,身法甚快,显然是早已盘算过每一步行动。

但另外两个恶兽般赤­祼­上身的丑汉,两把刀却横劈直砍疯狂攻到。

他们喉咙中还发出咆哮声,做成说不出的狞恶诡异气氛。

李逍遥身子动都不动,双手探出,食指疾弹,双手两指一齐弹中两把长刀,由于时间一样,所以只听到一声“当”的响声。

只见两把长刀分向左右屋顶斜飞出去,竟然都Сhā在屋梁上。

不过那两个丑陋恶汉仍然空手扑到,而且不是咆哮而是怪吼嗥啸。

李逍遥每个动作都很潇洒,双手划个小圆圈一勾一拨,只见两个恶汉健躯都转了方向,互相碰撞在一起,也互相紧抱齐齐用牙齿噬咬对方咽喉。

当他们一齐反冲乱咬绊跌时,李逍遥已挥手以两掌分别击中他们后背。

咆哮吼叫声音立刻停止,那么疯狂凶暴的动作也忽然消失,只剩下两具不会动弹的尸体。

李逍遥举手就弄死两个恶汉,不但全无欣慰之­色­,反而显得很沉重很愤怒。

他自从退后了三步之后,双脚一直没有移动过。

门口持剑的汉子压剑欲发,凶狠地死命地盯住李逍遥。

李逍遥叹一口气,说道:“想不到我‘拨云踏雪’李逍遥今日死于无名小辈手中。”

他似乎感到眼前模糊,所以用力眨眨眼睛:“你们胆敢暗算于我,难道连姓名来历都不敢报上?”

门口那人冷冷道:“我是姜大成,是大江堂严堂主十二贴身护卫。”

李逍遥道:“床底下那个呢?”

姜大成道:“他也是十二护卫之一,姓黄名光明。‘’李逍遥摇摇头叹一口气:“他躲在床底下暗算我,为人行事一点也不光明。”

如果李逍遥不是口口声声提到“暗算”,别人一定很难发觉床底下伸出一把长长窄剑,剑尖已深深刺入他小腿。

怪不得他退了三步之后就不再动弹,任谁小腿上深深Сhā着一把剑,保证也不肯移动脚步,除非那把剑缩回去或跌落地上。

可是这时那剑已无人握住又Сhā得太深,所以既不会缩回亦不会掉在地上。

李逍遥用力眨眨眼睛,但看来他的确已经视线模糊,面­色­也苍白如纸。“你们不但用卑鄙暗杀手段,那黄光明的剑上毒­性­更是厉害不过,我虽然尽力运功迫住毒­性­了,却白费气力,这究竟是什么毒?”

姜大成声音冰冷,也没有丝毫羞愧意思。

“只要暗杀成功,用任何手段都一样,死亡难道有分别么?黄光明剑上之毒当然很厉害,如果是别的人被刺中,老早就七孔流血而死,你何以还能够活着?”

“因为我……想杀死你……”李逍遥身体摇晃几下,慢慢蹲低:“可惜……可惜我遏制不住毒力……”

他仍然能够伸手拔出那把窄身长剑,只见剑尖那大约半尺的一截,蓝光湛然,显然是剧毒无比。

姜大成见他手持毒剑,心中大为惕凛,不过又见他站都站不起身,所以亦不退开,只横剑加意防范。

李逍遥上身蹲低了,就可以看见缩在床底角落的黄光明,但他似乎已无能为力出剑报仇,只能恨很瞪他一眼:“黄光明,不但你学雷傲侯做缩头乌龟,连大江堂三香五舵八大高手也都一样的,你们都不敢堂堂正正决一死战,只会用暗算手段。”

门口的姜大成应道:“几位香舵主都赶回总坛对付‘长春藤’常逢和‘醉猫’周四平,你们算是正派人物,所以派我们来收拾你们。”

这种战略的确很有道理。

如果姜大成他们这一套使到常逢、周四平身上,一定失败无疑。

李逍遥是因为身上沾染香液而赶紧回房换衣服,在换衣服过程中;不免有疏忽而露出可乘之机,如果是常周那两个恶人,身上沾了香液根本不打紧,绝对不会回房更衣。

又如果常周二人任何一个吃着臭蛋,定必当场一口吐在地上,哪里理会有女孩子在旁边而不好意思乱吐。

李逍遥已听见赵五大吼之声,又见迟迟无人来援,心知赵五和朱慎一定已发生了问题,当下剑尖移转对准床底下的黄光明。

黄光明见他中了毒剑好久还不死,本已大为惊讶,现在又见他挺剑相向,更不敢怠慢。

双臂一振,整张床铺呼一声飞上半空,登时梁折瓦穿,不但弄出一大片震耳声响,而且木头砖瓦纷纷飞坠,使人睁不开眼睛。

不过屋瓦梁木跌坠下来,已经不对任何人构成威胁了。这是因为当黄光明振臂震飞床铺站了起身之时,李逍遥不但也能站起身而且动作之迅速,使人难以置信。

李逍遥在这刹时间闪电般刺出一剑,湛蓝­色­剑尖只刺入黄光明肚子半寸左右就收回去,因为他的人已经倒纵出房,毒剑当然也跟着他出去,所以只剩入半寸深而已。

刚才说屋顶的瓦片梁木掉下来,对任何人不构成威胁,正是因为黄光明肚子已被毒剑刺一下,那毒自然是非常可怕的剧毒,黄光明有解药,亦可能没有。

但不管有或没有,由于李逍遥剑尖上另有一股内力冲入他经脉中,使他有如像木偶动弹不得。所以有没有解药都变成毫无意义。

屋瓦和碎木以及那张破裂的床铺掉下来时,有一部分落在黄光明身上。黄光明既不会躲闪亦不会叫喊,静寂无声地埋在瓦木底下。

李逍遥则已经跃出屋外,所以房间内一切与他无­干­。

他提着毒剑,目光锐利地注视着姜大成,从他面上,从他动作,一点瞧不出毒剑对他有何影响。

“你们都是相当厉害的杀手,可惜卑鄙了些,也似乎不求上进,所以你们永远不会成为伟大的杀手。”

李逍遥语声清晰而又从容,好像跟一个朋友谈心。

姜大成最强烈感觉是,明明人家站在眼前,而且只有孤身孤剑没有别人相助。

但何以好像四方八面都被他封锁住?似乎向任何一方逃窜都不妥当,都有危险?

莫非一流高手便有这种气势威力?李逍遥无疑是当世一流高手,但他中了毒剑竟还这么的可怕?

李逍遥叹口气:“你们只是较杰出的鼠辈,想不到我李逍遥下场如此可悲?”

他又叹口气:“姜大成,我三剑之内就取你­性­命,绝对不多用一剑。”

姜大成激起雄心壮志,因为自从他出任严温十二护卫之后,也曾见过不少高人名家。

“哼,三剑就能取我­性­命?杀了我也不相信。”姜大成微微冷笑:“三剑?真的只用三剑?何以不是两剑或是四剑?”

话声中尽是讥嘲不信之意。

“因为我只有三剑的力气。”李逍遥居然十分坦白地说出来。“如果超过三剑,我便没有气力取称­性­命了。”

原来如此,那么只要设法躲过他绝命前的三剑,岂不是可以逃过大劫?

但姜大成突然觉得很不对很别扭,为什么每个念头就是“逃避”?为何不能像有些人昂然不惧、奋起应战?

何况已曾练武多年,若是连人家三剑都接不住,则死在这种人物剑下又有何憾呢?

可惜这个念头一掠即逝不留下痕迹,他仍然考虑如何逃过这一定是极可怕的攻势。

李逍遥长笑一声挥剑刺去,剑招很平凡,是人人皆识的“仙人指路”。

但剑势速度还有无形无声又的确存在的强大信心,使得这一招正如白开水加上很多味­精­——清水变­鸡­汤。

只这么一招,姜大成已拟想了七种逃避身法,竟然全都用不上,竟然没有一种有用处。

姜大成虽然勉强扬剑封挡,但已经没有用了,连不懂武功之人也看得出。

因为李逍遥那把毒刻已刺中姜大成心窝,刺得不深,却足以瓦解任何挣扎抗拒。

李逍遥的确人如其名,既潇洒而又逍遥。一剑奏功就飘开七步之远,还随手把毒剑丢掉,微微含笑背负双手:“现在,我们都是一样了。”他声音很平静,但难道死到临头他仍然能保持风度?抑是他当真不把生死放在心上?

姜大成由于全身感到麻木而跌坐地上:“你的确是当世高手。”他口气很真诚:“我连一招也挡不住,我输得死得心服口服。”

“你如果不作逃过我三剑之想,大约可以斗上二十招。”李逍遥口气也是真诚得叫人不能不信:“现在你一定明白何以一招都挡不住的原因了?只可惜我们已没有机会再试。唉,化鹤如今归去,悲欢旧业付谁?”

含有无限惆怅无限遗憾的长吟声中,李逍遥面­色­很快就变得苍白。变得可以令人一望而知他生命已走到尽头,当真要化鹤归去了。

只不知“猛将”朱慎情况如何?如果连他也遭暗算,那么他们这个集团可说是一败涂地了。

“猛将”朱慎当他一听到“镜里移花”赵任重赵五的吼声,就立刻跳起身。

第一个念头自是赶紧出去瞧瞧,但第二个念头却是完全相反,只因他也不能置身事外。

既然人家遣派杀手对付赵五甚至李逍遥(后者遭遇他尚不得而知,只不过猜想而已),怎可能放过我一个?

饭堂突然弥漫着恶臭,以朱慎见识之广居然也说不出那是什么一股可怕味道?

只见四个赤­祼­上身,只穿一条短裤的汉子,两个持刀两个提斧,忽然出现在他四周,恶臭就是从他们身上发出。

朱慎望见之后也就觉得不稀奇了,因为这四个汉子倒是有七分像大猩猩,只有三分像人。

他们满身黑茸茸长毛,黄|­色­獠牙外露,身子稍稍佝偻有如猿猴,他们既然似兽而不似人,则身有恶臭何须感到奇怪?

不过这四个恶兽似的汉子却有一种凶厉杀气。

他们显然不把自己­性­命放在心上,所以眼中泛闪残忍得近于疯狂的光芒。

朱慎外号称为“猛将”,又能被推为当代高手,当然除了凶猛之外,武功智力也真有一套,否则焉能挣到这等地位?但现在他也不能不承认这四个丑陋恶兽似的汉子,一定赋­性­比他更为凶残猛恶,只因他们只有三分是人,所以不能以常情而论。

毫无疑问,这些人是大江堂派来的杀手。

大江堂居然能当机立断,敢施展先发制人的手段,这一点却也不能不佩服的。

无论如何朱慎当前唯一要务,就是如何应付这四个怪物,只要摆得平今日的危机,以后还有很多时间可以领教大江堂的手段。

以朱慎的武功造诣和威名,还有他那凶暴悍猛的脾气,任何人都敢打赌他八成拔刀冲上去斩杀,有两成可能则是横刀待敌。但“猛将”朱慎居然做出任何人想不到的事。

他忽然钻入桌子底下,就像忽然碰上危险的胆小女人的反应一样。

事实桌子下半点儿都不安全,桌子除了一张厚硬桌面之外,就是四条桌腿,谁都能从四方八面向他攻击,只须弯低身子就可以了。

“猛将”朱镇却绝对不是这种想法,因为第一,大江堂既敢发动攻势突袭,而连赵五这等人物也显然遭遇暗算发生了不幸,可见得大江堂必作­精­心布置,也有相当把握。

所以绝对不能够轻视这四个恶兽似的汉子,也更不能冒冒然就当他们是真正敌手。

第二,他心神丝毫不乱,所以,他已听见有十几个人包围着饭堂,并且都扳开了墙壁的好些砖块。

这些人要进来的话,饭堂前后都有门户,又没有人防守,他们何以不涌入来而挖开墙壁(墙上的砖块显然也是早就弄松,所以他们能够很容易地就弄开几块砖头)才钻入来?

所以不用多想也可以断定这十几个人绝对不是想钻进饭堂,既然不钻入来,他们在墙上开个洞­干­什么呢?

答案浅之又浅,这些人不是想用强弓硬箭,就是可怕的独门暗器。总之,他们决不是开个洞作壁上观,这一点朱慎连人头都敢打赌,也因此他忽然钻入桌底,就变成不是没有意义的举动了。

饭堂内自然不止一张桌子,相反的,桌子比任何场所都多,故此朱慎从桌子底下忽左忽右,一张窜过一张,坚厚的木头桌面就变成极佳掩体,可以使他不受十几个墙洞向他瞄准的硬箭或暗器的威胁伤害。

“猛将”朱慎还有一点最狠不过,那就是一刀劈死门口那个又丑又臭的汉子之后,径自冲出了店外,一溜烟跑得不知去向。他居然连赵五和李逍遥的安全生死全然不管。

只管自己逃命,相信没有人能够做得出,但朱慎却做出来了。

饭堂瓦面忽然有四处裂开,乒乓哗啦声中,四个装束利落手提长剑的人飞落地上。

他们的装束神情都跟郭五郎、姜大成、黄光明一样。

他们当然也看见“猛将”朱慎夺门而去,不过他们的步骤丝丝入扣极为准确。

所以他们瞪破瓦面飘落饭堂的行动也已来不及更改取消,也因此他们等于投入一个没有敌人的战场。

饭堂内一片死寂,只有刚才暗暗向朱慎通消息那个本地汉子弄出低微声响。

这种声响平时不大容易听到,而且他也不想弄出来,只不过他全身抖个不住,这也是他无法控制的。

由于他躲在桌底下,身子埃触桌脚和椅子,故此他身子一抖就发出有节奏的声音了。

没有人瞧他一眼,那四个剑手动作一致而又迅速,齐齐长剑归鞘,大步向店外行去。

他们刚走到门口,忽然有些声响使他们惊愕停止。

那是沉重却不甚坚硬的物体坠落地面的砰匐响声,人人都马上想到那是“人”在高处跌落地面的声响。

但谁跌在地上?现下扒在高处的只有大江堂十二名神箭手,他们轻身功夫过得去,绝对不会无缘无故跌落地上。

如果是他们坠地弄出声响,显然必有外来因素,说得直接一点,那就是有人把他们击坠,决计不是自己失足跌下,何况就算有一个失足,也断乎不会连续七八九十个先后跌下。

四名剑手虽然都是严温十二护卫,但其中当然也有发号施令的领队。

这时其中一人厉声道:“弟兄们小心,分散到四面屋角。”

他们动作都很快,话声刚刚消失,四个人已分占饭堂四个角落。

反而原本在饭堂内又丑又臭的三个汉子(本来四个,其一已被猛将朱慎杀死),却变成在内圈中。

外面砰匐人体坠地之声至少响了十下以上,如果是那批神箭手被杀,至少也有十个以上遭遇不幸,甚至很可能十二个全部被歼。

然后店门出现一个人,正是“猛将”朱慎,此人果然不愧是当代一流高手,身手之强,应变之机灵,实在使人大出意外。而且他卷土重来一眨眼间,就歼灭了敌人一大半的力量。

如今敌方只剩下七个人,其中有三个还不能算是人,而只能算是野兽。

朱慎目光一转,突然大喝一声,声如霹雳,震得人人耳鼓嗡嗡作响而又疼痛。

他这一声大喝自然不是胡乱吃喝壮胆,喝声犹自轰轰隆隆震耳之际,只见他连人带刀化为­精­光耀目风雷进发的长虹,宛如电掣般在饭堂内绕个圈子。

这一招只要有点眼力之人,都能够瞧得出那是无上奇妙人刀合一的刀法。

尤其可怕的是他那种凶猛暴烈有如烈火的气势,简直是无敌不杀无坚不摧。

所以刀光星旋电掣那么一刹那,旋即变回高大轩昂的朱慎。

但饭堂内已经有三人倒下,便是那三个恶兽似的汉子。

“猛将”朱慎身形露出之时不是在饭堂当中而是在东首角落,他那柄像雪一般寒光闪耀的长刀横搁在一个剑手咽喉上。

即使是不懂武功之人,看了这等情形,也知道朱慎那把锋快长刀只要稍为紧一紧,那个剑手咽喉必定裂开一道口子。

这意思是说朱慎随时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杀死那名杀手。

大江堂的人目下在场的只剩下四名剑手,而其中一个却又是命若游丝,一点也靠不住。

偏偏这一个被威胁的又是四名剑手的领队,所以一时之间全无声息,也无全行动。

朱慎洪声大笑一声,道:“老子刀下向来不想有无名之鬼,你们报上名来。”

被他长刀架住咽喉的剑手脸­色­苍白如纸,道:“在下熊知本,他们是车十一,金无敌和李沛,我们都是严堂主身边十二护卫。”

朱慎道:“你们只是下三流的杀手,就像江湖上玩魔术的人,如果没有别人替你们分散对方注意力,你们根本全无作用,你们根本不敢面对面的拔剑拼斗。”

他的声音流露无限鄙视意思,连­性­命有如俎上鱼­肉­的领队熊知本也是气恼或是颓丧得面­色­大变,其余的人更是不必说。

朱慎又用极为鄙视声调说:“你们就算能杀死十个一百个武林高手,但鼠辈就是鼠辈,永远变不了虎豹龙凤,我希望你们还听得懂我的意思!”

听不懂才奇怪,任何人谁不想力争上游,谁又不想做个堂堂正正气凛千秋的英雄?但能做到么?

现在朱慎也看清楚四个人的相貌,很令人诧异的是他们全都相当英俊,年纪也都是二十九三十岁左右,由此可知这批护卫杀手都是同一时间训练出来的。

以朱慎久历江湖的眼光看,车十一和金无敌两人相貌似乎正派忠厚些。

至于熊知本和李沛眼睛相貌都透上­奸­险味道,朱慎很不喜欢这种味道。

所以他长刀稍稍吐出一点,熊知本只低哼一声,转眼间全身软垂,沿着墙壁跌落地面不再动弹。

朱慎已经走到饭堂当中,眼睛望住大门外,完全不看那三个活人一眼。

“你们已经看见了,我杀人也不会眨眼,你们哪一能逃出店外,就算是捡回­性­命。”他声音冷如霜雪,丝毫没有凶猛躁急之意。

此外他的话也讲得明明白白,由得他们自己选择。

两边墙角同时响起暴厉喝声,当然随着喝声还有两把长剑宛如迅雷急电攻到。

朱慎居然还有余暇叹一口气,心里说:我的眼睛果然没有看错人。

出手攻击我只有车十一和金无敌,不问可知李沛必是趁机逃走了。

车十一和金无敌两栖长剑完全落空,既刺杀不到敌人,亦没有遭遇反击。他们都看见猛将朱慎使出宛如鬼魅身法,从两把长剑空隙处闪出去(其实这个空隙本该有第三把长剑堵住,可惜没有,所以才变成空隙)。

朱慎并非闪避而是追杀,他那魁伟如一座铁塔那么巨大的身子,竟比狸猫还灵巧轻快,真使人咋舌。

只见他刀光挥扫闪耀出一道光芒,立刻有人惨叫一声,鲜血迸溅。

那人就是李沛,他上半身已钻出那些箭手弄开的墙洞,但下半身却掉下来血淋淋摔于地上。

朱慎一刀得手,迅速跃回对车十一和金无敌。话声平淡冷漠说:“我知道他最狡猾,他一定会利用你们而自行逃命,你们事先可曾想得到么?”

车金二人都怔住,那李沛忽然舍弃战友独自逃生之举,他们的确想不到。

然后金无敌厉声道:“朱慎,不必多言,咱们决一死战。”

车十一声音显得比较冷静:“对,朱慎,虽然我们很佩服你的眼光,也很佩服你的刀法,但今日强存弱亡,只怕已没有第二条路了,我和老金将要联手出战,请赐教。”

朱慎笑道:“这才像话,若是都用鬼祟卑鄙的手段,谁还需要辛辛苦苦修习武功呢,请。”

他横刀胸前,脚下不丁不八,看来架势虽是平凡,但自有威震千军横扫六合的气慨。

果然不愧是当代高手,也怪不得李宽人、罗翠衣、包无恙等名家十二分重视,若论真才实学,严温的一十二名护卫的确还差那么一大截(其实武当鹰派的司马无影一出剑已杀死两个护卫,就已经可以看得出此中区别了)。

车十一和金无敌压剑待发,脚下一步步绕着顺时针方向转圈,当然他们必须找到机会(哪怕只有那么一点影子),才可发剑。

只可惜现在已轮不到他们主动了,武功和智慧其实是合二而一的东西,有高低强弱的话,就是不能打马虎眼不能混过去。

朱慎忽然须发戟张,神态威猛有如暴虎怒狮,大怒声中,一刀劈出。

金无敌虽然同时一剑刺出,却被一股强厉劲气震得连退七八步,这当中还撞翻两张桌子。

车十一却没有他这么好运气,他的长剑招架敌刀之时已经折断,这还不是重要的事,最重要的是车十一的头颅有半边飞出寻丈,白­色­脑浆鲜红血液喷得满地。

车十一当然马上就死了。

金无敌面­色­灰白,眼中露出凄惨光芒,你也一定能够了解他的心情,如果你含辛茹苦,刻苦锻炼了多年武功,却发现挡不了敌人一招,你岂能不灰心气馁,岂能不感到凄惨痛苦?

朱慎居然收回了长刀,声音很平静道:“金无敌,每个人资质禀赋都不同,古代的左思的三都赋用了十年时间才写出来,司马相如有名的长门赋却提笔就写好,但他们谁也胜不过谁。”

金无敌讶疑不已,所以声音也很不自然:“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写文章跟武功一样。”朱慎那么高大魁伟粗猛的人,话声居然很柔和毫不凶恶。“有些人学一招费上好几日时间,但有些人一看就懂并且也使得出来,这两种人若是十年八年之内拼斗,当然聪明的后者获胜无疑,但如果有三二十年时间,结局就难说得很了,因为如果有足够时间,则学得快懂得快的人,优点就丧失了,你看有没有道理?”

金无敌呐呐道:“很有道理,我从未听过这么有道理的话,可是,这跟我们目前局势有何关连?”

朱慎道:“我只不过是告诉你,你年纪还不大,还有机会变成真正一流高手,你虽然已苦练过十年八载功夫,但还不够,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踏出此门,给我走得远远的,决不许回大江堂不可回到严温身边,十年或者二十年后,你可能成为我真正的敌手。”

金无敌怔一下,才道:“有没有其他条件?例如要我供出大江堂和严府内幕秘密等等?”

“没有。”朱慎说得斩钉截铁,“你走吧,走得远远的就行。”

金无敌长剑归鞘,拜倒地上,然后起身出去,临走之时只说了一句话:“你才是真真正正第一流高手。”

朱慎微微而笑,但笑容中却掩不住苦涩之意,想那李逍遥和赵任重何尝不是一流高手,但他们却亡于鼠辈手下。

他一面动身视察李逍遥赵任重的结局,一面在心中连连叹气,像李赵二人被暗算身亡,固然很不值得。但就算十九年前我父亲何尝不是威名赫赫身负绝学的一流高手?父亲他虽然死于天下第一杀手血剑严北手底,但事实上他与死在鼠辈手中有何不同呢?

严温面­色­坏得无以复加,但面­色­环很可能只因愤怒,然而他这刻决不是愤怒,却是有更多的恐惧。

他无法再在太师椅上坐得住,起身踱了几个圈子,心中烦躁得想狠狠打任何人几鞭子。

但哑女人刚刚奉命去瞧瞧沈神通情形,而儿子严星、严雨甚至小麻雀都跟随­鸡­婆婆躲在秘室(那儿地方很大,有厅有房,所以应该称之为秘屋)。

眼前的唯一生还者郭五郎平时还可鞭打,但现在却不行,因为这次动用了九名贴身护卫,还有神箭手和野兽似的恶汉不算,却只回来一个,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然而敌方三个人却只死了两个,而最可怕的猛将朱慎又不知去向,并且也可能把金无敌掳走(因为没有发现他的尸体)。

如果金无敌是落在朱慎手中,另怕严府及大江堂,许多秘密以及本身的实力都会瞒不过对方了!

这都还是其次的问题,真正可惊可怕的是假如这等江湖中一流高手再来这么几个,还有什么力量什么方法应付?

遁走了的多愁羽客吕顽石和两头蛇顾天义当然有可能卷土重来。

而目前大江堂全部­精­锐高手去对付的长春藤常逢和醉猫周四平,结果如何?尚未可知。

如果那两个恶人谱中的高手逃走了任何一个,自然也是莫大祸患。

退一万步说,就算常逢、周四平两名恶人被大江堂诛杀了,但只要有点脑筋的人,也会知道大江堂一定付出了相当代价。

可惜的是大江堂现在付不起代价,最主要支柱血剑严北已经离开,能不能回来或者何时才能回来无人得知,而大江堂三香五舵八大高手,已经少了两个而剩下六大高手,大江堂岂能再付出代价?

郭五郎忽然道:“大爷,你何必烦恼多虑?其实你已经大大的成功,只不过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严温讶然注视,成功?哪里来的成功?眼看大江堂基业不保,眼看严府被敌人入侵无力抗拒这算是什么成功?

他心中很气恼,如果郭五郎讲不出强有力能说服我的道理,我叫你马上尸横此地。

“大爷,你莫非忘记了猛将朱慎,镜里移花赵任重,还有拨云踏雪李逍遥都是当代一流高手,他们任何一个两个若是杀上门来,连三香五舵没有一位会不皱眉头,对不对?”

这话似乎很有点道理,严温眉头一舒:“那便如何?”

“可是大爷只派出你的护卫以及几个狼人,加上十来个箭手,就能够杀死了两大高手,你何以还不满意?”

“我应该满意?人家都快要杀上门了,天下又不是只有三个一流高手。”

“眼前确实是迫促一点,但只要熬过去,只要能保存大江堂元气,大爷,咱们大江堂千余帮众,再加上我们可以控制的数以万计的人家,我们挑选一两百个少年才俊之土,有何难哉?”

严温连连点头:“的确不算困难。”

“如果你身边有一两百个像我们这种护卫,我想天下绝对没有能动得你的人。”

“就算来上十个八个一流高手,你至多用三二十个护卫­性­命,就可以歼灭他们,请问大爷那时还何惧之有?”

严温过去揽住他肩头,甚至把脸颊靠贴过去,柔声道:“对,对。你真是天才,以后训练人手时,你一定要尽力要负责,其实我们可能在一二百个护卫之中,再挑选出一些特选好手,组成一个极秘密的杀手组织,我们可以早一步除去任何可疑人物,我们永远不会泄露秘密,因为,我们根本不在外面接受生意不必在外面赚钱,我这主意好不好呢?”

郭五郎想一下才衷心应道:“简直太妙了,大爷你才真是天才。”

严温眼中露出残酷无情的凶光,任何人眼中若出现这种光芒,已可以肯定他杀人了。

但郭五郎却看不见他眼光,因为严温像女孩子一样偎靠他肩上,而郭五即有力的双手也搂住他的腰身。

郭五郎忽然发出­淫­邪古怪笑声,把严温抱起向紧邻书房的卧室行去,他想­干­什么?他为何像吻女孩子一样吻严温面上,甚至­唇­上?

书房门口忽然闪入一个人,无声无息而又飘没得很快,霎时阻挡了郭五郎的去路。

郭五郎只好停下脚步,既不放下严温,也不说话。

严温在他怀中懒懒道:“哑女,有什么事?沈神通怎样了?”

哑女人大概已看惯这种场面,所以神­色­如常,一连打了好多手势。

严温点点头,也不耐烦地挥挥手:“你走吧,沈神通既然还不能走动,地牢既然一切正常,这一方面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哑女,你去召集神箭手和剑手,严密守住我这儿,我不想被任何人惊动败了我的兴致。”

暂时没有人会败坏兴致。

因为猛将朱镇或者司马无影这时都不知在何处。

而沈神通也仍然在地牢中。

现在已经是晚餐时分,地牢内一片喧嘈,铁门和石墙砰匐作响。

但没有人会觉得奇怪,十多年来这已是有如春去秋来,或者是火燥水湿样地自然,一样地合理。

例如忽然一旦全无声响,全然不嘈不闹,反而变成不正常而使得防卫方面进入紧急程序。若是进入防卫紧急程序,担保连苍蝇也飞不出这座地牢,详细情形太过噜嗦了一点儿,所以暂时不必浪费笔墨时间。

总之几个满身黑毛形状丑陋的汉子(现在已知道他们是严温用某种方式做成的兽人),他们迅快送食物进来,也迅速离开。

由于极少吵耳惊骇人的种种声音忽然消失,所以两道铁门关闭锁上,声响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沈神通忽然像跳蚤一样灵便跳下床,并且奔出外面秘道。

他话音很和缓有礼,但声音却是用内力迫出,故此十几间地牢(有人无人全部在内),都一定听得清楚。

“各位前辈,我已奉告过我的姓名是沈神通,但各位前辈可能有些不知道我究竟是谁,只不知我若是提起家师就是中流砥柱孟知秋,诸位前辈知不知道?不知诸位前辈敢不也信我,听从我的办法?”

他不但早在午饭前已经塞给每个人(一共七人)两个酱­肉­馒头和一壶参茶,又说出自己名字,并且再三叮嘱人人不可食用送的饭菜。

沈神通这个名字虽然是名满江湖,但究竟还是晚期的事,孟知秋可就大不同了。

果然一个低低而又含糊的声音道:“神捕孟知秋?你真是他弟子?”

沈神通发出轻松笑声:“讲话的敢是武当前辈痴道人?”

众声寂然一阵,仍然是含糊声音道:“我一开口你就知道?为什么?”

沈神通道:“天下没有人能够话音既含糊,但入耳又字字清楚,这等玄门正宗至高无上内功除了痴道人还有谁?”

一个破锣声从左边最后一间石牢传出来:“不对,不对,他是天台山傻掸师,不是武当痴道人。”

“不对,不对。”沈神通也学他讲话腔调,唯一不似就是那副天生破铜锣声:“我是百花洲胡说和尚,谁叫我的江西口音露出破绽,当然还有这副破锣嗓子,也是罪魁祸首。”

“哈哈。”破锣声­干­笑两声。但任何人都听得他竟是承认了:“神捕孟知秋果然名不虚传,洒家看他这个徒弟可能比老孟还可怕。”

如果顺着江西百花洲胡说和尚话题讲下去,恐怕一会儿就绕到天南地北去了。

所以沈神通道:“还有五位前辈,希望不必叫我一个个的猜,因为我们的时间很宝贵。”

一个石牢内传出雄壮震耳声音道:“我是鄂北袁越。”

“我早猜到了。”沈神通的确早已猜到,故此声音很平静:“除了袁前辈之外,天下还有谁能将石墙擂出那么巨大声音。”‘那鄂北袁越外号擂地有声,十二式Сhā手拳力之重天下第一。

袁越重重叹口气:“秋老果然天下无双,连他的弟子也如此高明,谁能不佩服呢?”他只短暂停歇一下:“除了胡说和尚、痴道人和我,你已知道之外,此外还有四人,一个是万里云雁吴潇潇,他是第一流的独行大盗,谅你必定知道他,所以不必多介绍了。”

沈神通的确惊讶地嗯了一声。

“第二个是割爱手顾慈悲,这个家伙邪得很,我也不必多说。”

当然谁不知道天下十大邪人之一的割爱手顾慈悲呢?

只不知轮到顾慈悲他自己之时,能不能像他对别人那样洒脱地使人割爱?

袁越雄壮震耳声音又道:“还有两位一是泰山怒汉冯当世,一是黄山女侠金花银蛇冉华,这两人的名字你听过么?”

“我听过。”

沈神通声音仍然很平静,虽然他心里其实很急,现在是什么时候?还在这里慢慢地介绍?

“从前传说金花破铁胆,银蛇吞怒汉,看来泰山冯前辈的铁胆和石敢当神功,都在冉姑娘面前大大吃瘪了?”

泰山怒汉冯当世居然不怒,反而哈哈一笑。冉华声音仍然娇滴滴很悦耳:“沈神通,孟老还好么?”

“家师目下情况未卜,此事说来话长,反正跟刀王蒲公望和血剑严北都有关连,但如果真有问题的话,祸患却绝对不是蒲严两人,所以我说这事很复杂需得慢慢解释,现在诸位前辈要不要离开此地。”

胡说和尚破铜锣声音先道:“废话,我们好好的为何要离开呢?你担保会有地方给我们管食管住?”

痴道人声音含含糊糊而却偏又十分清晰:“我们出得去?”

冯当世声震屋瓦大叫:“小冉,我们出得去第一个地方就是到黄山去。”

吴潇潇很斯文很温和:“沈神通,如果你不要代价,我们一定会很感激,如果你要代价,我们一样也很感激,你为何迟疑?为何要多问我们?”

“吴前辈的话真是一针见血,我先请问你们,为何你们被囚十多年都很安份?为何每天三餐你们叫啸吆喝,但一吃饱就没有一点声息?”

没有人出声回答,所以沈神通只好自己接下去:“因为饭菜之中有毒,你们吃完之后,不得不运功对抗,所以你们不但没有余暇设法逃出石牢,而且每到吃饭前哪一点时间,正是你们功行圆满之际,于是你们或是啸吼,或是笑喝,还有撞门擂墙无所不至。你们只不过试验自己的功行而已,并非真要弄出许多声音。”

胡说和尚道:“放屁,我们又不是吃饱饭没事于(其实正是没事可于),你快快滚蛋,别惹恼了我大和尚。”

顾慈悲立刻接口道:“沈神通,这家伙就爱胡说八道,不过你分析这些情形有何用意?

严家向我们下毒也不算怪事。”

冉华悦耳声音升起来:“这种讲法也不妥。因为,血剑严北当年在墙壁留下击败我们每个人每一招的剑法图形,又在屋角留下一条红绸带,言明只要我们找得出破他剑法的招数,我们一扯动红绸带,他马上就会出现会面,既然如此,他何须下毒?”

冯当世厉声道:“对,严北明明要借我们之力,找出他刻法尚未圆满的地方,所以他怎会向我们下毒。”

他声音甚是响亮,故此沈神通实在不得不嘘两声,道:“诸位前辈照例饭后就寂静无声了,如果给人家听见我们许多声响又听见我们交谈内容,只怕非常非常不妥。”

冉华低声呵斥道:“对,冯当世,你以为你声音大就什么都办得通?哼,笑话,我十几年食不饱睡不好,还有十几年都没有衣服可换,你怎不替我想想,怎不使我日子好过一些呢?”

冯当世自是不敢哼声,他能够一头碰死自己,但花金银蛇冉华的要求却是无法达成的奢望。

擂地有声袁越道:“沈神通,你一定猜对了,怪不得十几年来每次食完饭,不论早午晚那一顿饭,食完总是真气溢散全身懒洋洋的,所以不得不全力运功对抗。也所以一吃完饭就无人弄出声响了。”

胡说和尚打个哈哈,道:“那时我只是跟着大伙儿不作声而已,要是只有一个人穷嚷嚷有什么意思呢。”

痴道人声音含含糊糊道:“别他听他胡言,沈神通,严家下的毒很不了起,我们十几年来虽然也想过这一点,也运功试过无数次,却没有人敢确定人家下毒,而且,如果严北要杀死我们,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何须用毒?”

万里云雁吴潇潇道:“只要一二十天不送食物食水,我们通通饿死,渴死。人家为何要使毒呢?”

胡说和尚抢着说道:“人家高兴行不行?”

好几人一齐骂出”胡说“、”放屁“等话,但沈神通接口时声音大而忧虑:“有时候某些情况不一定是按常规常理想得通的,胡说和尚前辈这话大有道理。”

袁越重重哼一声,道:“我看没有道理。”

黄山女侠冉华道:“有道理,我常常举想到,我们既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更不是贪吃馋嘴之人,但何以每到快有饭菜送到时刻,个个都急得不得了,个个都垂涎等候。”

沈神通道:“我老早想过这个问题,如果人家饭菜中有某种奇异药物,迫使各位不得不全力运功消解,等到毒力去尽却也就是各位能够发出声音之时,咱们更可能假定由于各位运功之故,所以那时饥渴交集都十分急于得到饭菜食水,但天下有这种奇妙可怕的毒药么?”

割爱手顾慈悲缓缓道:“我只奇怪何以起初的一年多,严北对咱们人人礼遇非常,每天有人打扫,有人收拾床铺。每天有热水洗澡也有人洗衣服,饭菜也十分丰盛,但为何突然间完全变了样子?”

人人全都默然,大概除了同样感到迷惑之外,却不免怀念严北礼遇那段时光。

沈神通道:“各位前辈当必知道,再过一阵就有人进来收回碗盘,他们十几年来已做惯这些事,所以这也是各位离开这地牢的上佳机会,你们意下如何?”

胡说和尚道:“我不走。”

冯当世奇说道:“这里很舒服么?”

胡说和尚应道:“当然啦,天下还有哪一个地方管食,管住而没有有人向你噜嗦的?”

顾慈悲道:“沈神通,我们谁能破门而出?如果能够,老早就动手了。”

沈神通道:“各位若是出得此地,严家有两个人万万动不得,一个是哑女人,她行走之时连飘带滑十分好认,第二个也是个女子,很年轻也很美丽,叫做麻雀,她们都出了不少力量,我才能够帮忙各位。”

这些高手们绝对不会伤害女人和麻雀,这是沈神通现下唯一最有把握的了。

至于他们出去之后会怎样做,却无法猜测也无法管束。

要是你是当代一流高手,而又被囚禁十几年之久,你知不知道你脱困之后会做些什么事呢?你大概也不知道,也无法想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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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断云山多少路 第4章 消沉20年居然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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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神通恨不得立刻背生双翅,立刻飞回大江边那个小小爱巢,只要能够再看见马玉仪再看见小儿子沈辛一眼,哪怕当场死了也没有遗憾。

因为他这条­性­命是捡回来的,何况他已答应过严温,只要治好他放走他,以后不得出手报仇,还须奉上“悲魔之刀”!

故此沈神通空自有一身本领,却只能藏身在大树上。而且由于场面之盛大,所以一时也不肯走,不愿走。马玉仪以及小儿子,也只好等一等再说了。

能够吸引沈神通的场面当然不会寻常,那严温既使化成灰也认得出。

而大江堂的高手如虎头香主李宽人,凤尾香主罗翠衣,“有死无生”包无恙,“燕人”

张慕飞等等,沈神通也都认得,此外还有几十个箭手、剑手,声势颇为浩大。

但对方人数虽然不多,声势却丝毫不弱,沈神通自然也通通认得或猜得出来。

第一个就是武当派的司马无影。

此人剑术之­精­妙当世恐怕只有“血剑”严北才接得住(意思即是赢得他)。此外还有一个铁塔似的提刀大汉,就是“猛将”朱慎。

虽然天­色­已经昏暮,但四下灯火通明,把庭院一片平坦地照得纤毫毕现。

沈神通眼光落在第三个人身上,这个人高高瘦瘦,大约五十余岁,身穿青袍,面­色­也有如衣服一样青得骇人。

由于眉毛淡得几乎看不出,加上­唇­角两道下垂的深纹,使人禁不住泛起“他不是人”的奇异感觉。

司马无影、朱慎站在一边,青袍人却离开他们远达两丈,但三个人却一齐对着大江堂严温等人。可见得他们都是大江堂的敌人,同时又可见得这三人志同而道不合,所以并不站在一块儿。

“看来大江堂形势很不妙。”沈神通心中自言自语,“青袍人显然就是名列恶人谱,而且又是天下十大邪人之一的‘青蝇吊客’乐未央,事实上只要司马无影和朱慎两人就足以使大江堂很难应付,何况又加上‘青蝇吊客’乐未央这个恶魔?如果我是严温的话应该怎么办?我想只好不露痕迹地赶快溜之大吉,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不管形势多么紧张,“玉篮翠带”罗翠衣仍然是最惹人瞩目的一个,因为她又露出那种摄魂夺目的冷艳光彩。

她似乎每逢遇到艰险,遇到强敌,就会呈现直迫人心的冷艳光芒。

“猛将”朱慎集中注意力观察罗翠衣好一会儿,忽然大大叹口气:“唉,如果我早生二十年就好了,我可能会很伤心,但却不会遗憾。”

若是时光倒流二十年,那朱慎遇到邀游江湖的罗翠衣,彼此年龄相当,自然可以有非份之想。

由此推论,朱慎因为很可能得不到芳心获不到青睐而伤心,却没有今日全无指望的遗憾。

人人都明白他的意思,目光一时都集中罗翠衣脸上。

罗翠衣的表情越发冰冷得如霜似雪,但也美丽冷艳得更为眩目,更有魅力。

她修习的一定是一种奇异内功,人人都这样想,因为她平时看来只不过是个十分普通的中年­妇­人。

可是一旦临阵对敌(对敌时当然要运功护体以及准备出手),便突然呈露无限奇异冷艳,变成光芒熠熠的明星。

朱慎一点也不在乎她不悦的反应,还耸耸宽厚的肩头,又道:“我的话虽然听来近于亵渎,也近于不自量力,但我说的是实话,所以问心无愧,别人不过只把话藏在心里而已,这儿可有谁敢说我讲得不对?”

当然没有人肯独持异议,就算真的不同意,也绝对不会讲出口。

李宽人踏前五步,笑容声音都十分和气说:“诸位如果是为了‘海龙王’雷傲候而来,我李宽人的回答是,雷傲候既没有来到严府,也没有来过敝堂任何地方。”

司马无影道:“雷傲候亲笔用当铺特殊字体写的一封信,藏在他家大厅主梁上,这封信是留给他儿子雷不群的,信内写得明明白白,若然发生巨变,他会躲到严家。这封信当然不是事情发生后才写的,可见得他十分慎密,事前连儿子都不透露,不让他知道的,可惜百密一疏,他差遣人送信给管家于忠时,这一封信却被人截获,所以找到梁上那封密函了。”

严温、李宽人等为之目瞪口呆,既然雷傲候留下亲笔,当然举世之人都绝不相信大江堂方面的话了。

司马无影又道:“我们在码头别后,我查了两天,只知道那陈归农,还有‘长春藤’常逢、‘醉猫’周四平、‘镜里移花’赵五、‘拨云踏雪’李逍遥等正邪五位高手死在大江堂手中,虽然你们大江堂也折损了三位舵主,但如果雷傲候实在不在此地,你们何以全力以赴杀死那些人?你们难道没有其他方法可以让天下的人消释疑惑?真的没有其他方法解释误会,还你们清白?”

大江堂的人你望我,我望你,竟没有一人能够开口反驳。

如果只有一个司马无影,哪怕他剑术­精­妙绝世,大江堂仍然不须多所顾虑,道理讲不通­干­脆就动武,但现在还有朱慎和“青蝇吊客”乐未央,问题就不但不简单,简直是严重之极了。

李宽人笑嘻嘻(他外表一团和气,就算刀子搁在脖子上也是如此)说道:“虽然雷傲候的确没有来过,但根据司马兄的话,看来雷傲候却又一定躲到严府来了,如果这是一个圈套,我李宽人第一个佩服得五体投地,天下谁能设下这么一个圈套呢?”

这个问题天下只有一个人能够回答,这个人就是藏在十丈外一棵大树上的沈神通,只不过沈神通就算打死也不会现身回答,这是毫无疑问的事。

所以沈神通听到严温忽然大叫说“我知道是谁”这句话时,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严温怎会知道?难道哑女人会泄漏秘密?但一定不可能,她若是泄秘,铁定连自家­性­命也保不住,她会做这种傻事?她会出卖我?

严温忽然变得口齿不清,所以,他虽然喃喃反复说出:“一定是‘人面兽心’陶正直。”这句话,却没有人听得明白。

“人面兽心”陶正直的手段智计,的确可以布出这种可怕圈套,尤其是他曾经参与刀王蒲公望、血剑严北、雷傲候乃至微尘和尚山凝之等一连串的决斗场面,知道了一切内幕,所以的确只有他最有设圈套的资格。

李宽人道:“堂主,既然您知道幕后之人是谁,何不公布出来让大家知道?”

严温身子震动一下摇头道:“不,我猜错了,一定不是他,他决不会害我。”

他不但语无论次,而且面上表情显现出甚是恍惚。

五湖钓叟“有死无生”包无恙斯斯文文道:“堂主若不想说,那就不必说了,难道咱们大江堂还能让人迫着说话不成?”话声虽是斯文有礼,但话中之意却横蛮暴戾之至,这一点正是与众不同之处。

罗翠衣的声音冰冷而又清脆说道:“‘青蝇吊客’乐未央,你走还是不走?”

显然他们很多年前已经相识,甚至可能不只“相识”那么简单。

乐未央青­色­的面孔闪过一阵白气道:“我不走。”他答得很­干­脆。“你若是站到一边看热闹,我也站到一边。”

李宽人肚子里算盘一打,立刻算出这是稳赚不赔的交易,一个罗翠衣抵消一个乐未央,自然占足了便宜。

“罗香主。”李宽人声音十分威严有力:“且站到一边去。”

罗翠衣道:“好的。”举步行去,但却是向“青蝇吊客”乐未央一直走过去。

人人都听到李宽人的话,当然也听到罗翠衣的话。目下既然她已听令移步,不问可知她和乐未央都将置身事外,所以都不再注意她。

直到罗翠衣忽然扬手飞出一道颜­色­柔和的绿光,那是她兵器之一的翠带,这条翠带居然竟是远攻丈半外的司马无影时,双方的人才大吃一惊,同时也十分疑惑不解。

李宽人讶疑的是罗翠衣何故鲁莽违令出手?难道她不知道乐未央的份量?

司马无影和朱慎则奇怪她何故硬要拖乐未央下水?何以反而跟大江堂过不去?

司马无影像变魔术一样,也没有看见他有什么动作,但手中忽然多出一把寒光四­射­的长剑。

长剑划出一道­精­芒,剑气乍闪,罗翠衣那道翠带忽然有两尺软软垂下。

罗翠衣掣回翠带。司马无影也压剑凝立。

首先说话的人,果然是“青蝇吊客”乐未央。他说道:“罗翠衣,你必定想知道二十年后的乐某人,还会不会像当年那样为你出手对付任何强敌?我看你马上就知道答案了。”

人人心中叫声“惭愧”,敢情罗翠衣突然出手另有内情,并非自以为武功盖世,也不是失去理智。

罗翠衣冷冷道:“我为何要知道?”她说话时举起左手玉篮道:“乐未央,如果你不马上离开严府,那就不能不猜猜,看我一手训练的‘六十甲子死神之箭’里面,哪十二支是‘空亡’之箭了,你要不要猜猜看?”

四方八面突然出现六十名箭手六十张强弓,每张强弓都已拉满也都搭着硬箭。

六十甲子是中国自古所用­干­支纪年以及记载日子的方法。由于天­干­(甲乙丙丁等)有十个,而地支(子丑寅卯等)有十二个,故此排列起来每一给都有两个地支落空,在占卜星相诸家称为“旬空”,也叫做“空亡”。

换言之罗翠衣的箭阵隐伏着奇异的危机,这种危机对付别人有没有用不得而知,但对付乐未央必定百分之百有效,因为乐未央面­色­已经由青­色­转为白­色­,又由白­色­变成黑­色­。

“我一直希望你来试验一下,看看‘空亡’之箭能不能杀死你。”罗翠衣显然很开心,所以如冰如霜的脸上居然露出笑容,乐未央面­色­变得这么剧烈,即使是傻瓜也看得出他的惊震恐惧,罗翠衣当然更加看得出。

“不过现在不急。”她又说:“你既然不跟着我出手,那就站到一边去,等我应付过强敌之后才轮到你。”

“青蝇吊客”乐未央好一会儿脸上才恢复原状。他跺脚厉声道:“罢了,罢了……

呜……呜……呜……”惨厉啸声极是惊心动魄。啸声随着他宛如一朵青云的身形破空飞起,霎时摇曳于数十丈之外。

罗翠衣徐徐回到本阵,这时连严温也称赞地向她笑着点头。“青蝇吊客”乐未央成名三十余年,名列恶人谱上,同时又是大了十大邪人之一。这种恶敌谁惹上了谁就倒霉无疑,但罗翠衣轻描淡写之间就把他撵走,谁能不佩服呢?

李宽人拍拍“拂花令”的皮鞘,跨出两大步说:“我担保敝堂主开放严府以及大江堂任何地方,好让天下名家高手搜查。雷傲候确实没有来过,所以我们并不怕被你们搜查。”

司马无影道:“如此最好。”

李宽人苦笑一声说:“但严府以及大江堂各处地方岂能轻易开放供外人搜查?所以你们最好先杀死我们几个人,只要我们都变成尸体,敝堂主一定给你们这个面子,一定让你们搜查任何地方。”

说来说去仍然是老一套。看来除非杀尽大江堂“三香五舵”八大高手(现在只剩下一半),否则必定有阻力,必定不能进行搜查。

“有死无生”包无恙挥动一下长长钓竿,由于钓竿末端纤细而又柔软,所以划过空气时发出刺耳的“忽忽”声响。

这种刺耳声响可怕的程度,绝对不比刀剑相交的声响弱些,你只要被那细细的钓竿末端扫中的话,不但臂膀大腿会断掉有如刀剑砍中一样,又或者身上任何骨头都会断裂,你就非害怕不可了。

“我先请教司马无影的武当鹰派神剑。”他拖着高木屐踢达走出来说:“但司马无影请你注意提防,我有不少帮手,我不是跟你单打独斗,不是跟你印证武功。”

“对,我们是拼命。”司马无影回答。对于这个人他反而有点好感,因为他是一派明人不做暗事作风。

包无恙离司马无影还有两丈之时,突然一道人影如奔雷电掣地冲出,擦过他身边,一直扑向司马无影。

这人手中的丈八蛇矛一下子就搠到司马无影胸口要害。

丈八长的蛇矛属于长兵器,本是在战阵骑马冲杀的武器,所以威猛之势慑人心胆,再加上“燕人”张慕飞凶悍的外形,更添凛凛然三军辟易的威势。

包无恙一定也跟张慕飞搭挡惯熟,故他手中钓竿“忽”一声斜斜扫去,居然后发先至,一股寒风已割到司马无影右颈要害。

任何人都不难想像得出司马无影窘困危险处境,因为包无恙、张慕飞都是时下高手名家,这两人联手出击已经难得,已经少见,更何况他们竟然搭档惯熟,曾经多次­操­练过,因而一加一便不等于二了,而是等于八或者十了。

司马无影长剑一竖一压,粘住钓竿压倒右边空门,这一瞬间张慕飞长矛也到达了,司马无影略略一侧身,矛尖挟着劲风从他胸口边擦过,却落了空。

张慕飞的长矛当然不是那么容易落空,事实上长矛是被一把特别宽厚特别沉重的长刀劈歪了的,长刀主人就是“猛将”朱慎。

朱慎庞大身躯轻盈如燕雀,他回旋半圈,长刀映出耀眼­精­芒,“当”一声及时架住另一件沉重兵器“拂花令”。原来李宽人亦已出手进攻,他动作快得有如鬼魁,一眨眼间又攻了三招之多。

虽然拂花令三招都被封住架住,但已形成可怕压力,所以一道翠带横空飞来之时,连十丈外的沈神通也几乎闭上眼睛。

罗翠衣这一招实在攻得太美妙了,不但招数是第一流境界,尤其是拿捏时机恰好趋虚攻入,这一招才最上乘才最可怕。

显然她和李宽人也是搭挡惯熟,所以配合得­精­严神妙,所以威力徒然增加许多倍。

翠带劈一声扫中朱慎肩头,朱慎象铁塔那么高大的身形,也禁不住轻轻软软一条丝带子的一击,斜斜抢出三步。

在这踉跄败走的三步当中,朱慎长刀一共挡了三招拂花令和一记翠带的攻击。

朱慎居然还不倒下(换了别人老早肩骨尽碎至内脏重伤跌倒了)。他忽然舞刀,幻成一团光影护住全身。

拂花令和翠带虽然骤雨狂风般攻去,但看来朱慎这一套防守护身刀法严密得有如铁桶,看来三、二十招之内绝无问题。

朱慎声音很柔和,绝对不像铁塔也不似大汉口中说出:“无影兄,今日看来情况不妙,咱们还是脚底抹油逃之夭夭。”

司马无影的辛辣剑法已迫人张慕飞圈内,所以张慕飞也已经丢掉长矛改用背上的长大古剑。另一方面包无恙的钓竿由于戳不进司马无影剑圈中,所以暂时是僵持局面。

他面上泛起淡淡笑容,在这种拼命时候,这个人居然还能够笑得出,的确令人惊奇,也可以由此而看出司马无影不但剑术­精­妙,而且心灵的修养也很有火候:“说到逃之夭夭,朱慎兄可曾考虑到四方八面的箭手和不少古怪杀手?又可曾考虑到速度问题?朱慎兄,你这么一个大块头,难道跑起来会比别人快?”

朱慎柔缓回答:“不要紧,我皮粗­肉­厚任何兵器都可以硬拼一两下,所以我一定可以冲出去,你呢?”

司马无影道:“说来惭愧,我跑得挺快是不错的,可是原意却不是用来逃走的,唉。”

他重重叹口气:“但现在不跑只怕不行了。”

他忽然喝一声“着”,剑光闪处张慕飞左上胸口已经中了一剑,溅­射­出鲜血。不过因为刺得不深,而且又不是要害,所以张慕飞抡剑扑攻如故,似乎一点也不受影响。

罗翠衣清冷声音Сhā入:“你们如果想变成刺猬,那就不妨逃走,我这个箭阵就是专门对付来去如风的高手,例如‘青蝇吊客’乐未央之类擅长轻功的人物,你们大可以试试看。”

朱慎、司马无影都还未有回答(事实也不易回答任何话)之时,忽然嗅到一阵臭味。

这种臭味绝对不是毒气,而是污秽动物的臭味,他们眼光一闪,已看见一共六个赤­祼­上身,下身只有一条短裤,全身黑毛,面目狞恶的大汉冲过来了。

阵阵恶心臭味无疑是从他们身上发出,这些人简直只能称之为野兽,连声音也是可怕的咆哮。

他们动作极为敏捷,一下子就扑入战圈,也一下子就被司马无影和朱慎劈死两个。

剩下的四个更为凶恶,露出獠牙猛扑过来。

司马无影、朱慎的兵器被对方四大高手牵制羁绊住,一时抽不出手对付这些野兽般的恶汉,只得连连后退。

严温纵声尖笑:“他们就是我豢养训练的兽人,我还有几十个兽人,我想知道你们能够杀死几个?”

连沈神通也为之毛骨悚然,因为这些兽人显然绝不怕死,你就算有一身武功可以一脚踹死一只疯狗,然而,当你面对几十只疯狗之时,你岂能不心惊胆寒?

臭味忽然更浓,因为黑暗中又奔出八九个兽人,咆哮之声确实可怕之极,此外又涌出七八个持剑的骠悍汉子,这些人一望而知是擅长杀人的专家,也就是世俗称为杀手的人。

他们散开守住外围,分明是等对方突围之时才出剑狙杀。

天罗地网似乎已经布成,司马无影、朱慎能够至今尚未败亡,已经很不容易了。

忽然众声寂静了一下(咆哮声除外),因为在黑暗中出现了一队人,鱼贯列队出现在灯火之下。

带头的一个竟是妙龄少女,脸蛋圆圆的既美丽又可爱。

跟在后面的一串人,个个衣衫褴楼,须发蓬松污垢,面孔脏得瞧不出本来面目。

紧跟在美丽少女后面的一是个白发老人,他手中有一支竹子,看得出乃是刚刚折下来的,竹枝一端顶住美丽少女后心。其余尚有六个同样古怪污垢的老人,鱼贯跟在后面。

尾随最后的也是个高大魁伟的白发虬髯老者,他突然发出一声比兽人们更可怕更响亮的咆哮,也突然离开队伍飞身跃出数丈,落在那群兽人中间。

砰砰匐匐一阵七八下巨响过处,同时便是七八个兽人飞上半空,每一个至少也飞上六七丈之高,在夜­色­中几乎已看不见了。

不过这些兽人很快就掉下来,重重摔在地上,只见他们个个瘫卷成一团,显然早已全身骨骼尽碎,也显得不是摔死的。

这等雄浑威猛的掌力真是旷古绝今。你不妨拿一块石子丢丢看,如果你能够丢到六层楼上,你已经可以创纪录了,何况是一个人那么大的体积和重量,当然更加惊世骇俗。

他须发戟张,仰天大笑:“痛快,痛快。”声音响亮得震耳欲聋:“大江堂哪一个过来接老夫一掌?”

李宽人大惊,发出号令,登时人人撤退,因此,那四名兽人转眼间都死在武当长剑和朱慎大刀之下。

李宽人发出和气笑声,说道:“您老敢是掌力天下无敌的‘擂地有声’袁越前辈?咱们无冤无仇,有话好说,何须动手呢?”

严温只盯住那美丽少女,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个美丽活泼的麻雀,他实在又气恼而又想念,那几次的合体缠绵已经形成神秘魔力,使他无法忘怀。

但麻雀为何会和这七个奇形怪状、污垢肮脏的老人在一起?她为何面­色­很苍白也有点憔悴?她最近日子过得好么?

七个肮脏老人当中有一个是女­性­。她的面孔五官已瞧不清楚,只有一头白发显示出她的年纪,不过她的声音倒是很娇柔悦耳:“李宽人,你说我们之间无怨无仇么?”

李宽人大大怔了一下,这位声音娇­嫩­的老婆婆是谁?她何以认识我呢?

这个老婆婆自然是黄山高手“金花银蛇”冉华。她轻笑两声:“对,你也许说得对,我们之间可能无怨无仇,但我却想把你们所有的人通通剥皮拆骨。”

她用食指按­唇­嘘一声,表示要别人不要做声。然后又说道:“别问我为什么,前尘往事不堪回首,总之,我要剥你们的皮,拆你们的骨。”

为什么她和他们都对大江堂有如此深化大恨?为什么他们都那么肮脏污垢,以至全身发出臭味来?为什么麻雀会带领他们前来?这些昔年纵横江湖却又已经销声匿迹很久的一流高手们,何以会聚在一块儿?

总之都是为什么,都是疑问。

紧随冉华身后的就是泰山怒汉冯当世,他身量也和擂地有声袁越一般高大,所以他忽然离队斜行十步,没有人会看不见。

冯当世的位置已经告诉大家他要对付三名持剑杀手,这三人都是严温的亲信侍卫,平时只听严温命令,甚是跋扈骄横。

他们虽是震慑于袁越惊世拳力,但这一个老人并不是袁越,手中也没有兵器。所以他们反而窃喜,因为一来他们手中之剑都极为锋利,所学的剑法也都是凶毒狠辣的杀手剑法,一般武林高手的武功可能强过他们,但却不一定会被杀,二来都认为世上拳力强猛,威重得有如袁越的人绝对很少,这一点他们都很有信心。假如没有袁越那种可怕拳力之人,却用赤手空拳对付他们三把快剑,这人一定是想自杀或者是神智不清了。

故此当冯当世用粗大手指指住他们之时,他们不但没有退却,反而一齐迎上去,事实上除了他们三个之外,还有三个服饰兵器甚至年纪都一样的杀手悄悄移动脚步,这另外的三个显然打算截断冯当世的逃路。

正面那三个杀手之中有一个冷笑道:“你想动手?”

冯当世发出响亮笑声,不过笑声中却表示出勃勃怒气而不是欢喜高兴:“对,我要砸扁你们的脑袋。”

那三个杀手中有个比较聪明冷静,所以有点惊讶:“你很生气?”

冯当世道:“我当然生气才杀人,谁在高兴快乐时杀人呢!”

既然他已声明打扁脑袋,声明要杀人,所以那三个杀手更不必客气了,正面的一个长剑疾挥划出一道眩目光圈,由于剑身雪亮,灯光强烈,故此反­射­出去的光线真能使对方眼睛有一瞬间看不见别的景物。

就在这一瞬间,三支剑的锋利尖端都刺中冯当世的身体,事实上正面的一支剑(划圈反­射­光线的)慢了一线才刺到冯当世身上。

他们的招式一点都不好看,而且最大缺点就是人人都放尽全力,不像其他武林高手总是攻中有守,总是蕴蓄余势和余力。这样若是一剑攻去不能得手,自己还可以闪避对方攻击,或者可以回剑封架。

但这三个杀手却都是用尽所有力量和速度,故此看来既不深洒又没有学问。

可是这才是正式的杀手剑法,这些杀人专家受过严格训练,绝不浪费任何一丝气力于无关杀人的动作上。闪避或者封架只跟自己安危有关,与杀人无关,所以他们就完全不加理会,也决不留下丝毫气力。

三把剑明明都刺中冯当世胸腹等处,可是那三个杀手忽然怀疑自己的剑尖是不是因为有东西包住所以变得很钝,变得完全不锋利?

那是因为三把剑都刺不进对方身体。

其实以他们剑上的外功内劲,加上闪电般的速度,就算用钝头的粗木棍,也可以洞穿牛腹的了。

泰山石敢当神功号称天下硬功第一,果然有惊世骇俗之威。

冯当世怒吼一声,这是他神功的一部份,并非被人刺中而愤怒大吼,其实,他吼声还未传出口腔,双拳已发,像打铁一样砰砰砰一连三响,就完全解决了三个杀手。

这时他怒吼之声才响彻全场,有如深山虎吼,四下树木都肃籁摇震。

冯当世第四拳却是向身后杀手攻去,其间毫无停滞,在他后面那三个杀手本已包抄阻截他退后,所以双方距离并不远。

谁也想不到冯当世身躯那么魁伟,硬功那么霸道,但纵跃之时竞也灵活迅快如燕子。那三名杀手已来不及逃走来不及后退,当然他们绝对不会束手待毙,所有的人都看见三把长剑一齐刺中冯当世身体。他们的剑全无虚发,而且最可怕的是剑剑刺中都是立刻就死,立刻就失去抵抗力的要害。

可惜,碰到冯当世就一点用处都没有,冯当世第四拳,第五拳,第六拳连环发出,这三个杀手都立刻飞开老远,有的面目血­肉­模糊,有的胸陷骨碎,总之都是一拳就送了­性­命。

李宽人和罗翠衣迅速交换一个眼­色­。这迅速一瞥中已经互相交换不少意见:“我们的兵器碰上冯当世都糟糕之至。对手有这么多高手我们一定崩溃败亡,所以我们要不要逃走呢?

唉,我们能逃到那儿去呢?如果血剑严北在此就好……”等等。

在这些意见中令人不解的是以李宽人和罗翠衣一身本事,何以会有不知逃往何方的忧虑?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

冯当世已走回冉华身后,队伍中却奔出一瘦一胖两人,快逾奔马,一转眼已分头扑上东西两边高墙。

眨眼间这两人又已奔回,一去一来都迅疾宛如一阵无声清风。

四面高墙高檐上忽然纷纷传来惊骇叫喊,众人都听得出那是有不少埋伏在高处的人手被那一肥一瘦二人给杀死,或者至少被点住|­茓­道。

那个瘦老人声音含含糊糊:“这个箭阵暗藏空亡危机,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身量肥胖的老人声音有如破锣:“没有的事,这个箭阵只不过是小孩子的玩意儿。”

破锣声当然就在江西百花洲胡说和尚,此人平生专说反话,你这样说话他非那样说不可,不知道他的人一定全被他弄得颠倒七八。至于声音含糊的瘦老人则是武当痴道人,这两大高手一齐出马,又是猝出不意,所以罗翠衣辛苦训练的“六十甲子死神之箭”登时陷入混乱,不能呼应,冰消瓦解于一旦也就不足为奇了。

现在只剩下“万里云雁”吴潇潇、“割爱手”顾慈悲没有作声,但顾慈悲根本已经出手,他用一支竹枝顶住麻雀后心,麻雀但觉心胆俱寒,不知何故害怕得完全没有反抗勇气,甚至连反抗连逃走的念头都不敢泛起。

她如果知道这种现象只不过是“割爱手”制驭心神的妙用之一,她一定更惊惧而且自叹倒霉,为何偏会落在这种邪里邪气的人手中?

大江堂多数力量(箭阵,人兽,杀手等),无疑已经全部瓦解崩溃。现在只剩下主力李宽人等四大高手有资格一拼,其余的人虽然还有十几个,箭手也还有三四十个,但都不发生作用了。

严温一转身隐没于黑暗中,但谁也不加理睬,那七位从地牢内跳出来的老一辈高手根本不知道他是谁,而司马无影和朱慎却认定只要诛除了李宽人等四大高手,严温就等于没有脚的螃蟹,一点也不必担心他有什么作为了。

李宽人他们虽然已发现麻雀面­色­不对,知道她受到某种奇怪功夫所制,也知道她随时随地都会­性­命不保,但既然连严温都不管,他们又何必多管呢?

司马无影朗声道:“哪一位敢是痴师叔?我是司马无影。”

痴道人怒道:“我不跟你讲话,你们都当我已经死了,还都很高兴,所以这么多年都没有人来探探我。”

司马无影微微一笑,他虽然跟这位师叔最不熟络亲近,但他的痴呆脾气却知之甚稔,所以既不着忙也不急于答辩。

胡说和尚骂道:“牛鼻子真是糊涂透顶,如果你庙里的人都以为你死了,叫他们上哪儿探你去?”

“猛将”朱慎大步踏前几步,道:“李香主,朱慎请你再赐教几手拂花令绝学。”他外表虽是饶勇威猛,但其实心细如发智计过人,所以他能够一下子就扭转场面气氛,使得所有的人注意力又回到大江堂四大高手身上。

朱慎刚才以一把大刀,在重围中力拼李宽人、罗翠衣两个高手,居然还支撑得住,可见得若是以一敌一,他的胜算一定比较大。

“我朱慎跟各位并没有梁子过节,要是诸位肯让我们搜查严府和大江堂各处,证明‘海龙王’雷傲候的确没有来,我转身便走。”

怪叫怒吼之声忽然震耳欲聋,最嘈吵的当然是“擂地有声”袁越和“泰山怒汉”冯当世,其余的人(痴道人等)虽是哼哈吆喝以及说话,但声音都被这两位悍猛高手的吼啸声压下去。

连朱慎也不禁心头一凛,坐马蓄势准备应变,因为他们激烈反应显然是听到他的话而发生,他们当然很可能都是“海龙王”雷傲候的朋友,如果正是如此,则身为雷傲候的对头的人不用说,也当必是极危险的事。

众声稍歇,冉华娇软声音升起:“雷傲候如果在此,那就太好啦。”

雷傲候在此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而且,她的话也没任何暗示使人得知他们和雷傲候之间究竟是友是敌?

朱慎转头望望司马无影一眼,司马无影心中明白,当下大声道:“痴师叔,我们想从雷傲候身上找到血剑严北,但你们跟雷傲候不会是朋友吧?”

痴道人呸一声,道:“谁跟他是朋友?”

敌我之势本是立刻分明,但痴道人又道:“可是那老小子很有点办法,好像跟掌门真人颇有点交情,我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以雷傲候的声名本事,能与武当派掌门人结交并不算是奇怪的事。

泰山怒汉冯当世大怒喝道:“好哇,牛鼻子我告诉你,我找雷傲候算完帐,再找你们武当掌门算帐。”

这话居然有几个人出声赞同支持。

冉华娇脆声音道:“冯当世,你是不是糊涂一点儿?”

冯当世道:“我清醒得很。”

冉华道:“这十几年来痴道人跟我们有什么分别?你先告诉我。”

冯当世道:“没有分别。”

冉华道:“对,可见得人家武当根本全然不知我们的遭遇,既然全不知道,还有什么责任?难道凡是认识雷傲候或者认识血剑严北的人,都有罪过,都有责任?”

人人都没有了声音。

朱慎直到这时才放心,但李宽人他们却恰恰相反,因为在这一眨眼间,他们已经陷入七个肮脏老人包围网中,这七个老人虽是肮脏发出奇怪臭味,可是使李宽人等皱眉担心的决不是卫生问题。

痴道人忽然问道:“这女孩子叫什么名字?”说时指指麻雀。

“割爱手”顾慈悲白眉皱了一下,道:“左右一个女孩子,管她叫什么名字。”他只须竹枝上传出内力,麻雀就包死不生。

但顾慈悲却不敢这样做,因为他感到左右两边都有森寒杀气,左边是胡说和尚,右边是“万里云雁”吴潇潇,如果麻雀倒下,那时他就算不死,恐怕也得付出相当代价。

罗翠衣立刻答道:“这女孩子名叫麻雀。”

登时六对眼睛都集中在顾慈悲面上。

顾慈悲收回竹枝,很大方地把女孩子推到吴潇潇身边。

吴潇潇一手抓住麻雀脉门,麻雀自是全然动弹不得。

罗翠衣忍声斥道:“放手,你们都是当代一流高手,­干­吗欺负一个小女孩?”

但没有人理睬她,因为人人眼睛都注视着吴潇潇,好像吴潇潇忽然变成英俊小伙子似的,值得全神欣赏。

罗翠衣怒哼一声,一道绿光从右袖飞出,又快又灵活向吴潇潇手腕搭落。

吴潇潇没有动弹,反倒是旁边的顾慈悲竹枝忽然一伸,让翠绿­色­的绸带搭住,这支竹枝伸出去的时间简直间不容发,眼睛不够尖的人必定以为吴潇潇正在变魔术,把他的手腕变成一根竹枝了。

顾慈悲内力传出,只见那条翠带忽然飞起丈余。

罗翠衣感到对方内力沿着翠带传到,当即也运起内力抵御,同时小指微微勾一下,收回翠带,表面上风平浪静,双方只过了一招。但罗翠衣却感到心神一震,情绪突然激动得烦燥不安。

她猛一收摄心神,冷冷道:“原来你是‘割爱手’顾慈悲?你怎会跟痴道人他们走在一块儿?”

顾慈悲不答反问:“刚才我好像听见‘青蝇吊客’老乐的怪叫声,是不是你把他撵走的?你何以当起大江堂的保缥?”

他们显然是老相识,罗翠衣道:“你向来最讲究衣着,为何现下如此狼狈难看呢?”

谁也没有回答谁的话,而且由于吴潇潇忽然开腔,所以他们更加没有机会追问了。

“还好。”吴潇潇声音很温文尔雅,“麻雀没有事,说不定是顾慈悲功力衰退,所以连一个小女孩也伤不了,哈哈哈……”

顾慈悲怒道:“放屁,如果别人都不帮忙,我马上叫你好看。”

吴潇潇仍然温和而又斯文,道:“你省点力气吧,如果雷傲候在这儿,严北不会离得很远,我会等着瞧你怎样给严北好看。”

霎时所有注意力全集中在李宽人等大江堂四大高手身上。

吴潇潇一手牵着麻雀奔去,当他经过一棵大树下面,忽然停步。因为树上传下来沈神通压低的语声:“吴前辈,我是沈神通,顾前辈为何不守诺言,竟想伤害麻雀?”

吴潇潇放开麻雀:“你最好记住他的外号,他一定以为你跟麻雀有一手,这个人就是喜欢人家伤心。”

麻雀恢复自由,飕一声跃上大树。

沈神通道:“顾慈悲根本弄错了,麻雀只是个又乖又热心的女孩子。”

吴潇潇道:“我没有错,麻雀已经怀孕,我把的脉从不会出错,连大自在天医李继华也不敢说我错。”

沈神通替麻雀叹口气,也赶快换个话题:“我要先走一步,我希望有机会请你喝酒……”他本来正想说“向前辈你请教”等客气话,但忽又觉得很多余,所以没有讲出来。

吴潇潇笑一声,回头行去,只说了一句:“是不是姜酌呢?”姜酌就是生孩子请客庆贺的意思。

沈神通一手抱住麻雀,头昏脑胀苦笑一声,这误会可大了,麻雀若是有孕,当然是严温的骨­肉­,我沈神通连边都沾不了,但现在却变成是我的孩子?

这件事必须设法澄清,所以沈神通改变了主意,决定暂时不走。

麻雀在他怀中发抖,她大概二十岁还不到吧?但已经遭遇悲惨命运,命运之神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使美丽可爱还未完全长成的孩子,陷入如此悲惨境地?

那边吴潇潇大声道:“她已经走了,还有那个家伙。”他向众人眨眨眼睛:“她已经怀孕,我希望她顺顺当当生个胖小子。”

除了顾慈悲之外,人人微笑点头。

接着众人眼光又回到李宽人等四人身上。

朱慎和司马无影互相瞧了一眼,莫逆于心,突然间一齐出手。

但他们并非向李宽人他们出手,而是分头扑向那残余的十几个兽人和剑手,他们猝然发难事前毫无征兆,所以大刀长剑一下子就劈翻了两个剑手和四个兽人。

余下之人四散奔窜,朱慎、司马无影放尽全力追杀,一眨眼间又各杀死一个兽人。

朱慎忽然在一棵大树下停步,接着微微弯身作势便待跃上。

树上传来低低而又清晰的声音:“我不是大江堂的人。”

朱慎仍然跃起,但方向已改向斜刺里飞去,最后停在一根横桠上,他看见丈许外树上有两个人,是一男一女搂抱着,如果他们是敌人,这样子搂抱着的姿势一时也发挥不出什么威力。

朱慎冷冷道:“你们是谁?”

“朱兄在百忙中居然还能发觉树上有人,的确是一代高手,看来刚才你对付李宽人、罗翠衣之时根本未尽全力。”

朱慎声音仍然冷冰冰,但事实上心中吃了一大惊:“我为何不尽全力?”

“因为你就算出尽全力,但那时也只不过能够稍占上风,可是如果你忍辱负重装作不支,还挨了两下翠带,你就大有机会忽然大展神威杀死李宽人他们了。”

朱慎哼一声,道:“你一向都喜欢猜测别人的心意?”

“可以说是,但也可以说不是,如果与我无­干­之事,我才不伤这个脑筋,换言之,如果大江堂不是我的仇敌,我老早就出手帮李罗二人对付朱兄你了。”

朱慎默然无声,他本来已运聚全身功力准备立刻扑过去,可是对方的话句句连环扣结,使他不能不往下听,而不幸的是听到最后,忽然发觉消失了扑过去全力一击的理由。

那人既然是大江堂的对头,则杀死他岂不是等于给自己过不去?而且世上也没有杀死同仇敌忾的人的道理。

“我是沈神通,希望朱兄听过在下贱名。”

“啊,我当然听过,你为什么不早点说呢?”

“因为你为人­精­细慎重,所以既不能太早报名,也不必太早报名。”沈神通显然松一口气,照他观察估计,朱慎武功之高十分骇人,如果他猝然发难出手,沈神通自问虽然可以躲得过,但怀中的美女就难说之极了。“太早说出来只怕收到反效果,反而会加速你出手,但如果我能够使你听下去而不出手,你才肯相信我是沈神通,故此不必太早说出姓名。”

朱慎点点头道:“沈神通名不虚传,我敢用人头打赌,你绝不是冒牌货,你有什么指示呢?”

“朱兄太客气了,我目前只想安然离开严府,你肯不肯帮帮忙。”

“帮忙?凭你沈神通也要我帮忙?”

“是的,如果我从未负伤,又如果我只有自己一个人,大概我还用不着请求朱兄。”

“你抱着麻雀?为什么?她究竟是谁?为何几位前辈都护着她?她分明是严家的人,你为何要……”

朱慎忽然闭住嘴巴,因为他知道有些问题既不便问,也不必问。

他摆动一下长刀,简简单单道:“跟我来。”

沈神通叹气:“现在还不行,因为我希望能够知道何以连李宽人、罗翠衣这等人物,竟也甘为大江堂香主,并且忠心耿耿至死不渝?”

朱慎以旁观者的语气道:“你忽然变得婆婆妈妈,要走又不走,无疑跟麻雀有莫大关系,也无疑你对她有深厚感情,但你不走我走。”

此人个子虽是魁梧高大,虽然样子气度很悍猛,但他外号绝对不应该叫做“猛将”。

沈神通苦笑一声:“你应该改一改外号,不妨称为‘心细如发料事如神’。”

“我们之间没有交情。”朱慎道:“我平时也瞧不起吃你这一行饭的人,所以,你我根本不是朋友。”

沈神通道:“是的,我向来很少有朋友,大概很多人都像你一样想法。”

朱慎道:“但无论如何麻雀把那七位前辈高手带来,使局势扭转反败为胜,她的功劳也不算小。”

司马无影声音Сhā入来,他其实已跃上大树好一会儿,所以双方对话他并没有错过多少:

“其实沈兄的功劳也很大。”他声音比朱慎尖锐生硬得多:“看来麻雀所以不曾被割爱手顾慈悲所杀,完全是由于沈神通的关系,由此也可知沈神通跟那七位前辈高手有莫大的关连。”

沈神通道:“两位请看,李宽人他们已经作困兽之斗了。”

其实司马无影和朱慎都已看见,只不过他们一边看一边说话,他们显然弄清楚沈神通与那七位高手之间的关系。

出手的人是冯当世、袁越两位极悍猛的高手,还有就是顾慈悲和吴潇潇。

对方当然是大江堂四大高手,李宽人、罗翠衣碰上冯当世、袁越,马上就显得手忙脚乱难以应付了。因为冯当世的绝世硬功到底厉害到什么程度,李宽人无法得知。所以,明明有机会可以用拂花令扫中他身体,却又怕是诱敌之计而不敢扫出。这种打法自是万分糟糕,也是有败无胜。

另一方面擂地有声袁越的擂手绝技也把罗翠衣打得花容失­色­有退无进,因为罗翠衣的翠带根本远距袁越寻丈就被他举世无匹重逾山岳的拳力震退。她的兵器已经失去效用,试问焉能有取胜机会?

包无恙的钓竿去势凶毒诡奇无比,可是碰到割爱手顾慈悲的短短竹枝,却有如苍蝇的脚黏在蛛网上,只觉黏滞得有如在水里面挥舞一样全然不能随心所欲。

其实,招式尚是其次,如果包无恙不是当代高手,如果不是内功­精­纯深厚的话,他早就已被顾慈悲由竹枝传来奇异古怪,能够制驭心神的内力击败了。

吴潇潇身子大半时间在空中,像大鸟一样盘旋转折往来,不过他轻功身法虽是神妙莫测,但碰到燕人张慕飞双手挥矛远远扫打刺扎,反而甚是不利而无法迫近张慕飞。

然而整个局势已经十分明显,大江堂真能出手一战有名有姓的,现在只剩下这四大高手。而目下一望而知他们支撑不了多久。只要大江堂这四大高手都伤亡了,大江堂等于完全崩溃瓦解。

这种想法看法连沈神通也不禁大吃一惊,谁敢相信以百年基业高手如云的大江堂,居然会一旦沦为一般小帮会的命运?金钱和势力(即权力)竟然失去作用,显赫的历史只不过是一场虚幻梦境?

如果世间上的一切,例如无数财富强大权力甚至男女间的爱情,在本质上根本就空幻不实,在无限空间无尽时间之中倏然而生,又倏然而灭,世人们为何还栖栖皇皇的追求呢?

追求幻梦当然很愚不可及,可是有没有永恒,或者超永恒的事物存在呢?

如果有的话,世人当然值得去了解,去追求,但永恒或超永恒又是什么呢?应如何着手去了解去追求呢?

不过梦幻般的世事却也正如“幻梦”这两个字包含变幻不定的意义一样,世事永远变幻莫测,时时叫人大出意料之外而吃惊。

那泰山怒汉冯当世和擂地有声袁越的惊天动地威势,忽然大大减弱,而且不久甚至都停歇退后两丈,自然割爱手顾慈悲和万里云雁吴潇潇也一样。

他们七个老人又聚在一起,都略略仰头向天,清凉晚风中透来阵阵奇异香风,渐渐变浓而弥漫四下。

古人说“不见西子之美者是无目也”,这儿稍为改动一下,变成如果没有嗅到然而不觉得这气味极香的话,是无鼻也。

这阵香味既不是香料香水之香,又不是食物之香,总之很香又香得不令任何人讨厌。

李宽人等都露出喜­色­,却也掩饰不住贪婪嗅吸香气的动作。

这阵香气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出现,所以一个面貌削瘦,鼻嘴尖突的老妪现身时,非独没有人觉得奇怪,却只想知道她是谁,她施放的是什么香气。

李宽人等四大高手向她行礼,称呼她“­鸡­婆婆”,事实上她的样子当真极像老母­鸡­,谁也不知道她那一对作弧形下垂的大袖(有如僧袍款式)内里藏有些什么玩意儿?

­鸡­婆婆眼光很锐利,声音也一样尖锐刺耳:“大江堂的事我向来不管,可是眼看覆亡在即,所以我又不能不管了。”

她眼光向黑暗中搜索,又厉声道:“麻雀,你躲在哪里?”

现在是何等形势何等时机?­鸡­婆婆不赶紧料理重大之事,却找寻起毫不足道的小女孩麻雀?还是她老糊涂得分不清事情轻重缓急呢?

麻雀身子一颤,嘴­唇­擦过沈神通的嘴巴,跟着又擦过他面颊而停在耳边,低低道:“我以后想要找你的话,怎样才能找得到?”

沈神通嘴上残存着她柔暖香­唇­的味道。他也在她的耳边轻轻说出南京茂兴绸缎庄林掌柜的地址,并且告诉她,最好留下密函便可以联络上了。

麻雀迅快跃下大树奔到­鸡­婆婆身边。

­鸡­婆婆先向顾慈悲冷笑一声:“你最好看清楚麻雀的面貌。”

顾慈悲讶道:“我?看清楚她?为什么?”

­鸡­婆婆又指着吴潇潇和袁越:“你们也是,快看清楚她。”

这时不但顾、吴、袁三人,其实所有的人都睁大眼睛望住麻雀,人人都想瞧出她面孔究竟有什么奇特之处值得细瞧。

­鸡­婆婆又道:“好,你们已瞧完了,麻雀,你回去,坐在房间里不许出来。”

麻雀迟疑一下,才迅快跑掉。

人人知道­鸡­婆婆已遣开麻雀,当然马上会给出答案,所以都十分聚­精­会神。

­鸡­婆婆道:“麻雀的妈妈十年前已经死了,但她直到临死之前,还不知道麻雀的父亲是谁?“你们三个瞧得出么?”

你们三个指的是顾、吴、袁三人。

袁越用打雷似的声音道:“为什么问我们?”

­鸡­婆婆道:“因为十七年前麻雀的妈妈夕姬曾经认识三个男人,她轮流和他们要好了有一个多月,直到月事不来知道已怀孕,才从此绝迹,从此不再找那三个男人。”

顾、吴、袁三人满面污垢竟也掩不住骇然震动神情。

顾慈悲一定是心肠较硬的人,所以他首先道:“夕姬为何要找那些男人?为何要三个之多呢?她是很­淫­荡的女人。”

­鸡­婆婆冷嗤一声:“­淫­荡?如果她­淫­荡的话,后来为何不找那些男人?难道怀孕之后就由­淫­荡变成贞洁?”

顾慈悲果然无话可驳。

­鸡­婆婆又道:“夕姬是我的女主人,她后来生下一个女孩子,她就是麻雀。”

当然人人都猜到了,但问题是麻雀究竟是谁的女儿?­鸡­婆婆为何在这时提及这件旧事?

­鸡­婆婆不必指明那三个男人是谁,没有人不知道便是顾、吴、袁他们三人。

但顾、吴、袁都不作声,都不敢说麻雀像自己或像任何人。

­鸡­婆婆忽然转变话题:“你们刚才嗅到的香气一定觉得很舒服,那是用罂粟为主再加上十七种药物焚烧发出的香气,不过你们嗅过之后,很快就要服食一种药物,否则你们全身骨节酸痛,头昏眼花而且鼻涕眼泪都会出来,时间久一点连大小便都会忍不住。”

七位前辈高手都大为震动,四下气温忽然降低,寒冷得好像要下雪,当然那是他们人人透出杀气汇聚弥漫而使得气温陡降。

­鸡­婆婆喔喔冷笑,笑得像只老母­鸡­。“你们根本不必动手。”

她指指自己面孔:“你们看看我的样子,我活着有什么意思,我又老又丑,早就恨不得死掉算了,如果不是主人夕姬托我一些事未办好,我老早就上吊了。”

这话说得也是,任何女人长得她那么老丑,真是活着没有一点趣味。

对方既然不怕死甚至想死,你自然消失了杀死她的理由,自然感觉杀她的行为愚蠢而又不合理。

所以气温忽然恢复正常清凉状态,李宽人等四大高手这时才收起剑拔弩张的姿态,显然如果对方出手对付­鸡­婆婆,他们一定全力出战阻止,至死方休。

大江堂四大高手何以如此忠心耿耿?早先李宽人和罗翠衣都有天下之大无处容身之叹,莫非他们不得不忠也不能远遁离开,却是由­鸡­婆婆所说那种“药物”之故。

世上有很多药物可以杀人,也有很多会令人上瘾,这种瘾绝对不是抽烟喝酒那么简单,那么容易戒绝,何况当这种瘾得到满足的过程中,还有飘飘欲仙脱离现实的快乐。

只见李宽人等四人都摸出一个小银盒,也都从银盒中掏出一粒黑­色­的指尖大小的药丸,放人口中。

几个银盒一打开,便又另有一种香味透出来。

其他的人也莫不眼露奇光,盯住那些银盒,看来那几个小银盒在他们心目中比千万两黄金还宝贵重要得多了。

“你们若是想要这种美妙药物,一点都不困难。”­鸡­婆婆声音变得温柔而不尖锐:“我保证你们天天都有药,保证你们武功功力有增无减,保证你们住得好食得好也穿得好,也保证你们如果还喜欢女人的话,有一百个美女任你们挑选,天天可以换人,你们什么事都不必做,只要大江堂不垮就可以了。”

如果是别人许诺这些丰厚条件,尤其是女人这一项,一定很难叫人相信。

但大江堂当然不同,大江堂的富有天下皆知,买他百儿八十个美丽女人只是小意思而已,又只要大江堂不垮台,物质上的享受保证可以达到第一流水准。

痴道人用含含糊糊声音说道:“胡说和尚一定第一个答应,因为他整天都怕没有人管吃管住,何况还有香喷喷的妙药,香喷喷的女人。”

胡说和尚道道:“放屁,现在的女人都变成母猪,比我还臭。”

这话未免太过离谱一些,而且还使金花银蛇冉华误会,冷冷地道:“你骂谁?”

胡说和尚可真不敢惹她,因为泰山怒汉冯当世铁定会为她拼命,这两高手联手之威哪里可以开玩笑?“我说的是现在年轻一辈的小女人,我意思根本是说十七年前的夕姬才是香喷喷的女人,可惜那时候我和尚禅心清净白白糟塌了好机会,所以,现在那些小女人我哪里还放在心上呢。”

此人向来是出名的胡说八道,所以谁也不敢真信,却又不敢完全不信。

­鸡­婆婆笑得很和气:“但你到底肯不肯留下来?”

胡说和尚摇头:“我不知道,如果武当痴道人也留下,我跟他便是。”

冯当世暗暗拭掉嘴角口涎,因为他已看见冉华眼中闪动着熟悉光芒,那是她已有了决定的意思,她向来很固执,谁也不能说服她改变她,而她显然不打算留下,所以冯当世只好一横心忘掉那妙药的香味。

痴道人道:“真真胡闹,你一个大和尚跟着道士乱跑那像什么话。”

­鸡­婆婆突然指住“割爱手”顾慈悲道:“你,你怎么说?”

她果然找对了对象,顾慈悲毫不迟疑:“我留下。”

­鸡­婆婆手指移动换了“擂地有声”袁越:“你呢?”

袁越怔一下:“我想再瞧瞧麻雀的样子。”

­鸡­婆婆毫不放松,冷笑道:“别的话不必说,你只要回答留下或者不留下。”

袁越无可规避,垂头道:“留下。”

­鸡­婆婆尖声大笑,她当然可以傲然放心大笑,大江堂忽然多了顾慈悲和袁越,已经立刻恢复无比强大的实力,任何强敌也可以一拼了。

“你呢?”她继续移动手指,现在指着万里云雁吴潇潇。“留下或不留下?”

吴潇潇比较没有心理负担,一来他本来邪多于正,二来前面已有顾、袁二人答应留下,便少却许多被迫意味,面子上好过得多。“我留下。”

大江堂实力更强了,也因此,李宽人他们对­鸡­婆婆这种忽然扭转乾坤的手段,大为佩服。

冉华声音仍然很娇脆悦耳,但却透出万分坚决意味道:“我不留,冯当世,我们走。”

冯当世声音有如巨雷道:“好,咱们走。”任何人一听而知他心中绝无丝毫勉强,也因此使人感到他能如此深爱冉华,实在是既可佩而又是很有福气之事。

忽然连沈神通也听得见司马无影的喘气声,以及抓碎树­干­声响。

司马无影内功深厚,要他病到神智不清地步,只怕比杀死十个兽人还困难十倍,但如果他不是病得神智不清,何以忽然喘气以及把树­干­抓成粉碎?

当然沈神通几乎同一时间就明白了。“司马兄,我敢保证痴道长前辈不会做大江堂的保缥,你敢不敢跟我打赌?”

司马无影长长舒口气,道:“不必赌,只要敝师叔抗拒得住大江堂的诡奇诱惑,我一定用最好的酒泡死你,用无数金钱压死你。”

因为这个判断是由沈神通口中说出,自是大大不同于别的人,所以司马无影马上松一口大气,如果痴道人也做了大江堂的保缥,他司马无影可就当真不知怎么办才好了,故此沈神通的判断真是使他感激万分。

沈神通跃下大树,不过他才站稳身子,旁边已多出一个人,此人身材高大,可是轻功之佳妙,绝对比一只跳蚤更高明更厉害。

这个高大的人竟是朱慎。沈神通说道:“朱兄不瞧瞧热闹了?”

朱慎微笑一下道:“如果痴道人不肯留下,我敢打赌胡说和尚也一样,所以已没有热闹可瞧了,但你的情况却使我担心,你一定真的受过伤,所以轻功已经大打折扣。”

“是的,我早告诉过你,我曾经负过伤。”

“好戏还未散场,所以如果你要安然离开,当然要趁这机会了。”

“是的,我正是这样想,可惜你已经耽误了我不少时间。”

“你放一百个心,我朱慎若是不能保你平安离开,我马上自杀以谢你沈神通,走。”

司马无影其实已经在他们旁边,他这时才道:“我也一样。”

有这两大高手保驾,沈神通不禁欣然一笑,故此当他们已经出严府,来到江边一处很僻静地方时,沈神通才道谢一声,道:“如果不是两位神威,我自问很难冲得过那数十个兽人和百余守卫的包围。”他讲的是实话,那些兽人悍不畏死,往来巡逻形成一道包围网,此外大江堂上有­精­锐好手守于严府外围,他们当真费了不少气力才突围而出。

司马无影先行离开,朱慎仍然陪沈神通站在江边……

沈神通很感激:“朱兄不必相送了,此地虽然仍属大江堂势力范围,但他们主力还在严府,我大概还可以照顾自己。”

朱慎看看黑暗江边,这时候想雇船似乎不容易,尤其这儿又不是码头,根本就没有船只靠泊过夜。

“我不是为你着想,我只为自己打算,我绝对不许大江堂把沈神通杀死。”朱慎一边说,一边发出奇异而令人困惑的笑声:“你水底功夫好不好我不知道,但大江堂却肯定有不少高手,所以如果你掉在水里一定非常不妙。”

沈神通在黑暗中蹲下,他虽然不是筋疲力竭,但受过伤的内脏隐隐作疼,同时他必须尽可能赶快恢复气力,越多越好,因为世事变幻莫测,很可能刚刚拼命救过你的人,忽然会变成可怕的敌人。至少朱慎笑声很古怪,似乎有点变化莫测的迹象。

朱慎居然学他蹲下,他莫非也觉得疲倦?

两人在黑暗中蹲了好久,朱慎竟没有其他奇异的表现。

沈神通声音很稳定平淡:“朱慎兄,你一向都很深藏不露,你的­性­格跟你外型竟是如此迥异其趣。”

朱慎语调也很稳定,声音却柔和而又低细,所以距离稍稍远一点儿的人绝对听不见:

“我等你开口,我知道你不会轻易开口,如果开口绝对不是平淡无奇的话。”

“你希望我说些什么呢?”

“我不知道。”朱慎似乎很坦白:“所以我在等,当然我极不希望你会使我失望。”

这种话显然属于没头没脑一类。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想听什么,别人如何能使你不失望呢?

但沈神通居然不困惑不惊讶:“好,我试一试,谁叫我是沈神通呢!”

四下虽无人影人声,但还有多少声音,例如江水拍击江岸的汩汩低声,秋风掠过辽阔江面,宛如喃喃低语,还有一些不知名的秋虫发出很有节奏的鸣叫。当然,四下随风送来此起彼伏的犬吠,更是有人烟地方所不可少的夜间声音。

沈神通道:“你用刚强明快的长刀,手法招式却­阴­柔细腻,我早先看看不明其故,但刚才听到你调息运劲,才知道你深藏不露到了惊人而难能的地步。”

朱慎叹道:“唉,沈神通名不虚传,果然一开口就有制驭心神的魔力。”

“夸奖了,我听你呼吸调息节奏,显然你一身兼具­阴­柔阳刚两种内功,阳刚内功是哪一家派不很清楚,但却是你用刀的原因,只不过你永远不施展出来,除非到了生死关头之际,你才突然使出,杀敌人救自己。那时敌人早已习惯了你­阴­柔细密刀法,所以你如果忽然改变为雄猛无比、大开大阖的刀法,担保你就算高明如‘割爱手’顾慈悲那一类人物,只怕也很难不遭遇败亡命运。”

朱慎又重重叹口气:“这是我秘密中的秘密,我用了十几年时间,使武林人都相信我是‘刀走剑路’,但和你只坐了一会儿就原形毕露了。”

“这个秘密的泄露对你可有妨碍?”

“当然有,我不必骗你。”

“既然如此,朱慎兄,你还有一个秘密我不妨说出来,横竖如果你想对付我的话,一个秘密和两个秘密已没分别了。”

朱慎讶道:“我还有秘密?但我自己竟然不知道?”

沈神通道:“这个秘密就是:等到你用刀法对付过‘血剑’严北之后,你才肯让天下武林知道你其实擅于用刀,也才让天下武林知道你刀法是什么家派,可惜现在你找到‘血剑’严北的机会已经很渺茫了。”

朱慎没有作声。沈神通道:“当然,你找‘血剑’严北亦不算秘密,可是等你击败严北,然后再向刀王蒲公望挑战,这才是你最大、最后的愿望。你想成为‘刀王之王’,你其实不想飘泊江湖流浪人间,终于平平凡凡地死去。”

沈神通的确很感慨,如果练功之人都不过为了强身自卫的话,人世上真不知少了多少凶杀,少了多少仇恨。

所以他出自真心叹口气,又道:“你若不是胸怀大志,你的秘密一定不能隐藏这么多年,你也一定不能忍受罗翠衣翠带袭体的痛苦和侮辱。

勾践不但卧薪尝胆,还奴颜婢膝逢迎夫差,还挑选越国最美丽的女人西施送给夫差享受。如果不是有更大图谋、更大目的,他岂能够如此坚苦卓绝,忍受一切耻辱呢?

朱慎道:“沈神通,我正考虑一件事,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沈神通淡淡应道:“如果我是你,自然也不得不慎重考虑,但是我还要指出两点。一是我沈神通绝不是世上唯一能够看出你秘密的人,二是你目前已经很难找到血剑严北和刀王蒲公望,如果这两人一死一伤,你的秘密就失去任何意义了。”

沉重叹气声混杂在江水呜咽声中倒也不如何刺耳,关于血剑严北,刀王蒲公望他们结局的推测,沈神通必有充分理由以及确凿根据,朱慎怎能不相信?但如果心目中的武林两大强人都已变成弱者,这十多年苦心孤诣岂不是白费了?

所以朱慎面上泛起苦笑:“我本以为快要大大忙碌起来,可是现在忽然发觉竟没有任何事情可做。”

“如果你找事做一定找得到的。”

“我为何要‘找’事做呢?”

虽是在黑暗中,朱慎仍然发现沈神通眼光锐利的观察自己,但这一回他还能不能找出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呢?

沈神通道:“每个人不论是圣贤豪杰或者是贩夫走卒,他最大、最难战胜的敌人不是从外来的,而是他自己的习惯。”

“你忽然冒出这番道理,我要想过,考虑过才可以答复,不过假定就算你道理很对,这与我有何关连?”

沈神通微微而笑:“你起初要找严、蒲二人虽是主动的,自发的,但多年下来却已变成被动了,因为你已形成习惯,这个习惯已经变成你人生重大的理想目标,正如好酒者和酒一样不可分离的。”

他停一下又道:“我还可以举几十个、一百个例子,因为我们生活态度完全被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习惯支配。我们养成无数习惯,却不是主人,而是奴隶,你还要我举例吗?”

现在绝对不是探讨人生哲理的时候。因为朱慎也不是没有观察力的人。沈神通来到这地方,眼睛时时搜索江面,显然他有点把握或者曾经有过安排,所以,如果忽然出现一艘快艇之类并不稀奇。

但朱慎对沈神通却生出肃然起敬的感情,他一点没有公门中人的缺点,反而有深邃智慧,所以对人对事无不观察入微。

“好,我跟你去。”朱慎忽然大声说道。

“跟我?”沈神通也禁不住惊诧了。

朱慎道:“你目前一定需要一个能抵敌也能杀人的朋友,我就是。”

沈神通声音流露出真正感激:“你使我忽然对人又恢复了信心。”

这意思只有他自己懂。他也不要求朱慎懂。又道:“不过目前只怕‘泰山怒汉’冯当世和‘金花银蛇’冉华两位前辈更急于有人暗中保护。他们要全力向习惯作战,所以外来的侵害便无法应付了,痴道人和胡说和尚的情况比较好,司马无影一定已赶回去帮忙。”

沈神通的推测大可以相信。朱慎沉吟一下,道:“敢向那么可怕习惯挑战的人我很佩服,如果当时他们投降,大江堂力量就更加可怕了,你说得对,我应为他们出点力表示敬意,但你自己呢?你的船会不会来?”

“不一定,我已经负伤被囚多日,是一个亲信手下背叛了我,所以现在外面的情形如何我还不知道。”

他的安排自然可能被笑面虎何同查出而予以破坏,甚至进一步装设陷阱,可惜他目前无可选择,一来找不到可靠船只,二来他若想观察推论一些大本营的情况,非得有个观察对象不可。

过了不久,江上忽然出现两点灯火,那是悬挂船头船尾的角灯,是一艘快艇。

朱慎已失去踪迹,他也许还在远处暗处望着这边?但现在任何事都不重要了。

最重要的是江边那幢小房子里的女人和孩子,只要能再看见再拥抱她们,一切痛苦灾难,一切荣华富贵都可以忘记。

沈神通很有信心,所以他微笑一下便跃上那艘来接他的轻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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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天暮雨洗清秋 第1章 人间春满后一叶报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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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每个人的一生,都在尽力企图突破命运之罗网。在这个过程当中,有些人平平淡淡,连挣扎痕迹也几乎看不出。但有些人却表现得曲折离奇,步步惊心……

江上风帆点点,小屋外花木依然。

今年的秋天似乎特别肃瑟凄凉。是不是屋子里没有扑鼻饭香,没有呀呀儿啼之故?

当然凡是知道马玉仪已被“笑面虎”何同设计占有的人都猜得到,这幢江边的小屋变成|人去楼空是很自然,很应该的事。就算何同确知沈神通已经丧命,他也不长居此地。何况根据他的线人密报,得知沈神通一直尚未伤重毙命。所以他更不会肯多作逗留。

沈神通在这幢孤独却幽静美丽的小屋不知道呆了多久(其间当然也包括了清醒而冷静查看一切遗迹的时间),时间对他好像忽然失去意义。肚子饿时他还是知道的,他也乐得借着生火洗米等动作而暂时什么都不去想。

沈神通自然知道马玉仪和小沈辛绝对不会忽然回来。但更知道就算踏碎一百对铁鞋地一定找不到她和儿子。

因为何同不是普通人,也不是一般武林高手。他不但擅长跟踪,也是潜踪匿迹的大行家,故此小屋里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线索,简直是万分合情的事。

沈神通脑子里有很多时候完全不去想马玉仪和小儿子,只拼命想何同,想他的面貌,想他的笑容、声音、举动。还拼命回忆一切他曾经讲过的话。甚至连粗话脏话都一一尽力从记忆中翻寻出来。

他好像有点迷迷糊糊,但又好像煞有介事地寻思,有时喃喃自语。太阳升起来又落下去。他已经不知道,已经忘记想了多少天了!

麻雀却记得很清楚。自从沈神通、朱慎、司马无影,还有冯当世、冉华俩一对,再加上武当痴道人和胡说和尚走了之后。她被­鸡­婆婆关起来,一口气关了五天之久。

只是后来­鸡­婆婆要炼药,所以非得把麻雀放出来帮忙不可。因为她炼药万分秘密,从前是一个名叫玉莲的丫头做助手。但后来等到麻雀十二岁会做很多事情之时,玉莲就忽然不见了。此后就一直由麻雀帮忙。

除了炼药之外,还有压力是来自顾慈悲、“万里云雁”吴潇潇、“擂地有声”袁越这三大高手。

他们三人已成为大江堂“长老”。他们每天有“饭”吃(饭里面有药),有酒,有女人,有银子等等。但他们天天都要看看麻雀的样子,所以­鸡­婆婆只好把她放出来让那些老头子看。

只是他们看了好几天还看不出任何结论。换言之,谁也不敢很有把握地认为自己就是麻雀的生身之父。

严温也要见麻雀,他“见”的含义当然比顾、吴、袁三人复杂得多。

在严府里若是走来走去,想不让严温“见”到,实在是不可能之事。

故此,这天中午,麻雀脚步缓缓而又沉重地在花园走动时,忽然被严温截住,并且把她带到书房后面一个房间里。

这房间也相当宽阔,铺满厚软地毯,靠右边墙角有张大床,但锦帐深垂也不知有没有人?不过如果此床属于严温的话,严温既然不在床上,床内当然没有人了。

严温抓住麻雀一齐坐在地毯上,他觉得有点奇怪,因为麻雀只会吃吃低笑,眼神微微散乱,好像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不过严温跟她说话,她却又会回答。

“我好想你,你呢?你有没有想过我呢?”

麻雀道:“唉,唉,温哥哥,我恨死你,但我却日日夜夜想你……”

严温笑一声。女孩子口中的恨其实就是爱,他哪里还不知道。

笑声中,他将她放倒平卧,然后脱掉她全身衣服。

她的皮肤虽然白皙,身材虽然凹凸分明,极富于­性­感,但能够与她较量的美女不是没有。事实上严温已经见得多了。但何以这个女孩能使他欲­火­上冲,使他恢复雄纠纠男子汉?

何以别的美女就不行?

当严温在她身上尽力驰骋纵横之际,麻雀发出阵阵销魂蚀骨的声音。

每个人的声音都不一样,所以每一个听见的男人反应都不一样,但此处讲的不是严温,因为严温已经不必等她的声音,而是另一个男人拨开帐子从大床跳下来。

这个男人很年轻,身上寸缕皆无,所以他的欲念任何人都瞧得清楚。

严温忽然一愣,道:“陶正直,你睡够了?”

那年轻人原来就是“人面兽心”陶正直。他笑一下,道:“没有,我哪里睡得够,我从四川巫山赶回来累个半死。唉,其实不是累,只不过白走一趟,什么人都不找不到,所以觉得很疲乏。”

严温慢慢起身,一低头,看见麻雀眼上仍然闪耀着情yu光芒,他叹口气,道:“你到底想说什么?阿陶,你不是不知道,你要我怎么样我都听你的,绝不敢说一个不字。”

他声音之温柔,简直比任何女孩子还要过之。

陶正直笑一声,道:“我被你们吵醒了,这小女孩是谁?一定是你念念不忘的麻雀吧?”

“是的。”

“果然很不错。我希望你肯娶她。你也应该有一个正正式式的妻子了,你说对不对?”

严温摇摇头:“我就算想也办不到,因为­鸡­婆婆不肯。我也不明白为什么。”

陶正直拍拍胸膛,说道:“包在我的身上。”他已走近麻雀,蹲低身子伸手捏摸她高耸丰满的Ru房,洁白滑腻而又紧绷的皮肤上微微有点汗水。

虽然她耗去极多­精­力,但陶正直的手一碰到她身体,她马上就有反应,就像是饥渴已久的怨­妇­,眼光、动作以及全身每寸肌肤都迸出情yu光芒热力。

陶正直一点不客气,再不征求严温同意,竟自倒向她身上……

严温居然能够在旁边闭眼朦朦胧胧了一下。他惊醒的原因是陶正直推他。陶正直道:

“快起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一看之下,果然发觉麻雀不大对劲。因为她眼中仍然­射­出情yu光芒,全身香汗淋漓气喘不已,面上表情看来有点痴迷。

陶正直苦笑道:“我和她已经将近一个时辰,我知道她应该极之满足。可是你看,她的样子和姿势动作好像还不够。这里面一定有古怪……”

严温居然一点不惊奇。“当然有古怪,她来的时候已经服食过一种药物。”

陶正直一方面松了口气。另一方面大为疑惑--麻雀不但不是外面弄来的女人,甚至由于“­鸡­婆婆”羽翼保护而具有特殊地位,她怎会服食古怪而看来一定是瑃药的药物,是她自行服食抑或是被迫,在严温府内有被迫的可能么?

“­鸡­婆婆住处有无数药物,麻雀一定在她那里拿到药的,但我只不明白她为何要偷食这种叫做‘春满人间’的瑃药?”

陶正直道:“你也不知道的话,我更不知道了。但无论如何先想法子解去药­性­为妙。”

严温吃吃笑道:“这个不难,解药我有。”

陶正直捏捏他下巴,好像捏的是个标致冶荡的大姑娘:“你坏死了,既然你有解药,你一定也有‘春满人间’。这种药还有解药我都要……”

严温去拿了两瓶药丸给他,其中一种是绿­色­的,取了一颗塞入麻雀口中。她赤­祼­的身躯四肢本来大大伸摊甚是­淫­亵,但绿­色­药丸一人口,很快就卷缩成一团,眼中情yu和面上痴迷表情刹时消退净尽。

她无疑已恢复理智。以她的年纪以及一身武功,虽是耗尽­精­力大伤元气,却也不至于疲倦无力得立刻睡着。

总之她还能够动,还能够想和观察。

陶正直很感兴趣地注视她,谁也猜不出在他那副俊俏面孔后面,转动着什么主意。

麻雀既已能看能想,也就是说她恢复理智能力。

“这个王八蛋脑子里转动的念头一定很可怕。”麻雀对自己说:“他绝对是有邪魔般神秘力量的人,因为从前若是有男人不怀好意碰我,他用手我就斩掉他的手,用脚就斩脚,但这个王八蛋狠狠玩了我,我心里居然不恼不恨。他如果不是邪魔是什么呢?”

麻雀甚至听见自己心中叹气声:我不但不恼不恨,竟然还喜欢看到他的样子,听到他的声音。但我又隐隐希望自己马上就此死掉。为什么我变成这种样子,从前的我到哪儿去了呢。

陶正直锐利的目光好像看得见她的念头,因为他忽然向她说道:“你嫁给我,跟着我好不好?”

麻雀大吃一惊,严温也微微动容。

“你若是嫁给我,有许多好处,你不但会觉得快乐,而且你还可以跟严温在一起。如果你真怀了孩子,也可以算是我的。你的问题只有这样可以解决,也只有这样­鸡­婆婆才会答应。”

麻雀只会昏眩地喘气,说不出一句话。但是她心中不得不承认,他说的确是唯一解决途径。

小屋内已经昏眩,从前的温馨笑语还有小儿子叫闹哭声,都有如白天的光线消失无踪。

你如果看见沈神通镇静安详的外表,打死了也不能相信他内心竟是如此痛苦煎熬。

沈神通坐在门口藤椅上,手拿香茗,望着渐渐暗淡的晚霞,不慌不忙地呷茗和沉思。

但如果你知道他以如此悠闲态度足足坐了三日三夜之久,你的想法当然就完全不一样了。

香茗一直保持着热和新鲜,那是因为有另一个人不断替他冲水换茶,这人是个三十左右的­精­悍汉子,也是沈神通亲信之一,姓彭单名一个璧字。

彭璧像幽灵一样躲开沈老总的眼光,烧饭烧菜以及不断在四下巡视,却丝毫不敢惊扰老总的沉思冥想。

他唯一烦恼是担心老总除了喝茶之外一点东西不吃。三天三夜来就算铁人也没了气力,如果忽然有变故怎么办?

彭璧总算熬完了烦恼。因为沈神通忽然起身入屋坐在桌子边,昏黄灯光照在刚做好的饭菜上,沈神通这一顿吃了不少,酒也喝了不少。

彭璧侍候他吃完,才小心翼翼的问:“老总,你有了结论?”

“对,我只希望这一次不犯错误。”沈神通显然有点疲倦。

“老总,你一向料事如神,这一回也绝对不会出错,我敢用人头担保。”

沈神通微笑一下,不过老实说他的笑容竟是含有凄惨意味。“我的结论是:第一,何同为师父反叛我,暗杀我可以原谅,但他不该到这儿来,把马姑娘和小孩子弄走,他已犯下绝对不可原谅的罪恶。”

彭璧不敢答腔,但一想起何同,他就恨得牙齿咯咯的响。

“第二,我想了又想。他会躲到哪里?就算最­奸­狡到完全有智谋的人,到了逃亡之时,也一定不会躲到完全陌生的地方,在陌生地方你如何能够判断问题?你怎知一定可以掩蔽一切行踪?所以他一定躲在熟悉的地方。”

这种充满智慧及经验的推论,彭璧只有恭听的份,哪敢Сhā嘴。

“第三,马姑娘和小孩子的安危和遭遇,由于时间过去很久,已到了尘埃落定之时,所以已经不必焦急了,早一点找到他们或者迟一两年都没有区别了。”

彭璧只能深深叹一口气。老总这话其实浅显确实得有如砂永远不能煮成饭一样简单。

“第四,何同过去所说过的话,我想了又想,发觉除了杭州或南京这一带不算,只有两个地方似乎很熟或者去过。一是长江口的崇明岛,一是天津。”

彭壁忍不住骇然道:“这两处地方,一南一北相距数千里之遥。老总,别的案件可以慢慢的查,但这一宗……”

“你一定还没有发现这两个地方有何相似之处?说穿了很简单,两个地方都是船舶可以航行到达的。而且何同师父就是东瀛忍术宗师,他当然跟海也有关系。”

但就算跟”海洋“扯得上关系,可是何同在遥遥数千里两个港岛地方,等于一支小针掉落大海,谁查得出来?

沈神通站起身,­精­神奕奕:“我们可以行动了。”

第一站竟然回到镇江。

沈神通已经完全恢复常态,镇静安详而又果决,任何部属只要一瞧他的样子,马上增加几倍信心,往往很多似乎办不到的事也都办到了。人的信心本来就这么奇妙的。

他们一直躲在船上,中午过后才上岸。沈神通胸有成竹一直走到城隍庙,在喧嚣人群中瞧了好一会儿忽然转入一道角门。

门后有一个四十来岁乞丐倚墙阖目打盹。

沈神通不让彭璧走近,独自上前从袖中摸出一块五两金子,放在壮年乞丐鼻子下面。

乞丐看看他,眼睛很尖很­精­明,沈神通也看看他。“这气味还不错吧?你要不要赚?”

五两黄金不是小数目,就算殷实商人也想赚,何况一个乞丐?

偏偏这乞丐好像有点特别,他面上挤出笑容,但眼睛却丝毫没有笑意。“如果我赚得到而没命享受,我赚它­干­什么?”

“你要了不少年的饭,已经是这一带的头儿。我知道你的眼睛与众不同,所以我请你帮我去看一棵树,你把意见告诉我,这锭黄金就是你的。”

“只要看一棵树?”

“对,看不看?”

“那棵树大概不会吃人。在这儿还没有能吃人的树,但在别的地方却不敢担保了。”

那棵树的确不会吃人,只不过是一棵平常的槐树,长在很偏僻地方,而且很老,树身很高。故此当那名叫石头二叔的乞丐头儿发觉自己忽然会在离地六丈高的横桠之时,不禁头也昏了,眼也花了。

“这个地方太高了,我瞧不清楚这棵树。”

沈神通可真怕他摔跌落地,一手抓住他的胳膊:“石头二叔,高一点才瞧得清楚。”

“不,不,我这个人平生就怕爬到高的地方。有个秀才告诉我,这叫做什么什么一种病。”

“你学问好得很,可惜一掉下去,学问也没有了,那什么什么病(惧高症)也没有了。”

“我为什么要掉下去?我还记得那块黄金。”他狡猾地眨眨眼睛,“我忽然已把这棵树看得十分清楚。我看见每一个从树下走过的人,你想不想知道?”

沈神通一向认为跟“首领”阶级(任何行业)打交道都比较有效果,比较省时间,现在他又证明这种想法十分正确。

“那个人不一定从树下走过,但他却时时假扮你们叫花子走动。我知道你们的规矩,如果他不识相也不曾早早跟你讲明白,他一定会有很多麻烦。”

“所以你找到我头上?如果我没有听过这回事,这个人呢?”

沈神通冷笑一声道:“那么你恐怕会变成碎裂的石头,躺在树荫下,我希望还会有些小叫花子抬走你,把你送到乱葬岗去。”

这个人只要推他一把同时松开手,石头二叔就肯定变成破裂的石头。

而石头二叔只须知道这一件事,那就是以他的经验和观察所得,这个人的的确确做得出这种事,这就够了,谁愿意躺在乱葬岗而不要黄澄澄的金子?

石头二叔迅快说了一番话,沈神通大概很满意?所以不但将他平安弄到地上,还当真把金子给了他。

这棵老树的故事还未结束。因为半个时辰之后在那六丈高的横桠上,又出现两个人。

一个是沈神通不必说,另一个却是年轻人,穿着很光鲜体面,看来最少是个家财富有的巨商之子。

沈神通柔声道:“李必成,你年纪还轻,将来前途无量,我瞧你样子也像是多福多寿的人。”

李必成手掌心脚板心冷汗直冒,他很明白如果对方真的恭维他、看得起他,绝对不会弄到这种地方对他说。可惜抓他的人是彭璧,而现在沈神通在他背后,所以他只听得见声音而看不见沈神通。否则他一定认得沈神通,因为他从前已见过了。

沈神通又柔声说道:“我的手指一生气就会不听话,因此你就会掉下去,你最好别使我生气,你一定不会反对我的意思吧?”

背后这人话声充满了­阴­森冷酷的味道,就算傻子也听得出他真的会生气,而生气的结果当然是手指一松,让李必成从六丈高处掉下。

“六丈”高度至少有现在五层楼那么高。而谁能从五层楼上往下掉而安然无恙?

李必成手心脚心冷汗像泉水一样涌出,说:“你老千万不可生气。小人若是知道如何能使您老不生气,就算赴汤蹈火也要去做的。”

“用不着赴汤蹈火。”沈神通冷冷说:“我只爱听老实话,有一句不实,我就会生气,我的手指也会不听话了。”

李必成一直觉得这个人比鬼还­精­,同时也冷酷有如鬼魅。他究竟是谁?何以能使人那么害怕呢?李必成裤裆也不禁湿了。

“李必成,何同在哪里?你一定回答不知道,而且很理直气壮,对不对?但你最好先想一想,用尽你的脑子猜测一下才回答为妙。”

李必成打个寒噤,他已知道这个人是谁了。因为他曾经花了数千两白花花银子打听这个人的死活,然后向何同报告,既然他死不了,追查何同行踪下落当然是意料中事。

“你老别生气,侍小人想一想。”他一面发抖,一面当真用尽脑筋寻思推测。

可惜他所有的资料太少,何同根本没有跟他谈过自己的事,何同会跑到哪里去呢,他怎么晓得呢?

李必成由头到尾想一遍,亏他还能那么冷静的想,然后他全身瘫痪,声音变成呻吟似的:“沈老爷,你生气吧,小人的确想不出来。”

沈神通一松手,李必成坐不住,一个筋斗从树桠翻跌,直向地面飞坠。李必成这一刹那间那颗心都停顿不会跳动了,也惊骇得完全麻木了,脑子里空空洞洞什么思想都没有了。

可是李必成活罪还未受够,他忽然发觉自己只掉下数尺,就倒吊在半空,那是足踝被沈神通及时抓住所以没有真个掉下去。只是目下倒吊于半空的滋味实在比真个掉下去还难受还可怕,这场噩梦,何时才能够结束?

沈神通道:“李必成,你没有昏过去吧?”

李必成定定神才慌不迭应道:“还……还没有……”

沈神通道:“你胆子真不小,我最后问你一句话,你愿意从实回答我的问话?抑是就此掉下去一了百了?”

李必成恨不得能够向他拼命叩头表示从实回答的诚意。但现在只能说:“小人一定从实回答,一定从实回答。”

于是沈神通很快就知道李必成消息来源是严府五个副总管当中的两人,自然连名字也都知道了。甚至连麻雀行将嫁给陶正直的最新消息也知道了,其次就是李必成后期跟何同的联络的方法也知道。

在表面上这些事情都已事过竟迁,何同既已远飘隐遁,琐琐之事问之何用?可是沈神通不是普通人,很多平凡无奇的事情他听人耳中就会有想不到的妙用。

李必成是利用一艘快艇传递消息。艇上有两种颜­色­不同的旗帜,如果是黄旗就表示没有消息,如果是红旗,何同就会在靠近南京江上出现。他乘坐另一艘快艇会合,亲自在舱内暗格中取去书面报告,因此李必成根本不知道何同住在什么地方。

但沈神通却知道,何同一定是住在他那幢临江小屋,每到那个时候就看着江面经过的船只,便很容易知道有没有密报消息了。

李必成说:“最后一次送出的密报就是沈老爷离开的前两天,严温尚不知道您老已经恢复了七八分,但府中的一个副总管却知道,这个消息送出之后,何同就从此不见,往后几次密报都原封带回。”

第三件事是关于崇明岛和天津,这两处地方,李必成记得何同曾经提到过天津。

单单是这句话当然不足为凭,但如果你知道了可怕的仇人已随时可以出走,你必须马上逃走的,那么你往陌生地方去呢?不,还是逃到又远又熟悉的地方。

如果有充分时间,任何陌生地方也可以变成熟悉,但如果祸迫眉睫,当然就不一样了。

李必成被放回地上,­性­命还在,只不过一只脚已经永远残废,终身变成走不快而又十分容易辨认的破子。

天津已经十分寒冷,就算身壮力健的年轻人穿上棉袍也有点瑟缩,老弱之辈自然把皮袄皮袍子穿上了。

彭璧虽然曾经出公差到过北方不少次数,自以为已经是老经验,谁知从未到过北方(彭璧跟随他的时间而言)的沈神通,不但穿着方面老早指点彭璧换得跟北方人一样似模似样,最令人讶异是到了天津卫城内,他老人家竟然老马识途带了彭璧直奔北大关。

那是一家门面不大的店铺,挂着狗不理招牌(狗不理意思说这种著名的包子丢在地上连狗也不理不睬,何故?那是因为这种包子必是出笼现吃。由于包子内油脂多,一口咬去可以把嘴巴烫熟,而传说中狗最怕烫,若是被烫过之后,凡是听到响声脑子就会疼痛。),门首有个巨大的签筒。

他们站着吃过包子,彭璧­精­神大振,又跟着沈神通走到一条胡同转角处的一家店铺,进去每人要了一大碗­肉­片卤的锅巴莱。­肉­片有肥有瘦,加上黄花木耳花椒香菜,既热又香。当然每人再加上四两玫瑰露,直吃得彭璧全身冒汗,脸红脖子粗而又脚步歪斜,只好跟沈神通投店歇宿。

一连八天,彭璧别的不说,天津卫独特美味倒是尝了不少,由早上吃点心的面茶开始,到贴脖脖熬鱼,大清河面炸银鱼以至炸蚂蚱捻儿(即翅膀尚未长成的肥­嫩­蝗虫)为止,都大快朵颐好不开心。

唯一遗憾的是何同消息杳然,这个人就算真的逃到天津卫,以这样一个北方商业最繁盛,人口超过百万的大城,谁能知道他躲在那一间深院大宅之内,何同只要有钱,少不了有十个八个管家婢仆,他根本可以大门不出逍逍遥遥躲上十年八年。

如果何同没有钱非得出来弄些勾当营生不可,找到他的机会自是较大,但何同既然是准备行刺沈神通,岂能没有周密布置?以何同的身份地位,暗中赚点钱准备逃亡匿居用岂是难事?

彭璧并不是整天跟着沈神通到处吃喝。他老早也已展开行动,在沈神通跟前,彭璧的确矮了一截,但事实上彭璧乃是浙省公门有名高手之一,例如查访缉拿之道,普通捕快来来去去也不过那么几下老套,但彭璧至少比他们多几倍手法,极尽古灵­精­怪无孔不入之能事。

不过这一回沈老总分派他的工作只限于沽河的码头,那沽河是永定、大清、子牙、南运、北运五条河流在天津交会,然后由大沽口出渤海。故此所有码头都十分繁忙热闹,每日不知多少车船人马出人,更不知吞吐多少南北货物粮米等。

彭璧自然会运用种种手法和关系严密查访,却谨依沈神通命令绝不泄漏身份。

沈神通每天到处跑,不但去过城外著名的海光寺千佛寺以及许多寺堂观庙,甚至连专卖旧货的街道也不时逛逛。

就在第九天午后沈神通在街上走,两边店铺大多是售卖故衣古董旧书等等,这时行人不多,沈神通并不十分期望会在此处碰见何同,他走到这种地方一来是由于习惯,大凡在公门当差久了,有些地方不免走惯走熟,例如这专卖古董珍玩、皮货故衣,甚至名贵字画的街道,任何大城市都有,也是脏物集散最佳场所,捕快们甚至时时可以从这种街道抓到犯案叠叠的大盗或惯窃。

沈神通当然走惯走熟这类地方,尽管店铺、建筑、人物都不相同,他还是觉得非常熟悉,好像回到故乡一样,心情也轻松得多。

既然他有这种习惯,何同自然也免不了,所以碰见何同的机会也不是绝对没有。

不过有个人从一间店铺冲出来拦住沈神通之时,这个人绝对不是何同,如果是何同,他不赶紧开溜甚至躲到毛坑才怪。

这人白发苍苍,满面皱纹,一望而知是个老仆人,腰腿却也硬朗灵便,眼睛也还不错,他好像看见什么稀世奇珍一样直往沈神通面上打量注视。

沈神通真沉得住气,微笑道:“老爹,鼻子都快要碰到我脸颊啦,幸好我不是漂亮女人,究竟我哪一点值得您看个不停呢?”

老仆人面上露出狂喜之­色­,大叫道:“天啊,老天爷真有眼睛……”幸亏他年老气衰,虽是大叫,其实声音并不响亮。

沈神通仍然微笑:“我猜我的声音使你认出我是谁?但我却早已认出你是李管家,我那曹大哥好么?还住在老地方?”

老仆人纳头便要跪拜行礼,但沈神通一手揪住登时动弹不得,他大概知道一定强不过沈神通的,只好道:“小的正是李­干­,沈老爷,天可怜见,让我遇见您,我家老爷不行啦,他不但快要死了,最可悲是心都碎啦!”

若论当世心碎之人,只怕很难有人比得上沈神通了。不过他没有反驳,只道:“别急,慢慢告诉我。”

他的主人姓曹名朔,当年是公门著名捕快头子,也是神探中流砥柱孟知秋提拔的手下之人,但自从十二年前退休之后,如今却靠李­干­这位老仆隔些时候售卖古玩家具维持残生。

曹朔已经半身不遂,长年瘫痪床上,十多年下来,从前一些关系早已断绝,送钱送面的朋友已经很少,但这都不是问题,问题是他女儿曹月娥。

这个女孩子才二十四五岁,二十岁那年丈夫暴卒因而变成小寡­妇­。她回到娘家服侍孤单的老父,本来十分合适的日子也过得平平稳稳,但去年曹家想把房子租一半出去贴补家用,有个姓张的牙郎(即经纪)来看房子,竟也看上了曹月娥。

后来当然是曹月娥被那张牙郎所诱,不但失了身还爱上了他。

这类故事只要有人类而人类又有男女­性­别的话,简直是必然发生,至于结局不是男女幸而结合,就一定是分离,如果有一方痴情的就不免茶饭无心面黄肌瘦恹恹欲死。

沈神通只好等着听这种千篇一律的俗套结果。他甚至可以肯定是伤心欲死的必是曹月娥,那女孩子十年前见过,那时梳两条辫子,面白而圆倒也可爱,只不过长大之后变得如何?若不是曹月娥伤心,她的老爹怎会心碎?

但老仆李­干­继续说下去,居然不是俗套结局。

原来曹月娥并没有被张牙郎抛弃,也没有被迫分离(她爹已瘫痪而又无财无势,就算想惊动官府也不行了)。相反的,她现在还跟他跑,只不过从前张牙郎是租住她家房子,现在搬出去了。

所以曹月娥时时出去,一去有时三两天才回来,这还不要紧,问题是她爹发现她常常眼睛红肿面上青瘀,显然遭过殴打,所以眼都哭肿了。

曹朔虽然瘫痪变成废人,但脑子还会想,他根本不必问就知怎么回事。

但这是女儿本身的冤孽,莫说很难Сhā手,就算可以Сhā手,他老人家也没有办法,因为他根本连床也不能离开。

沈神通道:“曹大哥一定交待过要你暗暗跟踪,主要是查明张牙郎住在什么地方。”

李­干­颤巍巍却佩服地道:“是,是,小人早已查出来了。”

沈神通听了地址,问道:“那儿附近有没有妓馆酒店?”

李­干­忙道:“有,有,隔壁街都是酒店,两边胡同有十几家妓馆。”

那时候喝酒食饭的酒店地方都很大,必有厅院郎庑掩映,隔间为阁,花竹吊窗各垂帘幕,客人召妓歌笑都极方便舒适。

沈神通问了几个问题之后,摸出五张银票交给李­干­,道:“这一共是一千两银子,每张二百两,你先去兑一张,家里尽量买够柴米油盐,曹大哥身体不好,多买些煤把房子弄暖和,再多弄点补品给他吃,请个好大夫给他调治,你暗中告诉他,我已经管这件事,但现在不能露面,他一定就能明白。”

老仆李­干­含泪拜谢而去。

沈神通独自踱到那条街上瞧瞧,只见虽是午夜时分,但还是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热闹非常的,两边的胡同不时有浓妆艳抹女人出人,所过之处香风扑鼻。

这种地方他并不陌生,可是如果没有必要,他绝对不会来逛。

所以,当他穿过一条胡同经过三家妓馆,又经过一家朱漆大门之时,他虽然没看那间屋子一眼,却知道这就是张牙郎的居处,也是曹月娥来此与他幽会的地方。他陡然心头一震,走到街上定定神想道:“我的习惯何同十分了解,所以如果我是何同,住家也一定拣在这等地方,因为何同向来每天喝点绍兴酒,不喝烈酒,他不是酒客,所以我绝不会上酒店查访,何况他向来不逛窑子,这妓馆当然也不必查,这个人没有什么其他嗜好,除了喝点花雕,就是喜欢吃点甜的点心汤羹。”

他微微一笑,发觉有一个道理真是永不会错的,那就是助人为快乐之本。

现在他简直可以肯定,可以打赌一块钱,赌何同不在天津匿藏则已,若是如此,必定是住在最繁盛热闹所在,绝对不会躲在寺堂观庙过冷冷清清的生活。

何同绝不是想过繁华奢侈的生活,而是为了躲避沈神通的追踪查缉。

沈神通忽然叹口气,因为他看见一顶小轿,正是老仆李­干­形容过的。这顶小轿果然在张牙郎门前停下,一个穿红着绿的年轻女人出现,然后隐没在大门里面。

若论别的,沈神通还不敢夸口,但说到眼力之锐利他绝不肯认第二,所以这匆匆一瞥,他不但能看清楚和记住她的相貌,还看出她既忧愁恐惧又渴望欢欣的神情。

但她为何来到此处,面上却露出既忧又喜,既怕又爱的神情呢?

沈神通只花了二十枚铜钱,就从一个顽童口中得知不少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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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天暮雨洗清秋 第2章 郎心竟如铁报应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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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彭璧跟着沈神通来到醉仙居,在一个雅座坐下后,却仍然摇头摆脑很不同意上司沈神通的计划。

他说:“老总,我们虽然不能不管这件事,但我们没有时间,张牙郎不过是个无赖混混儿而已。他迫良为娼虽然很可恶,但我们揍他一顿,不准他再惹曹姑娘也就是了,我们哪有功夫跟他闲磨菇?”

彭璧又道:“有个船家记得,十天前有那么个人带着一个年轻堂客上了码头,那厮的样子很像小何。”

沈神通道:“可找得到下落?”

彭壁摇头道:“没有线索,那人就算是小何吧,说是一手挽起两个铺盖,一手提起两个大箱子,竟自带着堂客去了。不叫车也不要轿子,但谁也没有注意。”

沈神通道:“很少普通人臂力这样大,看来真是何同,可惜线索又断了。”

彭璧道:“老总,这回非要找人帮忙不可,哪怕掀翻了天津卫,也非揪得那小子不可。”

沈神通居然还能够笑笑:“不必这么大阵仗,说不定张牙郎可以帮一点忙。”

彭璧像一个皮球忽然泄了气,瘫在座上,用他自己也觉得难听的声音问道:“老总,你已经算准这一点?”

沈神通道:“算过了,但准不准还等事实证明。喂,打起­精­神,他们来啦。”

门口走进来三个人,二男一女。当先那男人面白身长,相貌不错,可惜面­色­青白一点,而且眼睛骨碌碌乱转显得不正派。

第二个是个圆面可爱的年轻女人,身材不错,如果她不是表情呆滞,一定更加可爱,更加吸引人。

第三个是个流氓样的壮汉,腰带上斜Сhā着一把短刀,走起路来两条臂膀像螃蟹一样。他们在隔壁雅座叫酒叫菜,雅座之间虽然有隔间,但彭沈二人却找得缝隙仔细瞧看这三个人。

白面长身男人就是张牙郎,另一个壮汉叫林二虎,那个女人正是曹月娥。他们身份既已弄清楚,沈彭二人就不再窥看。

彭壁花了半两银子,才支使得动酒店伙计替他把曹月娥召来陪酒。

沈神通好像对她很有兴趣,一见面就拉住曹月娥的手,曹月娥痴痴笑着,两眼水汪汪的十分媚人。

沈神通从桌子下面递了一粒药丸给彭璧,然后扭头移开眼睛。

彭璧把曹月娥一下子抱起放在膝上,这种动作沈神通当然做不出。但如果做不出则隔壁偷看过来的张牙郎、林二虎一定会觉得奇怪了。

曹月娥吃吃而笑在彭璧身上扭动,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已吞下一粒丹药。

不久,她忽然一怔,身子僵硬,彭璧的手也忽然摸到她Ru房上,所以,她像触了电像见鬼般尖叫连声。

彭璧怒骂连声,沈神通却哈哈大笑。

外面散座上食客已经闹哄哄十分热闹,所以这种女人尖叫和男人大笑居然不曾引起任何一个人的注意。

这话当然也不十分确实,因为虽然一些食客不注意,但隔壁雅座的张牙郎和林二虎却都已竖起耳朵了。而且当曹月娥叫第二声、第三声时,他们两对眼睛也找得到缝隙向那边瞧着。

这一看可看出毛病了。因为彭璧已将曹月娥按在地上,一双大脚踩踏她面孔和肚子。

任何人一看而知如果彭璧双脚用力一点儿,曹月娥­性­命至少去了半条,她的命不要紧,但还能赚银子时候就是摇钱树,换句话说现在还很要紧,到了人老珠黄没有客人找她才变成不要紧。

所以张牙郎和林二虎一齐冲人隔壁雅座,张牙郎居然也会武功,一掌就把沈神通打出去,跟着过来一把揪住彭璧胸口。

彭璧大惊道:“你是谁?你想要­干­什么?”

张牙郎青青白白脸上有一股悍泼邪恶神情。那是任何无赖流氓都会摆出来的面­色­,普通人见了一定会害怕,也一定想法子敬而远之。另一个林二虎掳起衣袖,只见拳头巨大,手指手腕粗壮,小臂上肌­肉­贲突,一望而知外家硬功一定练得不错。

彭璧居然还不松脚仍然踏住曹月娥。他甚至消失了惊慌神­色­,道:“大爷有银子也舍得花,我出一百两。”

林二虎凶恶表情立刻找不到了。一百两银子非同小可,这个女人反正是张牙郎的,一百两银子当然比那女人重要,也比她可爱得多,但为了维持一点儿气氛,以便迫使人家爽快些拿出银子,他的衣袖才没有放下。

张牙郎却仍然恶狠狠瞪住彭璧:“你想糟塌她。哼,我知道你这种人,喜欢糟塌女人。”

彭璧坦白承认:“我就喜欢这个调调儿,我多出五十两,但如果鼻子破了骨头断了,我再给二十两医药钱,­干­不­干­?”

张牙郎冷冷道:“一共二百两,她只要不断气就行。”

曹月娥听得清楚,不禁发出凄惨嚎叫,不过她忽然发不出任何声音,因为彭璧的脚尖增加了少许力道。而脚尖刚好压住她腹结|­茓­上,曹月娥但觉一大团气息涌上喉咙把喉咙塞住,简直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

现在身体上的痛苦根本已微不足道,因为那个恶客人正在跟张牙郎讲价钱。那可恶客人竟把如何虐待折磨她­肉­体的方法讲了不少,她虽是害怕这些痛苦,但最惊心却是张牙郎居然不阻止不反对。她好像忽然沉没于无底深渊,天啊,这个男人根本没有心肝,根本是个恶徒,这个男人还值得爱么?还值得为他忍受许多痛苦羞辱么?

彭璧终于拿出一张银票,而张牙郎也放松抓住他的手。彭璧把银票扬一下:“这是二百两的银票。”

张牙郎已看见那是什么银庄发出的票子,伸手欲接。彭璧却缩回手:“但我不喜欢吃过药的女人,她现在迷迷糊糊不大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张牙郎笑声很邪:“你瞧得出这一点,当然也是老江湖了。唉,有些女人想法很贱,所以非给她吃点儿药不可。”

彭璧道:“我有我的办法,如果不灵那是我活该,绝不怪你们把解药给我。”

张牙郎给了解药,银票也拿到手,乐得龇牙咧嘴。这个女人每天能卖上三二两银子就算运气了。二百两白花花银子,哈哈,可以买一幢房子,雇几个长随,威风舒服一阵子了。

彭璧罗嗦得很,还不许他们走:“我得瞧瞧这解药灵不灵,你们等一下。”

张牙郎嘟噜噜道:“当然灵光,不但试过好几回,而且还不止她一个。”

彭璧等的就是这一句,立刻道:“还有女人?像她这样,也是良家­妇­女?再找一个来,快点。”

张牙郎大为惊讶:“你还要?”

彭璧摇摇头:“不是我,但我还有一个朋友,但他给骇得不敢进来啦。”

他的朋友自然就是被打出雅座的沈神通,所以动过手打人的张牙郎立刻陪笑道:“那真是一千个对不起。幸好我没有气力,若是我这个朋友林二虎那就糟啦。你们要女人有的是,我马上带几个来任凭挑选。”

彭璧这种人做惯公门捕快,凡是抓到人,哪怕是小贼,也一定尽可能哄骗恫吓,希望多知道一些资料,往往也由此而破获不少大案,他已经成了习惯,有时想改也改不掉,所以几句话又哄出张牙郎还有女人的真话。

他还要说话,但一个人头Сhā人他和张牙郎之间,这个人头当然是活人,他就是被打出去的沈神通。

沈神通说出连彭璧也瞪目口呆的话:“小张,你想不想赚一千两银子?”

张牙郎膝盖发抖:“我当然想。一千两银子已经是个小富翁,至少十年八年生活不必在担心了。”

沈神通道:“大概十天以前,我在码头看见一个堂客。唉,我该怎样说呢?反正你找得到她下落,我付二百两。如果能成就好事,一千两不算多。”

张牙郎额上冒出热汗,隐隐觉得自己走了大运,别的不敢说,若是标致女人而又在码头出现过的,他大概没有查不出的,甚至他可能已经亲眼见过,却不知这个被女­色­迷了心窍的冤大头看中的是哪个而已。

他很有把握地退后几步:“两位且请喝酒用饭,我们出去一下,等一会儿就有消息。”

雅座内迅即剩下三个人。沈神通摇摇头:“小彭,把女孩子踩在地下好像不太好看,快让她起来喝杯茶定定神。”

彭璧忙道:“是。”一把将曹月娥抱起来,放在旁边有靠背扶手的椅子上。

曹月娥脸­色­又青又白,显然药­性­退后身体不舒服,何况脑子更不舒服,这个男人简直是魔鬼,他马上就会行动……

沈神通湛明清澈的目光盯住她:“我可以当着你眼前,把张牙郎和林二虎脑袋砍下来,你想不想看见这种场面?”

曹月娥听了大吃一惊,简直为之头昏脑胀。

这个人是谁?何以他的目光能使人感到信赖,使人感到安全?他为何要砍下张林二人的脑袋来呢?

最重要一点是彭璧忽然表情严肃,规矩得像孙子看见老祖宗,但他刚才的话分明是那么狠毒、变态和可怕!

因此曹月娥只会愣愣望住沈神通,不但不会哭泣,连话也不会说。

沈神通轻轻叹口气:“你一定想不到张牙郎竟是狼心狗肺的人,他心里只有银子,女人不过是赚银子的工具而已。”

曹月娥听得懂他的话,所以惊奇得根本不想哭了。这个人究竟是谁?他想怎样?他又为何肯花那么多银子找寻那个从南方搭船的美女?

“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曹月娥发觉沈神通问的是她,一时心乱如麻,像木头一样连眼睛也不会眨。

沈神通道:“我虽然能够帮你甩掉张牙郎,但却不能勉强你,你既然还愿意跟他,我也只好不管闲事了。”

曹月娥眼光闪动一下。谁都瞧得出她心中曾经震动,否则不会从眼中表现出来。但她仍不作声,因为她知道林二虎的凶狠,林二虎一拳能够打破硬木桌子,而且揍起人来简直像条疯狗一样。这是她亲眼见过的,当然张牙郎也极不好惹,沾上了就像冤鬼一样,非把人迫得跳河吊颈子方肯罢休。

这种凶人恶棍谁惹得起呢?看来沈神通、彭璧(她还不知道他们姓名)虽然有点钱,但如果麻烦太大,他们拍拍ρi股走了,往后的日子她怎么过呢?

沈神通身为浙省总捕头多年,当然十分了解这些市井歹徒恶棍对普通人来说是多么可怕。所以他一点也不怪曹月娥没有勇气反抗,如果你不是沈神通,你也绝对不敢得罪这种人,更别说跟他们作对或者惩罚他们了。

彭璧忽然苦笑一声,道:“如果我是你,那就当真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只好眼看着恶棍逍遥横行。”

沈神通皱起鼻子,道:“你不必讽刺我,我有时也不一定那么古板的。”

彭璧不觉愣一下,问道:“你肯不依法办理?”

沈神通无可奈何地叹口气:“送衙门要有苦主,要有人证物证,还要一张好状词,但我们告张牙郎什么呢?了不起迫良为娼,这得要有确切证据啊。还有,嫖客是谁?就算你肯到公堂顶证,我们也没有时间。”

彭璧苦笑道:“我们不但没有时间,事实上我也不是嫖客。”

沈神通说道:“但是张牙郎所做的事比迫良为娼还可恶。何况将来他还可以寻仇出气,一个瘫病床上的老人当然无法抵抗。”

曹月娥身子一震:“你说什么?”

沈神通手指几乎戳到她鼻尖:“我说你的父亲曹朔,想当年他是何等英雄人物,张牙郎这等小角­色­根本算不了一棵葱。但现在,唉……”

曹月娥整个人都变得不像样子,咬牙切齿道:“你们是我父亲的仇家?”

沈神通道:“从前是的。”他居然胡乱承认,连彭璧也为之迷惘糊涂了。

“但我告诉你,”沈神通仍然指住曹月娥鼻子说,“我和你爹虽然有仇有怨,但他却是好汉、是高手,我一直很佩服他,所以你也得争一口气。”

彭璧茫然道:“叫她争气?她有什么法子可以争气?”

沈神通指指自己鼻子,道:“我来修理他们,但她却不许心软偷偷挪开眼睛,当然更不许为他们讲情。”

老实说如果沈神通正在惩治张牙郎时,曹月娥却忍不住为他哭叫求情,沈神通非气得一头撞死不可。如果沈神通不想自杀,那么事先警告她,要她同意当然是极重要的步骤。

曹月娥已经相信沈神通有本事收拾张牙郎、林二虎了,因为她还记得从前父亲还在公门当差时,也常常有这种信心十足的说话和态度。而这个人的态度显然比她父亲当年还有信心还有把握。

她轻轻道:“他揍过我许多次。”

彭璧明知事情必定如此,却仍然忍不住道:“但你还肯为他出卖自己。”

曹月娥道:“他揍我的时候,还不许我躲闪,我全身赤­祼­站着不准动,任他踢打,我死了没有关系,但他会找我父亲麻烦,他一定会那样做。”

彭璧牙齿咬得吱吱响:“但你好像仍然爱他。”

曹月娥深深叹气垂头:“是的,但要看是什么时候,我有时很爱他,有时很恨他。”

爱与恨往往就是这样,连当事人也常常弄不清楚,因为这种主观而又最强烈的感情,根本不能用常情判断。

沈神通忽然道:“你且坐在小彭怀中,他们回来了。”

果然,转眼间张牙郎和林二虎满面春风地奔进来,他们连曹月娥面孔也来不及瞧一眼。

张牙郎已道:“我已找到那个女人。”

沈神通冷冷道:“我已经活了几十岁,看过无数骗局,也听过无数谎话。”

张牙郎、林二虎都不觉一怔。

沈神通从袖中掏出一叠银票,随手抽出两张,每张都是一千两面额,如果他那叠银票通通都是千两面额,加起来岂不是有三五万两之巨?

林二虎头上流下热汗,张牙郎面­色­变得更青更白,这么巨大的一笔财富,居然亲眼看见,而且居然就在眼前,是不是运气来了?

但银子就算像山一样堆满眼前,却仍然是别人的,他们急个什么劲儿呢?

沈彭二人可能还不知道,但彭璧怀中的曹月娥看见张牙郎以及林二虎神情却知道了,所以她忽然骇得籁籁发抖,连嘴­唇­都发白,身子也僵硬如木。

沈神通实在太不了解财富对于无赖流氓的诱惑力了,他竟然还问道:“你们想不想赚这些银子?”

张牙郎声音有点儿异样:“当然想,但你似乎信不过我们。”

沈神通道:“当然啦,你们连那个女人是怎么样子,有什么特征,她跟什么人一道走等等情节全然不问,但居然一出去就找到了?你们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吗?”

张牙郎上前两步迫近沈神通身边,道:“你不应该不相信我们的。”

这话的确奇怪,沈神通讶道:“不应该?为什么?”

“因为我们本来胃口不大,有一千两银子我们已经心满意足了。”

古人说“财不可以露眼”就是这个意思,你大把银子露出来,除了徒然使人垂涎觊觎之外,别无好处。

张牙郎的话连曹月娥也听得懂,其实任何人一看他眼中闪烁的凶光,就非懂不可。

只不过他们绝对想不到沈、彭二人不但是武林高手,同时又是公门顶尖人物,所以他们简直变成自投罗网的肥大山­鸡­或野兔了。

故此彭璧呵呵大笑,活像中了马票头奖之时,曹月娥忍不住用尽力气捏他一下。捏就是用两个尖指甲狠夹肌­肉­之意,被捏的肌­肉­自然很不好受,甚至十分疼痛。

彭璧笑声立刻停止,嘴巴还未阖拢,却已没有声音。他不但一点不疼痛,心时还莫名其妙舒服得很,他绝非被虐待那类人。但如果一个漂亮可爱的女人怕你惹祸而拼命捏你,你心里觉得舒服便变成可以理解的反应了。

雅座地方不算小,可以容纳十几个人,所以张牙郎、林二虎一齐从靴筒拔出尺许尖刀之时,沈神通还可以连退七八步才被墙壁挡住,两把尖刀光芒闪耀寒气森森,胆子小点的人屎滚尿流也不稀奇。

沈神通很想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这两个狼狈为­奸­家伙除了迫良为娼之外,难道还敢公然杀人劫财?假如他们杀了人,财当然要劫走的,但尸体怎么样处置呢?酒店里外有不少伙计,还有许多食客,他们难道一点儿也不忌惮,一点儿不怕?他们敢拖着尸体公然离开?

彭璧偷偷看沈神通的动作,他不知道沈神通几时才出手收拾对方,他身为下属,只好等沈神通有表示时才做出配合行动了。幸而他不必把张、林这两个恶棍放在眼内,不然的话怀中抱着一个女人当然是非常不利的情势,他很快将曹月娥藏在背后,两边有墙角护住她,前面有他壮健结实身躯,所以对方两把刀子一时也只能杀伤他而绝对碰不到曹月娥。

但这样彭璧本人也等于缩到角落而很难逃走,所以林二虎只要分出一半注意力就可以了,他们目前最注意的还是手中拿着大叠银票的人。

沈神通忽然伸长了手,那叠银票简直已可能碰到张牙郎鼻尖了。“拿去,拿去,不必动刀动枪。”

同样是能够得到大把银子,自是不杀人不流血为妙,张牙郎左手一把夺过那叠银票,那堆可以骇死人的银子已经确确实实捏在他手中,不觉喜得心花怒放。

沈神通道:“拿去花,银子算什么,假如杀死我们,你就要为了处理我们尸体而头痛了,头痛对每个人的健康都有害无益。”

张牙郎显然很同意他的话:“找几块油布再找两个人帮忙不是难事,但仍然有小小头痛是不错的。因为我们一定要分一些银子给帮忙的人,那些家伙平时可能很够义气,但有时却不一定,尤其当他们知你手上有钱,义气就放在第二位了。”

他忽然奇怪自己何以要跟沈神通说这些话?财富既已到手,还再在这儿罗嗦什么呢?

沈神通的话在他移动脚步之前已经送入耳朵。“你们现在仍然很头痛,恐怕一辈子都没有这么痛过。”

张牙郎冷笑道:“做你的春秋大梦,我和二虎子多年弟兄,我们真讲义气。银子二一添作五一点也不头痛。”

沈神通道:“我银子这么多,难道你一点消息都不给我吗?那堂客的下落你到底知不知道?”

张牙郎出乎意料之外点点头,道:“我知道,但现在时势不同,我要留着自己用,你老哥眼光很不错,我这一辈子还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我绝不会把消息告诉你。”

如果张牙郎不是一口咬定那女人很漂亮,则他可能是胡乱吹牛,但马玉仪当真很漂亮,就算你不喜欢她这种面型,却也不能不承认她很美丽,所以简直连彭璧也深信张牙郎当真知道消息。不过彭璧却不必烦心费事,有沈神通在此,根本任何帮忙都是多余的。

沈神通也没有使彭璧失望,他一伸手就取回那叠银票,动作一点不快,使人觉得好像只是猝不及防而已。他问张牙郎:“银子如果回到我口袋你头痛不痛呢?”

张牙郎举起刀,满面杀气,林二虎也挺刀作势作为声援。

看情形张牙郎没有吹牛,他们的确搭档惯熟,所以不但能制造出凶狠可怕气氛,而事实上他们配合的刀势也真有点功夫,决不是一般流氓恶棍使得出来的。

但千错万错他们找错了人,找上了天下公门不算第一也算第二的顶尖高手。

张牙郎刀尖在空气中划两下,光芒眩目,突然上左步走偏锋,刀快如风搠到沈神通右肋要害处,这时林二虎不但没有闲着,而且时间方位招式都配合得丝丝人扣,一刀刺到沈神通的左胸。

这两个恶棍分开看没有什么了不起,但配合出手却居然隐隐有名家气度,两把尺许尖刀威力陡然增加二十倍都不止。

虽然沈神通贴墙滑揶数尺而避开了两把利刀,但右肩衣服因为快速移动稍稍飘起而被利刀划破。

彭璧大吃一惊,想那沈老总平生不知会过多少高人。他缉拿过多少凶悍独行大盗,却还是第一次划破衣服,就凭这两个无名恶棍流氓,当真有这等本事?

林二虎第二刀又几乎割下沉神通耳朵,那也是由于张牙郎攻出刀势配合得十分灵动神妙,两个臭皮匠居然高明过一个诸葛亮。

他们第三次出刀攻杀时,竟然又是第一次施展过的手法招式。

彭璧这时才放下心大大透一口气,要知道最可怕最危险的敌手,就是你想不到的人。例如一些僧人道士或者老人少女,看来绝非勇狠骠悍抡拳动刀之辈。但惹上他们或者迫得他们出手,才忽然发觉人家练过上等武功,自然是为时已晚后悔莫及了。假如张牙郎、林二虎表面上只是流氓恶棍,事实上却竟然是市井异人,沈神通就很容易上当吃亏了(这一点专指沈神通、彭壁而言。因为他们一向是恶棍流氓的克星祖宗,所以对付这种人反而不免大意,普通人当然不敢小觑流氓恶棍)。

那张牙郎、林二虎使出重复招数,意思就是他们只有这么两下子(虽然很高很妙很厉害)而已。所以沈神通也放心了,他一放心便不觉露出笑容,可是张牙郎和林二虎就算拿一万两银子给他们也挤不出半个笑容。

沈神通一放心就出手了。他的“天龙抓”乃是真正中原千余年绝艺神功,旁人只见他手伸出去,一点也不急不快,可是张、林二人却同时右肩一阵攻心剧痛,简直痛得乌天黑地连裤裆也湿了,原来他们在痛极想晕倒之时,耳中听见自己肩头骨骼咯喳碎裂声响,手臂从此残废的惊恐,压力跟剧痛差不了多少,所以他们才会连裤裆也湿湿漉漉一片。

他们最不幸的是居然没有晕倒,看来沈神通在这一点上面也帮忙过他们。他曾经在他们右|­乳­下某一部份用手指戳一下,指力不算很重,只有少许疼痛感觉,可是脑子却马上清醒,因而肩头骨碎的剧痛感觉更清楚更鲜明。

沈神通很客气,竟然降尊纡贵亲自拉了两把椅子,服侍他们坐下。

然后自己才拉了另一张椅子,椅背向外,于是他们便像骑马一样稍稍伏在椅背而开始跟张、林两人谈话。

他没有受伤,所以坐得很潇洒舒服的样子,但张牙郎、林二虎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

沈神通微笑道:“我手指气力还未用完,你们相信不相信我还能捏碎两个人的肩胛呢?”

他口中的“两个人”绝无疑问就是他们。

所以张牙郎咬牙强熬奇痛而连忙回答:“相信,相信极了,哪个敢不相信,咱先揍他王八羔子。”

彭璧冷笑道:“我偏不相信,张牙郎,你有种就过来揍我。”

这个人自然也是狠角­色­,张牙郎不必问不必想也知道,试问他怎敢真的过去揍人。何况揍人的话只不过说说,只不过加重语气而已,又怎可以当真呢?

彭璧把曹月娥放在那边的椅上,大步走到张牙郎面前,他自是不怀好意,绝对不会给张牙郎一个吻或者一束玫瑰花。

果然他伸出粗大手指捏住张牙郎的鼻子。

张牙郎马上觉得整个脑子都酸痛得快要爆开,而最可怕的是他居然连一点声音都叫嚷不出。

彭璧终于放开手,让他喘几口气,忽然又用指捏捏他右边面颊。

他的手指尖竟然好像大锤一样沉重可怕,张牙郎听见咚咚声音,以及右边上下牙齿散裂的声音。

张牙郎又想晕过去,幸而沈神通已经道:“小心点儿,别弄坏他嘴巴,我还要他讲话。”张牙郎定定神,心中升起一丝希望。

这个人既然还要情报,­性­命大概可以捡回来吧?虽然现在已经有生不如死之感,可是活着总比死掉好。

“好死不如赖活。”这个道理张牙郎既懂得而又绝不忘记。

沈神通却又好像并不急于问他什么话,反而叹口气:“我生平不动私刑,从前也一直谴责别人不该用私刑,可是想不到有一天事情出在自己头上,却也轮到我用这种手法了。”

彭璧道:“我反正胡搅过,这件事待我处理。”

沈神通道:“我只要知道而又默许你这样做法,那就等于我亲自主持其事,出不出手有什么关系?”

彭璧肃然道:“老总说得是。”

曹月娥忽然尖叫一声,虽然声音不算响亮,却也骇了彭璧一跳。

他连忙转身查看,道:“怎么啦?是不是蜈蚣蝎子爬到你身上了?”

曹月娥声音哑涩:“我知道他是谁,我认出来了,他是沈叔叔沈神通……”

彭璧微笑得很温柔,声音也一样温柔:“对,他就是沈老总。所以你可以放心,一切事情我们都会料理,你也永远不必被这些坏人欺负。”

有沈神通、彭璧出头,曹月娥如果还会受到欺负,那才是怪事。

但沈神通却禁不住连连苦笑,别人的事到了他手中好像很容易解决。

但他自己的事呢?有没有人帮他的忙?如果没有,那么是不是强人就应该担负痛苦必须比平常人多忍受折磨或不幸?

天气虽然已寒冷,但这几条街道还是有不少行人,所以沈神通杂在行人中一点也不显眼。

事实上你就算是他二十年老朋友也一定认不得他,因为他已经乔装改扮变成卖切糕的老头。

“切糕”是江米面或糯米粉做的,里面放着红枣。

几枚铜钱就买一大块,用麦杆穿着拿着吃,至少可以吃个半饱。

可怜沈神通哪里做过这等生意?所以,他只好管推车,收钱切卖的是个中年­妇­人,也就是曹月娥了。

沈神通果然没有猜错,那张牙郎另一排牙齿也散掉之前,说出一个地址,可不正是在他家附近的大街上?这一区附近几条街到晚上都是灯红酒绿冶游胜地。

如果沈神通不是凑巧碰到曹月娥这件事,一时也真不易想到这种地方来。

不过说话回头,沈神通的名气绝不是侥幸得来,他即使没有碰上曹月娥、张牙郎这回事,但他仍然有他独特方法侦查的。

例如现在彭璧就是依照他的指示到一些没有人想得到的地方去调查。

沈神通时时打量对面街那幢房子,但动作非常小心,因为如果何同真住在此宅,这个人乃是这一方面的高手,不小心露出破绽就会使他警觉。

老实说何同警觉而跑掉不要紧,最怕的是连马玉仪呣子也失去踪影(沈神通可不敢向更坏方面去想,例如被杀害等等)。

所以他只卖了个把时辰,就收拾好推车回家。

他们就住在曹家,由于地方够大,所以他们虽然暂时还不与曹朔见面,却可以从另一道侧门自由出人,不必惊动曹朔。

其实沈神通并不一定要住在曹家,却因为曹家地方虽然不算十分大,但也有五进深,所以别说藏匿几个人,就算杀猪外面也听不见。

他们自然不必杀猪,可是由于张牙郎、林二虎一时还释放不得,而且说不定还要审讯一番,这一来住旅店就不方便了。

彭璧不久也回来了,沈神通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彭璧看见淡妆素服的曹月娥时怔了一下。

曹月娥样子相当漂亮,却可惜面­色­清白,眼眶微陷而且发黑,有时会扶着门框墙壁定定神才继续走动。显然身子十分虚弱,也不必问便知是张牙郎给糟塌成这样子的。

他们坐在只剩下四把旧椅子的小厅,彭璧喝一口曹月娥亲手斟来的热茶,微微现出舒服的神情。

也许他将来有机会天天享受这个女人的服侍。

他们日子也许过得很快乐,但亦说不定不快乐,将来的事谁能知道呢?

彭璧的调查工作其实很简单,他第一步查明附近有几间南货店,其次查出哪一家南货店有广州的片糖出售。

片糖只不过是红糖,天下各处皆有红糖,但却只有南方广州一带是片状的。

何同向来爱吃甜食,又只用片糖,从前在杭州也只找到一家有片糖出售,这种小小嗜好却正是最佳线索,所以彭璧很容易就查出结果。

“老总,正是刚搬来姓许那一家,十几天当中已买过三次片糖。”

这个旁证的力量简直可以等于亲眼看见何同了,可见得张牙郎的情报很准确。

但沈神通却起身行去,一面说道:“我还要问问他们。”

处理何同之事绝对不能躁急,沈神通向来极有耐­性­,现在时间不对,所以他并不急于立即行动。

但张牙郎、林二虎这两个地痞恶棍却好像有些地方不对劲,究竟什么地方不对劲?他非尽快找出来不可。

张、林二人像两枚粽子一样四肢紧紧捆住,嘴巴都塞着布团,故此他们不但不能动,不能逃走,连喊救命也不行。

沈神通推开那道房门,却不进去只站在门口观察和沉思。

张牙郎大概除了讨饶之外,就没有别的话可说了,所以他虽然翻眨眼睛瞧着沈神通,却并不像很想讲话的样子。

林二虎平时动拳头比动嘴巴多,故此连咿唔声音都没有,就算有话他也应该会让张牙郎说。

不过他们眼中惊恐和痛苦的神­色­却绝对不是假装,惊恐是由于不知道沈神通下一步会怎么样的呢?是不是杀死他们?至于痛苦便是肩骨碎裂,还有鼻骨,那是彭璧杰作,张牙郎则还得加上大部份牙齿给打掉。

沈神通终于看出张牙郎想说话的表现,便很大方仁慈地掏出他口中布团。

“我希望你还能讲话,但我却肯定你将来绝对不能像从前那样花言巧语哄骗女人。”

张牙郎起初声音模糊,后来才好一点儿:“小人知错了,小人以后绝对不敢。”

沈神通冷冷的笑:“不是你不敢,是不能。你现在懂得我的意思了吧?”

张牙郎大惊:“您老开恩,小人们真的不敢了。”

他大概看见沈神通笑容很冷酷,又为之大惊:“杀人是要偿命的,唉,万望您老人家能开恩饶恕……”

沈神通道:“如果你没有别的话说,我就把布团塞回你嘴巴。”

张牙郎忙道:“有,有,小人有话说……”他一定有某些秘密,如果是平时他当然绝不考虑说给人听,但现在眼看­性­命不保。沈神通外表很斯文,然而好像杀死个把人根本不算回事,如果­性­命不保,任何秘密都没有意义没有价值了。

“您老是公门的大老爷,所以有些奇怪的人以及有些消息你一定会有兴趣。”

沈神通摇摇头:“时机不对,从前我很感兴趣,但现在已经不一样了,你们运气不好,我很抱歉。”

这句抱歉谁也不会当真认为他歉疚,但张牙郎居然认真得很,道:“算了,谁教我们运气不对,我们只好认命了。”

但沈神通的话又燃起他们的希望:“我现在虽然没有工夫管别的闲事,但听一听耳朵也不会痛的,或者对你们的命运也有点帮助。不过你如果不想说,也没关系。”

这种话是一种挤迫或者钓鱼方式,纵然张牙郎说出很有价值情报,但放不放过他们还是沈神通主动的,因为他完全没有答应过任何条件。

张牙郎看得出自己的劣势和危险,所以不管情报有没有,赶快道:“近两年来天津卫有一个新的势力。他们只有几个人,但很可怕,简直可怕极了。”

就算杀人也不一定很可怕。所以沈神通皱眉问:“怎样可怕法?”

张牙郎道:“天津卫以至烟台、济南、青岛等十二个帮会死了不少人。现在十二个帮会都不敢不听他们命令,也不敢不献上金银。”

沈神通冷冷地说道:“听起来很可怕。”

张牙郎忙道:“是的,这等事虽然少见,却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但最可怕的是这几个人,根本是魔鬼而不是人,这话怎么说的?那是因为他们完全不必吃饭睡觉。总之没有人见过他们吃饭的,也从无人见过他们睡觉。所以他们不须要房子,也不须要佣人服侍,除了魔鬼之外,没有活人能做到这一点。”

沈神通道:“最可怕的可能还数他们的武功吧?”

张牙郎呐呐道:“哦,是的,我和林二虎只学了两招,却从没有失过手,有几个很有名人物也当不上一招。”

以沈神通的武功,衣袖竟然也被割裂,旁人可想而知。

沈神通果然感到有兴趣,只是几个人的小小集团,居然能控制数千里辽阔范围的十二个帮会?这些人是谁?那诡异凶毒武功是何源流宗派?

“你们认识那几个人?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一看沈神通有兴趣,张牙郎马上哎哟哎哟呻吟叫痛,然后说道:“老爷,我们须要跌打医师的……”

沈神通看得见他眼中深处那一丝狡猾光芒,他办案抓人经验丰富无比,任何类型狡黠邪恶之徒都见识过,张牙郎只不过是第二流人物而已,要沈神通栽筋斗简直是痴人说梦话。

他露出很同情样子,口气也温柔,伸手拍拍张牙郎肩头:“好,医师马上就会来,你忍着点儿。”

要熬忍骨头碎裂疼痛本来已经不易,何况还在伤处拍打,当然疼痛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张牙郎额头马出豆大冷汗直滴下来。他张大嘴巴狂乱嚎叫,但可惜一点声音都没有,因为沈神通另一只手替他轻轻揉搓胸口,好像很怜惜体贴的样子。其实他手指一股内力已压住张牙郎喉咙,使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二虎看得清楚,额头冷汗也涔涔流下。

沈神通又温温和和道:“我希望你们回家之后,不要到处乱跑,以后规规矩矩做人,但你们天­性­顽劣,只怕不会听我的劝导。”

张牙郎喉咙塞住说不出话,所以,虽然有很动听又能说服沈神通的话,但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林二虎却是动手不动口的“小人”,这时只会呐呐道:“我,我一定听……”

这种话当然说不服沈神通,所以气得张牙郎心中直咒骂他是笨蛋、是蠢驴。

沈神通果然伸手捏住张牙郎左脚踝骨上。他口气仍然很温和:“不必害怕,这是为你们好,你右臂已废,所以只能够在左脚下手,这样你们将来还可以用拐杖走路,如果伤了右脚,那就变成半身不遂了。听说半身不遂的人只能永远躺在床上,你们自己不希望赖在床上吧?”

老实说,如果人有三魂七魄的话,张牙郎最多只剩下一魂二魄了。

他听见骨头碎裂声音,然后那一阵剧痛使他裤裆又湿了一大片。

林二虎在万分惊恐中却发现一件有趣的事,那就是他们以前常用这种方法来修理或迫供敌人的。

想不到今天他们亲自尝到滋味,这个念头正盘旋脑际以至泛起微笑之时,他也听见了自己左足踝骨头碎裂声响。

他不敢不承认这是世上最可怕最难听的声音,但从前打碎许多人骨头之时,奇怪的是居然不曾发现这个道理。

张牙郎呻吟道:“老爷,哎哟,老爷,我什么都招供了……”

沈神通微微一笑:“不要紧,你还有一只手一只脚,所以,你还可以使点诡计弄点狡猾,我不会杀死你们,但我……”

突然间灵感宛如闪电照亮心头:“我也不会让你们有机会被人救走,如果有人来救你们,至多带回两具尸体,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如果有人来救他们,当然就是那个可怕的小小集团,对了,刚才心中老是有不妥当感觉,原因源自他们神秘恶毒的联手武功。

以两个地痞恶棍怎会练成上乘联手合击招数?既然武功有来历,则说不定人家能从酒店查知线索而追踪到此地来,这就是他第六灵感隐隐觉得不妥之故了。

张牙郎变得十分合作,尤其服了止痛药物,神智比较清楚,口舌也恢复伶俐,将一切有关小小集团情形全盘托出。当然都是他们所能知道或者有心探听的消息而已。

那个小小集团构成分子人数有多少不知道,但一定不会超过十个八个。

是些什么人也不知道,只知道口音有点奇怪(那是因为有一个高瘦老人传授他们两招刀法,所以听过他开口讲话)。

样子也不知道,因为是在黑暗中见面,都是有布蒙住了脸庞。

总之张牙郎只知道这小集团外面称为黑夜神社,他们利用各阶层的人搜集情报,但通常联络总是在晚上黑暗之处,他们接受过许多挑战,那都是冀鲁沿海十二帮会被征服前的武林高手。

两年来最少已有五十多人有去无回,所以各帮元气大丧之余,无不慑服。

沈神通又看见张牙郎眼睛深处狡黠光芒,所以忽然给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牵动嘴巴肩脚伤势,所以疼得张牙郎几乎晕过去。

“这种情报我不稀罕,听见没有。”

张牙郎真怕他再来一巴掌,他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冷酷而手段又这么可怕的人:“小人听见了,听见了。”

沈神通淡淡道:“曹月娥不但身子给了你,连感情也给了你,但你还要她出去陪别的男人赚钱给你,这还不要紧,这种事世上很多,可是你还虐待她,没有丝毫感激,可见得你这个人良心丧尽,你根本不是人。”

张牙郎忙道:“是的,是的,小人不是人,小人是猪是狗。”

沈神通仍然淡淡道:“猪狗什么都吃,连人粪都吃,你呢?”

不但张牙郎,连林二虎也发抖了,吃粪可绝对不是开玩笑的事,好好的人谁敢吃粪?

沈神通又道:“看来要试一试才知道,如果你们是猪是狗,我就放了你们,我不喜欢杀死猪狗。”

张牙郎声音有如哀鸣:“老爷,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沈神通道:“想知道你隐藏未说的话,不过如果你们不吃粪,恐怕会忘记会遗漏。”

张牙郎忙叫道:“老爷,我只知道最近有人找黑夜神社麻烦,别的确都不知道了。”

林二虎怒道:“那你还不赶快说?”

张牙郎道:“一共有三路人马,一拨是三个道士,听说是什么龙门派的,都带着长剑。

一拨是来自关外什么大牧场,另一拨小人可不大明白了,因为叫做春风花月楼,听来分明是娼楼妓馆名称,又怎会是打打杀杀的可怕地方呢?”

林二虎仍然怒道:“还有没有消息?有就快说。”

他动怒生气任谁也能了解,如果张牙郎一早供出这些情报资料,说不定左脚就不必残废了。但如果张牙郎现在仍然有所隐瞒,很可能又得遭受一次痛得死去活来的经历,而那时每个人所有的四肢无疑只剩下一肢了。这是最普通的算术,谁也不会计算错误的。

“有,有。”张牙郎一定亦把四减三等于一的题目解答出来。

“这些情报都是快嘴小金透露的,快嘴小金是本卫金算盘老爷的亲信家人。还有是外界可透过金算盘老爷跟黑夜神社联络。反过来也一样,黑夜神社也透过金老爷传出消息,不过老爷却再三声明跟黑夜神社毫无关连,只替他们传传话而已,现在金老爷带着四名家将十八个家人,住在城东郊的野趣园赏菊。”

看来张牙郎的情报真的掏光了,所以沈神通迅快寻思一些关键。

金算盘不但在武林中算得上是豪富,而且也是当代名家高手,年纪不算老,最多四十多岁,听说长得很帅。

又听说他平时虽然很吝啬,但却广蓄姬妾,在女人身上化钱倒是很显得阔绰。

这原是男人常见的通病,不足为怪。不过这一来他的名气就更易传播,他也变成一些有趣故事的主角而常常被武林人津津乐道了。

当然男人们最喜欢提到的还是美女和黄金,而金算盘有两名歌姬据说容貌美艳,歌艺超群。

金算盘曾经特地为她们用黄金做一个小型舞台,让她们在台上歌舞,而他则喝着美酒,欣赏着用数万朵鲜艳花朵堆砌成的黄金台上的歌姬。

这种风流盛事都是在野趣园举行,所以武林中很少人没有听过野趣园的名字。

但金算盘怎肯跟黑夜神社这种诡秘组织扯上关系?又那泄漏消息的家人既然外号“快嘴”,如果这是秘密,怎会让快嘴小金知道?

龙门派乃是玄门正宗,属于道家北派,也称为全真教。

这一派的玄门剑术深奥神妙无匹,武林早有定论,黑夜神社何以会惹上这种强敌?

关外大牧场其实就是两个最大的马场联盟,对外则称为“大牧场”。

这个联盟不但拥有许多位超级高手,其实他们数以百计弓马­精­娴的骠悍铁骑,去来如风,已经足以使任何敌人难以抗拒了。

至于春风花月楼自然绝不是娼楼妓馆,那是武林著名位于淮扬一带的两个大庄院。由于一个有座春风楼,另一有座花月楼,两者名气、势力、财富、人才等等都差不多,所以被合称为春风花月楼。又由于历史都超过二百年,所以也可以称为武林世家了。

金算盘何以肯跟黑夜神社扯上关系?又何以天南地北的武林名门家派会卷入漩涡,派人前来?又何以这等足以哄动江湖的事情会让快嘴小金知道而泄漏出来?金算盘两名歌姬李沉香和薛群玉几年前艳名甚盛,如今可还娇美如故?可还在万花堆砌中的黄金台上歌舞?

沈神通又有第六感灵感,隐隐觉得其中有点问题,似乎自己不能置身事外,所以他不敢粗心大意而凝神冥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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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天暮雨洗清秋 第3章 千里送美人花落嗟无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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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神通的第六灵感一万次中恐怕也没有一次误差落空,金算盘跟他果然有关连,至少何同曾经在“野趣园”出现过。

事实上何同出现于野趣园并不是很久以前之事,他根本还未曾走出野趣园,他眉毛加浓,留了胡子,两鬓却染上少许灰白,从外表看简直是个历经风霜的中年镖师。

不过他大概已有点钱,所以急流勇退,而有一种退休了的悠闲神情。

金算盘果然正如外面传说长得很帅,眼睛灵活­精­神。

何同的确从沈神通处学会了不少特殊知识,因为他一看金算盘走入凉亭时的动作、节奏、步伐,加上腕骨、手指、眼神等细微地方的观察,便已大致上知道这个传奇人物武功心智成就境界。何同的印象是:金算盘无疑是个危险可怕人物。不但武功­精­深,而且智谋过人,但最可怕的,是他内心情感里好像有点不平衡,所以眼中有时闪过尖锐骇人的光芒。

金算盘只用手指做个动作,四个神­色­骠悍壮健的大汉立刻退出亭外。

这四名家将显然都头脑灵活反应奇快,否则金算盘这种不明显的示意就很容易错过了。

何同放低声音道:“要见到你真不容易。”

金算盘态度微现烦躁:“你是谁都不紧,但我猜你绝不是特地为了说这句话而想尽法子见我。”

“当然不是,可是既然你对我那个女人有兴趣,何以又有点不耐烦呢?”

“我没有兴趣。”金算盘的率直使何同吃一惊,“不过我也承认,你那个女人真正是江南佳丽,的确不容易碰到。”

“你没有兴趣?但你又肯见我?”

“这是我自己的事,但我不妨透露一点点,我近三年来已经不要女人,我家里除了婢女仆­妇­外,就没有其他女人了。”

何同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其他女人”指的是跟他上床的姬妾而言。

但这个以广蓄姬妾肯花大钱在女人身上著名的豪富,何故不要女人?难道这是真的?

“这样也好。”

“未必很好。”金算盘笑得很冷漠,“好从何来?”

“既然你不要女人,而我又已见到了你,岂不是很好?”

“可是,我虽然不要女人,但我这儿还有不少男人,男人很少不喜欢漂亮女人的。”

“是的,这道理我明白。”何同已觉得对方气焰把他压下去,所以讲话微感困难。“但我认为这个女人只有你有资格占有,别人恐怕配不上她。”

恭维的话向来不会招来白眼,故此金算盘神­色­好了一点儿不足为奇,只不过他仍然坚持道:“不行,我打算将那女人赏给我的手下。”

何同沉默一会儿,才叹口气:“做你的手下很有福气,我想拜见岩岛健先生。”

金算盘第一次紧紧皱起眉头,声音流露明显敌意:“岩岛健是谁?”

何同道:“他是‘黑夜神社’的一员,当然任何人一听这姓名就可以知道他不是中国人。”

金算盘上上下下打量他一会儿,才道:“你大概做了一件很大的错事,因为我可能不认识这个人,我也可能杀死你,免得罗嗦麻烦。”

“你不必提醒我。”跟这种厉害高明的人物打交道办交涉,往往直接坦白得使人愉快,自然危险­性­也增加很多。

何同有过无数次经验,所以领略得出愉快之感。

“我找岩岛健先生没有恶意,只不过恰巧我有朋友认识他,而又凑巧我有一个死对头必须对付,所以我找到一把天下无双的宝刀,我决定用这把刀换那死对头的­性­命。”

金算盘仰天大笑一声,大有嘲讽意味,不过笑声忽然中断,这个人既有本事用一个极美丽的女人作为见面礼,可想而知,他的“宝刀”一定非同小可,何况他居然叫得出“岩岛健”的姓名,这也是从所未有之事,所以这个人一定不同凡响,一定不可以轻视。

何同觉察出已经扳回劣势,立刻又道:“我为了见你,已经花了十几天时间,我看情势已经相当危急,那个人可能已追踪到天津卫了,所以,我希望马上见到岩岛健先生。”

金算盘耸耸肩头,虽然是表示无可奈何的意思,但看来却很潇洒。“你好像已说服我了,那个人是谁?”

假如金算盘仍然“不认识”那岩岛健,自然不会问起找他之人是谁。

“你一定听过他姓名。”何同说,“不过他的姓名不容易令人觉得愉快,他就是浙省总捕头沈神通,是神探中流砥柱孟知秋最得意弟子,他甚至可能青出于蓝,可能比孟知秋还要厉害可怕得多。”

他看见金算盘露出预期中郑重神­色­,天下谁能听见沈神通之名而不皱眉,而不感到严重压力的呢?

“我对沈神通知之甚深。”何同又说,“所以一定要找到岩岛健先生,而且他还必须有一把盖世无双的宝刀才行。”

金算盘忖想一阵才开口:“是的,对付沈神通的话,必须有一把宝刀。”

但他忽然现出犹豫之­色­:“我不知道可以相信你到什么程度?而且你已扰乱了我的计划。”

何同叹口气:“你可以相信我,因为那个美女就是沈神通的爱妾。”

金算盘禁不住惊讶的注视对方,然后一连说了两句“原来如此”。

何同声音中大有黯然神伤意味:“那女人不但很美丽,而且还知书识礼,又风流又温柔,如果他是我的女人,杀了我也不把她让给别人,但命运很奇怪很冷酷,所以她比飘零落花的还要可怜……”

金算盘同情的轻叹一声,凉亭左侧忽然蓬一声冒起大团浓密青烟。

何同虽然骇一跳,但眼角瞥见主人金算盘神­色­如常,便也立刻使自己冷静如常。那大团青烟高达两丈,约有三四丈方圆范围。由于烟气浓厚,故此里面不论有什么东西也无法瞧见。

青烟中透出一个女子娇脆口音:“老爷,看来你很怜香惜玉啊!”

金算盘苦笑一下,大声的道:“什么话?我几时怜香惜玉了?”

何同一听这种话题,立刻把嘴巴闭得像石头人一样的紧。

青烟中女子口音道:“你去瞧过她,又为她叹气,其实­干­脆接她回家多好呢?”

“我没有瞧过她,也不是为她叹气。这个女人既然是沈神通的,情况便立刻变得十分复杂,变得加倍危险,所以我用心考虑这些问题。”

那大团青烟居然久久不散,别人一定会十分诧异。但身为东流第一忍者伊贺川门下的何同,却不当是一回事。

他只想看看烟雾中的女子长得怎得怎样?想知道何以金算盘像遇见祖­奶­­奶­一样顺从和温柔?

青­色­迷雾中的女子发出欢愉笑声,然后说道:“又复杂又危险?好极了,这件事就这样决定吧,哈,哈!”

笑声可不能说不好听。但何同却感到毛骨悚然,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因为他记得听过这种笑声,但那是在什么地方,是什么人笑呢?

直到何同离开野趣园之时,仍然看不见青­色­迷雾中女人面孔,但他却忽然记起那笑声,原来是在杭州一间疯人院听过,有几个年轻疯狂女子的笑声,正是这种味道……

沈神通转动着手中酒杯,强烈又带着玫瑰芳香的酒香扑入鼻中,若是酒量不佳的人,闻久了恐怕也会醉倒。

街上灯光以及人声好像渐渐减少,那个缺一只门牙的小饭馆伙计再送来半斤玫瑰露时,忠厚的面上露出善意笑容:“大爷,你已经喝了三斤,别人只怕已经醉死啦。”

沈神通眼睛一瞪:“我醉了没有?”

伙计仍然露出缺牙:“你老当然没有,但酒喝多了一定误事。”

这种体贴世故而又善意的语气笑容,沈神通心中一动,唉,人家老黄是小饭馆跑堂伙计,但每天见尽形形­色­­色­的人。

而心地好的人又往往能够观察得深刻些,因为他是用心灵探索,而不是用俗眼观看。

“是的,老黄你说得不错,我可能已经误事,如果是的话我就更需要酒了。”

老黄的缺牙忽然距他面孔很近,那是因为他要放低声音说话之故:“大爷,那房子一定没有你想找的人。”

沈神通声音也压低,但心脏却砰砰大跳:“真的没有?”

“错不了,那个外乡人中午已经扮成一个中年镖师出去,我知道他一定不会回来的。现在屋子里只有四个下人,都是本地人,还有一个女的,却是一个卖唱女子。我从前见过她,所以这回她虽然坐着大轿满头珠翠,还是瞒不过我眼睛,你不会找那卖唱女子吧?”

“我不会。”

沈神通已没有话好说。

由华灯初上之时,他就来到此处(当然改易了容貌)。

直到现在这个大都市晚上最繁华地区已经渐渐暗淡,也就是说已经耗费了将近六个钟头,却不料反而入了何同的圈套。

如果好心的老黄不告诉他,恐怕还不知道中计。

他深深叹口气。何同果然是个人才,可惜却是伊贺川派来卧底暗杀他的,不然的话这个人一定可对社会作出相当贡献。

老黄的缺牙仍然在沈神通眼前晃动,他本来禁不住泛起讨厌感觉(虽然老黄是好人)。

但老黄说:“你绝对不是坏蛋,所以我帮你打听一下,你等一等。”

当下观感马上改变,沈神通同时也得到一点儿安慰,总算还有人瞧得出我不是坏蛋,这实在是不容易的事。

老黄出去时险被一个满身尘土壮汉撞翻,那壮汉却是彭璧,他一ρi股坐在隔壁桌子,等掌柜亲自送上一壶酒,喝了一杯烈酒,才低声道:“老总,你若不想进去,让我先进去。”

他发现沈神通还会在馆子里,竟生出误会。

沈神通苦笑一声,道:“这儿只是狡兔三个窟|­茓­之一,从前我们要抓的巨­奸­大恶都喜欢来这一套。”

但今天何同却自己用上了,并且也能够瞒过沈神通一时。

彭璧心中涌满忿怒苦恼,一口气喝下三杯烈酒,只听沈神通低细如蚊语声钻人耳中:

“酒不能多喝,你立刻赶回曹氏父女那边,记住我的话,若是两个以上的流氓地痞找上门,定要先下手为强,也一定要先打倒一个,砍断手脚都不妨。”

彭壁乃是公门高手,平时对付流氓地痞简直比吃豆腐还容易,但有了张牙郎、林二虎的经验便不可大意疏忽了。

这一点彭璧理会得,可是那曹家父女和老苍头李­干­现在已送到城外匿居,若是遵命前去守护,沈神通岂不是只剩下孤身一人?

幸而,彭璧向来没有违抗或反驳的习惯,所以沈神通不必再解释,彭璧去后,店伙老黄便已回来了。

“没有错,屋子里只剩下卖唱女子和四个下人,他们还在等主人回来才敢开饭,所以一个个饿得发慌,怨声不绝。”

“我认识做厨子的老张,我问他你家郝老爷在此地有没有相熟朋友?老张先生说没有,但想一下又说,前几天到市场买菜,无意中见郝老爷从一家丝绣作坊出来,那一家乃是师姑绣坊,老师姑送他出门,看来好像以前相识的样子。”

他把那师姑丝绣作坊地点人名都说出之后,又露着缺牙道:“你如果想打听本卫发生的事情不妨再来找我。”

说完这句话,意思已经十分明显要他算帐走路,因为小店老早该打烊关门。

沈神通按捺住心中焦虑仇恨,晃晃悠悠慢慢走回曹家。

曹家现在应该只有张牙郎、林二虎两人,因为曹氏父女等已悄悄送去别处隐藏。

但是沈神通瞧一眼墙边有两块瓦片靠墙竖起,便知道另有两人进人曹家尚未出来。

他掏出一块银子塞在瓦片后面,这世界有银子的确能做很多事。

当然你还得懂得如何花才收到效果,有时往往花了钱却得到相反效果,相信很多人有过这种窝囊经验。

他走人曹宅,一直来到囚禁张、林二房间。

房内灯光明亮,所以除了看见张林二人昏迷躺在床上之外,还有两个汉子。

一身打扮甚至坐在椅子的姿势都露出一副流里流气的样子。

沈神通一进门就扬手发出暗器,银光闪处击中一个人脑袋,那人登时躺下。

另一个掣出一把两尺长尖刀,但沈神通已冲上去一把抓住他手腕夺过尖刀,于是明晃晃刀尖就反过来对准那人喉咙,那人骇得双腿发软跪倒连声求饶。

沈神通冷笑一声,一脚把他踢翻,走到另外已翻下的那个人身边,拾起一块银子,那就是他刚才的暗器了,吹掉银锭上的灰尘才收回囊中。

他回头正要对付还在哎哟叫痛的流氓(那一脚踢得大概不轻),却又看见门外右边­射­过来的灯光把庭院都照亮了。

右边是走廊,廊上是厅堂,谁在厅里点上灯烛?有何用处?来者究竟是谁?

这些答案惟有出去看,出去问才找得到,沈神通问到门边,探头望去,只见厅内灯烛火炬都有,把任何角落的蜘蛛网灰尘都照得原形毕露,厅门走廊上有个二十七八岁华服男子,背负双手望住这边房门微微而笑。

那华服男子现在有没有瞧见沈神通还不能肯定,但是,他一定知道沈神通的身份,也知道房内情形无疑。

沈神通走出去,手中还拿着夺来的两尺尖刀。“你是谁?”他目光灼灼迫视对方:“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华服男子皱起眉头:“奇怪,小周应该有机会偷袭你,至少你出房之时有一次机会,但小周既然不敢出手,可见得沈神通名不虚传。”

连沈神通那么老练沉着的人也不禁吃了一惊,因为对方居然知道自己的身份,无疑也必有对付他的方法,他表面上用公门捕快常用熟练高妙手法击倒小周等三人,其实小周已被他一脚踢碎膝盖,另一个也最少昏迷一两天才会回醒,这等隐藏不露效果当然不是一般公门高手办得到的。

沈神通手中尖刀飞起两尺,在空中翻个筋斗又落回手中:“小周没有刀子当然不敢轻举妄动的,你贵姓?”

华服男子道:“他靴筒还有一把刀,我不明白他为何不敢用,我姓金,天津卫姓金的人,不算很多。”

“你就是金算盘金大爷?”眼看对方点头之后,左手在背后摸出一把刀:“小周靴筒也没有刀子了,我不喜欢有人带着刀在我背后。”

“我也不喜欢。”金算盘哈哈一笑,一面入厅一面道:“进来,咱们谈谈。”

沈神通用公门人物蛮横自大的态度大步入厅。他忽然发现两个壮汉突然跃出,一个手提一对短戟,份量看来甚为沉重,另一个左手短刀右手黑­色­长鞭。

黑皮鞭发出撕裂空气“啪”地大响,另外那对短戟亦舞得风响,他们不是表演,而是当真恶狠狠向沈神通攻去。

沈神通一面躲闪一面怒喝道:“住手,你们想­干­什么?金算盘叫他们住手。”

金算盘年轻的脸上只挂着得意笑容,而那两个壮汉攻势更为凶悍猛恶,一下子就将沈神通迫到大厅角落。

但此时反而对沈神通有利,因为对方已不能任意放手抢舞兵刃,亦不能同时攻击沉神通,因为两边墙壁很阻手碍脚,所以每次只有一个人的兵器可以攻到,沈神通双手都有尖刀,抵挡一个人的攻势不算很困难。

那两名壮汉轮番猛烈扑攻了十几次,忽然退到金算盘身后。

沈神通大大透口气:“这算是怎么回事?他们是什么人?”

金算盘神­色­冰冷:“你武功过得去而已,你真是大名鼎鼎的沈神通?”

沈神通仍然站在角落不出来:“如假包换。”

“你修理小周他们的手法虽然够快够辣,但毕竟只算得是公门高手而已,而你居然不知道我们在这边埋伏,居然不知道我们是谁,故此我实在很怀疑你是不是沈神通?”

“如假包换,但只保证我自己而不是你,你是‘如真包换’的金算盘。换句话说你才是冒牌货。”他丢掉双刀又冷笑道:“我向来不是靠武功出名,只靠脑袋比旁人灵活一点,眼光比旁人尖锐一点儿。你如果真是金算盘,一定不会从武功上推测我试验我,不过你却一定是金算盘亲信的人,所以如果你有话就快说,没话就请。”

对方连连点头,道:“好极了,你头脑很灵活,眼睛很锐利,希望这两样在凶险激烈争杀中能保护你,我是快嘴小金,奉主人之命请你到‘野趣园’喝酒。”

他嘴巴的确很快,因为他又立刻告诉沈神通说,那两个壮汉只不过是金府中次一级武师,论起武功远远比不上主人身边四名家将,并且又透露,他可以看见名闻天下武林的那座黄金台,甚至可以见到两位名姬李沉香、薛群玉艳绝天下的歌舞。

金算盘(真正的)听到李沉香、薛群玉名宇马上就沉下脸,眼中闪出杀气。

快嘴小金膝头颤抖得好秋风中黄叶:“老爷,有些男人若不提到黄金和女人,他会一点兴趣都没有,沈神通用银锭打晕王四,急急忙忙拾口银子还吹掉灰尘,所以小人知道他一定是财迷,一定对黄金更感兴趣,黄金再加上女人,他非跟着来一趟不可。”

“我没有关系,但你提起李沉香、薛群玉名字却犯了吕夫人大忌,吕夫人一定不肯饶恕你,你我一场主仆,我教你一个法子。”

快嘴小金感激涕零,道:“老爷,谢谢你指点迷津。”

金算盘神气潇洒的面孔微微现出迷乱和痛苦。但刹时已自恢复平时峻冷神­色­:“你尽快自杀,省得多受折磨。”

快嘴小金一怔:“就是这个法子?”

“只有这条路,最好现在就动手。”

快嘴小金脸­色­如土:“老爷,就算吕夫人生气,她也不能不讲理……”

屏风后传出女子娇脆口音:“我喜欢不讲理,小金你心里恨不恨我?”

快嘴小金大惊道:“吕夫人,小的甘愿做牛做马忠心耿耿侍候你一辈子……”

吕夫人没有现出身形,声音透过屏风:“但你在外面仍然提到那两个贱女人名字,你很忠心么?啊,可能你一时忘记老爷的告诫而已?”

快嘴小金全身索索发抖,口袋的金子银子互相碰击,发出悦耳而又奇异的声响。

金算盘叹口气:“小金,你做错任何事我都可以帮你救你,唯有这一件我没有办法。”

屏风后忽然飞出一道彩光,彩光末端一下子就缠住快嘴小金喉咙,原来是一条七彩夺目灿烂的锦带。

快嘴小金好像被一条七彩毒蛇缠勒住颈子一样,面孔很快就变成紫­色­,人也软跪在地上。

彩带忽然放松隐入屏风后面。

那从未露面的吕夫人道:“云桥,沈神通已经在外面?”

金算盘真正姓名是金云桥,十几年来也只有吕夫人敢叫他名字。

他点了点头答道:“他已经在流韵轩,我远远看了他,觉得这家伙有点儿深不可测,他表面上装出公门恃势欺人惯了的样子,但其实他很自信,他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甚至他也知道自己正在­干­什么事情。”

“名闻天下的沈神通理当如此。”

“但据小金说,沈神通武功并不怎样,可惜小金已活不成,要不我倒是还有些话想问问他。”

“小金只不过昏过去而已,你居然瞧不出,莫非你竟然是冒牌货?”

金算盘笑声中有点怪和有点邪气。“天下间只有你能鉴别,至少能知道你是不是二十年前的我。”

屏风后面终于走出一个袅袅娜娜美貌少­妇­,她的出现必定会引起任何男人惊讶和垂涎注视,因为她身上只有一件透明衣裳,是比丝还柔软的轻纱雾霭质料,衣裳内光­祼­雪白的胴体好像有一层薄雾遮掩,而其实却又一览无遗,纤毫毕现。

她看来只有二十余岁,腰很细,但胸臀却十分丰满夸张,所以放­射­出无限­肉­欲和魅力。

怪不得她躲在屏风后面,如果她是金算盘的女人,这种等于赤­祼­的装扮当然也只有金算盘可以瞧看了。

她盈盈浅笑,声音含有醉人魔力:“你是金云桥没错,但我是不是吕惊鸿呢?是不是二十年前风光如画的大明湖边那个快乐女孩子呢?”

金算盘耸耸双肩:“你有可能不是吕惊鸿么?”

“当然可能。我的妹妹吕素情年纪只比我小三岁,她长得跟我一样,而且你我昔年事情她完全知道,如果现在的我不是吕惊鸿而是吕素情,你分辨得出么?”

“我不知道,可能分辨得出吧?但你有可能是素情?”

“我知道我们重逢相聚两年以来,你心中疑惑却又不敢多想,更不敢调查。”

金算盘叹口气,颓然坐下:“世上很少人见到我之时能够不畏惧或者不尊敬,可是我在你面前却变成傻瓜一样,我究竟该怎样说呢?唉,你有时的确使我想起那淘气爱捉弄人的素情,因为你已经使我陷人麻烦危险境地,你要我做的事情,每一件都足以使我倾家荡产,使我死于非命。”

“你明知如此,为何还要听我的?”

金算盘忽然站起身,腰肢笔直,气概迫人,声音也充满信心勇气:“这是秘密,我最后一个秘密,一定要等到我快咽气时才可以告诉你。”

吕惊鸿一步步向他走近,|­乳­波臀浪震抖得使人口­干­心跳,全算盘眼中露出火焰,一把抱住她,双手以及嘴­唇­滑过印过她全身任何一处。

小金的呻吟声使他们火辣炽热动作突然中断,吕夫人(惊鸿)迅即隐没屏风后,但声音却是屏风隔不住的:“小金嘴巴太快了,这种人留着有何用处?不如送去给沈神通杀死。”

金算盘道:“嘴快也有好处,例如我想使消息传出江湖,他一个人比一百个人还管用,所以龙门派道士,关外大牧场以及春风花月楼的人到处被人盯注着,像看电影明星一样,如果你是他们,相信也觉得很不舒服。”

吕夫人承认道:“确实很不舒服。”

“他们连洗澡甚至上厕所都有眼睛盯住,所以我不但对他们每一个人的行动了如指掌,最大收获却是他们还未到天津卫,就已经被那些眼睛迫得快要发疯了,哈哈。”

“但春风花月楼三个人当中,却有两个是很漂亮的女孩子,我不喜欢你看见人家洗澡上厕所的。”

那金算盘身在野趣园中,怎能看得见还未到天津卫的美女洗澡上厕所?可是吕惊鸿古怪的声音透出强烈无比妒意,任何人都能听得出她十分认真,决不是说着玩的。

“所以我想把小金送给沈神通,你会不会反对呢?”

金算盘叹口气,道:“这些人忠心耿耿侍候我好多年,但现在却只剩下两个。小金嘴巴虽然快了些儿,可是在别的地方还是很有用处的……”

小金眼睛已经睁开,也听见主人和吕夫人对答,心知这等情况之下决计清醒不得,所以赶快又闭上眼睛。

他听见主人金算盘声音充满惊讶:“惊鸿,你怎么啦?”

小金当然想像不出吕夫人做出什么事使主人如此惊讶,鼻中却忽然嗅到一阵甜腻荡情思的香气。

香气来源似乎距他鼻尖不远,这一点使他忽然血脉贲张心跳加速。

因为他听另一个也是亲信家人金旺说过,那吕夫人不但有沉鱼落雁之貌,不但肌肤身材都是第一流的,而且她居然不穿衣服,那件纱雾似的外衣根本等于没有。

金旺提起她之时,神情痴痴迷迷,任何男人一望而知他的感受多么强烈、多么深刻。

可惜金旺不久就因大醉而跌死,所以现在纵然能偷偷看见吕夫人,却也无人可以谈论可以比较观感了。

小金微微睁开眼睛,只见一双白玉般的赤足正在眼前。指甲涂着蔻丹,红得使人心跳。

这双赤足简直完美得全无瑕疵,不但足踝,小腿、膝盖都一样美的,而且也使人更心跳血涌。

那层如纱如雾的外衣果然完全没有遮盖作用,反而增添无限诱惑魅力。

圆润得毫无皱纹的膝盖上面,除了雪白光彩之外,细腻浑圆的线条呈现妖异冶丽热力。

小金的眼光如痴如狂,沿着那对玉腿逐寸向上移动。虽然眼光缓慢地逐寸移上去,小金忽然全身发抖,喉咙中发出奇怪呻吟声,直到本能地在虚空、在迷惘状态中忽然发泄了,才能稍微恢复清醒,眼光又向上移动,先是在高耸Ru房上停留回旋一阵,最后终于看见那张艳­色­四­射­容光照人的面庞。

樱­唇­是含着微微怜悯,但美眸中却闪动炽烈可怕的光芒,为什么许多男人都受不了女­色­诱惑呢?她可能这样想,也可能感到强烈满足和蔑视。

其实呢,假如天下男人都勘得破“女­色­”这一关,当然多姿多采的世界马上黯然失­色­,巧取豪夺,压迫,战争等都变成历史名词。

反过来说如果天下女人都放弃外表被动,其实却是主动猎取男人的方式,如果她们不要男人,这个世界也必定立刻和平、宁静。

这不是神话也不是荒诞幻想,人类数千年历史之中,许多宗教社会(当然是真正虔诚的)已经显示和出现过祥和宁静的生活例证。

不过倘若天下的男­性­都不要女­性­,或者女­性­不要男­性­,人类的延续就大受威胁了,有些人会这样想并且强烈抗议。

但问题却是人类一定非得延续不可么?这个使命何以如此神圣,何以如此不可动摇?

世上许多珍贵动物绝了种,当你听见这个消息,你会不会像丧失了好朋友、亲人甚至儿女那么悲痛呢?

既然有些动物可以灭种,人类又为何必须例外?

“自私”和“自我”恐怕就是一切答案了。

流韵轩正面是清澈池塘,不远处传来流水淙淙的逸韵。

另三面却植满了翠竹,微风过处争琮有声,散出悦耳宁谧天籁。

沈神通凝视着石径,因为石径上出现了一个挺拔潇洒的男人,后面还有一顶软轿。

那个男人的气概风度,一望而知必是金算盘,但软轿内是什么人?是由于不良于行,抑是不肯露面才使用软轿?

软轿四面帘帷密垂,首先入轩,然后是两名青衣侍女,样子都不好看,最后才是仍然挺拔潇洒而没有肚腩也不瘦削的金算盘。人到了中年不论男女,仍然保持年轻时代身材,实在值得自傲。

幸而沈神通本身亦不比金算盘丝毫逊­色­,所以,他不但不嫉妒,还知道要保持身材是何等的不容易。

软轿是停在角落,那两名佩着长刀的年轻轿夫分立两边,而两个侍女则站在轿门两旁。

除了对金算盘之外,外表上沈神通没有对其他的人多加注意,甚至那顶软轿亦不过淡淡扫瞥一眼而已,但这位有特殊本领的公门超级高手,不但已经记得每个人的面孔、手脚、衣着、身量、步态等等,连一些较为突出一点的气味都嗅到。

他们免不了说得几句仰慕的客气话,之后沈神通便直接触及真正问题:“金兄,你派人找我来有何见教?老实说我身有要事,不能浪费时间。”

金算盘笑得很悠闲:“我敢保障你绝对没有浪费任何时间。”

“这样最好。”沈神通表面安静如常,其实心灵震动得有如海啸,有如大地震。古人说见微知著,孔子说闻弦歌而知雅意。许多事情落在有智慧的人身上,只要少许征兆,一点点迹象,就可以了解很多,利害得失及如何应变也都马上有了答案。

“既然这话是金兄说的,我沈某相信你。”他语气仍然冷静得好像谈论别人事情一样:

“不过在转人真正问题之前,沈某却有个小小请求。”

“沈兄请说。”

“我想表演一点小功夫,证明我是沈神通而不是冒牌货。例如抬轿的两位朋友,两把刀根本是晃子,他们至少­精­练过十种暗器,如果有人想欺近轿子,很可能远在两丈之外全身已变成蜂窝了。”

连金算盘也不禁大露钦佩之­色­,连忙道:“不愧是沈神通,不愧是沈神通……”

沈神通淡淡一笑,又说:“我想表演的也是一种侦测功夫,大家都是看见那顶轿子的帘子深垂,任何人都决不可能看见轿内有什么人,但这只不过是错觉而已。”

金算盘不禁露出大惊之­色­:“难道你看得见?”

沈神通说道:“我不是看见,而是知道。”

他指指脑袋,说:“用这个东面知道,如果要侦查一件案子,样样都要看见,请问我们能破什么案呢?”

金算盘摇摇头道:“但有些事情是不可能侦查推测得到的。”

“例如轿中人是谁?你的意思是不是这样?”

“是的,我认为没有可能。”

沈神通伸手入囊,拿出一件小小的东西捏在掌中,人人都能从刹那间看见是一件闪耀金光以及彩­色­宝光的小物事,但是什么东西却无法判别,无法知道。

“金兄,虽是武断了一些,但本来说得很对,谁能从看不透的轿子里认出那是什么人,很多受过严格训练的一流巨盗,能从蹄尘车辙看出装载的大约是什么东西,正如我看见轿杠起伏节奏以及弯度,就知道轿内的人身子很轻,已可以猜想不是小孩就是娇小的女人,在这种场合中小孩来­干­什么呢?”

金算盘颔首说道:“对,小孩来­干­什么!”

沈神通微微而笑,他又有所发现了,因为这句话金算盘根本不必答腔的,所以他为什么要答?当然是一定有某种理由使他下意识地Сhā上一句。

不过现在暂时不管这一点儿:“金兄,就算轿子里是个女人,但她是谁呢?当世恐怕只有两三个人有本事测得出,而我却是其中一个,所以我说刚才金兄的话武断了一点儿。”

金算盘摇摇头道:“沈兄,我不相信,可是话出于你口中,我又不敢不信。”

沈神通右手捏住那件物事,左手向那个比较高大的身材健美的侍女招几下,道:“你过来,快点。”

他显然要将右手掌心捏藏着的物事给她看或是交给她。

那侍女平板而稍嫌丑陋的面孔毫无表情,脚下迟疑一下才向沈神通走去,但她却不敢走得太近,距对方五尺就停住脚步。

沈神通向她摊开右掌,显示出掌心的物事,那是个小盒子,用黄金打造,四周雕着细致花纹和龙凤等,还镶嵌了几颗宝石,反­射­出耀眼宝光。

盒面是一片细磨透明水晶,所以眼光可以透过水晶而看见盒内有一棵珠子,很有规律地绕盒而滚动转圈。

别人由于各种角度及障碍,所以连盒子外型也看不清楚,只是那侍女看得真切。

但她显然也不知道也不明白,所以眼中出现迷惘之­色­。

沈神通声音很自信道:“拿去,给轿中人一瞧便知道了。”

那侍女虽然距他五尺之远,但沈神通伸出右手已达三尺,所以她只须伸手就可以拿到,同时,由于沈神通已伸直手臂,所以也不怕他会有任何不轨­阴­谋。

因为人的四肢任何一肢若是伸得很直,就不能发力、不能迅速变化姿势伤害稍远的人。

她只能看见盒内珠子滴溜溜滚动,但那珠子是不是沿着轨道滚动,盒内还有什么秘密?

想知道这些,最好方法自然是把盒子拿过来。

可惜她永远都拿不到那个镶嵌宝石的黄金盒子,因沈神通五指一合,已把她的手掌抓住而动弹不得。

黄金盒子被她黄褐粗糙的掌背遮住,下面则是沈神通的手,所以黄金盒子夹在两掌之间,亦不会掉落地上。

别人伸直手臂之后,任何动作都必定是比平时慢些,但现在这个人是沈神通,他修练的“天龙抓”神功乃是中原数千年绝学,几乎连影子也能抓住,何况是一只人手?

侍女没有挣扎,原因不是沈神通扣住脉|­茓­或使用独门指力,而是她感觉得出盒子上面有些尖刺,只要她一挣扎一用力,手掌非刺破不可。

何况沈神通浑身强绝的指力也使她知道挣扎是一件无聊而又无益之事。

沈神通把她拉近一点,声音很温和礼貌道:“你没有挣扎,可见得你很聪明,比任何女人都聪明,由此也知你比任何女人都美丽。”

金算盘走近数步,却不敢太近,因为现在的形势,一看而知就算天下第一高手,也没有可能救助那侍女脱出沈神通的掌握,除非根本不管她的安危。

可是既然不必关心她的安危,又何必拼命抢救她?

所以金算盘只说道:“有话慢慢说,沈神通,你这一手是什么意思?”

沈神通道:“我正在赞美她,你没有听见,你不同意么?”

金算盘叹口气:“沈神通,你别忘记这儿是我的地盘。”

沈神通道:“如果不是你的地盘,我保证不会对你来这一手,金算盘,小心听着,躲在北城外某处地方,我有一个伙计彭璧,还有半身不遂的老人和女儿以及一个老仆人,你立刻下令派人保护他们。”

金算盘简简短短应一声:“好。”

沈神通说道:“其实只要你收回迫害他们的命令,他们就比任何人都安全了。”

金算盘大喝道:“邓威,还站着像个死人一样,快快把命令传出去,而且你带十个人在暗中保护照顾,不许有任何意外发生。”

一个年轻轿夫朗应一声,拔脚飞奔出轩,霎时走得无影无踪。

沈神通左手大拇指一挑道:“果然不愧是名震武林大豪金算盘,沈某佩服。”

金算盘道:“如果你真的佩服,为何还不放手?”

沈神通道:“我不能放,因为有时候有些情况很难掌握,我的意思是说你老兄没有办法控制,虽然这儿是你势力范围。”

金算盘居然不作声不反驳。

“所以你先得问过这位绝代佳人,如果她同意,我才敢放手。”

沈神通不再瞧着金算盘,只望住那侍女,然后道:“我的眼睛曾经特别修练过,所以你面上的化妆并不能掩遮你的天香国­色­。”

他转头向金算盘道歉一声,表示只是说实话而不是轻薄占便宜。

然后又盯住侍女道:“你双手都套着火蝠翼膜­精­制的手套,可见得你不但擅长毒药暗器,还能空手人白刃,可惜我的金刚针可以轻易刺穿你的火蝠手套,你一来不舍得这付手套,二来如果我金钢针上也有毒又如何呢?故此你作了最明智决定,立刻不挣扎。”

侍女第一次开口,声音很娇软很悦耳道:“我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吕惊鸿。”

“吕姑娘请恕沈某失礼之罪。”话虽如此,仍然没有放开她的手。

吕惊鸿可能会微笑,不过面上的化妆却遮掩住她的一切表情:“如果你要我不跟你捣乱,叫我名字就好。可是我们却好像很陌生的人一样,我觉得没有理由帮你。”

沈神通有一种抓住一条毒蛇之感,不放手不行,但放手又怕她的毒牙。

幸而他一向潇洒得很,当下微笑道:“好,我叫你吕惊鸿,你叫我沈神通,吕惊鸿,你的玉手有没有被我抓痛呢?”

吕惊鸿眼中闪出令人不安的炽热光芒道:“有点痛,但我不在乎,以后只怕要你这样抓住我的手已很少机会了,至少云桥会呷醋的。”

沈神通当然知道云桥就是金算盘,他只好耸肩笑一下道:“对,除此之外,也只怕我很难再有机会威胁住他了。”

金算盘面­色­还算好,因为他不知何故感到沈神通绝不是轻薄好­色­之徒。

何况吕惊鸿落在别人手中还是第一次,这种经验很新鲜很新奇,而且也许有点报复或挫折吕惊鸿气焰的深意吧?

“沈神通,你真的能看透我的化妆?真的看得见我本来面目?”

“老实说只有一半真,看得出你有化妆那是绝无疑问,但本来面目还是要等你卸经妆才行的。”

“不过你的体态、动作、香味、智慧,后来又加上声音,却使我能判断出你必是天香国­色­这也是绝无疑问之事。”

“请问以你这种人物,却化妆为随轿的侍女,除了你就是正主之外,还有什么解释呢?”

世上很多事情看来一团糟,混乱得无法理出头绪,也无法解释。但落在某种人手中,却又非常轻松容易地使复杂变为简单,使深奥变为显浅。

沈神通无疑正是具有这种特别本事的人,所以他不但一下子抓出了正主,同时也判定轿子是空的。

根据他说出来的推理过程,好像简单容易得有如喝一杯水,不过别人当然深知绝对不是这么回事。

吕惊鸿笑声忽高忽低,敏感的人可能听得出她心情波动变化,但沈神通却不止如此,他还听得出好些别人不知道的内容。

沈神通等到她笑声一收,突然放开了手,金盒子则回到他囊中。

所以别说金算盘等人,连吕惊鸿也终于弄不清楚金盒内还有什么古怪,亦因此沈神通增加了几分神秘魅力。

“吕惊鸿。”沈神通直呼她姓名,表示双方并非陌生人,“既然你已经想好已经有所决定,那就开始吧?”

从笑声中竟能听出对方寻思事情,又能知道作了决定,这当然是很奇怪很特殊本领了,但沈神通其实还不止如此。

他甚至知道吕惊鸿修炼过一种心灵功夫,已有相当成就,不过其中又好像有点问题,这意思是说她很可能出了纰漏。

大凡是心灵方面的功夫,由于­精­深微妙无比,又由于每个人在一刹那间都会闪掠过二十个以上的妄念,所以极难控制而往往发生严重问题。

用一般人常常爱用的话来形容,就是走火入魔。

心灵方面的功夫若是走火入魔,小则免不了错乱疯狂,大则丧了­性­命。

但愿她还没有疯狂,沈神通暗暗苦笑一下,怪不得金算盘会做出一些奇怪不合理之事,如果是因她所致,也就不令人奇怪疑惑了。

吕惊鸿退人轿内,发出号令,那两个轿夫和余下一个侍女马上退出这明亮宽敞的轩堂,他们步声远去,显然奉命不得在近处逗留。

金算盘搔搔头皮,疑惑地摇摇头:“惊鸿,下人都走­精­光啦,为什么呢?”

轿内先传出一阵笑声:“因为我不想他们像快嘴小金一样。”

金算盘叹口气道:“其实你不必这样。”

沈神通微微而笑,声音既冷静而又自信的道:“金云桥你放心,我是沈神通而不是快嘴小金。”

金算盘瞪他一眼,很多年以来已没有人敢连姓带名叫他,所以不觉有点愠怒。

但马上记起这个人是沈神通,沈神通当然有资格这样叫他。

不过,金算盘仍然含着苦笑:“你知不知道快嘴小金的下场?”

沈神通居然点头,还大言不惭道:“小金若是我的仆从,他就不会有今日这等下场了。”

连吕惊鸿禁不住惊讶大声问道:“吓,你自己以为真是天下无敌?你以为我们连你的仆从也杀不死?”

沈神通说道:“不是武功问题,而是脑袋问题,如果他是我的仆从,我老早传他一种脑袋里面能练的功夫。”

金算盘仰天大笑两声,才道:“真是有趣极了,脑袋里面能练什么功夫?”

吕惊鸿却冷冷道:“别笑,他不是开玩笑,他这话大有学问。”

金算盘略感尴尬连连摇头,只听沈神通道:“我会传授他一种过目即忘的功夫,不论他看见过什么东西什么景象,都能够永远忘记,连梦中也不会出现。”

这时金算盘变得一点都不潇洒。

因为他嘴巴张大得有如金鱼,眼睛突出程度也和金鱼一样!

如果快嘴小金有这门功夫,他当然不必死,虽然他看了吕惊鸿­祼­体,虽然那时大出了丑,但既然能永远忘记,岂不是跟没有见过一样?

金算盘最惊讶的不是这门功夫,而是沈神通怎能有如知道一切详情经过一样,而说出破解之法?这种敌人多可怕!这个人要不要继续跟他作对?抑是立刻变为朋友?

轿帘一掀,香风飘扬中吕惊鸿已走出来。

她的面貌已经恢复春水芙蓉那么美丽,艳光四­射­使轩堂顿时更为明亮。

自然她身上薄而透明的外衣,由于完全不能对那丰满雪白的胴体发生遮掩作用,反而更增加好几分诱惑,所以轩堂好像也忽然燥热起来。

沈神通拍拍额头,向金算盘道:“啊,老天爷,这样的美人你怎么受得了?”

金算盘用男人都能会心的语气回答:“我没练过你那种功夫,所以只好让她老是在脑袋里,除了你那种功夫,你可还有更好法子?”

“没有。”沈神通摊摊双手,“如果我年轻十岁,我可能舍不得忘掉她呢,你可会见怪我这样说?”

“算了。”金算盘挥一下手,道:“如果你不是这样说,我反而可能会怪你呢,但告诉我老实话,你真修炼过这种功夫?”

“你不妨问问吕惊鸿。”沈神通眼光很坦然地回到她身上,然后在她等于赤­祼­的美丽娇躯上下巡弋。“这种永远忘记某一经历的功夫本来没有什么用处,不过若是修炼过动心忍­性­之术,不必到最高的第四层,其实在这第一层时就必须着手。如果未练成过目能忘这一关,根本就没有希望上达第四层最高境界。”

吕惊鸿显得大为惊愕,金算盘道:“这种心灵术就算练得成功,有何用处?”

沈神通道:“我也不大清楚,但至少可以连手指都不动就能制服敌人……”

他可能当真不知最­精­奥妙的功用,可是有一点他却是知而不言--炼过这种心灵方面的神功秘术之人,可以使到身边周围的人顺从听话,此是平时的绝妙功用。

目前显然金算盘很听吕惊鸿的话,所以这一点还是不要指出不要戳穿为妙。

金算盘声音大为响往:“连指头都不必动就能制服敌人?唉,这是真真正正天下无敌的绝学,可惜惊鸿还未到此境界,否则任何强仇大敌都不必放在心上了。”

吕惊鸿定定神,用温柔语气表示不想与沈神通为敌的秘密心意,道:“沈神通,你当然不会吃饱饭无缘无故远离杭州,跑到天津卫来,任何人都会猜想你必有极重要,极秘密任务在身,但如果我居然进一步说知道你的心事知道你的任务,你相信不相信?”

“我相信。”

“那么你肯不肯为那个杭州女子,跟一位刀法大家拼斗?”

她能讲得出杭州女子,当然已知道马玉仪的下落。

沈神通虽感到已落下风,却也不敢稍作迟疑:“我肯,但那女子是谁?刀法大家又是谁?我和他非决战一场不可么?”

“那杭州女子姓马,我保证她一定是你想找的人。”

“我也可以保证。”金算盘说。

“至于那刀法大家,姓岩岛单名健,当然这姓名一听而知不是中华人氏。”

“不过他刀法却兼有中土东流之长。以我看来,当今武林能够比得上他的高手廖廖可数,可能只有刀王蒲公望才赢得他。”

她一定是因为沈神通面­色­凝重而大为得意,所以轻笑两声,又道:“你是不是他的敌手不得而知,但如果你击败他,你的好处又多一样,就是可以从他手中夺回一把宝刀,据说这把刀也是你的心愿之一,我的消息有没有弄错呢?”

沈神通答道:“我几时可以会晤岩岛健?”

金算盘道:“最快也得等到后天,今明两天他都很忙。”

沈神通立刻道:“后天太久啦,万一岩岛健这两天吹风受凉得了病痛或者不小心摔跤跌破头,对我来说问题就大啦!”

金算盘颔首道:“这话有理。”

吕惊鸿笑得娇躯摇动,因此那对高耸而又等于没有遮蔽的Ru房跳荡颤动不已。

“你这话很风趣。”她一面笑一面说,“我知道你真怕岩岛健这两日会有三长两短,因你已猜到他是黑夜神社的人。”

沈神通苦笑一下,道:“对,像他这种人会忙些什么呢?自然一定与动刀子的事有关,所以如果他老兄一时疏忽大意,我怎么办?我找谁好呢?”

金算盘走过去揽住那­祼­体美女肩头,低声商议一会。

他才抬头道:“你放心,岩岛健如果遭遇不测,那个女子和宝刀我双手奉上,除此之外,我不能答应你别的条件了。”

所谓的条件,无疑就是何同。金算盘不敢答允交出何同是理所当然,因为何同不是傻瓜笨蛋,绝对不会落在金算盘手中的,沈神通一点就透,立刻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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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天暮雨洗清秋 第4章 愚人常口说智者却心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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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神通暂住野趣园等候。房间虽然华丽舒适,也布置得富丽而不俗。

可是沈神通自是没有心情坐在房间,何况那吕惊鸿丰满完美的胴体的印象时时呈现脑海(沈神通猜想那是她已曾施展过动心忍­性­秘术之故,而他却从未练过什么过目能忘的心灵功夫)。

所以他不敢枯坐房内而出去走动,藉此消灭吕惊鸿的魅力和倩影。

同时也免得她忽然走入房间来,那时就真真正正要考验他的定力了。

以沈神通这等人物,以他的功力,以他广博知识经验,尚且对只看过一次的吕惊鸿如此难忘而又畏惧,可见得吕惊鸿的确有非常强烈非常厉害的魅力了。

野趣园占地甚广,除了散布的屋宇之外,园子并没有显著的围墙或篱巴与外面划出界线。

唯一可以看出迹象的是在野趣国范围内,花草树木都很整齐,而且掬花特别多,其他的野草闲花便很少见了。

在金黄|­色­或白­色­的丛菊中不时会看见一些花匠园丁正在整理园圃,四下十分寂静,风景幽美雅趣盎然。

沈神通这个人既可以称之为劳碌命,也可以视为不落无宝之地的凤凰。

他绝对不会随便浪费时间,浪费­精­力,故此他外表悠悠的穿过一些房屋更兼无数花圃,直到离开了野趣国范围,就显出他此行根本是有目的迹象了。

迹象是第一点他沿着大路行去,去了里许,在距大路不远一间破屋门口停住脚步。

这间破屋一望而知是座年久失修的庙宇,由于有树木围绕,所以从大路走过的人不一定能够发现。

不过沈神通前来野趣园之时已经路过发现,还特地到破庙瞧看过一下。

第二点迹象就是他变魔术一样从身上左掏右摸,居然弄出一包腌菜和三个馒头,还有一大碗凉面。

这些食物不问可知决非他准备自己享用,既然不是自己吃,当然是送来给别人吃。

破庙只有前后两进,前进殿堂倾塌了许多处,连大门都没有,所以,在外面可以看见后殿一部份。

后殿殿顶其实也破烂多处,如果下雨,一定不易找到­干­燥不漏的地方,但居然还有供桌,上面还有佛像。

佛像和供桌都拂拭得纤尘不染,未褪尽的金漆闪闪生光,桌前地上有个僧人跏趺坐于蒲团。

这个和尚年纪最多四十岁,但又瘦弱、又土气、又肮脏,在北方已经寒冷天气中,他那件夹袍简直像丝绸一样薄得使人打寒颤。

后殿另一角有个用破砖砌成的小灶,上面有个瓦钵,只可惜灶里无柴,钵内无米。

甚至任何人都瞧得出这个灶很久没有起过火,没有煮过食物,因为钵内灰尘厚积,灶内也冷清清的。

那僧人居然还坐得毕直,双目瞑合。

沈神通动手起火,一会儿工夫就烧了一钵开水,放下茶叶,然后将滚茶拿到僧人面前,把凉面、馒头、腌菜等也陈列茶钵边,自己坐在一旁,微笑望住僧人。

不但滚茶有香气,其他食物也有,僧人缓缓睁眼,声音虚弱地念声“阿弥陀佛”,伸出瘦瘦的手拿起馒头,就着腌菜吃了几口,又喝点热茶和吃点凉面。

不久,生气渐渐回到他身上,直到这时,他才望了沈神通一眼。

等到他吃完一个馒头,吃完一大碗面,喝茶之后打出饱嗝,沈神通才道:“在下沉神通,还未请教法师道号?”

那僧人默然又瞧他一眼,才道:“贫僧净意,沉檀樾如果不布施这些食物,贫僧只怕已熬不过今天了。”

沈神通道:“出家人行脚四方云游天下,不免会有冻饿之时,可是,你明明可以在附近托钵求施,但你不肯这样做,你已经犯了戒律。”

净意和尚道:“施主责备得是,托钵化缘不但予人功德,而是忍辱去骄慢门径,世尊当年规定沙门弟子必须托钵便是这等深意。”

晨间的阳光,尤其是在秋天,除了明亮晴朗之外,还予人以温暖舒适之感,但马玉仪现在何处?她可能享受到秋日温暖的太阳?小儿子沈辛呢?他还活着么?我还有没有机会吻他玫瑰­色­的面颊?咬他肥胖的腿?

“法师,每一个人的命运是不是已经注定的?‘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古人这句话是对还是不对?”

“既对而又不对。”净意和尚答得快而简短。

“这等于­色­即是空一样了?”沈神通声音带着不满和讥消。“你可以相信我,绝不会误会这个­色­字是女­色­意思,我知道­色­就是万物,就是现象,所以你们佛家不外说万物即是没有,没有即是万物。”

净意和尚摇摇头:“不对,空不是没有,只不过没有法子形容每种事物、每种现象含有的变幻和不永恒或者虚假的­性­质,所以勉强用一个‘空’字,这个空字又常常可以用作没有、用作虚无的意思。”

“命运呢?”

“谁的命运?是佛的?神仙的?抑或是人的?”

“人的命运和佛的命运有区别么?”

“由于佛已经超越你我所知的时间和空间层次,所以,佛有没有命运我不得而知。这是因为一旦超越了时空,我们人类根本不能思考不能想像,在我们人类中,没有任何词语不是时空内的产物。你能不能找到任何一个名词是没有时空­性­质的呢?”

沈神通愣一下,的确没有,别说有形体之物必须占有空间,即使是抽象概念也必有时间,例如思想,如果没有时间,你能够思想么?

又例如龟毛兔角,龟当然没有毛,兔也没有角,表面上既然不存在的东西当然不合时空­性­质了。殊不知一方面既然属虚假的名词,本身已无意义可言,另一方面既然含有没有­性­质,则已包含着时间和空间了。

总之沈神通知道找不出这种名词或言语。

“沉檀樾,任何人的思想都必须由词语观念组织构成,既然人类文字、言语、思想都跳不出时间空间的窠臼,你怎能想像、怎能知道时空外的一切呢?蚂蚁的层次比人类低,所以蚂蚁决不能了解人类的思想。就算其中有些居然能了解,但它能够用它们有限的经验把人类的思想及作为使别的蚂蚁明白么?”

“当然不能,虽然有些情形似乎可以用有限的经验知识推论未知事物,可是这不过是‘未知’而已。假使你转个方向以证明可以超越,例如你说逻辑学的一些定律就是先验的,就是不能用逻辑本身证明的,好比同一律‘我就是我,不能同一时间是我而又不是我’。”

“这个定律果然不能以逻辑本身证明,但这都是经验中的事实,若不相信,你不妨试试看能不能真正变成既是某一对父母所生的张三,而又同时是另一对父母所生的李四?”

“法师,你扯得太远了,我们只谈谈人的命运好么?”

“人的命运在有限时空内显然看来早已预定,原来却是你在无限时空自己做下的业力所致。”

“业力问题且不说它,我只指出一点,在无限时空的(还不是超越时空)角度来看,你可以摆脱,可以改变命运。”

“角度这两个字十分重要,因为你未必相信人有过去世,有未来世,正如当你小时候,如果吃不到一粒糖果,你会大哭,会觉是天塌下来般的灾祸不幸,到你变成青年,你会为一个少女而觉得根本活不下去。”

“这时你对糖果哪屑一顾呢?到了老年,年轻时的恋情你可以不忘记,但值得去死么?

这就是角度问题了。”

“而这些只不过是经验内(亦即此一时空内)的角度而已;尚且变化如此巨大,你怎知超越经验的角度又如何?”

沈神通似懂非懂,只觉得无法反驳而已,倒不是完全明白,完全接受。

“命运也是这样。”净意和尚和蔼地说:“如果你非站在没有过去也没有来生的角度来看,也就是你一定要站在小孩子看糖果的狭小角度来看,命运当然是注定的,所以有些人尽情享乐,也拼命赚钱,他们说这就是积极,这就是改变命运,便笑话之至,你怎知道命运不是早已安排了你必须这样?你不知有没有来生,但你又怎知没有来生?事实上这个堪忍世界(指地球)就有这种特­性­,你获得的乐虽然其中有苦,却必能忍受,也必须忍受。唉,我太罗嗦了,你可能觉得很乏味很没趣。”

沈神通沉思了一会儿,才道:“我心中固然有疑惑想请有学问的人指点,可是还有另一个目的,那就是我想知道你是什么人?你真的有了悟解才出家?抑是借佛门袈裟掩饰身份?”

“那么我是什么?”

“你是真正的和尚不错,可是你仍然也曾是武林中人,至少你修习过上乘武功,也是毒药暗器高手。”

“正因如此,我才觉得十分困惑,因为我不知道应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净意和尚微微一笑:“你本来不必困扰的,因为你若不送食物,明天我可能已经死了,我是什么人对你又有何相于?”

如果这种道理在别人口中说出,沈神通就算不给他一巴掌,也至少骂他几句,可是这和尚早就声明过“角度”不同。

因此你以为给他食物使他不饿死是好心好事,但他却不一定这样想。

好吧,既然你用另一种角度,既然你用佛教徒的身份,我非质问你不可。

当下沉神通冷笑一声:“如果你饿死了,你岂不是违犯佛祖命你托钵化缘教规?你凭什么活活饿死自己?”

“我现在饿死了么?”

“废话,当然没有。”

“世尊说过,他只须用眉间一根巨毫的功德,就一定可使后世沙门弟子不会饿死。”

沈神通真想从他肚子里挖出那些食物:“你很固执,也很迷信。”

“择善固执没有错,迷信世尊(即释迹牟尼)的话至少到现在为止也没错。”

“但你可能当真饿死,这是事实,不是虚无飘渺的假话。”

“如果我饿死,那是业力,也就是从前恶因现行,跟佛祖的戒律不相­干­。”

“也是佛陀说的?他说什么你都深信不疑?”

“答案分为两部份。第一,世尊自己说过绝不骗人、绝不讲假话,他连富贵荣华、醇酒美人甚至娇妻爱子都舍弃,难道他看重教祖地位?他当然不会看重,所以不必讲假话骗人入教。”

沈神通耸耸肩,这道理果然颠扑不破,无论如何做个富贵帝王总比做个清苦教祖好,如果不是已经觉悟已经获得真理的话。

“第二部分,佛教不怕你疑,只怕你不疑,我的信仰是经过无数小疑和大疑才建立的,不但是我,无数佛教信徒也有这种经历。”

沈神通又耸耸肩,目前他没有时间研究这些问题,除非可以撒手不管马玉仪和小沈辛的下落和安危。

“你若是继续住在这间破庙,迟早活活饿死。”

“我已经住了两年多,我希望不要饿死。”净意和尚微微笑道:“我并不怕死,但这样子的解根本不是我追求的,不过奇怪的是从前三两天必定有些乡人拿疏菜粮食来,但这两个月来竟无人来过。”

供僧已成为我国风俗习惯,但如果那些乡人本身也不够吃,不来也不稀奇。

沈神通看法却不是这样,道:“你认为谁不来使你最感奇怪呢?”

净意和尚道:“有对姓林的夫妻,他们虽然住在几十里外,但家里有点钱,自从我医好他儿子林长寿之后,十天八天总会来看我一趟。”

沈神通的话锋如针:“你不但关心而且流露出担心,他们会有什么危险?”

净意和尚赶快收慑心神:“唉,我居然流露出担心么?其实我不知道他们会有什么危险,不过由于林贯中练过武功,他家里有点钱财,他妻子林李氏虽然已是三十左右,但看来年轻而又漂亮,他儿子林长寿自从被血蝎螯过,虽然得我解毒复原,但一年来却变得­性­情急躁之极,不要说对别人,就算对自己也随时会弄伤,甚至一头撞死亦不稀奇。”

世上最容易发生事情的因素像武功、钱财、美­色­、奇特­性­格等都具备了,所以净意和尚担心实是很有道理。

沈神通的话题忽然拉回和尚身上:“此地不是修行的地方,你何以一住两年多还不舍得走?”

净意和尚沉默一会儿才叹气道:“我已经好久没想过这个问题了,我表面上为了三个人而留下,但严格说只为了其中一个。”

沈神通道:“这三个人当中有男人也有女人,甚至也有孩子?”

“正是。”

有男有女加上孩子,除了林家三口还有谁呢?沈神通算是一口道破,但越想越觉得不对,越觉得迷糊。

净意和尚见他思索得苦,讶道:“你向来对别人的事都这么关心?”

沈神通只苦笑一下,自从任职公门十多年来,管的都是别人之事。

但现在却是自己的事了,我怎能不尽快查明金算盘和何同的关系?我岂可糊里糊涂跟那岩岛健决战而无法判断任何后果呢?

其实苦笑也有好处,因为至少思想感情都松弛一下,暂时跑出牛角尖。

“我想不通的是你明明跟吕惊鸿有很深的渊源,你们甚至可能是同门,但又何以忽又牵扯上林家?”

净意和尚不觉露出佩服之­色­,道:“你看得出我跟吕惊鸿是同门?唉,我刚才说的女人就是她了。”

沈神通登时心中一亮:“原来是她?男人是谁?”

净意和尚沉吟一下,才道:“你为何问这么多?你什么事都要知道?”

沈神通答得很快。“因为我也是为了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来到此地。那个女人是我的妻子,孩子是我的儿子,他们都落在那个男人手中。”

净意和尚大惊道:“有这等事?”

“不但如此,其实我能不能活过这两天也大成疑问。我个人生死还不要紧,我只想救出我的妻儿。”

照说如此重大隐情,怎可告诉刚刚认识的人?但沈神通却很有信心。

因为他已经知道净意和尚是真正悟道的佛门弟子,如果这种人都不能信,那就不必相信任何人了。

“那个男人是黑夜神社的首领濑川半藏。”净意和尚忽然恢复平静,人世上一切感情冲击亦同样变幻而又不永恒。

“半藏中了毒针,是我出手救了他一命,这已是两年前的事,但半藏每个月还要服药才能够行动如常,只是一身武功已施展不出了。我只奇怪他何以一直不能痊愈?使我不得不每个月费好几天功夫替他炼药。”

“如果你不炼药给他的话,他会不会死呢?”

“当然会啦,但是,我怎会袖手不理呢?”

“假如濑川半藏之死有人会得到好处?这个人自然希望你不能炼药,你知不知道排行第三的是谁?”

净意和尚讶道:“你不问第二而问第三的?他是大野丰前,年轻而有野心,第二把交椅是会津简一。”

“会津简一现在已等于首领,只要你永远医不好半藏,他的地位屹立不变,但如果半藏死了简一就不能用半藏之名发号施令,那时一定要另选首领,就算简一还能当上首领,可是第二号人物已变成是丰前。”

“你是否想告诉我,大野丰前最希望我死掉,这样我就不能为半藏炼药?”

“最好的方法莫过于饿死你,于是任何人都没有嫌疑,我看当日你竟然医不好半藏,其中也大有文章,不过我们犯不着多费脑筋就是。”

净意和尚恍然点头,又道:“如果他们封锁不许乡民来此,简直易如反掌。唉,我这些话对你有没有用处呢?”

“暂时只对你自己有好处,可惜你对自己生死荣辱都已不放在心上。”

净意和尚慢慢起身,显然由于缺乏食物以及打坐太久,所以腿脚很不灵便。

“如果没有人为­阴­谋,饿死病死没有分别。但现在我却不能坐着束手待毙,何况我若是被害死,至少有三个人也会活不成。”

他瘦而污垢,头发有两寸长,胡须稀落难看,沈神通很想建议他由头到脚好好洗个澡,换套­干­净衣服。

还有就是剃头刮胡子,否则以他这副肮脏样子,全无和尚威仪,保证很少人能够不把他当作那些穷极无聊混吃混喝的云游僧人。

“如果我是自自然然饿死的,那三个人活不成也就不要紧了。因为这三个人当中一个是黑夜神社首领,这种人活得太久对世间没有好处。第二个人就是吕惊鸿,她活着也是对人对己都没有好处。第三个……”他想了一下:“也是一样。”

“所以你本来以为饿死自己也不坏,是吗?”

“对,很对。但是身为比丘,绝对不可故意伤毁自己身体,你看,人往往活在矛盾和隙缝中的。”

“吕惊鸿从不来看你?从不送食物来吗?”

野趣园近在咫尺,以金算盘之富有,就算每天三餐特别为他送来十席­精­美素菜来也绝无问题的,何况吕惊鸿难道自己也不怎么想活?

“我已很久没有见过她,她只派家人送药材来,然后拿药回去,但连她的家人也不肯走人后殿。”

净意和尚没有讲出理由,只说明事实,沈神通居然也不追问了。

因为他现在已知道何同跟吕惊鸿甚至金算盘原来没有关系。何同一定是由伊贺川而晓得黑夜神社这个组织的,所以他会找上金算盘面来联络上黑夜神社。

找到何同自是最要紧之事,但目前何同一定还未高飞远飘。

他既然找到岩岛健出手,当然认为岩岛健有资格杀死我,所以他必须亲自等候结果,甚至亲手埋葬我才安心。

如果何同一直连影子痕迹都没有,当然谁都无计可施,但现在,哼哼,何同,我希望你仍然不太低估我也不太高估我。

低估我的话,你自是潇洒离开,不必等着看我的结局。

高估我的话你拼命逃得远远,像孙子一样躲起来,那也是大伤特伤脑筋的。

净意和尚已经提供很多有关资料,其中有些秘密除了他已无别人知道。

这个肮脏和尚还有这间破庙,绝少人会加以一顾,但沈神通号称不落无宝之地的凤凰,他果然在有宝之地。

他临走时还殷殷叮嘱净意和尚起火烧热水,越多越好,因为和尚实在太肮了。

市场里还存留着热闹熙攘气氛,只不过没有刚才那么挤拥喧嘈就是。

那人头发已经半灰,身材矮小,面貌笑容和蔼可亲得使你愿意叫他一声伯伯或是叔叔的。

他是这市场内一家­肉­店老板,几乎到市场来的人都认得他,喊他一声:“陈大叔。”

因为他不但十分和气,而且总是站在­肉­店门口,手托一根尺许长旱烟管,笑嘻嘻跟挤来挤去的人打招呼。

陈大叔的手很白净细­嫩­,手指细长,他大概认为这双手不怎么适宜拿刀剁­肉­,所以就算几个伙计忙死了他也不帮忙。

他不时从背后窗户内拿出旱烟袋和打火的刀石,点燃烟袋吸几口之后,顺手又把刀石烟袋放回窗内桌子上。

这种动作不但十分习惯,连天天到市场的人都看熟了。

窗户内的房间,大部分地方堆放­肉­店各种东西杂物。

可是­肉­店这间贮物室平时却不许伙计进来,除非市场已停止一切活动,或者老板陈大叔不在的时候。

这规矩很奇怪,照理说应该正在做买卖时才常须使用贮物室,应该老板在场的时候才不怕丢东西等。

不过几年下来那些伙计已经习惯了,何况另外还有房间可用,故此他们根本就懒得使用这一间。

虽是不合情理的事也必定有原因,如果有人看得见桌面时时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包托金银珠宝、药丸、香囊、手帕、书信,甚至有时出现折成小块护身平安的符咒等等。

而这些奇怪东西总是由房间另一道后门有人悄悄送入来悄悄溜掉,你自然恍然大悟何以­肉­店伙计不许进来之故。

陈大叔每次拿烟袋火石等,其实已将桌上奇怪物事顺便拿出去,借点烟姿势看看那些物事,有时会皱眉头,有时会嘻嘻一笑。

这些物事如何处置呢?那也是要在房间内才看得清楚的,在桌子旁边地面有个箩筐,垫着软布,偶然会有一件东西飞落箩筐里。由于有软布为垫,所以就算珍贵玉器也不会碎。

假如你能站在房内窗边,同时眼睛又快得可以看见劈到面前长刀锋刃上的小小崩缺。有这么锐利迅快的眼力,才可以看得见陈大叔的手时时会伸入别人怀中,有时甚至解开女人腰侧的扣子,伸手入去之后,缩回时却也已经将几个扣子都扣好如常。

被他伸过手深怀摸袋的,多半是年纪轻,看起来很灵活的人,男女都有。

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人有丝毫警觉神­色­,可见得他们根本完全感觉不到有过这么回事。

自然也不知道有些本来在口袋甚至兜肚里的东西,竟然曾经离开过一段时间而又被放回原数。

这也是箩筐内东西很少的原因,现在箩筐内只有一个绣工极­精­美的香囊,还发出清淡幽远香气。

桌面上有把一尺长的短刀,一锭银子还有些碎银铜钱,旁边有一个火漆封口的公文袋以及一张已拆开的海捕文书。

这些物件如果同属一人所有,不问可知身份必是公门捕快。

陈大叔细长手指一摸,便知东西体积太大,立刻从桌子另一边拿了两张包­肉­用的莲叶,顺便将所有物件都夹带出来。

他看了看摇头低骂一声“胡闹”,便打火吸烟。

谁也想不通他手中有那么多东西,却又怎能好像两手空空一样做完打火点烟等繁琐动作,而且容易得有如拿起一杯茶而已。

他面前行过的壮汉虽是穿着得跟买卖人一样,但灵活的眼神和态度却显示不是生意人,市井中黑社会分子更是一眼就认得出他必是捕快。

这个捕快一直行过,除了两张莲叶飘落地上陈大叔弯腰捡起来时,他脚步曾经停滞一下,以免踏坏莲叶之外,一切都十分正常,所以这个捕快不久也走远了。

窗门微响一声,这是有东西在桌上的暗号。

陈大叔回手去摸,一面向两个­妇­人笑着打招呼。

其中一个­妇­人忽然停步,声音有点惊讶:“陈大叔,你不舒服?”

那是因为陈大叔和蔼亲热的笑容忽然冻结,变成奇怪表情。

但陈大叔马上恢复如常,道:“没事,没事……”

他还敷衍几句话才使那两个­妇­人走了,可是,他知道自己不但不是没事,简直是有事之至。

那是当他摸索桌面发现空无一物。

心中突然浮起不妙感觉时,手腕好像被蚊子叮一口,五指和手掌都完全麻木。

不过仍然可以缩回去,只要不拿东西,外人仍然看不出。

但别人看得出或看不出只是小意思,问题是他的手到底怎样了?是否永远麻木呢?

由于陈大叔早已知道这现象既非毒蚊或任何其他原因,而是人为,所以他震骇得面­色­都变了。

果然有人在他耳边轻轻道:“你的手如果永远失去感觉,连我也替你可惜。何况说不定另一只手也会忽然被蚊子咬坏,那就更加可惜了,我说得对不对?”

此是绝对不会被对方反驳的话。所以耳边那声音又道:“所以你大概不反对跟我清清静静谈几句话。”

陈大叔低声说道:“我得先去办点事,”

“不必了。如果你只不过要叫回三个徒弟叫他们不可继续动手,免得你不在所以不能把失物还给失主的话,这件事我已替你做了。”

市场里充满­肉­类菜类气味的狭窄街道,来往的人已经很少,店铺和摊子大多数显然准备休息。陈大叔忽然觉得很寂寞孤独,觉得好像在深山野岭中,没有人会帮助他,更无人来解他孤寂。

行行出状元这话绝对不错,而且绝对放请四海皆准,但不可不知的却是每一行的状元(高手之意)时时会有孤独无依之感。那是因为在他的圈子里,很难找得到可以援手呼应的人物。

如果连顶尖人物也解决不了的难题或不能解救的危险,试问圈子里其他的人怎能帮助他呢?

高处不胜寒!

陈大叔的心已经凉飕飕,他平生只认识扒儿手圈子(范围不仅仅是天津卫)顶尖儿人物。那么谁能帮他忙?答案是一定没有,一切只有靠他自己,绝对无人可以帮忙。

­肉­店后面还有院落房间,陈大叔的卧室分为明暗两间,暗间是真正寝室,什么样子还不知道,但明间却有如一个小小厅堂,桌椅都是­精­雕红木,名贵异常。另外居然还有名家字画,以及一些古雅饰物陈设。

沈神通目光注视一座橱内一件东西,那是一支尺半长短棍,可是有个丝囊套住,丝囊上五彩光晕流转,任何人也能够一望而知单是这个棍套就名贵无比。

他眼光忽然移到另一个橱内,不经意地看了一座小小瓷制屏风一眼,事实上这座小型屏风绝不简单,只要是男人应该多看几眼,因为六扇相连的白瓷屏风上,却­精­绘有七彩的俊美男女,由于画中男女不但不穿衣服,还相拥着显示出交欢­淫­亵光景,所以女人可能不敢看,也可能没有兴趣,但男人一定多看细看,除非环境不许可。

可是沈神通现下的环境情势许可之极,甚至他认为值得把玩收藏的话,这座六扇屏风就必定是他囊中之物。

因为陈大叔万万不会忘记右边指掌完全麻木这回事,假如能够使这只指掌恢复如常的话,你想他岂有不肯用屏风交换之理。

两个人都不说话,但他们却没有一个是哑巴。

沈神通微微而笑,走过去从橱内拿出那根短棍,他好像在自己家里,好像所有名贵东西(还有许多­精­绝贵重不及细表)本来就是他的一样。

不过他没有除掉棍套,仅仅一手拿着轻轻打在另一手的掌心。

“我并不是横蛮不讲理的人。”沈神通终于先开口了。“我们既然都是老江湖,所以,都不说废话,你等我开出条件才肯开口,很好,请帮主小心听着。”

提到“帮主”两字,陈大叔不禁身子一震,眼中掩饰不住无限惊讶而面­色­也变成苍白。

沈神通果然一开口就言之有物,使对方受到近乎致命的打击。

“我知道你是杭州神手帮帮主司徒拙,你十年前被浙省总捕头丁世英逼离杭州,远远来到天津卫隐姓埋名,做了­肉­店老板。”

陈大叔面­色­剧烈变来变去,我的底细行踪怎会泄露呢?这个人究竟是谁?他有什么打算?有什么­阴­谋?

“你收了两男一女共三个门人,请问你是怕绝技失传吗?或者是在天津卫成立新的神手帮的吗?”

“我绝不另组神手帮。”从这句话中陈大叔不但回答了问题,还承认了他就是从前江南神手帮主司徒拙。

“你只怕绝技失传的话,不问可知一定是天津卫的扒手的本领大差,你实在看不过眼,所以收徒传艺?”

唉,这人简直是魔鬼,不然他怎能一句话就知道那么多的事情?司徒拙叹了口气,假如他对于许多宝物无动于衷的话,我实在猜不出他的来意,他的图谋了。

“你知不知道你手中拿着的是什么东西?”

“不要开玩笑。”沈神通声音严肃,道:“这是武林人的防身至宝,也是杀人利器,你不应该称为东西,应该称为宝贝。”

沈神通忽然笑一声:“很多古老传说不定可靠,但我希望关于这支电­棒­的古老传说没有虚假。”

“绝不虚假,我试过敲击砖头,一样可以使三块叠着的砖头变成粉碎,如果你喜欢便请收下这件礼物。”

“帮主一定是忘记这电­棒­乃是神手帮数百年来祖传秘藏的三件宝物之一,怎可以随随便便就送人?”

司徒拙苦笑道:“我的手比电­棒­还重要,这是我的想法,希望你能同意。”

“当然,我非常同意,所以我只借用几天就还给你,我说过我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司徒拙现出十分困惑的神­色­,这么贵重的武林至宝给他也不要,那么他要什么?难道他特地来毁灭我的神手?

“所以我宁愿要你的手,还有你三个徒弟,他们虽然只有十六、七岁,但却已经是高手了。他们除非被环境突变影响,才不能将东西放回人家口袋,才须要送给你,让你亲自出手。”

这就是为何司徒拙把守在­肉­店门的原因。要是这个市场天天发生扒窃案件,司徒拙迟早不能立足,这道理正如兔儿不吃窝边草相同,何况司徒拙怎会看得上到市场买菜的人的钱包?你可曾听说过千万富翁会带着很多钱亲自去市场买菜。

显而易见司徒拙只不过是训练徒弟而已。尤其是把东西扒到手之后又要送回人家口袋,那才是这一行里面最高手法。

“我们的手法对你有什么用呢?”司徒拙声音中微微露出惊骇。

“有用之至,而且我已经试验过,已经证实过,所以我需要你们的手。”

但最灵活最­精­巧甚至最美丽的手,若是离开身体,很快就会­干­枯腐烂变成毫无用处。

关掩着的门忽然无风自开,进来四个人。

沈神通看见一双平生所见过最美丽的手。

沈神通看过的手比普通人多千百倍,因为他二十年来不知用手铐铐过多少双手,而且还有无数的手按指印签押,最重要的是他修习观察秘术时,形形­色­­色­的手都记在心中,但眼前这对长在一个娟秀少女身上的手,却是最美丽的。

无论是手掌手指的肤­色­形状以及指甲,都比最­精­美白玉雕成的还要好看得多。

另外两个少年的手也都纤长­干­净而美观。

第四个人双手却粗大坚实,沈神通连一眼都不看他,因力他就是彭璧,他就是在­肉­店门口走过的便衣捕快。

两个少年和那少女虽然都把双手摊开放在桌上,但神情镇定冷静,这是做扒手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功夫,任何场面中首先自己心神不乱,才可以出手行事或逃避祸难。

“你能够找得到这几对美妙的手,我的确很佩服,怪不得连彭璧也吃瘪了,但这件事你们最好别说出来,因为他现在身分已等于是浙省副总捕头。如果外面有人知道这件事,他大概会觉得很没面子。”

如果彭璧觉得丢脸,后果人人皆知,不必细表。

司徒拙道:“我们都是动手不动口的小人,既然这位彭副老总都听你的话,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们你是谁?”

“我是沈神通。你离开杭州之后我才到任,所以我们未见过面,但我希望你听过我这个人。”

“听过,听过。”司徒拙欣然而笑,但他的徒弟们显然不明白老师父何以听到这个响亮名字时反而大表欣然?故此个个露出诧­色­。“你的名字可以震破天下黑道人物的耳朵,我今天栽在你手底不足为辱,不足为辱了,哈哈……”

“我建议你不妨为别的原因再大笑两声,例如你可以公然返回杏花春雨茑飞草长的江南故乡,你可以恢复帮主身分,因为我将撤销丁世英的禁令。”

凡是有家归不得的流浪者,才知故乡竟是多么可爱,才领略得出那啮咬心灵之深沉悲哀。

司徒拙身子微颤,声音激动:“我一定会大笑狂笑,但不是现在。”其实人人都看得出他的心和灵魂一时都飞回风光明媚江南故乡了。

三对漂亮充满青春活力的手仍然平摆桌上,那是彭璧点了他们|­茓­道抓他们进来后的命令。彭璧的手虽然粗大,但点|­茓­抓人却很有一套,有时连沈神通都不能不夸赞的。

沈神通目光被那对特别美丽的手黏住,虽然他一会儿就收回目光,但他敢打赌任何男人看见这对美手,必定心神迷醉,而且遐思浪翻涛涌。

彭璧果然用诧愕眼光望住那对手,假如有人趁这机会出手,很可能把全身东西偷光了他还不晓得。

沈神通命他解开少年们的|­茓­道,那双最美丽的手很快就捧着热茶奉客。

这时只能够看见几只手指和双掌的一部分,但已足以使人目眩神摇。如果你曾看过某种景物美的使你感动,使你心房收缩的经验,这对手就是这样了。

手的主人只有十六七岁,在北方女孩子发育成熟得比较慢,那是因为寒冷之故,所以她看起来只是孩子,还不是含苞待放的少女,她的声音悦耳,字字分明:“我叫李红儿。那两个是我的师弟,一个是方冲,一个是陈小祥,沈大人请用茶。”

沈神通好像大为失态,因为他竟然用双手接茶。

但不论是彭璧皱眉也好,司徒拙微笑也好,却不能减轻李红儿胆战心惊的恶劣情况,她明明看见沈神通双手没有一只手指碰到她,可是她两只手却像被钢铁手套套住,不但十只手指和手掌都不能移动分毫,而且所有骨头都好像马上会碎裂。

疼痛还是其次,但如果指头骨尽碎,这一双人间最美的手还能存在么?

她应该拼命挣扎大叫,可是很出人意外,她居然不挣扎也不叫喊,她还很沉静聆听沈神通说话。

“你很冷静大胆,也很能熬忍痛苦,你可能只是想在我身上表演一下的意思,但我却不敢大意,因为销魂手也是神手帮三宝之一,虽然已经很久未在江湖出现过,但销魂手的厉害我却知道得很清楚。”

现在他才放开双手(其实连指头也没有碰过对方一下,连看也没看一下,只不过用天龙抓奇功制住她而已)接过茶杯。

李红儿才能够悄悄退开一边,暗暗松口气,因为她最美丽的手终于完好无恙。

彭璧跟随沈神通已久,故此熟谙他的暗号而将方冲、陈小祥两个少年带出屋外。

司徒拙搔搔头,声音中充满困惑:“沈大人,你究竟要什么?”

“李红儿的销魂手若果再­精­进一层,当她使出销魂手时,吸引目光眩惑心神的魅力至少比现在强大十倍,而且那种无瑕之美使任何人都起不了­淫­邪念头。当然最重要的是任何一流高手若是被摸上一下,必定觉得全身十分舒服,但其实有好一会儿全无气力。由于很舒服,所以不易发觉失去气力,而由于失去气力却又很容易被人杀死。”

司徒拙喃喃道:“是的,是的,那时才算得本帮三大重宝之一。”

“但可惜第三件宝物已失踪百年之久,目前在你手中的拳经只不过残缺不全的抄本,残缺部分就是几种特殊内功修炼秘诀,销魂手的特殊内功也包括在其中。”

“沈大人简直是神仙,否则怎知敝帮这个最大秘密?”

“我不是神仙,只不过我从前在京师,由于家师孟知秋的身分,所以能够翻阅任何最机要的档案。”

“我曾经翻出百年前关于杭州神手帮档案,里面还挟着那部拳经真本。我从头到尾细细阅读过,得知不少秘传厉害指法,同时也看过销魂手的秘密内功心要。”

--在巨大深邃府第某一间屋子内,到处浮动飘散着防止虫蛀的药香和书卷香味。

--沈神通那时还只是二十余岁的年轻人,独自坐在窗前,埋首于无数件档案中。唉,岁月如流,怎的青春忽然就已逝去无踪?

沈神通深深叹口气,回到现实中:“如果你想得回拳经真本,我可以答应你,不过那已经是日后之事。”

司徒拙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李红儿却瞧得出他内心的震动惊喜的渴望。

“沈大人。”她双膝跪倒,“只要您肯帮忙,我愿意做奴婢做牛马。”

司徒拙缓缓垂头,已经­干­枯了不知多少年的眼中忽然涌出盈眶热泪,那山川明媚风光绮丽的江南故乡可是依旧无恙?

谁能知道了解一个被放逐流浪远方者的悲寂情怀?尤其是在垂暮之年?

为了故乡和拳经,连司徒拙也真心愿意为奴为仆……

窗外光秃秃的梧桐树,寂寞地站在凄冷秋风中。

但李红儿身上却温暖如春,她身上衣服很单薄,完全是侍婢装束。

如果是昨天,一定冷得发抖,可县今天却是大大不同。

沈神通居然还记得多年前阅读过的内功秘诀,司徒拙略加整理就知道如何使李红儿补修残漏不足部份。

李红儿好像沐浴在明媚和暖春光里。

不但觉得两只手可以洒出春光,连心灵和身体也秘密迅速生长。

春天是万物生长季节,人生的春天就是青春期这段年华,李红儿其实也已经快要步人青春年华。

现在仅仅是这门内功使她生长得快些,使她立刻从孩子变成青春期的少女而已。此外使她很惊奇的是:原来做侍婢并不简单,竟然有很多特殊动作和礼节。

沈神通教导她一切侍婢细微动作以及谈吐,看来他似乎已经决定收容她这个侍婢了。

女孩子长得漂亮的话,的确有许多不可思议的地方,例如同样斯文含蓄微笑一下,美女与丑女给予别人的感受就不大一样。一个人长得美或丑绝对不是本人所能控制所能改变,所以如果你长得丑,只好自叹命运太坏了,除此之外你还能怨谁呢?

如果有一个美人使你十分动心,使你悠然神往,那么两个美女的魁力会不会增加一倍。

答案是不会,因为审美观念是你个人的事。尺度每个人和别人不同,你多半只喜欢这个美女而不怎么喜欢另一个美女,所以这个是一加一等于二的问题。

不过如果另一个美女长得和你喜欢的一个美女完全一样,面貌,身裁以至风情都一模一样的话,算不算是一加一呢?

因此曾经沧海经验老到的金算盘很失态的愣一下,便没有什么奇怪的了。

金算盘眼前两张娇艳青春的面庞,宛如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一样,都是那么宜嗔宜喜,光彩照人,而且又都散发出纯真可爱味道,金算盘极欣赏、极喜欢纯真可爱这一点,但其实很多年轻男女都很纯真可爱,只不过这两个少女特别美丽,故此格外令人觉得可爱,令人着迷。金算盘甚至觉得他这一座布置得十分高贵豪华的客厅,竟然不配招待这对双生美女。

武林中有名世家不在少数,但其中的“剑刘”、“萧崔”却声名更着,可能原因是这两家竟是同在淮左名都扬州,世代又是通家之好,而且由于“剑刘”有座出名的春风楼。

“萧崔”家里有座花月楼,世上因此并称为春风花月楼,等于把两大世家合而为一,所以更加著名。

双生美女姓崔,一个叫崔怜花,一个叫崔怜月,她们由扬州来到天津,路上总有一个蒙着面纱,所以连很注意她们行踪的金算盘,都不知道竟是一对双生美女。

幸而现在她们用红黄两种颜­色­丝巾系缚粉颈上,所以金算盘暂时还认得红丝巾的是怜花,黄丝巾的是怜月,暂时的意思是说等到她们拿下丝巾,那时连目光锐利武功高强的金算盘也自认根本无法认出。

崔怜花一开口就显示她不通世务,不懂虚伪礼节,不晓得讲话必须转弯抹角作出处处尊重对方之状。

总之她们举止仪态虽是高贵雅致,但讲话却十分直率坦白。

“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金算盘?我以为必定是个大腹便便、脑满肠肥商贾模样的人,谁知你很英俊很有男人味道。”

金算盘只好极力作潇洒状微笑一下,对于坦直夸奖的话而又出诸美女之口,你能怎么应付?当然你更不能反驳。

崔怜月接着笑盈盈说:“听说你虽然有吝啬小气名声,其实却很会花钱,也很会玩女人。是不是?”

金算盘更尴尬了,却也只能够作状微笑。

崔怜花又用同情声调:“又听说其实你已经很穷了,因为你花钱比赚钱快一百倍,但如果你没有钱,将来怎样去玩女人呢?”

崔怜月也好像很同情他:“你为什么好像和钱财有仇恨一样,非花掉不可?”

金算盘总算找出一个喘息办法,那就是向另一个青年讲话,不论讲什么话,都可以逃避崔家双生美女咄咄迫人坦率问题。何况这个青年是“剑刘”春风楼的代表,找他讲话自是合情合理的事。

“你的大名还未请教。”

青年微笑时露出洁白牙齿,他眼睛十分明亮,天庭饱满广阔,双眉修长皮肤白皙,加上高挑身材,是个罕能得见的美男子。

“在下刘双痕,这名字很怪请不要见笑。”他不但儒雅俊朗,声音也很好听。

金算盘忽然愣住,不过你一定猜不中他何以发愣,却原来是从不出现露面于外人之前的吕惊鸿柳腰款摆走出来。

吕惊鸿虽然年纪比双生美女大好几岁,可是她那种少­妇­的冶艳。放荡的风情魔力,绝对丝毫不比双生美女逊­色­。

你可能又猜错了,因为金算盘并不是因她出现而迷惑,而愣住,却是因为刘双痕--连金算盘他也肯定承认--所露出惊诧讶疑的神­色­。刘双痕显然看见印象极深刻却又不应该出现的事物,故此有那么一阵子迷惘震惊。

然而,问题是何以吕惊鸿会使他这样子?吕惊鸿纵然很美艳迷人,但难道刘双痕竟是不折不扣的土包子,竟然未见过世面?居然一看见美女就大大失态。

当然不可能这样,所以金算盘愣一下,细细寻思其故。

吕惊鸿向来只穿一件透明纱衣裳,连内衣裤都没有,但现在居然外面多罩了一件丝袍。

虽然丰满诱人胭体若隐若现,但至少已失去那种赤身­祼­体的感觉。

“刘双痕,我是金算盘的女人之一,我叫吕惊鸿,你以前见过我?如果未见过,何以露出很惊奇很讶疑的样子?”

刘双痕仍然望住她目不转睛。“啊,没有,我从没有见过你,会不会是你太美丽了,所以我会惊奇讶异?”

吕惊鸿无限温柔笑一下:“难道我竟比得上崔氏双姝?”

“你简直比她们更美,可是,我却觉得你和怜花、怜月某些地方很像,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原因?”

金算盘用力摇摇头,因为他觉得眼前景象好像是超乎理智的梦境。唉,简直混帐,一塌糊涂的混帐。我怎可当着刘双痕和吕惊鸿表露出愿意容忍崔家双生美女任何问话的意思?刘双痕和吕惊鸿,又怎可在我面前流露出心中之倾慕神往?

这笔帐只怕谁也算不清楚,因为心胸最狭窄、最会呷醋妒嫉的吕惊鸿,居然会不追究金算盘对双生美女的温柔慷慨的态度,而金算盘亦不把吕惊鸿和刘双痕默默凝视,甚至还很接近地低声悄语等等放在心上。

另一方面,刘双痕年少俊美身世显赫,崔家双生美女的相貌家世也可以匹配,他们同行数千里之遥,照理说就算没有深厚爱情也有深厚的感情,因此任何一方都会发生嫉妒情绪。

但他们好像没有,看来好像连友情都没有,所以彼此全无一丝一毫妒嫉或不舒服的样子,异­性­相吸本是大自然定律,但他们何以能突破呢?

这些疑问将来也许会找出答案,只是目前却找不出,而且亦没有人想追究、想探索。

吕惊鸿和刘双痕开始作奇异不合情理的谈话。

吕惊鸿靠近那漂亮青年,口气温柔:“我一向喜欢漂亮又会讲话的男人,所以我的仆从都英俊能­干­,你要不要看看?”

“难道你要我做你的仆从?”

“啊,不,不,你当然比我那些仆从好得多了,如果我能留下你,我宁愿你成为我的丈夫,但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事。”

“不可能的事往往变成真正事实,但当然我并非是你丈夫的意思,恕我请问一声,你会不会有时觉得寂寞无聊,觉得人生乏味?”

“唉,那是少女时代的情怀,我的儿子已经十五岁了。”

刘双痕难以置信地摇摇头,啊,我以为她只不过二十三四岁的成熟少­妇­,谁知她的儿子已经十五岁,就算她十六岁生孩子,她也有三十二岁,我的眼力好像越来越不行了。

“刘双痕,听我的话,你如此年轻又如此漂亮,你不必陷人武林仇杀漩涡中,你快点回家把一切都忘记。”

她的声音表情都极之诚挚。

“可是黑夜神社的人不但趁全庄空虚时侵人,明火执仗抢去三件价值连城的珠宝,还杀死两个家人,就算我肯忍气罢休,可惜还不知道人家会不会再做一票?”刘双痕不禁叹口气,“我春风楼招牌被砸同时也损失不菲,这些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将来还会不会有家人被杀的惨事发生呢?”

“我知道你刘家春风楼的‘大自然剑法’高妙­精­深无比,也知道你既是刘家代表,一定造诣不凡,可是我还是认为划不来,因为黑夜神社至少有三个人可能赢得你,即使你高过他们,杀死他们,但也不过有如宰了几只恶狗而已,万一被他们咬一口实在很不值得。”

“我忽然想起,我回扬州之后,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你呢?”

“别岔开话题,你肯不肯听我话就此回家?”

刘双痕笑容既豪气而又俊逸:“好,多谢你的劝告,更多谢你的关心。”

但金算盘和崔家双生美女谈得怎么样呢?崔怜花、崔怜月千里迢迢到来此地,可肯就此罢手悄然回家?

他们的谈话也很曲折、饶有离奇趣味。

“我知道崔家花月楼‘多情萧’乃是世间神功绝艺之一,但你们这么年轻,说不定功力火候不足,你们实在不该出头负责,你们应该乖乖地在家里。”

“黑夜神社的人发什么神经?为何远远跑到扬州劫走我家三个侍婢?他们是不是疯子?

不然何以又去侵犯刘家,何以还留下记号和地点?”

崔怜花话声未歇,崔怜月接着说:“我们本来认为你很有嫌疑,因为你需要钱,刘家三件宝贝已可以让你挥霍好久了,同时你喜欢女人,我家三个婢子都长得很美貌,可是现在亲眼看见你了,我们已知道猜错了。”

轮到崔怜花说了:“那三个婢子一路上免不了被恶人侵犯,这也只好自怨命苦,但我却希望后来得到你庇护。”

崔怜月说:“对了,你是男人中的男人,你有没有保护她们?”

金算盘苦笑,声音也很自然:“对不起,我没有。”

人的思想很奇怪,当你必须急切考虑甲事,却忽然会跳到乙事。

所以金算盘蓦地想起已经逝世好几年的父亲,同时又想起被父亲在世时拆散那段姻缘,就不足深诧了。

现在吕惊鸿已经回来,已经和我重聚,但终究跟从前不一样了,当年情怀失落已久,如今为何忽又微微挑起?

是不是这对双生美女的缘故呢?

她们实在很匹配英挺俊美的刘双痕,然而他们之间竟没有丝毫这一类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痕迹,难道她们竟看不见刘双痕真是美男子?又难道刘双痕竟不为崔家双姝之美艳而稍稍动心。

不过任何人要娶崔怜花也好,要娶崔怜月也好,必须很有勇气很有信心,否则你怎知崔怜花会不会忽然躺在崔怜月丈夫怀中?

她们的外貌、动作、声音等等已铁定无人能分辨得出,就算她们身上有其他表记,例如Ru房上有一颗痣之类。但你如何能够知道另一个是不是也有同样一颗痣?

可是无论什么理由,都不能说服,不能抚平金算盘心中的惊讶--刘双痕怎能对崔怜花、崔怜月丝毫都不动心呢?

春风花月楼何以只派一个年轻俊美青年,两个青春貌美少女,难道他们已足以担承一切责任和后果?他们真可以代表两个著名武林世家二百余年的历史和声誉?

野趣园地方极大,不少楼阁轩榭点缀在古树修竹,或者假山曲径中,掩映之间颇有烟水迷离,云封翠拥的韵趣。

掬花是这个季节特­色­,所以处处都看得见,不但是品种繁多,颜­色­妍态各各不同,而且种种盆栽的高低,远近疏密位置也是大有讲究。

崔家双姝和刘双痕信步游览,都不觉啧啧称奇,尘襟俗虑好像一时都消散了。

也不知走了多远,总之很远很远就是,但仍然还未走出野趣园范围。

他们离开筑好的和砌好的道路,经过不少屋子园圃,有时分枝拂叶穿过树丛。这时来到一处,坡下的路一直伸延到一条小河,却都没有掬花,大概已经是野趣园边缘的某处。

不过在靠近河边的一些树木当中,却有一座圆形巨大茅屋,屋子高度大概只比普通人高一点而已,可是占地面积至少有七十坪(约二千五百平方尺)。

茅屋内随风传来狗群吠叫以及咆哮声,一听而知数目不少。

假如野趣园主人金算盘在最边缘偏僻处豢养几十头恶犬,根本不算奇怪的事。

所以崔怜花话题并没有提及犬舍:“大哥哥,你好像从来没有用那种奇怪神情看一个女人,你可是被吕惊鸿迷住了?”

刘双痕耸耸双肩,答道:“我也看见金算盘的表情,他和线眼见到你们,好像魂魄都飞掉似的。”

“先讲你自己,”崔怜月说:“你有没有被吕惊鸿迷住?”

“坦白说我几乎被迷住了。”刘双痕居然好像跟男朋友谈论女人一样满不在乎:“其实吕惊鸿年纪比你们大,也不及你们漂亮,可是她长得像极了一个人。”

“那个人一定是女人,她是谁?”这句话究竟是怜花抑是怜月问的已不重要,因为她们根本就心意相同,用谁的嘴巴讲出来其实全无分别。

“八年前我十四岁时候,曾经被送到济南府修习内外功。”

“我们知道。”

“我的内功差一点就练不成,因为我看见她。”

“你见过吕惊鸿?”

“不是她,绝对不是这个吕惊鸿,但她们相貌像极了,那时候她比我大,大概有二十岁吧?她住在一座小楼上,楼前有一个湖,不论是白天或有月亮的晚上,湖上景­色­都是清幽无比,使人好像是跌入梦中一样,所以我常常在堤岸的杨柳树下抱膝痴坐,而那个少女,却在小楼上倚着栏杆。”

“她究竟是谁?”

“我不知道。”刘双痕叹口气道:“反正就是她使我定不下心神打坐调息,后来我家奉命搬到京师,不过却也因为心中惦想着她,所以其他杂念都没有了,于是我内功突然猛进,时光荏苒,岁月如流,后来她的影子也淡了,我的内功也就突破有相当层次。”

寥寥数言,却已经勾划出一幅少年恋情画图,世上许多男孩子都可能有过这种经验,在拥挤街头,在高峨楼上,在邻家窗口,或者在热闹舞会中,匆匆一瞥短短一面,便已心越神往,留下低徊惘怅忆念,当然若是邻家女孩子,你可能时时看见时时想念,但到了后来那种恍惚飘渺的情思还是一样的。

“吕惊鸿和济南府那少女虽然很相像,但我却知道不是同一个人,别问我为什么知道,因为我也不知道何以会知道。”

“好吧,算你说得有理,但值得庆幸的是她不是她,不然的话,你可能会闹出笑话闹出事情,也可能永远不回去扬州。”

“傻丫头,我绝不会离家出走。”

“你若是非得到她不可,你也只好离家出走了。”

“不对,但这理由我说出来却觉得有点抱歉,那是因为我们男人跟你们女人不同,我可以三妻四妾,我甚至可以先娶妾后娶妻,所以我带个女人回去不打紧,但你们却不能先带一个情夫回去,然后才正式嫁给另一个丈夫。”

崔家双姝对这些话,一点不同意反应都没有,还连连点头。

坡下远处圆形茅屋忽然传来嘈叫,犬吠声,那是因为有四个汉子脚步矫健走近茅屋,每个人手中提着小木桶,却是从四道门户走人茅屋。

原来那圆型茅屋东南西北每个方向都开一扇门户,只不知,一间屋子何以要开不同方向的四道门户?

秋风挟着寒意从四方八面吹掠入屋,所以茅屋里丝毫不会比外面暖和。

茅屋里面便是铁笼,铁笼四周挨贴墙壁,所以甚是宽阔巨大,可是高度却只有四尺不到,如果有人类关在笼里,那么除非是株儒,否则绝对无法站起身。

四道门户其实也就是铁笼的四个入口,四个汉子都各各蹲在人口处,用木勺掏抄出一些红烧­肉­块,居然香气扑鼻。使得笼内二十余只巨狼犬叫吠奔窜,任何一边的木勺一伸入笼内,犬群已经冲到,一下子就把地上所有­肉­块咬着拖走。

这意思就是说笼内有两人像狗一样四肢爬行的人,速度当然远远不及狼狗快,所以空自跟着狗群四面转来转去,却连一块­肉­也抢不到。

如果这两个人守候在某一边,以便抢先的话,这边喂狗的汉子便停手不动,一味发出得意揶揄尖锐的笑声。

当然那两个跟着犬群转了好几次之后,不久每个人总可以捞到一两块­肉­,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得吃,而到后来­肉­块抢到手越来越多,看来也都能够吃饱。

那四名汉子订的娱乐是迫使那两人全速爬行抢­肉­,他们有时会被强壮庞大的狼狗撞得四脚朝天,这时才可以看得出他们身上只有一截厚布包裹着,由于突出摇晃的Ru房,下身和大腿都没有遮蔽,所以一望而知两个是女人。可惜头发面孔以及全身都污垢不堪,根本瞧不出她们本来相貌,至于年岁大小,面貌美丑更是瞧不出来了。

但无论如何她们的膝头和手掌,一定已变得又粗又厚,甚至连全身也无不粗糙得像鲨鱼皮,因而她们纵然被释放,洗过澡涂抹过香油,只怕也令人惊悸,而暂时没有办法把她们当作女人看待的。

崔家双姝和刘双痕都露出沉思神­色­。

他们已经远远离开圆形茅屋,说得­精­确些,他们根本就已经回到居处,那是有两间上房一个厅子的院落;庭中布置了很多掬花,在阳光下­色­彩缤纷,娇艳悦目。

刚才所见的景象,使他们年轻人的心极不舒服,甚至有想呕吐的感觉。

把人变成狗,尤其是两个都是女人。

为什么这样做?是谁的主意,当然最可能就是金算盘和吕惊鸿都知道都赞成的主意。

“我的心很乱,”刘双痕低声说。在厅子里说话不得不防备隔墙有耳,“我根本猜想不出动机何在?目的何在?”

崔怜花点点头道:“我们也一样,不过你仍然认为我们悄悄走开做得对么?我们不应该马上动手救出那两个女人问个明白么?”

刘双痕俊美面庞浮出自信笑容:“这一点绝不会错,她们受苦受难已经不是一天,所以再熬一点时间也不要紧,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必须先想一想,先暗中查一查,原因很简单,金算盘老早就是当代高手,我们不一定惹得起他,何况吕惊鸿亦是厉害脚­色­。”

“吕惊鸿不是东西,大哥哥你要小心一点儿,她的武功尤其内功路子既­淫­邪又恶毒,我一眼就看出是小幻天家数。”

刘双痕恍然而笑:“原来如此,怪不得我觉得你们有些地方像她,原来是由于内功路数相似,不过当然炼到后来正邪背道而行,情形就大大不同了。”

他们会心相视,又微微点头,有些话不必讲出来,例如日惊鸿既然是小幻天家派出身,先天上就极端排斥花月楼崔家,另一方面春风楼刘家的大自然剑法(包括独门内功)也是小幻天家派的死对头。

因此黑夜神社抢劫袭击春风花月楼事件,吕惊鸿一定有相当程度介入,至于金算盘是否知情或支持,目前却不得而知。

“狗笼里那两个女人一定本来很漂亮很迷人。”崔怜月说:“凡是小幻天出身的恶女人不但­淫­恶,又特别呷醋,如果她们很平凡,最多被鞭打甚至被杀死,决计不至于遭受这种可怕的活罪。”

“我希望你们不会被关在狗笼。”刘双痕神­色­声音都很沉重,显然不是开玩笑,“还有一个女孩子,你们也瞧见的,她虽然很年轻又只是个侍婢,但她具有特别的风韵魁力,所以她也可能和你们姊妹一样危险。”

这个有奇异魅力的小侍婢就是李红儿,她现下就在隔壁院子,她身为婢子居然躲在房里,而主人沈神通却在庭院中负手踱步。

刘双痕只看见李红儿一眼,却为李红儿的奇异力量吸引了他全副心神,所以他居然没有瞧见沈神通。

崔怜花的声音透露心中若有所思:“那男人很自信很冷静,眼睛含蕴无比深邃智慧,相貌风度极之潇洒,他是谁呢?”

她没有违背天然定律,所以她只看见也只注意沈神通。

三个人互视一眼(其实只等于两个人,因为双生女只能当作一个人),莫逆于心地笑一笑,离开厅子走出院落。

沈神通在庭院中走来走去,并不是赏玩掬花,更不是无聊。其实他心里有点紧张,不过以他的年岁和经验,就算加一百倍紧张也不会露诸形­色­。

沈神通除了紧张之外还有点后悔,因为李红儿躲在房间依照他口授的秘诀猛练内功,他紧张的原因是李红儿已到了紧要关头。如果她能够冲破、能够克服每一步的险难,她的“销魂手”便真真正正成为了神手帮的三宝之一。

他后悔的是答应让她修炼,其实应该等到一切事情办妥之后才开始修炼,那才不会因她的失败而破坏了整个计划。

刘双痕、崔家双姝的忽然出现,使沈神通心中增加紧张压力。

这三个年轻男女虽然正派、斯文、漂亮,有气派也有风度,显然不是仆婢之流,不是黑夜神社的人,可是他们很可能非常好奇而又固执,非见一见李红儿不可。

李红儿见见他们绝不会少一块­肉­,但正当吃紧关头,情形就变成非常不妙了。

沈神通惟有希望、惟有祈祷多点运气,例如这一男二女居然不好奇不固执。

崔怜花一开口就使他希望碎成片片。“我们想瞧瞧你美丽的侍婢。”

在命运面前谁还称为强人呢?沈神通感慨地叹口气。

用言语拖下去不是办法,因为李红儿不知道要多久才走得完险阻路程,假如把内情完全讲出来,万一……

沈神通外表上谁也别想观察得出任何暗示,如果有的话,那必定是他特意让你知道而已。他伸手摘下几朵巨大美丽金黄|­色­掬花,双掌一揉,变成一团无以名之的东西丢在地上。

“虽然只是几朵掬花,但可能费去一年时光才培植出来,不过现在已经一团糟已经毫无价值了,这一种转变仅只是举手之间。”

刘双痕笑得很潇洒,但眼中却微合怒­色­:“破坏容易建设难,千古如斯人人皆知,不过你辣手摧花却是有点不该。”

沈神通面­色­一沉,也是微微透出怒­色­:“你亲口说‘破坏容易建设难’?又亲口说‘不应该辣手摧花’?以后你不至于反口否认讲过这两句话吧?”

刘双痕、崔家双姝都为之一愣,既然这两句话都属于理直气壮之类,刘双痕怎会否认?

他为何要否认?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刘双痕说:“但看来你没有发高烧,也没有神智不清,所以我猜你绝不是胡言乱语。”

气氛忽然缓和轻松了很多,世上人与人之间,每一秒钟不知发生多少一言不合变成冤家仇人之事,但如果言语中稍为带点幽默感,便往往可以减少误会和冲突。

“你是春风楼刘家高手,我瞧你的大自然剑法至少已练到第四层,近百年来你们刘家恐怕只有一位刘凡人前辈达到第五层,得以突破剑道形质和能量的限制,所以他名字虽叫做凡人,却被尊为剑圣。”

那年轻的三张好看面孔,完全布满了惊讶赞佩,这个人使人大有智慧如海之感,他好像学富五车的老夫子谈论最显浅的典故一样。但他又却是活生生有血有­肉­存在于眼前的人,并非大智大慧的神仙,既然是一个常人,他怎知道“大自然剑法”的无上秘密?他怎能判别断定刘双痕已练到第四层?

“别象看怪物一样瞧着我,我只不过听得多点,眼睛也锐利点而已。”

“他叫刘双痕,我是崔怜花,这个是我妹子崔怜月,你是谁?”

沈神通笑容很温柔文雅:“你们两位一样漂亮的姑娘,是不是怕我猜不出是花月楼高手呢?”

真要命,他连我们心里想什么都猜得出,这种人多么可怕,但却又多么可爱。

“我不会猜不出你们的来历,我只猜不到一件事。”

崔怜花、崔怜月这时显示出孪生姊妹心灵相通特点,居然一齐问:“哪件事?”

“如果我要求你们不要见我那位侍婢,又不说明原因理由,你们肯是不肯?”

三个年轻男女又愣了一会儿。

这个人讲的话没有一句不是奇峰突出,既十分惊奇有趣,却又绝非胡闹。

崔怜花摇摇头:“我不知道,大哥,你说呢?”

“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们直到现在连人家是谁都不晓得,我凭什么可以思考,及可以判断的呢?”他声音流露出明显已经吃瘪的意味。

“讲出来你们就不会觉得惊奇了。”

沈神通很欣赏这个青年,因为他感觉得出他恢宏大度的天­性­,这是成大功、立大业不可缺的优点。

“因为我本是这种靠猜测本领混一口饭吃的人,我是沈神通,你们也许曾经听过这个很俗气的名字。”

“啊,沈神通。”三个人一齐轻叫。看来已不必询问就知道他们都听过这名字了。

“让我把话题拉回最起初的地方,我的侍婢叫李红儿,她暂时不能亲自露面,我绝不是不相信花月楼的人,你们本身有很高尚的品格,家世有很好的声誉,李红儿不过暂时不能出现而已。”

“好,这件事暂时不提。”刘双痕说:“但你身为天下公门第一高手,你知道不知道有两个女人,是活生生的人,却变成狗又和狗一同生活?”

沈神通道:“我知道,因为我亲眼看见了那两个可怜的女人。”

“但你居然不采取任何行动?”崔怜花声音表示强烈不满。“任何人都可以不管,但你是天下公门第一高手,这种犯法残酷的事为何不管?”

沈神通微笑瞧她:“我一定管,但事情总有轻重缓急,我能够安慰你们的理由,也正如刘双痕一样,她们反正受苦难了一段时间,目前就算多熬一阵也没有关系。我当然以大局为重,你们说是不是?”

刘双痕讶道:“你怎知我说过这几句话?”

“两位小姐心肠仁慈而又侠义,你除了这个理由,还有其他说法么?”

刘双痕叹口气:“没有了,但我只希望没有做错。”

“你大概没有做错,如果你还要金算盘帮你联络黑夜神社之人,又如果你仍然要住在野趣园的话,你既不能翻脸,又不能把那两个女人收容在房间里,她们要吃东西,要洗澡,要衣服,最要紧是还要人保护,你们做得到哪一样?”

崔怜花道:“听起来我想救出她们,竟是很愚蠢,很冲动了?”

“每个人的作风不同。”沈神通笑得很温柔,“你们并没有错,试想那两个女人过的什么日子?她们怎可能不感到度日如年,感到痛苦无比?但你们想采取的却不是最好的方法。”

他用脚尖拨拨地上那团揉碎的掬花,又说:“如果你们坚持要见李红儿,亦不是最好方法,因为李红儿很可能像这掬花一样,忽然变成毫无用处,毫不值得观赏的垃圾。”

沈神通知道已经说服这三个年轻人,暗中透口大气。“不过如果两位小姐不叫她出来,而是进去瞧瞧,则不但可以,甚至我还希望你们可以助她一臂之力。”

崔怜月道:“我们能帮助她?她有什么危险?”

“李红儿在练功,这门销魂手的功夫很像小幻天的摇魂夺魄,同时也很像你们花月楼崔家多倩箫至­阴­至柔的路子,所以当她可能发生危险时,你们一定多多少少可以帮忙。”

崔怜花轻叹一声:“你算不算是天下最渊博的人?”

沈神通立刻摇头:“至少我还有师父,其实除了家师之外,天下还有很多异人高士,只不过他们深自隐晦退藏,所以世上很少人知道而已。”

崔家双姝果然由于好奇心,迅快走入房间观察李红儿情形,所以外面只剩下沉神通和刘双痕。

刘双痕先开口:“请告诉我,吕惊鸿既然是小幻天家派中人,我应该怎样对付她?”

“小幻天家派任何功夫都以激起对方七情六欲为主,但大自然剑法却是取法自然运行之理,其间不能掺杂任何感情,所以你们天生就是不能相容的死对头。”

“这一点我知道,问题是寒家剑法能不能克制她呢?”

“这不是相克的问题,而是依靠你们修为造诣才分得出强弱胜败,如果她造诣比你高明,比你深厚,她可能轻易克制你,使你变成她裙下不二之臣,你比其他任何门派之人更无法逃脱,更无法突破这种命运。反过来也一样,如果她功力火候比不上你,你随手一剑就可以杀死她。”

刘双痕十分慎重寻思。唉,形势实在凶险得远远超出意料之外,本来以为黑夜神社是敌人,但谁知吕惊鸿才是真正最可怕的敌人,我的功力造诣能不能胜过她?用什么法子可以测度得出呢?

沈神通接着说的话又使刘双痕惕然震惊。沈神通说:“小幻天秘传神功到某一可怕阶段之后,­性­格会发生变化,出现类似疯狂情况,我看吕惊鸿已经达到这种阶段,所以她不但武功很厉害,而且­性­格一定更为可怕。”

­性­格上发生了变异,分裂和错乱等缺陷的人,不问可知一定很难打交道,而且非常危险,何况吕惊鸿既有武功而又美丽?

她有武功,意思是说她本身已经非常不好应付,而美丽又具有驱使男人(当然指武功高强之辈)为她卖命之魔力,这样子的敌人谁敢招惹呢?

“尤其是你。”话锋已直接指向刘双痕身上,“如果我们是普通朋友,我会劝你们提高警惕多加小心。”

“假如不是普通朋友,而是你的子侄你的兄弟呢?”

“我会叫你逃走,当然你逃不了多远,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但逃走并不是投降认输,而是攻击的开始,你只不过使她认为你逃走而已。”

“你要我争取时间以及使形势弄得混乱?唉,你的智慧使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我自从见过她之后,就一直寻思筹算,好不容易想出一点眉目,但你却一眼就瞧出所在。”

“我比你稍占优势的是:我是局外人,是旁观者,以你的智慧、胸襟、气度,就算大自然剑法不能达到第五层,也一定可以达到接近突破的边缘,到了这种境界已经能够对付吕惊鸿了,我希望有人能够帮助你,我希望你能够稳­操­胜算。”

稳­操­胜算谁不想呢?但却又谈何容易?刘双痕轻轻叹口气,春风楼目前已没有比我更出­色­的人,我刘家以及花月楼崔家这回简直已是孤注一掷,如果我和怜花怜月铩羽败亡,春风花月楼等于在武林除名。

唉,我就算争取到一点时间,又有什么用处?稳­操­胜算真是谈何容易?

沈神通眼中闪过湛明智慧的光芒,他显然已想通了一件事,但他却反而泛起苦笑,为何我替别人想办法想得通,总是好像不费吹灰之力。但我自己的事却蹉跎拖延,却时时有一筹莫展之苦?

在命运之前,我真的如此不济?如此不堪一击?

“你马上去看一个人。”沈神通终于对刘双痕说:“他是一位法师,是真正的出家人,法号净意。”

刘双痕没有法子掩饰得住惊讶:“你知道我没有别人可找了?你知道净意法师可以帮助我?他究竟是什么人?”

“他是真正的出家人,老实说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帮你,也不知道用什么方式试探,但至少你去见他没有损失。”

世上往往有很多奇怪巧合事情发生,纵是最平凡的人也会碰到,只不过有时你知道而有时不知道而已。

刘双痕马上动身,他决定碰碰看。沈神通说得不错,就算没有收获,至少也没有损失。

..

江天暮雨洗清秋 第5章 劫多人命贱言重黄金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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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庙还是那么破旧,那么杂乱,但净意和尚威仪却大不相同。

他已由头到脚用热水洗得非常­干­净,邻村剃头匠替他刮光了头和胡须,身上换上月白­色­比丘便服,更显得­干­净清爽。

使人稍感可惜的是沈神通没有看见他,因为剃头匠和衣服都是沈神通替他办妥的,却想不到那污垢瘦弱的和尚忽然变得甚是清秀好看,也一点儿都不土气了。

他并非孤单一人就能够做完这些事,例如当他剃头和刮须之时,热水必须有人照顾柴火,因为煮很多次才够他洗头洗面洗澡,而柴火也必须有人不断供应不断挖掉灰烬。

这个帮忙的人身材健壮高大,面貌却显出很稚­嫩­,大概最多十七、八岁。他宽厚的肩膊胸膛,粗壮的双手,以及矫健沉雄的动作,再加上豹头环眼外型,使人一望而知这少年必是力大无穷而又­性­如烈火的那类人。

琐屑俗事总算弄妥,净意法师捧着热腾腾的香茗,舒一口气,那表情好像已经完成一件非常伟大的任务一样。

“林长寿。”净意和尚声音中居然含有感情,“我猜想你的父母根本不知道你跑到我这儿来。”

林长寿耸一下宽厚有力的肩膀。“我当然不讲,他们不准我来,他们说很想来探望你,可是如果这样做了,林家村就会发生很大的灾祸,他们不肯告诉我什么灾祸,就算告诉我,我也不相信,师父你会替人带来灾祸么?”

净意法师记起沈神通分析过的话,他看法不错,如果饿死了会炼药的和尚,谁也不必负责,所以林家村受到警告受到威胁是十分合理之事。

“我不相信,所以我还是偷偷跑来了,不过我还是要赶快回去,免得爸妈他们发现。”

净意法师还未表示出赞成意见,林长寿已经迈开长大步伐向门口行去,净意和尚微笑一下,这个孩子­性­情猛烈急躁,由此可见了。可是林长寿没有走出这间后殿,反而忽然停步,那是因为门口出现了两个人拦阻了他的去路之故。

那两个汉子都是二十多岁身体健壮的汉子,从他们的装束神情动作看,一望而知是地痞流氓,纵然他们不是流氓,也一定是以欺诈凌迫良民为生的不良分子。

左边那个咧嘴而笑时露出不齐整的黄|­色­牙齿,他斜睨林长寿(其实大可正面而视,但这类人却喜欢斜着眼睛瞧人):“我是程杰,他是李威,你最好牢牢记住。”

林长寿愕然问道:“为什么我要牢牢记住?”

程杰仍然咧嘴巴,做出使人讨厌和害怕的笑脸。他又道:“因为你不听我们的警告,竟然胆敢跑到这儿,所以连你父母也一定要记住我们的姓名才行。”

林长寿仍然不懂:“为什么要记住你们?”

“你们已经活不了,已经没有机会上衙门告状,如果不记住我们姓名,你们到了阎王爷那儿告谁好呢?”

林长寿勃然大怒,他原来就很容易发怒,所以这次发作得更快,他发怒时从不多言,只用拳头发泄。故此程杰、李威两人被他一拳迫得同时退了五步之多,程杰那副龇牙咧嘴样子显然吃了亏,至少招架的左臂一定十分疼痛。

净意法师大声道:“他不是第一个来瞧我的人,昨天还有一个,你们为何不去找他?”

李威大概已发现程态正在忍痛不便说话,所以出声回答:“那人是沈神通,不但我们惹不起他,别人也不行。”

他们动作很快,而又很整齐,从靴筒拔出尺许短刀,刀锋光芒四闪使人心寒胆怯。

林长寿不觉连退好多步,所以程杰李威已迫人殿中。

净意法师叹口气道:“别伤害那孩子,我听你们的,你们想把我怎样都行。”

李威道:“你为何不早点饿死?省得我们多费手脚,何况结果你还是免不了一死。”

他声音之冷酷显示出绝非虚言恐吓,他们要杀死净意的决心连林长寿都听得出来。故此林长寿大怒,他暴喝一声,拳出如风连环击去,呼呼拳风,显出力道沉雄劲厉,非同小可,而拳法招式也凶猛­精­妙,一下子便把那两个人迫到了门口。

程杰和李威全都骇然变­色­,手中短刀两三次几乎被击落,但他们忽然齐齐叱喝一声,刀光连闪几下。

林长寿蹬蹬蹬一直退到净意法师面前,还转过面孔望住净意,面­色­变得惨白:“师父,我好像已经受伤?”

净意和尚伸手按住他肩头,柔声说:“坐下,不要用力,你的确已经受伤,而且伤得很重,你左后背已被刺了很深很深的一刀,所以你的左手绝对不可以动。”

他瞧也不瞧李威、程杰他们一眼,运指如风在已经坐下的少年背上点戮闭|­茓­,阻止流血,同时又极快取出一些药粉洒在伤口上。

程杰冷笑两声:“喂,和尚,你觉不觉得这样做法多余了一点儿?你死了之后我们还是不会放过他的,你何必替他上药治伤?”

净意和尚这时才抬头瞧看他们。

他面孔清秀斯文如故,可是程杰、李威却都忽然感到一阵心悸,因为这和尚的眼光太可怕了。

他们耍惯讹诈欺凌那套流氓功夫,擅长观察风韵,若是碰到真正胸怀杀机的人,他们宁可抱头鼠窜绝不挺身硬碰。“杀机”跟“愤恨”有很大不同,当你愤恨时你可能气得想杀死对方,不过未必真正有此决心,更不一定有杀人的能力,但杀机却具有杀人的气势以及决心。

所以程杰、李威都大惊后退,程杰已经不知道自己胡言乱语些什么,可是净意和尚却听得清楚,那程杰居然质问他是不是真的和尚?程杰又说如果他是真和尚怎可能生气,怎可以有想杀人的念头?

净意和尚不觉愣住,程杰的确没有讲错,我既然真正皈依,真正奉行大乘菩萨道,莫说挥刀杀人,就连杀心也是不该生起的,又既然业力如此深重,以至今日非把他们杀死不可,这也不过是在无尽相继生死流转过程中,了却一重因果而已。世人莫不惜生怕死,主要原因是他们认为只有此生才是真实的,一旦死了就有如永远绝灭,所以总是想抓住表面真实,而其实是虚幻的一生。

但历史已告诉我们,生命只是虚幻现象,古往今来谁也抓不住的。

另一方面生命含摄死亡,死亡也含摄生命,这原是变幻现象的两面,由于生和死永远找不到开始,也找不到终点。所以好像轮子一样不停流转循环,至于推动的力量,就是我们亲自做成累积无量的因果,形成无限巨大,无限复杂的业力。

人类智慧还不能计算,也不能洞晓每一个因果的关系,所以对未来之事,既无法避免亦无法前知。于是看来命运好象早已注定,好像无法更改,但从另一角度看,因果既然都是我们自己做的,岂不是等如命运也是自己注定的?

净意和尚忽然发觉程杰、李威已迫前数步,都举着刀带着狞笑,当下已知道弱点被他们抓住了,现在无论如何杀机都已激发不起,但不要紧,我还可以抵抗,只要打倒他们,并不一定非得杀死他们不可,不过我得找件兵器,最好是木棍之类。

他眼光四下一转,忽见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一个英俊青年,左肋下挟着一把形式古雅的长剑。微笑说道:“你是不是想找一根木棍防身?”话声中居然抛了一根三尺的短木­棒­过来。

净意和尚一手接住,讶问道:“你是谁?”

程杰、李威一听他们互不相识,当然想先知道来人身份,所以也不作声,只摆出一副流里流气的凶恶形状。

英俊青年的笑容似乎很坦白纯洁:“我叫陶正直,只是个过路人。”他说:“我不明白你是怎么回事,你明明掌心里已扣着暗器,为什么不出手?你真是不肯杀人?”

净意和尚轻轻叹口气。

陶正直又说:“你难道不知道如果你不杀死他们,他们会杀死你?何况还有你那个徒弟,更何况你徒弟还有家人。”

李威冷冷道:“姓陶的你莫非没有家人?”

“老兄你用不着威胁我。”陶正直笑容也变得冷冷的:“你们知不知道这和尚是毒药暗器高手?他暗器上的毒一定厉害无比,至少可以见血封喉,他可能手上刚好没有解药,所以不敢使用,因为他不想杀人。”

净意和尚大惊变­色­,喃喃道:“陶正直,陶正直,我好像没有听过这名字?”

林长寿瞪目大叫道:“师父,杀死他们,不要怕,快杀死他们……”

这是因为陶正直提起家人,而程、李二人也并不隐瞒会向他家人报复之意。

陶正直的话很奇怪,使程杰、李威二人都暂时忍住不动手。他说:“这和尚还有秘密,你们想不想知道?”

“他的秘密就是他很虚弱,如果他三­棒­打不倒你们,他就只好跪下认输,任凭宰割了。”

净意和尚的表情等于用言语证明一样明白,我只想不通的是陶正直究竟想怎样,陶正直外表声音笑容都使人觉得坦白纯真,使人觉得是个好人,但何以又好像生怕程、李二人杀不死我,所以特地指出我心理和生理的弱点?

程杰、李威都咧嘴狞笑,笑得既可厌又可怕。

但突然笑容冻结变化,李威似乎还不如何使人觉得,程杰却变得极之剧烈,由于本来狞笑时嘴巴略略张开,所以连舌头已掉出来竟也不知道。

程杰是忽然看见一件万分奇怪也万分恐怖的事,奇怪的原因是看见李威胸口忽然出现闪亮剑尖,剑尖由衣服里透出,足足伸出大半尺才停止。任何人当然都不可能由胸口往外面生长出锋利剑刃,所以绝不是像树木一样长出来,而是这把剑从后背刺人,穿透了身躯才由前胸突出。

假如此剑从别人身上透出,那倒没有关系,程杰不是没有杀过那种好人,绝不会见到杀人场面惊骇昏倒,可是从李威身上生长出剑刃意义就不大相同了。

李威毫无疑问必是瞬间就完全死亡,故此面部还残留着僵硬笑容。

陶正直声音温和有如朋友闲谈聊天,清清晰晰送入每个人耳中:“和尚不敢杀人,但我却敢,你们难道都想不到这一点?”

他稍稍停歇一下,又说:“我不但敢杀人,而且最喜欢杀坏人,你们连和尚都欺负,我猜想定是坏人,你们是不是呢?”

程杰虽然自知是百分之百坏人,但这时决不可以承认,但他摇头动作还未做出来,背心要害感到一阵尖锐剧痛,他甚至能感到剑尖刺过肌­肉­骨骼内脏等而由胸口透出。

他果然看见胸口也长出剑尖,这一刹那他已带着惊恐进人杳冥死亡国里去了。

陶正直一脚就将两具尸体踢出殿外天井,提着还滴血的剑微笑着走近净意和尚。

看来他等着接受净意和尚的道谢,但净意和尚决不能赞扬他杀人,所以只好含含糊糊地说:“谢谢你解围救难。”

陶正直笑容一点也没有变,但手中剑光一闪,忽已刺中林长寿右眉,林长寿痛得大叫时,陶正直已经一脚把他踢出六七尺之远。

林长寿虽是痛得头昏眼花,但同时也愤怒得全身冒汗,大喝挣扎而起想要拼命,谁知喝声既低沉微弱,全身也没有气力,连坐起也不能,更休提出手拼命了。

“我若是一剑一剑慢慢刺死他,你还敢不敢杀人呢?”

净意和尚叹口气,但觉这个外表英俊说话温文的青年根本不是人而是恶魔,以佛门戒律来说,杀死恶魔当然不同于杀人。

七位一组的毒砂悄悄由袖管跌落掌心,唉,可惜我多年已疏于练习,更可怕的是现在全身外劲内力都很有限,所以威力一定比不上从前一半。

但他短­棒­出手时仍然极为迅疾,­棒­尖直向陶正直小腹戮去,当然他的杀着是在左手中的七粒毒砂。

短­棒­居然顺顺利利戮中陶正直小腹,不过想不到的是陶正直的剑也有如毒蛇在同一时间刺中他左掌,因此净意和尚当然撒不出毒砂了。

陶正直的微笑和声音仍跟刚才一样。“我识得的独门暗器手法至少有二十种,听说小幻天家派毒药暗器虽然厉害,但却只有‘含沙­射­影’手法可以跟神女宫九种暗器手法相提并论。”

此人越来越像恶魔化身,因为他不但能笑着杀人,不但腹笥渊博,而且剑法之­精­妙恶毒也几乎当世无匹。

“我既然看得出你起不了杀机,自然也就看得出你动了杀机,我瞧得出你身体虚弱,同样也瞧得出你右手木­棒­力道极为有限,因为你只能把全力运聚左手发­射­暗器。所以我早一步发剑解除威胁,这是我平生原则,我就算能接住你七粒毒砂,我若有其他方法可想,我决不肯冒险接下毒沙的。”

根据陶正直的话,净意和尚简直比驴还笨十倍,也因此陶正直忽然一剑刺中他胸口,他居然不会躲闪也就不足为奇了。

净意和尚双腿软得有如棉花,不由得跌坐地上,但他同时也发现原来笨有时也有好处。

例如如果他聪明得会躲陶正直这一剑,刚伤口便应该在心脏而不是靠近肩胛这一边了。

陶正直摇头很不满地嘀咕:“想不到小幻天家派出身的人竟有如此脓包的。”其实他不怕脓包,更不至于不杀大脓包,不杀无力反抗的人,而是有时会觉得少了许多刺激乐趣。

净意和尚连受两伤流血不少,虚弱得连坐也坐不住向后便倒,偏偏背后就是供桌,把他身躯挡住,使他连躺下也不能。

陶正直忽然慢慢转头望去。

殿门外天井里有个黑衣大汉,用脚拨动程杰、李威两个尸首,像验尸官一样前后上下都瞧过,然后入殿,眼光先掠过净意和尚和林长寿身上伤势,也辨认一下这两个半昏迷状态的人的面孔,最后才注视陶正直。

陶正直的笑容经常使人失去警惕,任何人都很难对一张年轻英俊充满善良坦白笑容的面孔怀疑警惕,就算有怀疑,大多数也是向好的方面。例如你暗想:这些恶事不会是他做的吧?不过当你这样想的时候,他的剑可能趁机已刺人你的心脏了。

黑衣大汉似乎没有怀疑他,但浑身发散出豹子般的机诈和杀气。

这个人不简单,一定是很可怕的敌手。他大概是黑夜神社的人吧?他双脚一动一静都显出下盘极稳,双眼目光凝聚凌厉,长刀窄而长。如果拔刀对准敌人,必是一招就可分出生死的刀法。

“你是奇异可怕的人。”陶正直谦卑鞠躬:“我宁可做你的仆人,也不愿做你的敌人。”

“你报上名来。”黑衣大汉没有丝毫被软化迹象。

“我姓陶名正直。”他鞠躬得更深,表示更大的谦卑顺从意思,“如果你想杀我,务请你把原因告诉我。”

黑衣大汉直到这时总算有点表情,却也只是略皱眉头:“外面的人是我手下,不是你杀死他们的?”

陶正直连忙又鞠躬:“是,是,但我不是想杀死他们的。”

“哼,他们欺负人所以该死?”

“不是,不是,是这把剑。”

答案宛如奇峰突起,黑衣大汉又露出表情。

“请你先看看,那和尚的徒弟也被这把剑刺伤,大概快要死了。”

“我已经看见。”

“你的手下好像是来对付他们的,如果我是因为帮助和尚而杀死他们,又怎会转回头杀伤和尚呢?”

的确不合情理之至,好像是虚幻梦呓式的情节,不过事实却又摆在眼前。

“你究竟要说明什么?”

“这把剑很古怪,你亲自瞧瞧就知道了。”陶正直把长剑掉转,两指捏住剑尖递出去,一面还不忘记连连谦卑鞠躬。

黑衣大汉走近一伸手就抓住剑把,现在只有他能用这把剑刺攻对方了,陶正直只捏住剑尖,就算指力强绝,最多也不过能做到双方僵持地步。古语说:“太阿倒持,授人以柄。”

就是这意思。太阿是古代名剑,锋利无匹,你若是将这剑柄交到对方手上,当然你就只好被威胁被挟持了。

可是此剑不但不是太阿剑,而且是最要命的一点这剑是陶正直的。

黑衣大汉突然感到手中一轻,锐利目光刚刚看见只剩下一个剑柄还握在手中之时,胸口要害已经一阵疼痛,全身气力突然消失。

却原来那剑柄也不过是形状不同的剑鞘而已,所以陶正直等于在他胸前拔剑而随手刺中了他而已,一切动作简单又自然,简直平淡轻松得不必再谈及。

黑衣大汉目龇尽裂,显然内心之气愤难以形容,但陶正直从他掌中拿回剑柄之时,他根本连怒骂一声也办不到,就已被陶正直一脚踢出殿外天井里了。

陶正直惋惜地叹了一声,喃喃自语道:“他的刀法,会不会像他脑子那么糟糕呢?”

这句讲给自己听的话居然有人回答:“我保证不会,但可惜已无法证明了。”声音含气敛劲,绝不会是重伤垂危的和尚或林长寿说的。

殿后角门走进一个中年人,相貌清秀,态度斯文。“但坦白说我的脑子也不大灵光,我也不懂和尚和那孩子为何伤于你老兄剑下?如果我弄不清楚,将来必定日日夜夜寻思这件事,所以我就大胆跑出来请教你了。”

真真可笑之至,居然敢跑到我陶正直面前装模作样?你想装蒜我偏偏叫你开朵花看看。

“你的脑子果然不行之至。”

陶正直边说边把长剑装好收回鞘内,动作既慢条斯理,口气神­色­也十分高傲狂妄。

“要弄清楚这些问题。”陶正直好像在教训小学生,“第一步当然要了解我跟这许多人的复杂关系,第二步便要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杀人,什么时候绝不杀人。”

那中年人连连点头说:“高论,高论,我只听见你是陶正直……”

“对了,不过我这名字对你有没有其他意义?例如说,你以前听见过没有?在哪儿听过?听谁说的?”

中年人露出很感兴趣的样子:“我应该听过你的名字吗?过分高傲和过分谦卑据说都是面具,你想掩饰什么?”

虽然是闲话,但中年人好像并不期望得到任何答案,因为他又说道:“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如果我能够像你那么年轻就好了。”

陶正直心里隐隐觉得不大舒服,可能是因为那中年人忽然使他泛起完全无法猜测之感吧?

“我想变回年轻人,并不是不满现实也不是追悔过去,而是不喜欢有太多人生经验,我不喜欢猜测得出别人心里的念头。”中年人讲得很认真:“像你那么年轻的人,就算非常非常聪明,但有些事情还得想一想才明白,可是当你累积了很多经验之后,你根本不必想就知道许多事。”

陶正直听了讶道:“这样有什么不好呢?”

“当然不好,简直是大大的不好。比方说,你的态度,你的没有真正内容的言语,我连想也不必想就知道拖延时间,当然我又连想也不必想就知道拖延时间一定对你有利,有好处,绝对不是为我或为别人着想,这一来就发生一件可悲的事,或者叫做结论吧,那就是我不可以相信你任何一句话,人与人之间完全没有互信,你敢说不是很可悲么?”

如果世上有些话能使得听者好像掉在浆糊缸里,这一类就是了。

陶正直摇摇头道:“你是奇异可怕的人。”

中年人微微而笑,道:“我记得这句话刚才你也对那黑衣人说过,难道你竟没有别的形容词表达这意思么?”

“你究竟是谁?”

“我的经验告诉我,你现在才确实把我当作敌手,所以才问我的姓名。”

“你的确是值得重视的敌手。”

“我不必太谦虚,所以我不否认,当你设法使黑衣人分散那股可怕的专心一志,你两次成功地使他露出表情,于是你有机会也马上出手,我却替你设想,如果黑衣人心神毫不分散,那你又怎么办呢?”

陶正直不觉退了两步,他的确是由于心头巨大震撼,而下意识地做出逃避动作。

“陶正直,”中年人提高声音,威严地说道:“难道直到现在你还猜不出我是谁吗?”

陶正直如梦初醒,恍然瞪着他:“你是沈神通?对,是沈神通。唉,我一直太低估你了。”

世上居然有人敢低估沈神通。原是不可饶恕不可补救的错误,不过发生在陶正直身上,反而情有可原,因为陶正直认识何同,他对何同评价大概并不太高,所以既然连何同也能暗算沈神通,陶正直的错误判断就不足为奇了。

“听说你已经娶了麻雀,但何以新婚期间就远离娇妻?难道你不喜欢麻雀?”

陶正直不由得皱起眉头表示心中甚是困惑,沈神通他到底知道多少?难道他真的有如江湖上传说那么厉害?他提起麻雀名字之时,何故也流露出一种奇怪感情?正如“割爱手”顾慈悲,“擂地有声”袁越以及“万里云雁”吴潇潇他们一样?看来有关麻雀之事最好少提为妙,所以我只好找别的话题吸引他的注意力了。唉,小麻雀,我真想不到你后台这么硬,势力那么大。如果我早知道的话,我绝不自告奋勇替严温背这个黑锅。

“我本来也舍不得丢下麻雀,她实在很可爱令人迷恋,可是我又急于想知道‘悲魔之刀’的下落,所以星夜赶来天津。”

“悲魔之刀”几个字果然很成功地转移了沈神通的注意力。

“如果你愿意说,我就听。”

“呼延逐客只有一个儿子,叫做呼延良,在天津卫有几家店铺,也算得是富裕之家,但昨天横祸从天而降,呼延良一家七口都被杀死,毫无疑问是悲魔之刀带来的灾祸,但现在悲魔之刀究竟落在何人手中?”

“你问我?我问谁?”

“这话说得也是。唉,那悲魔之刀真真是一件宝物,而呼延逐客也当真是一代刀法大家,虽然他最后仍是败亡于刀王蒲公望的横行刀之下,但我仍然认为他的成就很杰出,很了不起。”

他话匣子打开了,滔滔不绝地把呼延逐客前后两场拼斗经过情形详细说出。

他虽然天­性­狡诈,平日难得讲句真话,但叙述呼延逐客两场战役却报导得很公正也很生动传神,使人仿佛看见那些当代顶尖高手们的俊发英姿和激烈壮怀,还有那凌绝天下超迈古今的风度气概。其中当然还夹杂着娇美动人的水柔波和南飞燕的媚丽风姿,使得那引起金戈铁马硬梆梆场面中又有柔情香艳之回味。

“你的眼福实在使人艳羡。”沈神通衷心喟叹一声。

当然他也很想探询后来严北、蒲公望等五大高手命运究竟如何?这是严温向他透露的,当时严温也说很想知道那当世五大高手逃得过逃不过陶正直的毒手?

虽然那当世五大高手之中包括孟知秋在内,但就算他们全部被害,沈神通也不会存有为师报仇那种狭窄又不合法的观念。沈神通会尽力将陶正直绳之以法,如果有证据的话,但如果采取报私仇方式,他知道连孟知秋也一定不会赞成的。

“陶正直,你刀法虽然练得不错,但你终究是以剑法为主。如果我没有看错,我很想知道你为何对悲魔之刀的兴趣这么大?”

神探孟知秋最脍炙天下人口的绝技就是这种不可思议的观察力,尤其在武功方面,沈神通使出这种嫡传本领,果然使陶正直为之目瞪口呆。

“你一身武功不论剑是刀,或者暗器,都走­阴­柔诈变路子,那悲魔之刀声名响亮,还未亮出来人家都会知道,所以别人得到此刀有用处,独独你得去了反而对自己不利,你肯做不利于己的事么?”

“在你面前我不讲假话,我就算得到了悲魔之刀,我也决不留在身边,我会让它永远沉埋在黄河里或者渤海中。”

沈神通微笑点头:“很合情理,但如果那刀落在我手中,你将来一定比现在更没有名气,因为我将把此刀托付给一个人,此人必可能成为天下一流高手,他也必定会答应我尽力诛杀你为世除害。”

陶正直声音好像在呻吟:“你为何这么恨我?”

沈神通面­色­一沉:“我们之间一定有很多帐要算,如果我现在不是忙得不可开交,我一定全力逮捕你送官法办。”

林长寿忽然发出咆哮声。

他本来已经要死不活,但现在,听声音却好像已经可以动手打斗了,所以陶正直十分惊异地向他望去。

只见林长寿壮健身躯已经挺直站起,愤怒的眼光当然是­射­向陶正直,看样子现在三两个大汉也恐怕不是他的敌手了。

啊呀,我明白了,怪不得沈神通揶揄取笑我拖延时间之举,原来他早就知道我想等到和尚和这少年奄奄一息万万救不活才对付他的心思,而他当然也早就想了办法,所以拖延时间,至少可以再取笑我……

陶正直此生第一次真真正正涌起恐惧,所以脚下不觉连退数步。

净意和尚忽然也恢复生气,声音朗朗:“长寿,不准动,如果要杀人,沈老爷比你更会杀人。”

林长寿虽是­性­子凶猛暴烈,但道理仍然是明白的,所以退回墙边不再哼声。

陶正直向沈神通拱拱手:“小可告退了,我希望永远不再见到你。”

这个人一定在逃走方面曾经痛下功夫,所以不知如何已经失去了踪影。

殿后角门又进来一个人,是个年轻男子,玉面朱­唇­眼如朗星,比之陶正直还俊美得多。

他满面疑惑望住沈神通,问道:“你的确名不虚传,无怪天下黑道高手闻名丧胆,但你为何纵他逃走?即使陶正直武功很高明又很恶毒可怕,但有我埋伏一旁,帮不了大忙也一定可以帮个小忙,你为何不动手?”

“唉,天下有很多事情不是动手拿人就可以解决的。”

“好吧,我相信你必有极坚强理由。不过我不明白何以你不许我露面?老实说,我刘双痕还不至于怕他。”

沈神通笑容很深沉莫测:“你一定试过被不少女孩子单思苦恋吧?”

刘双痕微现尴尬,道:“是的,但我已尽力避免。”

“但是,你可曾试过被男人单思苦恋的滋味?”

“别开玩笑,有那种事我几个巴掌刮过去,包他头脑清醒。”

“女人的单思好办,但男人的却大大不同,尤其是武功高强而又­奸­狡恶毒之辈,陶正直就是这种人了。”

刘双痕重重吸一口气,才道:“那么我真的非常感谢你。”

他们一齐动手替和尚以及林长寿包扎伤势,很快就完成了任务,四个人坐在一起。

沈神通用手势阻止和尚说话,然后道:“不必谢我,我在屋顶丢入你们嘴巴里的灵丹是刘双痕的,扬州春风楼的春风丹天下驰名,果然可以止血,也可以恢复体力。”

刘双痕也学他阻止和尚开口,然后道:“你也不要谢我,因为我想知道寒家的大自然剑法怎样修习才赢得你小幻天诡秘武功?换言之,我怎样才可以突飞猛进?怎样才可以迅即突破我现在的造诣境界?”

净意和尚听得一时愣住,瞠目望着刘双痕。

在武林中各门各派不但秘技自珍,而且向互克的对头门派探问破法,可真是千古罕见的奇事,当然也是大忌。

任何武林人都会把对方看成白痴,否则他怎会提出这种要求?而跟着免不了大笑拍拍ρi股走开,就是不能走开,至少也会讥讽取笑几句。

净意和尚的反应正如天下所有武林人一样。

但请别忘记他另有一种身份--是真真正正的出家人。

因此他忽然微笑,忽然恢复安详平静就可以理解了,因为他现在早已不是江湖上争雄斗胜的武林人物。

“在这个有限时空的宇宙之内,一切的事物和观念都是相对的,并没有绝对存在。”

净意和尚微微瞑目,声音平和稳定而又清晰,当他开坛讲经说法之时,大概就是这种亲切而又庄严的样子吧?

“小幻天家派内功秘要分为男女两途,总名都称为‘动心忍­性­’。但女徒众修习的路数方法以及成就其后都与男徒众不同,所以女徒众修习的内功以及外功又别称为‘摇魂夺魄’。她们个个都能保持青春艳丽,甚至还多添了极强烈之魅力,足以挑动男人情yu,使男人为之狂乱,但另一方面,当她本身功力达到某一点,自身也有很大危险,她会倒行逆施做出种种可怕事情,以致招来杀身之祸。”

人人都静默专注地聆听,虽然个个都是男人,却也都能了解女人有勇气修习这种危险功夫的心情,青春谁不想挽留长驻?魅力更是梦寐以求之物,有此两者,就算更艰难更危险,天下女人也不会退缩。

“现在讲几句题外话,我在此两年多时时炼药,其中有一种就是给吕惊鸿,使她不至于魔火焚心而遭惨死。”

但我为何还要替她炼药?我难道还抛撇不掉这个女人?我真的本着菩萨慈悲心肠来救她的­性­命?净意和尚苦笑时想一下,面­色­才又渐渐恢复宁静。

啊,我本已明白,我和她的情况及发展,正是命运之中那无可抗拒的一部分,我曾经和她非常亲密,也曾经非常爱她,虽然现在已不亲密已不爱她,但那种关系却已经存在过。那就是我亲自种的“因”,现在种的却是“果”的部分了。

“让我们回到题内话。”净意和尚缓缓说道:“我不是说过宇宙内一切都是相对的,都是二元的么?情yu和理智正是一个好例子。当你身心都被情yu之火燃烧之时,你决找不到一丝一毫理智的影子。反过来说,当你极为理智之时,情yu也决不会抬头,小幻天家派正是专走情及欲的路子。而扬州春风楼刘家却是理智路子。情yu理智虽然是互不相容的,但亦互不相克,这两种东西虽然可以同时存在你一身之内,但此长则彼消,却也是我们经验中显而易见的事实。”

“刘家武功心法讲究的是无善无恶,无爱无憎,无喜无惧等等原理,完全要合乎自然运行之理。这意思就是说必须尽力排除,尽力摒弃一切情感和欲念,所以称为大自然剑法。”

沈神通直到现在才Сhā口:“这些理论分析虽然很­精­辟高妙,但我怀疑实际上对刘双痕有没有帮助?”

“表面上看来好像没有帮助,但理论是实行之母,我们必须先从理论上找寻推究,才知道我们要克服的是什么障碍。”

净意和尚看看他们表情,发现他们完全没有反对,没有异议的意思,才又说道:“在先天上,情yu力量比理智大得多,所以小幻天家派的武功成就既快又高,可以归入速成武功类型内,但大自然剑法却相反,正如世上尽多十几岁少年就已经是染有许多不良嗜好的坏蛋,但十几岁的圣贤却是罕有稀闻的事一样。我们不妨从这方面加以推究,相信可以找出对刘双痕有帮助的办法。”

沈神通和刘双痕都耸起耳朵聆听,他们当然也了解净意和尚并非早就胸有成竹,只不过利用交谈方式一步步找寻而已。

“据我看天下一切宗教圣者,一切伦理道德的贤哲,他们首先必须能够控制情yu,每一种情yu都是一个难关,也可以称为魔劫,你若要破关祛魔,只有一个方法,就是面对魔劫,决不能躲避也不能找另一条路企图绕过去。”

和尚大概已经找出方法,所以眼光更见湛明,微微而笑。

“我的意思是说刘双痕不但要面对情yu劫难,还要进一步主动去找寻情yu险关,这是唯一可以帮助你突破的法门,你所惧怕的敌手既然是吕惊鸿,当然不可以找她。以我看来,陶正直是一个很理想的人选。”

沈神通倒抽一口冷气,和尚找的人选果然很对,但只怕找得不太对了,只怕刘双痕过不了这一关,天知道“人面兽心”陶正直有多少变态古怪手段?严温和陶正直关系极之密切,所以只要看着严温为例就足够了,刘双痕若是变成第二个严温,那是多可惜多可怕的事。

除了林长寿不时握拳咆哮,神态悍猛之外,其余三人都不作声,看来也都很平静安详。

和尚既然是真正出家人,一旦进人空境,任何杂思妄念都污染他不得,沈神通多智深沉,内心情绪向来不露诸形­色­。

但刘双痕居然也能够很安详,以他的年纪阅历,能有这种胸襟修养实是难得之至。

沈神通想起有关刘双痕四件小事。

一是花月楼崔家双生姊妹美丽可爱得叫人移不开眼睛,但刘双痕与她们同行数千里,竟好像不受任何影响,纵然其中另有内情,但在男人立场看这件事,却仍是不能不佩服刘双痕的。

二是刘双痕也曾看见李红儿的“销魂手”,当时他好像也不怎么困难就移开眼睛。

三是他们躲在破庙屋顶向下窥看一切情形,沈神通伸手向他讨取春风丹,刘双痕既不多问也无吝啬,一给就给了两颗。

四是阻止他不可和陶正直见面,他不但真没露面,而后来听了解释理由,竟然还表示感谢。

而现在他不但很安详,甚至那微微笑容也都显示谦虚的信心,他不但对他自己有信心,而且有慧眼,因为他显然正在等候当世智者的忠告。

希望我没有看走眼,沈神通在心中对自己说。如此博大谦虚胸襟,加上家世武功和坚强自信,却居然还有如此俊美容颜,老天爷是怎么搅的?我平生见过不知多少俊俏风流人物,却毫无疑问数他第一。

“祝你成功。”沈神通终于说。“若果失败,你此生不是陶正直的奴隶就是吕惊鸿的了,这种后果当然非常之糟糕。”

“是的,我会非常小心应付,我现在只有两个问题,其一是陶正直的下落你知道么?”

沈神通点点头。因为当世无双的扒手大王司徒拙已经替他办妥最重要的事,线索原本来自小饭馆伙计老黄,得知化名郝老爷的何同曾经走入一家师姑丝绣作坊。那老尼还曾送出门,所以沈神通叫司徒拙将老尼姑身上所有东西扒到手找寻新线索,果然发现有封密缄柬贴,写着呈交郝老爷亲阅。

老尼姑身上所有物件包括柬帖立刻又回到她口袋及袍袖内,司徒拙还跟踪来取柬帖之人回到住处,料是何同无疑。

详情刚刚飞报与沈神通,跟着又派人飞报说何同已出门往这边方向前来。

沈神通正好要带刘双痕去见净意和尚,便一道走出野趣园,但远远看见陶正直人庙,又看见黑衣大汉踪影,所以也跟去了。

如今沈神通当然知道那司徒拙以为是何同的人,其实却是陶正直,至于何同是否住在一起?抑或又已经躲到别处尚未可知。

“我第二个问题是,如果陶正直实在太可恶,我能不能杀死他?”

沈神通苦笑一下,陶正直这条线索得之非易,假如又断了,想摸到何同踪迹,只怕比在大海捞针还难了(你刚才肯出手截杀陶正直,便因此故)。

刘双痕微笑道:“好,我一定忍耐,我也会帮你留意,虽然我还不知道你想从他身上查出一些什么。”

沈神通居然把一切遭遇说了出来。

现在连净意和尚也不禁流出同情神­色­,当然也无限钦佩,一个人遭受这么多折磨打击,到现在还未找回妻儿,但却仍然那么坚定那么冷静……

林长寿却惊讶道:“你儿子不该取名辛苦的辛宇,这个字很不好。”

沈神通马上将注意力转到他身上:“你住在林家村?你爸爸叫林贯中?”

林长寿道:“是。”

沈神通冷笑道:“林贯中只怕不是你亲爸爸吧?”

连净意和尚、刘双痕两人都大为惊愕。但林长寿那么烈­性­子的人,竟然没有为这句侮辱­性­的话激怒,只瞪大双眼瞪住沈神通。

“为什么你不发怒?以你的脾气应该一拳就打过来?”

“我是很想给你一拳,可是我忽然想到你绝不是乱讲话的人,何况你又是师父的朋友,你救了师父也救了我,现在,我只想知道你说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如果我爸爸不是我亲爸爸,那么他是谁?”

“你的确不知道你自己是谁?”

“如果我不是林长寿,那我就不知道了。”

“你­性­情虽是猛烈,但并不鲁莽,也有脑筋,刚才如果你一拳打过来,我就暂时不向你说什么话了。”

沈神通不论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总会带给人许多惊讶意外,好像他身上有个专门收藏秘密的库房。

“你亲生母亲当你三岁时去世,你亲爸爸一来不会抚养小孩,二来要完成平生壮志,便把三岁的幼子交给比你大二十岁的大儿子,这时你大哥已娶了亲,所以只须改个姓搬到别处,对外就可以说你是他的儿子,另外你亲爸爸深谋远虑,生怕从前或将来的仇家查出你们下落,所以用一名厮仆顶替你大哥姓名继续住在城内。”

大家都有些明白林长寿可能是谁,但还是要等沈神通亲口说出才可以算数。

“你亲爸爸就是当代著名刀法大家呼延逐客。”

没有人作声,连林长寿(现在应改为呼延长寿)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其实我会上你这儿来。”沈神通向净意和尚说:“是因为我暗访林家,听见长寿的哥哥嫂嫂禁止他来看你。话中提起你会武功,又与金家有关系,叫长寿不必替你担心,后来我与金算盘牵扯上,便赶快来看你,想不到买给你好好的几件衣服,你连一天也穿不了,已经弄得又是破洞,又是血渍。”

净意和尚只好苦笑,这种时候这种心情,沈神通居然还能够讲笑话,唉,真不明白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但原来沈神通还有下文:“所以和尚你只好跟我到野趣园,向金算盘募化几件­干­净衣服,顺便养伤,那儿有吃有住,一定不会饿死。”

刘双痕瞧出净意和尚的犹豫,便代他问道:“假如金算盘不肯供养呢?”

“他一定不肯杀他,只不过被手下遮瞒,所以不知道有人想饿死净意和尚,看来连吕惊鸿也不知道呢。”

沈神通凝望刘双痕俊美脸蛋,好一会儿才又说道:“你回去就找金算盘、吕惊鸿,你最少也要争取七天时间,由于你们这一来不会跟别路人马联手,他们必定乐得答应。”

“至于你,”他转向呼延长寿,“回去告诉你哥哥,你爹遗言希望呼延家的后代,用悲魔之刀跟用横行刀的人再较量一场。记住,不是报仇,所以要光明正大,我如果能取回悲魔之刀,我会送去你家,如果我无能为力的话,那就要你们自行设法了。”

他无能为力当然就是败亡之意。

“呼延长寿,回去记得拼命用心修习刀法,否则你们就很难长久保存和拥有此刀,此外,当日家师孟知秋留下的密函共有两封,何同只得其一,所以他不知道悲魔之刀刀身上镌刻的秘诀。”

他递一封柬帖给呼延长寿又道:“这就是海龙王雷傲候亲自翻译,亲自写下的‘魔刀诀’,一共有五页,我不论能不能亲手把悲魔之刀交给你们,但刀诀却应该先付与你。”

这样将来呼延子弟夺回宝刀的话,便有刀诀修炼,那刀诀虽是镌在刀上,但中土识得“巴利文”的人少得有如凤毛麟角,得刀之人纵然明知刀诀在刀身上,却也只好望刀兴叹,所以此刀居然会碰上雷傲候,实在可说是异数了。

一轮明月已经高挂在树枝梢头,小院子里清光遍地,桂花香味也弥漫寒冷空气中。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本来是旖旎风流勾当,但主角若是沈神通的话,便使人心生怀疑,这事恐怕不是风流事情了。

沈神通在院子里赏了一会儿月亮,踱回小厅,点燃灯火。

他算得很准,果然顷刻间就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一直走入院子。

但只有一个人登阶人厅,是个中年仆­妇­,面貌粗陋,不过那对小眼睛却闪动着狡黠光芒。

她低低啊一声,说道:“沈老爷,­干­这种事情还点灯亮火,你敢是怕没有人晓得?”

沈神通微笑盯牢她眼睛:“不必怕,这地方很好,虽然离你们金老爷、吕夫人太近了些,但他们反而不会发现。”

他看看提到金老爷、吕夫人之时这个叫做李嫂的中年仆­妇­眼中闪过惊惧,所以他觉得满意,因为如果李嫂出卖他的话,她本人何须惊恐畏惧。

“何况我要付给你不少黄金,虽然每一块只是一两,但很多块加起来就是很多两了,你难道不想在灯火下瞧瞧清楚每块黄金的成­色­?”

贪婪渴望的神情已完全祛除恐惧,李嫂立刻说:“你要的人已经来了,她叫小瑞,人家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你可千万别骇着她才好。”

从以上这些对话听起来,沈神通显然正在做偷香窃玉的风流勾当,不过任何事情发生在沈神通身上往往会有意外变化。

名叫小瑞的少女被叫进来。

她在灯下一露面,任何风流旖旎气氛都没有了。

这是因为女孩子长得实在太难看,扁平宽阔黝黑脸庞上,鼻塌­唇­厚,身材脓肿,如果沈神通会看上她这种人才,还要千方百计花很多黄金约她幽会,说出去一定谁也不敢相信。

沈神通打量过她身上丫环装束,才道:“小瑞、李嫂,我们今儿晚上见面的事,大家永远都不再提起,这是为了你们着想,所以希望你们不要忘记这一点。”

李嫂答应道:“我们当然会牢牢记住的。”

小瑞也应一声,嗓子很粗糙。

沈神通拿出一个胀鼓鼓的布袋,两指从袋里拈出一块四方扁形一两庄的金块,灯火照映之下,灿烂夺目。

李嫂实在不必把小眼睛睁得那么大的,因为这神通已经将金块放在她掌心。

“小瑞,你和李嫂本来都是金老爷的下人,所以你们都不满意吕夫人?”

小瑞应一声是,李嫂就把金块赶紧塞入肚兜。

沈神通果然不是做偷香窃玉之事,他正在搜集情报,这种手法本不稀奇,只不过能够找得到适当有用对象,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你知道不知道有一个叫做何同的人呢?”

小瑞摇摇头:“不知道。”

李嫂虽然又塞一块黄金入肚兜,却不禁微现失望之­色­,因她跟沈神通约定好每问一句话就是一两黄金,如果小瑞知道得越多,当然赚得黄金就越多,相反的,如果小瑞知道得少,自然赚得黄金就少了。

不过沈神通显然全无吝啬黄金意思,所以他问了几句废话。例如: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你想不想赎身回家?这两句当然完全是题外话,又例如:现在野趣园共有多少家人婢仆?其中有多少是吕夫人带来的?

后来的问话其实也是多余,不过李嫂却绝不同意,因为她已经一共揣起七块黄金,任何问题对她来说决不是多余的。

沈神通拈出第八块黄金,小瑞微笑着瞧他,大概觉得这个人很有趣而且很大方,说不定他真肯付黄金给主人,替她赎回自由吧?

一时气氛变得轻松而亲切。

“小瑞,你小心想一想,最近金老爷和吕夫人在一起之时,有没有说过些特别的话?”

小瑞立刻点头:“有,我第一次看见老爷板起面孔跟吕夫人讲话。他说那个女人不是普通女人,你或者任何人都不许动她,吕夫人忽然掉下眼泪,但老爷仍然很严厉地说,我宁可对一百个人失信,决不可欺骗沈神通……”

小瑞娓娓道来,倒也生动。

而沈神通那副全神贯注的样子,任何人都一望而知这些话对他极有价值。

正因此故,李嫂才会暗自顿足叹气。要是小瑞老练一些,保证最少有五六块金子入手了,她直到现在才发现沈神通有一条约定非常可怕,那就是当他们交谈时,李嫂绝不许Сhā一句嘴,否则追回全部金子。

这条约定很可能闹出人命,如果李嫂真看不开的话。因为小瑞又继续道:“吕夫人没有说话,只静静地淌泪,那样子真是可怜极了,连我也觉得很不忍心,老爷后来叹口气说,老实说就算我肯失信于沈神通,但眼前仍要忍耐,绝对不能动那女人。吕夫人这时才开口说,那么你是答应不论沈神通过得过不得关,那女人仍然要给我了?老爷说……”

李嫂已快要昏倒,但觉平生所识所见的人,以小瑞最愚蠢了,这些话每一句绝对都值一两黄金,但她却好像对黄金有仇似的,竟然往外推去,莫非她忘记二一添作五,有一半黄金是她的吗?

李嫂急也没有用,沈神通温和的表情大大鼓励了小瑞。

“老爷说,我有什么不听你的呢?但我们为何要惹这么多身败名裂的祸事?而且我不明白你为何一定要那个女人?吕夫人说:因为你曾赞过她说她漂亮。老爷说:但那时候我还根本还没有见过她,我只不过听底下人报告而已。”

小瑞终于停嘴,可怜李嫂已经满面流汗双腿发抖。小瑞看见了讶道:“李嫂,你不舒服?”

李嫂恨不得给她两个大耳光,最好把她打得嘴巴淌血,但已因又急又气而浑身无力,甚至连话声也很低微:“我很好,你真是个让人疼爱的小妞儿……”

小瑞居然高兴地笑一笑,道:“老爷,我的话对你没有用呢?”

沈神通向李嫂竖起一只手指,一面微笑应道:“有用,有用极了。”

一只手指表示要扣回黄金一两,这也是约定条件之一。李嫂虽然未曾昏倒,却已发出极重的喘气声。

“老爷,你还要不要问?”

沈神通竖起两指,说:“刚才的话很­精­彩,但你还未曾讲完。”

“是的。”她又说道:“我家老爷又说:现在你派人带走她,但一定要记住两件事,第一绝不许动她,第二件是一定要及时带她回来,以免到时非交人不可却交不出人,这样我们才有回旋的余地。吕夫人对老爷所说的条件都答应了,以后就没听见他们提过这个女人了,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呢?”

沈神通竖起第三只手指。

李嫂不是喘气而是呻吟了。小瑞讶道:“李嫂,你真的没有事?”

沈神通当然对李嫂的心理反应过程了如指掌。他其实也不过故意是顺便作弄她一下而已,并非真的小气不舍得花钱,所以他道:“小瑞,我还有话问你。”

这句话好像定心丸,李嫂魂魄登时都回来了。

“你知道不知道那个女人藏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

“吕夫人的家人之中谁不见了?”

“一共两个,一个叫来富,一个叫王成。”

“你知道不知道他们到底会落脚在哪里?”

“不知道。”

沈神通竖起的三个指头都收起来。

李嫂已经心雄胆壮得很,腰肢挺得笔直,还居然敢违约开口。

“我知道。”她说:“哎呀,我忽然记起一开口金子就通通要吐还给老爷,所以我又骇得忘记他们在哪儿了。”

沈神通笑一笑。他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这­妇­人刁滑非常有趣可爱,当然,事实上却是由于她知道那两个家人下落之故。

“你口袋里的八块黄金如果能使你不再惊骇,我猜想再给十两一定可以帮忙你的舌头把话吐出来。”

黄金一块一块地放在桌面,每块都灿烂得悦目极了,至少世上很少人会认为难看。

李嫂立刻说出一个地址,那是在野趣园和城市中间的一个小村落。

那村落莫说正当必经之路上,其实只要是在野趣园周围数十里范围之内,沈神通也一定知道的,因为他老早就弄得很清楚,有很多地方甚至亲自踏勘过。

沈神通的心突然跳得很急,神智也有那么一阵子迷迷糊糊。

一阵寒冷夜风扑面惊醒了他,眼前多出一个人,但沈神通并没有惊讶,因为那人是丰神俊逸的刘双痕。

“她们已经安然回去,我把风时一直也很小心,绝对没有人能潜近。”

“谢啦,兵贵神速,我马上就走,最迟凌晨可以赶回。”

刘双痕的声音有点担心,说:“如果明儿早晨忽然要动手,而你却奔波折腾了整整一夜,况且城门闭得严严的,你把她安顿在哪儿才好呢?我看你这一去若是成功,­干­脆别回来。”

沈神通摇头叹口气,我何尝不懂得撒腿一跑的办法?但这一战关系重大之至,最重要的是有机会把何同踪迹查出(司徒拙等人仍然在依照指示进行查访和监视中)。何同这王八蛋还不要紧,要紧的是要从他身上追查出儿子沈辛下落,目前种种迹象,都强烈显示自己的儿子早就离开了他母亲。

其次就是“悲魔之刀”,这是师父孟知秋向人许下的诺言,如有可能,当然最好能保存他数十年的声名信誉。

所以沈神通用苦笑表示决不能一走了之。

刘双痕却笑得一点不苦,轻轻道:“这事似乎不难解决,但你却是关心者乱,所以你根本不能施展你震惊天下的智慧了。”

刘双痕的话果然收到刺激的效果,沈神通立刻收摄心神变得十分冷静与沉着。

刘双痕的笑容更显愉快,又说道:“你忘记了,有些事情并不是只有你才办得通。而且你运气很好,因为你恰好有朋友愿意分劳分忧,所以如果那地方太远,就让我独自去,如果不太远,你陪我走一趟,下半截就是带她远走高飞,这才是最劳累的正本戏,我独个儿唱。

你早早回来休息养­精­蓄锐,我却学那黄鹤一去不复返,因为安顿好尊夫人之后,我直接去找陶正直。”

此举还有一些好处已经无须说出,例如,金算盘发现马玉仪失踪,而沈神通却好像从未离开过野趣园一步,必定会反而疑惑到何同头上,为了气愤也为了收拾残局,金算盘可能会托出全盘内情,同时把悲魔之刀双手奉上,免去了一场凶危恶战……。

沈神通忽然觉得刘双痕深不可测,这是指胸襟才智而言,只不知在武功方面是否也如此?

那张俊美面孔和愉快笑容并没有答案,也没有暗示。

但沈神通却忽然比刘双痕愉快一百倍还不止。因为马玉仪绝对不能再遭遇、也不能再忍受任何挫折磨难了,所以除了刘双痕之外,还有谁的能力可堪信任付托呢?

人生本来就是别时容易见时难的。

所以古往今来,无数圣哲智慧之士,用清心寡欲或苦行等可怕方法,力图避免有情,有情就是不能忘情。

如果能忘情的话,哪管别离也好,相见也好,有何分别?有何不同?又何来易、难之有?

但遗憾的是古人又曾慨然扼腕叹息说:人非太上,孰能忘情?

“太上”就是圣人哲人之意,世上大多数人是只是人而不是圣哲,故此大多数人不能忘情。

也因此公门强人沈神通渴望和娇妻爱子相见相聚,这种心请既可理解又使人同情。

但他能否突破命运罗网?

答案是“很有希望”。但这种事情当然不是一蹴可及的,所以故事还要继续下去。

请看下一篇“身无彩凤双飞翼”,便知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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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无彩凤双飞翼 第1章 旧怨消难尽新愁逼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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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最强烈最凶猛的风暴,终必会过去,会平息。

每个人一生中碰到的灾难,也象风暴一样迟早会平息消失。

问题只出在平息时间的迟早长短而已。如果灾难盘桓留连不去,长久得超过生命的极限,那么平息消失与否就变成不重要以及没有意义了。

只不知卷裹着马玉仪那股风暴能不能立刻消失?或者打点折扣说,希望就算不能平息,不能消失,只要能够稍为静止一会,喘口气也是好的……

人在巨大灾难之中,希望的胃口往往很小。就象有些人平日万分挑剔,喝的茶如不是极品茶叶,便连一口也不肯沾­唇­。可是如果忽然迷失在沙漠中,眼看快要渴死,那时若是看见一个污水洼,保证大喜欲狂,扑过去捧起就喝,那里还记得极品茶叶?

马玉仪本来很憔悴,不但瘦了很多,而且不梳头不洗脸,似乎怪难看的。

但大部分男人都有一种本领,那就是品评女人美丑的眼光。由于马玉仪本是又年轻又美丽,所以不曾瞒过吕夫人的手下,也因此他们呈上去的报告中指出了这一点。

这几天,马玉仪忽然间变得极漂亮迷人。原因是她已经恢复原先体重,而且又梳洗得十分­干­净­精­爽。

如果只是这样,则她只不过称得上“漂亮”而已。

至于“迷人”之故,却是因为她身上只有一件又短又薄的半袖内衣,此外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不但胸前双峰跳荡隐约可见,下面两条雪白大腿,更是完全暴露出来。

她竟然不是独自在室内打扮得如此冶艳放荡,在那暧热房间内还有两个男人。

这两个男人绝对不折不扣是真正男人,并不是天阉或太监,也决不是对女人全然没有兴趣没有欲念的那种男人。

事实上只要看看他们那四只突出得几乎掉下来的眼睛,这些眼睛一直盯住半­祼­的美女以及充满火焰,任何人马上就知道他们是有情yu、会冲动的男人。

马玉仪其实绝大多数时间蜷缩在暧暧的土炕上,很少起身走动,可是由于炕上并没有被子,所以她不论用什么姿势躺卧或者坐着,两个男人的眼睛仍然有火焰喷­射­。

前面说过她本来瘦了,那是因为她茶饭不思,每天只吃很少东西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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