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几天却吃得很多,而且都是营养最丰富的食物或补品,所以很快就丰腴了,也恢复了体重,憔悴之色尽褪,变成明艳照人。
此一转变是打从何同将她交给金算盘时开始的。吕夫人命来富、玉成两名家人看管她。
来富和玉成都年轻力壮,而且有一种色迷迷的可怕神情。来富聪明,多些主意,所以总是由他发话。
来富首先向她说明这个地方很稳秘,就算她叫破喉咙也没有用处,跟着发出第一个命令就是脱光衣服。
不用说马玉仪当然不肯,但来富却很有耐心地分析给她听。
“我有几个理由。第一点,你一定希望能够再见到沈神通。”
马玉仪听到沈神通三个字,立时热血奔腾,连耳朵也竖起来,老天爷可以作证,她当然想见到沈大哥,这如果不是抱有个希望,她老早就变成死尸了!
“第二点,有机会的话,你一定逃走。你逃走成功的话,对你很好,对我们却很不妙了。我和玉成就算不至于碎尸万段,但最低限度脑袋和身体一定要分家的。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你光着ρi股也敢到处跑的话,我们脑袋搬家也不算冤枉。”
全身赤祼地跑出去,纵然不是漂亮女人而是丑陋老婆子,也一定是会轰动远近的新闻,这样也就很容易追查以及抓回来了。
“第三点,你和我们一齐住在这个房间内,要住多少日子还不知道。你可能觉得不怎样,但我和玉成就惨了。因为我们奉命绝对不准踏出大门一步……”
老实说,马玉仪听到这里,还丝毫不明白何以自己会好过些,他们反而很惨?
“你们没有饭吃?没有酒喝?啊!你们两个不准谈天?”
“都不是,而且恰恰都相反。”
“那有什么惨呢?”
“唉,你还不明白?我们本来天天有女人看,当然是不穿衣服的,但这儿如果没有,岂不是闷死我们?”
这种歪理简直是胡说八道。不过玉成这时却Сhā口说了一句很有道理的话,他说:“其实我们硬是动手脱掉你的衣服也是一样的。”
对,除非她有本事马上死掉,而事实上她死了,那两个男人还是可以剥掉她所有衣服的,只不过那时候她不知道罢了。
于是不久马玉仪就变成身无寸缕。不过经她苦苦哀求,总算给她一件象征式的上衣。
来富第二道命令就是要她梳洗干净。第三道命令就是要她吃很多东西。
他保证如果她乖乖听话,他们两个都会变成决不动手的君子,只不过眼睛吃吃冰淇淋而已,反面的意思谁都懂得,所以不必多费唇舌。
就这样,马玉仪变得又肥又白,整天喂那两个男人眼睛吃冰淇淋。幸而他们很有信用,虽然时时有很多丑态发生,却当真没有用一只手碰过她。
那两个男人一直在房间内喝酒吃菜,同时又在赌牌九。喝酒并不稀奇,但一连几天赌下来却有点古怪地方,那就是他们并没有银子或任何赌注,赌帐只记在纸上,记得一丝不苟,赌的过程也万分认真。
马玉仪自是乐得他们拼命去赌,这样她偶然换换姿势,或者起身方便等等都比较好些。
不过,她听来听去总是不明白他们赌注是什么?何以时时脸红脖子粗的争执吵嘴?
夜色深沉,马玉仪被他们争吵声音惊醒了。
明亮的灯光下,那两个赤着上身精壮小伙子正赌得起劲非常,似乎比任何时间都起劲些。
她叹口气悄悄起身方便。走出来时,只见四只带有酒意、含着欲火的眼睛盯住她。
这已经是习惯,只要她一动总会招来可怕视线。不过这次她去不能顺利缩回炕上,因为来富指着旁边椅子,道:“过来,坐在这儿看我们赌。”
她瑟缩一下,还是走过去了,因为这样总比他们抱过去好一些。
但来富又命令她道:“不行,这样我们看不见,站在椅子上。”
马玉仪一时为之头脑昏眩,下意识地用双手掩住下体,尖声大叫:“不,不,我不站,我死也不站。”
来富得她不叫了,才冷冷道:“不站也可以,那就盘膝坐在桌子上。”
马玉仪真不知怎么办?叫喊?逃走?跟他们拼命?
但好象全都没有用处,只听来富又冷冷道:“如果你不听话,我们动起手来就不会这么简单了,你莫非想试试看我们是不是男人?”
换了黄花闺女可能不懂话中之意。但马玉仪自是明白,况且这几天以来他们的种种丑态,老早就证明他们一定是男人了。
她涌出晶莹泪珠,却不敢坐着不动。当下慢慢起身,又慢慢先提起一只脚踏上椅子,但不论动作如何的慢,她终于站在椅子上了。
两个男人坐下仰望着她,发出种种可怕笑声和说话声。
不过,马玉仪已经听不见,她迷迷糊糊如在云端。只觉得两个男人的眼光,好象刀剑一样刺得她遍体鳞伤。
唉,天啊!我的灾难什么时候才过去,才完结?我只要能够躺回那炕上,我已经心满意足了,老天爷请帮帮忙吧……
一阵冷风使她近乎赤祼的全身起了鸡皮疙瘩。这种情形似乎有人掀开厚厚的棉被进来所带入的寒冷。
她还未曾转动眼珠瞧看,忽然腰间一麻,耳目失灵,而且全身僵住。
但她仍然保持站在椅子上的直立姿势。
她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变成木头般没有知觉的塑像,如果有机会有时间给她想,她一定想得出是有人点了她|茓道之故。(她本来全然不懂武功,但后来总算因为沈神通之故而学会了一点,另外也具有相当渊博的知识。)
点她|茓道的人,不用说也可以知道决不是来富和玉成。这个人掀帘进房之时带来一阵寒冷,当时马玉仪都发觉,来富和玉成自然也发觉了。
他们看见一个斯文的中年人站在几步之外,眼睛盯住马玉仪玲珑浮凸曲线,甚至还在她身体最稳秘部位多看几眼。
来富、玉成居然很沉得住气,等了一下,来富才站起身,声音冷冷地道:“你是谁?”
中年人微笑地收回欣赏女体眼光,转向来富:“我是谁?你们难道猜不出?”
来富道:“应该猜得出,除了沈神通之外,谁能追查到这儿来?”
中年人道:“其实这个地方并不算得如何隐秘,就算不是沈神通亦找得到,听你们口气好象认为我不是沈神通?”
来富道:“你不象,如果你是沈神通,你绝不会点这女人|茓道,还让她高站椅上,让我们仍然看得见她。况且这女人既然是你的,你又何必急急欣赏好几眼呢?”
中年人以激动的口吻道:“猜得好,又快又准。无怪吕夫人派你们负责这个任务了。”
他态度从窜,极有气派,神色也很温和,一直带着微笑。
来富、玉成实在很难把他当作敌人,尤其不能将她当作为沈神通。
“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中年人说,“你们最好小心点听清楚,我就是如假包换的沈神通,这女人是我的妻子。”
来富、玉成一齐暴退,从墙边那里各各抄出兵器,都是形式长短相同的长刀。
但来富显然还不相信。
“你不可能是沈神通。”他说:“如果你是沈神通,你应该第一步就是抢救女人,你怎肯让她仍然留在我们能够威胁控制位置?”
“但现在呢?”沈神通反问,“现在你们还能不能威胁她?”
现在当然不能够,起码他们必须过得沈神通这一关。
“你们既然不想做糊涂鬼,我不妨告诉你们。”沈神通声调更悠然更温和了:“你们两个若想一举杀死我,你们只有一个机会。那就是当然抢救女人之时才有空隙可乘。我必须承认你们思虑周详严密之至。你们故意要脱掉女人衣服,目的就是使我一瞧之下情绪就冲动起来。”
他这时徐徐伸手将马玉仪抱下来,又从容不迫地把她放在炕上。
“我若是心情波荡,又急于抢救她的话,行动时自然有许多破绽可供你们进攻,其实这女人对你们毫不重要,你们根本不必伤害她,所以如果我不急于救她,她反而安全百倍,你们看我现在不是已经把她弄回来了么?”
来富、玉成都只有瞪大眼睛份儿。因为照沈神通这样一分析,一切情况都简单明了之至。
“老实说,你们多看她几眼或者不看她,根本已不重要,你们已看了许多天,我如何还要为此着急?换言之,我何必急急遮掩她的身体?如果换了你们是我,也一定会有更好更妙的方法。”
“什么方法?”来富简直变得不会思想。在这个人面前,他觉得自己好象是傻瓜。
“说出来似乎很伤感情。”沈神通笑一笑说,“只要杀死你们,一切都变成过眼云烟,你们曾经看过她的身体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道理非常正确,任何活人还不至于跟死人争风吃醋,尤其是对方之死是你亲手做成的,你还有什么可以抱怨呢?
沈神站在炕前,右手不知如何忽然多出一条金光灿然的锁链,简直象变戏法一样。
“我出手的话一定先攻击你。”他左手指指玉成。“因为你虽拙于言词,却擅于行动。
所以你的刀法一定侧重于进攻。”
沈神通向来擅长猜度敌人武功,也向来未曾有过错失一次。
所以玉成不禁变色:“你怎知道?”
来富却问他道:“你先他有什么好处?”
沈神通答得很干脆:“玉成一死,你来富必然第一是逃走,这样我可以省很多手脚。”
来富显然更为迷惑,又问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告诉我们?为何不立刻出手?”
沈神通笑道:“你忽然变得愚蠢起来,其实你应该老早猜得出的。”
来富的呻吟声大有苦恼之意:“唉,我确实猜不出来,这种没头没尾的事我根本无从猜起。”
沈神通面上温和笑容突然消失,代之而起的是冷肃严厉的表情,有这种表情的人一定敢杀人,而且很想杀人。
“因为我不是一个人前来的。你们算来算去,认定公门中已没有什么人有实力能帮我对付你们。你们没有猜错,我另一个副手彭壁武功虽是不错,但碰上了辽东黑道高手铁背雕方滔就最多只能自保了。他决无余力可以同时缠住另一个黑夜神社的杀手。那厮叫什么名字?”
来富听得又惊又入神,不觉应道:“他叫田边太郎。”
“很好,这田边太郎才是偷袭夹击我的主力。所以我就算抢救女人得手,就算能躲过你们合力猛烈攻击,但一出此房反而糟糕。请问,你我手中抱住一个女人,怎能逃过田边太郎的突袭呢?”
来富只觉大量极冷之气冒上心头,然后又遍布全身,因为他发现面对的敌人简直不是有血有肉的“人”。
不过如果沈神通不是“人”的话,他又怎会遭遇惨淡凶险的失败?他的妻子又怎会被迫在别的男人眼前,赤祼身体任由侮辱?
“幸而我还有别的人帮忙。”沈神通同时发出冷笑声,“嘿,嘿!这个人大概可以缠得住方滔和田边太郎,至少我希望如此。现在看来我的希望好象没有落空。否则他们已经应该现身了。这是因为你们如果一共四个人都能出手的话,你们已可以摆明阵势与我决战了。”
铁背雕方滔和田边太郎果然无暇分身,任何人若是本身也在生死关头,别人的事就只有暂时抛开一边了。
铁背雕方滔在辽东横行多年,手中一对四尺长的板斧极是沉猛凶悍,果然不是徒负虚名之辈。
田边太郎在中原武林自是句不见经传的人,但他长剑射出的杀气,以及凌厉眼神和凶毒招式,实是足以跻身高手之林而有余。
他们的对手是丰神如玉、非常俊美而又年轻的刘双痕。
这个年轻人果然很不简单,不但横剑凝立,就已迫使两个强敌不敢轻率地鲁莽出手,更难得的是他仍然微带笑容,好象大家只不过是闹着玩而已,并不是置身于真刀真枪,当真个会要了性命的决斗场面。
他柔和宁静的剑式跟他的态度表情配合得非常好。
只不过身在局中的方滔和田边太郎,以身红百战千锤百炼的经验却感觉得出,在风和日丽睛空万里的表面之下,已蕴聚蓄满了海啸地震以及横扫千万里台风的可怕威力。
这一点使他们不禁心怀鬼胎,谁都想由别人先点燃触发战火,先抵挡那头一阵好象莫之能御的威力。
总之,只要有你先试探先尝过无法测度的第一招,事情就好办了,而我肯定一定不会吃亏的。这是他们的共同想法。
不过情况发展却又大出方滔、田边太郎所料。那是因为对峙局势维持了好一会儿之后,刘双痕忽然首先发难,攻出一剑。
这一剑绝对是离经叛道的方式,第一点,自古剑诀都强调“剑如飞凤”。但刘双痕这一剑不但没有飞凤的灵翔,简直拖泥带水有如蚯蚓一样,而且看来很散漫得很。第二点,内家剑法讲究“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动”。然而刘双痕既然出剑先攻,便与内家剑法要诀大相刺谬了。
不过离经叛道是一回事,这一剑的效果又是另一回事,因为所谓“经”与“道”,本意就是正确途径,你若是循正确途径,自然做任何事都省力和容易成功。可是如果正确途径却因其他原因而变成不正确,例如人家知道你一定会从这条路走过来,于是预先埋伏堵截,这时候正确途径便变成不正确了。
所以刘双良一剑攻出,反而使对方疑惑不定,不约而同迅快闪避而不敢反击。哈,刘双痕这小子却得理不饶人,锋快长剑蓦然由蚯蚓变回飞凤,霎时剑光如潮涌浪翻,轻轻易易就把方滔、田边太郎一齐卷入剑光网中。
田边太郎剑架正眼,但并不出攻反而退却。他下盘极是扎实,所以退后时发出“突突”
的步声,一转眼间他退到墙角,已经无路可退了。
此人应变时真是极尽“快、稳、辣”之能事,现在刘双痕除了还堵住他去路之外,剑式威力就只能罩住方滔。不但如此,他甚至有时还不得不让后背暴露于田边太郎剑刃之前。
那方滔一双板斧凶猛决荡翻飞,带着锐烈啸声,不久已经拆了十五招之多。看来方滔居然是攻的多,似乎反而抢占了主动优势。
田边太郎动也不动,宛如石像一样。双眼射出锐厉的光芒,紧紧盯住刘双痕的身形。
任何人一望而知,田边太郎除非不出剑,一出剑必定有十足把握立刻斩杀刘双痕。
不过纵横辽东的黑道高手,铁背雕方滔内心丝毫不轻松,也没有丝毫占得优势的得意。
原因是他虽然悍猛砍劈迫住对方,而事实上也真个是“迫住”而已,并非当真取得主动优势。
相反的,他好几次想退后一些,才重整旗鼓发动更凌厉攻势。可是刘双痕采守势剑法,却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使得他连一步也退不开。
方滔明明认得刘双痕剑招是使出“飞龙引凤”,于是他左斧抢先劈落,压制刘双痕由下撩上的剑势,右手利斧同时斜砍脖子。
谁知刘双痕撩上来的剑势,不但距离尺寸刚好缩短了那么一点点,所以他不曾被他左斧压住,同时也刚好来得及挑开他右手利斧,迫使方滔不得不改为“金风扫地”之式猛砍脚胫。
当然刘双痕一跨步就消却了这斧的威胁。上面所述的仅仅是许多招其中的一招,总之方滔外表上不断猛攻,其实却自知已陷身于苦海,简直没有一点办法可以退出刘双痕的剑圈。
他不明白的是刘双痕何以有四次机会可以刺伤甚至刺死他,却又轻易错过了。莫非他剑法虽然奥妙,但功力经验都有所不足,所以不能够把握时机。
答案很快揭晓,方滔马上知道错了,这是因为墙角里的田边太郎忽然向刘双痕后背迅速的一剑攻出,这一刹那间,方滔才明白刘双痕真正用意--他要田边太郎攻击这一剑。
毫无疑问,田边太郎的确是上当中计了。
只见田边太郎剑势忽然歪斜向空无人影之处刺扎,显然他也陷入“吸力”陷阱中,所以剑势方向和部位都已不由自主。
跟着,又看见田边太郎胸口衣服割开一道长长裂痕,鲜血象喷泉一般迸溅。
方滔已无暇瞧一眼田边太郎倒地之后的情形,所以究竟田边太郎一倒地就僵仆不动呢?
抑或是挣扎想挺起身?他一点都不知道。
他猛然震惊得几乎成痴呆的原因,便是他两柄利斧忽然向左右两边荡开,因而完全袒露前胸要害,也因而他没有法子再瞧看田边太郎的情形了。
方滔只感到胸口一疼,然后就看见雪亮剑刃从胸口拔出,鲜血直冒。
唉!早就听说“大自然剑法”乃是中原数千年秘传绝学,也听说向这门绝学争锋斗锐的人,等如向大自然的台风、雷电、地震等的威力挑战一样不智。
方滔深深叹口气,听见双斧坠地时发出“叭哒”,“叭哒”两下声响,可是一切了解或觉悟都已太迟了,既往的固然不谏,而来者亦不可追。
蓬勃活泼灿烂跳跃的生命,有时脆弱得使你不敢相信,但却使你发现一切终必归于毁灭,接续而来的是重生,然后又是毁灭……
温暖而又明亮的宽敞房间内,两个赤祼上身,下身也仅有一条短短内裤的持刀大汉,象傻瓜一样望住沈神通。
浑身上下只有一件薄薄短上衣的马玉仪,仍然躺在炕上,虽然她不言不动,但那起伏丰满的曲线和雪白映眼的肌肤,却仍然使得房间气氛旖旎温柔。
女人自开天辟地以来就有这种本领和好处,任何场面中只要有女人,就一定可以使气氛不至于太硬性、太阳刚。
沈神通大概也感染到炕上赤祼女体的温柔,所以他还未出手,神色安详声音也很平和:
“方滔和田边太郎就算未死,只怕也无法抽身来帮助你们了,我知道这是你们最遗憾的事,但很抱歉,我对此完全无能为力。”
沈神通的态度,语调丝毫没有揶揄讥嘲意味,因为他会替别人着想,假如他本身就玉富或玉成,当然很不幸很遗憾,任何人都有权要求活下去,故此如果他们感到活不下去的痛苦,无疑会遗憾、会怨责、会痛恨命运的不公平。
至于来富和玉成,当他们掌握着别人生死大权,他们会不会替别人这样着想呢?这一点可就不得而知了。
他们忽然又看见那条金锁链,本来已软软垂下,但沈神通好象是来自印度弄蛇者或魔术师,锁链垂近地面那一头翘起来,象长蛇昂首一直升高,闪耀出灿然金光。
假如沈神通这一手的幻术或者是障眼法,来富、玉成他们就不会惊惧得全身冒出冷汗了。
显然金锁链上布满了精纯强劲无匹的内家真力,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竟能够将内力修练到这种地步,凡是他的敌人,真是想不恐惧也是万万不行的。
只见金锁链闪电吞吐扫抹,“锵锵”两声,地上多出两把精光闪亮的短刀。
来富、玉成看见沈神通表演内力时,一身武功已因为惊骇而减退两成,而现在短刀落地,手中已没有武器,当然情况又更糟些。
但其实他们感到最不妥、最麻烦的原因是,他们一身武功就远非沈神通的敌手,所以现在变成大人跟小孩子打架一样。
沈神通虽然是扮演大人角色,却也绝不大意,仍然施展独步天下武林的“天龙抓”奇功抓住那两人,只不过通常都一抓必定在小腹要害抓个大洞,使肠脏鲜血迸流而死,这回他只抓住两个壮汉的脖子。
来富的确反应很快,头脑聪明,他昏迷前一瞬间居然还发现一个使他迷惑的问题--沈神通只用一只手,何以能够同时抓住两条粗壮的颈项呢?
沈神通放开手,让那两人摔跌在地上,另一只手中金锁链也忽然消失不见。
他转身半侧着身子坐在炕边,眼光在那丰满雪白诱人的女体上巡梭一下。
他竟然没有赶快替她解开|茓道。
对于深心挚爱的荏弱无力的女人,沈神通向来硬不下心肠,何况阔别这许久,苦难侮辱,但他为何竟不赶快解开马玉仪|茓道,把她搂抱在怀中细加安慰,互诉离衷呢?
沈神通自然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他找出一些衣服先替马玉仪穿好,在她好象熟睡而又极为美丽的脸庞和樱唇,温柔吮吻。
我知道当你回醒之后,你会为了没有和我见面说话而十分痛苦,沈神通叹气忖想:可是如果我现在弄醒你,我就一定不能独自回到野趣园了,所以我们还是暂不见面,暂时分开的好。等到扫平妖氛,祛除苦难之后,我们才欢聚不迟,如果我永远回不来,那是命运如斯,那样的话,我们这一面见不见还有什么关系呢?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脚步声直到他背后才停止。
刘双痕望望马玉仪,又瞧瞧沈神通,寻思一下才开口:“也许你这样决定比较好些。”
沈神通声音有点沙哑:“我在天津卫南面布置了一个地方,不算远,只有一百二十余里,大概不至于累坏你。”
“如果你一切不顺利,又如果我还能见到她,我应该告诉她一些什么?”
如果一些顺利自是不必多说,但如果不顺利?
“请告诉她,我曾经每日每刻都想念着她。”
“我从没有看见过男人流泪,更想不到象你这样当了‘强人’也有眼泪的。”刘双痕声音也充满惊奇和同情,“唔,说来好笑,我也几乎陪你流泪了。”
“她醒来时,发觉已脱离恶人罗网,但既见不到丈夫也不见儿子,我不知道你到时怎样离开她。”
“我会在路上好好考虑这个问题,我明白你的意思,她实在无法再担承。她也不能再忍受苦难打击。”
如果从未有过丈夫、孩子,她的爱情和关怀还未付出,仍然藏在自己心中,自然就没有忧虑,没有打击了。
“她的确不能再承受风险打击,所以你此去候桥镇,半路有个地方叫范家庄,你须小心避开,因为陶正直既然落脚在那里,何同很可能也在,陶正直未见过她认不得她,但何同却认得出。”
沈神通觉得奇怪地观察刘双痕,这个丰神如玉深藏不露的美男子何以凝望着马玉仪而皱起了眉头呢?
但他不提这一点,却又道:“其实风险打击还不一定能击溃她,我只担心的是若你不提到我,她在绝望之下等你离开了,可能到处乱闯乱跑,但你若是提起我,情况就十二分麻烦了,希望你知道你了解我在说什么?”
“我明白。”刘双痕仍然皱着眉头,“她决不凉解你为何不跟她见面不跟她说几句话。
她可能会为此变成疯狂。”
沈神通起身揪住来富、玉成两人胸口衣服,象提起两个稻草人一样毫不费力提了出去。
刘双痕跟在后面,不久,他们就来到另一个厮杀过的地方。
“我在想,如果能够让她觉得自己正在替丈夫儿子出一分力,她一定会变得很坚强。”
沈神通一面说,一面把来富和玉成分别放置在铁背雕方滔和田边太郎的尸体旁边。
他先把短刀Сhā在方滔胸口伤处,再让来富的手抓住刀柄,稍后,再搬动方滔还未僵硬的手,使他的兵器--一柄利斧切断了来富的喉咙。
鲜血涌溅,血腥味更浓了。
刘双痕深信这种布置是必要的,这样可使金算盘、吕惊鸿以为这些人是自相残杀同归于尽,至于武功强弱方面,也就是说来富、玉成怎能拼掉方滔田边太郎的大大疑问,看来只好由得别人去伤脑筋了。
虽然如此,刘双痕仍然移开眼光,对于杀人流血之事,他并不害怕,却深感厌恶,所以他唯有继续谈马玉仪:“你说的不错,如果能使她相信正在替你们出力,她当然肯乖乖躲在隐秘地方,但我只怕她会忽然跑到野趣园去,因为我们找不出说服她,使她乖乖听话的理由。”
“我也是害怕这一招。”现在沈神通动手处理玉成,田边太郎的长剑锋快、锐利,毫不困难就Сhā入玉成心窝。
“所以我刚才问你到时怎样能离开她?你好象并没有给我答案。”
“我答应过你,等我在路上慢慢去考虑。”
沈神通拍拍双手,好象这亲戚就可以拍掉手上的血污。
他们慢慢走回灯火更为明亮的房间。
“命运就是如此暧昧迷茫,既险恶可怖而又有希望之兴奋期待。”
沈神通叹口气,又说:“天下任何行业的‘强人’有时候战胜命运,但有时候却是失败者,甚至就算你战胜命运,也可能在命运圈套中,它只不过故意做出让你击败的样子而已。”
“你想的太多了,何况不管怎样,我们还要尽力战胜命运,至少也要尽力挣扎。”
“普通人不错是这样的,可是强人怎能失败,怎能陷入命运圈套?我好想知道刀王蒲公望,血剑严北,大自在天医李继华,风鬟雨鬓南飞燕,还有家师孟知秋,他们全都是名震当代天下的无双之士,个个都是不折不扣的强人,但是他们现在命运如何?会不会已遭遇了陶正直的暗算而死于黑暗深壑?”
他想一下,大概没有答案,又说:“命运究竟布了怎样一个圈套?命运何以差使陶正直经手办这件事,凭陶正直一个人力量,真能够毁灭这五位天下知名的强人高手?”
刘双痕得到一个结论,那就是关于陶正直这个人,绝对不可存有丝毫松懈轻视之心。
然后他眼光又落在马玉仪面上,她长长睫毛阖上,呈现出安详神态,老天爷,但愿她回醒之后仍然能保存安详冷静,但看来恐怕决不能够,任何女人都会可能遭遇丧夫失子之痛,但如果丈夫、儿子只是失踪,如果有一点线索的话,你岂能希望她端坐屋子里,岂能希望她不要奔走找寻?
“她很漂亮很动人。”刘双痕看沈神通一眼,目光又回到马玉仪面上。
“我好象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女人。”他又说,“以前我比现在还年轻得多的时候,我在一个湖边小楼上看见过一个美妇,她样子跟吕惊鸿简直一模一样。可是我现在还记得她没有那种放肆放荡冶艳的逼人热力,她的神情很寂寞,好象十分自怜而又却已经觉悟,她的眼光澄澈而又深邃。”
“你究竟想说什么呢?”
“我想告诉你,她比当年湖边小楼上的美女还漂亮还动人,至少也不逊色丝毫,但我却十分奇怪,何以来富、玉成这两个精壮年轻男人,竟能够抵抗她的诱惑,抵抗她的魅力?并且她还几乎是赤身祼体?”
这类问题竟向身为丈夫的沈神通询问并索取回答,刘双痕难道不觉得难为情?难道不知道沈神通会很尴尬?
沈神通微微苦笑了一下,这也是“命运”吧?我好象注定要替人解答和解决各种各类的疑问困难,而且我偏偏就能够很容易解答或者解决,但我自己的疑问困难,却又偏偏至今都束手无策。
“我猜想你已经很清楚地看过她的身体?”
“是的。”刘双痕直到这时才歉然望他一眼,“我并非故意看她,也没有很多时间。但当时我却已经想到这个使我迷惑的问题。因为你是沈神通,所以我只好向你请教。”
刘双痕连声调中也有歉疚之意,这是很容易理解的。你若是看了朋友妻子的祼露身体,却还跟他讨论,向他询问这具女体的魅力等问题,你会不会觉得自己太过份了一点呢?
“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沈神通说得很诚恳,态度也很洒脱。“老实说,她被何同掳劫后,直至今日,若是光有人瞧瞧她的祼体,恐怕已经是最微末最不足道的事了。”
刘双痕忽然感到一阵莫名刺激,不由得深深吸一口气宁定心神。
“我宁可相信她在这些日子里,在辗转旅途中,已经被很多人触摸、占有、蹂躏过。”
刘双痕又为之深深吸一口气。
“我宁作此想的原因,是我一定要原谅她,也一定要更爱她。所以我这样想了之后就问自己,我到底能不能很洒脱地忘记她这一切不幸?命运的摆弄能不能使我屈膝投降?如果我对她无力抵抗的污辱耿耿于怀,我岂不是已经被命运击败了?”
沈神通无疑是个奇异的有独特见解的“强人”。刘双痕心中激起无限尊敬,一个人如果能够在人性最偏狭最自私的题目,还能够从容洒脱冷静,又能够不变初衷。这个人,自然是称得上是特立独行之士了!
“提到命运,人类为何会被它击败?其中有个因素,那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弱点。例如马玉仪,如果她一醒来发现我已经在她身边,当然她会狂喜一阵,但不久接着就会想到儿子,此时她的痛苦绝不是刚才那种狂喜所能够抵消的。”
“这是人之常情。”刘双痕说,“你绝不可能期望她不为儿子失踪而痛苦。”
“当然,当然。”沈神通连连点头,“但你却又可曾想到,假如马玉仪怀疑丈夫、儿子都可能死了,你猜她会向苍天怎样祈求?”
“我不猜,请你说下去。”
“她会祈求上天垂怜,不论是丈夫或儿子,只要还给她一个就心满意足了。”
马玉仪这两种反应(当然是假定而已)其中距离甚大。前者是得陇望蜀,如果得一失一,她痛苦得甚至想死。但后者却仅仅希望随便得回丈夫、儿子任何一个,她就谢天谢地,心满意足了。
刘双痕摇摇头,“我还是不多想这些问题的好。”他说:“我马上要送她走,并且留些气力找寻妥善脱身之法。”
“如果你也想不出办法,我也不必白费精神气力了。”沈神通好象对他很倚重信任。又道:“我们刚才把话题扯远了。现在我回答你的疑问,我立即就要回野趣园。”
刘双痕的疑问就是,以马玉仪之美丽、迷人,为什么来富、玉成两个精壮小伙子,忍得住不狂暴她,不侵袭她呢?
“以我猜测。”沈神通说道:“第一点时间还不久,来富、玉成还有自制力量。第二点,马玉仪绝对不可能有一丝一毫挑逗诱惑意思,此所以她在一般人眼中,自然远远比不上练过‘摇魂夺魄’的吕惊鸿了。”
“是的,是的。我看这两点已经足够了。金算盘方面的禁令已有足够压力,可是,我看你样子好象还有别的理由未说出来?难道还有第三点理由?”
“我正在想桌子上那副牌九,这副赌具可能就是第三点理由。”
沈神通拿起一只牌,看了看丢回桌上。“我看见他们赌得十分认真,但桌上并无金银等赌资,这个世界除了财之外,还有什么是男人最重视、最垂涎的呢?”
“当然是女色了。”
“对,所以我敢推断他们的赌注正是马玉仪,综合上述两点理由,加上他们尚水赌出马玉仪谁属的结局,所以马玉仪就暂时没有被他们污辱了。”
“很对不起,这种话题本不该对你不断提起的。”
“我走啦,一切仰仗你了。”
仍然是那个温暖得可以不穿任何衣服的房间,灯光也明亮如故。而马玉仪也仍然躺在炕上,唯一的不同是来富、玉成永远不会再出现,而现在坐在炕边上的人就是刘双痕。
他那张俊美秀丽的面庞映入马玉仪眼帘时,马玉仪几乎不敢相信他是个男人。
但马玉仪终于叹口气,轻轻道:“你是谁?”
“我姓刘名双痕,我现在心里很紧张,你是否看得出来?”
“是不是来富或玉成让你来的?其实以你的容貌,你何须靠别人介绍?”
“你讲话一向都这么尖锐率直?”
“那倒不是。”
“你有没有看一看自己身上哪儿不同了?”
马玉仪看看自己。一时猜不透他意思。“我不知道。”她说,“好象没有什么不同。”
“有,不但有,而且有很大不同。”刘双痕微微而笑,看来更漂亮迷人了。
“那就是刚才你没穿衣服,还高高站在椅子上,但现在却穿上衣服了,你居然一直没有发觉这一点?”
马玉仪坐起身,脸上现在迷惑神色。“你替我穿的?为什么?为什么特别告诉我?”
“我用这方法表明我不会侵犯你,等会我带你去亲眼看见那几人的尸体,你一定更相信我。”
“你为何要我相信你?”
“因为沈神通仍然陷在困难中,你相信我之后,你就不会做不利于他的行动,换言之,我们都在暗中帮助沈神。”
天啦!这个人的名字何其熟悉,何其深刻?马玉仪眼中一阵迷蒙,珠泪已夺眶而出。
啊!沈哥,只要对你有利,我就算死一百次也没关系。
“我们马上就走,到一个安全地方。但半路上经过一处,何同那狗贼可能会在那儿,所以你心中一定要有准备,如果有人拦阻,你切勿露出破绽。”
马玉仪跳落地,美丽的面庞流露出坚决意志。沈哥,沈哥!她心里轻轻地叫唤,只要我能够不再变成你的负累,只要我对你能有少许帮助,就算刀山油锅我都敢走一趟。
刘双痕抓起一把天九牌,丢回桌上时发出一阵清脆响声。“来富、玉成是输家,他们自己一定想不到。”
“他们究竟赌些什么呢?”马玉认错声音圆润柔和,非常悦耳动听。
“赌你。”刘双痕忽然笑了笑。怪不得沈神通特别要提起这件事,原来他早已猜到马玉仪可能会问及此事。“他们都输了,连性命也输掉,目前沈神通是赢家,你和我一样,都要尽力使沈神通赢下去。”
马玉仪现出奕奕神采,眼光之锐利坚定真可以骇退一头猛虎。
当刘双痕抱住她跃上马背(马是来富、玉成等人的)。她虽是偎伏在那漂亮男人怀中,却一点不怕,也没有想到男女性别问题,她脑中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尽力帮沈神通赢下去。
马并不是昼伏夜出那一类动物,所以白天视力良好,但黑夜里它就看不见什么东西,正如人类视力一样,夜晚应该是睡觉,而不是看东西的时候。
刘双痕全力以赴,一方面他利用他苦修多年的夜眼,帮忙坐骑看路,另一方面必须仗恃精妙武功提防摔跌的可能,他的骑术只不过过得去而已,故此特别费神费力。
还有第三个问题来自马玉仪。
她整个丰满香滑的胴体完全由他抱住,否则她老早摔下马背了。
虽然她毕竟安然坐在马上,但刘双痕由于厮磨接触以及时时用力搂抱她的关系,使得他感到极之刺激和诱惑,又由于他有时搂住女人身体上重要甚至最重要部位,任何男人都会胡思乱想起来,刘双痕既然也是男人,所以他的反应跟别人也差不多。
上述种种原因之下,速度有限实在是合理不过的事,其实他们没有摔跌过一次已经很了不起,换了别的男人,可能老早就躺在青纱帐里,并且在熊熊欲火中迷失疯狂了。
青纱帐就是北方种植的高梁,不但又高又密,而且往往面积辽阔,一望无际,故此盗匪出没其间根本就象鱼儿在大海里,也因此如果一男一女在青纱帐里成其好事,外面路人根本无法发觉。说得严重些,甚至女人不肯而拼命叫喊,多半也是没有用处的。
“我们好象连一半路也未走到。”马玉仪话声,在静夜之中更为悦耳迷人。“而且你好象有点不安,为什么呢?”
还问为什么?当然是因此你竟然如此美丽,魅力又如此强烈,如果我早知道,我决不答应沈神通替他跑这一趟。
“请原谅我多嘴,好么?”她又说,“我认为如果你肯告诉我的话,说不定我也有点办法。”
这话不能说没有理由,既然魅力诱惑是从她那儿来的,则她有办法减少或消灭亦未可知。
“我告诉过沈神通。”刘双痕微微苦笑,倘如沈神通知道我居然有受不了诱惑的难为处境,他会怎样想呢?吕惊鸿会不会比马玉仪更厉害呢?
“我告诉你,你是我平生所见过最美丽的女人。”
马玉仪芳心泛起刘双痕俊美面容,不禁暗自欢喜一阵。
如果不是刘双痕而是别的男人,例如来富、玉成这类人说这些话,她不但不会欢喜反而会恶心。正如一个很平凡的人,赞美爱因斯坦是天才,爱因斯坦当然不为所动,但曹操推许刘备是当世堪相颉颃的英雄之时,刘备可就禁不住会大吃一惊,连筷子也掉落地上了。
“我很感激你,因为你使我恢复信心。”马玉仪说得十分温柔,“但难道我长的好看也会令你不安?”
“为什么不?”
“因为沈神通亲耳听你讲过。”马玉仪在别人面前便不用“沈哥”这个称呼。“他一定明白一定了解你的意思,所以他一定认为没有妨碍,才会让你送我。”
“你用了很多个‘一定’,可是沈神通可能会出错,当然我希望他没出错。”
“他大概不会出错。”
“但我觉得他出过一次错,几乎连性命也错掉了。”
“这种事情可一,而不可再,请你相信他。”
“我意思是既然说你是世上最美丽最可爱的女人,因此我忽然抵抗不住你的魅力,也不是奇怪的事情。”
“我早就明白你的意思。”
“但是,沈神通为何还把你托付给我了?”
“我知道为什么,可是现在我不想告诉你。”
“天啊!你这种含糊的说话,反而增加了强烈诱惑,强烈魅力。”
马玉仪默默不语,但身体也没有变得僵硬。任何男人都能体会得出她的沉默最多是不同意,却决是拒绝。
几乎可以用手掬起的温柔,美丽得深入心坎的面庞,足以令世界焚烧的丰满肉体,这一切现在都在刘双良怀抱之中,他可以获得可以尽情享受--如果他想要的话。
他的确很想很想,但何以又不付诸行动,何以不占有不享受?事实上他和沈神通的关系,根本还未达到知已朋友地步,何况这世上最美好的,能震撼心灵能燃烧情yu的珍贵事物,任何人都有权争取。
刘双痕深深叹一口气,说:“我希望世上还有一个象你这样有深度而又美丽的女人,更希望我能遇到。”
“我和沈神通有一种奇异的超越凡俗的了解。”马玉仪柔声说,“如果你现在忍不住侵犯我,占有我,那也没有什么关系,将来沈神通亦不会嫉妒记恨,但我却希望你不要这样做,因为你必须向你自己的良知负责,当然,如果我移情别恋,如果我爱上你,你的良知就不必负责了,可惜我还没有移情别恋。”
关键是不是在此?如果有情的话,肉体上结合自然属于完美表现,如果没有“情”,这与猪狗在路上交配有何分别?
“我和他之间,”她说的“他”,当然就是沈神通,“存在着自然而然的爱恋。但为了平衡感情,我们也有自然的自我抑制,你知不知道,抑制其实也是自然的一部分?”
马玉仪听不到刘双痕的回答,她既不知道刘双痕现在怎样想?亦无须去寻找答案。
“大自然剑法”至精至妙奥旨就是任运自然,不假造作,如果有了人为“抑制”成份,显然就决不是“自然”了。
但假如抑制竟是含摄于自然之中,竟然是天地间极谐和的秩序,又怎能坚持认为自然之中绝不能存有抑制呢?
刘双痕一时已忘记怀中的佳人,心情也由极端波荡而回复平静安详。
唉,沈神通真了不起,真是当世无双的“强人”。
好多好多从前练剑时的艰难危关,忽然间豁然贯通,忽然瓦解冰释。
原因是马玉仪几乎无可抗拒之诱惑魅力(这是主观的强烈的感情作用,换作别人,也许马玉仪根本跟极普通女人无二无别也未可知),加上睿智深度的言语,竟然变成一把钥匙,一把突破大自然剑法第四层境界之钥匙。
沈神通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马玉仪所产生的奇妙奥秘作用。对刘双痕来说,一个马玉仪真是比天下经书典籍所说的道理还有效得多。
“我真服的沈神通啦。”刘双痕在马玉仪耳边说,“他毫无疑问是智勇双全的一代强人。但我只愿他能够活过今年。”
马玉仪虽然不甚明白,却也不发急,“今年已经剩下没有多少时间,他若是只能活过今年,好象太短命了一些,难道你想不到这一点么?”
“他只要活得过今年,就一定能长命百岁,就是我真正的意思。”
马玉仪身子放得更柔软,使人抱住的感觉更为舒服(正确说法应是更为诱惑),但刘双痕竟然好象不曾发觉,也竟然能够进入极安详、极和谐之冥想中。
漫漫长夜,即将消逝,晨曦即将降临大地。只不过距他们的目的地还有一半路程。
右边平野稍远处有灯光点点,显然是一个乡村或小镇。刘双痕知道那是陶正直落脚的范家庄,但他已经不加注意,因为他知道自己可能已经不必到范家庄去了。
曙光使大地呈现灰白迷蒙景象,开始时也使人目光不能及远,只让人知道天快亮了,所以空气特别清新。
不过大路边两行骏马,以及每行六个,一共十二个熊腰虎背全身银灰劲装的骑士,却仍然可以看得十分清楚。
尤其是以刘双痕的眼力,双方距离这么近,就算没有曙光,也可以看得见。
两地银衣骑士分列大道两边,当中剩出一条四五尺宽的通道。
他们看来并没有拦阻妨碍刘双痕的意思,但刘双痕一看为首两边的两个骑士,就勒住坐骑,微微皱起眉头。
他们大约都有四十来岁,左边的人长得比较清秀,背背长剑,鞍边挂着大弓和长箭。
右边的人虬髯绕颊,气度豪雄,腰间佩刀,右肩扛着一把六尺铁枪。
他们都静默望住刘双痕,既不作声,也没有丝毫拦阻之意。
但这两列银灰铁骑却涌出来森严凌厉气势,若是普通人贸然通过当中的通道,一定会忽然感到莫名其妙的惊惧和寒冷,以至于跌坠马下。
所以刘双痕勒马不行,大有道理。
他拍拍马玉仪的后背,说道:“娘子,你敢是睡着了?”
马玉仪的头脸埋在他胸中,所以声音有点模糊。不过在静夜曙色中,人人仍然听得一清二楚。“我醒着,但我为何忽然觉得很冷?”
“别怕,那只是因为有些凶悍如狮如虎的人,刚好在我们马前。”
马玉仪慢慢抬起头,由于他们对答人人听见,全部银衣骑士的目光都集中在她面上。
她的面庞慢慢露出来,明亮的眼光也含着惊讶和温柔,徐徐扫过十二骑士。
她美丽明艳的脸庞和眼光,有如解冻的春风,忽然使周围气温升高,使人感到十分安详和温暖。
“他们是谁呢?他们并没有阻住我们去路,刘郎你为何停马不走?”
老实说,刘双痕的苦笑竟然如此漂亮迷人,也实在足以令人心软的。
“因为我知道他们是关外大牧场的执法铁骑,我更知道当中这条通道很不好走,除非我们想去找阎王爷报到。”
马玉仪轻轻啊一声:“你别瞎疑心好不好?人家没有一个提刀拔剑,我意思说根本没有人有出手样子。”
“你的话很对,但也不对,原因是带头的那两位老兄,左边大概就是‘天涯海角’徐奔。他近身肉搏的‘奔云十二剑’固然厉害不过,但如果你想飘然远扬的话,他的‘穿杨十二箭’大概会使你觉得很痛苦,而且会忽然醒悟忽然后悔,实在不应该逃的。”
马玉仪道:“我还是不明白。”
刘双痕道:“那么你听听右边这位领队的外号吧,他姓孙名忍,这个名字很好,也使人觉得他好象是容易宽恕别人的人,但他的外号却不怎么好,至少令人害怕。”
“究竟是什么外号呢?”
“江湖上称为‘玉石俱焚神枪手’,这个外号其中一部分意思是说,如果他的铁枪脱手掷出,那时不管你是敌人,是自已人,大概都要一齐丧命。所以就算我们安然通过这条路,其实最不安全的事还在后面。”
“刘郎,他们为何要对付我们呢?”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杀气森厉腾涌,所以现在我不敢往前走。”
马玉仪说道:“你难道不可以猜一猜么?”
“唉,就算我敢猜,但如果我猜的结果是他们不会加害我们,我敢不敢相信这个猜测?
敢不敢当真驱马穿行过去?”
所有对答的内容,都饶有趣味,例如是这个俊美的如美女的青年,何以一眼就可瞧得出对方来历?他讲了半天,到底敢不敢从两列铁骑间穿行过去?他究竟有没有奇怪不可测度之目的?
“天下好象只有一个人有能力猜测,而且我敢用性命支持他的猜测。”
对方终于开口了,是“玉石俱焚神枪手”孙忍,声音宛如闷雷隐隐震耳:“这人是谁?”
“是沈神通沈老大。”刘双痕马上回答,却感到马玉仪听到沈神通名字时,身体震动一下。
“如果沈老大在此,如果他认为可以穿行过去,我敢用性命保证他的猜测绝不会错。”
徐奔口气表情都很森冷:“你居然那么相信他祟拜他,我能不能见到他?”
“当然可以。”刘双痕已经对他作过锐利大胆的观察,尤其是现在的态度反应。“沈老大一定会跟你们碰面,如果你们要到野趣园去的话。不过当你们见到了他,千万别提到我,因为我跟他全无关系,甚至连朋友都谈不上。”
徐奔疑道:“连朋友都不是?但你却敢用性命证实他的猜测一定不错。”
“对,可惜我没有机会试试。”
现在马玉仪有点知道刘双痕的用意了。起码她知道刘双痕绝对不想动武,不想拼命。
“不过就算你们真想试试沈老大的神通,只怕也来得太迟了。因为沈老大这一两天很可能会死在一个神秘东洋高手的刀下。我呢,也许亦是一样的结局。”
徐奔道:“你是谁?”
刘双痕的姓名时,徐奔和孙忍果然对他露出特别注意,而且特别观察一下反应。
“但是你半夜三更赶路,还抱着一个女人,你从数千里之遥的扬州来到此地,难道一直这种样子?难道一直弄那么多累赘在身上?”徐奔一边说一边摇头,显然认为不能置信。
“当然不是。”刘双痕觉得争杀危机消减了很多。“事实上这个累赘根本就是我的目的之一。换句话说,我跋涉数千里之遥,又准备动刀动枪拼命,原因之一是为了夺回她。”
“原来如此。”孙忍说:“她的确值得。”
徐奔也同意地点头。
但她是否值得已是题外话,刘双痕却的确已使大牧场这支力量强大队伍,相信他真有摸黑连夜赶路的理由才最要紧。
如果你是大牧场十二铁骑之一,你趁黑夜悄悄摸到野趣园附近(以大牧场骑队速度来说,此处距野趣园不算远),你为了什么?当然决不是失眠散步,更决不是操练马匹,所以如果刘双痕没有很好而又令人能够相信的理由,你岂肯轻易放过这个行动可疑的人?你岂肯为把他抓起审问一番?
黑夜神社之人据说行动诡奇神秘,总是黑夜活动的多!而鼎鼎大名的金算盘究竟是不是仅止于“传话”?如果不止于“传说”,金算盘究竟居心何在?黑夜神社中他是什么身份?
要解答这些疑问,自然最好出其不意来到野趣园附近,也在黑夜行动。如果碰上黑夜神社之人自是上上大吉,就算只抓到金算盘有关的人查问一番也是好的。
不过刘双痕顾虑的还不止如此,他很担心大牧场十二铁骑其中没有人跟春风花月楼有过仇隙嫌怨?虽难他早已探悉领队入关的特级高手是徐奔孙忍,也知道跟这两人没有仇怨。但大牧场最喜欢收纳有问题的人,只要真有本领就可以了。
所以在十二铁骑中,会不会另有特级高手?此人从前会不会跟江北春风花月楼有过过节?这一点不可不防!因此刘双痕也必须尽力争取一些时间,观察对方队伍所有的人,也必须用言语探测一些反应,才敢判断,才敢决定。
“可惜我骑术比不上诸位。”刘双痕又说:“而且这匹不问自取的坐骑,好象脚程也不怎么好,所以天都亮了,我还是跑不了多远。”
“你想赶快逃回扬州?”孙忍问。
刘双痕叹口气摇摇头:“如果她中我唯一目的,我可能有赶紧逃回家的想法,但答案既然不是这样,我只好想法子找个安全地方把她藏起来。不过安全地方很不好找,因为黑夜神社和金老板一共有四个人死在我手里。”
徐奔很感兴趣,所以眼光中闪出光芒。“武林世家派出来的高手终究不同凡响,”他先赞捧一句,然后又问:“人家都还不知道?”
“当然不知道,”刘双痕答:“我觉得这是小小一点优势,所以我极力想保持而不想失去。”
“你已经住在野趣园?你用什么方法能查出这位小姑娘的下落?”徐奔又问,“你别误会,我只不过很佩服,而且我也想暗中查问一些秘密!你若肯赐告,也许对大家都会有很大的好处。”
“我可以告诉你们,但好处在那儿我看不见,至少我耽搁这一阵已损失了很多里路。我骑术虽然不济,也没有好马,但我还是可以赶个五七里路。你们听过龟兔赛跑的故事没有?”
“其实你的马还过得去,只不过骑术却不敢恭维了。”仍然是徐奔说话,“我们当然知道龟兔赛跑的故事。如果你忽然变成只善跑的兔,是不是有好处呢?”
“关外一定不是荒凉贫穷使人难以生存的地方,否则怎能留得住你这种风趣机智之士?”刘双痕声音显出很真心。
徐奔只微笑一下,并不改变话题:“你究竟想不想得到那一只跑得很快的兔子呢?”
刘双痕道:“我当然想,但我骑术有限,你就算给我最好的马,恐怕也帮不了什么忙!”
徐奔道:“不,我希望你能及时回到野趣园,以免破坏暗中侦查的机会!你帮忙我们这一件,我们负责送走那小姑娘,送到任何你指定的地方!这才是真正的兔子。”
他想得不错,果然是两全其美之计。只不过马玉仪若是让别人护送,那时她才真正变成肥美可口的兔子。
徐奔一眼就瞧出他的顾虑,立刻又道:“我可以派两个稳当可靠的人,一个抱持她,一个准备开路或应敌,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这样才是万有“两”失。刘双痕心中嘀咕,也不知不觉微微摇头。
徐奔微笑又道:“这两个稳当的人不但骑术武功在江湖经验都够,而且他们是夫妻。你意下如何?”
既然是一对夫妻,当然很稳妥!天下没有哪个做老婆的,会让自己汉子弓虽暴侵犯别的女人。
但正因如此,刘双痕忽然觉得徐奔既可爱又可恶。
他为何故意把重要的部份留到最末后才讲出来?
他同时记起沈神通月上柳梢用黄金买到秘密的有趣经过。
他只要把沈神通换成自己,保险徐奔他们千拜托万拜托请他代为买些秘密。
有两骑者忽然人队伍中出来,看来都是男人。
但其中一个拿下皮帽和面具,马上露出长长头发和一张颇为清秀面孔,果然是个女人。
不过我若是将马玉仪付托给李政夫妇,沈神通会不会同意?他若不同意,必定又担心又生气。这样岂不是反而影响他斗志?如果我是沈神通,现在应该怎样决定呢?
刘双痕皱起长长眉毛,虽是表示困惑的表情,却很是好看,连马玉仪也看得呆了。
只听徐奔声音送入耳中:“李政是敝大牧场执法主力,平生一丝不苟,谁的帐都不买,外号叫做‘四方木头’。但他还不算什么,最要紧的是李嫂子,她外号是‘贞烈夫人’,当然有些故事,不过现在似乎不是讲故事的时候,你说是不是呢?”
沈神通皱起眉毛的时候,刘双痕不禁为之一阵心跳。
但刘双痕仍然一直讲下去:“当时我曾经假设我是你,你会怎样做怎样决定呢?很奇怪的事发生了,本来我犹疑不决,但一旦假设我是你,我就马上有了确切答案。”
“答案已经知道,当然不必说了。”
沈神通苦笑一下,又道:“请你坦白回答我另一个问题好么?”
刘双痕道:“当然可以,我有对你不坦白过?我记得好象没有。”
“那很好。”沈神通锐利目光徐徐巡视所处身的宽敞而又布置雅致的轩堂。
轩外淙淙流水形成的天籁幽韵,悄然持续地传入屋宇深入以及人心深处。
“我的问题你只须回答是或不是,第一个,你认为马玉仪几乎是世上最美丽的女人?你现在还这样想么?”
“是。”
“若是如此,便可证实崔家姊妹跟你有着某种特殊关系,所以不论她们长得多漂亮,根本与你无干。”
“换言之,她们对你完全没有男女关系的意义存在,是么?”
“是。”
“最后一个问题。你决定将马玉仪付托大牧场李政夫妇。你可有从色欲诱惑中脱身的如释重负之感?我不妨讲得明白些,你是不是仍然觉得马玉仪很吸引你、很诱惑你?”
“是。”刘双痕虽然有点尴尬表情,口气却坚决清楚,毫不拖泥带水。
他尴尬原因自是来自沈神通,你怎可以在她丈夫面前提到他妻子美丽魅力的话题?何况刚才叙述情形时,老早已讲过马玉仪使他触发强烈欲念之事,这种话岂可再三提及?
沈神通反而舒眉微笑:“如果你相信人性中应该存有美色欲念,也应该不易忘记情yu冲击后的影响。”
“这就是大自然之奥理,而抑制或者节制也含摄其中!这样大自然才是圆满无缺。你看,山有高的矮的,水有深的浅的。人类能思想能抑制,猪狗根本不会想也不会害羞,这种种不同都包含于大自然之中。
大自然并不是一个或者若干个样板,而是无穷尽的不同。”
他的声音,主要可能是声音所表达的内容,不知何时已与淙淙流水之天籁合而为一了。
流韵轩四下淙淙流水萧萧树涛的天籁,以及枫红柏绿幽深雅静的景色,的确能隔绝尘俗。但可惜人间烦恼仍然悄悄侵入。
沈神通、刘双痕听到步履声之后不再交谈下去。不久,他们就看见想不到会见到的人。
这个人就是吕惊鸿。
她身上罩着一件黑色丝绒披风,由粉颈直到足踝都包掩得严严密密。
不过,她只要没有连面孔也遮掩起来,就足以使男人心荡神摇了。
“听说你们在这儿谈天,我反正无事,就跑来了,希望你们不讨厌我参加。”
她不但面孔美得很,连声音也充满迷人魅力。
她既然已经来了,就算讨厌也没有用,何况她面孔、声音确实使男人们愿意多看、多听,尤其是沈神通脑海中,不禁浮现那具在轻纱般里的女体。
关于这一占,沈神通并不惊慌,也不懊恼。虽然这具女体印象老是出现脑海,老是拂之不去,但既然他没有修习过“动心忍性”功夫,做不到过目即忘地步,便变成很自然现象了。
所以沈神通立刻微笑道:“你以前一定很少碰到这种场面,否则你绝对不会这样说。我个人的看法是:凡是男人都一定欢迎你参加。”
“啊,我一直以为你是冷如冰、利如刀的可怕人物,我现在才知道错了。”
轩里面本来清凉得近科寒冷,但吕惊鸿旋转身躯,黑色披风不但顺势掀起,最后还飞落两丈外。
由于吕惊鸿现在身上只有一件简直透明的薄衣,而薄衣里面却又什么衣服都没有。故此她忽然变成炽热的火(至少在男人心目中),也因此轩内立时温暖如春。
“只有三种男人可以看见我的身躯。”吕惊鸿特地向瞪大眼睛的刘双痕说:“一种是我尊敬我祟拜的男人。”
她话声停歇一下,所以沈神通可以Сhā嘴评论:“你说得有道理。如果我是金算盘,我也不会反对的。”
“第二种是必定很快就死的男人。他既然死了,看过不看过都没有分别。第三种是我真心爱恋的男人。这一点你们当必同意,所以不须举例解释吧?”
“完全同意。”沈神通说:“不过我仍然希望你还有别的话告诉我们。”
“当然罗。”吕惊鸿拉一张椅子在他们对面坐下,大家相距最多只有三尺,所以不但她全身曲线肌肤全暴露于两个男人眼中,甚至香泽微闻,如兰如麝,中人欲醉。
“岩岛健明天就到,你最好小心准备一下,我只知他的斩风刀流可以在一瞬间将一片树叶斩成八片。”
刘双痕居然由于惊讶而恢复常态,不再是目瞪口呆那种失礼样子,又道:“这一瞬间他要挥斩多少刀?”
吕惊鸿道:“当然是三刀。”
她笑一笑,又说:“你一直不开口,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跟我讲话。”
“我刚才实在傻住了。这世界哪有这么美丽迷人的身体?我好象很土是不是?但如果以你的身体来说,我当真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了。”
吕惊鸿很欣悦地嫣然而笑,显然这些话使她芳心甚是舒服。
沈神通从旁提醒刘双痕:“你本来想说的说,好象不是关于吕夫人的玉体。”
“啊呀,我真的是又土又蠢。对了,刚才吕夫人说到三刀就可以把一片树叶斩成八片,我算来算去似乎不可能。”
任何人若是在生日宴会中切过蛋糕,就很容易明白刘双痕的意思了。
吕惊鸿轻轻叹口气,显而易见她这一声叹息是为了面孔俊美,但脑袋却鲁钝而呆的。
她说:“你只要先把树叶剖开,变成两片跟原来面积一样的树叶,然后划个十字。那就等于你把两张树叶叠成一片,跟着十字两刀,那不是就变成八片了。”
她又说:“我本来劝你快点回扬州。但你大概舍不得贵重值钱的三件珍宝,所以仍然留下,仍然要对付黑夜神社的人?”
刘双痕点头道:“是的。”
“那么我不劝你了,因为你的事最迟后天就可以了结,当然花月楼两位美丽小姑娘的事也是一齐了结。”
沈神通道:“如果我是金云桥,我一定不舍得与你片刻分离,金云桥何以舍得呢?”
吕惊鸿一点不认为他轻浮,反而觉得很高兴说:“因为有两拔客人来到。一拔是关外大牧场的人,另一拔却只是一个代表,这个人名叫陶正直,代表某一个人参观明天的比武。”
原来大牧场的人和陶正直都来了,尤其是陶正直没有跑掉,沈神通不禁暗喜而点点头。
“吕夫人,”沈神通说:“陶正直我见过,这个小伙子好象很喜欢杀人,因为他杀人不需要任何理由,净意和尚就是被他刺伤,如果我不是刚好走过,净意老早就死掉了!”
吕惊鸿水汪汪眼睛连眨几下,才道:“原来如此,我会特别注意这个人。”
她那具曲线夸张起伏、肌肤白皙滑嫩无比的胴体,忽然隐没于黑丝绒披风之内。于是男人们就不必再极力注意不让口涎流出来了。
“明天,”她说,“上午第一场是大牧场的人马上阵,你们都是座上客,场地就在西北角一座圆形茅屋旁边。第二场就是沈神通你了,这流韵轩很宽敞,大概已经够你们盘旋施展了。”
沈神通流览四下一眼,不觉微微涩笑。你这个女人真会糟塌地方。他想:如此清幽雅致轩堂,你却要将它变成肉搏溅血之地?唉,这可怕的女人……
他们慢慢走近那间圆形茅屋,远远已听见狼犬群,狞恶慑人的叫吠及咆哮声。
沈神通后面跟着净意和尚,还有李红儿。
李红儿才三两天时光,却好象长大了许多,已经变成明眸皓齿的少女。
稍前一点还有三个人,那就是刘双痕和崔家孪生双姝。
后来他们站在一块儿,一齐打量着圆形茅屋旁边新奇陌生的环境。
本来在圆形茅屋四周老远都是旷地,但现在却有一座简陋却坚固的高台,至少有两丈高。台前则是一片最有有数亩方圆的平地,却是用加上铁丝蒺藜的拒马围绕住。
由于拒马都是双重的,所以马上的骑士本人要跃过这一圈障碍还不算太困难,但胯下骏马都一定跳跃不过。
换言之,如果大牧场的十二铁骑走入这个拒马圈内,又如果不撤开缺口通路的话,人还可以出得圈外,但马匹却是一定被困无疑。
拒马圈侧有一条短短的通道,直达圆形茅屋,既然屋内有犬群,不问便可知这条通道是留给犬群用的,假如犬群都受过训练,那就非常容易命令犬群由闸口冲入拒马圈内,并且向马匹凶猛地攻击。
这座高台显然是作为观战之用的,在台上不但可以一目了然,还不会提防健马恶犬会冲到你身上。
六个人交谈数语之后,已肯定了这种种布置的用途。
这处战场虽然布置得大有风云险恶气氛,不过大牧场派出来的都是硬手,他们自然也有一套应付这等场面的方法。
所以崔怜花立刻提起茅屋大铁笼里的两个祼体女人。
“我希望现在就救她们脱离苦海,就算因此得罪金算盘,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刘双痕接着问她:“救了她们之后,把她们安置在哪里?莫非我们什么都不管,尽快地远离天津卫?”
崔怜月也反问他:“大哥哥,难道你不想管?”
刘双痕摇摇头,态度声音都很冷静沉着:“我的意思暂时仍把她们寄放在茅屋内。看来目前这是她们最安全的地方。”
“但明天就不一样了。”崔家姊妹其中之一说,由于她们今天没有丝巾标示,所以根本谁也不知道哪个是“花”哪个是“月”。
“因为明天大牧场人马和黑夜神社杀手在这儿拼斗。”她又说道:“狼犬群必定是黑夜神社的可怕武器之一,那两个女人除非也变成狼犬。否则就一定十分麻烦了。”
沈神通道:“我们不妨用人命的多少,来评判事情的重要性。如果我们下手救出两个女人,我们就救了两条人命,但如果我们忍耐一下,有可能救出多少人命?”
刘双痕立刻道:“花月楼还有三个女孩子,她们是我们想援救目标之一。”
沈神通慎重地道:“那么,我们小心点,最好一共救回五条人命,假如不能够,至少也以三条人命为优先。”
崔家姊妹好象已经没有话说,她们激于义愤,所以想不顾一切先抢救茅屋狗笼中两个女人,但论到私情,当然花月楼三个女孩子性命更为重要。
沈神通声音又升起,传入大家耳中:“金算盘倒是大有明人不做暗事的风度。他居然让大牧场人马来观察战场地势。”
人人也都听见蹄声,又看见黑衣骑士们矫健雄姿。
一共是十二骑,沈神通暗暗舒口大气,他实在为马玉仪安全担心得要死,只不过表面上不露出来而已。
大牧场十二铁骑仍然是分作两行,整齐迅快驰到场边。
谁也没有跟谁打招呼,虽然金算盘方面根本没有人在场,但这些老江湖就是喜欢将事情弄得无懈可击,所以没有一个人泄露过见过刘双痕的表情。
十二铁骑迅快绕行战场一匝,又在茅屋外面停歇,查听过犬吠之声之后,忽然齐齐整整驰到众人前面停住,十二对严厉眼睛全部集中在沈神通面上。
“沈神通!”“天涯海角”徐奔首先开口。当然声音不会温柔动听,“咱们的帐已经搁了许久还没有算清。”
沈神通身为一省总捕头,又是孟知秋门下,曾经得罪或修理过这些黑道高手不足为奇。
“想不到在这儿会见到徐奔兄,看来你的伙伴都很支持你。这一位是不是‘玉石俱焚神枪手’孙忍?”
孙忍抱拳欠身道:“我是!”
沈神通这时才看见最末后的两个骑士都举手挑起大拇指,一望而知必是李政夫妇。也一望而知他们是通知刘双痕已经将马玉仪平安送到候桥镇。
沈神通一直吊在半空的心倏然落实,由现在开始,一切荣辱苦乐都变成次要的事了。最重要的是能够活着离开野趣园,却候桥镇接回马玉仪,然后一齐返回江南。
“诸位的义气我很钦佩,”沈神通说,“不过目前黑夜神社是我们公敌,我不想帮助我们的公敌,减轻任何压力任何威胁,你们呢?”
徐奔身子倾前望住沈神通,道:“我知道你绝不是怕事,绝不是怕人寻仇的人,既然你这么说,我们的事等以后再说。”
他停歇一下,又说:“有个叫做陶正直的年轻人,我不喜欢他,大概你也不喜欢,所以他一听说你在此地,他就暂时不来,你大概认识这个人吧?”
“只见过一面,”沈神通说,“这位仁兄很有点本领,最可怕的是他可以无缘无故树敌杀人,就算你们大牧场赫赫威名,也不能使他变成讲理的人。”
陶正直的可怕的确不容易说明,总之,他是那种随时随地可以给你背上Сhā一刀子,而又不需要任何理由的那种冷血残酷人物。
这些话出自沈神通口中,当然非同小可。徐奔、孙忍都神色凝重地点点头,也都向部属打手势要他们注意记住。
人世间的恩怨,朋友和仇敌,爱和恨等等。确实会随着时间空间之转换而发生变化,正如大牧场和沈神通本来是仇敌对头,但现在却又成为同一阵线的盟友了。
//
身无彩凤双飞翼 第2章 话语滔滔说黄金滚滚来
**t**
黄澄澄的金块使李嫂粗陋面庞闪动着狂喜光芒。
她面前桌子上已堆积了二十八块金块,不过,在沈神通面前还有着一大堆。看来最少也有六七十块。
本来沈神通面前就算堆上一千块黄金也不关她的事,可是如果这些金块都有可能会移到李嫂那边,当然,这就跟她大大的有关了。
甚至以李嫂这般平凡乡下妇女,也有她自己的秘密愿望和未来憧憬。也许她想要一座房屋,也许是几顷良田,也许是车水马龙、生意滔滔的店铺!无论她想得到的是什么都不要紧,总之,有黄金就可以达成愿望,就可以使梦幻变为真实,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金块堆放在桌上,比起收藏在肚兜或口袋里,自是诱惑力强大无数倍,可能因这种原因,所以沈神通这次不许她收藏起来。
但那皮肤黝黑、面孔扁平宽阔的婢女小瑞,何以如痴如醉地望住沈神通?眼光居然并不移到诱人的黄金上?
连沈神通也不觉为了小瑞的奇异神情而微皱眉头,任何人都很容易明白了解沈神通的心情,如果你被一个青春焕发倾国倾城的美女看中,你就算确知自己绝对不能接受她的感情,至少心里并无窝囊之感,也不会起鸡皮疙瘩。
但老实说,一个既无才又无貌,而又是婢女身份的女孩子,她即使爱得你要死,你却很可能痛苦与她的爱成正比例增加。
沈神通终究不愧是沈神通,他绝对不会粗心大意地伤害别人,尤其是少女的心灵。
“你看着我想起了谁?”他问,神色很真诚而又温柔,“不必想到我这句问话,又会使我损失一块金子!我希望你能回答我。”
李嫂却老实不客气赶紧拨一块金块到她那一堆。沈神通爱问什么她都不在乎,老实说,今夜沈神通问的好象都是废话,但废话也好,有用的话也好,总之问一句就是一两黄金,越问得多就越好。
“我想我爹爹!他样子虽然不象你,但我却觉得好象跟他在一起讲话一样。”
有父母以及能够常常聚首的人,也许心里从没有想起父母的音容笑貌,甚至有些人还会觉得父母很惹厌。但失去父母或者难以相聚的人,却一定不这样想。
这种悲凉孺慕之情,只怕并不仅仅是“树欲静而风不息,子欲养而亲不在”这等情怀所能够包含的。
“我爹爹一直想赎我回家,”小瑞说,“但是他没有钱,但我觉得你好象我爹爹那么好。我觉得你一定肯赎我回家。唉,我爹爹是我爹爹,你并不是我爹爹,但你却一样好心肠……”
她的话虽然不甚合乎文法,却能鲜明表达心里感情和感想。
“这件事慢一点再谈,”沈神通极力使自己冷静如常,不过眼眶还是微微红了,声音也稍稍变得沙哑。
极想依赖父母却又很谅解父母无能为力,这种赤子心情谁能不悲悯?谁还能谴责呢?
李嫂忽然说:“老爷,我不知道你到底想知些什么,但我却知道我们提起过来富、玉成之后,他们忽然变成短命鬼。”
“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忽然想到大概有些比较奇怪的话你会有兴趣,当然是老爷或夫人说的。”
看来显然连十分贪婪爱财的李嫂,却也被小瑞赤子心声感动了。正因为她被感动,所以赶紧找别的话题,以便冲淡这种令人掉眼泪的气氛。
“我非常非常有兴趣。”沈神通说,“而且我还有一种本领,那就是我绝不会估错那些话的价值。若是值二十两,我一定不会只付十九两。”
“有些话是今天才听到的。我不知为什么耳朵忽然变得很尖,也不知为何不但听得见他们每一句话,而且还记得清清楚楚。”
“这种转变对你的口袋很有益处,又如果你能够记得和讲得详详细细,就可以帮助我决定那些话值多少黄金。”
“早上老爷、夫人在谈天,我听见老爷笑着说:杀人和流血有什么好?为什么你们都很喜欢这种方式?”
“夫人怎么回答呢?”
“夫人说:喜欢就是喜欢,我们没有什么理由,我们觉得比起折磨人有意思得多。”
“夫人说了不少‘我们’,但显然不包括金老爷在内,那么会是谁呢?”
“我不知道。”
小瑞忽然接口道:“会不会是那个病得要死的男孩子呢?”
“不知道,我们最好别乱讲,”李嫂说,“那个男孩子是吕夫人带来的。他一直有病,好象快要死掉,恐怕不会喜欢杀人和流血吧?”
沈神通想一下,拨了十块黄金过去。
李嫂精神更是爽利,说:“后来又听到他们提到一个女道士。”
“你详细说,”沈神通柔声说,“越详细对你越有益。”
“他们在流韵轩杀死了那个女道士,他们就是穿黑衣服又用黑布蒙脸的人,听说都是什么神社杀手。”
“很好,再讲下去。”
“老爷问:那女道士到底长得怎样?是不是很年轻很漂亮?要不然为什么不但替她戴上面具,连我和你也都躲在一边不能露面?”
“是这样么?那女道士一定是龙门派的!但为何金老爷、吕夫人都躲起来?为何都不能露面?这个主意显然是吕夫人出的,她为何要这样做?”
沈神通这次拨了二十块黄金过去,使李嫂面前的金块堆起老高。
李嫂望住黄金,眼中神采奕奕:“我记得夫人又说道,你瞧,大牧场五大高手之一的徐奔不是赶来了么?不过你最好别把女道士已经死了的消息告诉他,要不然徐奔一听,必定加倍拼命。”
李嫂仔细回想一下,又道:“老爷说:难道大牧场的地底秘密建筑总图,还比不上一个女道士重要?夫人说:对徐奔来说,当然是凌波仙子那个女道士重要得多,老爷说:如果徐奔还有孙忍他们赢了,我们却交不出凌波仙子怎么办?夫人笑笑说,那时你我都只好出手了。”
沈神通把剩下的三十余块黄金全都拨到李嫂面前。
“还有没有奇怪的话?如果还有,不必担心黄金的事,我可以用黄金压得你站不起来。”
“好象没有了。”李嫂倒是很坦白,大概她也明白如果胡言乱说的话,人家一伸手把大堆黄金都拨回去,她的确一点办法都没有。
事实上这么多的黄金,加上前一晚赚的,她已经感到十分满足了,因为她终究不是胃口很大的人。
沈神通道:“我们谈到这儿为止,小瑞,我会为你想法子赎身,但如果我被杀死那就没有办法了,你们知不知道那女道士葬在什么地方?”
小瑞竟然知道,由于她对沈神通的感情已不是黄金之诱惑所可以比拟。
于是她马上抢着说:“我知道,在吕夫人住的‘同心楼’后面有间石屋,里面有四具石棺材,她就在里面。”
“四具石棺材?在她住的地方后面?那多可怕!”沈神通现在才露出欣然的笑容。
显而易见,他口中虽然说可怕,其实根本不认为可怕。“我知道‘同心楼’在哪里,我只希望其他三具石棺内还没有尸体。”
棺材只有一种用途,就是装死人。通常棺材都是用木材制造,故此用石头或铜铁五金质料制造棺材就必定具有特殊意义。
吕惊鸿不但准备了“石棺”,而且一共有四具之多。
这已经是很耐人寻味特殊的情况,何况四具石棺都摆放在他居住的“同心楼”后面?石棺虽然是罕见独特之物,但既然存放在石屋里,却又不能构成|人人可见的独特景色了。所以吕惊鸿显然又不是为了使“景色”增添奇特趣味,而弄来石棺的。
别人也许心中叫声“奇怪”,甚至认为吕惊鸿已经疯狂就算数。可是沈神通反应却不如此,他不但想了很多,而且也立即有所行动。
高楼上不但笙歌早歇,连厅房内或长廊上银灯也全都黯然无光。
这是不足为奇的现象,因为现在已经是夜深沉的四更时分了。
也许城里最繁华的酒家或者妓院楼阁,现在仍然亮如白昼,仍然笙歌沸耳。
但这座楼阁却是“同心楼”。楼上尽管华丽之极,但除了金算盘和吕惊鸿之外,就只有一些婢女,所以当然不可与酒家、妓院的热闹相比。
不过,有时候一些事情往往会使你大感意外的,例如同心楼上黑沉沉了好久,如今却忽然灯火辉煌。
温暖如春的厅子里明亮如白昼,富丽精美的布置,使灰色的和尚便服显得很土气,很不调和。
还有那轻纱雾罩下粉光致致的女体,那玉面朱唇之娇靥,更使净意和尚显得土头土脑。
净意和尚苦笑着向金算盘说:“她一直这样子打扮,你居然也受得了?”
金算盘微微而笑,好象怜悯这个和尚必须抵受诱惑的痛苦。“你虽然是和尚,但你也是男人,所以你应该知道男人若是得到充分发泄之后,就可以轻轻松松的欣赏任何诱惑而又不必烦恼,也不必流口水了。”
“是的,这点我知道,而且老早就知道。”
净意摇摇头,尽量不去看眼前那具令人爆炸的肉体。“可惜我不是金算盘,只是一个穷和尚。穷还不打紧,但又是和尚那可就麻烦了。”
金算盘笑笑:“你很风趣。这真是使我想不到的,所以我虽然从热呼呼的被窝里爬起来,好象也还值得。”
吕惊鸿摇却一下身子,使得她身上有些很突出的部份,摇颤得使人怀疑是火山爆发。她说:“小师兄,你半夜三更跑来,难道只不过想告诉我金哥哥这几句话?”
净意垂下目光,说:“当然不是,不过我实在也很想见见金施主,我记得好象从未正面见过他,也没有正式谈过话,所以既然我决定要走,见见他同时谈几句话也是好的。”
“你要走?”吕惊鸿讶道:“为什么?上哪儿去?”
“你们这儿明天开始就要打打杀杀,我赶快走一定没有错。”
净意仍然低着头,垂着目光:“我特地来告辞,并且把解药的方子和炼制秘诀告诉你。”
“我们小幻天家派目前只有你识得炼药。这是你使我一直不敢太放肆的本钱,你何以忽然肯教我呢?你不怕我变成荼毒天下无人可制的妖狐?你曾经这样说过是不是?”
“是的,我说过这话,而且我更记得当年我们小幻天家派耆旧犹存,人才济济,炼药秘诀有几个人谙通。”他叹了一口气又道:“我想不通的是何以十年八年下来,却只剩下我一人还懂得这门秘诀?”
吕惊鸿走近净意,而由于净意是坐着的,所以吕惊鸿高耸酥胸简直快鼻子。也由于这种形势,所以净意和尚垂下的目光,已经不能避开她诱人的肉体了。
不过她似乎没有蓄意引诱净意和尚,看来只不过由于她一向动作大胆,一向全无忌惮而已。
她说:“我有时也想到这点,但如果会炼药的人通通死了,谁得到好处呢?”
净意和尚道:“我前几天了差点死了,我想如果你改变一个想法,那就是如果会炼药的人通通死了,谁受害最大呢?”
吕惊鸿点点头,由于这个动作,净意和尚鼻子便碰触到她的|乳尖。
她说:“唔,这相想法很有意思,我知道我是受害最大的人,所以只需要查出谁在幕后主使害死你,很多事就可以明白啦。”
金算盘Сhā嘴道:“那么你快点说出秘诀,我不想惊鸿的命运竟是掌握在你手中,你连人家想饿死你也不能反抗,我看你实不很不中用。”
吕惊鸿笑道:“别对他这么凶好吗?他好歹是我的小师兄,如果不是他而换了个别的男人,恐怕那人早已扑到我身上丑态百出了。”
净意和尚不慌不忙念出秘诀。
在他来说,世上最秘密电子表珍贵的事物,其实只不过是镱花水月,根本是空幻,而不是实有,所以他并没有觉得丝毫惋惜,何况这两人全神贯注地聆听和记住秘诀时,却也正是沈神通大肆活动的时刻!
“世上一切最珍贵最美丽的人或物,其实只不过是镜花水月,其实只是变幻的不永恒的虚影现象。”这种理论,佛家常常提到,但却不是佛家创造出来,而是宇宙内的的确确已有了这种现象存在,然后由睿智者以及觉悟者指出来罢了。
沈神通瞧瞧手上所戴着极薄的火蝠翼膜制成的手套(跟吕惊鸿的一样),由指尖开始已经变成紫黑色,这种可怕的颜色一直蔓延到掌心才消失。
本来黄|色的火蝠翼手套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变成紫黑色,沈神通刚才却只不过掀开一具石棺盖之后,指尖碰触过一具女尸面孔,原因是从她面孔撕下一屋人皮面具而已。
如果没有这幅火蝠翼膜手套隔阻了剧毒,沈神通现在大概一事实上是横着而不是竖着,任何人当然也了解剧毒的作用,如果金算盘暗暗开棺验看女尸的真面目,那么他高深莫测算看见了也等于没有看见一样了。
棺内那张面孔虽然没有丝毫生气,但沈神通仍然吃了一惊,因为假如他不是已知道净意和尚正在跟吕惊鸿讲话的话,他一定以为这具女尸就是吕惊鸿。
女尸已可肯定不是吕惊鸿,而是龙门派的凌波仙子,这位仙子究竟是谁?为何不但象极了吕惊鸿,而又殓藏于石棺?
凌波仙子面具上何以附有剧毒,为什么吕惊鸿不许别人看见女尸真面目,如果那种剧毒是她施放的话?
吕惊鸿本是极冶艳迷人的绝色美女,所以这个很象她的凌波仙子,当然也很美,可惜香消玉殒,红颜已逝,她在世间上只不过是一场幻梦,她从前的悲欢离合,录时虽然也真实存在过,但现在来说,却不过是虚幻的现象历程而已。
其他三具石棺都是空的。
这儿一共四具石棺,无疑必有特殊意义。只不知道另外三具石棺打算给什么人使用?
沈神通悄然而又迅快将人皮面具恢复原状,吹熄了火折,他的人也同是溶入黑暗中。
犬吠之声从圆形茅屋传出。
靠近茅屋用拒马围成的圆形广场内,悄静无人。
大牧场十二铁骑来得最早,他们列队在木搭的看台左侧,眼睛都凝神观察战场以及四周情形。
这一块可供健马驰骋(拒马围起来的范围内)的战场,昨天已看过了,但今天却又有些许不同之处。
那是在中心二十余丈方圆之内,草地上竖着三十多根短木桩。每根木桩只突出地面两尺不到,看来既不是梅花桩等阵法,亦不是打算绊碍马脚,后者是因为木桩太矮之故。
人人都微露困惑神色,因为这些短木桩必有作用,可是他们的坐骑无一不是千中选一的龙骏,根本不必骑士指示,这些一流好马就能自动闪过或跨过,所以这些短木桩有什么作用呢?
世上有些事情是只要用心就可以想得通的,这句话其实也指另一个可能性,那就是有些事情就算想破脑袋,不明白就是不明白。
那些短木桩不但矮短,相隔又甚稀疏,对于马匹及骑士全然不构成威胁,然则对方多费这些工夫难道因为太空闲不成?
有几个人走近看台,最前面的是沈神通和侍婢装束的李红儿,稍后天点是刘双痕和崔家双姝,最后面还有一个人,长得挺漂亮俊拔的,这人就是陶正直。
陶正直虽然在后面,但因为沈、刘等人都停步在大牧场十二铁骑旁边,所以他后来先上,独自跃上两丈高的木台。
沈神通发出惊讶声音:“这些木桩是干什么用的?哪一位能解我心中疑惑?”
没有人答话,过了一会,沈神通又说:“我就算骑一头笨驴,也不怕木桩会绊着驴脚,何况是大牧场的追风快马?”
刘双痕发觉陶正直凝望着自己,就算是低能儿童也知道不大对路,何况刘双痕早已得过沈神通警告。
他的反应并不是躲避,而是向陶正直笑一下,眼光中,甚至也酃同赞赏陶正直年轻英俊之意。
“我叫刘双痕。”他说,“我知道你是陶正直,你能不能猜出那些短木桩的用意呢?”
陶正直欣然露齿而笑,话也答得很快:“沈神通居然也瞧不透么?这真使人难以置信的事。”
崔怜花立刻反驳:“笑话,假如这是东瀛秘术,沈先生不知道何足为奇?”
陶正直摇头道:“姑娘你错了,只要是真的道理,不论是东瀛、西土或者中国,总归是一样的。譬如石头就是石头,绝对不会由中国带到西方就会变成黄金。”
刘双痕马上接口问他:“然则这些短木桩到底是怎么回事?陶正直你知不知道呢?”
陶正直道:“这些木桩看来没太大用处,不过如果有些很长很细如头发的钢丝,系缚在木桩间,而对方却又站立在最中心位置,我看就算大牧场的追风快马,只怕也很难发挥攻击力量,相反的对方却可以不断地向马匹和骑士进攻。”
大牧场十二铁骑都为之面色大变。
这本是绊马索变化出来的埋伏,但由于很少发生,在固定场所内铁骑和徒步者决战情形,故此谁也没有见过这种埋伏方式,也因此谁也想不到竟是如此简单有效的埋伏。
世上任何追风快马,纵是日行千里,但若是腿脚碰上细钢丝,便不断了腿也一定踬蹶跌倒。
远处已出现一些人正同这边走来。
陶正直瞥视一眼,便又迅速道:“如果我带着长兵器,我一定先不攻人,而对付木桩,照我看,这些木桩并不十分坚牢。”
没有人肯立刻相信他的话,因为那些短木桩有一截深埋土中,而突出地面那一截也都比碗口还粗些,即使用长杆大刀能劈断一两根,只怕也得费去不少时间。
陶正直很快就变成木头人一样不再开口,这是因为不久就有人跃上看台。
金算盘跟所有的人都认识,所以不断点头挥手的打招呼。他身后有个由头到脚都裹在黑丝绒里的女人,面部也用黑纱遮起。
这个女人自然就是吕惊鸿,但她身边一顶软轿,轿帘低垂,里面却不知有什么人?另外还有十个全身黑色劲装,斗笠直压到眉毛使人看不见面的大汉。
其中一个黑衣大汉忽然跃下看台,嗖一声窜入拒马围内,迅即奔入木桩中心。
此人无疑就是黑夜神社杀手之一,却不知为何只有一个人出阵,难道他准备一个人对抗大牧场十二铁骑?
沈神通等人也都上了看台,金算盘才向大牧场众人说道:“在场中的人就是黑夜神社高手石田泓一。你们若是赢得了他,黑夜神社的首领濑川半藏对我说过,你们大牧场可以获得十万两白银赔偿金。”
“天涯海角”徐奔据鞍冷冷道:“我们昨天已经讲好,除了十万两白银,还要一个人。”
金算盘连连颔首:“啊,是的,是的,我已把话传过去。首领濑川半藏虽然病得很重,但他仍然很爽恰似,他答应把那凌波仙子女道士交给他们。”
徐奔目光中闪动着炽烈奇异光芒,声音也很不悦耳,“可是我没有看到凌波仙子。”
金算盘不但毫无表情,而且用那种置身事外的音调说:“我也没有看见十万两白银。通常来说,濑川半藏是很有信用的人。所以我敢担保银两部份,但‘人’这部份,我却不敢量上责任。”
“如果你金老板不保证的话,我怎知濑川半藏到时会不会赖账?”
“我也不知道。”金算盘说:“银两我可以垫付,只要是成色十足的纹银,张三、李四拿出都一样。但‘人’就没有法子代为垫付了,你说对不对?”
道理当然是对的,但徐奔并不来研究道理,所以对与不对跟他完全不相干。
徐奔眼中射出骇人的光芒,那是既炽热而又冷酷的杀机,使他那还算清秀的脸庞忽然变成森冷严肃。
“金老板,你的道理很对。”
人人都露出惊讶神色,而且眼光也都离开了金算盘和徐奔而转投向沈神通,因为这话是他忽然Сhā嘴说的。
沈神通走前几步,位置换到看台左前方最边缘处,大概这样可使十二铁骑更容易看见他吧?他接着说:“只不过如果话不是你传的,而是大牧场方面又很相信你之故,我猜大牧场一定不会直接公开来贵府。他们其实也可以暗中行事,至于谁的手段高强些,那就要等事实证明了。”
金算盘皱眉不悦,道:“我替双方传话难道就错了?”
“暂时还没有。”沈神通说,“因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事情超出你能力范围之外。”
他还有话说,所以只停歇一下,又道:“但人家既然是冲着你的面子前来赴约,假如对方失信的话,人家除了找你之外,还能够找谁理论呢?”
金算盘冷冷道:“我只管传话,而且这里是野趣园,而不是大牧场,也不是浙江杭州。”
十二铁骑忽然象一阵风一样退开两丈,动作既整齐划一,而又居然没有声响。
他们排成一个半月形,正面向着看台。这种阵势有何用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他们绝非闹着玩,绝非虚张声势,一定有某种特殊威力可以攻杀台上之人。至于他们将会攻杀的目标,当然不会是沈神通,而是金算盘无疑。
陶正直忽然大声道:“等一等,大家不要行动,我跟这些事情扯不上关系,等我走开你们再谈下去。”
他却忽然移动不了脚步,那是因为他碰到刘双痕的眼光,刘双痕那对明亮漂亮眼睛中露出鄙夷之意。
陶正直做了一件使自己后来也觉得奇怪纳闷之事,因为他无赖自私又唯恐被人占便宜的性情,他应该立刻躲到一旁看热闹。但他现在却忽然又道:“我真正的意思只是希望大家保持冷静,假如金老板理亏的话,连我也一定站在大牧场那这。”
要知道这种话别人讲出来不算稀奇,但以陶正直喜欢隔岸观火的性格,以及他目前代表何同的身份,实在不必要抢先表明立场、态度。
如果沈神通不是已经观察到他和刘双痕目光相触刹那间的表情,一定会怀疑自己对陶正直为人所下的判断了。
刘双痕欣然笑道:“我也跟陶兄一样,金老板,你须得负起多些责任。”
陶正直马上接口说:“对,对,至少也得答应告诉大家,那黑夜神社杀手们的巢|茓何在。”
此人终究不愧是一代奸人,轻轻淡淡接上一句,就使得双方都对他发生莫大好感。
在大牧场这边的想法十分明显,只要能找到真正的仇人拼命,别的还有什么可计较的?
在金算盘这一边,则只不过说出一个地点,不论真也好假也好,总之目前不必决裂不必以生死相拼。
金算盘朗声大笑,伸手指着战场中心黑衣低笠的石田泓一:“好,你们先杀了他再说。”
猎猎秋风中肃杀之意仿佛如霜如电,不但刹时传遍众人心头,还使得全场气氛忽然增添了无限残酷,无限森冷。
虽然战圈内木桩中心的低笠黑衣人一望而知来自异国,但他仍然是一个生命,并不因国籍而变成非生命的木石。
我们甚至可以想象得到这个名叫石田泓一的异国人,他也有梦寐难忘的故乡田园,也有魂萦梦牵的亲人和朋友,也有他的愿望憧憬……
他跟我们其实并没有分别,只不过人类用国界或其他界线做成种种限制障碍。教育有时使人类更愚蠢,因为他若是挥刀砍杀一个异国敌人之时,你不会内疚,反而自以为很对,自以为很英雄,这就是错误教育的后果了。
不过现在却不是研究和平共存理论的适当时机,因为如果石田泓一不死,徐奔他们不蛤拿不到十万两银的赔偿金,同时也不能救回凌波仙子,虽然事实上他们赢了,也已救不回凌波仙子,可是在表面上,大牧场之人确实有理由火辣辣拼这一仗。
大牧场十二铁骑忽然分为两他,每队六个人。
一队是由“玉石俱焚神枪手”孙忍率领,倏然从缺口驰入战圈内,而护送马玉仪的李政夫妇也在这一队之内。
拒马缺口马上就有仆人迅快搬移堵塞住。徐奔没有抗议或阻止,却纵辔当先带队循绕拒马缓走。这样一来他便与战场内的孙忍可以互相遥遥呼应。此是传统上最正宗的马战之术。
不过六匹坐骑碎步小跑之时,带头的徐奔居然心神产不十分集中。那是因为刘双痕已将凌波仙子的死讯用暗号通知他。
人死已不能复生,不过未死的人,除了报仇雪恨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
凌波仙子的音容笑貌浮现于他脑海中,她的确很漂亮秀丽,可是命太苦了。
你不能与真正的心上人结合,我也从没真正得到你,因为我不是你的心上人。
徐奔惘然寻思和叹气,其实在目前情况下,他不该分心乱想,更不该叹气的。
但他仍然怅惘遥想:凌波仙子,你不得不托迹玄门力求解脱,但你的薄命并非到此为止,你最后仍然死在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手中,命运为何对你如此残酷?
战场上传来孙忍六骑驰骤蹄声。徐奔不但马上警觉,而且深深吸一口气镇静心神,立即全副心神投入战场里。
孙忍当先绰枪绕着木桩奔驰,由于这时石田泓一已经在不少木桩近顶端处系上彩色绳索,正确的廉洁是他在每两根木桩系上彩索,所以虽然每两桩变成一个单位,因而每个单位之间尚有缺口通路,但看起来却已好象是一个八阵图了。
因此孙忍等六骑没有鲁莽冲入攻击石田泓一,表面上已有足够理由。
何况陶正直已经提示过,很可能另有细如发丝的钢索,那才是最可怕才是致命的埋伏。
假如两个单位之间竟有细如头发的钢丝连结着,而你却贸贸然催马冲入去,后果可以不问可知,尤其马翻人仆之时,实在很难躲得过精光雪亮的东洋长剑。
在看台上几个人之中,最忙就是沈神通,忙碌并不要紧,至多劳累一点而已,但是沈神通的“忙”却与旁人大大不同,那是因为他的忙碌关系到不少人的生死,所谓不少人,当然包括了他自己在内。
所以他的忙碌还不许出错,老实说,这种条件真是使人产生高血压、胃溃疡的条件。
沈神通虽然站在台边一步也没有移动过,但他忙碌的是“观察”,也并不是烧开水端茶拿东西等等。
由于他必须小心地不着痕迹地观察金算盘、吕惊鸿,以及在台上团团围住那顶轿的八名黑衣低笠大汉,这本来已经足以使眼珠滚动得没有片刻停止。何况另外还有一个可怕可疑人物--陶正直。
这个人绝对不能不小心监视,因为他有能力无中生有弄出很大麻烦,更可能的是今日的凶杀场面,他已经暗中参与了。
李红儿挨在沈神通的背后,惊惶神态使人望而生怜,也因此看起来,她好象是沈神通的女儿而不是婢女。
她听到沈神通用低微如蚊叫,但却十分清晰声音说话,她当真有点奇怪,为何人类竟能用这么低细声音说话。
幸而她虽是一面奇怪,一面却仔细聆听,一字不漏。
沈神通告诉她:“你帮我盯住陶正直,这家伙长相还算英俊,你是女孩子,所以你时时看他不会引人注意疑心,陶正直说不定会向你笑笑,但你可别着迷才好!”
末后那一句分明是开玩笑的话,但在这种紧急险恶形势之下,沈神通还怎能说笑呢,他的神经难道是铁铸的。
沈神通不但要注意观察台上的人,还不能不知道战场内外的情形。
只见孙忍率领铁骑绕着数十根木桩驰转数圈,六骑忽然散开,分从四方向中心处的黑衣人急骤冲杀。
他们各从单位之间(每两桩系有彩索者)的缺口攻入,六匹铁骑宛如奔雷掣电,大枪长矛一齐指向正中心的石田泓一。
骏马铁蹄敲出扣人心弦震耳急响,还有枪矛锋刃闪映出的寒光,没有人能够不屏气凝神等候一刹那之后的结果。
六匹铁骑居然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细如头发的钢丝”的想法,似乎已是洪荒古老时代的神话一样荒诞不经。
石田泓一象一缕黑烟贴地飞闪,他显然也企图反击,并且以砍断马脚为主。但大牧场六铁骑来去如风,六支长矛大枪一击不中,各自交错驰出木桩范围。
六匹马拨转头再度猛攻,声势之威猛迅急宛如狂风暴雨。
但那些短木桩在第一回合中,已显出奇异用途,原来石田泓一象四脚蛇一样贴地窜绕于木桩根部之时,悍猛强劲的长矛林枪攻势大受阻碍,就象要鞭打困于铁屋内的狗,虽然那只狗已被困住,但鞭子却也同时失去鞭打的效用一样,除非把它赶出来,或者走入屋内,否则最多只是“困”住它而已!
大牧场第二回合攻势眨眼间无功而退,第三次攻势立刻又出现,沈神通望住战场,此时却听到李红儿悄声说:“他忽然露出很奇怪的笑容。”
李红儿口中的“他”就是陶正直,既然陶正直忍不住露出奇怪笑容,当然必有问题发生,这个问题也自是与他讲过的话有关。
果然那驰骤于木桩范围内的六匹铁骑,忽然有两骑连人带马直仆落地,白刃精光连闪,却是石田泓一鬼魅似地掠过,当他掠过倒地人和马之时,长剑扫掠如电,所以光芒连闪。
跌倒的两匹马前腿都已断掉,它们前腿之断正是踬蹶原因,但跟着马首跟身躯分开,便却是东洋长剑所做成的了,事实上不但骏马身首异处,连两个骑士们都一样,只见两颗脑袋带着血箭,滚开老远。
陶正直果然没猜错,只要木桩系上头发般钢丝,就可以收到这些骇人效果了。
六骑已剩下四骑,领队的孙忍怒叱如雷,哗啦啦蹄声响处,竟然独自向石田泓一冲杀而去。
崔家双姝首先惊叫出声,因为世间有很多事情固然必须有不怕死的勇气决心才办得成,但却又不可不知也有很多事情绝对不是匹夫之勇能够解决的。
那孙忍单骑猛攻之举,勇则勇矣,无奈太使气孟浪了,所以如果他忽然人仰马翻,忽然脑袋和身体分家,实在不算奇怪之事。
连刘双痕也忍不住大大叹口气,不过他耳边马上听到陶正直的声音,是用内力聚成一束送入耳中,故此十分清晰。
“不必叹气,”陶正直说,“因为孙忍已经相信我的话了。”
话声未歇,只见孙忍大枪挑处,四根木桩随枪飞上半空。
孙忍跟着猿臂一伸,掣出佩刀,劈中象闪电般攻到的东洋长剑,他这一刀势猛力沉气度豪雄之极,显然是正宗少林六合刀法。
虽然石田泓一身子歪了少许,以致稍失去重心,但孙忍已没有机会趁隙再攻他一刀了,那是由于他坐骑速度太快,故此一掠而过,又由于孙忍必须急急绰枪对付细如头发的钢丝,他也实在腾不出手和时间杀敌。
只见又是四根木桩(每两桩算一个单位)被大枪挑上半空。
陶正直的预测完全正确,人人都已明白石田泓一先以夺目的彩索做绊马索,然后于真正交锋时才使用钢丝做暗的绊马索,石田泓一果然一举杀死两名敌人。
但问题却却出在何以那些木桩如此不坚牢?何以大枪一挑就飞起四根之多?
话说时罗嗦,其实这时已经另有一骑宛如飙风掣电般向石田泓一冲杀。
只见这一骑也袭用孙忍的方法,长矛先挑向两个单位之间。
长矛矛尖在朝场下闪闪生光,故此人人看得格外分明,但见矛尖微微一沉,显然已碰到钢丝形成的障碍。
紧跟着那银衣骑士大喝一声,两膀使劲往上猛挑,可惜这一次却有了变化,没有人看见木桩飞起,相反的却是那银衣骑士叭嗒摔跌地面,而跟着就是那匹矫健骏马,前膝处忽然断掉,于是也仆倒了。
当这此变故发生时,石田泓一好象钣魅般飘闪掠过,划出两道电闪剑光。
人和马一齐少了脑袋,鲜血喷溅中隐隐听到有人发出呕吐声音,想呕吐的人不止一个,在沈神通背后以及崔家两个极美丽的孪生女都捧着胸口伸长颈子,嘴巴发出“呕呕”声音。
杀人固然很不容易(你不信就不妨亲手杀一只狗试试看,如果你不是行家,保证你杀了半天,弄出一身臭汗,也还未曾杀死那只狗)。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即使“看见”杀人而要保持镇静,亦是极其不易,通常的反应是十分恶心而引起呕吐,也有些人就大叫一声便昏倒了。
沈神通听到呕吐第一个反应就是:李红儿已经失去监视陶正直能力了,其次是:除了陶正直之外,别人的表情如何?
他所关心的“别人”其实只有两个,那就是金算盘和吕惊鸿,他绝对不肯放过这个观察机会,所以他的头和身子马上超过九十度直角,他的眼光当然也立即掠扫过这些人的面孔。
首先是陶正直,他双眼和嘴角都流露诡谲以及开心意味的笑容--可见得他是故意隐藏了一半危机。
其次是吕惊鸿,由于她面上有黑纱遮掩而看不见表情,不过现在观察她的人是沈神通,当然大有分别,所以吕惊鸿隐藏于面纱后面,尽是刺激满足的表情,已经在身体各部份细微动作中告诉沈神通了。
第三个是金算盘,他不但没有刺激满足表情,甚至还稍稍露出不甚耐烦之意。
金算盘既不满意,亦无怜悯,他只有不耐烦,然则他等候的是什么?究竟什么场面才可以使他觉得刺激和满足。
这些人似乎都已经疯狂,沈神通暗中寻思,普通人若是变成疯成,已经十分可怕,也已经十分不易制服,何况是这些一流高手。
还有最麻烦的问题是,朝廷律例明文规定:凡是心神错乱者,任何行为不负责任。
所谓“任何行为”,自是包括了伤人、杀人在内。
换言之,如果有人能证明金算盘、吕惊鸿、陶正直乃至黑夜神社杀手们都是心神错乱者,则不论多少人被他们残杀虐待而死,也都不能象待正常人一样审判和制裁他们。
这种法律在受害人乃亲友看来,当然是不合情理之至,哪有杀伤人家、强Jian人家、甚至杀死人家的犯罪者,不可以受惩罚的?
这过话说回来,若从另一个角度观点来看,“惩罚”、“制裁”对于心神错乱者其实已失去意义,法律本来就不是为“报复”而设,所以受害者以及亲友也只好自认倒霉了,谁叫你不是心神错乱呢?不过如果有权选择的话,相信你也决不肯自愿变成一个心神错乱者,虽然你明知可以获得法律上若干特权。
总之,沈神通考虑到就算能够把这些人统统抓起来,但如果他们到时一表现出心神错乱征象,情况马上会转变,转变成法律完全失去了效用。
但这还不是问题,真正问题出在这些人,似疯狂而又非疯狂,除了某些情况之下,他们比任何人都清醒,更为理智。
所以对付这种人,怎能大公无私地依法办理呢?
上述种种观察以及结论也是说时罗嗦,其实却有如电光一闪就掠过沈神通心头了。
沈神通一回头,已看见战场中形势的变化,那是石田泓一忽然以鬼魅般飘忽迅快动作,离开了木桩范围。
任何人凭常识也知道石田泓一若是没有木桩以及细钢丝的帮助,一定挡不住大牧场猛急如风火的冲杀攻势。
刘双痕惊讶得不觉大声道:“他想干嘛?难道他活得不耐烦了。”
他大声说话,这一点使沈神通万分激赏,因为此举显示刘双痕果然智慧过人,原来刘双痕不但发现陶正直对他生出“可怕”之情感,并且还知道陶正直必会回答他的疑问,于是就马上利用这种奇异的(或者可以称为呕心)条件。
“他绝不想死。”陶正直果然回答,“我猜他大概要利用那些狼犬……”
石田泓一身形又飘忽又迅快,一眨眼间已经到达圆形茅屋。
屋内数十头狼犬急噪狞恶的咆哮吠叫声听来十分森厉刺耳,但他却好象听到仙乐一样,因为它们不蛤可以救他一命,而且还一定可以咬死一些敌人。
本来这是最恶毒的秘密武器,在预计中出到这一招,必可一举杀死所有敌人。
谁知大牧场的铁骑不但个个武功高妙,大是超出事前估计,而且那些极坚牢的木桩,却也忽然十分作怪,竟会被孙忍大枪挑折了八根之多。
所以大牧场虽然只分出一半人马,而这半人马也已死了一半,但石田泓一的确已支持不住,不得不发动最后的秘密武器,虽然这一来秘密已泄露,还有六个大牧场的人已不能再用这个方法对付,但石田泓一已经顾虑不得这么多了,究竟性命是自己的,如果失去这条唯一的性命,就算大牧场人马全部死光,这种战果实在也跟他毫无关系了。
石田泓一一下子就掠到圆形茅屋,并且依照预定路线,跃上茅屋顶中心位置。
这时他的身体已经掉转变成头下脚上,好象“Сhā水”一样向茅屋顶Сhā下去。虽然姿势变成如此,但石田泓一自己却知道并不是迫不得已,他不但不吃惊忧虑,反而十分高兴。
因为他疾Сhā下去的位置由顶屋直到地面,却没有阻隔,茅屋内本来有个巨大铁笼,但这个位置却开了个圆洞。不过如果地面仍然是地面的话,石田泓一就算不至于撞昏,也一定仍然处身狗笼里面,不会觉得愉快。
由于他知道有一个地洞,他可以很容易就躲入那还算宽敞的地洞内,因而犬群既对他不能构成威胁,而且若另有别的灾害,他也只不过是隔岸观火而已。
他下降速度极快,霎时已穿过茅顶,也穿过铁笼上的圆洞,当他抵达地面时,一只手也已经扳开一支钢闩(没有武功的人自然是做不到这一点)。他顺顺利利从轻巧翻板一个洞口掉了下去。
他还听到翻板打个转之后“卡达”锁起的声响。这是使跟踪而来的狼犬群不至于也掉在地洞里的精巧设计,上面虽然下不来,但他知道可以随时出去,故此十分放心。
可惜突然有一件不在计划之内的情形发生,使他一切高兴与放心都化为乌有。
那就是当他提气轻身想打个跟斗,以便双腿落地之时,顶门忽然一阵疼痛,那是被针刺的疼痛而已。可是顶门却不是别的地方,顶门就是天灵盖,亦即是婴儿出生时头顶软凹微微跳动那一块。
人类全身许多地方若是被针刺入,那怕二三寸深也最多不过是疼痛而已,可是天灵盖位置若被针刺一下,简直就如心脏被刺中一样。
石田泓一“咕咚”一声,象死猪一样掉在地上,便不足为怪了。
圆形茅屋的茅顶和板壁忽然有三十几个大火头冒起,转瞬间就变成火海一样。
别人不去说他,沈神通却及时看见金算盘对于这一切(包括石田泓一倒Сhā入茅屋,以及茅屋起火)完全没有丝毫惊讶神色,因此不问可知,这一切情况他早已知道。换言之,金算盘即使不是这些事件的主角,也必定是支持以及介入得很深。
茅屋做成的火炸弹使狼犬群疯狂吠叫奔窜,这时铁笼有一扇门忽然打开,犬群狂奔疾冲而出。
它们冲出火海,却还未可以自由逃走,因为它们也被拒马圈住,而此时,大概它们早已受过攻击马匹的训练,所以一有机会就自然而然会施展悍猛攻击了。
孙忍虽然能够一枪挑飞两只狼犬,但马脚仍然被另外两只狼犬咬中,顿时跌下马来。
其余还有李政夫妇两人亦是如此,仅只是一照面间就被犬群弄得摔在地上。
孙忍和李政夫妇双双一跃而起,反而精神抖擞,掣出刀剑,现在他们已不必顾及马匹,反而挥洒自如。
很多人常常被习惯支配,因而有很多顾忌,他们更常常被这些顾忌弄得束手缚脚,弄得连性命都丢掉。
大物场的人就是习惯保护坐骑,所以木桩细钢丝和狼犬群都构成莫大的威胁,这种习惯不是不好,在关外辽阔无垠的地方,加上他们的职业,坐骑的确万分重要,可是换了地方,这种习惯就显然变成累赘了。
现在孙忍以及李政夫妇被迫弃骑步战之后,情形反而立刻改善,只见他们刀剑齐施,有时加上拳打脚踢,那群狼犬迅即有一半以上被杀死或无法行动。
他们当然不是站着等候恶犬攻击,而是迅速窜跃追杀,这种战术一方面为了心爱坐骑之死而泄愤,同时又准备石田泓一出现而能够主动围攻追击,他们无一不是经验丰富的武林人物,一看茅屋火起得古怪,就知道石田泓一必定会再度现身袭击。
但是石田泓一好久还不曾出现,反而有三个黑衣人从地底钻出来。
他们显然有某种方法可以使狼犬不攻击他们。所以在他们牵制之下,狼犬攻击力量马上增加许多倍。
沈神通一直不停注意金算盘表情(他占取边角位置便是为了便于观察)。直到这时才发现金算盘疑惑而又惊讶,还用手碰碰吕惊鸿,低声说两句话,吕惊鸿也有回答,不过由于相距稍远,沈神通听不见说话内容。
但沈神通已经有很多资料可供推测了。何况李红儿居然又能够再度盯住陶正直,悄声向他报告说:“他瞧着金老板,他笑得好象很得意。”
她这个报告使一切混乱情势马上给澄清了。
显然现在的局面很使金算盘吃惊。因为那石田泓一应该早就及时再出面领导攻击行动。
而埋伏在地底的人也不应该只有三个,因为大牧场一共有十二铁骑之多,假如全部投入战场,以这么少人手和犬群,绝对没有必胜之理,由此可知埋伏地底的人手就算没有十个,也至少有八个。
可是其余的人为何不现身助战,石田泓一又因何故至今踪迹杳然?难道他真的葬身火海中?
那陶正直得意笑容泄露了答案,他是机关埋伏之学天下无双的“巧手天机”朱若愚嫡传弟子,所以茅屋以及战场内任何古怪他必能一眼瞧穿,同时亦可以肯定他必能转轻易囫就予以相当程度的破坏。
故此情况就变得古怪不合理,而且使得金算盘等人十分惊讶疑惑了。
若以合理情形推测,那石田泓一应该紧跟着狼犬群出现,再加上十个八个杀手配合行动,则孙忍等人坠马之时,必定没有一个人能够不身首异处。
大牧场另一个领队高手“天涯海角”徐奔已经施展出看家本领,人人才听见弓弦劲响,拒马圈内已有一名黑衣人和一只狼犬齐齐翻倒,此外,还有一个从看台跃下的捧刀黑衣人被阻,暂时停止向战场跃入的企图。
他这一手神箭绝艺实是非同小可,人人仅听得弓弦响了一声而已,但事实上却是不同方向的三处地方都同时遭受到威力极强的攻击。
战场内武功较弱的李政夫妇在极险中各自得到劲箭之助,不但反危为安,还连杀了四只恶犬。可是武功最高的孙忍反而糟糕之至。
孙忍并非武功方面不如敌人而糟糕,而是他那把特别厚特别重的利刀劈出之际,本来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砍死一只恶犬,然后才招架黑衣人的东洋式长剑。问题却出在他的眼睛,因为他眼睛忽然看见刀下那只恶犬根本不是狗,而是人。不但是人,而且是个Ru房相当巨大摇摇晃晃的女人。
至于这个女人长得漂亮不漂亮?是年轻的或者年纪已老?孙忍就没有法子分辨了,因为她四肢着地匍匐爬行如狗,一时可看不见面目。
在孙忍这种情况之下,实在也没有时间可以端详观察那个象狗的女人,他只不过猛一叫劲煞住刀热,敌人白刃已经电般划过他胸口,孙忍大吼一声,振腕一刀劈出,可是这一刀却被敌人挥剑架住,刀势显然已没有力量,故此立刻歪滑一旁,对敌人丝毫不构成威胁。
这意思就是说,由于孙忍没有斩断那“女人”颈子,所以也不能及时封架敌剑,因此自己胸口便多了一道血痕,他魁梧的身躯只摇晃一下便摔跌地上,他永远不会爬起来了。
如果有人现在去检查孙忍的尸体,一定可以发现他死不瞑目。
因为他败亡原因不是技不如人,而是一念的“恻隐”,如果他根本不理会是人是狗,总之一刀挥过立即回刀自保,现在肯定还生龙活虎追杀敌人无疑,人身为当世高手,却死得如此窝囊,如此不明不白,教他如何能够瞑目?
徐奔以及其余手下当然无暇评论孙忍死得瞑不瞑目的事,他们六张大弓一齐施展,弦声连珠暴响中,只见拒马圈内三名黑衣人还有三只恶犬一齐溅血跌倒。
其中有两个黑衣人乃是因劲箭牵制失手,而被李政夫妇劈死,但那个杀死孙忍的黑衣人,却是被徐奔连珠快箭射穿了心脏而死。
拒马圈内人和狗的大量死亡,使得鲜血喷洒染污了许多地方,也使人感到阵阵惊心动魄的惨厉气氛。
茅屋火势渐弱,石田泓一还不出现,不问可知他也永远不会出现了,那两个象狗一样飞快爬行的女人则已颤缩于最远角落。
徐奔现在全副心神集中于那个捧刀黑衣人身上,他已经完全忘记拍档孙忍发生的任何事情,这是因为他的穿杨神箭曾经被这个黑衣人随手用刀鞘拍落地上,故此他已估计出这个敌人功力造诣精深之极,一定是平生第一次碰上可怕的强敌。
所以他忘掉孙忍而全神贯注那敌人身上,实在是很明智很正确的反应。
看台上还有八名黑衣大汉,却只有五个飞跃落地,排成一列站在捧刀黑衣人后面,这等阵势就算是普通人也明白,乃是六个对付六个人之意。
另有一层深意,带头黑衣人打算独力对付徐奔,所以命手下准备应付其余的铁骑,以免碍手碍脚。
这种方式大有古代骁将挑战之风,从前打仗往往双方大军对垒结阵之后,双方各派骁勇大将出阵交锋,在彼此数以万计或更多眼睛注视之下,先来一场决斗,这一场决斗的胜负当然对军心斗志大有影响,不过现在不必分析讨论,以免离题太远。
总之,徐奔方面的人也全部立刻明白对方意思,所以五匹铁骑骤然退后两丈,只剩下徐奔单骑匹马凝立原处。
徐奔厉声道:“本人是辽东大牧场徐奔,你请报上名来。”
那黑衣人微微举手,自后一排五名手下便立刻退到台下。
他又举手掀掉斗笠,露出浓浓眉毛和国字型脸孔,额上和眼边一些皱纹则显示出坚忍性格和风霜痕迹。
“我是岩岛健。”声音铿锵有力,一口北方话居然字正腔圆。“本来我也不过是旁观者,我真正的对手是沈神通,但我却很想知道石田泓一发生什么事?还有七个埋伏在地底的人何以不现身,也没有声音?他们发生什么事?”
徐奔当然不知道石田等人发生什么事,但如果马上回答不知道,好象也不大妥当,所以他先游目扫瞥拒马圈内血腥冲天的战场。
那李政夫妇已经跃出圈外,所以剩余的七八只恶犬也因失去攻击对象而不再咆哮吠叫,另外两个象狗一样的女人还蜷缩于远远角落。
徐奔并不注意那两个女人,只顺便小心观察一下李政夫妇,因为李政的妻子“贞烈夫人”已经受伤,他想知道的是她伤的严重不严重,是不是需要马上敷药以及马上先送走她?
李政娘子外表上看来象个男人,唯一不同只是身材矮细些,但男人中也有很多是矮细个子的,所以这一点并不成为她乔装男人的障碍。
不过她终究是个女人,所以跃出拒马圈之后,身子就不知不觉倚靠着李政,好象这样便能够减轻她的痛苦。
徐奔一时观察不出李政娘子伤势如何,但无论如何他胸中仇恨愤怒又加强了许多。
他自己知道:“凌波仙子”之死(沈神通查出,而由刘双痕刚刚通知他的),已经足以使他怒恨得可以杀死黑夜神社和金算盘等一切人,而现在加上了孙忍等人之死和李政娘子之伤,更是使他有如火上添油。
但当前最重要之事,却是如何使受伤无力拼搏的李政娘子先离开此地?
所以他没有立刻爆发仇恨愤怒,回过头还向岩岛健微微一晒:“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算知道,难道你认为我肯告诉你?”
岩岛健大声道:“你肯,因为我们两个将是堂堂正正拼斗,不靠人多,也不靠暗算诡计。”
徐奔不禁肃然动容,点头道:“你说得有理,可惜我不知道,所以无法奉告。”
金算盘走前两步,大声道:“岩岛先生,你是第二阵主角,你不应该介入这一阵的。”
岩岛健迟疑一下,才转身向台上深深鞠躬行礼,道:“是。”大步行开,一跃上台。
但台下还有五名黑衣大汉,却没有跟他回到台上。
金算盘又道:“徐兄,那五人原都是第一阵对付你们的,所以如果他们不肯认输还要挣扎,你这一场还未算赢。”
他的话其实已暗示那五名黑衣大汉都只是副选之才,所以才有“认输”“挣扎”等字眼。而岩岛健迟疑一下才肯回到台上的小动作,亦显示他心中认为这些黑衣大汉不会是大牧场铁骑的敌手。
沈神通朗笑一声,徐徐走向岩岛健。
这时他带在身边的侍婢李红儿可就派上用场了,因为沈神通在发出笑声前,已经吩咐她几句话,李红儿走到崔氏姊妹身边,她声音低微清晰:“请刘先生想法子通知徐奔,真正杀手在那五个人当中。”
刘双痕和崔家姊妹本来就在一起,所以崔家姊妹听得见,他也听见了,在百忙中他还忘不了自言自语赞叹一声:“唉,沈神通,真不愧是沈神通。”
当然他不会耽误沈神通的交代。故此,他也长笑一声走出去了。本来人人注视沈神通,因为这个人一向有鬼神莫测的本事,往往很平凡的一件事,到了他手中就变成诡奇多变,使人目不暇给。
但刘双痕跟着一出来,连陶正直也为之动容而跨前一步,这一步其实离中心位置尚远,这只不过是每个人的一种下意识反应,你若是想维护想帮助一个人,自然是离他越近越好。
刘双痕微微而笑,那张秀丽俊美面庞散发出连男人也惊赞魅力。“沈神通,请你不要节外生枝好么?”
沈神通皱眉说:“我节外生枝?你知道我想说什么?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刘双痕仍然保持面上动人的笑容:“总之,岩岛先生已回到台上,你就不应该出声了,假如你是为了大牧场方面有人受伤,所以就要先替他上药包扎,甚至送他离开,这件事情亦不能算是很好的借口。”
金算盘连连点头,道:“刘兄的话很有道理,很有道理。”
刘双痕又道:“若是因为你或很多人都不适应做上药包扎工作,我现在叫一个人去做,希望没有人反对。”
目前自然无人反对,因为他究竟派谁去做还没有人知道。
陶正直挺身而出:“我去好不好?”
刘双痕向他笑笑,却摇摇头:“不太好。”
陶正直大为讶异:“你信不过我?”
“完全不是这意思。”他口气之斯文温柔使人实在无法对他生气。
崔家姊妹之一婷婷起身,她的动作已极明显表示要去替人上药包扎,另一方面她那娴雅美丽纯洁笑容,竟使得所有的人都看呆了,也竟然无人开声反对。
那清丽得沁人心脾有如百合花的面庞和婀娜身影飘落台下之后,刘双痕这才解释说:
“她去比较适合,因为伤者是个女人。”
许多目光回到他身上,惊讶中带着谅解。既然伤者是女性,当然由崔家姑娘动手最妥,而且以她的身份似乎决不会偏袒任何一边。
但后面这一点许多人都弄错了,崔怜花本来就是去进行一件大大偏袒“大牧场”任务。
这就是徐奔等人忽然个个向台上的沈神通、刘双痕等人投以感激一瞥的理由了。他们接着集中注意力在那五名黑衣人的身上。
徐奔现在自然能够很快找出最可怕的杀手了,那是在左边第二个,身躯较为修长,看来近于瘦弱,服饰装束兵器都和其余四人一样。说到兵器,那五个黑衣人全都是左边腰带Сhā着一长一短两口利剑。
这个身形瘦长的黑衣人唯一与伙伴不同的,便是两口剑的长度,他的长剑比别人长了三寸,而短剑则短了一寸有多。
老实说,如此细微的不同,若不是得到提示而细加观察,一定极难发现的。
天下兵器不管是东洋的也好,中土的也好,种类开头虽然极是繁多,但道理却总是一样的,以“剑”为例,那也一定跳不出“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的定律。
由此可知道,这个瘦长黑衣人比起伙伴们,无疑是杀手中的杀手了。
徐奔很有礼貌地询问对手们姓名,由于美貌动人崔怜花扶着伤者一步步走开,她们走得并不快,尽有时间说话,所以双方也就互通了姓名。
徐奔等人更确定那名叫大野丰前的瘦长个子必是沈神通要他们注意的人了。因为他报出姓名之时,曾经有过那么一下子迟疑。
只有沈神通一个人知道(除去金算盘方面的人而言),大野丰前是黑夜神社第三把交椅人物,此人武功会不会高过岩岛健不可得知,但可以相信至少也不会逊色。黑夜神社歼灭大牧场铁骑的决心由此可见。
不过这个结论虽然明显,却有点不合逻辑,因为大牧场只不过派来十二铁骑而已,就算全数歼灭,仍未能动摇大牧场的根本。那么黑夜神社这方面有什么得益呢?他们何须做如此费神费力之事?何须结下如此危险强大的仇敌?假设杀尽大牧场十二铁骑,对谁最有好外?
沈神通慢慢向原来位置走回去,但忽然停步转而望住岩岛健,“岩岛先生,”他大声说,“既然下一场轮到你我,所以我实在忍不住想比较一下我们的眼光。”
这个人一说话,就使得全场瞩目,没有人敢漏掉任何一句话,或者形容为没有人“肯”
漏掉似乎更恰当。
比较一下眼光既不妨碍真正拼斗,又能增添无限趣味,莫说应该无人反对,其实无人鼓掌赞成已经不大合理了。
岩岛健声音洪亮得很,应道:“我不大明白沈兄的意思。”
沈神通道:“请你说出你们方面五位好手哪个最先败亡?我来猜测大牧场方面是哪一位,当然我不是大牧场的人,跟他们也不熟,这一点是必须事先声明的。”
吕惊鸿发出银铃似的笑声和话声:“真有意思。沈先生,天下只有你想得出这种主意了。”
岩岛健一望而知由台上到台下没有人不赞成的,他为人亦有爽快和有魄力的一面。当下立即点头,沉吟一下,说:“我方是清水次郎。”
沈神通心里欣然微笑(他面上绝对不会露出任何会泄漏内心感情的表情,若他不愿意的话)。因为岩岛健这一开口,沈神通就有了收获,也等如赢了这一场事前的小小战役。
他有两个收获,第一个是他已能够确定岩岛键此人是真正或假的爽直。第二个收获是他可以趁此机会告诉徐奔,指出黑夜神社费了那么多功夫,那么多的人力,真正目标竟不是大牧场,而是徐奔本人,因此大牧场其他的人是死是活根本不重要,只要徐奔死了,一切都很快结束。而为了摆平大牧场方面的梁子,金算盘甚至会付出十万两纹银而不至于赶尽杀绝。
人人都在等候沈神通开口,只见他伸手遥遥指住徐奔:“你,是你,徐奔兄,是什么理由希望你自己知道,而我却只希望我这次没有猜准,岩岛先生也跟我一样,这样我和他就不分胜负了。”
他当然没有把握敢说徐奔一事实上猜得出对方为何竭力想杀他之故,却敢肯定徐奔知道必须先杀死的人是大野丰前。
徐奔仰天大笑,接着大喝道:“清水次郎,你敢不敢出来和我决一死战?”
表面上看来,徐奔找上清水次郎为对手似乎不合理,因为岩岛健认为清水次郎是最先败亡的人,而最先败亡者当然就是最弱的人。徐奔是人所共知、目所共见的领队,他怎可向最弱之人挑战?
但深想一层就不同了,这意思应该是因为清水次郎是最强者,所以双方一旦接战之时,清水次郎自然会找上也是最强的徐奔,因此如果他技艺比不上徐奔的话,无疑就是首先败亡的人。
所以徐奔向他挑战并不曾引起任何人惊讶奇怪。
五名黑衣人当中一个体格魁梧的大汉按剑大步行出来,厉声道:“我是清水次郎,你,八格牙鲁,出来。”
徐奔左手高举,身后五骑倏然又退了两丈,动作齐整划一,十分漂亮。徐奔本人却忽然弃鞍落地,徒步向清水次郎走去。
他弃马之举很多人都很不以为然。因为现在徐奔身上只有一把长剑!他最可怕的箭术却因为大弓、长箭都留在马鞍而等于没有了,这一点可从金算盘、岩岛健面上细微表情变化看得出,徐奔此举大概真的很不明智。
两人越行越近,迅即进入可以出手互攻的距离。只见双方一齐掣出兵刃,那清水次郎双手将长剑平举,剑尖指住敌人,剑把则几乎碰到自己眉心。
徐奔左手扔掉剑鞘,顺势平伸捏住剑,反手也向右方平直伸出,剑泵却垂向地面,左脚提起,使出极平凡的“鹤立鸡群”招式。
他的招式看来好象门户大开,好象欢迎敌人杀入,但事实上当然不是如此!所以两人对峙了一会,清水次郎虽然剑尖笔直拟指徐奔,却没有吐剑攻击。
清水次郎决计不是谦让客气,而是不敢,因为他感到敌人虽是门户大开,可是全身上下没有丝毫方寸的松懈空隙,尤其是双方的“距离”使他平生第一次感到头痛,也感到迷惑。
清水次郎曾刻苦修习上乘武功,他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在“距离”上发生问题,这是因为凡练武的人一开始就十分注意“距离”问题。练武者比起常人,距离感要敏锐许多倍,更何况是武林高手?
清水次郎显然很有问题,试想如果你运足功力一剑刺去,根本还未能碰到敌人,请问你那时岂不是既尴尬丢脸,而又危险之至?
幸而这时大野丰前等四人忽然快步直冲上来,清水次郎听到脚步声之后,暂进还可以按兵不动。
那大野丰前等四人脚步一动,大牧场五匹铁骑也自蓦地蹄声如雷。只见这五骑好象有无形糖胶粘住似的,速度一样,姿式也一样,宛如狂风扫落叶一般,以稍稍有点弧形路线,绕过了徐奔而冲向敌人援兵。
大牧场铁骑名不虚传,果然既劲厉又迅急无匹!一眨眼间已施展出长枪大戟冲锋陷阵之威势。那枪戟寒光以及雷动铁蹄一泻千里,顿时将四名驰援黑衣人冲得四散。
此时清水次郎连退三步,徐奔也跟着迫前三步,但他目光四闪观察,发现果然最靠迫他们的一个黑衣人正是大野丰前。
唉,罢了。沈神通呀沈神通,你真是当代奇才。我们的旧帐不必结算了。因为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徐奔一面苦笑寻思,一面已收拢目光注视着清水次郎,装出马上就要全力出手攻击的样子。
思想的速度当然比动作快得多,以世上所知最快的光速比较,我们至少一下子可以想到太阳系外的半人马座。但光速虽然快达每秒约三十万公里,要到达半人马座也要八年半之久,如果用现代的太空船走完这一段路,那就惨了,保证任何人都不肯做这艘太空船的乘客,原因是此船要花一百万年的时间才能抵达半人马座。
总之“思想”速度自然快过光速,因为思想本身其实并无速度,如果思想有速度,则天文学家不必争论宇宙是有限或无限(如果思想有速度,则宇宙当然有限,因为我们的思想一下子就可以到达宇宙边缘了)。同时由于速度突破了“光障”(即光线速度是极限有速度),连相对论也就不能不修改了。
这儿忽然提起“思想”与“光线”速度,原因是徐奔一方面想个不停,而另一方面又有动作。
当他继续向清水次郎迫去之时,除了叨念自己不是沈神通敌手之外,居然还想到那真正大敌大野丰前将会采取的战术。
哼,这厮一定想利用清水次郎的生命,找出我会致命的一丝空隙。
在他感觉之中,不但大野丰前很刁滑恶毒,而那煽风拨火穿针引线的岩岛健也正是同一类可恶货色。
这一场我大概不至于出问题了!因为有你沈神通点破点醒,徐奔思想流转得更快。我只希望沈神通你也过得岩岛健那一关……
他的剑终于发出,是“奔云十二剑”攻势最迅猛的“无回势”。
但凡是观看注视着徐奔、清水次郎战况之人,无不为之愣住,因为徐奔这一剑并不是攻击清水次郎而是相距六尺左右的大野丰前。
大野丰前不得不挥剑封架!他自认的确还没有碰见过剑法以及身法都如此神速的敌人,他这时身子顺势飘向左侧八尺之远,但他已感到虽然使出最厉害的“魅隐”身法,却是八成还是未曾逃脱敌剑威力范围。
所以大野丰前回手一剑硬斫,而他的人却忽然躺在草地。
自然他不是当真躺在地上,而是躺在地平线之下!原来大野丰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居然不惜使出象穿山甲一样的遁法,不知如何一下子就弄了一个坑洞,那坑洞不算大也不甚深,只能容他曲膝横卧。
这一来,徐奔一切剑式攻势完全落空。假如他早知道会碰着这么一个敌手,他大概就会苦练一招可以攻击地面以下的敌人的剑法了。
大野丰前当然也不是一直躲在地洞中就可以了事的,故此他一跃而起,也顾不得满头、满身的泥土,便举剑作势指住敌人。
大野丰前形状既狼狈又滑稽,可是全场那么多人(包括双方突然全部停手罢战的部属在内),竟然没有任何人发出嗤笑声。
这是因为大野丰前长剑的举,浑身上下都散射出一种惨烈的气势。使人人一看而知大野丰前不是砍下敌人首级,就一定是被敌人当场杀死,决没有第三条路。
这种既凶厉又邪异的武功,中土也不是没有,只不过比较少见而已。事实上修习这种武功路数之人,死亡机会也比别人多得太多,所以大家很少见到也就不足为奇。
不过大野丰前这一次却泛起一种奇异陌生的感觉。只因他身经百战,斩下敌人首级无数。但在以往的经验中,从无一人好象徐奔一样,使他强烈鲜明地感到恐惧。恐惧的由来并不是徐奔武功比他高强得太多,而是徐奔极其坚决的态度。
徐奔好象一点不把胜负、生死放在心上,他显出甘心情愿赴死的意思。当然他绝不会象傻瓜一样,慷慨得无缘无故把性命送给大野丰前,他付出性命之时,一定有某种企图可以实现。
但无论如何徐奔贱视自己性命的态度,已经对大野丰前形成奇异的巨大压力。
在大野丰前的经验中,向来必是由他首先出手的。但这回却恰恰相反,竟是徐奔挥剑先攻,而且气势更为惨烈惊人。
事实上徐奔一点也没有装假!他的确不怎么想活了。活在世上,若是日子总是一片空白,若是未来已无憧憬,已无希望,活着跟死亡有何分别?
假如他不是心底尚余一些仇恨愤怒,他大概连大野丰前也懒得杀死!但既然凌波仙子已遭不测之祸,凶手又可能是大野丰前这些人,那又实在无妨尽力杀死他们,好歹替凌波仙子出一口气。
他的剑势平铺洒出,幻化作一片眩目光彩,连徐奔自己也仿佛看见这片剑光竟是一大片粼粼微绿的湖水,他并非对湖水特别有情,只不过由于湖边有一座小楼。而在楼上,还有一个明艳绝世的美女……
徐奔这一招“似水年华”在“奔云十二剑”中,一向最弱最难发挥,但这一次却有霄壤云泥之别,这一招居然使得比任何一招都更精妙更流畅。
那大野丰前象负伤猛兽似的吼声,以及极其凶厉身剑合一的招式,却都溶化于烟波迷茫的粼粼春水中,然后又象是随波逐流的枯枝,毫无生气躺下而不再动弹。
他们只不过一招就已分出胜败生死,当下金算盘、岩岛健都不禁变了颜色。这是因为他们都深知大野丰前武功造诣非同小可,如果徐奔百招之内能够取胜,已经是极其可怕的事,何况徐奔仅仅只拼了一招?
若是由此推论,就算所有可用之人通通一齐上去,只怕也不够徐奔杀的,而且一定比斩瓜切菜还容易。
蒙着面孔的吕夫人娇媚悦耳的笑声,使得紧张气氛立刻松驰和缓。
她并非笑完就算数,而是还有话说。她说:“徐奔,这招好象叫‘似水年华’。在你们男人来说,年华老大,光阴消逝,并不是最要紧最可怕的事,所以是不是‘水’使你想起往事,也使你挑起仇恨呢?不然的话,这一招怎能使得这么精妙绝伦呢?”
徐奔冷冷道:“你是谁?”吕夫人道:“希望你并不是真心想知道我是谁。这样我要提出的事你才有兴趣听听。”
徐奔的神色仍然冷如冰雪。吕夫人笑一声:“如果你们能杀死那剩下的四个人,我答应你立刻还给你一个凌波仙子。”
在看台上至少有三个人暗中摇头叹息,他们是金算盘、沈神通和刘双痕。
这是因为他们都清清楚楚地知道,凌波仙子已经被杀死了,也知道吕夫人是睁着眼睛说谎话。
徐奔胸中热血被一丝希望燃烧得沸腾起来,当即长啸一声,下令全力攻击。
不但他以及五名铁骑一齐展开凌厉迅快的攻击,连那李政也拔刀徒步疾奔投入战场。
一丝希望只比完全没有好得多了。
归根结底,有关凌波仙子的噩耗死讯,只不过是刘双痕打探得到的消息而已,这消息尚未证实,如何敢断定一定正确。
陷落迷失于感情漩涡中的人,莫说是普通人,就算是圣人,下判断时也往往有错误、有偏差。故此徐奔为了一丝“希望”而热血沸腾,而期待奇迹出现,实在只令人同情而不忍心责怪他。
大牧场执法铁骑果然名不虚传,非同小可,为首的徐奔突然一招“捕风捉影”就杀死一个黑衣人。其余五铁骑加上李政,都也是三招不到就将剩下的三个黑衣人通通杀死了。由于人人奋勇争先,个个急于求功,所以黑夜神社方面的人没有一个不是血肉模糊的。而大牧场这边也有两人负伤,鲜红的血染得衣裳和马匹都红了一大片。
惨厉之感笼罩在每个人心中,人的生命和鲜血有时竟然变得如此轻贱?这真是使人不太愿意接受承认的观念。
残忍无情而又真真实实的人生悲剧,使得北方寒意袭人的秋天更为凄厉肃杀。
但生死存亡在这些不甘寂寞的武林人物来说,只不过是司空见惯罢了。
本来不至于惹起许多悲愁感慨。可是徐奔等人仍然浑身透射散发出慑人心魄的杀机,所以,现在不象平时霜风凄紧的秋天了。
徐奔虽然已经四十多岁,而且遍历关外风霜,可是他面貌仍然很清秀,一点也不象曾是仗剑横行、杀人无数的武林高手。
这种形象只是刚刚发生,在不久以前,他仍然满身杀气横眉竖目。
但当他一眼看见“同心楼”,便突然连连叹气,杀机戾气一时都消失不见了。
只有由头到脚都裹在黑布及黑丝绒披风内的吕惊鸿陪着他,所以他这种巨大变化也只有吕惊鸿看见。
她在前面慢慢走,背后腰间有一支锋芒闪闪的剑尖抵住,如果她想反抗或逃走,任何人都敢保证她一定快不过那把剑。因为那把剑不但抵住她后腰要害,而且又是握在以快剑著称的徐奔手中。
吕惊鸿不再瞧他,带他走到一间石屋门口,停步道:“你已看见这座楼房,你想起谁?”
徐奔觉得她声音有点熟悉。但她当然不可能是凌波仙子,不过值得奇怪的是,她刚才声音跟现在显然大大不同。
“我只要见凌波仙子。”说完这句话,徐奔就紧紧闭嘴,显然,一句话也不打算多讲。
吕惊鸿发出低低笑声,奇怪,她的笑声也跟刚才的不一样,听起来那么熟悉,好象能刺入灵魂深处。
徐奔打个寒噤,只有他自己知道多么渴望多么想念再听到这种笑声,但这个女人是谁?
她当然不可能是凌波仙子,所以她一定是妖精,她喜欢鲜血、残杀以及人世一切惨剧……
她也喜欢玩火,玩那种可以焚身之后还要涉及旁人的火,徐奔丰富的江湖经验,使他了解和暗自警惕,但她究竟是谁?
而且最奇怪的是这座“同心楼”,为何与昔年湖边那座高楼一模一样?
难道“她”就是凌波仙子?
这个猜想大胆得连徐奔也为之震惊。
幸而徐奔不但头脑清醒冷静,同时又是人生经验十分丰富的人,所以,他尽管因大胆幻想而震惊,却不曾迷乱,看来一定还受得起更大打击。
如果徐奔受了刺激便乱了方寸,乱了步骤,他一定老早就被诡谲江湖和残酷现实所淘汰。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侥幸活下来,却也可以肯定绝对不会是关外大牧场五大高手之一,高手其实就是强人的意思,能够称为强人的人,当然就不是普普通通的人了。
他的剑一直轻轻抵住全身裹在黑色迷雾中的女人。他剑上内力和杀机一传出,那黑女巫似的女人立刻知道。
在通常情形之下,这个女人应该心胆俱寒哀求饶命,另一种反应则是豁出性命破口大骂。
徐奔虽没有在这个女人身上看到任何一种反应,但是他并不觉得奇怪,亦没有意思再加追究,反正他知道这个女人和凌波仙子被掳劫甚至可能被杀之事必定有关。
这女人必定是个祸殆,他丰富的江湖经验告诉他,上策就是马上杀死她,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他的剑毫无怜悯,尖锐冰冷的剑锋刺穿黑色丝绒披风,也刺穿吕惊鸿非常嫩滑雪白的肌肤。好象刺入豆腐一样毫无阻滞,直到这时,吕惊鸿才轻啊一声,声音中尽是惊异疑惑以及疼痛的意思。
徐奔的剑只刺入两寸就忽然停止,因为已经足够了,以他们这等高手来说,仅仅杀死或杀伤对手还不算,必须恰到好处才算高妙境界。
吕惊鸿居然没有死,身体摇晃了两下,终于靠在石屋敞开的门框而稳定。
“你居然下毒手,为什么?”
徐奔剑已回鞘,目光穿过屋门落在那四具石棺上,他回答时声音很平静:“因为我猜想你一定也替自己准备了一具石棺,当然其中有一具已装载了凌波仙子的尸体无疑,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想,但我深信一定不会错。”
“假如我就是凌波仙子,而你不远万里赶来却杀了我,你会不会后悔?”
“你不是她,所以我连想也不必想这个问题,如果你是她,我这一剑根本伤不了她。”
原来如此,无怪徐奔坚持要用剑抵住吕惊鸿的要害,当时金算盘虽然激烈反对,可是吕惊鸿自己愿意,她语气中坚强的自信终于使金算盘让步,但现在看来她却是大错特错了。
不过,她竟然指责徐奔:“你错了,你难道从来有想到我会愿意死在你剑下么?”
其实任何理由都比不上她的声音那么有份量,徐奔实在无法不相信她的声音就是凌波仙子的声音,还是一样的腔调,一样的语气,老天,她会不会真的是凌波仙子?
相当寒冷天气中,徐奔额上冒出了热汗。
金算盘冷冷声音传过来:“徐奔,你居然杀害一个不能反抗的女人,我替你感到惭愧。”
他等一下,直到徐奔回身面对着他,才又说话,不过声音已不复是冰冷,而是极恶毒愤恨:“我要亲手杀死你,但还不够,你所有的亲人、朋友,我都要一个个亲手杀死。”
徐奔目光除扫过金算盘之外,又看见他右边捧着刀匣的岩岛健以及陶正直,另外左边稍远一点则是沈神通、刘双痕等五人。
他心中刚泛起疑今,沈神通已经出声解答:“大牧场七人(连负伤的李政妻子在内)都相信我们可以做公证人,所以,暂时不跟黑夜神社忽然出现的二十二人决斗,这就是他们没有跟来的原因。”
这里面当然尚有曲折,尚有文章,例如人家有二十二人之多,大牧场却只有七个,看来就算不答应,只怕也有所不能。
徐奔仰天长叹一口气,那李政等七人看来只怕要受我连累而不能生还关外了。我对他们实在很惭愧,但是却决不是对金算盘,因为如果我不下毒手,我们这些人其实也一定不能够活着回到大牧场的。
“我本来有一个人可以称为亲人,也可以称为朋友,但这个唯一的人已经死了,而且是死在你们手中。”徐奔一点也不掩饰内心的悲伤,甚至眼角已出现泪痕。
这种景象出现于一个历经风霜、饱尝忧患中年人身上,的确令人愕然,不敢置信。但也因此之故而特别使人同情、感动。
崔氏姊妹和李红儿三个女孩子美眸中立刻涌出泪水,以至视线都模糊了。事实上,她们根本不知道徐奔的事,但她们感觉得到,她们知道那一定是最纯真深挚的感情,她们甚至知道徐奔本来并非一定要占有,只要他心中的人安然无恙,他就满足了。
但是由于吕惊鸿等人害死了“她”。所以,徐奔不但出手报复,而且无法掩饰他内心中的沈哀悲痛,他自己也因而不怎么想活下去,在这种心情之下,当然一些江湖武林的规矩,他根本不必遵守了。
金算盘冷冷地道:“你有,你还有亲友,你投入大牧场十几年,那几百人当中一定还有你关心的人。”
徐奔并非惊惧或屈服,不过他凄然的笑容却很易令人生出误会。“死已并不怎么可怕。”徐奔说,“何况你今天杀得死杀不死我还是个未知数。”
金算盘声音仍然保持冷冷的味道:“我一定能够杀死你,只可惜我们已经不能打赌。”
邪得使人意外的是,陶正直忽然Сhā嘴了,而且,他居然帮着徐奔。他大声说:“金老板,我跟你赌。”
陶正直只要不表现出贪婪怕死阿庚奉承样子,他实在称得上美男子的,现在他当然有一种轩昂意态,所以崔家姊妹、李红儿等三个少女都瞧着他,而感到眼前一亮。
不过陶正直只瞧瞧刘双痕,他发现刘双痕的表情是既钦慕而又推许,于是又道:“金老板,我的赌注是一颗夜明珠。”
他掏出一颗鸽卵大小晶莹洁白而又十分圆润的明珠,托在掌心让人看见。“我敢说此珠价值连城,连海龙王雷傲候也这么说。”
海龙王雷傲候是鉴定天下珍宝第一法眼,他的评语那是决不会错的,问题只在于雷傲候有没有下过这个评语?
不过现在没有人有闲工夫追究这个问题了,只听陶正直又说:“我输了的话,这颗夜明珠自然属于金老板,若是我赢了,金老板,我可要带走狗舍那两个女人。”
老实说,陶正直这个人根本不知“怜悯”“恻隐”为何物,他之所以提到狗舍两个女人,只不过知道刘双痕很关心她们而已。
这时候,沈神通轻轻地叹口气,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已不能不开口,而开口的话,却是使陶正直得到令名美誉,但无论如何徐奔的性命自然更重要些,所以他不能不这样轻轻叹气。
“大家且慢开口!”沈神通不但说话,而且走前几步,使自己变成最突出的主角。“你们打赌也好,亮兵刃决战也好,我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只想徐奔你在永远不能开口之前,告诉我为何你那一剑竟不当场杀死吕夫人,为何只刺断她真气脉络,使她永远不能施展上乘武功就算数?莫非你认为她还有可能是凌波仙子?”
任何推测理由以及任何答案都比上一件事实--吕惊鸿不会死,她只不过受伤而已。
换了别人也许仍然坚持自己的诺言,但金算盘却不是这种人,只要吕惊鸿不会死,他就认为绝对没有拼命更没有将一切实力立刻暴露的理由。
他运足眼神查看吕惊鸿一下,便立刻干脆痛快宣布:“陶正直兄,你赢了,那两个女人你随便处置。”
陶正直道:“承让,承让。”他望向刘双痕:“喂,刘双痕,你人手比我多,所以那两个女人现在已是你们的了。我等着瞧沈神通、岩岛健这一场的戏,请原谅我不能分身,所以,我便把她们交给你们。”
沈神通将与拥有“悲魔之刀”的岩岛健这场决斗,当然是极其吸引刺激的大事。人人觉得陶正直大有沈神通之风,因为他一开口往往就使得形势大变,有时甚至会天下大乱,总之人人觉得他也具有改变或导演局势的魔力就对了。
时间永远是一秒一秒的走,既不会加快脚步,但你也休想它走得慢些。
跟时间牵扯在一起的无数事情,也必须随同时间脚步而进行实现,然后,一切又变成过去。
那沈神通与岩岛健的一战是紧接而来的大事情,当然会随同时间消逝而变为事实。不过在此之前,金算盘必须决定一件事,那就是“大牧场”这宗公案如何了结?
目前的形势已很显明,在牧场方面处于劣势,如果金算盘不肯放过他们,则有没有人能逃得活命甚成疑问,不过话说回来,就算金算盘肯放过他们,但大牧场的人肯不肯就此罢休呢?
虽然大牧场方面处于劣势,可是任何人想活不一定办得到,但不想活却几乎一定可以办到。如果大牧场的人都不想活,谁也无法制止这场凶杀惨剧发生。
“十万两银子,我愿意付。”金算盘望着一个人的面孔接着说道:“但凌波仙子的问题就很复杂了。”
他所望的人居然不是主角徐奔,而是沈神通。
沈神通颔首叹口气:“我明白,而我也认为你们不可以原谅。”
他的话使得气氛一时非常紧张沉重。
但沈神通果然就是沈神通,你永远不知道他会有些什么主意,而使得整个场面所有的人心情发生剧烈变化?
“不过,事到如今,我只好提出一些建议。”沈神通声音很清朗,所以,没有人会听不见。也因此有些人本已象点燃导火索的火药,却忽然间被冰水弄湿而不能爆炸。
“既然大牧场已赢了这一仗,”沈神通很快说出他的分析和建议:“金云桥,你自应该送上保证兑现的银票,金额是十万两纹银,关于凌波仙子这一节,徐奔兄你可不能不接受现实,这个现实就是以金云桥目前目前的实力,大可以翻脸不认帐,等到杀个日月无光、天昏地暗之后,那时只怕徐奔兄你再也不会争执这些问题?”
事实的确如此,假如徐奔等人全部丧生,那时叫谁斤斤计较这些问题?
沈神通又说:“徐奔兄,我的建议是你拿了银票,还带一个人质,马上率队离开!当然你还得先向金云桥保证双方过节从此一笔勾销才算公平。”
在徐奔方面,无论愿不愿意接受,却显而易见此是唯一能够安然率队离开的途径。
金算盘听了却抗议道:“人质?什么人质?”
陶正直Сhā口解释,一派轻描淡写口气:“人质就是把一个相当重要的人物放在徐奔手中,以保证他们撤退时不遭受伏击。这本来是很平常的事,古代战国之时,连皇太子也常常作人质押在别的国家。”
他一面解释一面望住吕夫人,显然他还没有见过她的真面目,不过他却敢肯定,金算盘对这个条件,必定极头痛,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极少人知道现在正进行一场可怕的无形战争,表面上风平浪静,人人都极斯斯文文地交谈,其实大大不然。
例如沈神通若是算错了一点,血肉横飞的场面保证马上出现了,也因而他下一回合对岩岛键之时,将会少了一些胜算,这是因为吕惊鸿,这个近乎疯狂的女人若是在场,不知道局势会发生什么变化?
总之,若是能够使大牧场之人安然撤退,而又暂时带走吕惊鸿的话,沈神通就等于拔了头筹,等于赢了等一局了。
金算盘沉吟了好一会,才道:“我没有意见,如果吕夫人肯做人质,那就赶快走。”
他不叫徐奔快点滚已经算是很客气了,事实上他已是被迫订城下盟,如果他不是以“传话人”身份出现,他一定不肯接受这种屈辱条件。
在徐奔这方面其实也没有占到便宜。大牧场十二铁骑如今只剩下七个,虽然得回十万两银的赔偿,但凌波仙子却也变成行方不明的人了。
徐奔心中再三计算过这笔账,他本不肯接受,因为他的确不怎样在乎自己的生死。可是为了六名手下着想,无论如何也只好含恨忍辱离开。
“好,我们走!”
气氛顿时完全松弛,徐奔望住沈神通又道:“沈神通,你我虽然不是朋友,但你却是值得尊敬的人。”
沈神通既谦虚又潇洒地微笑摆:“如果我活过今天,也许我有机会请你喝酒。”
徐奔叹口气,但左手却快如闪电,横伸抓住吕惊鸿右臂,他五指布满内力,重如山岳,坚如钢铁,吕惊鸿就算全身武功犹在,也一定挣脱不了,现在就更不必说了,所以她只好放软身子,并且完全死掉溜入石屋内的心。
徐奔虽然已掌握住人质,但仍然长长叹口气,话声也黯然无力:“凌波仙子果然死了。”
崔怜花(或崔怜月,谁也弄不清楚哪个是花哪个是月)高声问道:“你怎么知道?”
这答案甚至连金算盘也想听听,所以应该没有人出声作梗才对,但偏偏有人Сhā口:“废话,都是废话。”声音居然很悦耳好听,原来是吕惊鸿说的。
“徐奔你到底走不走?”她又说:“其实你可以再留一阵,等看完沈神通、岩岛健这一场精彩决战再走也不迟,你想不想留下?”
她的话马上使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到沈神通、岩岛健的决战上面,如果她用心果是如此,则显然非常成功,因为不但徐奔,连沈神通也立刻露出沉吟忖想的神情。
吕惊鸿身子微微颤抖,她乃是由于恐惧而颤抖,因为她忽然极清楚地感到,自己竟然站在生与死的界线上,她从来没有这种经验,但使得别人站在生与死关头之间,看人家惊悚汗下、股摇身颤的事却常常有之。如果他知道凌波仙子才是真正的吕惊鸿的话,我自然也死无葬身之地,她目光射向金算盘,她心中所想的“他”也就是金算盘。
天啊,吕惊鸿虽然已死,但我现在才知道杀不死她,因为她仍然活在这些男人心中,但如果我死了,我会不会还活在他们心中?到底还有没有男人象想念吕惊鸿一样想念我吕素情呢?
、.
身无彩凤双飞翼 第3章 强人显神通更上一层楼
\t**%
本书前文曾提起过,吕素情就是比吕惊鸿小好几岁的妹妹,至于吕素情为何如此妒恨她姊姊?甚至设法加害了她?其中种种原因详情,此处暂时搁起不表。
她身子继续微颤,而思潮亦一直推卷没有中断,唉,她叹息一声,姊姊对我一向实在很好,但为何我还要抢她的男人,还要害死她?
啊呀,莫非我投入小幻天家派得传心法之后,却反而变成疯狂了。
吕素情现在的确神智清醒,所以会想到自己从前可能是“疯狂”,很可能这是因为身处生死关头的强大刺激使然,我国自古也有回光返照的说法,据说纵然是神智昏迷了许久的人,但濒临死亡的一刹那间,他会忽然恢复清明神智。又据说那是跨越生与死界限时,生命仅余潜力完全发挥之故。
不管理论上怎样解释,反正现在的吕素情神智非常清楚,情绪级其正常,所以她相信自己以前那段时间一定是疯了,然而在那些挽回不了的光阴里,她一手做成的许许多多的错误和惨剧,也已象光阴一样无法挽回。
现在只要徐奔一说出他何以能肯定凌波仙子已死的缘故,金算盘也必定马上知道凌波仙子其实就是她最深受难忘的吕惊鸿,于是连金算盘也会抢着要亲手杀死她。
如果金算盘竟然不忍亲自出手,但至少吕素情已经完全失去“人质”的份量。
故此沈神通仰天长笑一声,接着又朗声说道:“徐奔兄,祝你一路顺风,同时希望你们在路上会碰到龙门派的道爷们,那样你们就可以把吕夫人付托那些道爷带回此地。”
徐奔当然看得出沈神通很想他们快点离开的心情,所以他立刻答应,取过银票便押着吕素情迅速离开,他确信这样做绝对不会错,因为这其实是沈神通的意思。
六匹铁骑加上李政夫妇八个人,如今加上一个吕素情(她与徐奔合乘一骑)一共九个人,他们在飒飒秋风和微暖秋阳之下,铁骑发出响亮齐整声音,徐徐经过同心楼。
沈神通知道徐奔特意用这个方式向他道谢和告别,事实上这一别之后,由于世事波谲云诡变幻无穷,所以彼此将会发生什么事?将会有何种结局?没有人能预先知道,正因如此,徐奔才特地绕经同心楼,特地向沈神通告别。
六匹精选铁骑都曾受过特殊训练,虽然骑乘的人有九个之多,可是每匹骏马依然矫健如故,步伐极整齐,六匹马成单行,纵列式稳稳行过楼前。
带头的当然是徐奔,他左手勾住吕素情,同时又以食中两指夹住缰带,当他经过沈神通前面,右手拔出长剑,斜斜直指天空。
其他的骑士包括李政夫妇,都跟着一齐拔出刀剑,也都一式斜指天空,这么多刀剑出鞘,但声音却只有锵的一响。
除了蹄声和秋风飒然之声之外,再没有别的声音了。
长刀利剑的闪闪寒光,其实就是无限尊严和无限敬意,这些纵横江湖、弛骋天下的骁勇之士,一生之中(包括从前和以后)恐怕也很少机会用这种方式向一个人表示如此真挚尊敬。
女孩子们的美丽眼睛都盈满热泪,但却使她们更为美丽动人……
最先进入流韵轩的是那顶软轿!
由于软轿四面都几乎密不通风,故此谁也不知道轿里有没有人?如果有人的话,这人是谁?
其后入轩的人一共有八个,那是主人金算盘,主角岩岛健和沈神通,其后就是沈神通的侍婢李红儿,春风花月楼的刘双痕和崔氏姊妹,还有陶正直当然不会缺席,因为他不但是何同代表,内心中同时也热切希望岩岛健能够一刀杀死沉神通。在陶正直想来,只要是沈神通战死,天下立刻太平无事。
陶正直虽然在那破庙初遇沈神通时大大吃瘪,但他那种惶恐畏惧态度其实有一半是装出来的,这个人向来擅长以卑躬屈节的姿态松懈敌人,然后等机会突然予以致命一击,他对沈神通亦是用这种手段!
所以事实上他对沈神通的戒惧并非十分厉害,然而刚才大牧场徐奔等人肃凛致敬的场面,别人都为之赞叹感动,只有他真正大惊失色,也感到奇寒彻骨。
因为直到此时,他恍然大悟,原来徐奔能早一步知道凌波仙子遇害,而其后在恶劣情势下还能取得银子(十万两可不是小数目),掌握人质,带着手下们安然离去。这一切功劳都归于沈神通,因此徐奔才会向他致最真诚最祟高的敬礼。
说来说去,这些场面完全已置于沈神通无形的控制之下,象沈神通这种敌人,你岂能不为之而全身出冷汗?
停在轩堂东边角落那顶轿子之内,究竟是什么人?何以沈神通连一眼都不瞧?难道他已知道是什么人?但轿里到底是不是沈神通的爱妾马玉仪?
关于这个疑问,陶正直暂时只能闷在心中,而他现在最关心最希望的是,金算盘还没有说出他就是何同代表之事,这样沈神通便大概不会太注意他,更不会分心分力准备对付他。
看来跟沈神通为敌,恐怕比惹上“中流砥柱”孟知秋还可怕,也许这就是长江后浪推前浪的真正意义了!
轩堂内地方极宽敞,即使有数十人窜跃厮杀也不会碍手碍脚。
故此沈神通和岩岛健两人往当中一站,人人皆知决战即将展开,但谁也不担心地方不够施展的问题。
所以的人都躲在矮矮屏风后,每人有一扇,毫不拥挤。他们站着时头面可以超过屏风,但如果有暗器或兵刃速度必定很快,可是如果连缩一下头的本事都没有,那就根本不会有资格进入“流韵轩”屋内。
岩岛健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只见他弯曲双膝跪坐地上,将刀匣放在面前,然后脱掉身上的黑色长袍。
他所有的动作都很有板眼节奏,既不太快亦不太慢,任何人不但由此都感觉得出他极自尊自信,同时也隐隐感到他这些动作绝对不会没有意义。
然后,岩岛健稳而慢地抽开刀匣木盖,双手捧出一把连鞘长刀。这把刀看来很古朴,却又因为刀鞘上镶嵌的金刚钻石和各种宝石而华丽贵重。
“这就是‘悲魔之刀’了!”
有些人现在忽然明白岩岛健为何花不少时间于脱衣取刀等动作上面?敢情在一板一眼很有节奏动作中,已经隐隐出现海啸天崩似的强大无形压力。
沈神通屹立如山,眼光锐如鹰隼。但答话声音却没有一丝火气霸气:“我知道,我不知道的只是这口悲魔之刀有何好处?要落在什么人手中才有好处?”
莫看只是短短几句话,但这话是从沈神通口中说出,便大大不同凡响。
试想如果你不知道“悲魔之刀”的妙用好处,如果你不知应该由何种人使用才发挥得出威力,则这把刀跟普通平凡的刀有何分别?
岩岛健可能答得出也可能答不出,他当下只以双手按膝,深深躬身。“沈样,希望事实能答复你,但却恐怕那时你知不知道都没有分别了!”
岩岛健身上所穿的紧身短衣完全是中土式样,他徐徐起身(刀仍然在地上),解开腰带,敞开衣襟,于是人人都看见他衣服里面有一件皮背心,前面密密麻麻缀着许多小装饰。
当然,任何人都知道那些东西绝对不是装饰,至少其中有三种每个人都看得很清楚,一种是又短又薄的小刀,由头到尾只不过三寸。有一种极象是轮船上的舵盘,但本应是圆钝舵柄现在却变成尖刀,当然体积也比舵盘小了不知多少倍,这种暗器在东瀛称之为飞镖,却和中土的完全不同。第三种则是两枚银光灿烂的流星锤,每一枚只有寸半直径,链子极细,分挂两襟下端。
除此之外,襟上有很多口袋鼓突起来,但由于看不见,所以谁也猜不出岩岛健还有些什么稀奇古怪的物事?
人人都非常注意观察岩岛健身上那些零碎奇怪却又显然十分危险的东西,只有陶正直却一直计算双方的距离以及重心位置。
假如我是沈神通。陶正直脑子飞快转念寻思,由于胜败存亡重重要关键就是悲魔之刀,所以我一事实上全力想法子先夺得此刀,但为何岩岛健将宝刀放在地上?他一点也不担心沈神通会突然出手夺走吗?
不过看来岩岛健和宝刀之间的距离比沈神通有利,而且他身体重心起码比沈神通低三寸,所以他变换任何姿势都一定比沈神通快一倍,如果我是沈神通,我怎么办?
事实上,他一时真想不出怎样做方是万全之策,可是他马上就在心中大笑数声,哈,哈,我既然不是沈神通,所以根本不必伤这个脑筋,而且由于我是陶正直,所以我有我的方法,我的手段,这些方法手段换了沈神通就不容易施展了……
但沈神通施展的手法大概陶正直也不容易使得出。
沈神通一直保持潇洒斯文,他说:“岩岛健先生,请先拿起宝刀。”
岩岛健默默蹲低一点取手在手,然后站直,如果他把宝刀放在地上是一个陷阱,显然这个陷阱已经失败。
他又默然向沈神通变腰鞠了一躬,谁也不知道岩岛健的鞠躬是什么意思?但反正东瀛武士甚至普通人都极多礼,鞠躬是家常便饭,故此谁也不深究!
“在中土的武林同道,”沈神通说,“一定不会先把自己的暗器亮出来,因为我们认为暗器就是暗器,虽然事先亮一下相,但仍然是暗器,而不会变成明器。”
岩岛健用纯正的北方话说:“我们那边也不是人人都把暗器亮出来的!”
沈神通道:“但不管我赞成与否,我仍然是很欣赏你的风度。”
他后退两步,使双方距离更远一点。因而现在只有岩岛健可用种种暗器远攻,而沈神通却无法施以任何突袭。
看来这才是表示有实质内容的风度和敬意的方式,如果只是虚情假意做作一番,那算什么真正风度?
不过,兵不厌诈,沈神通似乎也并不是特意表演风度,只听他大声道:“红儿,拿酒来。”
躲在一扇屏风后面的李红儿应声而出。她居然托着一个银盘,盘中有一个银壶,两只银杯。
她一直走到两个男人之间,神色很冷静,斟酒时那只手虽然藏在袖内,但显然十二分稳定,这是说她毫不情虚心怯。
银杯并不大,但酒香浓冽扑鼻,酒香中杂有些许药香,使人一嗅而知那一定是据说能使女人娇艳、男人强壮的著名天津五加皮美酒。
不过目前似乎没有一个人有工夫去考究酒的好坏,人人大概都禁不住泛起满腔的讶疑:
沈神通忽然命侍婢捧酒出来,而酒壶、酒杯以及香冽美酒都是事先准备好的,那么这杯酒会不会有古怪?如果有的话,是什么古怪?以沈神通的身份名望当然决不至于弄一杯酒暗算对方,但如果不是下毒,那杯酒有何作用?若能令人一杯即醉,自然也可以算是用毒了。
岩岛健心中霎时掠过正正反反的猜测达数十次之多,可是,结果连稍为肯定一点的答案都没有,换言之,沈神通这一杯酒会不会有古怪?如果有古怪,是什么古怪?岩岛健简直摸不出半点头绪。
所以他额上忽然出现好几点汗珠便不足为奇了。
据说智力越高的人,往往比别人多了很多痛苦,现在看看岩岛健的例子似乎有点道理,因为换了一个傻愣勇猛之人,他最了不起的办法大概就是跟对方换一杯酒喝,而最干脆的办法就是根本不喝,他若是不喝,那怕你的酒有千般妙用也就等于没有了。
却见人影闪动,原来有两个人从屏风后走出来,一个是黑衣佩剑中年大汉,粗厚巨大手掌中提着一支有一丈左右长度的铁矛。
这个人从未露过面,大概早已隐藏在轩内,他无疑是黑夜神社之人,也一定是高手,故此他预早隐藏此地的用心自是不问可右,因此刘双痕发出不满哼哈声,陶正直一看刘双痕是愤慨,便立即也呸一声,表示他强烈愤慨意思。
另一个人却是如花似玉的崔家双姝之一,她和那提矛黑衣人差不多同时走近沈神通和岩岛健他们,但她却忽然加快脚步走到李红儿旁边,右手很自然地搭住李红儿肩膀,清丽明艳的脸庞绽出灿烂夺目笑容,柔软清脆口间也使人无法遗漏任何一个字:“红儿,我来帮你,别害怕。”
李红儿讶道:“我可没有害怕呀。”
崔家美女(因为谁也分不出她是怜花或怜月,故此只好含含混混称之为崔家美女)又笑一笑:“你好傻,如果人家不肯喝酒,而另外刚刚出来那一个家伙又忽然拿长矛扎你,你怎么办?能躲得过那家伙的长矛么?”
李红儿现在才真的很惊讶,道:“那家伙会用长矛扎我?为什么?”
提矛黑衣人一口北方话甚是纯正,声音威严有力。他说:“我不是家伙,我是会津简一。是黑夜神社的二当家。”
崔家美女马上笑着道歉一声,接着又道:“我想请问一声,贵国的武士是不是都象你们这么神气这么威严的?”
会津简一立刻面色缓和了很多,点头道:“大部份都是,因为我们那儿阶级区分得很严格,武士是相当高的阶级,而女人的地位却很低贱,所以我们在女人面前,更要注意保持尊严。”
崔家美女笑得很温柔可爱:“你何必这样谦虚呢?其实我们这儿,女人也不见得有地位,说不定比贵国还糟糕些,你当然也知道,中国男人爱娶几个女人都行,而女人还有很多很多拘束,许多事情不能做,许多地方不准去……”
会津简一也不觉透出少许笑容:“我们虽然不是准备谈男女地位问题,但我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的看法,我不妨顺便告诉你,贵国女人其实很有地位,生了儿子固然地位很稳固,就算没有儿子,有些女人还是极有权力,所以十分可怕。我有一次几乎杀死一个女人,只因他极会呷醋,把丈夫整得死去活来。”
他当真没有虚构或夸大,事实上中国妇女的地位自古都有相当保障,如果你不相信,不妨找本《醒世姻缘》看看就知道了。当然那时所谓“地位”确实比不上现代妇女解放运动火辣辣的宗旨,不过比起外国,不论东洋或西方,都显得文明很多倍,这却是真的。
酒香仍然弥漫轩堂内,加上那灿烂银杯等精美酒器也使人无法忘记“敬酒”这回事。
“红儿,你可以敬酒了。”崔家美女说:“如果有人袭击你,我一定可以替你封挡三招,但如果三招之后,你仍然不赶快逃开,仍然站在这儿,那我就没有办法了。”
“大小姐,你放心。”李红儿还作了吐一下舌头的表情:“我一定连爬带滚逃得远远的。”
崔家美女露出震惊神色,却转眼望住沈神通,问道:“她怎知我是大小姐?”
人人都觉得她向沈神通询问而不问李红儿的确太对了,因为这下是沈神通拿手本事,如果沈神通猜不出来,他就几乎等于吃一次败仗了。
老实说连亟想出手一矛刺死李红儿的会津简一,也被强烈的好奇心压倒而隐忍不发。
沈神通道:“如果我是李红儿,我至少有十种方法可以认出你们姊妹。可惜我不是她,所以我不能使用女孩子的手段。”人人都觉得极有道理,虽然沈神通根本没有说任何具体方法。
沈神通又道:“总之,她一定已在你们姊妹身上做下手脚,所以很容易就识别出来,现在我只想知道岩岛健先生喝不喝这杯酒?”
岩岛健被这些突发情况弄得七荤八素,思想根本就不能集中,所以一直呆住不回答。
幸而会津简一还能作主,他沉声道:“我代喝一杯,崔姑娘,请你也喝一杯。”
只见那铁矛一伸一挑,一只斟满美酒的银杯已经稳稳随着矛尖缩回去,落在会津简一宽厚手掌之中。
崔怜花(大小姐就是花)拿起另一杯高高举起,接着顺手倾倒出美酒,那杯美酒化为一道晶光注入她口中。
会津简一亦仰头喝干那杯酒,又用矛尖将银杯送回银盘内。
李红儿再斟满两个酒杯,岩岛健若是喝下这一杯酒,会不会有事?沈神通难道真会在酒里下毒?
但是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银盘里这两杯美酒如果沈神通真要使手脚下毒的话,一定是在这两杯酒里。
金算盘大步行出,朗声道:“谁出来陪我喝一杯?”
他袒护黑夜神社之心,比写自白书、悔过书还明显得多。
刘双痕一挺胸走出屏风,陶正直也跟着走出,抢先道:“我来,你犯不着去冒险。”
陶正直本是万万没有理由会偏帮沈神通的,所以可能性只有一个,那就是因为刘双痕使然。他“喜欢”刘双痕几乎人人皆可看出,虽然这种喜欢并不正常,但奇怪的是那时候中国人对同性恋并不大惊小怪,最正式的史书上都毫不忌讳记载这种事,现代的人如果认为这就算是文明算进步的一种表现,那恐怕其实是在开倒车而已。
不过刘双痕并不领情,摇摇头道:“你不可以。”
陶正直讶道:“你说什么?我有没有听错?”
“你没有听错,我保证你耳朵好得很。”刘双痕大声回答,“我从未听说过沈神通练有下毒本事,但假如他竟有下毒之能,那么陶兄你和金老板一齐出去尝酒就真是愚不可及之事了!”
这番话可能连沈神通听了也有点迷糊不懂,所以他问道:“请问愚在何处?”
“因为下毒是另一种绝学,跟武功完全不同,所以今天如果你使用武功以外的手段,自是对你盛名大有影响。”
这种解释现在连陶正直也觉得糊里糊涂了。由于他向来极少会被人弄得糊里糊涂,所以他声音中透露出敬畏之意:“刘双痕,你说得明白一点行不行?”
刘双痕的俊美笑容不但女孩子意乱情迷,当真连男人也为之眼睛发直。他说:“陶正直你怎么这么笨呢?你身份不明和金老板好象是同一阵线的,如果我是沈神通,又如果我会下毒,我当然会下手毒死你们再说,虽然是有损盛名,也还值得。陶正直,你若不是与金老板同一阵线,那么你告诉我吧,你是因何缘故来到野趣园?你何以能成为金老板的贵客?”
陶正直瞠目结舌,呐呐道:“这此话咱们私底下再谈好不好?”
刘双痕道:“总而言之,我个人却深信沈神通绝对不会使用下毒手段,所以我用行动证明我的想法,但另外一个更强烈的想法,就是希望快点看见、快点知道沈神通究竟敬这一杯酒的想法,就是希望快点看见、快点知道沈神通究竟这一杯酒有何用意?我绝不相信凭这杯酒就能使岩岛健回心转意,不再找他麻烦。你们呢?”
五加皮虽然是美酒,但的确无可能产生这么大的作用。
金算盘首先道:“岩岛先生,这杯酒你喝还是不喝?如果你决定喝了,我就不必出来不必阻延时间了。”
岩岛健洪声道:“我喝,沈样这杯酒若是不用下毒手段,却仍然能击败我,那就等如我用兵刃以外的忍术一样,我就算失败死亡,但我仍然佩服他,尊敬他。”
所有的男人都非常干脆,立即退回自己的屏风后面,这儿特别用“男人”这个名词,意思就是说“女人”并不干脆,这个女人就是崔怜花,她还是用右手搭住李红儿肩头,仍不走开。
她的明艳美丽笑脸使男人真不好意思跟她斤斤计较,所以不但会津简一、金算盘、陶正直等都不吭声,连岩岛健也不以为意,大步上前伸手取酒。
岩岛健大手指还差数寸才碰到酒杯之时,忽然一愣,因为他看见捧着银盘的一双手(本来被衣袖遮住的)。那对手并没有露出很多,只不过几个手指和一部份手掌而已。
他实在也不是没有见过这么白嫩优美的手,但这一对却大大不同,因为他忽然由小腹底部涌起一股热流,热流涌上中丹田(双|乳当中)时,整个人都情思飘忽、心意迷惘。
这虽是一种极蚀骨销魂的滋味,但普通人反而可能时时经验得到,然而在岩岛健这等穷毕生精力修习忍术的高手而言,却是从未尝过也因而心灵更为震撼,也因而神魂为之飞越九霄上。
他粗大的手指居然偏差少许,所以没有碰到酒杯,却反而先碰到美丽的手指和手掌。
李红儿的手指事实上也完全没有“毒”,所以虽然连岩岛健自己也不明白何以明明伸手去取杯的手,却没有拿到酒杯而碰到她的手?就算碰到了,岩岛健亦全不在意,只不过感到心神动荡了一下而已。
但岩岛健棋差一着(甚至其他的人如金算盘、陶正直都可以算上)就在这一点。李红儿的手指没有毒是对的,然而她的手却已是天下扒儿手都极尊仰、崇敬的神手帮三宝之一--销魂手。
这销魂手不但能令任何男人及女人看了,都惊异赞叹得眼睛发直,而且如果被摸上一下,就算大罗天仙也禁不住有那么一阵子魂飞魄散,全身失去感觉。
总是就出在这魂飞魄散的刹那了,以神手帮高手的本事,这一瞬间连内裤都可以扒走了。
前文提过由于崔家花月楼的内力至阴至柔,所以可帮助李红儿闯过炼功过程的险关,而现在崔怜花大小姐也正以本身深厚功力,帮助李红儿发挥“销魂手”魔力,此所以崔大小姐没有退回屏风后面,而是还用一只手搭在李红儿肩头之故。
沈神通当然也喝干他那一杯酒,等李红儿收回两只银杯随同崔怜花退回之后,才朗声说道:“岩岛先生,既然你认为我是值得尊敬的对手,所以我就不想欺骗你,你有一个必定会战败身亡的秘密,如果你相信我的话,那么就请你给我一点时间,然后我将秘密告诉你,希望你认为是公平的交易。”
“给你一点时间?”岩岛健可又糊涂了。此人既是掌握胜算,为何还要讨取一点时间?
“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
沈神通说:“我想先向二当家会津简一先生请教,假如我侥幸赢了一招半式,会津先生须得马上离开中土,若是我落败身亡,那时连岩岛先生你也不必再探究那秘密了,我想你们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由于他讲得好象事情非常简单显浅,所以事实上虽然岩岛健以至会津简一、金算盘等人都迷迷糊糊并不明白,却没有一个人肯承认不明白、不了解。
在我们现实经验中每每不乏这种例子,我们有时候装出非常了解极明白地连连点头,我们自知表演得全无瑕疵,但事实呢?我们根本不知对方讲什么话!
幸而这不算是罪恶,只不过是要面子的一点小小伪装,所以谁也不会认真去计较!
会津简一又从屏风后大步走出,手绰铁矛,气势标悍之极。他大笑道:“好,沈神通,我们先决一胜负。”
金算盘大声道:“会津先生,你应该是明天才出手的。”
会津简一理都不理他,脚步一停,身形便如渊停岳峙,双手把矛指着沈神通。
刘双痕大声道:“金老板,如果明天之战是会津先生和我决斗,其实提早到现在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金算盘道:“一场一声来,不是很有意思么?你急什么呢?”
陶正直Сhā嘴道:“对,对极了。刘双痕你实在不必急的,如果你怕明天不够热闹,怕辛辛苦苦赢了不够威风,我可以去请二十个武林高手来观战。”
总之,陶正直的态度表情言语通通表示出不希望刘双痕现在多事出手,陶正直的算盘很简单,如果会津简一是对付刘双痕的主力,那么若是沈神通赢了,刘双痕明天岂不是没有对手了?就算退一步说,那沈神通不幸输败,但至少也可以窥见会津简一的杀手锏,这样明天应付之时,自然比较容易和比较有把握得多了。
金算盘大声说:“崔家两位美丽小姐,你们说句公道话,我有没有偏袒任何一方吧?”
崔怜花把头伸出屏风,尽量伸高,所以人人都看得很清楚,她说:“我们不知道,但沈神通一定知道。”
崔怜花的眼光本来已经十分动人,但现在却更进一步比春水更迷离、更温柔,后果当然更加动人了。
沈神通心中秘密地涌起温馨旖旎之感,可惜马玉仪的花容玉貌使他马上回到残酷可怕的现实。
马玉仪现下还在祸难之中,虽然身体上的拘束和痛苦已解开,但祸难却依然巨大如故。
是的,马玉仪现在一定忧心如焚地等候丈夫的消息,我身为丈夫,却竟然对另一个美丽的少女泛起旖旎情思,我是不是太没有心肝了一点呢?
他对自己摇摇头表示不满,然后才开口说话:“刘双痕,啊,甚至会津先生,你们知不知道金云桥、陶正直都阻止战局次序掉乱变化是何缘故?”
沈神通一开口总是能使人泛起强烈好奇心,象崔家双姝甚至还进一步寻思研究沈神通脑筋是怎样转的?他如今究竟想把局势弄成一个什么样子呢?
“我告诉你们,陶正直很聪明,他已经看出金云桥的用心和步骤,所以,他极力帮助他控制局势,那么金云桥是怎样想呢?事实上并不复杂,他并不在乎谁赢谁输,他用尽他的方法务求每一仗都势均力敌,希望都能够杀得天愁地惨。希望每一场双方都有精彩表现。”
刘双痕讶道:“若是如此,金老板好象很公平。难道你要他偏袒对方才满意?”
“表面上他相当公平,正如圆形狗舍中那两个祼女,她们应该早就被吕夫人杀死,因为她们就是金云桥天下颇为闻名的那座黄金台上的艳姬。但她们居然能够不死,这就是金云桥极力维护的功劳了。”
崔怜花忍不住问道:“你究竟要说什么?狗舍那两个女人就是妙擅歌舞的李沉香和薛群玉?她们能够苟活偷生难道这不好?”
“不是好与不好的问题,而是金云桥真正心意并非要保存她们的生命,金云桥不喜欢事情太快结束,他喜欢看到悲惨挣扎景象,越惨越好。而陶正直也是这类人,故此他也主张凶残搏斗场面一幕一幕地展开。”
轩堂内至少寂静了几分钟。
金云桥、陶正直本已从心底不敢忽视沈神通的话,所以这时都在自问是不是这样。就算他们自问结果确实被沈神通猜,但他们当然也不会公开承认。
崔怜花向沈神通作一个最动人最美丽的笑靥,那是请求他回答之意。她问道:“沈神通,你仍然认为狗舍内两个女人能苟延残喘到如今竟然不是好事?这样竟反而拆穿金老板其实是本性残酷的假面目?”
“当然啦!李沉香、薛群玉她们自己可能不知道。但她们本是以艳色歌舞著名,如果没有了美貌身材,也没有了声音以至于不能唱歌,她们活下去比死了更惨百倍。而在现在,李沉香、薛群玉正是如此了。”
崔怜花又向他微笑,娇艳绝世的笑靥,使沈神通感到压力强大之极。
她又问道:“李沉香、薛群玉现在怎样了?”
“她们既不能说话,身材也变得一塌糊涂,而且脸上都是犬牙留下的疤痕,你想想看,她们象狗一样活下去干嘛?她们目前虽然获救算是回复自由。但我却不敢太乐观,因为如果我们通通败于黑夜神社高手手底,她们仍然会变成姆狗的。”
崔家双姝不家刘双痕等由于震惊之故,眼睛都睁得不能再大,沈神通的推论果然绝不是夸大,而是很切实的话,尤其是关于他们战败后的推论,简直无可置疑。
金云桥朗笑一声,道:“陶正直兄,沈神通把我们都当作没有人性的野兽,你有没有话可以反驳他呢?”
陶正直突出屏风上的面庞,露出专心寻思的表情,人人都觉得他的答复一定值得听听,所以轩堂内又出现长达几分钟之久的沉寂。
陶正直终于道:“金老板,我已经仔细想过,也有了答案,但我认为不讲出来比较好些,我相信你也会同意。”
金算盘笑道:“不,应该讲出来,因为我还有不同意的权利,如果你不说,你永远在心中认定我是某种人,我岂不是永远没有申雪冤枉的机会?”
他的笑声虽然很响亮清朗,但至少有三个人觉得不对而皱起眉头,这三个人就是沈神通、陶正直、刘双痕。
笑声往往可以泄露内心情绪,例如开怀大笑和尴尬干笑显然区别甚明。
还有一点,就是笑声只代表情感以及流露情绪真伪的变化,并不代表智力和推理能力,所以任何人不论是很开心大笑或者凄然苦笑,他的脑子仍然可以继续工作。
这个理论可以扩大范围,引伸到精神错乱方面。换言之,精神错乱者一面狂笑,但脑子也仍然能工作,不过差别在于他的脑子仍然依循错乱路线上工作而已。
“正常”和“错乱”差别的后果,影响之大,自不待言。
陶正直面色忽然变得象泥土那样毫无生气,又象白纸那么苍白,原因就很明显,也很合乎情理了。
我听过疯子的笑声,陶正直一面流冷汗一面忖想:所以我敢用人头打赌,金算盘一定是疯子,而我虽然是“野兽”,虽然很残忍冷酷,但我至少还未疯狂。
但现在他要我讲出实话,我当然不可以当众宣布他是疯子,而我才是野兽!
陶正直脑子工作效率的确很好,因为他刹时已知道唯一能使局势恢复正常化的人,就是沈神通,故此他求助的眼光向沈神通望去。
沈神通回敬的眼光亦已告诉他说,不但深知金算盘是怎么回事,同时对陶正直求助的心意明了得好象看自己手指,手掌一样。
假如金算盘的疯狂发作得更厉害些,那么局势到底对谁有利呢?
答案是对黑夜神社方面有利(当然陶正直也想通这一点才会向沈神通求救)。而黑夜神社有利得胜的结果,自然就等于沈神通以及春风花月楼这一边败亡了。
权衡局势,连沈神通也不能不轻轻苦笑一声,但接着洪声喝道:“金云桥,且不管你用心如何,也不管你们是人或是野兽,现在我只问你一句,你的身份是双方传话的人?抑是幕后操纵指使黑夜神社的人?”
他的声音清朗强劲,大有震耳锥心之感,金算盘好象忽然被惊醒,恢复理智,微微甩一下头,便也大声道:“我当然是传话人身份。”
沈神通道:“很好,那我就仍然找岩岛健先生决战。你意下如何?”
“当然很好。”其实沈神通这一问,连别人也都觉得多余,决战次序本来就是这样,金算盘怎会认为不好呢?
“既然你同意,就这样决定。”
看来一声无缘无故又没有结果的风波就此了解,但沈神通不是一般武林高手,他怎会做些无聊无益之事?
不过他现在态度变得很心平气和,口吻也很轻松地说:“我马上就要出手了,只不过到现在为止,我只看见悲魔之刀。却没有看见我的女人,金云桥,你晃是把她藏在那顶轿子里面。”
这猜测表面上合情合理,旁人只有刘双痕知道马玉仪绝对不可能在轿子里,连崔怜花、崔怜月以及会津简一、岩岛健等人,也都觉得沈神通这一回实是多此一问,实在是很无聊的庞话,轿子里是不是马玉仪还会是谁?
金算盘耸耸双肩,说:“如果不是她,你猜会是什么人?”
“我不必猜。”沈神通答:“假如轿里的人不是我的女人,我知道该找谁的麻烦。如果有兴趣,不妨猜一下我会找谁的麻烦?”
金算盘果然露出大感兴趣样子,想了一下才道:“我,只有我,除了我之外,你还能找谁?”
“你猜错了,我第一个对象就是陶正直,因为只有他才有如此深沉可怕的心机,才有如此高明的手段。”
陶正直怪叫一声,道:“沈神通,你为何找上我?我什么地主得罪你了?”
“你没有得罪我,其实你帮了我不少忙。假如你在狗舍做下手脚,使石田泓一象标枪一样Сhā入他自己布置好的安全地方,却不料竟然Сhā入黄泉,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沈神通停歇一下,并且微笑一下,又道:“还有在拒马圈内边缘藏匿于地底十八个杀手,何以只剩下三个出现?其余的十五个杀手何以不现身出手?假如这些杀手都按照计划出现,则大牧场孙忍率领的这队铁骑就绝对不会剩下两人(李政夫妇)没死,当然,连后来三当前大野丰前也不必出手而败亡了。”
金算眉双眉紧紧皱起,杀气从眼中透出,不过他心中的杀机却不一定是要对付沈神通的,他问道:“你的话有意思极了,但莫非你想告诉我,这一切情况都是陶正直摆布的?他虽然很聪明也很有本事,但他能杀死石田泓一以及藏身地底的另外十五名杀手?”
“为什么不能?如果你随侍过‘巧手天机’朱若愚,大概在别人挖的地洞里装点能杀人取命的埋伏便不怎么困难了,陶正直跟过朱若愚学艺,现在你知道了之后应该怎样猜测?”
金算盘固然愣住,连陶正直也骇得傻了,因为他跟随朱若愚学节得传心法之事,世上无人得知,但沈神通怎会知道?
沈神通又道:“假如对付大牧场那批人手没有遇害,我瞧大牧场方面别说孙忍那一队会覆没,大概连徐奔这一队也通通活不了了,于是局势就大不相同,一来吕夫人不必变成|人质被徐奔带走,二来在那地底不明不白丧生的十一殒杀手之内,一定还有两个到三个超级高手,加上大野丰前以及会津简一,这个阵容对付春风花月三个年轻人,自是绰绰有余了。”
会津简一忍不住厉声道:“你究竟想告诉我们什么?”
他声音非常暴厉刺耳,但沈神通声音却反而更平和清晰:“我只不过回到早先谈过的问题上,陶正直既然如此沉潜多智,也如此手段高明,那么他做出这些事的动作何在?他既不会帮我这边,亦与金老板方面没有过节,他为何这样做,我现在告诉你们,他不喜欢战局一面倒,他喜欢看见惨烈搏杀场面,正如金算盘一样。”
极其宽敞的轩堂内,一时寂静得连绣花钊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过了好一阵,金算盘才冷笑道:“会津君,如果沈神通推测正确,恐怕你们第一个目标应该改为陶正直了。”
会津简一用力点头:“对,我想请沈神通等我们对付了陶正直,然后才轮到他们。”
崔怜花、崔怜月由于心意相通,故此她们可以说是一齐倾心迷醉,那是因沈神通的奇异本事--他居然能在箭在弦上局势中,单凭言语就使敌人锋利矛头转了方向。
她们真想挽住沈神通臂膀,最好是偎依在他怀中,然后问他马玉仪是怎样一个美人?她哪一点使得他付出深情挚爱?她们能不能也跟着她侍候她?
陶正直用呻吟似的声音责备沈神通:“就算我做了这些事,但对你沈哥说来,总不是坏事吧?至少你已减少很多强敌,难道你希望他们都很健康?希望他们健康得可以握刀割断你的喉咙?”
沈神通忽然记起何同,那是因为陶正直居然叫他“沈哥”,陶正直一定是听何同讲了很多很多关于他的事,才会记得这个称呼。
陶正直向沈神通微笑,好象讨好他,也好象是求他不要发怒。
陶正直的笑容居然很有效力,这是谁也想不到的事,沈神通用手势拦阻会津简一出手,道:“会津先生,你们准备用来对付龙门派三位玄门剑客的高手,我猜想一定也在那十五个杀手之内,可惜他们全都在地底中了陶正直埋伏暗算而丧命,我有没有猜错?”
会津简一粗豪率直地点头,道:“你没有猜错。”
沈神通接口回答道:“若是如此,则龙门派剑客现在忽然出现的话,你们恐怕很难玢出人手应付了?”
“是的。”会津简一说:“但他们决不会忽然出现,因为我已接到确实情报,得知那三个道士昨讹诈本来落脚在范家庄,大概准备一清早就赶来野趣园,可是不知什么原因,他们忽然半夜就离开了,我又刚赐接到有关他们行踪的报告,说是他们好象有病,所以只走了几十里路,到了侯桥镇就歇下,还抓药、煎药忙个不了。”
沈神通一点也不惊讶,轻轻点头而笑,他虽然不能不承认黑夜神社的情报很准确、很有效率,但他何尝不是也已接到情报,如果身为浙省副总捕头的彭璧,连这一点也做不到,沈神通实在不必特地找他从数千里远的杭州跑到天津卫来了。
所以他不惊讶绝非故作镇定,而他此时没有立刻回答,却是因为心中又想起何同,老实说,陶正直的笑容当然没有任何可能会使沈神通心软,完全是因为陶正直非常巧妙地使他想起何同,你就必须保护我陶正直性命,原因极其简单--死人绝对不会说话。
如果陶正直死了,自然无法供出何同下落,这就是陶正直微笑的真正意思。
但更进一步推究,人人也不难猜出何同的下落必是极为隐秘难觅,所以陶正直才敢用来威胁沈神通,如果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万一沉神通已经侦查出来,陶正直岂不是反而死得快些?
沈神通使自己暂时不去想何同,声音变得淡淡的说道:“会津先生,你们知不知道陶正直住在什么地方?”
会津简一摇头道:“不知道,也不认识他,我更不知道他会来观战。”
沈神通道:“他住在范家庄。”
金算盘Сhā口道:“你刚才提起龙门派三位道长住在范家庄,你现在又特地提到陶兄也住在那儿,是不是暗示其中有些关连?”
沈神通道:“龙门派的道长们修习的乃是玄门正宗内家剑法,就算吃错东西,又受风寒侵袭,但他们大概还不至于生病,更不至于连夜仓惶遁走。”
“是的,是的,”金算盘连连点头:“可是如果这是陶兄施展的手段,显然他偏帮着黑夜神社那些人?”
沈神通道:“我能够回答你,但不是现在,如果我过得岩岛先生这一关,而那悲魔之刀也Сhā在我腰带上,我才回答你。”
既然陶正直也会施展手段对付龙门派,使那三名道士他惶遁走,这一来,会津简一大感混淆疑惑,真不知应不应该把陶正直当作敌人看待?
不过他却知道一点,那就是目前不妨忍耐一下,看看情形再作打算,因为在“恩仇”上立论,陶正直对他们黑夜神社究竟恩多或是仇多?这个是极不容易回答的问题。
显然沈神通已替陶正直做到了他所要求的事了,但刘双痕等人却感到非常困惑,没有人想得到沈神通为何这样做,他何必帮忙陶正直?他们这间有什么牵连?有什么关系?
岩岛健双手捧刀踏前一步,他的移动吸引了所有的人的注意。
只见他用几乎超过九十度的点头向沈神通行礼,而且长达三秒钟才抬起头恢复毕直挺立姿势。
“沈样,你说过我必定战败身亡,我直到现在还想不出理由,莫非你见过我的斩风刀流心法,你认为还不够辣不够快吗?”
“不,恰恰相反,以你的眼神,以你的气势,还有手腕那一圈突起的肌肉看来,你的确已达到刀一出鞘,就可以把一片落叶劈为八片的地步。”
岩岛健骇然色变,唉,沈神通到底是人还是妖精?如果他是人,他怎知我斩风刀流无上奥秘?怎知我已达到此一境界?
“岩岛健先生,我们中土卓然成家的刀法虽然很多,但如果只讲究一个快字,恐怕就只有闽南连家秘传的拔刀诀可以比美了。”
“我也听过拔刀诀的威名,我一直希望有机会找到连家高手比比谁的刀快。”
沈神通微笑道:“仅仅是‘速度’未必有用,因为虽然你出刀快过对方,但如果只能迫退他或者伤而不重,这种速度就未必能取胜了,我不妨举个假设的例子说明,我刚才看见会津先生手持铁矛的威势,我相信谁都瞧得出这位二当家步伐雄健之极,矛势有霹雳之威,但若论速度,他的矛一定不够你的刀快,可是如果你们交手拼斗的话,你能一刀杀死他么?”
岩岛健有点尴尬,他既不可当众自夸能以快刀杀死会津简一,但亦不愿当众承认办不到。总之,他现在觉得沈神通既可恨又可怕,因为不论任何时候,沈神通都能够弄个小小的陷阱,使你掉下去,你你哭笑不得。
“我的看法是,”沈神通只让他为难一下就接着说:“你用最快的,一刀最多能杀伤会津君,但他还敬的一矛却一定可以要了你的命,原因是他的矛势已封闭了本身任何会致命的空隙,但不致命的部位,便无法照顾周全了。”
当下有人赞叹地摇头摆脑,有人甚至轻轻喝采,因为,如此精警奥妙的上乘武功神髓居然淡淡数语就分析得明明白白。
岩岛健既佩服又惕凛,问道:“这就是你说过我一定会败亡的秘密?”
沈神通的回答又大出人意料之外。他说道:“不,当然不是,因为你只要你不贪功躁进,天下有谁能够一招击败你,杀死你?”
连岩岛健自己很自信地点头道:“沈样,这话甚是!”
沈神通道:“不过,虽然一招不能够击败你,杀死你,但许多招之后就不一定了,尤其是当你施展忍者暗器门的‘连珠六绝刃’(是连番接续的六种暗器之意)之时,当你使到第三种‘火雾丸’之时。”
“这种火器固然可以取人性命,但最大的功用还是障蔽迷惑对方的目视和听觉,于是第四种‘鸟羽毒针’一出手,几乎就一定可以杀死敌人了。”
他停歇一下,再开口时,声音仍然很平和冷静,好象只不过跟很熟的朋友谈天而已,“只不过问题是你以极快巧手法要摸出火雾丸之时,突然发觉连一粒都没有,你大惊之下跟着转手摸出鸟羽毒针,这是你苦练得万分纯熟的手法,所以一定依照次序去摸,可惜这次虽然摸出鸟羽毒针,却反而有三种情况发生,而使你立刻落败身亡。”
人人都看见岩岛健当沈神通话声一停顿时,不知不觉伸手去摸皮背心上的小口袋。
实在情形如何,却是谁也不清楚,但至少可从岩岛健剧变的面色,看来,可以猜到极可能少了那么两样。
沈神通又道:“你将会发生的三种情况,第一就是你虽然摸毒针,可是数量不对,应该一共有八去,而现在只有四支,这样施展时当然不能得心应手,第二种情况,是你忽然记得这种鸟羽毒针其实不是真正暗器,虽然毒性剧烈可怕,但只能够在火雾丸做成的迷朦混乱场面下才有用,否则,人家容容易易就可以挡住。”
他透一口气,同时叹一声道:“唉,我还用不用把第三种情况说出来呢?”
岩岛健道:“不必了,我连续震惊之下,当然门户松散露出空隙,而你也当然不会放过机会,这就是第三种情况。”
“既然你已知道,我们这一场决斗还需不需要举行呢?”
岩岛健眼中射出锐厉光芒,冷笑道:“当然要,我已经查过,只失去火雾丸和一半鸟羽毒针,但我还有别的暗器,我相信一定可以斩下你聪明的脑袋。”
沈神通摸摸头颅,苦笑道:“如果这颗脑袋被你斩下,怎么还能称为聪明呢?唉,看来我的脑袋实在不算聪明。”
他话声甫歇,右手象变魔术一样忽然多了一条金光灿粒的粗链。
人人一看而知这是公门捕快抓人之时专门用来套在犯人颈子上那种锁链,只不过沈神通这一条好象是纯金打制的,如果真是纯金,那当然比捕快的铁链名贵千倍都不止了。
事实上岩岛健宝刀已经出鞘,还学中土武林一样将刀鞘扔到一边。
悲魔之刀一出鞘,轩堂内那么大的地方登时全部气温剧降,刀尖那两颗泪形金刚钻石闪动着奇异的光芒。
陶正直首先低低呻吟,他又一次感到心寒俱裂的恐怖,这一点正是他决计要把此刀丢到黄河或渤海中的原因,可惜他来迟一步,所以此刀已经到了岩岛健手中,这也是他暗中对何同非常不满的一件事。
不过陶正直总算是过来人,所以他还能够勉强忍熬,也还能够迅即转眼观察所有人的神情。
沈神通的神色毫无变化,使他大大增加了压迫感,虽然他早已知道此刀对大奸大恶之人发生奇异作用,沈神通绝对不是奸恶之人,所以他不受影响不算奇怪,只是若是此刀落在沈神通手中,问题就万分严重了。沈神通会怎样运用“悲魔之刀”,讲出来也很简单,事实上他也已经透露过,他将会将悲魔之刀送给一个人,而这个人却一定会天涯海角的找寻陶正直,直到诛了他为止。
陶正直又看见刘双痕、崔家姊妹等都不过讶疑皱一下眉头而已,但金算盘却大不相同,他好象蜈蚣见了雄鸡,那种惊惧畏缩的神情,真是难以形容,难以措画。
那会津简一全无惶悚之意,可见了得他也不是奸恶之辈。
沈神通的金链实在出现得及时。在场所有高手都看得出,假如沈神通慢了一线亮出独门兵刃,那岩岛健手中的悲魔之刀,一定已经向他脖子砍出,就算一刀仍未砍下沉神通聪明的脑袋,但最低限度也能使沈神通十分狼狈,而处于劣势。
现在沈神通这一手至少已证明他的脑袋果然很聪明,岩岛健最后纵然能够把它砍下来,但大概也不能不付出相当代价。
不过换了另一角度看,便也有另一种答案,这答案就是沈神通因为有“聪明”脑袋,所以能够反过来杀死岩岛健了。
这时大概沈神通的金链出了空隙,故此岩岛健大喝一声,不过他的刀光比声音还快,先看见刀闪耀然后才听见喝声。
只见沈神通上半身已经向后仰弯,这种姿势一望面临右乃是被又快又利的宝刀所迫的,因此,所有的人忽然一齐泛起相同想法:“啊呀,沈神通输了。”
岩岛健的刀法快得当真的可以“斩风”,只在这一瞬间,斩劈了十刀。
斩出第十一刀之时,岩岛健那雄健身躯已经向前上方跃起,因为沈神通双脚虽然没有移动,但身子向后仰弯姿势自然使双方距离接长,因此,岩岛健重心必须向前移动,腾身扑跃闪电般越过沈神通头顶。
他们的动作招式虽然快得难以形容,可是在场差不多都是一流高手,故此仍然看得非常清楚,正因为看得清楚,于是岩岛健第十一刀开山裂石一击砍断了沈神通的金链,顿时使人泛起空气凝结,时间停顿之感。
第十二刀将会出现怎样的景象,已经连想都不必想了,唯一不知的只是沈神通那颗聪明脑袋会流到谁的前面而已。
高手决斗一旦分出胜败,绝大多数便是分出生死之时,所以必定会有极惨烈气氛,另一方面观战的如果也是高手,那就更能够感觉体会得出这种惨烈味道了。
崔家双姝想闭上眼睛不看,她们当然不是害怕看见杀人场面的娇弱女子,事实上她们也敢亲手杀人,只不过既然沈神通已等如一同一阵线的朋友,而且他既有风度又潇洒,再加上智慧风趣,实在是女孩子暗暗倾心的人物,如果这样的一个男人的脑袋滚到你脚尖前,你会有什么感想?
岩岛健出手之快,竟然使人连闭上眼睛的时间都没有,他身躯仅仅越过沈神通少许,第十二刀反手砍到沈神通后颈偏左之处。
人人不眨眼好有好外,因为大家都看见沈神通也是同一时间反手扔出金链,他的金链原本非常长,但现在只剩下两尺左右,所以如果不脱手扔出,根本沾不到他脑后空中的敌人,更不要说击中要害了。
事实上,沈神通扔出的金链虽然刚劲如短棍,迅疾如闪电,可是方位似乎略略偏低和偏斜,所以如果这是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打法,那就是差以毫厘,谬以千里了。
幸而沈神通脑袋真的极聪明,故此,岩岛健“悲魔之刀”刚刚闪泛出极强烈又奇异光芒,使得人人皆见那闪耀精芒中出现两大滴泪珠之时,却又忽然光消泪散,那是因为沈神通左手颈出现一支短棒,悲魔之刀必须先砍断这支短棒才能够砍断沈神通颈脖,由于悲魔之刀虽然能斩断五金之精铸炼金链,却不能斩断这根黑黝黝的短棒,反而刀锋相触时爆射出一片眩目五彩光芒。
总之沈神通不但颈子没断脑袋没掉,反而挺直身子之后,徐徐转身瞧看岩岛健。
原来现在却是岩岛健问题严重之至,因为他第十二刀下但不能够斩杀敌人,竟然由于四肢麻木而震歪了身形。
这么一来刚好让要害碰上沈神通扔出的金链。那条金链上布满内家真力,简直就象被真的金属短棍撞戮于大|茓上。
岩岛健落地时虽然还能够保持垂直姿势,双脚先碰到地面,可是他身在空中就已经魂归天国,所以连维持站立一下的姿势都办不到就跌倒了。
如果岩岛健知道那根黑色短棒,就是神手帮三宝之一“电棒”,他大概就死得没有什么疑惑不满了,因为“电棒”就是具有强烈电流那样的棒子,凡是使用金属兵刃碰到电棒,就会象触电似的全身麻痹一下。
在平时触一下电,只要不是高压电,实在没有什么关系,可是当此兔起鹘落生死一发的凶险决站之时,触这一下电就变成大得无可再大的问题了。
沈神通过去拾起宝刀以及刀鞘,左手电棒在岩岛健身上碰触一下,就象你要引起一个人注意以便向他说话的动作一样。
“岩岛健,其实这根连宝刀也斩不断的棒子,才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三种情况,可惜你正作聪明,根本不让我讲完。”
“悲魔之刀”归鞘之后,宽敞轩堂内气温马上恢复正常,同时陶正直跟着也正常了。
沈神通的金链虽然已毁断,但他聪明脑袋幸而还在颈子上,并且还得到一把宝刀,这次险恶交易自然算得是有赚而不是赔本。
他本该最先向金算盘说话,就算不是金算盘,也应该是陶正直才对,沈神通偏偏不是向他,最先讲话的对象是会津简一。
会津简一颔首道:“公平,你虽然利用别的方法偷去了他的暗器,但事先你已经告诉他,何况忍者所用的忍术和暗器,以我的看法并不光明磊落,总是属于诡邪门道。”
在东瀛本土无数和真正武士,都有会津这种想法,忍者虽是使人惊惶,却总不能使人尊敬。
沈神通道:“会津君,你果然是真正武士,怪不得我去拾刀时,你没有丝毫留难我阻止我的意思,既然你和刘双痕他们之战定在明天,那么,我希望你暂时不要介入我的事情里面。”
会津简一极爽快,大声道:“可以,但如果过了明天而我还活着话,我仍然要找你替岩岛健报仇。”
沈神通笑容有点苦涩,因为虽然会津简一之约已经是将来之事,但问题正是这种江湖仇杀就是具有这种纠缠不休的特性,遥望前途,几时才可以完全摆脱“仇杀”呢?
当然,沈神通绝对不是害怕,只不过看穿看透江湖中的人生,所以涌起了厌倦乏味的苦涩。
可惜他还不能放下担子,也不能够摆脱责任,假如可以的话,大概要他爬着离开野趣园也肯干的。
金算盘从矮屏风后走出,他面貌身材都没有变化,然而他硬是看来没有从前那么有风度。从前的潇洒味道不知为何突然消失了?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他望住沈神通的目光暴戾锐利。“沈神通,你的女人我交不出来。我也不知道她到底为何会失踪的?”
陶正直面色变得最厉害,因为如果沈神通相信金算盘,那么他要找麻烦的人第一个自然是代表何同的人了!
其实他内心并不是很怕麻烦,也不是很怕沈神通。陶正直这个人连“血剑”“刀王”等一流的高手都敢碰(虽然使的是暗算手段,但胆色仍是非同小可),当然决非胆小懦弱之辈,只不过他向来装惯孙子,做惯了卑躬懦弱动作,所以习惯成自然,马上就表现出恐惧害怕。
沈神通可能看见,但亦可能没有看见,不过李红儿却瞧得清楚。
她为人似乎有点死心眼,由于早先沈神通交待过她密切注意陶正直,所以直到现在她只要有空就一定“注意”他。
李红儿碰上崔家姊妹,只努起嘴唇示意,崔怜花立刻发现并且立刻怒声叫道:“一定是他捣的钣。”她遥遥指住陶正直,“要不然他何须那么害怕?”
金算盘头也不回,厉声道:“陶正直,你是何同代表,是不是不看好岩岛健,所以赶快暗中又把姓马的女人劫去?”
陶正直举起双手,作出表示投降姿势。
“天地良心,我绝对没有做过这一件事。”
崔怜花怒声喝道:“哼!你有屁良心!”
金算盘接口道:“如果你没有做,为何一听见人失踪了就变颜变色?”
陶正直哀鸣似的分辩:“我一听就感到麻烦必会落在我的头上。别人我或者还惹得起,但金老板你再加上沈神通,我怎能不惊?”
自古以来都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可是这话对金算盘好象不怎么管用。
金算盘声音仍然维持着那极其凶戾狠厉味道:“陶正直,吕夫人才早就劝我杀你,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陶正直这回惊讶大概是出自真心了,他用力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她为何劝你?她觉得我这个人很不顺眼?我一共跟她才不过讲了十几句话,她有什么理由想杀死我?”
现在情势忽变,那是因为忽然扯上吕夫人,而产生不少使大家产都感到兴趣的疑问。
金算盘道:“正因为你跟她见过两次面,但话说得那么少,而且居然没有在她面前失态,所以她要杀你。”
陶正直的苦笑大概也是真的:“她就算生气,也不该叫你对付我呀!难道连你也认为我应该失态?连你也允许我、希望我对吕夫人做出不礼貌的事?”
这世上男人对女人做出很不礼貌的事,自然不外有关“性”这一种了。
“我希望怎样是另一回事,但吕夫人觉得没有面子,觉得很耻辱又是另一回事。”金算盘渐渐比较没有那么浮躁凶戾了。他接着又说道:“你如果被人侮辱,你心里怎样想?你会不会再有报复念头?”
陶正直摊开双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答道:“当然会啦,但她怎可以叫你报复?”
金算盘道:“她可以叫我报复,但我也可以不答应,对不对?请问我杀了你没有呢?”
陶正直道:“当然没有,可是你现在提醒这些事干什么?”
金算盘道:“因为吕夫人说过,凡是她施展小幻天家派秘传神功时,若有男人能够无动于衷,这个男人不是大忠大烈就是大奸大恶之士,陶正直,你总不至于自认是大忠大烈之士吧?”
这句话陶正直心中可以承认,但口中却不便回答,或者没有旁人在场的话,他有可能承认的,现在自是不便亲口承认,所以他避重就轻问道:“所以她就要你杀我?我是好人也好,坏人也好,好象不碍着她的事,她为什么管那么多闲事?”
金算盘冷冷道:“这正是最重要的一句话,她预测你会弄出稻多诡异古怪,包括姓马的女人在内。看来已证明她看法不错,黑夜神社不少高手已经不知不觉中遭了你的毒手,所以他们今日一败涂地。”
会津简一听了这话,翻翻滚滚涌出杀气,远远就使陶正直感觉到,这时他真的相当惧骇了,假如金算盘、沈神通加上会津简一这三路人马联手的话,只怕今日死无葬身之地,因为这三大高手以及其他一些手下人齐齐出手,他陶正直大概免不了会被剁成几十块。
如果他已经死了,就算尸身剁成一百块也没有一点关系,但问题是他还未死,所以就有很大关系了。
也因此他必须以出奇制胜手段,使三路人马不会联手对付自己才行,幸好他脑袋之聪明不亚于沈神通(这是保存脑袋最重要最可靠的保证),当下已有了对策。
对于陶正直来说,这是生死一发性命关交的大事,所以他的对策马上就施展而不是收藏在脑子里面。
他所想出的对策老实说除了他陶正直之外,别人万万想不出,就算想得出,相信也一定不能付诸行动!
那是因为他第一步就是从矮屏风后走出,这本是很勇敢的行动,可惜第二步却变成矮了半截的人,原来陶正直居然当众向会津简一跪下。
自古以来有数不清的人下跪哀求饶命,可是情况绝对不同,你若是要任何人跪下求饶,起码具有必能杀他的权力或能力,其次至少有万一希望才肯下跪,如果保证他不论怎样都非死不可,恐怕谁也不愿自动下跪的。
人人都为之楞住,包括会津简一亦不例外,故此会津简一那股暴烈强大的杀气一消失了一大半还不止。
“会津君,我知道你非常生气非常愤怒。”陶正直大声说,声音既清晰而又冷静,这种声调极不配合他跑下的动作,所以令人觉得诡奇可疑。
陶正直又说:“如果我有本事在无声无息中加害了贵社一级杀手多人,我请问你,在我们之间这一段距离,我能不能设下埋伏?如果有埋伏,你还能杀死我?”
高手决斗的场面就有这点好处,在许多情况不必逐一解释说明,例如刚才以会津简一摆出的凌厉态势,铁定是一出的入有如犀牛一样持矛冲刺,这种凶猛冲刺方式当然要步步脚踏实地,所以若是地上忽然出现一个坑洞,或者另有其他古怪,试问会津简一怎能一鼓作声杀死陶正直呢?
陶正直的确问得很有理。会津简一不觉又怔一下,摇摇头才道:“当然杀不死你。”
“那么你和我若是迅即同归于尽,谁的益处最大?”
会津简一又搔搔头皮,然后老实回答:“我不知道。”
他虽然回答不出,却敢保证得益之人不是金算盘就是沈神通,因为既然他和陶正直都死了,死人还会有什么得益可言?故此得益者当然就是还活在世上的人!
现在几乎所有的人都注视着陶正直。也很显然由于陶正直还跪地未起,所以人人都禁不住露出对他鄙视轻蔑的神情。
但仍然有一个人的眼光没有被陶正直吸引住,这个人就是沈神通,他隐秘小心地运足眼神查看地面。
可是由陶正直到会津简一之间的地面,完全没有异状,枣经色地砖平滑齐整,砖块之间连一道小缝隙都没有。
以沈神通的眼力和无比丰富经验,再加上有关这方面的专门学识。他实在没有看不出有否设下陷阱埋伏之理,除非根本没有,那当然看不出了。
然而陶正直若是没有古怪,他何以当众跪下?跪一下还不打紧,还可以说得过去,但为何一直跪着不起身?
沈神通只是从旁推测观察而已,因为目前的主角仍然是会津简一和陶正直,那会津简一用不屑一顾的冷笑声表示心中不满,接着长啸一声,啸声未歇,宽敞亮的轩门已出现两个全身黑衣劲装壮汉。
他们身材不高,却极其结实健壮,两腮下巴虽是剃刮过,仍然一片青黑色。从他们像貌看来,很可能是兄弟。
最应该惊恐畏惧的人,自是非陶正直莫属,因为一个会津简一看来已不好应付,何况忽然又增加了两名高手?尤其是这两人兵器都一式一样,左手一面狭长盾牌,反手一支马牙刺,那马牙刺两边都是倒勾锋刃,形状可怖。
任何人若是被这对兄弟堵住,外加会津简一铁矛一冲,大概已不必希望还能够活下去。
不过世事实在很难料得很!因为震惊泊人居然不是陶正直,而是崔家姊妹!她们必定已看出这对兄弟的武功路数以及所用兵刃,正是恰好能够克制崔家花月楼阴柔的“多情箫”。
所以若然明天之战,她们的对手就是这对兄弟,情况定然极糟糕。
这对兄弟姓蒲生,本来各自另有名字,不过,既然他们是兄弟,所以同伴都很简略称哥哥为太郎,弟弟称之为次郎。
蒲生兄弟姿势凶猛如虎豹,眼睛则锐利如鹰隼。他们的目标无疑是还跪在地上的陶正直。这一点从他们看不也看旁人一眼便可得知。
这对兄弟必定极凶悍极难应付,每个人心中都这样想!这是因为“武功”跟“文章”一样,到达某一水准境界,外表总有征象,文的方面必定有清秀斯文的书卷气,武的方面则是不怒自威或者悍猛慑人的气势。
若以蒲和兄弟的气势看来,任何人都不敢认为他们武功弱于金算盘、沈神通。所以陶正直在这三大高手联手夹攻之下,其实就等如被金算盘、沈神通以及会津简一围攻一样。
陶正直以可怜兮兮姿态站起来,摊开双手向沈神通道:“沈哥,我好象已陷入四面楚歌的恶劣形势中,我希望你还没有忘记我这个人总还是有点用处的。”
“沈哥”的称谓就是要沈神通记起何同,如果陶正直被当场杀死,何同的小落自然难找之至,沈神通对何同的胃口当然大过陶正直百倍。
陶正直好象很笃定,沈神通绝对跳不出他的手心,除非他已不想抓到何同了!
沈神通向来清癯严肃的面庞上,居然浮现出笑容,声音也很温和:“你外号叫做‘人面兽心’,你只有一种好外,那就是害人!如果我有仇人,我一定请你去害他。”
他的声音稍稍停歇,目光却出人意外飞快扫瞥金算盘一眼,刚好看见他出现惊讶导思的神情。
现在一切已无疑惑了,这许许多多的仇杀风波,表面上是金算盘被吕夫人(吕素情)以艳色魅力迫使不得不如此做!但其实连吕素情也不过是傀儡,她被金算盘玩弄于股掌上,却丝毫不曾觉察!金算盘的变态心理已趋于疯狂,她需要奇异的刺激。
正因为金算盘已变成这种可怕的人,故此当他听见陶正直的唯一好外就是用来害死仇人,他立刻情不自禁想到要收买利用陶正直。
沈神通几句话达到第一个目的(观察金算盘反应)之后,立刻反道:“可是如果我请你去害死一个仇人,但你为人善恶不分,亲疏也不分,所以你居然先把我害死了,就算后来你仍然害死我的仇人,但那时对我又有什么用处呢?”
金算盘一听,面色立刻变回原状,也就是不再打算收买利用陶正直,因为金算盘虽然近于疯狂,却不是已经疯狂,利害得失他仍然计算得极清楚。
当然他的表情没有逃过沈神通的眼睛。
沈神通又道:“陶正直,我并没有很多仇人,甚至连金云桥虽然交不出我的女人,但我另有办法解决,所以他也算不上是仇人。”
“总而言之,你对我并无用处,只要相反现在是不少人把你当为仇人,他们觉得上上之策莫如先杀死你,这样既可以报仇泄恨,又可以除去未来祸患!为了别人着想……”声音虽歇,却举起一只手,表示他只不过休息一下,但还有话要话。
“我其实也不是完全不帮你,我意思只是说除了现在要对付你的三位之外!啊,当然还有金云桥亦要除外,他是主人,我应该尊重他!但以我猜想,金云桥大概没有出手的机会了。”
金算盘话声立即接上:“沈神通,你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此地除了会津先生以及蒲生兄弟,还有你我二人也加上之外,还会有谁向陶正直出手?难道春风花月楼的人有可能出手么?”
他也学沈神通一样举手表示话未话完,所以没有人Сhā口或行动。
“沈神通这些话根本就不大合理!但沈神通决不是那种思路不清的人,我这句话大概天下没有人敢驳斥的,因此沈神通必定有某种理由,这一点只看陶正直表情变化就知道了。”
所谓陶正直的“表情”就是当沈神通宣布不帮他之时,他好象毫不意外。但后来沈神通表示有限度帮忙,他反而现出古怪的惊惧神色。
照道理说,陶正直得不到沈神通帮助,应当惊惧,而获得沈神通帮助,虽然是有限度的,但也应该欣然才对。何以陶正直的反应竟是相反的呢?
整件事令人最感疑惑最感兴趣正是这一点。
看来沈神通和陶正直都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所以金算盘只好冷笑一声,道:“好,咱们再看下去!也许让事实解释更好。”
他这话即使不是下令,至少也是攻击的强烈暗示。
会津简一持矛低吼,蒲生兄弟马上跨步入轩。他们兄弟彼此相距五尺左右,“哧哧”脚步声沉重缓慢,十分整齐划一。
这阵步声加上他们兄弟剽猛神态,形成极强大紧凝节奏,而会津简一杀气重重涌出,也是助长蒲生兄弟气势原因之一。
这来自东瀛的黑夜神社三大高手看来一身武功造诣实是非同小可!其实当中随便挑出一个,也一定足以使任何武林名家高手觉得极难应付!陶正直自然亦不例外,所以绝大多数人心中都泛起整个轩堂的地形和建筑格式,猜测陶正直应该用什么身法什么路线逃走?
逃走乃是不敌时唯一最上算方法,当然还可以不顾生死使出同归于尽的搏命打法。能拼掉一个敌人就算一个。可是陶正直这个人无论从正面看,或从侧面看,都没有一点点象是胆敢拼命的人,所以他除了逃走,还有什么法子可想?
不过大家又发现会津简一、蒲生兄弟的合围攻势极其严密,看来陶正直除非有遁地之术,可以从地底安然遁逃。否则就算是背上忽然长出一对翅膀,恐怕也很难飞掉。
会津简一的步声也融汇于蒲生兄弟的步声之中,一时节奏更见鲜明,气势更见强大。
那划一齐整的步声,其实就等如两军交锋能够摧裂肝胆的战鼓声,如果你居然有本事将敌方大军中无数数手突然一齐杀死,敌军定然立刻阵脚大乱,不战自败,只不过自古以来,所以战史中好象没有这种例子。
但现在那阵步声却忽然紊乱,于是立刻出现奇怪情形。
步声紊乱的原因,是最左边的蒲生太郎忽然加快多走了半步,本来这也不算什么。
但正当他们三人所有心灵、肉体、力量全投入雄浑节奏中,而节奏却忽然扰乱,就变成极糟糕、极麻烦的大事了。
首先至少另外两人必须查看蒲生太郎发生什么事?其次心神亦因节奏之乱而乱,那本来强大得可以压死敌人的气势,霎时冰消瓦解。
而这第三点才是最重要的,那就是陶正直突然掣剑出鞘,连人带剑化为一道眩人眼目精芒如闪电飞出,他攻击对象不蒲生太郎,而是次郎。
蒲生次郎正是弱点,因为他当然会比会津简一更关心蒲生太郎的情形,所以那时心神最分散的便是他了。
因此他成弱点极是合情合理,而陶正直一出手就攻击他,也显示陶正直早已预料有这种情况发生,由此可知,陶正直都算得很准确很有效。
蒲生次郎虽是盾牌丝毫无损,但敌人剑尖却透出一股内家真力,那强大推拥的劲道,好象要把他推出轩外。
蒲生次郎这瞬间一心数用,第一点是断臂形成的剧痛,使他知道右手已经完蛋,第二点是沉重马牙刺落在砖地上清脆却又可怕的声音!第三点是感到敌人要一剑把他推出轩外。
断臂固然可悲,兵刃坠地声亦使人心魂皆颤,但比起被敌人一剑推出轩外之耻辱,前二者好象又不算什么事了。作为一个武士,可以受伤可以死亡,却绝不能忍受耻辱,此一观念在蒲生次郎来说,那是有如富士山一样绝不动摇。
故此他唯一反应就是运集全身一切所能运用的力量,抗拒敌人内力。
陶正直剑上内力源源透出,这股内力虽是受到强大抗拒,但似乎别有妙用,因为蒲生次郎断了的手臂伤口,鲜血好象箭一样激射出来,起码喷出六七尺远才洒布地上。
巨大的轩堂内,忽然十分静寂,那鲜红的颜色和扑鼻血腥味虽然惨厉可怕,却还远远比不上蒲生次郎宁死不退之壮烈气氛。
此刻,人人都为之心房收缩,也暗暗替蒲生次郎用力,也在心里大叫蒲生次郎加油。
虽然无论你暗中用了多少气力,无论你心中怎样大叫鼓励,对于蒲生次郎当然全无实质帮助,但人们往往就是这样子情不自禁耗费许多气力。
蒲生次郎忽然感到眼前景物模糊,而心里富士山那白皑皑峰顶,亦好象比任何时候离得更遥远。此生恐怕已永远没有机会再看见它了。
唉,那美丽幽寂的故乡,那芬芳甜蜜的国土!我竟然不能死在你怀抱里……唉,还有许多熟悉可受的脸庞,无数欢笑梦想和壮志,一切都有如灰烬有如尘土了……但我为了这一切,却只能向前仆倒而决不能后退……
他果然没有后退,连半步也没有退。奋尽余力冲退敌人最后一波推压力之后,蒲生次郎身子向前仆倒,便再也不会动弹了。
陶正直退后了几步,甚至连他这种人也忍不住叹道:“好汉子,真是一条好汉子。”
大家都很同意他的话,所以全无非议反对声音。
会津简一的眼光跳到蒲生太郎那一边,只见了他已经蹲坐在地上,面色又青又紫。
在他身躯稍后处的地面上,有一块尺见方的红砖四边缝隙中,每边都突出小针。
看了这些小针,谁都猜得出那是陶正直的杰作。
蒲生太郎是踏中小针而至于步代错失,也因此使他弟弟身亡而成为败局,很可能这些小针都淬有剧毒吧?所以蒲生太郎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
身无彩凤双飞翼 第4章 扑朔两迷离雌雄难分辨
t_
那酒壶虽然是用锡做的,可是银光灿烂,简直就象是纯银的酒壶一样。
不过这个大半尺高的酒壶现在已不能称之为酒壶了。是由于五只瘦黑还有半寸指甲的手指一捏之下,整个酒壶马上变成讲不出象什么的形状。
那五只瘦手指一捏再捏,锡壶终于变成一枚圆形锡球。
这时当然更加不象酒壶了。
除了捏锡壶那人之外,另外还有两对眼睛瞧看他那只手的动作。这两对眼睛的主人,一个瘦瘦黑黑,相貌和捏壶之人有点相似。另一个则方脸大耳,三绺黑须,大有飘逸仙气。
事实上他们三个人都是修仙学道之士,年纪都在四十左右。那时候北方道家以龙门派为主。
这一派在道家本身来说也称为北派,宗旨是清静专修的丹法,与张紫阳真人的南宗“北派”大有区别。
不过在武林中,在江湖上,人人只知龙门派剑术,乃是玄门正宗内家剑法之一。至于道家讲究的什么清静单修,或者性命双修、合籍双修等等,绝大多数人就的确不甚明白了。
这三个道人走到江湖上,一定有不少人认识。因为龙门派除了掌门林清元真人的大名之外,江湖上人人都知道的(亦即最有名气)就是龙门三子--冲虚子、华阳子和一真子。前者就是这间旅舍客房内方脸大耳三绺长须的道爷,把锡壶捏成圆球的是一真子。
冲虚子摇摇头表示不满意:“你应该好象捏稀泥一样,那些锡从指缝冒出才对。”
一真子苦笑道:“我知道。”
华阳子叹一口气,道:“咱们居然在无形无声中中了剧毒,而现在已恢复了五成已经算是非常幸运,你怎能希望老三完全回复功力?”
冲虚子道:“不是希望,而是必须马上再回复多一点,因我已听见马蹄声。
在北方主要交通工具就是骡马,所以马蹄声十分平常,反而如果听到汽车的马达声,才可以算是稀奇之事。
一真子把锡球丢在桌面,任得它滴溜溜滚动。他声音态度都很沉着:“老大,你猜是哪一路人马赶来?”
方脸大耳的冲虚子侧耳再听一下才回答:“奇怪,一共至少有六匹马,但步伐沉稳齐整,可以媲美训练最严格的战马。我猜黑夜神社或者野趣园金算盘一定训练不出这种第一流战马。所以我们不妨换一个方向猜想。”
华阳子立刻道:“如果不是官家精选战马,我只能想到关外的大牧场,他们有的是练马高手。听说他们的精锐铁骑天下无双,你们大概不反对我的猜测叱?
齐整稳健蹄声顺着旅舍院墙绕向东边,竟然不是冲着他们来的。
冲虚子反而双眉紧皱,道:“我们可以来到这儿,大牧场的人当然也可以。但问题是他们昂首阔步而来,这就大有古怪了。你们坐一会,我出去瞧瞧。”
他的话大概就是命令,没有人提出异议。
不过冲虚子出去一下就回转来,双眉皱得更紧,说道:“是大牧场之人没错。为首的一定是徐奔,但六匹马却一共有九个人之多,徐奔鞍上的女人是谁?”
华阳子、一真子都把嘴巴闭得无可再紧。只因为“天涯海角”徐奔的名字他们都极其熟悉,完全是因为师妹凌波仙子的关系。本来就算以清静无为的玄门中人而言,在出家之前有心上人,或者女道士有男人追求并非奇事。但问题出在冲虚子身上。冲虚子出家之前,跟凌波仙子的感情不但不比寻常,甚至凌波仙子会投入龙门派成为女冠,也是有冲虚子的缘故。
至于“天涯海角”徐奔对她的痴恋,不但人人皆知,而且亦是她赶快出家的原因之一。
现在徐奔从关外赶来,马鞍上有个看不见面孔的女人,这个女人除了凌波仙子之外还会是谁?
这种种原因凑在一起,所以目下那华阳子、一真子两人,你就算用铁棍硬撬,也休想他们开一下口。
冲虚子又道:“咱们这番前来野趣园,一路上受到各地武林人物注意。不论是想攀交情也好,有其他打算也好。总之咱们行踪一直被人监视,而且也一直被人传扬宣布,所以,咱们也一直不得安宁。”
仍然没有人吭声开口,那华阳子、一真子好象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看来要他们开口讲话是极困难之事。
因而仍然是冲虚子的话声。他又道:“虽然咱们后来隐蔽行踪,也特别地多绕点路。但既然江湖上都知道咱们的目的地是天津卫野趣园,所以我们后来发现情况并没如何改善,也就变成理所当然的了。”
华阳子、一真子虽然不开口,但眼睛仍然可以表示询问意思。因为这些已成过去瓣“情况”,究竟跟现在大牧场之人有何关系?如果全无关系,何以在发现大牧场人马之后,又炒冷饭呢?(事实这个话题已经研究过多次)。
冲虚子面色很严肃,又道:“你们不必为了吕凌波而有所顾忌,你们难道没有想到,假如咱们不能立刻找出正确答案,又假如咱们不能立刻正确行动,事情反会变更而糟糕么?”
一真子一手按住圆锡球,因为那锡球快要滚出桌面范围。不过他总算开口了,虽然所讲的话使人泄气。他说:“老大,这枚锡球如果锡稀泥一样从我指缝挤出,自然不应变成一枚圆圆的锡球。但现在的事实摆在眼前,咱们看见的是锡球,所以我也不知道应该怎样讲才好。“
一真子用隐喻方式表示,意思其实十分显明。既然目前人人功力减弱了一半还不止,看来任何情况都失去主动改变的能力。因此那大牧场高手徐奔鞍上的蒙面女人是凌波仙子也好,不是凌波仙子也好。总之暂时是没有资格查究干涉就对了。除非一真子一手捏住锡球,能够使锡变成稀泥一样由指缝挤出,那时才有资格出头说话。
华阳子连连点头。
冲虚子微微一笑,看来很冷静,绝对没有丝毫冲动迹象。
他慢慢伸手出去,拨开一真子的手,拿起那枚锡球放近眼前,象鉴赏稀世宝物一样定睛注视锡球。
那锡球本来只不过是一个酒壶而已,决不是罕见贵重之物,老实说连多看一眼也是浪费多余。但冲虚子既然慎重其事托在掌心鉴赏,那华阳子、一真子就不敢怠慢,连忙运足眼神,同时也动员全部脑细胞查看推测。
“我已经考虑过咱们功力减弱的问题。”冲虚子说:“但假如我抵挡得住徐奔,你们联手的‘日月合璧剑’能不能抵挡得住大牧场铁骑冲杀之威呢?”
华阳子蔼然微笑道:“老大,咱们虽然身在江湖,但各位终究是玄门修真之士。我意思是说咱们老早已没有使气斗狠的江湖习气。咱们难道一定要去硬碰大牧场铁骑?”
冲虚子笑容似乎比他更和蔼亲切。他说:“不是硬碰,而是不能不先考虑最糟糕的形势。我看本门日月合璧剑若是你们联手使出,大牧场方面就算连徐奔也算上,大概也无法攻破你们的剑阵,所以我其实只考虑我自己,我和徐奔敌对单打独斗的话,我胜算有多少呢?”
他一面说话,一面合扰手掌,掌心那枚锡球忽然变成稀泥糊面一样,一条条从指缝冒出。
一真子看了欣然道:“老大,还是你行。”
华阳子声音显然响亮和强硬得多:“现在还有什么问题?咱们马上动手。”
冲虚子道:“假如徐奔鞍上的女人不是吕凌波,你们记住一定要忍气吞声,咱们变算再三行礼赔罪也没有关系,但如果是她,她若是不反对跟徐奔同行,咱们就飘然回山。她以后的事情咱们就不必管了。”
一真子沉吟道:“先问问凌波的意思才动手岂不更好?”
冲虚子轻轻叹口气,道:“咱们虽然不喜欢在江湖斗狠,但这件事却关系到龙门派声威,所以咱们必须先把人弄回,再让她走,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一真子忍不住笑道:“先礼后兵我听得多了,但行先兵后礼却还是第一回听见。哈,哈,老大,你脑子有没有问题?仍然跟从前一样管用?”
华阳子道:“不论先礼后兵也好,先兵后礼也好,我心中只一直嘀咕一件事,那就是咱们昨夜中毒之事,不知与大牧场有没有关连?”
冲虚子摇头道:“一定没有,咱们昨夜并非‘中毒’那么简单,你们想想看,刺入老三(即一真子)ρi股中的毒针那种机关弄得多精巧?老实说,我至今回想起来,心中仍然无限赞叹敬佩,以老三身手,ρi股一碰椅子,立刻知道椅子承受不住重压,知道椅子会垮下去,所以他原式不动让椅子垮塌,ρi股连一寸一分也不曾下沉,但谁想得到这时竟然会有一枝毒针向上弹射呢?”
其实他自己和华阳子亦都是中了极精巧奇妙的机关暗算,例如华阳子由于看见一真子情况不对,赶忙过去查看时,忽然地面由坚硬变成柔软,往下沉塌,华阳子想了悄想就一手搭住方桌一角,身子腾起两尺停在空中。
可是他这时也不必查看地面情形了,因为桌角忽然冒出毒针,刺破他手掌。
此时那冲虚子的确显示出掌门修养功夫,他不但不生气不着急。反而微微一晒,双手齐抓住华阳子、一真子胳臂。
华阳子、一真子不但得到冲虚子内劲托住身形,因而四肢身体都不必用力就稳住不动。
而且还得到冲虚子源源送入体内的内家真力帮助,将毒力逼聚在伤口一小块部位。
冲虚子双脚寸步不移,料想就算有更奇妙的机关埋伏也等于没有,谁知道忽然一阵香气弥漫全屋,冲虚子顿时吓得面色都变了,提住华阳子、一真子跃出房外。
房外夜色墨黑寒风刺骨,却居然无人现身侵袭。
但这范家庄小小村落之内显然大有古怪。仍然逞强留下绝对不是好主意,因此冲虚子只作一次深长调息,就放下华阳子、一真了,三个人迈着稳定雄健步伐,找到坐骑连夜离开。
虽然事实上冲虚子没有受伤!可是他一来曾经吸入少许毒气。二来他在屋外那一次稍为长久的呼吸中,已经将本身大量真元输入华阳子、一真子体内。所以连他后来也一样只剩下一半功力。
但冲虚子内功之深厚果然是“龙门三子”之冠。那华阳子、一真子还恢复不到六成,冲虚子却好象已经完全复元了。
冲虚子又道:“机关埋伏即使精妙得天下无双,但如果没有测料敌人每一个动作的上佳头脑,又有什么用处呢?可是世上亿万人个个动作习惯都多少有点不同,所以你若是摆下针对某甲的机关,对某乙就可能失去效用了。”
一真子道:“对,你讲得很对。但这些理论还不能证明与大牧场绝无关系,我们讨论的只是这一点对不对呢?”
冲虚子道:“假设大牧场之人知道我们将会投宿范家庄,那里只有这么一家小客栈,当然也可以肯定我们必定落脚在那小客栈。由此推论,他们便也可以预布陷阱等我们掉进去。”
华阳子道:“对呀!但你的结论却是否定的。我真不明白你怎样想的?”
“但你们想想看,当然我们将要投宿这候桥镇或范家庄,一直都没有决定。由决定之后直到抵达宿处,决不超过一个时辰。换句话说,那些针对我们的精巧奥妙机关只能在一个时辰之内布置。如果用更接近事实更精确的说法,暗算咱们的人其实只有很短时间布置。短得只有咱们入庄到拍开客栈门走入房间这么一丁点时间而已。”
华阳子颔首道:“大哥分析更无可疑了。既然只有如此一丁点儿时间布置机关埋伏,此人必是这一门当世第一流人物。就算不是‘巧手天机’朱若愚,我瞧也差不多了。”
“这种人物大牧场好象没有。”一真子也连连点头:“那么,这个人是谁?”
“此人是谁以后再说。目前先处理吕凌波的事。”冲虚子一直侧耳聆听外面传来的声音。“大牧场人马已经停住,地点好象是在那边港口药材铺旁边。那儿即无客栈又无饭馆,他们如果不是抓药,那一定是另有特别原因。”
一真子笑道:“八成是抓药,莫非他们也中了暗算?”
药铺字号是“仁昌老店”!由于店面相当宽敞,所以现在没有一个客人时,看来就更感到零落空荡得有点可怜了。
不过在药铺右边过去第三间屋子大门前,却甚是热闹。
六匹毛色油亮蹋足昂首的骏马,再加上八九个人,有男有女。这些人其实就是以“天涯海角”徐奔为首的大牧场铁骑。现在只有李政夫妇徒步走到门口,其余的人都留在鞍上。
开门的是一个仆妇。她认得李政夫妇,所以啊了一声。“我马上禀报姑娘。”
李政道:“等一等。”接着便招呼门外六骑进去。大门内是个露天大院子。那结马匹拴在一角之后,所有的人都走入在大厅。
清丽可受的马玉仪终于出现。这时大牧场之人才开始解衣裹伤,而李政的妻子李何氏有马玉仪帮忙,所以也在另一房间迅即包扎好伤口。
厅门是用棉帘隔断寒风,所以相当暖和。
但马玉仪却有惨不忍睹之感。她没有忘记那天晚上大牧场十二铁骑威风凛凛的形象。可是现在只剩下八个人,而其中还有三个人是负伤了的。
不问可知他们这一仗必定打得极其惨烈。在江湖上人命果然十分脆弱、十分微贱。只不知沈神通现在怎样了?还有那俊美得有如女孩子又温柔又聪明的刘双痕呢?
马玉仪默默地瞧着徐奔将那个蒙面女人点了睡|茓,安置在房间里面。又等到他出来,等他自己开口。
徐奔用钦佩眼光瞧着她,声音也透出真挚之情:“你真了不起,如果是平凡女孩子,老早至少也问了一百个问题了。”
马玉仪微微而笑,声音非常温柔:“那么,你现在有没有心情告诉我一些事情呢?”
徐奔叹口气,道:“可惜我当时不能不走,所以除了我们自己事情之外,后来的发展情况就没有法子告诉你了。如果你还愿意听听我们的情形,我当然乐意详细奉告的。”
马玉仪只用一个恳切请求的笑容,就使徐奔极情愿将一切详情说出。
马玉仪当然非常想听,因为她知道徐奔一定会提到沈神通。哪怕只提到他的姓名,她已经十分感激,十分满足了。
徐奔最不明白的是何以当他最后提到大牧场人人拔刀,向沈神通致敬告别时,马玉仪眼泪大滴大滴掉下来?
等到马玉仪恢复平静,徐奔才又道:“我们有人质在手,所以不怕金算盘会使什么诡计阴谋。也因此我决定绕到这儿来保护你。一来金算盘势力很大,附近百余里方圆之地恐怕没有什么事能瞒得他很久。其次,我们顺便也可以等等刘双痕的消息。”
“可是你的人质现在在哪里呢?”
这句话当然不是徐奔或大牧场之人说的。但亦不是马玉仪开的口。
故此没有人不立刻感觉到问题严重之至。
大厅侧门棉帘子拨开,一个方面大耳三绺黑须的中年道人走进来,他虽然佩着剑,却丝毫不影响他飘逸如仙的风度。
徐奔面色变得很阴冷很难看。因为他不但认识这个龙门派著名的剑客冲虚子,而且多年来暗中认定冲虚子乃是拆散他和凌波仙子那段情缘的人。所以他面色如果能够不难看那才是怪事。
冲虚子摆了摆手,向其他按刀欲起的人笑笑,又道:“你们不必心急,不必鲁莽。徐奔认识我,你们最好等他决定才出手不迟。我既然现身,不会立刻溜走。”
他自动现身乃是事实,故此理由实在非常之充分。如果他因害怕而溜走,那么他何必现身?
于是大牧场众人都立刻控制住自己,眼睛耳朵在等候徐奔的命令。
冲虚子衷心赞叹道:“大牧场铁骑果然名不虚传,好现在我言归正传。我运气很好,居然毫不费力把‘人质’弄到手。同时也凑巧听见徐奔所说的话。因此来龙去脉我已大致了解。徐奔,不论你心里对我怎样想法,但有一点你大概不会否认,那就是我冲虚子以至龙门派的人,都有管一管凌波仙子事情的资格。”
徐奔道:“有便如何?”
冲虚子道:“你所谓人质的那个女人,究竟是谁?”
徐奔仰天一晒,道:“你问我,我问谁?”
冲虚子道:“别意气用事,若我敢肯定她就是吕凌波,我当然会揭开她的面纱。但你却不同,你应该知道她是谁。”
徐奔仍然晒笑望天,道:“我记得我好象还没有揭开过她面纱。我只能告诉你,她的声音和笑声都很象。唉,不是很象,简直就是她,不过我还是没有揭开她的面纱。”
冲虚子道:“咱们何必将一件很简单的事弄得那么复杂?其实你揭开一验便知,你为什么不这样做?”
徐奔换上冷冷神情和声音:“那么你又为何不这样做?难道你们会认不出凌波仙子?”
他的眼光忽然转到马玉仪面上,表情也忽然变得很亲切温柔:“你不要害怕。我们男人之间本来就很单纯很痛快。是恩是仇一言可决。但一旦涉及女人,问题就百出了。”
马玉仪道:“我明白。不过我只希望你忍耐些,不要轻易冲动。”
徐奔本来就很潇洒,所以他的微笑看来很有味道。
“姑娘,我从来就不是个冲动之人。”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英雄人物,所以你敢爱敢恨。”
“我很羡慕刘双痕,因为他已经有了你。”
马玉仪也没有分说,暂时让徐奔误会她是刘双痕的女人并没有伤害!所以她又道:“但我也感觉得出那位仙长也是英雄人物。所以你们都一样,都不敢揭开那块又轻又薄的面纱。
我好希望能够认识凌波仙子,因为我想知道,她何以能够使你们这等英雄人物,都如此对她情深义重?”
她的话,她的见解其实一点也不玄,凡是付出过真感情的人大概都能意会、能了解。
我们不妨把男女身份掉转过来,然后让我们看看古人两句诗。这两句诗就是:“博得美人心肯死,项王此处真英雄。”
以楚霸王项羽冠绝天下之勇,竟然还不算“英雄”人物,而英雄处却是在于有一个美人肯为他而死。
因此如果美丽女人有两个英雄人物愿意为她而死,她当然也值得骄傲值得赞颂了。
仍然是马玉仪开口说话:“你们双方既然都不是凡俗之士,为什么不敢面对现实?为什么不敢立刻解决这件事?拖延时间并不是好办法,你们心里也十分明白!”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象变成“沈神通”,所以心中悄然叹口气。
“人质”是在冲虚子的手中,所以他必须先表示意见。这意思是说他拥有否决权力,所以别人无论有什么意思都没有用处。
冲虚子疲乏:“我们怎样做才算面对现实?”
马玉仪不假思索应道:“有两条途径。”她现在觉得自己更象是沈神通化身了。“第一条途径是你们根本不必多讲,对也好,错也好,立刻出手决战拼命,谁赢了谁就算有理。”
冲虚子道:“如果这盲目疯狂的办法也算是途径的话,我实在不敢恭维,亦绝不赞成。”
徐奔点头问道:“第二条途径呢?”
马玉仪出现泛笑美容得甜,使人心都软了。“第二条途径也很简单直接,把蒙面女人带出来,让我揭开她的面纱。”
她最有力最有利的原因就是她是个不谙武功的女人,所以由她充任仲裁,双方都无疑虑。
冲虚子很爽快,道:“好,先弄明白她是不是吕凌波,再说别的。”
徐奔一举手,许多人立刻移动,眨眼间大城厅内大牧场方面只剩下徐奔一个人。
侧门又有人进来,是华阳子挽住吕夫人。
吕夫人面孔隐于面纱后,所以谁也瞧不出她有何表情?
华阳子立即也退出厅外。马玉仪一只手扶住吕夫人,另一只手捏住面纱下端。但她没有立刻掀开面纱,微扬一声道:“虽然人人叫你吕夫人,但我却知道你不是吕凌波。”
吕夫人沉默一会才道:“我不是吕凌波?那么我是谁?你又是谁?”
马玉仪道:“我已看见两个男人的表情。你的声音一定很象吕凌波。”
吕夫人轻笑数声。
马玉仪又道:“你的笑声更吕凌波了。因为那两个男人都好象快要溶化在你的笑声中。
但我告诉你,我保证你不是吕凌波。”
吕夫人柔声道:“这话要他们说才算数。”
马玉仪道:“就算你真是吕凌波,但你的残酷嗜杀种种行为,已经使你变成另一个人。
何况你根本不是吕凌波。”
她的结论颇有一点“石破天惊”意味,使人不禁会想起了沈神通。
吕夫人道:“我是与不是,你只要手指一动就知道了。”
马玉仪道:“动不得。你这层面纱非常重要。如果不是这层面纱,他们就绝对不会有‘假’的感觉。”
她脑海中浮起沈神通跟她讲过的道理,所以侃侃而谈,流利得令任何人都会惊讶:“如果是动物,对他们来说,声音和气味比眼睛看见的形象更重要。但人类却不是了,人类宁用眼睛也不用耳朵、鼻子。所以你一直不让他们看见,其实很傻。”
吕夫人茫然道:“我傻?你真的这样想?”
“是的。如果你早早让他们眼见,他们一定会被视觉蒙蔽迷惑,没有法子分辨你的真伪。这就是由于人类太依赖眼睛之故。但既然他们看不见,少去许多迷惑因素。他们的心灵就发挥神奇的作用。他们根本就是‘感觉’你不是真的吕凌波。”
吕夫人有没有惊讶得张大嘴巴不得而知。可是冲虚子和徐奔却一点不假,连下巴也差点掉下来了。他们既惊讶而又万分佩服。谁说不是呢,他们正是心里感到不妥,觉得吕夫人并不是他们所要营救的凌波仙子。
在徐奔来说,他还曾在武功上试探过,所以比冲虚子确定得多。但若是要他绝无疑惑,却又差了那么一点点。总之,连徐奔也不敢百分之百保证吕夫人不是吕凌波就对了。
“所以你现在不敢拿下我的面纱?”吕夫人声音很镇定,也很娇柔悦耳。连她也听得见冲虚子、徐奔两个男人的吸气声。
她接着又说道:“我希望我不是吕凌波,因为我有一段时间好象已经疯狂,我做任何事情都在正常人看来都是倒行逆施。但可惜的是当我清醒,却发现我仍然姓吕,如果我不是她,那么我是谁呢?”
这个问题的确令人混淆迷惑,甚至很难找出任何理由驳斥,困难的原因来自:你必须要想法子代她回答“她是谁”的问题。
现在冲虚子、徐奔这两个当代高手,他们和一般男人并无不同。反正一跌入有关感情的陷阱中,便为之迷迷糊糊,完全失去判断能力,所以他们象傻瓜一样张开嘴巴。他们只会望住马玉仪,只会希望她脑袋的聪明能和她面庞的美丽是正比例的情形。俗语常常可以听到“聪明面孔笨肚肠”这句嘲骂人的话,但这句话却千万不能够出现在马玉仪身上,这就是冲虚子和徐奔忘记合拢嘴巴的唯一祈求了。
吕夫人又说道:“姑娘,你的话实在很有学问,所以我请求你揭开我面上的纱幕。”
马玉仪笑一笑,看来好象仍然蛮有自信的样子。当然这一点又牵涉及沈神通,因为她发现象他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在那两个男人脑子里,一定还在想着如果你不是吕凌波,那么你能是谁?世上断无话声、笑声以至身材肥瘦、高矮都那么相肖的人。我也懂得男人,所以我知道他们的想法。”
吕夫人道:“这个话题好象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如果……”
“不必如果。”马玉仪截断她话声:“因为只要你不是吕凌波就足够了,至于你究竟是谁毫不重要。反正他们爱的人只是吕凌波,决不是很象吕凌波的人。”
她用女人的方法一下子就解决了问题,因为男人总是喜欢自以为是地继续追问一些不现实的问题,例如这个女人如果不是吕凌波,那么她是谁?其实这个问题已经离题百丈。在逻辑上说,也已经坠入推理的偏失错误陷阱了。
冲虚子和徐奔都忽然透出一口大气。也忽然记得嘴巴不该张得那么大,所以都合拢起来而变回正常样子。
“她虽然不是凌波仙子。”徐奔说,“但仍然是极重要的人质。起码在金算盘的心目之中她很重要。”
冲虚子道:“别人虽不知道,你我都是知道的。金算盘的对象其实也是吕凌波,但为何她竟然能锡对待吕凌波一样?她究竟是谁呢?是不是连像貌都很象吕凌波?”
男人总是这样,脑筋时时会忽然又变得不现实。很难象女人一样坚持下去。所以自古以来有这么一个现象,那就是男女之间若发生问题而决裂分手。
男人往往比较容易也比较常见能宽恕对方而覆水重收。但女人方面就很不好讲话,如果她不要一个男人,那就极少机会可以使她改变主意。
“我知道你们脑袋里的想法。”马玉仪的微笑除了美丽好看之外,居然有一种母亲或大姊的派头味道:“你们别怪我太直率。因为不论你们是什么身份以及有什么成就,但是你们基本上仍然是男人。”
徐奔道:“我绝不否认我是男人,相信冲虚子也一样。”他眼光转向那方面大耳的中年道人,“你不会否认吧?”
冲虚子苦笑而又连忙道:“我当然不否认。”
徐奔满意地把眼光转向马玉仪:“瞧,这一点已明确证实了。但男人的脑袋却不是个个相同。何况每个人脑袋里的思想既杂乱而又不尽相同,你究竟知道我们哪一种想法?”
马玉仪点头同意:“对,每个人都有独特想法。”这时她其实想起沈神通,因为她认为如论独特想法之多,沈神通在这世上不算第一,也可以算第二了。
“但若以男人和女人的立场分野,则男人的移情作用大过多过女人。例如‘望里彩云疑冉冉,愁边春水故粼粼’这两句诗,第一句就是移情的作用。”
那两个男人都明白,所以默然颔首。
他们不开腔不作声原因是知道马玉仪下面还有话要说。不过在马玉仪说下去之前,关于那句诗却必须解释一下。所谓“望里彩云疑冉冉”,意思是说,在你眼睛看见的那一朵彩云(美丽女人倩影),使你怀疑就是轻盈飘逸的她。这个她自然是已经离别了而又忘不了的那个女人。事实上这一朵彩云当然不是真的她,你只不过看见那身影很象,而以为是她而已。
这种情形难道“女人”就没有?不,女人自然也一样有,只不过经过怀疑再加以证实之后,再往后的发展男人和女人就往往完全不同而已。
马玉仪正是指出这一点。她说:“男人对于一个很象他心上人的女人,常可以假装她就是她,就算不是这样,也会对她特别好,因为可以从她身上看见心中想念的人。”
那两个男人显然很信服而又有点飘飘然的表情。任何男人若是被美女当面恭维他很多情,决不会觉得是件坏事。
他们眼睛忽然又都发亮发直,因为马玉仪玉手一动,扯掉了吕夫人面纱。
马玉仪让两个男人呆楞了一阵,才用毒箭似的说话惊醒他们。她说:“女人不同于男人之处,就是当她验明结果之后,她不会留恋,不会幻想。她用现实态度处理这种事,她会马上走开,或者继续找寻那个真的。因为她认为假的就是假的,不能代替真的。”
两个男人都暗暗吸了口气,并且恢复常态。
徐奔道:“我明白了,金算盘就算明知她不是凌波仙子吕惊鸿,但由于她们的像貌、声音无一不象,所以用她代替。可惜金算盘一直不知道龙门派凌波仙子就是吕惊鸿的秘密。”
冲虚子微微失色,问道:“知道便又如何?”
“如果他知道,这个人质就完全失去用处了,因为凌波仙子已经遇害。”
这个消息虽然是齐双痕暗中告诉徐奔,但他却禁不住想起沈神通。他现在才明白沈神通那时为何不让他多言,为何要他速速率队离开,原来是为了保存“人质”的价值。因此直到现在为止,金算盘必定还不敢翻脸,更不敢倾全力追击狙杀他们。
不过现在轮到马玉仪暗暗担心了。这是由于吕夫人一直都很沉默并不反驳之故。如果她乃是哑口无言,当然就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但看来她只不过是不说话故意卖个关子而已。
因此到她一开口,必定会有意想不到的问题发生。
果然马玉仪的直觉没有出错。
吕夫人一开口就使人不知道怎样回答才好。她向两个男人询问:“如果我出乎一切意料之外竟然是凌波仙子吕惊鸿,你们怎么办?”
徐奔嘴巴张得比冲虚子大一倍,因为他曾对她施展精妙剑术,用独门手法刺中她大|茓,使她内家真力完全涣散,使她一身武功从此永远施展不出。所以若她居然是真的凌波仙子,他该怎么办?看来只有老天爷才可以帮他回答了。
吕夫人一定知道自己话的份量。她一定知道能够对那两个男人做成怎样的打击。所以她的笑容既镇定而又有那么一点点阴险狡诈味道。
马玉仪现在的确慌了手脚,因此话声也软弱无力:“你不是凌波仙子。你一定不是,所以他们根本不必胡思乱想。”
吕夫人用那两个男人听了会心跳气喘的熟悉声音回答:“你错了,你才一定不会是凌波仙子,但我却不一定了。”
如果她立刻激烈坚持她就是凌波仙子,效果必定比现在逊色很多很多。如今她只不过自辨有此可能,却居然反而能使人多相信几分。
吕夫人又说:“我的话当然有根有据,否则如何令他们相信呢?”
马玉仪看来别说已无进攻之力,甚至连招架之功也没有了,故此她的声音更软弱可怜:
“你最好马上拿出语气,别空口说白话,浪费我们的时间。”
吕夫人吃吃而笑。显然她的笑声也具有极强大力量,所以,那两个男人才会那么目瞪口呆的样子。她说:“姑娘,你又错了,我并没有浪费任何人的时间。我只不过让他们看清楚些想清楚些。既然我敢这样做,便已是第一个证据。”
马玉仪芳容上露出失措神色。因为她不但不笨,而且很聪明。所以一听这是“第一个”
证据,无疑必有第二个,甚至第三个了。
“至于第二个证据。”吕夫人声调极悠然。现在,她当然可以很从容,换了任何人也可以这样,假如还有有力证据的话。
“第二个证据本来在这个场合不太好意思提出,可是为势所迫,我也不能不说了。”
她真会整人,老是不立刻讲出最核心、最重要的话。她只在核心旁边挑触,而让所有的人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幸而她终于不能不说下去。她说:“如果我的记忆没有错误,好象冲虚子你,还有徐奔你。你们都先后跟我好过,这一噗你们有没有意见?”
所谓“好过”,那就是曾经有过肉体关系的文雅讲法。
冲虚子和徐奔都低下头,但也是点头之意。他们本是不折不扣的男人,而男人在这一方面很难得会发生当面不认帐的事,或者这就是“大男人主义”观念作祟吧?
吕夫人娇娇媚媚说下去,只听她说道:“那么你们当然也不会忘记我身上有什么特别标志,是不是这样呢?”
两个男人暗暗倒吸冷气,不能用头颅动作表示“是”的意思。
吕夫人又道:“那么谁过来替我脱掉衣服?如果我的标志特征仍然藏在衣服底下,你们永远都不知道我是谁,不论事情是好是坏,但我猜想你们都不想永远有一团迷雾在心中吧?”
两个男人不但不敢跨步,简直连小指头都不敢动一下。马玉仪叹口气,道:“我从未替女人脱过衣服,但我看这次不能不动手做一次了。”
吕夫人的媚笑是那么美丽那么荡人心魄,简直连马玉仪也瞧得不能透气不能眨眼。如果再深入一点透视分析马玉仪的情绪,一定可以发现连她也有点象男人那样心荡神摇。
马玉仪一面替她解开衣带,一面说道:“你一定想不到何以我心中忽然会涌起遗憾?”
吕夫人讶道:“你为何会遗憾呢?”
马玉仪道:“因为我看见你如此娇美柔媚情态,使我竟然也象男人一样燃起欲念。所以我禁不住感到遗憾,因为我终究不是男人。”
她说话之时,又已经脱掉吕夫人外衣。于是晶莹玉臂,饱满挺耸双|乳,以及肥白修长大腿都呈露出来。房子内粉香四溢,肉光映照。那两个男人都目瞪口呆地瞧着她。
但暴露程度还不够,所以男人们既未认可,而吕夫人亦没有阻止更彻底解脱的意思。
一眨眼间,吕夫人不但那对挺立双峰全无遮掩,下体也是一样光溜溜全无衣物遮蔽。
吕夫人的身材并非玉女型,但也绝无丝毫衰老征象。她属于成熟修长而又丰满得很好看那种少妇型。由于这种体形暗示已经成熟、已经可以采摘。故此比玉女型的身材更令男人心跳垂涎,也更易令男人生出非非之想。
马玉仪又叹口气,道:“现在我更加可惜我不是男人了,不过我猜想如果我是男人,大概又没有资格站在这里。”
其实她现在已忽然记起,她自己的身体也有过不少男人如此目瞪口呆地盯着。不过这里面却有点不同,因为男人看女人有权魂飞魄散定睛流涎,但女人看女人却怎会也有情yu泛滥之感?
她何以象男人一样涌起拥抱、抚摸那具祼体的冲动?
吕夫人缓缓举起右腿,又用一只手抄住小腿以便举得更高。她的动作慢而优美,所以虽然不久便妙相毕呈,春光乍泄,却没有下贱粗俗之感。
连马玉仪也听得见两个沉重快速的心跳声,所以她知道情形很不妙。因为以那两个男人入迷的程度看来,就算是吕夫人没有什么特征标志,他们也可以情愿把她当作是凌波仙子吕惊鸿而不肯拆穿了。
本来这事与她没有什么关系。因为别的男人喜欢别的女人,跟她马玉仪简直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儿去,除非“男人”里面有沈神通,或者“女人”是她自己才有问题。
可是她却又清清楚楚知道问题十二万分严重,她只用女人的直觉而不必用逻推理,就知道至少有两种情况会发生。
一种是男人们的态度会作一百八十度转弯,变成维护及帮助吕夫人。这一来他们很可能簇拥她回去野趣园,并且听她命令大杀一场。杀的当然是任何吕夫人不喜欢、不顺眼的人。
另一种情况是这两个男人很快就会变成仇敌,他们即将出手决战。最后,仍然活着的胜者才可以拥有吕夫人。至于战败身亡的一方,那时不管失去什么东西也没有关系了。
吕夫人那只雪白大腿虽然举得很高,却没有举得很久。大概是由于这种动作并不怎样雅观,而且她真气已破,要这样子举起一只大腿可能相当吃力。不过当好放下大腿之后,那种站立姿势好象没有减少一分一毫诱惑力,相信这一点跟她全身赤祼很有关系。
马玉仪立即用自己身体挡住两个男人射向吕夫人祼体的目光,一面动手帮她穿上衣服。
但当她这样做时,她已知道情势很快就会发生变化。
她觉得自己好象站在火山口,正在等待火山爆发那可怕的一刹那。
..
身无彩凤双飞翼 第5章 蛟龙困浅水竭智出生天
txt
淙淙泉水的流韵好象比平时更清脆响亮传入众人耳中。其实这只不过是轩内所有的人都没有作声以致非常寂静之故而已!
会津简一的铁矛矛尖仍然遥遥指住陶正直,但他的眼睛却望着金算盘。
情势简直已摆明出来,金算盘决不是传话人。连黑夜神社二当家会津简一也要服从和等候他的命令,他怎会只是“传话人”那么简单呢?
金算盘大概已知道瞒不下去,所以他仰天长笑一声,笑声明显流露着肆无忌惮以及恣纵狂妄的意味。
人人都明白都晓得金算盘开始现出他的真面孔,又由于他的笑声很刺耳难听,故此许多人都皱起眉头表示反感。
金算盘却不管别人喜欢或反感,那狂野笑声持续好一会才停止。这时人人都看见他那对眼睛亮得很可怕。单单是笑声和眼睛,就已经足够使任何人泛起他是人类以外某种东西的强烈感觉。
这种感觉自然极恐怖,试想本来是好好的一个人秀气斯文而又潇洒的人忽然变成不象人类的东西。你只须深入地认真地想一下,尽力体会一下就可明白。
众人之中以花月楼崔氏双姝反应最具体也最戏剧化。她们娇娇地呻吟一声,抬起手用衣袖遮住面孔。当然她们乃是用衣袖隔断目光不想看见金算盘的样子。这意思人人都知道都了解,同时也不禁有一份同情。
由于她们都是艳绝一代的美女,所以她们的表情不但不令人觉得做作多余,反而更增加怜惜不忍卒睹之惊惧感想。
宽敞的轩堂内,十对眼睛都集中于金算盘一个人身上。
金算盘虽然没有计算人灵敏,但此处却不能不一一数出来,以免混淆滋增疑惑。
这十对眼睛第一个就是沈神通,然后是陶正直、刘双痕、崔家双姝、李红儿等六人。另外还有会津简一及两名缩在轿边的年轻壮健轿夫。而第十个便是轿内之人(假如有人的话)。不管轿中人是老、是幼、是男、是女,反正他也一定与旁人无别,现在一定凝视着金算盘。
金算盘用奇异的闪亮眼神凝视沈神通好一会,才道:“沈神通,直到现在我才发觉你是最强敌手,还有陶正直则是最混蛋最可恶、最可怕的人。”
沈神通只笑一笑。陶正直遥遥拱手道:“过奖,过奖。小可只不过是个卑微渺小不足道的人。小可平生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赞誉,所以我实在很不习惯。”
刘双痕接口道:“金老板,我瞧你才是世间最可怕的人,因为以我来说,由家里发生事故一直到现在,我虽已看见不少血淋淋拼斗厮杀的场面,也亲眼看见许多生龙活虎的人失去了生命。但我仍然迷迷糊糊,仍然好象在一场噩梦中一样,我不知道我应该怎样出力奋斗,我甚至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
陶正直说道:“现在,你应该知道了吧?”
刘双痕摇摇头道:“仍然不知道。因为虽然目前看来一切问题,一切仇杀,都是金老板一手主使导演。但他为何要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我好象不能这样就轻率作结论。”
金算盘的声音略异于平时,似乎相当兴奋。“刘双痕,你有结论也好,没有结论也好,都已经失去任何意义了。我这些话其实只是解释我刚才何以不把你们春风花月楼列为可怕敌人的原因。”
刘双痕讶异道:“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金算盘笑得又阴险又邪恶,然后说:“你们春风花月楼已经是网中之鱼,瓮中之鳖。你们已经没有能力自保,更不要说对付我了。我这样说,你明白了没有?”
刘双痕漂亮脸蛋上露出迷惑神色,摇头道:“我还是不明白,我们为何已无能力自保?
为何不能对付你?”
金算盘道:“我希望沈神通能够回答。他最拿手的本领就是猜测一些奇怪的事情。”
沈神通道:“若是平时我也许可以猜一猜,但现在却一千个一万个不行。因为我的心很乱,我只想知道我的女人在什么地方?她落在何人之手?”
这个理由果然强而有力之至,连目泛异光表情邪恶的金算盘也连连点头,道:“这话也是。我看我还是转向陶正直吧?他的脑筋似乎不差于沈神通。而他的古怪比沈神通更多。”
陶正直道:“不要将沈神通的问题弄到我身上,总之,他的女人以及宝刀都交给金老板你了,如果你交不出那女人,他不找你找谁呢?他总不能找我,或者找刘双痕吧?”
刘双痕提醒他道:“现在我们不是讲这件事。”
陶正直确实是相当英俊的美男子,笑起来很好看。唯一缺陷就是他的眼睛时时禁不住露出邪气。他说:“对,我并没有忘记。尤其是关系你们的问题。老实说,这是极出科我意料之外的情况。我连做梦也想不到金老板下手的第一对象就是你们。如果他暗算沈神通或大牧场人马,甚至暗算我,都讲得过去。”
刘双痕说道:“你仍然还未解答疑问呀?”
陶正直道:“世间之上如果用暗算手段对付人,但又不让对方马上发现被暗算征象,数来数去只有三种方法。”
这话连见多识广的金算盘也为之一惊,当然,他知道如果是他发问,陶正直可能不予理睬,所以设法使自己不发出声音。
果然,刘双痕问道:“我首先想到用毒,最后也是用毒。但除了用毒之外,难道另外还有两种手段?”
陶正直说道:“当然有啦。我告诉你,第二种就是用蛊。‘蛊’跟‘毒’完全不相同,南方交趾那边的人称为‘降头’,是一种很奇异很神秘也很可怕的手段。那边有些女孩子也跟苗疆女子一样,如果你嫁给汉家儿郎,就一定向他用蛊,这样那个男人回到家乡而不再回到她身边,到了某一时间,就会病死,或者突然死亡。”
刘双痕道:“我听过不少这种故事。但以前我却不敢相信真有其事。你既然这么说,我当然不能不信了。只不知第三种却又是何等样的手段?”
陶正直面色非常严肃,声音也一样:“那是极古老的方法,就是邪门妖术。除了剪纸为马、撒豆成兵、召风雨、唤雷电等邪术之外,还有驱神役鬼,乃至种种厌胜之术都属于这一门。”
人人都作声不得,但觉陶正直胸中果然大有丘壑,大有学问,决不是那些只有点小聪明的人所可比拟。
陶正直又道:“以我看来,金老板家财万贯,声名震动江湖,所以能够找到擅长妖术之士。这种人当然很诡秘隐密。如果不是金老板声名显赫而又能够一掷千金,那是绝对找不到那种真有妖术的人的。”
这次连沈神通也暗暗吸一大口冷气。假如陶正直没有分析错,则金算盘真正的力量并不是他自己以及黑夜神社许多一流杀手的武功,而是人力很难对抗的妖法邪术。
不过当他吸完冷气之后,又对自己微笑一下。因为世上之事根本并没有“绝对”,所以金算盘虽然认为有“绝对”把握,但是,事实上是不是呢?那就要等“事实”来证明了。
只听陶正直又道:“刘兄弟,你们并不是今晨才到野趣园来。所以金老板一定有机会拿到你们的头发、指甲或者贴身衣服等等。这些东西落在有真功夫的妖人手中,就可以施展厌胜之术。他一念咒,你们就变成木头人或者死人。所以金老板很有把握,也敢讲出来。如果我是金老板,不用说我也敢这样夸口。”
刘双痕和崔家双姝面如土色,他们根本不知道怎样说怎样做才好。如果是武功方面或其他方面敌手,他们还可以挣扎、还可以拼命。可是请问你怎样跟一个不知在哪里的人拼命?
何况这个人一念咒你就会变成木头、石头或者死人,那时你用什么去拼命?
崔怜花用变得浑浊和颤抖的声音问:“沈大哥,陶正直的话是不是真的?”
沈神通叹口气,道:“一点不假。”
他的话他的判断绝对没有人会怀疑,包括陶正直在内。所以崔家双姝骇得花容惨变还不稀奇,连刘双痕也马上全身四肢发软,头脑也好象被草纸塞住,简直已不会思想了。
陶正直道:“刘兄弟,振作点,我多多少少还有点力量,金老板未必能够加害于你。”
“我不能够?”金算盘问完这一句,立刻仰天大笑,那笑声又使人想起人类以外的某种东西。
他笑声停歇之后才又道:“陶正直,你最好先问问沈神通的看法。我认为他的意见很值得大家重视。”
局势已趋向于“猫捕鼠”游戏型态。那金算盘显然已控制了大局,任何人的生死好象都已经在他掌握中。
陶正直忽然精神一振,大声问道:“沈神通,我们想听听你的意见。”
金算盘笑道:“但可惜现在他的奇异才智被一个女人弄乱了。”
陶正直回以冷笑,道:“金老板,你错了。在目前紧急情势之下,连我陶正直也绝不会心分神乱,何况是沈神通这种人物?”
沈神通苦笑道:“至少在这一点我真不能与你相比。”
陶正直连连摇头,并且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神情:“你还想着你的女人?你知不知道如果今天不能脱身活命,你以后就连想一下的机会都没有了?”
沈神通又苦笑道:“我当然知道。可是你大概还不知道这座流韵轩,现在门户已被四个黑夜神社杀手封死。另外三个方向的六扇窗户,每一扇都有两个杀手把守。你就算杀得死金算盘金云桥,但恐怕也出不出此轩。”
陶正直微微冷笑,举目瞧看。大概此时金算盘发出命令,果然门外窗外都出现全身黑衣劲装的凶悍大汉。
不过陶正直似乎不感震惊,仍然微微冷笑。
沈神通道:“你以为你很有把握能冲得出去?不,你最好另行估计。虽然那六扇窗门你在其中两扇使过手脚,你的手法很隐蔽巧妙。可是我猜大概没有用处。”
陶正直这时才惊讶得睁大双眼。因为两扇窗门上所做的手脚巧妙得连他自己也几乎瞧不出,沈神通是怎样知道的呢?他看得出来?抑或是只凭脑子猜想?
金算盘大笑道:“妙,妙极了。不过陶正直武功很高明,说不定他能够冲破这道封锁线?”
沈神通道:“以陶正直的武功,突围逃走本来不算难事。可是他一定忽略一件事,那就是这些封锁门窗的杀手,根本不是杀手,而是准备与任何人同归于尽。所以除了跟武功有关之外,还牵涉其他一些问题。总而言之,如果有人能破窗而出,虽然得以不死,我瞧重伤是免不了的。而这时就很容易被其他人宰掉了。”
这个结论真是再明白也没有了。如果陶正直相信沈神通的智慧,相信他的猜测的话。那么他最聪明的决定,就是决不作突围逃走之想。
自然任何人也都会立刻发现此结论简直好象开玩笑,因为如果你永远被困在轩内,结果就算不饿死,也会渴死无疑。
陶正直一面飞快转动脑筋,一面慢吞吞问道:“看来似乎真的没有办法冲出重围了。不过,假如我有意想不到的方法,居然能冲出重围,而且我居然也不负伤,沈神通,请告诉我,金老板还能不能发出疯狂笑声呢?”
“疯狂”这个形容词使所有的人(包括会津简一等)都恍然大司悟,陶正直形容得很对,其实金算盘并不是人类以外的某种东西,只不过他笑声和眼光释放透露出“疯狂”意味而已,通常在有理性的人类社会中,疯狂者时常可以被视为不是“人”的。
沈神通躲过疯狂这一点,大概他不敢给金算盘以太大刺激,他淡淡回答:“虽然你说的只是假设情况,然而我仍然很抱歉告诉你,你就算安然无恙逃出此轩,就算那时金老板已死去。但你还是迩不了,活不了,那是因为他聘请收罗的妖人,会在他死去之时发动一切最可怕最恶毒的邪术,以我的看法,这个地方所有的人,除了我和我的小丫环之外,人人都已在妖法邪术禁制之中了。”
刘以痕皱起眉头,他说:“沈神通,你老早已知道?为何不通知我们小心戒备,世间上既然有邪法妖术,自然也有正法仙术。你早点讲,我们说不定有办法可想!”
“刘兄,你谴责对象弄错了。”沈神通徐徐道:“你应该责怪陶正直,他如果不是有些消息风声,我保证他和我一样决不会想到邪术妖法方面,我只不过向来非常小心谨慎,而且我带有能干聪明的小婢,我连一根头发都不会被人家捡去。所以厌胜术一定弄不到我头上。
但别人我却不敢担保了。”
刘双痕真的有点生气样子,指住陶正直:“你老实讲,你有没有听到风声?”
陶正直忙道:“你别急,我虽然听到一点点这类风声,但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所以根据沈神通的推论,我根本也是待宰羔羊,你不要生气,让我想想看有没有办法消解这场灾劫。”
他真的表现出十分烦恼又十分担忧恐惧神色,所以刘双奶也懒得多说了,何况追根究底来说,刘双痕凭什么责怪陶正直呢?
沈神通等到金算盘突然爆发的疯狂得意笑声略歇,才道:“金云桥,我想表演一下我的猜测功夫。当然如果我们所有的人……”他连门窗外一众黑衣人都一一指过,表示他们也在“所有人”之中,又道:“假如我们全都丧生,我猜得以不对都没有关系了。但也很可能只有你金云桥一个人活着,那时你就知道,而且可能极佩服我。”
陶正直Сhā口道:“到那时候他佩服或不佩服,对你还有什么关系?”
沈神通道:“有关系之至!因为我们虽然死了,但是金云桥却一定肯听我的话,赶快去做一件事情。”
陶正直满脸讶色,道:“我们若是死了,他做一百件事又与我们有何相干?”
“你听我说下去。金云桥要做的事,就是能多快就多快去杀死那个妖人。老实说,凡是这种旁门左道之人,都是诡诈贪婪而又疑心重重的。所以他必定想法子先捏住金算盘小辫子。他只喜欢制人,而决不喜欢受制于人。”
金算盘果然露出凝重寻思神色。
“若他赶紧杀死那妖人。”沈神通说道:“我们这一大堆人,至少也算是出了一口气。
陶正直,现在你认为有没有关系呢?”
陶正直连连用力点头。
由于动作极明显,所以他根本不必说话了。
“好,现在让我开始猜猜看,金云桥,你一定很想先杀死我,你必定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因为不论是我,或是别人出手杀死了你,你的死亡能够使那妖人立刻知道,那妖人当然没有什么顾忌,所以他会依照你的合约,即刻施展最恶毒邪法,于是这儿所有的人……”
他又举手一一指点过门口窗口的黑衣杀手:“连你们在内,都全部变成死尸。”
现在他的手指指住自己的鼻尖:“但我却不包括在内,只有我能活下去,所以金云桥现在最大最急切的心愿,就是赶紧取我性命,他绝对不愿意我竟然是漏网之鱼,他的心情你们大家当然能够了解。至于是浊同情他支持他,那就见仁见智很难论定了。”
金算盘大概没有什么话可以反驳沈神通,所以他只能够以十分难看的面色表示心中愤怒,可是他愤恨面色却有副作用,那就是无言地证实了沈神通的推论。
虽然沈神通的推论对于一些人,例如刘双痕、崔家姊妹以及陶正直,都起不了什么大的作用。但对于另一些人却无异陡然卷起一场风暴。这另一些人就是会津简一以及封锁门窗的十六名黑衣杀手。
还有就是两名看似畏缩躲藏在软轿边的年轻力壮轿夫,他们忽然不再畏缩,而是惊怒交集地挺胸走前两步,因此轩堂内外的人,都可以毫不费力发现他们的存在。
沈神通提高说话的声音,所以使得爆炸性局势暂时稳定如常。他说:“我如今要猜测的是关于那妖人的事情,金云桥,如果我猜对了,你可不许抵赖,故意否认事实。”
谁都想多知道一些有关“妖人”的事情。因为很显然的,如果你想对付这种神秘敌人,自是获得越多资料,就越有得手机会。
轩堂内外一片死寂,连咳嗽声都没有,亦没有任何人移动一下。
金算盘道:“我绝不抵赖,我何须抵赖?哈,哈……”一阵接一阵的疯狂笑声回响在轩堂内,虽是大白天,依然令人有毛骨悚然之感。
沈神通等一会,直到笑声已歇,才高声道:“我的常识告诉我,凡是这一类残忍诡诈的妖人,他施展邪术的地方必定阴冷黑暗,也必定极少人能够接近,我大略查看过野趣园形势,现在回想起来,园内房舍虽多,但却好象没有适合妖人施术的地方,因此我得到一个结论,这一个或者这一群妖人,必定匿藏于不见天日的地窖里。总之一定是建造于地面之下的秘密处所就对了。”
金算盘现在虽然笑得极阴险可恶,但他却也不能不暗暗佩服甚至于震惊,在感觉中,这个沈神通的确名不虚传,换了别人只怕死了之后仍然不明不白,不知道自己怎样死的。但沈神通只得到一点点资料的暗示,就能够立即推论出很多真实、明确的情况。
当初本来就不该惹他的,金算盘不禁回忆起何同来见他的那一天光景。
同时心中也泛起吕夫人媚艳绝世的形象,可是这个女人,唉,她真是祸水,是害人精……
只是现在似乎不是回忆或后悔的合适时间,金算盘自然知道这点,所以他说:
“就算你猜到了,但野趣园地方如此广阔,谁能够把地面通通翻掘?何况有些事情绝对不能旷日持久,尤其是性命交关的事,你老兄认为对不对呢?”
“一点都不对。”
这句答话不但金算盘为之愣住,连其他的人也无不惊讶疑惑之极,金算盘终于说:“我的话真的不对?这一件许多人性命交关的事难道不重要?难道可以慢慢拖下去?”
“当然不能拖延,不过这一点我稍后才分析,现在还是先谈妖人施法地点问题。金云桥,你不要以为如果你死了,其他很多人都会跟着死,这件事能够保护你的生命安全,你这样的想法其实错得很厉害。”
金云桥道:“我既想不出哪里错了。同时又发现你不是谈地点问题。”
沈神通安详平静的声音,几乎使所有的人,都兢兢业业放心而且愿意听下去,他说:
“我告诉你,这些人大多数性子刚弓虽暴烈,他们极可能不顾自己生死,也要宰了你出一口被出卖的冤气。何况如果我有办法马上找出妖人躲藏地点,同时又有办法早一步诛灭他,这儿,大伙儿就完全不会受你的要挟了。”
金算盘马上感到强大无比的无形压力从四方八面涌到,他知道沈神通说的对,很多人对于被出卖特别愤恨,往往愤恨得连自己性命也可以不要,何况那沈神通还有可能替他们解除生命威胁。
故此所有的人都变成倒向沈神通那一边,也就丝毫不奇怪了,只不过以金算盘立场来说,这种情形却是极糟糕的事。
沈神通又以那种令人安心信服的声音说:“我敢确信那妖人必定是在同心楼的地下秘室施术,这种妖人不论邪术多么高明,却一定怕三种情况,因为每种情况出现,他都一事实上活不了,甚至于形神俱灭。”
刘双痕连忙追问,以免沈神通又停好一会才说下去,试问在目前状况之下,谁不想赶紧多知道一点呢?
“沈神通,请问是哪三种情况?”
“第一种是佛家、道家或其他正派宗都的神通力量,这一点当然不是我们所具有的,除非龙门派的高人在场,也许他们能出手克制邪术妖法,能保护我们大家都安全无恙,不过他们既然不在此地,那我就不必再说了。”
“第二种呢?”现在却是会津简一问了,因为他非常希望他有机会可以杀死那妖人,然后当然也决不放过金算盘。
“第二种情况是‘烈火’,任何人如果能使那妖人忽然陷身于强焰烈火之中,他就失去邪恶奇异的力量,跟着就会变成死灰了。”
“第三种呢?”
仍是会津简一询问,因为他并不擅长使用火器,假如岩岛健还未死于沈神通刀下,情形就大不相同了。
沈神通片刻后才把注意力从金算盘那边收回来,他一定又观察出某些别人无法测度的秘密,所以他欣然微笑回答简一的问题。
“第三种是极上乘的武功,不论用什么兵器,只要能达到相当于‘驭剑’境界,就可以当场杀死任何妖人,这是因为当你的武功造诣已达到这种境界之时,你心灵能力一定比那妖人坚强很多倍,再加上武功的威力,妖人授首伏尸的下场是绝对逃不掉的。”
可是环顾现场,有谁的武功能达到相当于“驭剑”的无上境界。
答案是没有,一个都没有,所以这条路也是高山滚鼓不通不通。
沈神通的声音和微笑仍然使所有的人不至于灰心绝望,他又说道:“说到同心楼的地下秘室,我敢打赌,那入口必定极其巧妙隐秘,如果有人能在三两天之内找得到,这个人必定是名噪江湖的一流专家了。”
刘双痕暗中会意,大声道:“那么这话岂不也是白话?”
人人都附和他的意见而点头。
“表面上好象是白说,但事实上金云桥却不能不捶胸顿足了,因为这里就有这么一个人,他不但是一流专家,而且是专家中的专家,所以一流专家要花上三天,他大概只须三盏热茶时间,假如运气好一点,他不必在勘查方面浪费时间,恐怕眨三下眼睛就找出来了。”
金算盘瞬间眼睛已眨了三下,话声中大有疑惑:“陶正直真有这等本事?”
沈神通笑道:“可惜不能跟你打赌,但我仍然可以让你相信他有这种本事。”
人人都不明白沈神通的意思,因为局势很显然摆明金算盘已把那“妖人”作为护身符。
因此他当然不会让大家到同心楼去,可是如果不在现场表演,又怎能使金算盘相信呢?
这时陶正直忽然开口,说道:“我虽然没有进去过同心楼,但是在外面看过几眼。”
沈神通说道:“好,现在请你凭你的记忆,在心中观察测算一下,你讲出来,好让金云桥心服口服。”
陶正直好象不必思索,立刻说道:“我还记得同心楼的长度、阔度和高度,所以根本不必测算,也可以确定同心楼地下秘室的入口,一定是在楼后那间石屋里。”
他和沈神通一样,都看见金算盘面色的变化,但还不够,因为别人可能瞧不出来,所以陶正直又说:“地下秘室入口不但在那石屋内,而且我还敢打赌必定是在第三具石棺下面,大家请注意一点,我并不是说石棺里面而是下面,你只要找到开关,石棺就毫无声息地滑开,这时你就可以看见入口的梯级了。”
人人都静默无声,那是因为金算盘象白蜡似的面色,使人一方面知道陶正直完全讲对了。另一方面,又知道金算盘必定一直以为这是极秘密巧妙无人能够看得破的机关,谁知道陶正直好象连想都不用想就指出来了,故此他受到巨大异常的震撼打击。
看来如今只有沈神通有资格开口,因为他的表情又表示这一切情形都在意料中,所以他一直保持很有风度很潇洒的微笑。他说:“金云桥,其实你不必太过懊丧或震惊,难道你没有听说过‘巧手天机’朱若愚的机关消息之学是古今无双的么?陶正直既然是他入室弟子,你那种秘密入口在他来说,只不过象小孩子玩具一样的简单。”
金算盘总算定下心神了,他当然听过“巧手天机”朱若愚的大名,所以沈神通说得很对,陶正直是应该很轻易就测度出来的。
但纵然人人都找得到秘室地道入口,似乎也于事无补,这儿的人谁有本事可以杀死那个妖人?如果有人闯入去,那也不过是徒然送死罢了,这就是金算盘心神更安定之故。
沈神通又在表演他的“猜测”功夫,大声说:“金云桥,你的想法不错,任何人贸然闯进去,只是徒然送死而已。”
金算盘忽然恢复他斯文潇洒风度,举起一只手,使所有的人注意他,然后才说:“我虽然可以跟你们所有的人同归于尽,但我却不想这样做,只不知你们同意不同意我的想法?”
沈神通比任何人回答得快,显然他早已胸有成竹,所以决不让金算盘有扭转局势的机会。他说道:“不要作出讨价还价姿态,我希望你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讨价还价,因为我也已经知道你对那妖人也有一手恶毒可怕的杀着。那就是你早已在地下秘室四周埋下大量火药,你只要点燃药引,那妖人立刻就变成飞灰齑粉了。”
金算盘好象忽然坠入恶梦中那样,面色苍白得异乎寻常。
他知道沈神通必定有惊人的可怕的结论。果然沈神通又道:“既然你已埋下大量火药,我们就省事得多了。只要在你的仓库搬些用剩的火药,我相信数量不会少。利用这些火药和一枚千里火,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封死秘室出口。而且片刻间,也就引爆你预先埋藏的大量火药。我看那妖人想不变成飞灰,好象已经没有什么可能了。”
看来金算盘现在已经象网中之鱼一样。本来他人手不少,可惜偏偏碰到沈神通,只用几句话就使那些人全部反转过来帮助沈神通这一边。
所以金算盘面色苍白得十分难看就变成很应该、很正常了。
然而金算盘的笑声近乎于疯狂可怕的笑声却使人不敢太有信心。
沈神通作一个拨开苍蝇或者赶走什么人的手势。但他面前既没有苍蝇,亦没有任何一个人移动离开,故此他这一挥手是什么意思,也颇为耐人寻味了。
金算盘稍稍忍住笑声说道:“沈神通,你害怕我的笑声,你想拨开我的笑声?哈……
哈……可惜你一定办不到,你一定失败……”
沈神通面孔变得很严肃,连一丝微笑都没有,眼睛却透露出冷静和自信。
他的表情不但使所有的人为之冷静而安心,连金算盘的狂态可怕笑声也都停止而终于消失。
“我承认曾经失败过。”沈神通说,“但这一次却绝对不会。”
金算盘声音已恢复如常:“这一次你一定失败。你如果还不相信,我立刻表演给你看。”
假如他没有信口胡吹,假如他真的能够立刻表演,那当然是千真万确,再也不假了。
沈神通却令人意外得合不拢嘴巴。
“你错了,金云桥,因为最重要的一点是你根本连自杀也办不到。为什么你连自杀都不行?你只要震断心脉,那时就算神仙也救不活你。而你以为当你一旦气绝命丧,妖人那边马上得知,也马上施展恶毒邪法,于是此地便立即出现惨不忍睹可怖可怕的景象,很多人会跟你一样丧失生命。但这只是你的幻想而已。”
金云桥冷笑道:“我有把握,我不是刚刚闯江湖的年轻人。什么事做得到,什么事做不到,我心中有数。”
沈神通道:“然而你若是死了,此地许多人就算也陪你丧命了。我保证你仍然至死不瞑目。一来我沈神通逃得过此劫,我不会死。二来我还会做一件事,那就是毫不迟疑杀死轿子里那个年轻的漂亮的男孩子。”
他的话忽然扯到那顶遍掩得极之严密的轿子去,并且还一口说出轿子里面是一个年轻男孩。人人都测到山穷水尽柳暗花明的特殊趣味,也都运足眼神观察轿子。
只可惜那顶软轿还是老样子,丝毫找不出任何与前不同之处。
“金算盘,你仔细听着。”其实沈神通根本不必提醒他的。“你如果不认为那男孩子是你的儿子,你今天不会让他到流韵轩来。”
刘双痕及时接口询问,好让沈神通尽快讲下去。虽然沈神通这些话句,来得奇怪突兀,虽然很曲折有趣。但刘双痕却另有想法,他认为沈神通很可能正在“争取时间”。虽然他一时想不出那沈神通就算能争取得到,就算能拖延多一点时间,但究竟有什么用处呢?
“沈神通,轿子里纵然真有一个男孩子,纵然真是金老板儿子,但请问跟目前情况有何关系?又何以那孩子若不是金老板儿子的话,就不能到流韵轩来?”
沈神通道:“因为吕夫人不在这儿之故。若是吕夫人带那孩子来此,自是不足为奇。但吕夫人目下不在,金算盘知道那孩子喜欢看见血淋淋的残酷场面,便也让他来了。除了父母爱子之心,换了别种关系绝对没有这么体贴的。”
他微笑举手阻止刘双痕发问,又道:“此一推理,表面上的确有些牵强附会。但我当然另外还有些理由和根据。不过现在再讲下去好象就很罗嗦了。我们不如回到更重要的问题上。”
什么才是更重要的问题呢?在众人说来,当然是他们宝贵的、唯一的性命最重要。可是在金算盘的立场来看,只怕却又未必了。
“世上最重要之事大概莫过于自己活得下去活不下去?不过有时候有些人并不怎样看重自己性命,却以自己最爱的人为优先。金云桥会不会这样还不知道,但我却知道我是这样的人。”
沈神通意思极明显、浅白,任谁听了都不会弄错。
不过他的意见他的声明在别人听来并无特别意义,但陶正直却不同了,他非常明白沈神通的威胁,也明白这个威胁完全是对他而发的。
情况其实毫不复杂,那沈神通只不过告诉陶正直说假如得不回所爱的人,那就什么都没得商量了。沈神通虽然有办法阻止金算盘自杀,或者有办法早一步杀死妖人。但沈神通却将不肯出手,于是金算盘一死,那妖人便马上发动邪术恶法。
根据沈神通的推测,假如他的推论不错的话。此地很多人会忽然中邪而死。
由于死亡名单上有他陶正直的名字,又由于沈神通的推论向来极难得发生错误,所以陶正直那也怠慢?连忙大声道:“沈神通,我不知道你最爱的人在什么地方,只知道可能是你最恨的人,现在正在天津卫的监牢里。”
监牢果然是藏踪匿迹的好地方。如果有办法有银子,日子可以过得很舒服。
那“笑面虎”何同自是有办法、有银子的人,所以他在监狱里一定不会吃若头。但陶正直凭什么敢让他躲在监牢里?他难道不怕何同会悄然远扬?
陶正直马上解答这个疑问。他说:“我已经暗中使何同的武功一天比一天弱。所以他就算离开天津卫大牢,也一事实上不能象往日那样日行千里,也不能躲到那些人迹罕至,极其难走的地方。所以他纵然早一步逃走,也很容易追上。尤其是你沈神通。”
陶正直话讲得既迅快流利而又十分清晰,一下子就把沈神通所要知道的情报完全说出。
象他口才这么好,反应这么快的人的确很少见。不过由于地面忽然微微震动,这个感觉从地面传到他双脚又传到他心中,却使他忽然后悔自己反应太快了。
因为地面那一下微微的震动,以及同时由空气中传来的一下爆炸响声。使他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是地下秘密发生爆炸事件。当然,妖人有八成不能活在世上了。
所以如果他不是反应太快,如果还未把机秘完全透露,沈神通便忽然会发觉处于下风,这就是他懊丧后悔的理由。
陶正直可能比别人知道得快一点,但其他的人却也不久就明白爆炸声是怎么回事。
只有崔怜花轿软悦耳的声音说道:“啊,沈神通,你真了不起,你真是强人。我看世上大概没有人能够击败你……”
沈神通面上虽然微笑着,却叹口气回答:“不一定。因为在命运面前,谁也不知道他自己是强人,还是弱者。”
这是他心中的真话,他绝对不肯哄骗美丽甜蜜如崔怜花这种可爱的少女。
沈神通不禁想起了恩师神探“中流砥柱”孟知秋。想当年恩师名满天下、威震寰宇,直到不久以前为止,天下能够跟他抗衡的人寥寥可数。
“血剑”严北、“刀王”蒲公望就是那些寥寥可数的人。
但是这些人居然是在力量加起来,变成世间无可匹敌的情形下,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青年一网打尽,一齐害死。
假如这不是命运假手陶正直做这件事,还有什么其他理由可以解释?
会津简一朗声道:“沈先生,我先在口头上多谢你。如果你不反对,我和我的手下要找出卖我们的人算帐。”
沈神通不但看见会津简一以及把守住门窗通路的黑衣杀手们仇恨愤怒的表情。同时亦看见那两名年轻壮健的轿夫,他们眼中的恨意怒火似乎可以烧死金算盘。
我们在世上被人欺骗、被人出卖的机会很多,我们通常不至于愤怒得使用最激烈的极端手段报复。不过如果那个欺骗出卖的人,跟你有不同寻常的关系,或者竟是你极忠心为他卖命的人,那时你的反应就会完全不一样。
这道理很多人都懂得,沈神通自然更不至于不懂。所以他根本不是想这个问题,而是衡量双方实力。
他的结论是:会津简一方面实力还不够强。因此,假如他袖手旁观的话,金算盘这个“狂人”恐怕不会被毁灭。而这个狂人一日活在世上,就一定会出现悲剧。
但以目前来说,还有什么事情比找到何同重要,小儿子下落不明,除了何同之外,只怕已没有别的线索了。
所以他必须作出面面兼顾的决定既必须毁灭金算盘这个狂人,又必须能暂时控制陶正直,以便一旦找不到何同,仍可以从陶正直身上追查。这种安排当然很复杂,很伤脑筋。
复杂而又精密的程序迅即决定,也迅即开始。
沈神通先用力摇头否决会津简一要求,然后微笑说:“你们不必打头阵。”
他眼光转到两名轿夫面上,又道:“你们是吕夫人必腹爱将,所以不论你们多么忠心,金老板仍然不会放过你们。正如他终将收拾吕夫人一样,只是时间上有迟早之分而已。现在他已把吕夫人送出去作人质,吕夫人便变成不重要的人了。所以假如各种情况都在他控制之下,你们很可能会忽然变成尸体。”
在左边的轿夫手按剑柄,道:“我心中虽然很恨,但是却不相信会忽然变成尸体。”
沈神通道:“我的推测通常很少错误。会津君,你能不能替我证明?”
会津简一厉声道:“可以,金算盘已经给我密令,要我随时注意他的暗号。他一发出暗号,我就刺杀抬轿的人。”
沈神通道:“你们现在相信了没有?你们认不认识司马无影?”
两个轿夫都一怔,脸上现出奇异神色。
司马无影是武当鹰派三大高手之一,名震江湖(鹰派就是“好战”或“出击”之意,可想而知在武当派中,这一系人物在江湖中必定比较有名),司马无影人如其名,就算在平时也无影无踪。所以他朋友甚少。尤其是公门中人,更不可能跟他成为朋友。然而沈神通问这一句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和司马无影居然是朋友吗?
换一个角度看,假如那两个年轻轿夫跟武当全无关系,又何必理会这种事情?又何必一听到司马无影名字就变了面色?
“我叫周泉。”仍是左边那人回答:“他叫方兴。我们都不认识司马无影。”
但如果他们与司马无影全无关系,又怎会听到这个名字就变颜色?
“我相信你这句话。”沈神通一点不着急。他的话向来有出人意料之外的奇趣,所以连金算盘也听得津津有味。
“不过你们虽然不认识司马无影,却不能不尊重他,不能不听他的话。因为你们是武当弟子。但由于未曾见过这个无影无踪的人物,所以可以回答不认识他。我希望这一次推测也没有出错。”
周泉和方兴面如土色。一来实在不明白沈神通何以能够瞧穿他们的家派出身?二来身份既已暴露,武当派之人自然不久就都知道,于是往后的日子一定很不好过;三来吕夫人已不知去向,也不知她能不能回来?假如她永远不回来,那么他们为谁活下去?
“你们现在还有一个拼命泄恨的机会。纵然拼不过,但是总算也尽了力。也好让世人得知武当派弟子的胆识气概。我这样做法,相信司马无影一定认为我还够朋友。”
周泉首先拨剑出鞘,声音沉着而坚决:“谢谢你的成全,方兴,你准备好了没有?”
方兴也拨出长剑,厉声道:“准备好了。”
他们向前跨出五步,金算盘也噙着冷笑一步步行出去。
该说的话似乎已经讲完,所以除了出手拼出强弱、存亡之外,好象已没有别的事好做了。
周泉、方兴在武林中虽然没有什么声名,但一剑在手之时,那种沉凝气度却足以使所有的人感到惊异。
至于金算盘第一次让众人看见的兵器也颇惹人注目,原来他左手从袖内掏出一个金色的算盘。这算盘是不是纯金的不得而知,但尺寸却比一般商店铺号所用的算盘窄得多,算盘子也只有小指甲大小。
他右手并没有空着,已经极快地由靴筒拨出一把尺半长的短刀,刀身以至刀把全部是金色,可见得他对“金刀”必有特殊爱好。
只那么一霎眼间,周泉、方兴一齐挺剑进攻。他们以双翼齐飞阵势迅快追上。两枝长剑不但轻灵有劲,而且配合得很精妙。刹那间,那攻击锋锐由左边换到右边,又由右边换到左边,一连变化了四次之多。使人极难确定究竟谁的长剑才是真正攻击的主力。
这就是武当派内家剑法的主流之一,称为“两仪剑”,是一种两人联手合击的精奥剑法。如果单人独剑就断断没有这么精采了。
金算盘感到难以抵挡难以硬拼的竟不是“两仪剑”(可能由于周方二人功力未足),而是他们的森厉剑势。
因此他第一招就落了下风,大失面子。他从幻变刺目剑光中疾然退出圈外时,但见右边衣袖以及左边衣襟已经被割去一幅。显然如果他不是有真才实学的当代高手话,单单是这一招就恐怕要躺下了。
不过金算盘事实上不是怯敌,也不是败退。只不过在战略上非得退一下不可而已。故此他乍退便上,算盘和短刀涌起千重金光霞彩。
人人都清清楚楚听见“叮叮”连珠脆响。那是周、方两人的长剑展开快攻,却又一一被金算盘封住的声响。
又只见金算盘身形潇洒盘旋往来,短刀和算盘挥洒自如,一口气就接住了周泉、方兴每人七七四十九记闪电刺劈。
战况过种激烈紧凑,简直毫无一丝空隙。直到周、方二人使出第五十剑,也就是“两仪剑”全套七七四十九剑使完,而众头再来的瞬间。他们终于不免露出衔接的痕迹。
在武学理论上及事实上,只要是施展整套的精奇严密剑法。则到了一整套剑法使完之时,不信纸是重复再行施展,抑或另行使出另一套,这时必定会有衔接痕迹。
唯一区别只在于“痕迹”的大小而已。
假如出手之人已是“大师”“宗师”身份。他自然可以使这一衔接痕迹少到近乎没有的地步。而做到这一地步自然要靠“内功”造诣。所以既使是纯青刚猛路数的外家高手,其实也不是不修习内功的,否则绝对不能达到高手境界。
那周泉、方兴两人显然内力造诣比不上剑法,所以这七七四十九剑虽是一气呵成,精妙无匹,但使完之后从头再来就立刻出问题了。
他们忽然发觉方位距离都不对,好象本来两只紧紧握住的手,现在当中却多了一片铁丝网。虽然还能够看得见对方,甚至手指也互相碰触得到,差别就只是已不能紧紧握住。
这一点差别异常重要。正如收音机或电视机,如果只能听到模糊声音或看到模糊画面,那时不但有等于无,甚至可以进一步急死人。
总由,由第五十招开始,周泉和方兴表面上仍然激烈进攻,一晃眼各攻了三十余剑,但他们的疑虑、恐惧和着急,却是与时俱增。
会津简一忽然改用双手持矛,还蹲着扎马,露出一副跃跃欲试神态。显然他并没有被周、方二人表面激烈攻势迷惑。他已看出周、方二人危机。
他想亲手杀死金算盘的欲望只是压抑着而不是消失了。所以非常希望有机会轮到他出手。但另一方面如果沈神通不答应,他也决不会出手。这就是东瀛武士奇怪特别的风格。他们往往服从得近乎愚蠢的作风。可能这是由于民族性的关系。至于这种民族性究竟是优点或者是缺点就非常难说了。
沈神通没有看他,也没有看任何人。因为他的智慧、经验以及武功造诣已经老早获得结论。他现在就是等候这一场人生悲剧落幕。
金算盘左手金色算盘由开始直到如今都是以封架为主,从未攻击过一招。但右手黄金短刀却招招都是削指截腕甚至开膛破胸的凶毒招式。故此周、方二人的“两仪剑”凡是防守时都侧重于他右手短刀。要知道他右手短刀使的居然是“小叛刀法”。此是名列天下七大名刀“真君子”居仁厚的四种刀法之一。
暂时已没有时间提到“真君子”居仁厚的事情。且说金算盘在漫天遍地剑雨中忽然轩眉一笑,短刀挑处已堪堪刺中方兴握剑的手腕。
但这一刀却不算是佳式妙招,因为如果他右手的黄金算盘要封挡周泉横削而至的利剑,就不能不凝定身形,然而他身形一定,就不能刺中方兴。
这种情形屡见不鲜,金算盘如果不是时时被两枝长剑当中那枝主攻长剑所牵制,应该老早就攻破“两仪剑阵”,击败周、方二人了。
不过这一回却不一样。因为金算盘斜跨一步,虽然放过了方兴握剑之手,但方兴捏着剑的左手却好象“限时专送”一样专程送到刀刃附近,于是金算盘毫不费力就齐腕斩断那只手。顿时鲜血喷溅,腥气扑鼻。
但事情还未了结,因为周泉也是那是捏剑的左手不知如何又自动送近了黄金短刀。于是情形亦和方兴一样,整只左手手掌跟手臂脱离关系跌落地面,还带着一片鲜血。
这一场激战显然已告结束。纵然是世间最强壮的人,但如是被人斩断一只手掌,别说剧痛攻心或者不方便作战等等问题,纵然还能支持得住,但能支持多久?等到失血过多之时又怎么办?还能不能拼下去?
交手中的三个人有那么一刹那间的停顿,武当“两仪剑”无疑已经被破,可是金算盘在这刹那间反而感到不妥而皱起眉头,所以他没有纵声狂笑。
他极其敏锐的感觉果然没错。他看见周泉、方兴两人忽然一齐跃起。由于他们本是一左一右,所以现在也是从左右两边夹攻,由高处向下发出大概是这一生的最后一剑。
那两枝长剑好象突然被赋予生命。但却不是刚刚诞生的稚嫩软弱生命,而是活泼跳跃可以放射灿烂光芒的生命。仿佛催剑之人的精魂已经进入剑中。故此在别人眼中,几乎可以“读”出那种雷动电逝的形象,以及无坚不摧之威势。
由于剑势一起一落没有花费很多时间,所以也几乎没有人能够把眼光,从两道剑光上移开,而去注意那两个人神情。
不过金算盘因为是被攻击的焦点,故此他的动作却没有逃过众人眼睛。
只见他右手连同短刀早已笔直指向天空。刀尖并没有对准任何一把剑,却好象又已同时对准了两剑(其实空中就算有三把剑或者十把剑都是一样)。
他的形象,令人自然而然好象看见一个遗世独立的人,问心无愧而戟指向天。
要知道这一招用了许多抽象字眼形容双方的形态动作,原因是他们的招式都已经不属于形器世界,也都不属于实质上剑来刀去的形式范畴。虽然尚未真正达到形而上的境界,却已经是万向此一境界的路程中。
此处有一点不得不赶快解答的问题是:以金算盘享有二十年盛名气经历,他使得出一两招能超越形器物质的武功还讲得过去。但周泉、方兴二人年事尚轻,他们又不是武当派登堂入室的高手,他们却又如何能够施展这等几乎不可思议的武功?
问题的解释是:一、武当派乃是玄门正宗内家,源远流长,除了武功之外,当然还有许多修仙炼气秘术,这些法门往往使得武当出身的人的武功,有神鬼测之威。
二、那周泉、方兴二人其实只不过凭籍一种玄门修炼心灵的初步功夫,使自己能够超越凡俗情yu习气(惊惧和贪生怕死都包括了)的障碍,使出“回光返照”这一招。
三、他们其实已等如使自己精魂进入剑中。故此这是自己必死(敌人却未必)的一击。
也可以说他们是把生命的“能”压缩于此一刹那间释放出来。只不过他们能够减少耗损到何种程度?能够释放出多少能量?这一点就难说。
四、象这种“绝招”,真正玄门中人反而极少修习甚至排斥。所以武当道人纵是高手,也不一定能使得出这一招“回光返照”。这是非常玄妙有趣的“矛盾”,因为你道行越深厚,使出这一招时所释放的能量就越大,可是道行越深厚的人,又越不肯施展这种“绝招”。
那两道剑光已经变成巨大光幕罩落,任何人一眼看见时的感觉绝对会认为比震撼大地的闪电还可怕。
不过录你有本事能够同时又看见金算盘的话,这种感觉起码立即消失一大半,因为金算盘挺立的身躯,笔直指向天空的手臂和短刀,能令人连想也不必想就感到他是不能摧毁的,正如任何人决不能使“虚空”破碎,也不能使“大地”平沉,虚空是“没有”到了极限,大地则是“实有”到了极限之感。
两枝长剑加上两个人精魂所作成的光幕,蓦地里消失无踪。仍然变成两个手持长剑的青年,剑尖一齐指住金算盘。
金算盘左手动作之快叫人几乎看不清楚。他左手的金算盘只摇动一下,周泉和方兴胸口三个|茓都已嵌着一颗金色的算盘子。
两个年轻人目光呆滞,面无表情,接着便跌在地上了,那种动作一望而知,已经变成没有生命的尸体了。
金算盘这时才缩回指向天空的右襞,但他不到还没有怎样,这一动右边的宽大衣袖忽然变成碎片纷纷坠落,于是人人都看得见他那两只强壮但却十分白皙的右手,由肩头开始到指尖没有衣服遮盖。
..
身无彩凤双飞翼 第6章 惨问今何世父子同饮血
txt。
“其实他不必使出‘子母夺魂珠’,因为他们双脚一踏实地时就已经死了。”
沈神通深沉有力的声音使人人回过神来,他又评论道:“我几乎已经认为你是‘真君子’居仁厚的嫡传弟子,但幸而你仍然露出狐狸尾巴,原来你是‘孤独香妃楚狂儿’一脉单传的男弟子,孤独香妃楚狂儿听说十二年前已经埋骨东海之滨,只不知你这一代有没有异性单传的女弟子。”
许多人都不知道沈神通究竟说什么,那是由于“孤独香妃”楚狂儿乃是中国极古老又极秘密地流传至今的一个怪异门派的上一代的高手,也可以说是唯一传人。因为这个门派,每代只传一个弟子,而且必须是异性。因为这个门派,每代只传一个弟子,而且必须是异性。
例如上一代的孤独香妃楚狂儿是女的,她的传人就必须是男性。
金算盘不情愿地回答:“还没有。”
“那好极了。”沈神通信不信他的话是另一回事,但口气表情却真的表示出欢喜安慰之意。
“世上任何绝技如果失传,当然很值得惋惜。例如你那一手‘子母追魂珠’,一定可以跟巫山神女宫的暗器手法媲美了,不过我却又宁可这种第一流的暗器手法失传,原因是贵派每一代的传人都必定给世间带来连绵无尽的腥风血雨。这叫做两害相权取其轻。绝艺失传固然是很大损失,但比起许多悲剧便又不值什么了。”
刘双痕连忙Сhā口问道:“他们这个古老神秘门派真的那么可怕?甚至比小幻天家派还可怕。”
沈神通回答声音严肃而又慎重:“不错,虽然小幻天家派出身的人总不免祸害人间,但至少他们扛着‘邪派’招牌,武林中几乎人人皆知,同时这一派武功似乎有天然存在的极限,越是高手,就越接近魔火焚心的关头。”
魔火焚心结果自是必死无疑。如果他的话是事实,任何人不难推想出这小幻天家派之人的害人作恶程度果然有限了。
“这个古老神秘门派有没有名称呢?”那是崔怜花(或者是崔怜月)询问,娇软声音和可爱娇靥使得气氛大大养活沉重和紧张。
“一定有,只是至今无人知道。”沈神通说:“所以我们都称之为‘孤独门’。其实这名称并不恰当,只因得到真传秘艺的弟子虽然每代只有一个,但这一个人无论是男是女,却总会有很多人围绕身边,尤其是异性。”
这种话讲到此处人人尽皆意会,已经不必详作解释了。
金算盘缓缓道:“你不但知道很多,甚至好象比我还知知道得多,所以我忽然有一个想法,老兄你会不会正在编一个故事?你是不是想哄这些美丽可爱的姑娘高兴高兴?”
“让她们开心一下这主意很不错!”沈神通说:“可是这些邪恶残酷的事情,却只怕会使她们反而感到恶心以及害怕,金算盘,闲话休提,你既然已经休息了,那么你可以准备接会津君他们这一场。”
金算盘眼光面色立刻都变得冰冷凶狠,也许是因沈神通拆穿了他藉机休息的心意,所以不必再故示从容,装出潇洒样子。
“你为什么不自己出手,容我说句老实话,那就是世上如果没有沈神通你这个人,大概就会少很多事情。”
陶正直忍不住古怪地笑一声,他的确有这种强烈感觉,世上如果没沈神通这个可憎可厌的人,一定会平静得多。
老练世故如沈神通,这时却也忍不住为之摇头叹气。
何以世上总是有这类漠视别人的种种权利,甚至乎连生存权利也不予尊重的恶人出现。
为了“真理”暗暗怀着理想奋斗的人,时时都会惊讶迷惑不已,那就是世上何以有那么多昏聩自大、完全不肯承认真理的人,又何以这类人却往往是握有权力,可以左右许多人的命运?
近午的阳光既光亮又温暖,轩外的树木花草似乎生机蓬勃,一片灿烂。
假如每一代每一个君临天下的人,都能够象太阳一样无偏无私,那该多好?
这个感喟这种想法好象已太遥远,已不切合实际,目前所要解决的人和事,其实极危险,又极复杂。
所以他立刻振作精神,仰天长笑一声。而至笑声中振臂把“悲魔之刀”扔出轩外。
那把宝刀穿窗破空飞去,不知飞出多远。不过没有人担心这一点,只要有时间找寻,一定可以捡回此刀,问题是沈神通为何扔掉此刀,他自己兵器已毁,如今两手空空,扔刀之举岂不是跟自己过不去?
沈神通解释道:“我已将心中的疑虑悲伤等情绪丢弃,正如我扔掉悲魔之刀一样。”
崔家双姝都不禁笑了,原来心里的悲伤也可以象扔东西一样给扔掉的。这倒是第一次听到的道理,真是又新鲜又有趣。
人人都愿意多看几眼如此悦目赏心的娇美笑容,连金算盘居然亦还有这种心情。所以当她们又笑着询问沈神通之时,谁也不肯出声阻止。
“沈大哥,你真能把悲伤扔掉?”
“我能的。”
“那么,你喜欢而想念一个人,能不能也这样洒脱扔掉,我意思是说,能不能扔旧喜欢思念之情?”
“当然可以。”
她们的笑容变成愁容,长眉轻颦小嘴稍噘:“这多可怕,你永远不会真心真意爱一个人了,因为他一不高兴就可以把这份感情扔掉,你有没有这样做过?”
“现在好象不是适合讨论这种题目的时候,我只能尽量简短给你们一点点概念,那就是感情、情绪这种东西可不象悲魔之刀,你扔掉那刀,它不会自己飞回来,但情感、情绪还会飞回你心中。”
包括崔家双姝在内,人人都既讶且疑,凝眸寻思。由于这儿没有人荒谬得认为沈神通是傻瓜,所以沈神通的话一定大有道理,问题是只差在你有没有本事了解而已。
“我不懂你的意思,沈大哥,假如你扔不掉心中的悲伤,因为那悲伤还会回到你心中。
那你何必白白把可以防身的至宝‘悲魔之刀’扔掉,你找人出气也不是这样找法呀?”
“你们不懂就对了,如果你懂得那才值得奇怪,但无论如何目前我心中的疑虑和悲伤都随着宝刀离开我了,所以我觉得很轻松很自在。我还得声明一句,我不是怕此刀落在金云桥手中,那是因为金云桥既然练成上乘刀法,但幸而仅只限于‘真君子’居仁厚四种法其中两种,故此他的刀法还要利用‘孤独门’秘传武功来弥补不足。”
听他的口气,好象多练一门武功补助刀法不足这件事,反而极不妥。
“我越听越不明白,”崔怜花说:“拿老虎来譬喻,老虎本来已经很厉害、很凶恶,但它到底只能靠四只脚纵跃奔逐,假如给它多长一对翅膀,难道它反而会失去威风,反而打不过一只小绵羊?”
“我保证那头老虎一定可以毫不费力吃掉小绵羊,你这‘如虎添翼’的譬喻听起来还算贴切,但是你却不知道一件事,那就是‘真君子’居仁厚能够名列天下七大名刀之一,原因却是他四种刀法交互配合运用,才能够获得‘七大名刀’惊世骇俗的荣誉,如果缺少任何一种,他绝不能跟刀王蒲公望的‘横行刀’或者闽南连家‘拔刀诀’并列。”
那神探“中流砥柱”孟知秋平生最脍炙人口的本事之一,就是一眼就可以看出任何对手武功的来历和造诣,沈神通既然是他的入室高足,这套本事当然不能够没有。
在沈神通议论天下任何武功之时,的确没有人敢不“洗耳恭听”的。
事实果也胜于雄辩,不论你自以为武功多高,不论你自以为多么渊博,但象沈神通这一手要是你办不到,你想不相信不佩服也不行,问题症结就是你“办不到”而已。
仍然是崔家双姝发问,大家好象都已默许她们有这种特殊权利,所以既无人表示不耐烦,更无人出声阻止。
“沈大哥,我好象很笨,因为我听到现在为止,仍然觉得金老板另外练成了‘真君子’居仁厚的刀法,就算不是如虎添翼,至少也是锦上添花,我怎样想怎样看,都不认为对他有害处,事实上,我的意思仍然认为只有益而无害,你虽然让我们都增长了不少见闻,但好象也弄了不少疑惑给我们呢。”
“我并没有弄些疑惑给你们。你们只可以怪人生许多事情的表面,往往遮蔽、颠倒了真相。”
沈神通潇洒地笑一下,又道:“金云桥多学了两路绝世刀法,表面上当然很好,但在某此情况之下就反而不妙了,例如他刚才施展‘真君子’居仁厚的无上绝学‘不欺暗室’那一招,如果他根本没有动念准备用‘子母追魂珠’,则他不但当时一举刀那两人身在空中就已经落败身亡,而且还可以趁这一招威势犹存之时,顺便随手击败会津君以及夺门而出。他的左手衣袖当然不会毁损,而且当他出了轩外再回到屋子里,请问这儿还有谁敢贸然向他出手?”
假使金算盘表现出如此绝世武功,无疑谁也不敢向他挑战,尤其是黑夜神社那十几名杀手,极可以跑得比兔子还快,此后也休想再找到他们的踪影了。
崔怜花做出个掩自己嘴巴的姿式,当然事实上她没有真的掩住,否则焉能讲话?她说:
“唉,我好象太多嘴了,如果我不多嘴问个不停,沈大哥你就不必解释这么多话。因而金老板便很可能仍然不知道自己的错失,但现在他既然已经知道,已经明白,问题好象忽然变得很严重。”
金算盘的样子的确好象大有所悟,故此眉宇间闪跃出自信自负的光采。
他向崔家双姝微笑说道:“你们明知我不会为难你们,也不会伤害你们,假如你们不向我出手的话。所以你们何必惊慌,第一个惊慌的人应该是会津简一,然后轮到别人。”
刘双痕道:“这个‘别人’是谁?”
金算盘也对他笑一下,殊无敌意,甚至对沈神通也如此,他锐利的眼光迅即移到陶正直面上,眼中渐增森厉光芒。
“就是这个小王八蛋,我宰了会津简一之后,第二个就非要宰他不可。”
陶正直立刻现出惶恐谦卑乞怜神情,同时连忙分辩:“金老板,我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你真正的对象应该是沈神通才对。”
金算盘观察人心世情的本领显然远远比不上沈神通,所以他稍稍沉吟一下,面色就居然转霁,至少也变好了很多,老实说那陶正直使用这种手段以瓦解别人的敌意斗志,极少有不成功的,因为任何人若是陶正直具有这许多本事成就的话,要他不骄傲自大已经不太容易,要他低声下气哀求乞怜当然是难上加难了。
沈神通的眼睛没有放过这些变化。但看来没有必要提醒金算盘,假如情况没有特殊变化,看来金算盘最后一定死于陶正直手中,金算盘这人留在世间本来就是祸害,所以如果陶正直要杀死他,绝对不是坏事。
会津简一一声断喝,宛如雷鸣。这股威势却又因为八名黑衣大汉跃入轩堂内,一齐拔刀摆出阵式而增加无限杀气。
他们的阵势成了半月形,最当中的是会津简一,长矛映出耀眼精光寒气,遥指远在三丈外的金算盘。
金算盘当务之急就是设法压制对方的气势,所以他居然不静守而先进攻,他一步步行上去,经过周泉、方兴两具尸体时,顺便踢出两脚,两具尸体一直飞滚数丈外碰到楼壁才坠地。
尸体已经失去生命,就算多踢几脚,对尸体也不能增加更大伤害,只不过对于还活着的人,却会使他们心灵感到“残酷”的压力,而且金算盘脚力之雄浑强劲,也使人考虑到绝对不可以被他踢中一脚,这也是形中增加他自己威势压力的佳妙方法。
会津简一自是懂得这等攻心战术。不过目前他除了冲上去之外,似乎没有别的好法子。
他的确这样做了,铁矛矛尖蓦地变为三点精光,迎刺敌人上中下三路要害。
但矛尖距金算盘还有两尺远,他却忽然坐马煞住冲刺之势,金算盘当然也不会用自己身体向锋锐矛尖碰去,所以这两尺距离就忽地凝固,既没增加也没有缩短。
这等情势内里大有文章,在会津简一来说,他是因为察觉金算盘左手的算盘子正要发射,所以立刻改攻为守,全神应付暗器。
由于金算盘的金刀短得不成比例,所以如果会津简一能破去他可以攻攻的暗器,那时候他只有挨打挨杀的份儿,至少在他未能破拆铁矛,未能贴身肉搏以前必是如此。
只见一点金光从扁薄算盘射出,目标不是会津简一,而是稍后一点排成半月形的黑衣大汉其中一个。
会津简一嘿地大喝,铁矛疾扫,果然“叮”一声击落那点金光。
在这咫尺间能用矛尖击落体积细小疾如电闪的算盘子,会津简一的眼力和矛法,实在可以称得上高手。
不过被袭目标的黑衣大汉此时仍然发现有一点金光直射面门,他原已看见金算盘发出暗器,也已经提刀准备以刀身拦住暗器,但会津简一铁矛却了那么一下,反而使他目光微微散开。而铁矛击落暗器的声音亦使他心神一松。谁知真正情势仍然未变,还是有一点金光迎面射到。
黑衣大汉不但看见光芒闪动,还听见劲厉破空声以及自己双眉之间骨头碎裂声响。只是他对此已完全无能为力,简直连哼一声都没有就倒下去了,这种死法大概很痛快、很难得。
因为他根本来不及转念,来不及惊恐,也来不及疼痛就已魂归天国。
显然这一手就是“子母追魂珠”上乘暗器绝技,那颗母珠虽已被击落于尘埃,但子珠仍然照原来的方向击中那个目标。
会津简一头也不回,眼神凝聚,锐如刀剑盯住对方,对于一名部属的死亡既不询问,亦不查看。
金算盘左手又动了,会津简一几乎是同时之间大喝出声,只见铁矛嗡然一震,又击落一枚金色算盘子。
他看见金算盘露出残忍冷酷笑容,同时也听到背后有人仆跌的声响。
“子母追魂珠”的威力果然深不可测,第二个部下也死了,而且是死于同样手法这下。
那么第三个、第四个呢?
金算盘用事实答复,他左手连续又动两下。
所发生的事情以及过程完全一样,第三、第四个黑衣大汉都听见自己印堂部位骨头碎裂声响,身躯也随着这一下声响跳一跳便跌倒了。
假如会津简一后来放弃挥矛击落子母追魂珠。他们是否仍然会死亡?这个疑问他们已永远得不到解答,而事实上,他们根本也不需要这个答案。
会津简一的面孔好象已变成岩石,连一丝一毫表情也没有。
其他观战的人,被这种残酷的刻板式屠杀场面,压迫得不能透气,又想呕吐。
金算盘定睛注视对手好一会,忽然爆出一阵大笑得意而又疯狂。
会津简一宛如石人,没有表情,也不说话。
轩堂内可怕的狂笑声好一会才停歇,仍然是金算盘先开口:“简一兄,如果你想用部下的性命找出破解我暗器之法,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陶正直Сhā口的声间很响亮,把旁边的刘双痕吓一跳,主要原因是他做梦也想不到陶正直会忽然Сhā嘴。
“金老板,你自己才大错特错,假如几条人命就可以找到破你暗器手法,那真是值得之至,这代价也便宜之至。”
金算盘冷笑道:“你以为简一兄已经找出破解手法?”
“你很可能猜对了。”陶正直这个人大概很有演戏天才,因为他的声音和表情说变就变。刚才他极谦卑乞怜时,简直逼真无比,现在忽然变成一派狂傲讥嘲,也能使任何人看上一眼听一句话就知道。
“老金,我不妨指点你。”他甚至在称呼上也改变,已不尊称对方为“金老板”了。
“听说你这个人花钱是出了名的,但同时你的吝啬也一样有句,以我的高见,你这种矛盾性格就是你失败主因了。”
通常我们都谦称自己意见为“愚见”,所以陶正直使用“高见”的字眼,更增加他那种骄傲狂妄的气焰。
不过他亦并非完全靠“傲”,他的话的确言之有物,故此金算盘纵然内心深处暴怒欲狂,却又不能不保持冷静外表,等他说下去。
“你大手花钱,算盘和短刀都是黄金铸造,大概只有很少别的金属使之坚梗,这一点我相信你不是想偷工减料,只能怪纯金质地太柔软,但最最重要的地方你却忽然发出吝啬小气本性,我是说你的算盘子那么小一颗,实在用不了多少黄金,你多制造几颗并不要花你很多钱,可惜你舍不得,因为这几颗特制的算盘子是射出去,如果捡不回来怎么办?所以你一心痛就只有制造十颗可以射出的算盘子,其余的只不过摆摆样子,因为那是一定不会遗失损耗的,数目再多也没有关系。”
他绕了一个大圈子才点出题目,那就是金算盘已无法施展“子母追魂珠”绝艺,原因是他这种特制的算盘子只有十颗。
早先他在武当俗家子弟周泉、方法身上各用了三颗,加起来耗用六粒之多,而现在又连续射杀四名黑衣杀手,如果陶正直的话没有错,则金算盘已经没有“子母追魂珠”可用,这就是陶正直讲了一大堆话所要揭露的秘密。亦即是说会津简一决定利用部下性命,以耗尽对方子弹,这样金算盘的暗器绝技不必破而自破了。
金算盘虽然忍不住浮现惊诧之色,却亦忍不住坦白赞叹道:“真想不到你们的眼力这么高明,简一兄见过我的兵器,所以他瞧得出还不算稀奇,但陶正直,你虽然仍然是可恶的小王八蛋,只是论到这份眼力,却不能不佩服你了。”
陶正直冷冷地道:“我不是小王八蛋,等到我剑尖刺入你喉咙时,你就算想改口叫祖宗也没有用了。”
他走出屏风,持剑在手,脚步并不快,不过就算每一步只有一寸,时间久了,终究可以走近金算盘背后无疑。
会津简一铁矛快逾闪电刺出,同时大喝一声。
闪亮森寒的矛尖堪堪刺中敌人,喝声才震动众人耳鼓,这一矛速度之快可想而知。
然而矛尖却没能够刺中金算盘身体,因为当中有一面金色小算盘阻隔着,空自激起一声脆响,金算盘脚下却是分寸未移。
稍远之处,也就是会津简一后面,四把精光雪亮长刀已经举起,化为两翼之势包抄逼上,这四把锋利闪亮长刀一旦投入战斗中,不消说也必是极有效的牵制力量。何况金算盘背后又有一个陶正直慢慢移近?
正确的时间很难指出,但好象是三次呼吸的短短时间内,会津简一之铁矛宛如风驰电掣已经挺刺了十五次之多,由于铁矛只是直刺,所以并滑眩目光彩。但金算盘双手的短刀、算盘交错封架,所以反而舞出万道灿烂夺目金光。
眼看那四句黑衣杀手加上陶正直已经快要形成严密的包围圈,也快要展开合击围攻,所以每一个人都使劲睁大双眼。
只有沈神通却被一件事骇了一跳,而分散了心神,也移开注视战局的眼光,一转就转到一张很年轻很美丽的脸庞上。
他没有法子不转眼瞧看,因为这张美丽面庞不但跟他接近得不超过一尺,而且面庞主人的身体也碰着他。
有如此美丽面庞的女孩子,任何男人碰到她身体一定不会觉得讨厌。问题只出在时机不对。照目前形势环境来看,完全不适合任何旖旎风流情事已是自明的事实。所以沈神通虽没有讨厌感觉,但也不觉得愉快。
那张美丽面庞还带给他以青春的香味,不过沈神通仍然愉快不起来当然也绝对不讨厌。
以前说过沈神通本事极大,任何奇怪情况和人物,他只要看一眼,或者嗅一下,或者听一听,甚至手摸一摸,就一定比任何人都能够知道更多的资料以及秘密。
如今他已使出这种本领,立刻点头又轻又快问道:“金算盘有什么古怪?”
那张美丽面庞的主人就是李红儿,她明亮眼睛还能够抽空溜过去瞧了金算盘一眼,一面回答:“他要掉包,他身上还有一个算盘,另外我又瞧出他发射暗器时,右脚跟一定先抵住左脚,他为何要做这样一个动作?这样会被人家先瞧出来那多不好?”
沈神通很想告诉她,金算盘脚下的动作,必是发射暗器使劲发力奇异秘诀。可是现在又实在没有工夫讲这些话,只好歉然微笑一下,马上把眼光投向战局。
他心中不能不承认金算盘“掉包”这一手真是极阴险可怕的手段。由于谁也以为他的算盘已经没有子母追魂珠,但偏偏忽然间又有了。而且这种暗器根本上具有连睁大眼睛严密防御着的人,也很难躲避之威力,何况在猝出不意情况下,当然更躲不了。
如果陶正直的性命不是关系到何同下落之故,沈神通不但不必想办法,还大可以笑ⅿⅿ欣赏双方绝艺,反正黑夜神社方面的人个个有罪,既然暂时无法拘捕审判,未能送到法场公开斩首。那么他们死在这儿其实也差不太多。
目前问题很复杂,他既想陶正直不要死于子母追魂珠之下,又不必同时也救了会津简一以及黑夜神社那些杀手性命。所以本来可以直截了当喝破的一个诡毒手段,却增加了种种顾虑而变成曲折难办。
当然最理想结局是金算盘和会津简一以及那些杀手同归于尽,至于陶正直,则最好只伤而不死。于是乎皆大欢喜,人人满意不包括被杀或受伤之人。
上面所叙说所分析的只是各人心理状态以及局势各种演变的后果。那些正在行动正在拼命之人事实上并不知道,在“时间”上更扯不上关系真正意思是说,那些分析议论并不占据时间、空间。
沈神通决定用直接喝破方法,因为无论如何,最重要还是怎样抓到何同的问题。
他刚刚气纳丹田,正要发声,却又因为李红儿的动作而忍住。
这回李红儿不但抱住他一只胳臂,双方身体简直是“挤”在一块儿,而且她的娇靥也真的碰到他面颊。
她的动作虽然会令人误会,会使男人心跳,但只要是有点脑筋的人,就一定知道通常少女是不会象母色狼一样急于向男人求欢的,尤其是在这个地方、这种时候。
事实上,李红儿只不过急于阻止沈神通说话,她急速地低声说:“陶正直也会使那种暗器。我看见他脚跟碰触另一只脚的动作……”
沈神通听到这儿已经欣然微笑。李红儿又在他耳边说道:“虽然动作并不十分一样,可是好象也是将全身劲力运集到手上。”
“你说得对。多谢你特别明亮可爱的眼睛。”沈神通声音非常轻松愉快。
本来观测天下各门派武功任何细致特征乃是沈神通的专长。不过以天下之大,人物之众,历史之久,谁也不能够当真完全知道。所以沈神通其实也是根据许多武学原则,加上人类身体语言(即行为语言学)的广博知识,便往往能一口说出对方的武功来历和造诣深浅——
著名及极高明特别的武功却反而知道得多,不必临时推断。此理甚明,不必多赘。
此所以金算盘几乎还未出手,沈神通那时已说得出“子母追魂珠”名称。但手法易测,运劲发力秘密竟然是在脚下就很易疏忽过去了。
好在李红儿的眼睛不但够尖够快,而且最厉害的是受过最严格的训练。对于任何稍有异常的动作,那怕是很细微的也一定瞧得出。此是“扒儿手”这个古老的无地不有的行业,最顶尖高手必具条件之一,如果没有这等眼力,就永远只能做第二三流或者第五六流的扒手了。
她的特殊专长再加上沈神通的,马上变成一把万能钥匙,大概任何奇异疑难之锁都可以开得。
现在沈神通当然也不会放过他们古怪的运动发力动作了。所以金算盘在脚跟一碰左脚,他已知道金算盘手中的算盘必定已掉换了一个新的,同时也知道他要发出子母追魂珠。
果然暗器劲厉破空之声大作。这种声音使人极惊怵震骇。因为刚才大家都听过这种声音,结果是一共死了六个人!
记忆犹新,所以众人尽管心头震惊,但看见那四名持刀的黑衣杀手忽然一齐摔倒,却反而不感到奇怪!
“子母追魂珠”果然名不虚传,论到手法之奇诡,威力之强厉,大概当世无数暗器之中,能够媲美匹敌的一定很少。
所以“奇诡”“强厉”,真正意思是说这一刹那间,除了四名黑衣人中珠倒毙之外,还有那会津简一和陶正直也都竟然不免于难。
会津简一以及陶正直并非象四名黑衣杀手一样,连躲避的动作也没有做出来就丢掉性命,他们都曾挥动兵器击落一枚子母追魂珠,也曾侧身闪开另一枚。然而金算盘无疑是志在必得,所以竟是每人响以三枚之多。
故此会津简一虽然临时拔出长剑,以闪电速度劈中最后一枚子母追魂珠。可是大概是内力不够精纯,不够强劲,故此母珠被劈落尘埃,但子珠却射中他的心窝。
另一方面金算盘背后的陶正直,也是同样被第三枚的“子珠”射中,不过他身子摇摇晃晃一时还未跌倒。
那会津简一却站得稳如山岳,两目怒视,形态十分凶猛骇人。
他已扔掉铁矛,现在是一手提剑,另一只手却掩住心口要害。
看来他好象还有一战之力,至少好象还可以作一次最后攻击。
所以金算盘凝集目力注视着他。金算盘耳口已听见陶正直歪斜踉跄脚步声,所以他将注意力完全集中于会津简一身上。
谁知陶正直脚步声忽然恢复正常,“哧哧哧”左跨三步,声音沉实雄健。
金算盘心头大震,双耳耸起,注意力由前面的会津简一身上最少转移了一大半到后面,严密防备陶正直的杀手毒招。
现在他不得不衷心承认那个“小王八蛋”象一团迷雾,真有神鬼莫测手段。
千变万化如鱼龙曼衍的局势,使得人人大有眼花缭乱目不暇给之慨,自然这也是由于金算盘的第二只算盘所胡的子母追魂珠都用光。所以他须凭本身武功招式,抵挡那两个强敌最凶厉的一击。他已经不能够在攻势发动前再施展子母追魂珠阻遏或击倒敌人了。
出乎人意料之外的情况并不是会津简一先出手这一点。事实上会津简一中了暗器,一定支持不久,所以他赶紧出手不足为奇。出奇的是会津简一最后一招并非攻击金算盘。他挥动长剑在空中转一个圈子之后,突然脱手飞射出去。
剑光闪亮如电,速度亦宛如电掣,但方向却直射屋角那顶软轿。
连观战者都为之惊诧愕然的事情,身在局的金算盘自是更加感到意外以及为之震惊。他震惊的缘故却很简单,因为他很关心软轿里面人的安全。
不过他必须更关心自己的性命,因在这时脑后已有劲风锐声袭到。那一定是体积细小却异常歹毒的暗器,纵然象他这等一身上乘武功之人,若是中了一记,也很难不躺下。
他明知有机会还可以掷出短刀横截击落那把长剑,但如此做了便失去了时间,便来不及躲避脑后的致命暗器了。
这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情况,他只能选择一种。
所以他跨步闪开之后,眼角却也看见会津简一的长剑光虹笔直射中软轿。那么长的利剑深深没入轿中,大概剑尖碰到另一边的墙壁才停止。
轿子里传出一声惊叫,好象我们有时不小心割破手指不知不觉惊叫一声。
那软轿虽四周遮蔽得甚是严密,没有人能找到丝毫缝隙窥看。不过既然沈神通说过轿里有人,而且还认为那是个男孩子,是金算盘的儿子。人人也就深信不疑,简直不必再动脑筋想一想究竟是与不是了。
果然那一声惊叫嗓子甚是稚嫩,一听就知是不折不扣的男童声音,只不知他受了伤没有?会不会被那威力绝强的飞剑连人带轿一齐刺穿刺透?
金算盘虽然射过脑后飞来的暗器,但显然被那一声惊叫震动心灵,以至于方寸大乱。他足尖用力点地,疾如飞鸟般扑向轿子。
此时一点寒星从陶正直手中飞出,追射金算盘。这点寒星最奇怪之处是速度并不十分迅快,所以也没有破空声。
这种暗器手法真是叫人感到叹为观止。因为暗器跟握在手中的刀剑等兵器完全不同。兵器可以放慢速度而不失威力,但脱手飞出的暗器就很难做到这一点。陶正直却能够做到,人人都看得出那点寒星速度虽然不快,却劲道十足。
金算盘拨开软轿帘子,入眼赫然是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瘦弱的身子被精光闪亮的长剑刺穿架住,所以没有倒下。
他面色苍白得难以形容,眼睛很大很亮象两颗宝石。
他身躯虽是被长剑贯穿,却居然还未曾断气毙命。但见他眼中射出迷人的又令人难以了解的光芒,轻轻说话,声音甚是悦耳:“你真是我的爸爸?”
金算盘定睛瞧他一阵,然后俯进去一点在他面颊上十分温柔地吻一下,柔声道:“是的,我是你的爸爸。”
他嘴唇离开那稚嫩面庞时,眼眶已涌满泪水。
“那很好,再见了,爸爸。”
“再见了,小儿子。”
男孩子喘一口气,轻声说道:“现在我知道你一定是我爸爸,因为只有你才会为我悲伤,为我而哭泣……”
金算盘只能含泪微笑为你悲伤哭泣算得什么呢?小儿子,最可悲的是我们都在人间白走一趟……
“爸爸,妈妈呢?我真正的妈妈在那里?”
“小儿子,不必再问。”金算盘直到现在才忽然想起石屋里的四具石棺,也想起放在其中一具石棺里那个一直蒙着面孔的女道士凌波仙子。“小儿子,她已经伸展双臂等着抱你……”
这时他看见那秀美苍白的男孩子突然垂下头颅他的小儿子已经悄悄走了。
他也忽然感觉到后背要|茓的疼痛蔓延全身。
他叹口气回转身,眼光直接落在沈神通面上:“那个小王八蛋居然学会神女宫暗器绝艺,你千万别放过他。”
人人皆知他口中的“小王八蛋”就是陶正直。又由于大家都看见陶正直发出暗器击中金算盘,当时都禁不住惊讶于那暗器手法之奇绝奥妙。所以如果这是神女宫独步天下的暗器绝技,那就十分合情合理了。
不过金算盘中了暗器之后,居然还能做不少动作,例如亲吻他儿子,还能说不少话,最后还能回转身,话声亦提高不少,这种情形不但别人都为之惊疑不定,连陶正直也困惑地皱起眉,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许多圈。
通常人们深思熟虑时便会皱起眉头,若是马上得想个计策应急,眼珠就一定会急速转动。陶正直表情已泄漏了他心态的活动。
陶正直目前当然是最危险最紧张的人。如果金算盘居然尚有反击之力,第一个目标一定是陶正直而决不会是别人。
陶正直自言自语地说:“神女宫的游仙梭不但专破世间各种护身气功,而且还附有剧毒,南飞燕给我这三枚游仙梭时说,即使是当世武功公推第一的少林老方丈铁脚大师,也一定不敢用任何护身气功硬挡游仙梭。何况梭上剧毒能见血封喉(即是一旦破皮出血毒力就封住咽喉,连话也讲不出一句),但金算盘是怎么回事?”
何以金算盘还能够动?而且还能够开口讲话?莫非南飞燕的话不尽不实?又莫非她送给他的游仙梭只有一半效力?例如有毒而不能破人上乘气功,或是能破气功而没有毒?
不过他的结论却也很特别何必去管金算盘的生死呢?自己的生死才是最重要。
他距离门口很近,而这时黑夜神社的杀手们(还剩下的几个)已经逃得无影无踪,陶正直一溜烟夹尾巴夺门冲出,既无人阻挡,也无不来得及追击。
此人在逃走方面果然很下过一些苦功,看来的确比许多人迅快利落得多,只一眨眼间就不知去向了。
金算盘苦笑道:“沈神通,难道你想不到他会逃走?”
沈神通离开屏风掩蔽,走近金算盘。其他的人如刘双痕、崔家双姝以及李红儿都跟在他身后。
“会津简一已死,手下杀手也剩下没有几个,黑夜神社算是冰消瓦解了。”
他只叙述一些事实,并没有回答金算盘问题。
而他接着再说下去的话,竟然亦岔到别处去了。他说:“金云桥,你也活不了。因为你中了神女宫九大暗器之一的游仙梭,虽然只中了一枚,却已可以肯定你活不下去了。”
金算盘苦笑道:“我知道,用不着你告诉我。”
“你是否暗暗练过某种毒门奇功?”
“我练过什么功夫都没有用了,你为何还罗罗嗦嗦提这些不打紧的事?”
“不是不打紧的事,你想想看,假如我好心好意把你和儿子尸体,搬到同心楼后那间石屋,让你们父子能够和凌波仙子在一起,此举对你一定很有意义。因为你们一家三口至少死后能够同葬一|茓。可是我们一碰到你身体我们就中毒死亡,那时谁把你们父子搬到石屋收殓于石棺呢?”
“好吧,我承认,是练过一种毒门秘功。”
“那就无怪游仙梭的见血封喉剧毒没有封住你喉咙了。唉,你声音已很微弱无力,双腿开始发抖。别的人早已躺下,但你还站得笔挺。为什么?你还要知道什么?”
“因为你还未回答我第一个问题。”
“啊,是的。你当然很关心陶正直。可惜我的确没有办法在你的眼前杀死他。”
“但他已经逃走,这个小王八蛋花样百出,即使你沈神通也不可以掉以轻心,这种人一被逃走了,就很难找得到。”
“对,我的确没有把握。不过我会尽我的力量。”
金算盘面色由惨白而变得干枯没有生气,终于一跤跌倒。
:?
身无彩凤双飞翼 第7章 淫行如禽兽奸污师妻女
t.小`说`
在一片花树丛间,一道人影倏忽电旋,来来去去总是在二十丈方圆内打转。
眼睛够尖的人一定可以看得出这道人影盘旋飞奔时一直是低头瞧看地面的姿势。所以也一定以为他是中了邪或害了什么怪病,否则怎会用这种姿势飞快奔跑?怎会老是在二十丈方圆以内打转?
不过世间之事真是难说得很,因为竟然有人不同意上述的看法。
此人身材高大威风凛凛,年纪还轻,大约只有二十余岁,而不会超过三十岁。
他外形虽然高大威猛,话声却很柔和斯文。
“敢问兄台,你是不是遗失了什么东西?”
这个人的出现以及那个绕圈飞奔的人停步,都突然得会使人骇得一跳。
换句话说,没有会无声无息凭空出现,除非是鬼魅之类。同时也很少有能够在跑得那么快那么急之时说停就停的。
高大的人又微笑道:“我刚刚凑巧捡到一件东西,不知是不是你失落的?”
他一手藏在背后,很可能是拿着那件捡到的东西,但为了不让对方冒认起见,因此藏起来不让对方看见。
这本是人情之常,根本不值得惊怪,可是那个突然停步的年轻男子却好象喜欢大惊小怪,面色十分不对。
他又好象恐怕将来会认不得有家面貌,所以死命狠狠盯住对方面孔。
“你是谁?”
“我姓朱,你呢?”
“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
“假的。我当然知道你是谁。你是‘人面兽心’陶正直。啧啧,这个外号很不好听,你为何不改一个别的?”
陶真正居然表示不同意,只听他说道:“我不觉得,其实人面兽心有什么不好?世上有谁不是人面兽心呢?”
“这话说得也是,幸而我没有打算跟你争论这一个问题,否则我就输了头一阵啦。”
“哎!你究竟是谁?说出来听听,行不行?”
“哪有不行的道理?我姓朱单名慎。有个外号叫‘猛将’。可惜我既不猛,又不是什么大将之才,所以一直落魄得很,在江湖上简直没有人知道。”
“原来是猛将朱慎,你不必客气,你声句可比我陶正直响亮多了。尤其是经过大江堂严府那一役之后,现在大江南北武林中谁不知道猛将朱慎是一流高手?”
“你这话是真是假完全不重要,重要的是声名与道行的比例。老实说我对你很佩服,也不得不真心承认你道行比我高得多。”
朱慎的作风使得陶正直施展不出谦卑阿谀那一套功夫。
陶正直改变策略,先向四周察看一眼,才道:“你好象没有助手,没有伏兵?”
“我需要吗?”朱慎装出困惑表情:“我有说过跟你过不去吗?如果我们之间可以和平共处,甚至杯酒言欢,我何必有人手助阵?”
“算啦,别装蒜了。”陶正直一向很少用这种一针见血的态度。通常他总喜欢绕个大圈,喜欢把别人弄得迷迷糊糊,可是现在是别人绕大圈,所以他只好反其道而行之,只好一针见血,希望击破对方的圈套。
“朱慎兄,你既然现身露面,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希望能使你满意。”
“在你来说简直是举手之劳,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那么到底是什么呢?你快点讲出来,我就可以快点回答,岂不甚妙?”
“别急,沈神通一时半刻不会有空出来。何况我做事向来不喜欢太匆忙。俗语说,忙中有错,这句话你可能不反对?”
陶正直忍住气也按捺住心中的焦急,笑道:“对,对极了。我十二分赞成你这种作风。
做人做事老是匆匆忙忙有什么意思呢?”
“这就对了!不过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没有法子还表现得这么从容轻松。所以我说你道行比我高,一点也没错。”
“我为何要十分匆忙?就算沈神通来到此地,他似乎没有理由会对我怎样,你难道不同意我的看法?”
“同意极了。”朱慎微微而笑,“尤其是我更加同意,因为你是个烫手山芋,假如我能够把你抛回沈神通手上,我的确求之不得。”
“我为何是烫手山芋?”
“有三个原因之多。可惜我最多只能告诉你两个。”
“两个也比一个都没有好,请说。”
“第一个原因牵涉到一个女人。你心里一事实上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吧?”
“我知道。”陶正直道:“那女人是马玉仪,就是沈神通的小老婆。老天爷可以作证,我根本未见过她,也不知道她在何处。”
他叹口气,又道:“我明知不可能,但我还是希望你相信。”
“我当然相信。”朱慎声音毫无调侃开玩笑之意,“因为沈神通老早已得回马玉仪,所以如果你知道她在那里,那才是怪事。”
陶正直真的吃一惊,好象被人敲了一记闷棍:“那么你说的女人竟不是她?但除了她之外还会是谁呢?”
朱慎微微地笑了一笑,道:“是你最亲密的人。事实上可能并不真的很亲密。不过在名份上她却是的。”
“麻雀?”陶正直冲口而出。因为麻雀在名份是他妻子,当然算得是最亲密之人。“她跟沈神通或者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们有没有想到向一个丈夫索取他的妻子,乃是既不合理又不合法的事情?你们有什么权利这样做?”
朱慎道:“我只管告诉你有这么回事。同时要你写封信叫严家放人,别的我都不管。这封信写不写呢?”
陶正直沉吟一下,才道:“奇怪,麻雀的势力好象很大,所有帮助她、偏袒她的人都是梦想不到的。这封信我可以写,但你知不知道她已有了孩子?”
朱慎道:“我当然知道。那天我在严府亲自听到的。可惜那时候你还未到达严府,亦还未见过麻雀。”
他的话背后意思有如白纸黑字那么明显。既然那时候麻雀已经怀孕,而陶正直尚未见过她。那么这个孩子当然不可能是陶正直的。至于孩子是谁的,却没有任何暗示。
陶正直褪下左手无名指上一枚镶翡翠戒指,抛给朱慎。道:“这是信物。严温见了,一定肯放人,绝对不会罗嗦。”
“奶好。”朱慎一面收起翡翠戒指,一面不由得想起麻雀圆而可爱的面庞。沈神通这样安排,能不能使尚在青春年华的小麻雀得救?她坎坷崎岖的人生会不会从此变为平坦?
目前也不能够回答这个问题。所以朱慎又道:“第二个原因,则牵涉到一个男人。”
“这个人我一定不会猜错,是不是何同?”
“对极了。我怎样才找得到何同?”
假如这句话是由沈神通询问,陶正直便可以要挟换回某些利益。但朱慎并非直接卷入漩涡的人物,对他要挟的力量就减少一大半了。
陶正直考虑一下,说道:“在天津卫城里某个地方,用一个讯号就可以使他出现见面。
但我若是告诉了你,对我什么好处呢?”
朱慎笑一笑,道:“好外太多了,至少沈神通会立刻打消非杀死你不可的决心。”
谁也会使用虚言恫吓的方法。不过陶正直亲自经历得知那金算盘预早布置的妖人,却也忽然间炸成粉碎变成飞灰。可见得沈神通真有神鬼莫测手段,目下真不知有多少一流高手暗中帮助他?
所以最聪明方式是,宁可相信沈神通有足够帮手可以杀死任何人包括陶正直本人在内。
于是陶正直很聪明地说出地点和暗号,然后苦笑等待下文。
朱慎沉默了片刻,忽然把藏在背后的左手移出来。只见他手中握住一把刀,正是沈神通扔掉的那把“悲魔之刀”。
“我的刀法还过得去。”朱慎说:“另外还有一把更可怕的剑握在武当高手司马无影手中。司马是替我掠阵的,他和我一样都想知道你怎样应付悲魔之刀?这就是第三个原因了。”
陶正直一看见悲魔之刀就从心里发出寒颤。他虽然已知道这把宝刀的神秘力量,却没有办法及抗御消解。所以如果出手拼搏,后果将会如何,好象已不必猜疑测度了。
他发出呻吟似的声音,道:“朱慎,你太不公平了。我已经充分合作,你们怎可以用这种手段对付我?”
朱慎说道:“你真想听一听我们的意思?”
陶正直自是听得出话中有话,连忙道:“是,是,当然是真的。”
朱慎道:“我和司马无影意见相反。他认为你一定逃不过一定敌不住悲魔之刀的神奇威力。这一点我也同意。我所不同意的是此刀在我手中恐怕没有什么威力,这叫做画虎不成反类犬。你要宰一头老虎跟宰一只狗情况当然大大不同。你宰狗一定没有问题,但对付一头猛虎有可能反被老虎扑杀。无论如何这悲魔之刀的神秘力量一定可以克制你,只不过必须在某些人手中才行,这就是我们的意见了。”
陶正直心中叹了口气。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朱慎实在是极使人头痛的人物。因为对付这种人,他一切谦卑谄媚的伪装诡计完全使不出来。由开始到现在朱慎处处比他更谦卑,一直宣言比不上他。对付这种人你还有什么法子可以使他骄狂自大呢?
“既然你们想杀死我,何须找各种理由?反正我已没有利用价值。动手吧,朱慎。我临死前的诅咒就是希望你和司马无影将来都死在悲魔之刀下。”
朱慎仰头长笑一声,神态忽然由拘谨卑恭而变得十分旷达威猛,笑声持续了好一阵才停止,但宝刀已经出鞘。
陶正直又一次强烈感到心寒胆颤的滋味。而且显然这一次所感受的威胁比之刀在岩岛健手中严重得多,可怕得多。
朱慎朗朗喝道:“陶正直,我真想一刀砍掉你的脑袋。只可惜沈神通这个人太婆婆妈妈,他坚持不让我这样做,除非你欺骗我们。”
陶正直已看见了生路,心中大喜,忙道:“我什么时候欺骗了你们?”
朱慎嗔目叱道:“闭嘴,你小心听着,如果麻雀带不出来,如果找不到何同。我朱慎定教你溅血五步。”
陶正直应声道:“若是如此,我自己割下首级双手奉上。”
这种对话若是出自一般人口中,可能变成无意义的恫吓以及油腔滑调。
但朱慎和陶正直是何等人物?论武功俱属时下高手。所以朱慎的话除了表面上很凶狠之外,其实也已说明要暂时软禁对方之意。否则陶正直拍拍ρi股一走,天涯海角上哪儿找他?
如果找不到陶正直,再狠十倍的话也没有半点用处。
陶正直的回答则已暗示答应暂被软禁的条件。要是他不肯屈身于对方势力范围之下,不论发生什么事,他都没有必要割下自己脑袋。而且如果大家不是还在一块的话,他就算割下来却又奉送给谁呢?
朱慎开口时神态声音都雄豪奔放之极。可是眼睛却射出谨慎小心神色。“很好,咱们的交易算是谈成了。在我提出用什么方法暂时留住你之前,我要先问你几句话。”
陶正直道:“你讲。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朱慎眼中仍然露出谨慎神色,一分一毫也不放松也不疏忽。到了现在这种情况下,他仍然极严密防备。也可见得他对陶正直这个人是作怎样一种衡量估计了。
“你的武功至少得到五派以上真传。另外要加上巫山神女宫的暗器绝艺。这是沈神通告诉我的。如果他没有看错,当然也很少看错,那么连白痴也知道你是极危险极可怕的人物。”
陶正直泛起苦笑,摊开双手,道:“我这么厉害却仍然变成你俎上之肉,不管是骆驼内、马肉、猪肉,总之我宁可是刀俎而不是‘肉’。请问你的想法呢?”
朱慎道:“我拒绝想这种问题,反正刀不刺我的肉我不觉得痛。现在是你自己切身的问题,恕我无法越俎代庖。”
陶正直摊开双手。“既然你撇得那么清楚干净,那么请继续告诉我,你想我怎样做?”
“由于你是如此可怕危险的人物。所以我必须想法子制住你,最佳方法莫如点了你|茓道,当然最好还加上挣不断的手铐之类的东西。”
“你不但把我困在罗网中,甚至还把我赶到网角了。”
“一点不错。可是对别人还可以马虎。但对你行么?如果我不这样慎重的对你,难道你不认为是一种侮辱?”
陶正直发觉无论如何在言语上一定赢不了。换言之,也就是一定找不到“败中求胜”的机会。所以他马上放弃了因为说不定在实际行动上还有机可乘。
“你说得也是。如果我|茓道被闭,再加上手铐之类的东西,自然可以保证耍不出任何花样了。老实说换了我是你,也一定要这样才安心。”
“好极了。如果你不同意,我就大大棘手。好在你十分通情达理,所以我就比较好办。”
陶正直真真正正苦笑一下。因为你好办就是我不好办这是无可奈何的情势,也是很显明已经好象注定的情势。试想一把“悲魔之刀”在猛将朱慎手中已肯定十分可怕,何况还有一个当世有名专杀敌报仇的剑客司马无影?这个人无影、无形、无声,窥伺在侧,胆小一点的人恐怕早已四肢发软跪下求饶了。
总之,陶正直算来算去,这一仗根本完全没有半点胜算。甚至连半点逃走求生的机会都没有。不然的话,他哪肯答应任何条件?更不让对方瓦解他行动的能力。
只听朱慎豪迈而又慎重(陶正直真不明白何以朱慎能够把这两种矛盾特质弄在一起?而且还能表示出来?)地说道:“如果你不反对,司马兄立刻施展驭剑刺|茓的无上剑法。制住你|茓道,或者你信不过,怕他趁机一剑刺死你,假装是留不住手。不过你老兄也只好冒一次险,尽力相信司马无影决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何况归根结底你好象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了,到底,我有没有估计错误呢?”
“你估计得简直太准了!”这一句是陶正直心中的话,他没有讲出口,只苦笑着摇了摇头。
在他一生的经历中,诚然有一段日子过得很苦,也常常遭受侮辱。可是那些苦,那些侮辱,谁都知道熬一熬,忍一忍就一定可以过得去,却从没有过象现在这种束手缚脚,任人宰割的经验。
假如他|茓道受制之后,沈神通忽然改变主意想要他的命,他这一辈子就算玩完了。
这实在是一种十分可怕的情况,你越脑筋清楚越知道其中的危险,自是比糊涂之人的恐惧多十倍还不止。
不过,陶正直实在也没有其他的路可行,也没有其他办法可想,所以他只好尽量表现得光棍一点,苦笑道:“我现在唯有祈祷上苍,希望你们通通都是有信用的人。”
右边三丈外突然冒起一道剑光,精虹芒绕耀目生辉,这道剑光破空而来,虽然速度其实快得难以形容,但看见的人却又并不觉得很急疾,更没有丝毫匆遽忙迫的味道。
陶正直一看见剑光就摊开双手,以示绝不抗拒,不过他双手只做了少许动作,那道剑光已经到了他面前,然后光敛人现,这人便是瘦削精悍的当代武当剑客司马无影。
他的剑气在一触间也制住陶正直胸腹七处大|茓,所以他一落地现身,手中之剑也已经归鞘看不见了。
不过,司马无影手中虽然没有剑,面色却极难看,他的眼光好象两把剑,毫不留情,刺向陶正直,冷冷道:“可惜我答应过沈神通,更可惜的是我是司马无影,我向来很有信用,所以我答应了沈神通之后,就只好暂时留下你的狗命了。”
陶正直虽然全身僵硬麻木,但还能开口讲话:“司马大侠,我记得我没有得罪过你呀?
但你为何很恨我?”
“你的记忆力太坏了,你难道已忘记曾经在今剑山庄住过?难道也已忘记华人望曾经传授你武当正宗武功了。”
“今剑山庄”华人望本是二十年来天下皆知的武当名家,但自从他一年前身殁之后,虽然有一个女儿,但华人望一死,他的妻子不久也跟着谢世,他的女儿也不知是嫁了人或者是怎样,总之“今剑山庄”已成为历史一个名词而没有了实质内容。
可是现在司马无影为何忽然提起今剑山庄的华人望?
陶正直面色居然还能够变得更苍白。
“我没有忘记,不过我离开今剑山庄已经有三年之久,我应该回去拜望师父,但是我一直都没有,所以我心里很不安。”
“华人望虽然不是跟我同师学艺,但论辈份他仍然是我师兄。”司马无影表情简直已是咬牙切齿,他心中究竟有什么忿恨?
“他是我师兄并不稀奇,外人想不到的是我和他交情极深厚,不过我们来往一向都很秘密,因为我仇家太多,所以不想连累他。”
陶正直的嘴巴开始张大,他好象隐约感到司马无影的话后面隐藏一些可怕的意思。
司马无影声音冰冷刺耳:“也因此天下绝对没有人想得到他会留下一封密函给我,陶正直,你想不想知道这封密函的内容?”
陶正直道:“我不……唉,如果与我无关,我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呢?”
“你为何有点害怕?嘿!嘿!”司马无影冷笑两声,又道:“这封密函虽然没有写着你的名字,可是经过沈神通一分析,你就原形毕露了。”
又是沈神通!唉,老天爷,这个沈神通生在世上是不是专门跟我作对呢?
陶正直呻吟一声,道:“我原形毕露,我的样子是不是很丑恶,很难看?”
“你有时间不妨照照镜子,不过以我想来,一个用慢性毒药毒死师父,同时又奸淫了师母,后来连他们的独生女也不放过的人,无论如何看起来都不会漂亮可爱的。”
“我……我是这样的人?”
“很不幸,你正是这个人面兽心的大混蛋。”
朱慎直到这时才Сhā口:“司马兄,咱们虽是一诺千金之士,不过这件事这个人,却不同了,我宁可做一次背信违诺的小人,也不愿让一个如此可憎可恨的人活在世上。”
陶正直大惊道:“你……朱慎……”
“不必多言。”朱慎面色非常难看。“假如我是沈神通,我也宁可找不到何同,我现在恨不得把你这种人碎尸万段。”
反而是司马无影劝他:“我也跟你心情一样。”他说,倏然拔剑出鞘,左手食指急弹,剑身顿时发出一阵龙吟虎啸之声,“可惜我暂时还不能杀死他,甚至连背信毁诺也办不到,因为我还想知道我那华侄女华彩霞的下落,我希望他还活在人世,还能够稍微尝一点人生幸福。这只是我的奢望而已,其实我已知道机会很渺茫,不过朱兄你可不可心让我尽尽人事?”
谁能够拒绝他这种悲哀的提议,朱慎当下为之深深叹口气,为什么人间会有这么多象陶正直这样可怕变态心理的人呢?
两人一齐将宝刀长剑归鞘。可是陶正直一点也不放心也不舒服,只因为司马无影面上透出的杀气依然冷森森笼罩着他。
司马无影冷冷道:“你是很聪明的人,你应该知道告诉我些什么?”
“我知道。”陶正直赶快回答。虽然司马无影剑已归鞘,但以他这种高手来说,其实跟横剑架在陶正直颈上并无分别。
“我一定尽我所知讲出来,只望你肯相信,因为,我其实也没有很多消息可以奉告。”
“你先讲出来听听,然后我才决定能否相信你。”
陶正直现在的确有如肉在俎上,不过如今想起了华彩霞那个娇俏任性的少女,虽然似乎已把她毁了,但心中仍然没有什么内疚。
反而是那温婉贤淑而又艳丽如花的华夫人他的师母这个女人才令他觉得有点愧疚。
这好象我们平常生活中,有时大发脾气而摔坏了杯盘、电话、收音机等等,当时固然有一阵子的快意。后来却总免不了有点遗憾。
对了,华夫人正象很名贵的瓷器。她大概比南飞燕还艳丽可人,但她仍然象极名贵雨过天晴的柴窑名瓷一样变成碎片,这遗憾却是永远不能够弥补的了。
不过如果他现在供述的话不能令司马无影满意,恐怕还不只是“死亡”那么简单,只是对于这一点他除了祈祷之外,就完全无能为力。
“我三年前离开今剑山庄,这一点相信司马无影大侠已经查得清清楚楚。”
“讲下去!”司马无影表面上虽没有怎么样,但声音却是从牙缝迸出来,冷如冰雪。
“我承认有使用过慢性毒药,我也承认曾经占有了华家母女,可是华彩霞,这个脾气很大很不好伺候的小姐,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我却不知道了。”
“你真的不知道?你难道脑筋已经变成石头,连推测猜想一下也不会?我很想砍开你的脑袋瞧瞧是不是已变成石头,不过我相信你一定不赞成我这样做的,对不对?”
陶正直表面上虽然诚惶诚恐,连声应是,其实他的心中却尽力大声咒骂,而且是用最恶毒的字眼。
“华彩霞任性也好,不任性也好,跟你他xx的陶正直有什么关系?”
这是朱慎怒冲冲声音,陶正直平生自是见过听过不少愤怒发火之人,可是这一回感受却完全不同,他只觉得朱慎多怒一分,则他的胆就多破一分似的,至于为什么朱慎发怒生气会使得他有这种奇异感应,别人不知道,他却知道得很是悲魔之刀的奇异魔力。
“是,是,您老人家责骂得很对!”现在朱慎变成“您老人家”了,陶正直又接着说:
“本来一点关系都没有,甚至我敢夸口我可以伺候她妥妥当当、服服贴贴。但问题却出在华夫人身上,华小姐那天一知道我和华夫人也有一手之时,跺脚就走,当时我虽然至少讲了一千句话,也跪在地上挽留她,但一点用处都没有,最后她仍然掴了我两个大嘴巴子,就走了。”
朱慎咬牙切齿道:“她太糊涂了,应该一巴掌把你脑袋打碎才对。”
自然这是一定不可能之事,以陶正直的武功和心计,假如那时华彩霞真下杀手的话,他还有乖乖的挨打受死么?那时毫无疑问必是华彩霞当场反吃大亏。
难道朱慎连这一点也想不到?陶正直极小心飞快瞥了他一眼,想从他面上看出一些资料一些线索,因为假如朱慎竟是真的不明白这种道理,则朱慎的才智就不怎么样了,将来有机会对付他之时使用什么手法也就有了根据。
他所得到的印象以及心中的算计自然不会讲出来的,只说:“华小姐后来跑到哪儿去,我真的不知道。”
司马无影声音更冰冷可怕,“那么华夫人呢?她的结局到底怎样?”
陶正直忙道:“我也不知道,真的,我是悄悄离开的,我自从三年前离开今剑山庄,直到师父弃世时才回去,一共只逗留了十几天。我看看十几天当中已发生很多的事情,所以,我就赶快悄悄溜了。”
“狗屁,都是狗屁!”朱慎怒声骂道:“妈的,如果不回去,今剑山庄一点事都没有,金算盘叫你小王八蛋,这名字叫得真好,你不折不扣是个小王八蛋。”
其实,以陶正直的心狠手辣鲜廉寡耻以及全无人性的种种罪行,他岂仅只是“小王八蛋”而已?
司马无影忽然闭上眼睛,变成一株枯树一样没有声息,毫无生气。
朱慎退开七步,他右手按刀也瞑目不语。
一切变化都很突然,连陶正直也瞠目不解,他们何以忽然变成这种样子?难道在这等局势这等情形之下,金算盘方面仍然有一支伏兵?不然的话,他们何以露出一副戒备待敌的姿态?
陶正直所想的其实还不止如此,因为假设金算盘还有“伏兵”,并不算得“很”出奇的事,真正出奇的司马无影和朱慎那种小心翼翼全神贯注的神情,是什么人能使他们这两个当代高手如此紧张如此惕凛?
假如陶正直不是身受剑气制住七处大|茓,以致耳目之聪远远比不上平日的话,他敢肯定自己也一定能和他们一样知道发生什么事,如果是武林高手,则这个人或这些人是谁?
他也一定知道得不会比他们少。
只是目下他的情况是比普通人尚且大大不如,当然更没有可能跟司马无影、朱慎他们相比了。
虽然在事实上时间只过了很快的一阵子,但陶正直却泛起“长久”的感觉。是不是因为天空已经变得很灰黯,加上阵阵寒风的关系所影响呢?
天色本来很晴朗,也还有午间的阳光,却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大地变成茫茫阴翳黯淡。
这样自是使人感到更加寒冷和不舒服。
陶正直忽然听到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女人叫唤声音。她的声音简直属于凄厉恐怖那一类,不过却极象是叫喊着“陶正直”三个字。
这个女人会是谁?她声音何以这么陌生、凄厉?她何以知道我姓名?她为何于渺茫遥远处拼命叫唤我?
陶正直脑子忙碌得很。心里也忽然充满了恶毒暴戾之气。他知道这股可怕戾气来自他的天性,只不过平时能够深深隐藏,能够压制得看不出来而已。
但现在却好象压抑不住要爆发了。可是忙碌的脑子又告诉他,任何人身上七处大|茓被剑气制住之后,最好还是乖一点。否则不但一点用处都没有,还反而徒然自取其辱而已。
他忽然想起了俏丽的华彩霞。假如她当日一掌打碎他的脑袋,则这个脑袋现在就不会给这种烦恼的难以抑制的困扰了。
不管“理智”怎样说,陶正直原始本性中狂炽暴乱的感情,仍然扩展到全身每一个细胞。胸中暴戾之气也象台风海啸一般,四下乱窜乱撞。
任何人都一定很难忍受这种矛盾的奇异的煎熬,尤其是你并不是不可以大声叫喊,更尤其是内心隐隐知道只要叫喊就可以立刻解除痛苦。那么你为何还须咬紧牙关闷声不出?
陶正直居然连一丝一毫声音都不发出。那种俊美面孔已因为太用力忍受煎熬痛苦而略徊抽搐,变得丑陋难看。但他仍然紧紧闭嘴不哼一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就是具有这种奇异特质,有时候一秒钟会象一天那么长,但有时候一天又如一秒那么短暂),天色忽然恢复晴朗,天气也没有那么寒冷。
这种转变,陶正直是在听不见那女人凄厉叫唤声便立刻发现。
跟着也发现司马无影和朱慎恢复活动,不再象木头一样直挺挺站着。
陶正直如今自然已知道是怎么回事。因为这是他常常怀疑常常思付的问题世上到底有没有神秘奇异的邪术妖法?
答案已经得到,尤其是切切实实自己体验过的答案。刚才那阵阵凄厉刺骨的叫声,显然就邪教一种著名的极恶毒的“搜魂大法”。凡是听到那声音,每个人都觉得好象她在叫自己姓名。而这种只要答应一声,便气机被吸引而摄去了魂魄。任何人失去魂魄(以佛家说法相当于第八识即阿赖耶识)无疑必死,这已经是常识了。
陶正直亦知道这是“邪法”,而绝不会是正派的法术。因为第一点,这种声音使他深深埋隐收藏的暴戾天性完全激发迸射,使他几乎全身都裂开了。第二,此是杀人恶法,不管亲疏远近,只要在这范围之内一听到声音就立刻变成没生命的尸体。
朱慎摇摇头道:“厉害,厉害!这种妖人应该通通杀死,绝不能留在世间。”
司马无影道:“我瞧还是陶正直更厉害。你我能抗拒得住不算稀奇。但他全身受制,武功已失,却居然还受得住,岂不是比我们厉害得多?”
朱慎点头道:“对,这个小王八蛋实在很可怕,最好趁早砍下他环透了的脑袋瓜子。”
司马无影好象已没有那么坚持了,虽然口中还没有答应,但眼睛射出的杀气却是连傻瓜也知道他的意思。
他们竟然好象已经搭档惯熟,所以根本没有再讲什么,就忽然分站陶正直左右两方方位,宝刀长剑亦都已出鞘,形成最具威力的夹击之势。
他们其实何须摆出这么凶悍严重的阵仗呢,陶正直全身七处大|茓受制,就算稍有身强力健的人,只要有胆子杀人,一刀就可以取了陶正直狗命。所以以司马无影和朱慎两大高手,还摆出这等阵仗,当然一定有极奇异莫测的原因。
果然不错,司马无影和朱慎一切动作并没有多余,也不是小题大做。
因为以陶正直对“悲魔之刀”的反应而论,就和刚才大大不同了。
刚才朱慎才一拔刀在手,陶正直已经心寒胆落,已经一望而知至少失去一半以上反抗能力。此所以当时朱慎一说出还有一个司马无影,陶正直就乖得跟孙子一样束手任凭处置。
然而现在他在两大高手刀剑夹击威胁之下,却居然还能够露出狰狞恶毒意味的诡笑。
这种极端的显著的变化,莫说是高手之流立刻察觉,大概连普通人也能够很快知道。
大家都不必多说话,因为此地连陶正直在内一共三人,都已推测得出陶正直之所以会有种惊人奇异变化,力量必是来自“搜魂大法”那种邪法。他们人人所不知道的,只是那种邪法何以能使陶正直忽然不怕“悲魔之刀”的奇异威力?
此一疑问恐怕沈神通也回答不出吧?司马无影和朱慎都是这样想。而假如连沈神通都解答不了的话,可就不知道应该问什么人才知道了。
其实问不问沈神通是次要的事,何况将来有很多时间可以谈论探讨。现在摆在眼前最急切的问题却是怎样赶紧拿下陶正直,沈神通恳求他们合力负责这个任务。他们都答应了,也都觉得很有把握。可是如今却好象情势走了样子。这个任务似乎忽然变得很棘手、很困难。
霎时间,杀气四下弥漫,气温显著地下降了不少。这时司马无影和朱慎都一齐摆出架式,剑尖、刀尖都对准陶正直。
这两大高手联手之势极是骇人,是以使人感到好象陷身千军万马之中。使人知道就算幸而躲得过四方八面的刀枪剑戟砍杀,也恐怕一定逃不过千万铁蹄的践踏若是死于铁蹄之下,自是变成一团肉泥。
总之,司马无影和朱慎都已蓄势欲发。他们的刀剑都稳定得没有分毫动摇连呼吸及脉搏都没有影响这种稳定。
另外他们也显示出比钢铁还坚硬的意志。
他们象两头最凶悍也最阴险的豹子,正在找机会攻击猎物。
陶正直直到这时才一抬手,掌中已握住明晃晃的长剑。在表面上他虽是“猎物”。但在他内心中,他却不知何故会知道自己的实力极强大,至少不必害怕这两个高手。这是他平生未曾有过的经验,他凭什么认为自己能抵御得住那两大高手联手合击的威力?
他暂时已无暇寻思下去,因为司马无影突然跃起七八尺,手中之剑幻化出一大片眩眼光影。而朱慎亦在同时发动攻势,悲魔之刀发出可怕的破空锐响。一剑一刀齐齐向他攻到。
陶正直胸腹中凶戾残暴情绪忽然猛涨,就好象在压力下变成液体的可燃气体,忽然有了缺口能够冲出,同时又点燃了火,当即作千百倍的膨胀爆炸。
他冲动得好象已有足够力量可以毁灭整个宇宙,故此不论司马无影的武当心得“一字慧剑”是何等精妙灵动,也不管朱慎的“悲魔之刀”何等凶毒快疾,他只抱剑轻轻一跃,就突破了漫天遍地的刀光剑影,而落在两丈外。
当然在这刹那间,他也等于已经还击。司马无影的朱慎都凝身屹立微微喘息。他们显然已被陶正直这一下,震得两个人内家真力都为之不纯不匀。假如陶正直知道这种真正情况,他只要再来这么一记,司马无影和朱慎肯定就手忙脚乱,争取不到任何喘息机会了。
幸而陶正直不知道,他甚至忽然怀疑自己现在已在可以逃走的去路上,是不是另有罗网,另有埋伏?所以他急忙转眼侧耳查察。假如不是另有陷阱,那司马无影、朱慎二人怎会给他这么一条畅爱无阻的逃路呢?
他的反应跟杨法,居然跟二千多年前的曹操一模一样(只限于这次很相似的情形而言),这的确是能够使人吃一惊的事。
在二千多年前的那一次事件,历史上大大有名。前因后果不必详说了,总之那位天下第一军师诸葛孔明七算八算之后,派出猛将关云长率兵埋伏在华容大道上,等候曹操兵败逃窜经过此地就将之拿下。
诸葛先生还命人在华容大道上生火弄出很多烟,使人远远就看得见,也使人认为是大队兵马生火做饭。
曹操的为人是好是坏很难置评,不过他却真正是个不折不扣的兵法专家。当他远完一看见火烟,而面前又摆着两条可逃之路其一是通过华容大道。另一条则是小径,可以绕过有火烟地点这时他就必须选择作出决定了。
曹操虽然兵败亟亟逃遁,但手下仍有很多悍将。所以埋伏截击者必须非勇冠一时的猛将不可,否则反而被曹操解决了,出了一口气,这种伏兵没有比有更好。
只是勇冠三军的猛将这种人才,任何时代都不会太多的。所以诸葛先生必把这员猛将摆在正确位置上才行。
曹操一代雄才当然深谙此时,所以他只要选对一条道路就必可安然脱险。而事后还可以拿这件事大大羞震诸葛亮。
于是他也精心算计了一番。他当然用尽他平生智慧务求赢得这一仗。因为这是真真正正的大赌博以生命为赌注。任何数目的金钱(纵然是倾家荡产)也绝对不能相比。
曹操的结论非常大胆惊人。这结论是:有火烟的华容大道反而没有精兵埋伏。
于是他直趋此路,麾下将领们虽然凭直觉认为极为不妥,却也只好跟随疾行。
战鼓号角忽起,一支精兵冲出拦住去路。带头的正是百万军中取上将之头,有如探囊取物的关云长。
这一下莫说曹操已是败军之将不足言勇,就算平日一众将兵也不敢不对这位猛将畏怯三分。现在自己更加心寒胆落,人人都几乎连马也骑不住了。
在历史上曹操终于雄踞中国北方,在他有生之日,一直是居于威胁吴、蜀两国的地位。
此一地位是不是诸葛亮故意让他达到?以便刘备在相当劣势之下,仍然可以做到三分天下之局面?抑是当时关公为了私人感情、为了义气而违令放走了曹操?这个答案就不得而知了。
总而言之,当年曹操向有烟火之处逃遁,正与陶正直敢向好象很平静安全之路逃遁的想法是一模一样的。
陶正直只迟疑了那么一下,司马无影的剑,朱慎的魔刀,忽然已经恢复强大的威胁。
紧接着司马无影身子飞起疾扑,带来一大片好象比上次更眩目的剑芒光幕。同时朱慎的悲魔之刀破空啸风声亦好象比上一次强烈刺耳,好象能深深钻入心肺骨髓。
陶正直集合全身知觉感官的报告,得到的结论是敌方两大高手攻势比上一次猛烈得多,而同时很不幸的是他本身的力量却似乎反而减弱了。
双方的力量由于此消彼长,差距马上便拉得很大。所以陶正直骇得冷汗直冒,咬紧牙关向前疾窜。他身子窜出之时,左手已使出嵩阳大九手“回日势”秘招。只见他这只左掌突然幻化出九只手掌,却又合而为一变成一只比平常大上九倍的巨灵之掌,疾抓那发出椎心刺骨啸声的悲魔之刀。
与此同时,陶正直右手所握之剑自是不能闲着。因为空中还有敌人快剑横袭截击。陶正直的剑一招“鸿飞冥冥”斜竖削出,也自幻出一片精光芒雨,居然也是用武当正宗内家剑法。不论是外表上“身”“眼”“手”“步”,或是看不见的蕴聚剑上的内家真力,都极尽“精微灵变”“凝重深厚”之能事。
以武当心传剑法对付同一门派剑法,任谁也立即知道攻难守易之理。所以陶正直嗖一声宛如飞鸟穿过司马无影的剑网就不必过于惊异了。但陶正直假如没有别的花样,只怕还是非常难安然逃出战圈。
所谓“花样”只指武功而言。因为陶正直虽然以武当剑法拆解了司马无影的同门剑法。
同时以嵩阳大九手秘艺挡住朱慎的悲魔之刀。又居然能从剑网飞出三丈之远。但却仅仅是逃过这凌厉夹击的一招而已,并不是已经逃过灾难。
因为司马无影、朱慎都是活人,又都是当代高手,并非象少林测验出山弟子功力的木人。木人是不会衔尾追击数丈之远,而活人却可以。
但见两道人影随着刀光、剑光电闪凌空飞射追杀。另一边被追杀的人影稍稍领前一点,只不过身形若一落地,毫无疑问仍然陷于被那两人夹攻合击的险境。
好个陶正直,脚尖忽然擦触着一株光秃秃杏树的枝梢,却见他好象会摇身一变,变成西游记里的齐天大圣孙悟空,身子一连几个跟斗打出去,霎时又飞出三丈以外。
通常在空中打跟斗只不过是江湖卖解者流的花招,用意只是要使观众惊诧赞叹。而在真正高手对招时,老实说连点个跟斗也翻不得,大多数情形下恐怕连半个跟斗也未翻完,就已经被刀剑刺砍入身体了。
可是陶正直这几个跟斗却大有名堂,竟然是南岳衡山派百年前一代高手猿公长老的独门轻功心法。所以不但几个跟斗就飞出三丈以上,而且快得异乎寻常,几乎比直纵还快些。况且他脚底一擦过幼细枝梢就已换了一口真气。别人如果没有这种奇特奥妙内功心法,必须脚踏实地才换得真气的话,这时要想追上铁正直的话,更是谈也不必谈了。
总之,司马无影和朱慎一眼望见陶正直的奇妙逃窜身法,两个人都好象突然变成沉重石头一样掉在地上。又都极灰心泄气地对望一眼。完全完蛋了。“猿公跟斗云”这等绝世轻功这厮居然精通,天下还有谁追得上他?
. .
身无彩凤双飞翼 第8章 龙门三老道直捣长春门
_t,
追得上追不上陶正直突然又变成次要之事。
因为只要早先陶正直所供述的话不假,则沈神通还有机会尽快赶在陶正直之前抵达天津卫,利用秘密讯号及地点这些资料抓到何同就大功告成了。假如陶正直讲的全是假话,当然那就完全没有办法了。
故此司马无影和朱慎以最快速度冲入流韵轩。
他们放眼一看,心中又安慰又失望。
安慰的是轩内还有几个人居然没有死于“搜魂大法”妖术下,而这些人都是沈神通这一边的。他们是刘双痕、崔家双姝以及李红儿。
失望的是沈神通不见踪影。他不见了本来不打紧,因为如果连沈神通也躲不了的危险,别人绝对也躲不了,所以并不是担心他的安危,而是必须赶紧见到他,把资料告诉他。
刘双痕见了他们先是一怔,道:“似乎这野趣园只有你们两位还活着。当然我们是例外。请问你们有没有听到那妖巫的声音?”
朱慎道:“我知道你是扬州春风楼的刘公子,你看看我手中的是什么刀?”
他手中拿着的是悲魔之刀,没有人认不出。
“你们都认得就行啦。”朱慎一看这些年轻男女们表情就又说了:“此刀是沈神通交给我的。我姓朱名慎,只是无名小卒,但这一位……”他指指司马无影,继续说:“他却是武当名家司马无影。我们都是沈神通的朋友,也在暗中帮他办点事,捡回这把刀只是其中一件,但活擒陶正直的任务失败了。”
刘双痕微微而笑,答话也岔到三千里以外:“朱兄你那么高大个子,神态又那么威猛,但何以讲话却那么斯文温柔?”
司马无影声音冷涩得多,Сhā嘴道:“我们急着要见到沈神通。但有时候急躁反而误事,所以朱兄决不会对你们大叫大嚷的。”
刘双痕向他躬身行礼,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耽误时间,而是沈大哥老早已离开了,直到现在还不见他回来。”
朱慎道:“你们谁想得出他上哪儿去?我们有很重要消息必须立刻告诉他。”
刘双痕摊开双手,道:“没有人知道。不过我却敢保证他绝对不会是出去游逛观赏风景。”他的笑容很坚定很自信,所以增加了不少说服力。只听他又道:“沈大哥的去向,必定与你们的重要消息有关,这一点务请你们两位相信才好。”
司马无影颔首之时,朱慎已经敲敲自己脑袋说道:“对,对极了!司马兄,咱们要不要往城里走一趟?”
“这主意不错。”司马无影说:“因为假如陶正直赶去警告何同,叫他赶快逃走,则我们说不定有机会碰见陶正直。”其实就算没有碰见陶正直的可能(何同谁也没有见过,所以就不在考虑之列,他们还是要走的,因为以沈神通的本事,他们纵然不在野趣园等候,他仍然能够找得到他们,假如他想找的话。)
明亮的厅堂里一共有四个人,两个男人和两个女人。
两个女人都十分美丽,美丽得能使任何男人看见了她们之后心中暗暗爱慕叹气。
但由于其中一个竟然全身赤祼,不但袒露雪白的肌肤和美妙身段,而且那种站立姿态,放射出强烈无比诱惑魅力,所以那两个男人的眼光完全集中在她身上就很应该很正常了。
不过旁边既然还有一个美女,同时又不是自己和祼女单独相处。这样子直勾勾凝看好象不免有点那个。何况这两个男人都不不是十几二十岁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其中一个竟然还是星冠羽服道貌俨然的练气修真之士。故此这种情形就有点不平常了。
这幅画面一勾描出来,看官们必定立刻记起了马玉仪、吕夫人,还有徐奔和冲虚子他们。
他们的问题似乎离解决尚远,自认是吕惊鸿(凌波仙子)的吕夫人虽然已讲出跟这两个男人的关系,同时又举起肥白大腿,让他们都看见女人最隐秘处的特征。照理说她究竟是不是真的吕惊鸿已经可以决定了。但何以两个男人仍然凝瞧着她?仍然不作肯定或否定的表示?
吕夫人也觉得迷惑,所以细长眉毛很好看地皱一下。为什么他们都没有表示没有决定?
莫非身体上的特征他们都未看清楚?
这也不是不可能之事,因为在目前环境中,干扰的因素太多。所以吕夫人又徐徐举起大腿,再让春光泄露。
她的动作虽极尽淫亵之有事(完全为了挑触激发男人性欲),可是却非常优美悦目。连马玉仪也不觉得有丝毫“无耻”“下流”的意味。如果有人问她的话,她甚至不得不承认吕夫人在表现出女性的另一种“美”能使男人流下口涎销魂蚀骨之魔力,在历史上的例证不胜枚举。此处姑且以一代尤物埃及艳后克丽严柏薇为证。她单凭绝世美色就使得在大将安东尼为之背叛罗马祖国,甘愿为她身败名裂以男人的立场来看,这种事情没啥稀奇。大概男人对安东尼总是艳羡的多,钦佩的少。
因此,这两个男人为之目瞪口呆就毫不出奇了。反过来说他们并不目瞪口呆才值得奇怪。何况他们竟然还移开眼睛,竟不看那个娇艳雪白的美丽胴体,可就更值得加倍奇怪了。
吕夫人有点没趣地放下大腿。不过声音仍然很柔媚动人:“我现在竟然已不值得你们多看一眼了么?”
徐奔对于这类话题比较没有什么顾忌,所以先开口应道:“你错了,以我个人来说,你比任何女人都值得多看几眼,我只不过不敢多看而已。”
吕夫人吃吃而笑,她已从对方答话中证明自己魅力仍然强烈无比,所以她的笑声里增加了不少自信意味。
“那么冲虚子你呢?你也不敢看?你怕我摇动了你的道心?怕我减弱了你的道行?”
“或者是,或者不是。”冲虚子说,“现在你可以穿上衣服了。”
马玉仪暗暗透一口大气,因为会象火山似的爆发的情势总算好象受到控制。这一刹那间她更加想起了沈神通。只因由开始到现在的情势变化,她只能控制前面部分,而其后吕夫人一施展反击,她就完全措手无策,只有听任发展。
假如这两个当代高手投降于吕夫人美丽魅力之下,那当然是极糟糕极危险的事。
不过,如果沈神通在此的话,他一定能由头到尾都控制住局势。这就是她此时何以想起沈神通之故了。
吕夫人总算穿上衣服。可是由于她没有用披风裹住,所以她其实还等于全祼,甚至比全祼还使男人垂涎入迷,还更容易燃起欲火。
她自己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她仍然很自信,笑得妖艳淫媚无比。
她转眼望着马玉仪,道:“你现在有什么感想呢?”
马玉仪很轻地叹一声,道:“你的确是艳绝人寰的一代尤物,当真是我见犹怜。我现在只希望没有别的男人进来,以免情况变得混乱起来。”
吕夫人讶道:“别的男人?现在谁会进来?你到底说什么?”
马玉仪道:“当然不是徐爷的部下或者冲虚道人的同门,我只怕金算盘忽然出现,除他之外,也说不定会有别的人。因为你的护花使者恐怕不可能只有金算盘。如果还有的话,恐怕比金算盘还厉害还难应付。”
她忽然牵扯这一堆道理,确实大大出乎人的意料之外。连吕夫人也玉面变色,骇道:
“你一定不是普通人,你是谁?”
马玉仪道:“我在徐大爷心目中是刘双痕的女人。但事实上我正是沈神通的女人。”
“啊,你是马玉仪?”吕夫人还记得她姓名,“金算盘早该听我的话处死你。因为你好象沈神通一样,使人一看见就头痛。”
徐奔现在才恍然明白何以马玉仪听他叙述前事,提到大牧场众铁骑一齐向沈神通拔刀致敬的,竟会美眸涌出盈盈泪水。
冲虚子道:“贫道虽然不甚知其中详情。但这位沈夫人的才智聪慧却足以令人惊服。由此可以想见沈神通的风采。”
他话声停歇一下,深深叹息一声,又道:“徐奔兄,此地的事情,包括沈夫人的安全,以及这个妖女的处置方法,都只好偏劳你了。贫道忽然想起一件事,非先走一步不可。”
徐奔不觉为之苦笑想不到出家人也那么精?那么狡猾?他把吕夫人这个烫手山芋往我手里一塞,自己拍拍ρi股就走了。
冲虚子根本连ρi股也没有拍就出厅去了。走得如此干脆利落,大有一尘不染之概,连徐奔这种老江湖也禁不住“佩服”起来了。
吕夫人皱起眉头望住冲虚子背影。其实那背影一晃即逝,所以她现在只不过望住门口而已。“奇怪,那是什么鸟的叫声?已经一连叫了三次?”
徐奔虽被各种事情(主要还是吕夫人白嫩祼体)弄得有点头昏脑胀。但他也的确听到鸟啼声。不过他向来对鸟类全无研究,大概除了斑鸠、麻雀之类别的鸟就认不出了。所以他当时并没有注意。而现在既然吕夫人特地提起它,便不能不想一想。
一想之下果然发现问题。在这天寒地冻的北方,又是午后时分,怎可能有鸟儿歌唱啼唤?此是常识而已,并非高深学问,显然一定有些古怪。
唉,敢情真有古怪,只看马玉仪那种微笑样子就知道了。
徐奔口中立刻吆喝出几声简单的却铿锵震耳的单音,厅外四周也都立刻传来隐隐约约戈戟碰触到剑鞘的行动声响。一听而知大牧场铁骑们已经团团守卫此厅。
他侧耳倾听一切声响,然后满意地点点头。显然他率领的铁骑都达到他的要求。
“我好羡慕沈神通。”他真心地叹口气,“我意思是说沈神通居然拥有象你这种惊才绝艳的红颜知已,如果我是沈神通,我一定带你隐居于风光明媚、山水绝胜的地方,永远也不再踏入人间红尘一步。”
“那么现在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我若是能生还关外,这一辈子大概永远不会踏入关内一步了。”
“那么我呢?”刚才是马玉仪问徐奔,现在却是吕夫人发问。她前途、生死、祸福目前还捏在徐奔手中,所以她向他询问甚是合理。
徐奔一时沉吟不语。关于这个烫手山芋的问题直到现在才有机会考虑,所以他实在没有法子马上就回答。
吕夫人没有催他,只偶然动动身子好象是移动一下重心,尺是任何人站得太久或者身体虚弱,便会不断移动重心,以免一只脚支撑体得过久而吃不消。
不过吕夫人纵是石像一样不动,已经足以使男人吃不消。何况身子一动透明轻纱之下|乳波臀浪花缤纷呈现,魅力自然加倍强烈,因此徐奔如果能够潜心思索那才是怪事。
徐奔果然耗费了不少时间,才有法子回答:“不管你本来是什么名字,我还是叫你吕夫人吧。吕夫人,你想听真话呢?或是假话?”
“两样都想听。”她身躯摇摇颤颤,好象站得太久快要站不住了。“我对真话、假话都有兴趣,尤其是同时讲出来可以立刻比较一下,更加有趣些,沈夫人你认为是不是这样呢?”
马玉仪道:“我没有经验,所以既不能讨论,也想听听。”
徐奔爽快地道:“好,我说。我先讲假话。那就是我告诉你说我带你出关,我永远不让你走出大牧场一步,你便永远是我的女人,正确的说法是‘禁脔’。任何男人对你有这种想法都很正常。你本人也求之不得。因为只要你能接近我,迟早有法子反过来控制我。象金算盘一样对你百依百顺。我目前还未疯狂,还有理智,所以这是假话,而不是真话。”
吕夫人媚笑道:“其实你无须那么害怕我。你很英俊潇洒,而又武功高强。我最后一定会爱上你,变成你的情俘。”
她很可能向很多男人都讲过这种话。纵是如此却也仍然十分悦耳,极令人心动。
“我很希望结局真能如你所说。”徐奔道:“我自问真可以将你当作吕惊鸿。你颦蹙时我跟随着忧愁,你欢笑时我跟着快乐。”
“所以你可以把假话变成真话。让我跟着你。徐奔,我愿意做你的姬妾,永远侍候你身边。”
她的话已经足以令人心醉神驰,更何况她娇躯轻轻扭动,放射出销魂夺魂之妖异艳光。
这种力量又比言语强大得多了。连马玉仪也想不通徐奔何以能忍受、能抗拒?照马玉仪的看法,徐奔若是屈服让步,也实在怪他不得的。
“我说过那是假话。”徐奔强调他的决心,“你要不要听真话?”
“当然听,我听着呢!”
“真话是必须把你送走,绝不能把你留在身边。”
“你想送我到哪儿?”她声音中仍然有点惊疑,因为徐奔虽然没有说要杀死她。但若是送她到酆都地府,也就是处死她了。
“我将把你送给一些人,当然是男人。你对他们非常合适。而照我看法,要你换些男人大概不算是痛苦的事。”
“你要把我送给谁?”
徐奔深深叹口气,又深深凝视这个美艳尤物好几眼,才道:“其实我心里也有点不舍得,不过你却是最好的礼物,如果我要他们帮我报仇的话。”
“你到底想报什么仇?”
“吕惊鸿!”徐奔坦率说出,声音表情坚决异常。“凌波仙子吕惊鸿死了,主使谋害她的凶手岂能让他逍遥世上?”
现在连马玉仪也有点迷迷糊糊不太明白了,因为假如主使谋杀吕惊鸿的人正是这个吕夫人,则那些人怎样代徐奔报复呢?假如依约杀死吕夫人,则这件礼物就不成为其礼物,而变成毫无价值的死尸。如果不依约履行,那种人恐怕也决不肯失信违诺吧?这岂不是故意给人家一个难题?徐奔为何不干脆出手杀死吕夫人?为何要大兜圈子弄这么一个难题?
不过马玉仪还忍得住不发一言。吕夫人看来也好象给弄糊涂了。却忍不住问道:“你想杀死害死吕惊鸿的人?”
“我难道不应该这样做?你是不是有反对之意思?”
“没有。只不过以我所知,好象主谋者是金算盘。你可以亲自去找他查问个水落石出。
如果是她,你还可以亲手杀死他,岂不甚妙?”
“不妙,一点都不妙。我也不怕坦白承认,我不一定斗得过金算盘,所以我让别人去调查,让别人解决这个问题。而最重要的是如果我不把你送给那些人,我拿你怎么办?放了不行,不放也不行。总之我的结论是将你当作一件东西很名贵的东西,然后交换我想达到的目的。”
“你究竟想把我送给什么人?”
徐奔微微而笑,但这个笑容在马玉仪眼中,却显然含有残忍、得意,甚至有点邪恶意味。
他回答的话果然也证实了她的看法:“在东海还有几个人,算是一个小集团也可以,算是一个秘密门派亦可,总之他们武功相当诡异高明,任何一个都不会比黑夜神社一流杀手逊色。他们虽然有些行为使人觉得不对劲,可是他们调查秘密以及杀人的功夫都非常有效率,八年来也极有信用,所以我对他们很有信心。”
“他们究竟是谁?”吕夫人明知“那些人”必定属于以杀人为职业的秘密团体,仍然忍不住追问下去。
吕夫人并不是对江湖上各种事情都陌生,相反的她所知道的可能比很多武林名家都多,正因如此,她才从芳心深处泛起难以形容的凛骇,她现在只希望徐奔所讲的对象,并不是使她惕凛惊惧的人。
徐奔声音态度越来越安详他当然可以如此,反正并不是他被人送给“那些人”
而又潇洒:“我会告诉你的。因为我希望你先得到一点资料。于是你应付他们之时就比较有利了。”
吕夫人面色忽然发青,身子微微颤抖。本来她身上任何部位颤动,都有销魂蚀骨之魅力。但现在这种颤抖却大大不然,甚至还呈现反效果,使人觉得她的魅力,她的美艳大为减弱。
主要原因自是她已经知道徐奔想把她交给什么人。同时又知道一旦落在“那些人”手中,日子必定很不好过,故此她才会惊惧得连颠倒众生的魅力都消失了。
徐奔又道:“你何必这么害怕?‘东海四贤’听说都是非常懂得怜香惜玉的人。我最担心的是将来东海四贤在你狐媚魅力下软化,反转过来对付我,那我就好象周瑜一样,赔了夫人又折兵。”
马玉仪总算知道所谓那些人就是“东海四贤”。听那外号似乎并不骇人。所以她很直觉地就想到,莫非东海四贤都是没有性欲的男人?莫非他们向来对待女人很凶恶、很刻薄?故此吕夫人一想到是这些人便骇成这样子?
关于这一点她还不怎样关心,那东海四贤对女人仇视也好,会怜香惜玉也好,那只是吕夫人将要遭遇的命运而已。他所关心的是假如东海四贤接受了吕夫人这件礼物可能徐奔暗地另外还要付很多银子一旦查出主使谋害凌波仙子吕惊鸿之我竟是吕夫人,那东海四贤会怎样处理这位吕夫人?吕夫人何以好象听见要下地狱那么骇怕?
松纹剑厚而宽的剑身没有眩目的精芒。这是因为这种形式古朴,好象有点笨拙的古剑,通常都是玄门羽士佩用,出家人在各方面都尽力避免炫耀,避免招摇,何况这等杀生利器,越使人不注意就越好。
剑尖由于下垂关系,所以剑身沾染的鲜血凝集尖端,到了相当体积便滴落黄土地面。
本来很刺眼的鲜红热血,一旦滴落在黄泥土中,立刻失去颜色,甚至没有了痕迹。
持剑者是个道人,他身过还有两个装束都极相似的道人。至于躺在八尺外的两个人,虽然也是道装,但一望而知绝非和这三名道人是同一门派的。因为这三个屹立如古松如孤鹤的道人,一派朴素敦厚风度。连衣服质料都是又粗又褪色的灰布,但那两个躺着不动的道者,身上衣袍都是闪闪有光的名贵绸缎,风味大是不同。
常识告诉我们,大凡穿着朴素、风神敦厚的道人,多半是正派的。反之,大概属于邪门外道的多。假如邪门歪道之士也象正派道人那么廉洁刻苦,则他们何须为非作歹以谋取名利?假如他们肯粗衣粝食谨宋清规,当然怎样也沦不到是“邪门歪道”了。
这三个粗布灰袍的中年道人并非聚拢在一起,而是一前两后,摆成一个三角形。持剑那个方面大耳三绺黑须的道人,便是这个三角形的尖端。
他们面对着一幢低矮残旧、用砖木建造的小屋。由于小屋是座落于一些宅院后面的旷地边缘,故此不难猜出那是某座宅院后门外的附属建筑物,大概是用来堆放一些无用杂物,又或者是巡夜更夫有时躲风避寒所在。
木屋的薄门仍然掩着,既无人出来,也没有声音。
但三名道人却似钢钉一样的长三角形阵势对准木屋,看样子似乎随时会“钉”入小屋内。
黄土旷地不算大,到处都有垃圾,也隐隐约约浮动那种不清洁的气味。
这种荒废无人管理的旷地,在中国任何城市、乡村都有,还似乎比任何国家都多。
可能是中午吃饭时候,所以没有孩童玩耍。甚至连一只狗影也没有,所以这三位道人不论摆出什么阵式,也不论他们使出什么姿势,都不至于有人惊骇怪叫。其实地面那两具道装尸体,若是有人看见,一定比看见三名道士古怪情况骇怪十倍都不止。
太阳已经躲起来,天色因此灰灰黯黯,在寒冷的北方,这种天色甚是平常,任何人决不会注意。但作为“钉尖”的那个道人忽然抬头向天空望了两眼,微笑拂须,然后用鸾凤般清亮声音道:“十年时光不可以说很短,但也不算太长。所以我希望你还记得我的容貌。虽然衣饰不同,但认得出认不出一个人,有时不能靠衣饰的,你说是也不是?”
他面向小屋说话,显然对象是躲在小屋里,不过小屋里面既没有声息传出,而外表又决不象有人居住的,所以这个道人凭什么认为屋内有人?这倒是很耐人寻味的事。
道人左手摸须,右手却把松纹古剑抖几下,好象想把剑上的鲜血尽快抖掉。也好象提醒对方别忘记他手中这把剑是会杀的人假如屋内真的有人窥望的话。
天色不但越来越阴晦,连风也强劲些和寒冷些。
“这就是你的回答么?”那道人徐徐问:“天地晦冥,阴风刺骨……噢,我忘了下面还有几句是怎么说的了。老实说包括你‘长春门’在内这一类教派,总是喜欢弄些非谣非偈的句子,别人记不得那么多,实在是合情合理并不失礼的事。”
他后面左边的道人忽然接声说道:“我却记得底下好象是‘鬼哭千里,魂销魄失’……”
“钉尖”那道人颔首道:“对,我也记得了。全文是‘天地晦冥,阴风刺骨,鬼哭千里,魂销魄失。三界幽沦,唯我春色。’尹不老,是不是这样?”
小屋终于传出话声,但尖锐而又含混,使人不能不凝神侧耳聆听才听得清楚。“不错,本门的识诀没有改变。但我尹不老却已经不是十年前的尹不老了。”
“那么你现在是谁?”
“你们也不是十年前的龙门三子。我有没有讲错?”
站在“钉尖”位置,也就是龙门三子之首的冲虚子拂髯微笑。你当然没有讲错,因为在宇宙之内,万事万物永远变动不居,至少上一刹那和这一刹那的“时间”“空间”都已经有变动了。
因此十年前的龙门三子或者是尹不老,在十年之后怎会还是相同的呢?
不过这只是哲学上或玄学上的解释。如果在事实上这个尹不老,根本已换了一个人,已不是十年前那个尹不老,问题可就十分不简单、不平常了。
故此冲虚子仍然问他:“你现在是谁?啊,对了,我也可以变个问法,现在谁是尹不老?”
“问得很好。”小屋里传出的声音似乎较为清晰,所以听起来没有那么费力。“我是长春门仙人尹不老。你们呢?”
冲虚子沉吟一下,才道:“我们仍然是龙门三子。”
“好得很,你们‘仍然’是龙门三子。我虽然是尹不老,但却没有‘仍然’这两个字。”
冲虚子微笑忽然消失,其余华阳子、一真子面色也变得很凝重。
现在双方虽然没有施展武功拼搏,也没有用什么法力神通等手段。但问题却比刀剑指住心口要害更严重得多,因为他们虽是轻描淡写几句话,却已经是在较量彼此的道行功力和境界。
换言之,假如你的道行已经超越了“空间”(并非如一般想象可以回到古代或忽然去到未来的世界,相反的你能在现在这个世界晨永远存在才处超越),而同一世界同一画面里的人物自然不断地衰老死亡。显然你比那些会衰老死亡不能永驻于同一空间的人高明厉害无数倍。
“时间”亦是一样,当你能够逆返过去的世界里,或者跳入未来。你的道行当然不是凡俗之人所能企及,甚至不能了解。
“时”与“空”本不可分,上述只不过为了便于解释而分开。同时上述的假设也属于超自然范围,而世上所谓“法术”,不论正邪,亦都属于超人力、超自然范围,所以他们对话中所表现的境界就非常重要,也远远比快刀利剑更重要了。
“两位师弟有没有话要说?”冲虚子似乎已无法应付,所以找师弟出马。他的表情声音都象又笨又重的石头掉落地上一样,如果没有人搬动,一定永远躺在那个地方。
但令人意外的是华阳子的声音却充满了蓬勃生气和自信。他说:“一万年和一刹那,在人类看来差别大得不思议。然而在宇宙的立场,却似乎找不出差别。为什么十年前的他,现在是‘不是’他的他。而十年后的我们,不能‘仍然是我们’的我们?”
一真子也微笑说道:“我们若是与宇宙万物同化,则心中有十年前十年后的区别,乃是顺天应人而不是逆天行事。我希望尹不老老兄还听得进我们这种肤浅平实之论。”
小屋门口出现一个中年华服道装的人,他面孔瘦长,两只眼睛几乎挤在一块儿,就算不懂相法之人,也能够一望而知那尹不老必定是个胸襟狭窄、记仇记恨性格的人。
他腰带右边有个朱红色的葫芦,左边有一把三尺不到的银鞘窄剑。他步伐之稳准以及眼中精光,亦显示出他精擅武功。
双方都同样是道装,但龙门三子却显然极其素朴,甚至可以形容为寒伧。
冲虚子忽然恢复潇洒风度神态,声音也不再有沉闷的味道:“尹不老,你终于现身了。
为什么你肯现身呢?你是不是民为我已经比不上我这两位师背景,所以认为有隙可乘?也所以认为有信心可以击败我们?”
尹不老面色变了一下,马上就恢复如常。“冲虚子,你的计谋稻好,因为你终于使人走出来面面相对。但我虽有所失亦有所得。我所失的就是中了你的诱敌之计,但我所得的却是使我对敝门心法‘玄龟藏形’更有信心。如果此一秘会大法施展出来,连你们龙门三子合力也唯恐找不到我,请问天下还有什么人能找得到我?”
冲虚子道:“凡是宇宙内的事情,必定是相对的而不是绝对的。你虽然有失但亦腹,好象是理所当然之事,也好象不值得谈论。”
谁说世事不是如此?北极可以把人冷个半死,但是赤道就势得要命。有刚硬之物,便也有柔软之物,反正这些相对的矛盾特性总是并存于世上,人人皆知,确实不值得特地提出来谈论。
本来连“不值得谈论”这个意见本身也不值得提出。只不过冲虚子乃是将这句话当作一记闷棍所以才说出来,要不然他只须微晒一下就可以了。
中了闷昆的后果自是晕头转向,也可能是一肚子别扭难过。那尹不老现在正是如此,所以他略为失常的反应便可以理解可以原谅了。尹不老失常的表现是冲口骂了一句三字经。以他阴鸷性格以及自称“仙人”的身份,就算气破肚皮也不应该开口出脏话,何况仙人一定不会生气,更不至于被人激怒。
“十年前咱们见面时,”冲虚子微笑道:“那时你我都很凑巧以俗家人面目出现。十年后的今天碰头,却都恢复玄门弟子身份。这一点对你很不利,你心里大概也明白。”
尹不老摇头回答道:“我一点都不明白。”
“你可能有无数坏处,但至少还有坦白这点好处,所以我也不想瞒你。你不利的是既然你是玄门中人,我就有资格有责任管教、处罚你。有些罪恶如是俗家人做出来,我可能网开一面给予自新机会。但玄门弟子就不能轻放了,这就是何以这两个败类死于乱剑下的真正原因了。”
尹不老一时为之怒气冲天,不过他没有七窍生烟,反而怒极而笑当然是冷笑、阴笑,决不是快乐的笑。
“狂妄的人,我尹不老见识得多了,但好象要以你冲虚子排第一。好,我们且不争论你有没有资格管教我的问题。我只‘请’问你……”说到那个“请”字特别用力一点,以表示相反意思。“我那两个弟子做了些什么罪恶?你拿到什么证据而下毒手杀死他们?”
显然死者刚才必定没有做过什么恶事。至于从前做过的罪孽,冲虚子既非当场目击,自是提不出确切证据。
冲虚子却没有被他难倒,回答得很快:“你们师徒三人赶来营救吕夫人,当然不是罪恶。但你两个徒弟入屋时,被我一真师弟慧眼看破踪迹,他们立刻施展绿磷箭这种邪毒法宝,想杀死一真师弟。假如不是一真师弟有点小小神通,老早就变成一堆枯骨了。”
尹不老反驳道:“假如你奉命救人,却被别人拦阻,你怎么办?难道下跪哀求人家放你过去救人?真真是混帐之极的道理。”
冲虚子道:“你别误会,我不是怪他们向一真师弟下毒手,我认为不可原谅的是‘绿磷箭’。这种邪恶法宝最少要十二条人命才祭炼成功,咱们都是行家,好象已经不必争论了。”
假如冲虚子之言真实不虚,则“绿磷箭”已经是千真万确的证据。何须亲眼看见才算数?
尹不老不再反驳,等如已证实这件事。当下冲虚子面色一沉又道:“尹不老,你若是见机知悔,那就速速跪下,引颈就戮。”
尹不老既气忿又讶异,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说如果我认错悔改,就应该跪在地上伸长脖子让你一剑斩下脑袋?我有没有听错?”
“你没有听错。”
“假如我悔改了,却仍然脑袋落地一命呜呼,我何必悔改?我为何不尽力与你一拼?究竟是你疯了,或是我疯了?”
“咱们都没有疯,只不过有些道理你不明白而已。你想想看,你满身罪恶,正如全身蕴满热毒之人,一旦长出恶疮,所有热毒就一齐迸发。于是种种奇病恶疾接二连三出现,使你连透一口气机会都没有,你若不知悔改而死,等于毒疮发作,来生来世以至生生世世,都将沉沦痛苦灾难中,不知何时才脱离苦海。”
由于道家认为人有魂魄,可以转生投胎,也就是说,人死了并非就此完全变成没有,并非大结局而是还有无数续集。又由于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观念,故此作恶积孽之人在未来自应遍尝恶果。
“你若知悔改,”冲虚子继续说:“今天你虽然死于乱剑下,但恶孽因而消除很多,何况我会为你施法斋醮祭祷,现在你明白了没有?”
“我比你更明白。”尹不老冷冷说:“如果你让我一剑斩下脑袋,我也可以答应替你做各种法事。但你肯不肯呢?”
冲虚子微笑道:“你的剑跟我的剑大大不同。正如你的‘法’能使天色为之阴晦,能使人畜丧生。但我的‘法’却办不到这些。我只能抵抗甚至制住你,你只能害人而不能福人,我恰恰相反,只能修福而不能作祸。”
尹不老冷嗤一声,道:“我不能福人?你真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土豆。我告诉你,我能使任何人立刻暴富,或者得到权势,甚至连本来不喜欢的女人都忽然爱你爱得要死。你呢?你能够做到些什么?”
“这些我都做不到。”
财富、权势及美色等等,世上之人大概很少会不喜欢不贪求的,所以更不要说到会讨厌了。况且这些东西本身并非罪恶,因此即使从道德观点(乃至玄学)来看,有财有势也决不是罪恶。
那么既然尹法第能使人暴富等等,有何不妥?如果这些都不算福,什么东西才是“福”?
尹不老只是冷笑,如今显然轮到他认为龙门三子太蠢太肤浅,而不值得回答了。
“我绝对没有认为好些东西都是不好的意思,不过只要世俗人的观念,通常来说他们都很少深入观察思考,但你和我却不同了,至少我知道同时也可以保证,任何人若是奉你之教,信你之道,获得你用法术帮助,则不论他暴富也好,有权势也好,却一定跟着灾祸。”
尹不老的冷笑消失,如果别人这样讲,他还可以否认可以驳斥,可是既然彼此都是大行家,便无须故此姿态。
“儒家中主张君子爱人以德。德就是福的种子,你可以用一颗桃核种出桃树,或者不象桃树的树,但你决不能用一颗石卵种出任何东西。”
他譬喻得非常明白,那尹不老予人之福其实就是石卵而已。
冲虚子道理上(称为境界上更恰切)虽然已经占了上风,但面色反而出现凝重的神情。
“尹不老,以我观察所得,你不但‘玄龟藏形’遁法已达精妙之境,便门前这三道禁制也显出你‘九邪神咒’已修炼成功。你应已可横行天下,也可随心所欲荼毒生灵。我早先的确毫无取胜把握,所以我龙门三子不敢不摆出‘小光明法坛’先行护身保命,才谈得到第二步荡妖辟魔。”
原来他们三个人组成一个长钢钉也似的阵势,竟是玄门著名无上秘密大法十二坛图之一,用我们普通人也懂得的话解释,就等如十二种建筑物,由于形式、地点、大小、高矮、间隔以及建筑材料等不同变化,因而各有特点,各具不同力量。
例如他们现在摆下的“小光明法坛”乃是水泥钢筋的小型堡垒,敌人枪炮便失去威力。
而在堡垒里的守卫仍然可以看得见敌人,可以攻击迫近的敌人,但如果敌人用的是核子武器就不能抵御,除非把堡垒建造在地底或山腹深处,不过这一来却也不能攻击迫近的敌的了。
由于第种条件的变化而产生不同的效果,这是人人都可以理解的,问题只在于怎样才能具备那些条件而已。
尹不老皱眉道:“你一定不是特意捧我,你究竟想说什么?”
“对,我并非特意捧你,但目下情势已经明显得有如白纸黑字,那就是你一切邪毒法术都不能能我们施展。如果回顾检讨一下,你将会发现完全是由于你现出身形,然后又跟我讲了一大堆话之故。当然你如今的悔已迟,所以你虽然心中明白,却已无可奈何。我很想知道你何以忽然变成一只飞蛾,扑向那焚身有余的火焰?你何以会自取灭亡?”
冲虚子提出这种问题好象很幼稚、荒谬。但尹不老居然肯回答,似乎更荒谬难解了。
他说:“我猜可能是第一次大劫临头,你的意见呢?”
“非常可能。据我所知,九邪神咒若是炼得成功,修道人最怕的三次大劫就次弟临头。
在大劫方面,不论正邪都是一样的。”
冲虚子一面说,一面仰首四望他大概没有讲错,因为天色已经晴朗,显然尹不老妖法邪术消失灵效和威力。
“唉,大劫固然迟早会降临,但如果我不是迷恋吕素情的美色,我就不会碰上你们了。
又如果日后碰到的是别的敌人,我可能比较容易逃过大劫。”
龙门三子同不同意尹不老的意见已经没有机会回答,而且也变得不重要了。因为尹不老突然以神速的动作向冲虚子攻出三剑。
尹不老当时右手拔出挂在左边的银鞘窄剑,左手也已同时取下右边腰间的朱红葫芦托在掌中。加上攻出的三剑,这一切动作总共花费不了眨眼工夫。以飙风闪电来形容他的快速,实在一点都不过火。
此人武功之强,剑术之精,当真出人意料之外。尚幸冲虚子不在这些人之列,因为十年前已经见过面也较量过,而用性命换回的经验,谁也不太容易忘记。
故此冲虚子剑光如墙,及时挡住尹不老那凶毒神速的三剑,也就不足为异了。
尹不老的窄窄利剑紧接着又是三招,第一招“轻帆急桨”,第三招“坠雨穿云”,第三招“飞雷旋花”。
第一招剑里藏剑至少有五着变化,又都是极迅快极猛急手法,一共十五剑撒雨拨水般攻出,硬是把冲虚子迫退了四步。
不过冲虚子松纹古剑的招式虽然平实不露锋芒,却又显而易见,好象可以克制尹不老那种迅急诡毒的剑法。
事实上亦确是如此,冲虚了表面上虽被迫退,但他退便等于华阳子、一真子两人“进”。
只见冲虚子身后两道剑光精芒暴射,包抄疾攻尹不老。
又见冲虚子双目圆睁,紧咬牙关,觑准那一闪即逝的丝毫空隙,忽然反攻一招。但这一招却相当古怪,竟是舍下剑不用而用脚。而且竟又不是攻击对方要害,仅只踢他左手。
尹不老一心难以三用,只来得及应付双翼齐飞能够致命的剑招,却躲不过冲虚子的无关痛痒那一脚。
当时尹不老只感到左掌掌背微微一震,轻轻柔柔有如被女孩子纤手摸一下而已。但掌心托住的朱红色葫芦,却被一股透过他手掌的内力弹起,呼一声飞上半天高,并且遥落远处。
尹不老根本无法抽空抽身顾及那个葫芦。因为虽然华阳子、一真子双剑落空,便立即飘然飞开老远。可是冲虚子古剑映出光华如链迎头削落,森寒剑气宛如劲冽天风使人透不过气来,尹不老心中只好叫一声“罢了”,再望也不望那葫芦一眼。
他望也没有用处,只握反而有害如果朱红葫芦很重要的话。
一真子已经飞落葫芦旁边,用一个黑色的布囊套住葫芦才拿起来,顺便收紧囊口的小绳,严严实实地“闷”住了这个葫芦。
尹法老全心全意驭剑疾攻,也只不过刺削了七八剑,便自阴风阵阵刺骨,还有啾啾唧唧凄厉可怕鬼哭异声。
刺骨阴风足以使人体力减弱衰竭,鬼哭异声则能够扰乱敌方心灵神智。但这两者却只不过是辅佐而已,真正威力仍然是精妙剑法以及深厚功力。
远在十年前,冲虚了已经见误会这领教这位长春门掌教尹不老的可怕剑术,以及这一把邪教异宝“销寒剑”的邪恶威力。
如今回想起来如果他还有时间回想的话便不能不庆幸十年的尹不老,并不是现在的尹不老。因为假如十年前尹不老已具有今日的功力(单指武功而言),大概那时冲虚子不但完全没有了取胜希望,甚至很可能已经是一具尸体。而经过悠悠十数年之久,恐怕也已变成一堆白骨。
冲虚子的确没有时间回想当年之事,意思也等于说,也没有时间回到自已十年来作更上一屋楼的种种修炼。
他耳中已听到一阵鸟啼声,这是龙门派一种特殊的联络信号。
一真子告诉他说已经完成任务,一真子就是用黑布袋,使那个朱红葫芦变成闷葫芦的人。
冲虚子随着那鸟啼声如响斯应飞退八尺,松纹古剑当胸竖举,摆出一个招式。
尹不老的剑有如风驰追到,但忽又有如电制掣退了几步,持剑屹立,这一去一来发剑收剑即神速又利落。
他虽是凝身屹立,仅仅瞪视对方而没有发招吐剑,可这那阵阵阴风以及啾瞅鬼哭依然如故,并没有停止消失。
不过现在却好象使人不那么受扰难过,原因自然就是来自冲虚子,说得更确切一点应该是他的剑式。
冲虚子摆出的剑式既不古怪也不奇特,不过任何人看了都会觉得极顺眼舒服。尤其是在阴风鬼哭中更是如此。
由此可知他们剑术的路子(包含精神及物质)都各有境界,又因不同境界而产生不同功效妙用和结果。
甚至连尹不老也强烈感到自己很偏激,因为他代表的是宇宙间极可怕的一种形态毁灭。
“毁灭”当然极可怕,不必细表。
如果毁灭也有神祗,那么这位毁灭之神觉得最头痛的敌人,大概要以“和谐之神”为第一了。
而和谐却往往存在于最平凡事物中,或者最不受注意的角落,即使和谐出现于眼前,你也往往很容易忽略过去。
有心人一定可以马上看出非常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和谐”虽然是秩序、美、和平、恰到好处等等意思,但却只对一样东西毁灭,会有主动的压迫的甚至攻击的力量。
因此冲虚子忽然连人带剑好象幻化为大片烟花缤纷的剑网,并且罩住尹不老,而尹不老却也忽然变成了没有反应的木人。这些情况至少在华阳子、一真子眼中,便觉得是十分顺理成章、十分自然的事了。
..,
身无彩凤双飞翼 第9章 稚子何处去玉人何处寻
t....
“相见时难别亦难。”
著名的短短诗句中,包含两种不同的情况。一是相见,一是别离。
人与人之间本来不是相见就一定是别离,好象并没有既不相见亦不别离的第三条路。
值得注意的是“相见”之难多是客观条件限制,例如没有旅费、入境签证之类。
而“别离”之难却总是主观心态成份多些。例如你极爱一个人,便总是希望分分秒秒都厮混在一块儿。但越是如此,别离的困难或者苦难就越大。就些话用在沈神通、马玉仪这一对的身上,也没有例外。
沈神通很想倾尽所有的财产,买一匹最快的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侯桥镇和马玉仪相见。
可怜的是他办不到,不是没有银子,不是没有快马,甚至不是被人拉住。
事实上他已跨乘于矫健快马鞍上,并且挥鞭疾驰。
他的目的地是天津卫,因为他必须尽一切可能抢先找到一个人何同。
何同是伊贺川的义子,被伊贺川派到他身边作奸细卧底,也奉命于有机可乘时害死他。
这些阴谋奸计都已经实现,使得沈神通几乎死于大江堂堂主严温的地牢之内。所以沈神通自是对何同只有恨而无爱。但“仇恨”也不至于强烈到使他暂时舍下马玉仪的地步。他之所以亟亟以第一时间要找到何同,原因是要找出小儿子沈辛的下落。
连马玉仪也不知道儿子何时何地失踪(她一事实上曾经昏迷痴呆一些日子,沈神通不问便知),故此唯五线索只有从何同身上追查。但万一何同跑掉?万一他早一步被人杀死?这条线索岂不是从此中断?
此事确是非同小可。莫说马玉仪一定赞成支持他这样做,即使她不赞同,沈神通仍然会作此决定的。
大牢里一个隐僻小房间内,光线虽然暗淡,空气也似乎很混浊,屋里还干净,而且有床有铺盖,床边长方形木桌上,还有油灯以及一大瓶酒,四色小菜。
何同头发披散蓬乱,坐在床边,手肘靠在桌上,拿着酒杯。
他本来年轻饱满的脸颊已经凹陷憔悴,眼睛也甚是呆滞无神。
这种生活还有这种卑鄙不义的心情,实在足以使任何人都觉得活下去毫无趣味。
但也许沈神通丧命于野趣园内,情况就会完全改变吧?纵然心情上未必可以改善得很多,生活上却肯定可以立刻完全不同,完全改变,至少不必再过这种不见天日、东窜西逃、亡命天涯的日子。
何奇怪的是何同极悲观。他也曾用尽智慧经验详细分析,表面上野趣园金算盘以及黑夜神社的实力,的确有九成机会可以杀死沉神通。然而不必讲道理的直觉,却告诉他沈神通不会失败。
连他自己以两年多时间处心积虑(当然还有伊贺川的种种接应掩护),还亲自出手一刀直搠要害,沈神通居然死不了,天下间还有谁害得死这个人?
何同的确有点醉意,手中的杯子有时变成两个。
桌边明明没有人,但有幻影出现也不稀奇。不过这个幻影最好是马玉仪那是他真心爱恋的女人而最好不是沈神通。
抬起醉眼望住幻影喃喃道:“沈公,我不希望看见你,可是我仍然看见你。”
幻影当然不会回答。
在何同打个酒呃之后,又道:“沈公,我其实可以死。虽然我是伊贺川的义子,虽然我奉命暗杀你,但你为人大公无私,你又对我有如嫡亲子侄,所以我很对不起你,我若是一死,便不负义父所托,也对你有所交代了。”
幻影沈神通仍然没有消失,静静站在桌边,也静静注视着他。
“我为什么不死?我为何还要活着?我是不是懦夫?”
他深深叹息,眼中也涌出泪水:“唉,我是的,我是懦夫,我怕死……”
他眼光因泪水而更模糊,故此那幻影忽然一变为二,而另一个居然是陶正直,他也就觉得不足为奇了。
“陶正直,你他xx的不是人,你简直连禽兽还不如。但你究竟是什么呢?”
陶正直好象向他咧唇而笑。
“对了!”何同喃喃道:“你他xx的是魔鬼,是最可怕的恶魔。”
“我希望我是。”陶正直那幻影居然会讲话会回答,而且听起来并不象是虚无幻想中的声音。“可惜我还做不到恶魔地步。当你何同全身脱得精光,压在赤条条的马玉仪身上,还扒开她两条大腿。那时倏你才是真正的恶魔。”
沈神通那个幻影面孔居然会微微抽搐一下。
何同用力扯住自己头发,咬牙道:“是的,我那时是恶魔,我那时简直禽兽不如。”
沈神通的幻影居然也会说话,而且亦全无缥缈虚无之感:“你还不算禽兽恶魔,因为你暗中爱恋马玉仪,你甚至直到现在还非常爱慕、非常想念她。”
“对,对,对极了!”何同欣然睁大眼睛。“沈公,这种本事世上只有你一个人……”
他声音忽然中断,只因他突然想到,如果世上只有沈神通能够如此精微观察人心,那么这个幻影会不会不是幻想颢,而是沈神通真人?
想那沈神通向来有神鬼莫测的本事,所以他突然出现于此不足为奇,不过,如果沈神通不是幻影,那么陶正直呢?
总之,何同现在根本变成木人、泥人,不但不会说话动作,简直连思想也塞住而告停顿。
“我只有两个要求。”陶正直声调、神色都很安详,毫无疑问,他极力使对方知道他很有把握,如果不是真有把握的人,就算故作安详、镇静,到后来不是不免丑媳妇要向翁姑的。
这个家伙非同小可,连沈神通也不敢不小心翼翼应付:“你有什么特别的要求?而且居然有两个之多?”
陶正直笑一下:“我可以不进来不见你们。我远走高飞的话,岂不是更为干净利落?”
话中反而意思明显不过,他等于说既敢进来,既敢面对沈神通,当然很有把握要你沈神通答应我的条件。
“是的,你讲吧。”
“我第一个要求,你要发誓永远不动我,不论直接、间接都不可以。”
“我可不可以听完第二个要求才答复你呢?”
“当然可以。第二个要求比较简单,那就是从现在开始,你永远不向任何人提及我的姓名、为人等等。”
沈神通沉吟一下,才道:“你的要求其实相当合理,如果你是我,我提出出的条件可以还不止于这样。”
陶正直笑道:“我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
“这样才能长命百岁,我既已答应,你可以请便了。”
牢房里立刻只剩下何同和沈神通,当然何同现在已知道他们绝对不是幻影了。
“沈公,你为何答应他的条件?你武功上若是赢不了他,他决不肯谈条件,你若是赢得他,又何必跟他谈条件?”
“原因我可以告诉。那是由于陶正直正是利用我小儿子威胁我。”
“小沈辛?他在哪里?他已落到陶正直那恶魔手里?”
“大概没有。”沈神通深深叹口气,这间牢房还算干净,可是那种特殊气味仍然不免,因此使他记起从前时时在这种地方盘问疑犯的印象,然而最不幸、最遗憾却是何同竟变成被盘问的人。
何同自是不知道他心中的感慨,故此一点也不明白他叹气的意思。还问道:“既然小沈辛不在他手中,他又怎能利用小沈辛来威胁你呢?”
“唉,小沈辛的下落恐怕只有从你口中能找到一些线索。但如果你在未开口前竟已一命呜呼,我岂不是绝了望?换言之,事实上他是用你的性命威胁我。”
何同总算明白了,却也陡然出了一身冷汗。
“沈公,我该死。不论你怎样处理我、杀死我,我死而无怨,因为我的确不知道小沈辛是怎样失踪的。”
“连你都不知道?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只希望沈公一刀杀死我,不再让我活受罪,大恩大德等我来世报答你。”
“比起我的小儿子,你的死活似乎不大重要。”
“是的,我知道。正因为我讲不出半点任何头绪线索,所以我情愿死掉。”
何同眼睛睁大,醉意分明大减,好象已清醒大半。
他又说道:“我从大江堂内部固然得到秘密消息。另一方面我一听到无数名家、高手、魔头、杀星都要往大江堂找寻雷傲候,便知道这一定是你的杰作。换句话说,我那时已确知你没有死,你已开始反击行动,所以我苦苦寻思怎样逃得你的掌心。”
沈神通很有耐心地静静听着,因为你必须了解多些,才有法子找出线索,越了解情况就越有利,所以他不作声,以免打断何同叙述时的思路。
“我当然必须远走高飞,同时又最好找到有足够力量对付你的人,所以我想到了黑夜神社。不过这样一来我就必须利用玉姑(即马玉仪)为饵,才可以使你掉落陷阱。唉,很可能玉姑发现我存心不良,甚至,她已经猜到你没有被害,故此,临动身前她忽然变成白痴,一连五天不吃、不喝、不言、不动。”
沈神通面孔全无一丝表情,好象正在听一个关于别人的不幸故事一样。
“我还记得第三天我觉得非常非常疲累,所以点了玉姑睡|茓,而我也尽量大睡一觉。谁知一觉醒来就不见了小沈辛,我用尽一切本事查勘侦察,也费也整整一天工夫四下调查,但结果仍然是一个零,任何一丝线索也没有。”
“完全没有线索是不可能的。问题只是你虽然面对线索,但却不知道那就是线索,而且即使知道了,又能不能从线索中找办法?能不能利用这些线索?所以有没有线索最好等我判断。”
“是,是的。小沈辛没有爬出屋外的痕迹。当然也没有受过伤害的血迹之类。但我发现一件很值得怀疑深思之事,便是他的一只黄金镯了不见了。据玉姑说,那是一个美丽女人送的,连你都没有见过。”
他顺便简明扼要地把雷不群(雷傲候的独生子)逃避宋黄氏追杀,以及她如何救了雷不群经过说出来。
“在那只金镯上,宋黄氏刻了‘赠小辛,祝长命富贵,桃花溪宋黄氏’这几个字。我敢肯定这只金镯是跟着小沈辛一起不见的。小沈辛自己当然不会带走,但如果不是被别人劫走的。小沈辛自己当然不会带走,但如果不是被别人劫走小沈辛,何以单单带走那只金镯?”
“你可曾怀疑什么人?”
“有两个。一个是宋黄氏,另一个是陶正直。”
“你既然仍然想不能,可见得你已想法子查过,并且证实不是他们两上?还有没有别的可疑人物呢?”
“没有。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第三个。除非是我或玉姑在痴呆中完全没有意识中,把小沈辛丢在大江里,但当然一定没有这种可能。”
他们极小心、极精密、极冷静地研究种种情形之时,正如从何去何前他们在杭州研究案情一样。
只不过后果自然大不相同。从前是同心协力对付罪犯,而现在牵涉进去的主角却正好是他们两人,他们自己将会怎样对付自己?
沈神通陷入沉思中,过了很久很久,仍然象泥人木偶一样。
以何同往日跟随沈神通的经验,已经知道他完全投入乱丝似的推理冥想中,所以也知道现在他是最脆弱、最没有防备的时刻。
换言之,何同深知如果要反击狙杀沈神通,此是一大上佳机会,但转回来深思省察一下,又可以看出这可能不是好机会而是“陷阱”。因为以沈神通之能,岂骨在这种情况下予人以可乘之机?
沈神通终于恢复如常,问道:“你刚才为何不趁我想事情之时出手一拼?”
何同摇摇头:“第一,你可以故布陷阱。第二,我也希望你能找回小沈辛。”
“对,可以勉强算是陷阱。因你一身武功已减弱很多,所以我深知必能及时阻住你任何袭击,但你一定不想我找回小沈辛。”
何同讶异得张大嘴巴,好一会才讲得出话:“为什么?我也曾尽我的力……”
“你曾经尽过力,那是真实之事。可惜你所做的一切,只不过为了想使我相信,,同时也使我被你导入歧途。我知道纵然我用利剑顶住陶正直喉咙,他除了极力辩白自己没劫走小沈辛,言语中还可以证明,你曾经用过很多方法向他调查这件事。”
“我这样做,难道是不想找回小沈辛么?”
“表面上你的确已说了力,但如同你向一个瞎子询问彩虹的颜色,你认为他能不能回答?”
“陶正直绝对不是瞎子。”
“对极了,他甚至跟我一样,已经猜出内情,所以他刚才提出的条件不苛刻。只求我不向他报复,也不向人提起他姓名等等就满足了。”
“假如正如你所料,小沈辛失踪与我有关,则陶正直岂不是更应该知道我的价值?为何反而不敢要挟勒索你?”
他的确问中了要害,因为既然沈神通非得从何同口中弄线索不可,而陶正直又知道何同有线索,这时何同性命自是大大值钱。陶正直有本事杀死何同而不杀,把何同当作交换条件的注码,这个注码当然份量极重。何以他反而不敢勒索?何以他不敢多赢一点?陶正直又不是很克已很谦逊的君子,为何忽然转了性?
“你自己本来也知道答案。”沈神通声音透露出不悦意思。“只因为连陶正直也测透这件案子并非什么神秘人物所做,而是你何同一手导演的。陶正直能猜测得出这一点还不要紧。他最厉害的是知道你随时随地会忽然气绝毙命,假如我用手段向你逼供的话。”
何同面色又青又白,眼中尽是很难形容的恐惧,这种面色眼神,已等于招供承认了。
“由于他知道我一定无法从你口中探出任何情报、任何供词。故此你也就变成无足轻重不关紧要的人物了。现在你明白了吧?”
“沈公,我的确该死,我早就该死了。但为了尊敬你,所以我等到你找我,等你亲口讲出你的判断我才可以死。”
“你对我的尊敬诚然可贵。但是代价未免太大了。换句话对你对我都很适合。现在咱们闲话休提,把话题再转到小沈辛身上好不好?”
何同摇头的动作显示出他坚决心意:“不好,我拒绝再说任何一句有关小沈辛的话。”
如果他实行这一个决定,则沈神通再迫他的话,他除了“死亡”就没有第二条路了。因为只有死人才可以真正彻底拒绝开口讲话。
沈神通当然晓得何同的暗示,他现在还不想何同立刻变成死尸,所以只好点头同意,还安慰他说:“好,我可以不提小沈辛这件事。”
何同眼中顿时闪过奇异光芒,那是一种包含疑惑和希望意思的光芒,“你?只是你?”
沈神通摆摆手,道:“别逼我,让我想一下。”
牢房沉默了好一会工夫,应该先开口的沈神通果然说话了:“何同,有一句话我是替马玉仪问你的,这句话你只须答复是或否,只不知你认为我有没有资格代表她?又只不知你愿不愿意回答?换言之,你愿不愿为她做这最后一件事情?”
“最后”的意思就是永远不再发生,所以任何人都能够醒悟联想这个“永远”、这个“最后”就等如“死亡”。除了死亡之外,哪里还有永远或最后呢?所以何同面色变得更苍白,半晌才以微弱声音道:“我愿意。沈公请发问。”
“那么你仔细听着,既然马玉仪已没有可能找回小沈辛,因此她必定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除了天灾、疾病之外,小沈辛能不能象正常的小孩子一样活下去呢?你只须给她一个答案,是肯定抑是否定?”
何同不假思索立即回答:“是!”
“是”乃是肯定之意,也即是能够活下去,可以活下去,而且还是“正常”地活下去。
沈神通伸手一只手扶住桌角。如果他不扶住一些东西,他猜想自己可能会软弱乏力得跌倒,这是因为他心中千万斤重担忽然消失之故。
俗语说“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用来形容沈神通的想法感觉,真是再贴切没有了。老实说,只要小沈辛不死,只要他能正常活着以及长大,便还有找到他的希望。假如青山已经不在,哪里还有柴烧的希望呢?
沈神通独自策骑飞驰,疾趋城外的侯桥镇。街道屋宇行人城门还有城外郊野间的树木田地等,不断地被他抛于身后。
他脑中只有马玉仪情影,所以急于见到她。若是能快点看见她,哪怕只不过早一分钟甚至早一秒钟,也非常值得,非常宝贵。
至于何同这个人,他却已决心忘记。
因为何同会带给他许多不愉快回忆。
又由于何同已被陶正直暗下毒手,服过某种神秘恶毒的药物。故此,何同不但一身武功行将失去,甚至连身体必将变得衰弱不堪,老实说,一个人象何同那样,委实是生不如死。
以沈神通的本事,当然不会走眼。所以他挥袖潇洒离开,竟没有杀死何同。
如今在世上,沈神通唯一最关心的人就是马玉仪,他只希望快快见到她,沈神通唯一最渴望做的事,就是带她回到风光如画的江南。
街上静得出奇,假如不是有些临街房屋露出一些居民面孔或眼睛,真使人以为这个市镇是没有人住的鬼墟死市。
但事实上这条街上有人,而且有三个之多,这三个劲装大汉笔直屹立,背靠着背,每个人口中横衔着一口精光闪闪的长刀,两手则拿着强弓搭着劲箭。
他们这等阵仗,究竟为了什么人?镇上居民谁都不知道。他们只知道一点,那就是劲箭可以在百步外伤人,而且他们口中横衔的长刀看来那么锋利,大概轻轻一挥必可斩断任何人的脖子。
因此,没有人胆敢试试,去看那些大汉们的箭法准不准。自然更不敢招惹他们,免得被他们提刀追杀。所以人人都躲在屋子里,连最顽皮的孩童,亦只敢在门缝窗隙偷看。
寂静如死的街道上,终于出现一条人影。
三张强弓霎时已拽得满满的。虽然其中只有一张强弓乃是遥遥指住那人,但其他两张强弓随时都可以转移目标,集中全力对付来人,所以目前固然只有一把强弓对着那人,其实任谁都知道绝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
从街道远远那端出现的人影,踉跄奔近。
那支对准他的劲箭没有射出,反而缓缓垂向地上。因为一则认出来人是谁;二则,来人身有血迹,袖裂裤破,头发蓬松,样子极是狼狈。显然曾经与人动武打斗,打赢打输不得而知,但受了伤却是可以肯定的。
持弓之人不但收起弓箭,还拿下咬着的长刀,这样才可以开口讲话。
“我认得你是陶正直,你是不是刚从野趣园来的?那边的情形怎样了?”
满身血迹、形状狼狈的陶正直连喘几口气才道:“我要见徐奔,他在不在这里?”
那三名大汉原来就是大牧场十八铁骑。他们奉命四下严密守卫屋宇,故此人人弓上弦刀出鞘极其紧张慎重。不过陶正直既是远从野趣园而来,人已负伤形容狼狈,他很可能有些消息是徐奔希望知道的,当然不必向他出手攻击,甚至还分出一人赶紧入屋请示。
陶正直终于亲眼看见马玉仪,心中却不禁微微失望。因为他从前听过何同形容,又眼见沈神通的痴情,本以为她一定美丽得任何男人都受不了,都会为她疯狂。但现在一见之下,她也不过是个漂亮女子而已。
而且如论姿色妖媚迷人,马玉仪根本比不上她旁边的吕夫人,那吕夫人虽是象木头一样坐着不动。可是她的面孔,她轻纱之下全身的玲珑浮突曲线,的确能使任何男人为之心跳,为之垂涎。
徐奔声音冷涩得很:“我认得你是陶正直。”
“对,我也认得你是‘天涯海角’徐奔。”
“认得就好,有什么事快说出。”
“是野趣园的事,我猜你都会有兴趣吧?马玉仪不必说了,吕夫人你呢?”
人人都为之一震。最主要是他叫出马玉仪的名字。
谁也想不到最先开口的人竟是吕夫人,她道:“马玉仪是何同带来的,而你是何同代表,所以你知道她名字不算奇怪,但我记得你说过从未见过马玉仪,所以你怎知她就是马玉仪?你又何以知道我们在这里?”
陶正直道:“你应该先问问野趣园的情况,难道金算盘以及那男孩子你完全不担心么?”
“不是不担心,而是知道沈神通一定会赢。”
“你从前莫非认识沈神通?”如果她与沈神通从不认识,她岂有对他那么有信心之理?
“不认识,我只认识徐奔。”
“你认识徐奔,这跟沈神通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之至。”吕夫人微微而笑,发射出的媚艳热力真能使铁人融化。“我记得徐奔非常非常自负骄傲,所以如果有人能使他自动拔刀敬礼,这个人一定极了不起,当然比金算盘或者你陶正直强得多了。”
陶正直点头叹口气道:“你讲得对,但我也得承认,从未见过一个象你这么聪明的女人,我的确也十分佩服你。”
陶正直目光转到徐奔面上,又道:“金算盘恶贯满盈,已经伏诛,黑夜神社也灰飞烟灭了,徐兄你们大可轻松一点,我意思说厅外对准我的几张强弓硬箭可以收起来了。”
徐奔果相似高高举起右手,发出无声的号令,问:“现在你满意了没有?”
“很好。”陶正直连连点头,但这种动作很可能触动伤势,故此眉头微微皱了几次,也露出隐隐咬牙忍疼的表情。不过,如果不是极精明的人加上极仔细的观察,便非常难发现他这种隐微的表情。
此处特地提及陶正直表情这种小事当然事出有因。最显而易见的是徐奔由于为人很精细干练,已经观察出陶正直隐微表情。所以他也已连最后一些疑念都消除了。认为陶正直目前一切情况“暂时”可以信任,可以不必严防戒备。
“我向来不喜欢被人用刀剑指住,也不喜欢被又准又快的硬箭瞄准要害。将心比心,相信徐兄你也不会喜欢,所以现在我觉得很好,甚至是从来都没有这么好过。”
徐奔哼了一声,并不因对此人放了心而亲热友善一点,因为他的确对这个人没有好感,所以态度很冷淡。
陶正直平生受惯轻视冷落,故此好象不以为意,其实这只是表面上如此而已。他仍然微笑道:“我好象没看见龙门三子?为什么?难道沈神通真没有猜错?”
提到沈神通,徐奔便不能不问了:“沈神通猜测过什么事?”
陶正直道:“沈神通接到消息,得知你们大牧场人马并非赶返关外,而是向这边方向疾行,立刻就猜到你们来保护马玉仪,他也立刻猜到应该惊动龙门三子,他告诉我说,如果看不见龙门三子,便只有两种可能。”
沈神通果然最擅长作这种猜测,而且一般来说推测出一种可能已经很不错了,陶正直虽然说有两种之多,那就更象是沈神通的作风了,马玉仪更无疑惑,问道:“是哪两种可能?”
陶正直道:“第一种可能是龙门三子早一步离开侯桥镇,根本不知道大牧场众铁骑抵达,他们既已走了,所以人不在此就很合理了。”
此一可能性,人人都猜得到,所以大家想听的是有关第二种可能的推测。
“第二种可能是龙门三子为你们应付完强敌之后,飘然返出,他们是修真有道之士,这种作风毫不奇怪。”
马玉仪讶道:“强敌?是什么强敌?徐大哥你没有提到,是不是还不知道?”
艇奔用温文有礼态度声音回答:“我已经知道,但只怕骇着你,所以不提。”
陶正直道:“对,不提最好,不过现在却不要紧了,因为野趣园的妖人已被歼灭了,这边有龙门三子出手,大概任何妖术都不管用,龙门三子既是飘然归去,也就等于说,绝对不会再有妖人侵扰了。”
最先面色大变、身子颤抖的是吕夫人。
陶正直向她笑笑,又说道:“野趣园的妖人既是你勾来的,则你另外可能还有妖人护驾也不稀奇,这一点莫说沈神通,连我都猜得到,又假如龙门三子还在这里,大牧场铁骑必定不会那么紧张戒备。”
吕夫人话声好象呻吟一般:“陶正直,你为何反而帮助沈神通,你必定连何同都出卖了,你不是人,你是畜生,是恶魔!”
“其实只能怪何同和金算盘,因为何同不知道发什么神经,把沈神通小儿子弄得下落不明,所以沈神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抓到何同查问,我可犯不着跟沈神通这种人物结下不解之仇,故此我不敢不讲出何同下落。至于金算盘,他也是不知发什么神经,居然派黑夜神社精锐杀手对付我,使我负伤,那时候,我不倒向沈神通那一边,难道还有第三条路?”
那金算盘会发这种神经,大概是吕夫人早已知道,因此她只好闭起嘴巴。
徐奔却道:“但何以沈神通叫你赶来,而不是刘双痕他们?”
陶正直道:“他们可能另有任务吧!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所到地方另有作用,沈神通这个人决不会差遣错人的。”
马玉仪心中只有沈神通的影子,所以居然暂时可以不理小儿子失踪之事,她柔声问道:
“那么你来此有什么作用?”
“沈神通只不过利用我的特长,要我带走吕夫人。”
这里边中吕夫人也禁不住讶然开口:“你有什么特长?”
“我平生不喜欢女人,就算天下男人都抵抗不住你的魅力,但一定不包括我在内。”
吕夫人冷笑道:“哼,如果我不是功力全失,如果我还有机会,我一定要试试看。”
徐奔虽然很想将吕夫人这个烫手山芋交给陶正直,但一切情形终究只是陶正直一面之词,无论如何还是听沈神通亲口决定才可放心。
不过现在却似乎可以较为相信陶正直:“我绝不反对把吕夫人交给你带走。”
陶正直道:“我们等到沈神通来了,才作最后决定,照我猜想他应该不久就能赶到。”
吕夫人忽然问道:“假如他很久都赶不到呢?你们要等多久?一年?十年?”
马玉仪怒道:“绝不可能。”
徐奔也向吕夫人叱道:“闭嘴。”
陶正直却笑嘻嘻走近她,道:“你很讨厌,虽然你的话并非全无道理。”含笑柔和声中,忽然一挥手正反掴了她两个大耳光,发出清脆响声。
这样还不算数,陶正直左手抓住她胸口衣服(其实只是薄而透明的轻纱),他的手指和掌前都已深深埋入那对高耸饱满Ru房当中,别的男人必定会稍稍避忌或者受影响而态度软化。但陶正直却完全无动于中,又是两个大耳光掴去,使人有点担心吕夫人就算不扭断脖子,只怕大牙也会掉落几颗。
吕夫人很可能被打得头昏眼花,身子完全靠在陶正直手上,连眼睛也闭住了。
陶正直虽然用手推撑着吕夫人Ru房部位,不让她仆倒。口中却冷冷道:“我告诉过你,我不喜欢女人,你就算趴在我身上也没有用处,我不得不承认你的肉体很好看,可惜我对任何女人都不感兴趣,我不妨告诉你,你以后挨耳光的机会多的是,所以你最好多练点挨耳光的本领。”
他表情之残忍,声音之冷酷,使人既害怕,而又相信他一定说得出,做得到。
徐奔心想,沈神通真是名不虚传,他真是找对了人,那吕夫人落在这恶魔似的男人手中,只怕还要受无穷尽的活罪。
、.
身无彩凤双飞翼 第10章 古道马蹄疾驰救女红妆
txt
离大路边不远的树林里,有两个人正在追逐,他们的身形先后出现过三次,虽然一闪既逝,但是大路上策马疾驰的沈神通却已看得清楚。那片树林有不少是枫树,在深秋冷风中发出凄艳如血的颜色。
沈神通眼睛斜看着那树林,但身子仍在鞍上,而没有弃马扑入树林。
他当然不是由于无数枫叶染出满眼耀异奇艳血色之景象而不敢过去。事实上若在昔时往日,他明明已看见一个男人提刀追逐一个女人。那一男一女显然都有武功,身法甚快,仅仅这些印象就值得他追去瞧瞧了,更何况那个男人上身赤祼,头发很长,身上有很多黑毛。
这意思就是说那个奇形怪状的男人,绝似大江堂严府里见过的“野兽”。当日他在地牢养伤之时,已见过很多个。后来还亲眼看见“擂地有声”袁越以惊世骇俗的硬功,当场击毙了七八个之多,所以沈神通敢相信自己眼睛不会看错。
严府秘密豢养(也可能是严家制造的)“兽人”何以会在迢迢万里处的北方出现?又何以刚巧会出现在沈神通眼前?
尽管有了警觉,有了疑念,沈神通仍然很自信地微笑一下。由于此时他还在疾驰的马鞍上,所以没有人能够看见他的微笑,事实上就算真有人能看见,也一定不知道他这个微笑含有什么意思?
树林内看不见的深处传来一声狞恶厉啸,也隐隐同时听到女性的尖叫。
沈神通甩蹬跃落地上,身形宛如疾风劲箭冲入树林内,他动作之敏捷以及奔腾速度之快,难有伦比。
所以那满身黑毛面目丑恶的“兽人”也禁不住怔住,使得厉啸尾声为之突然中断。不过最尴尬的却是原本被兽人追逐的女子,因为她仰天发出尖叫,这种尖叫表示她正在被侵凌迫害,然而她却是好好的站在兽人前面,一只手提剑,另一只手则抓住衣襟。
当她一手扯裂衣襟,因而露出雪白高挺的Ru房时,正是她看见沈神通出现之刹那。
任何人当自己诡计骗局被拆穿时,必完全感到尴尬,至于会不会变得“老羞成怒”,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象这一类诱人入伏的诡计,虽然十分古老,却向来非常有效,至少那女子是这样想法。
所以她深深吸一口气,使自己情绪稳定之后,便道:“沈神通,我原以为可以使中计,我以为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够杀死你。”
“你很坦白,你也长得很漂亮。”沈神通说的是真话,那个女子年纪最多不过二十出头一点,不但杏眼桃腮,皮肤白皙,而且胸前突出暴露于空气中的双峰,也坚挺饱满得使任何男人赞赏垂涎。
“但据我所知,大江堂严府中象你这种人才,好象还有不少。所以你不一定受到重视。
如果你不幸丧命,你猜有谁会想念你?有谁会为你悲悼?”
那美女不禁愣愣地睁大双眼。他何以在此时此地提到这些话?另一方面何以这些问题许久以来都没有在脑中出现过?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王若梅。”
“这个男的呢?”
“不知道,他们只有号码,他是十七号。”
沈神通不必再观察十七号兽人,因为他从前已观察过,心中也有了大致结论。只不过直到现在才亲自面对他们而已。
“十七号,我知道你本来有名有姓。我甚至可以从你变了形的五官司面貌轮廓中,看出你当年本是端正英俊的青年。”
十七号兽人咆哮一声,正如一些凶狠野兽一样,永远使你不知道他是回答呢?或是有暴起伤人的意图。
沈神通当然不害怕,还微笑道:“不要激动,我知道你形之后,虽然心里时时还明白清醒,但却永远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有些你明知不应该伤害的人,却不由自主地将他撕成碎片。”
在兽人咆哮声中,王若梅问道:“你究竟知道多少秘密?”
“我相信你真正想问的话是:你有没有办法破解这些药力和邪术?我有没有猜错?”
“没有。还有很多人想问。”
“你们真想知道答案?”
王若梅固然连忙点头,连那兽人也跳起六尺,发出狞恶的咆哮声。
沈神通语气中忽然有点急促,他可能考虑到或者观察出一些什么。道:“好,你们先把自己绑在树身上,快点。”
平常人若要紧绑一个人在树身,能不能迅速做好已经大有疑问。而能不能绑得牢固更是一大学问。
幸而这种事情在沈神通来说简直易如反掌,而且还可以保证一定牢固得连猛虎也挣不动。
然后是那么几分钟寂静。
打破寂静局面的是另外两个形状可怕的兽人,以及一个面色有点苍白的佩剑青年。
那佩剑青年皱起眉头望了望粗大树身上的王若梅和十七号,用冷漠无情声音道:“你能够在一转眼制服他们,绑住他们,似乎还不算奇怪的事情,我听说过,你沈神通还曾做过不少更值得奇怪之事。”
沈神通说道:“好说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李大通。”
“假如我猜测你现在是奉了陶正直的命令行事,你认为值不值得奇怪?”
“不值得奇怪,因为陶先生早已预测过,你说你必能一口讲出指挥我们之人是谁。”
“那么还有什么事值得你奇怪,使你暂时不动手,而一定要问个清楚?”
“就是王若梅和十七号。”
“他们被我制住绑起来,人人皆见,何奇怪之有?”
“这一点当然不值得奇怪,但他们身上的钢链却值得奇怪了。”
“你的确是聪明的人。怪不得严温放心让你出门。也怪不得陶正直挑中你。”
“你是不是身上一直带着许多钢链准备绑人?抑是专门准备对付我们?”
“当然是专门用来恭候你们大驾。”
“但你怎知我们一定会来?这些钢链虽然不粗,但仍然很沉重,如果我们不来,你整天带着钢链跑来跑去,岂不麻烦?”
“你们一定会来,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陶正直的结论,因为陶正直不论在那一方面,都显示他只独身一人,他势力太薄弱了,如果只他独身一人的话,所以我不但下了结论,还立刻设法弄来几条刀剑都斩不断的钢链。刀剑斩不断的意思是说,不但你们一时无法解救他们,同时他们自己也挣不断,你们若不相信,也不妨试试看。”
李大通笑声中有点苦涩烦恼意味(其实任何人碰上沈神通这种可怕的敌人,想不痛苦烦恼只怕万难办到),他说:“不必试了,我有更好的办法。”
“你的方法一点都不好。”
“我的方法为何不好?你究竟知不知道我想用什么方法?”
“我当然知道,你除了全力出手杀死我或拿住我之外,还有什么方法?可是你却忘记了一点,最重要的一点。”
“是那一点?为何连我都不知道也想不出?”
“就是陶正直的吩咐,他要你们尽力拖延我、阻止我,最好我永远到不了候桥镇,就算办不到,也必须使我阻滞延迟很久才到达,他有没有这种指示?”
假如李大通不回答,他知道一定不能再知道沈神通后面的推论,况且既然人家猜得出,何必还不承认?何必白白使自己听不到他往后的推测?
“有,我的确奉命这样做。”
“既然是事实,那么我问你,以我们这种人物,难道还会拳来脚往甚至抱做一团缠战许久么?当然不会如此。因此结局不是你杀了我,就是我有本事取胜突围而去。你赢得我一切都不必说,假如我赢了呢?假如我很快就赶到候桥镇,事后陶正直会不会不高兴?会不会修理你?”
“但如果我不出手,难道你肯一直站在此地跟我泡下去?这是不可能的事。然而姑且算它可能发生吧,但问题又出来了,你为何肯这样做?对你有何好外?对我可也有好外?”
“问得好!跟你讲话真有趣味,换了别人一定会乏味得多。”沈神通的声音和态度轻松悠闲之至,简直达到有点不合理地步。
李大通甚至怀疑现在究竟是谁想拖延时间?因而不免疑神疑鬼,提高警觉。
通常来说,李大通这方面既然奉命阻延沈神通行程,则沈神通越罗嗦留得长久就对了,可是沈神通不是普通人,武功高强,脑筋极佳,智计百出,真是名满江湖,这一点才是最重要最可怕的。
所以沈神通悠悠闲闲不打算立刻突围的态度,反而使李大通大为紧张起来。
当然李大通能够身膺重任,必定也有一套才行,所以他眼珠连转七八下之后,忽然塞了一枝铜哨在嘴巴,吹出尖锐刺耳声音,那忽长忽短节奏,显然是暗号,也等于是他发出的命令。
沈神通等了一会,讶然回顾,道:“奇怪,为何我看不见有人现身?难道你不是召集人手反而是命令手下们躲开?你难道肯让我容易点冲出去?”
李大通只紧皱眉头,没有回答。
“啊!我明白了。”沈神通作出恍然大悟之状:“你要等到分散了的人手完全集合之后,才发动全力攻杀我,是么?好的,我给你这个机会,我只有一个小小要求。”
李大通忽然大大松一口气,既然沈神通不是完全没有条件便肯这样做,那就不至于使人昏头胀脑莫名其妙了。
“你有什么要求?”
“有一个小女孩,是我买了不久的婢女。唉,她实在也不算小了,长得也很漂亮……”
“我对他没有一点兴趣。”李大通说:“不要再提她年纪或容貌,只要告诉我,你有什么打算得了?”
“我有点耽心她的安全。”但沈神通从容的样子,却使人知道他根本一点都不耽心。
“我们的人不会攻击她。”李大通说:“况且我们根本不知道她在哪里,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样子。她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有关系之至,因为她必定在附近,我老早就交代她在这条前往候桥镇必经之路上等我,你们不可能没有碰见过。”
李大通摇摇头:“没有,我没有看见一个孤身女子,就算看见也不成问题,因为我只奉命对付你,不是你的婢子。”
沈神通说道:“一定有。你们人数不少,又分散埋伏相当广阔一片地面,绝对不可能没有碰见她,我的要求是你下令禁止手下人伤害她。你立刻发出这个命令,我就站在此地绝不逃走,瞧瞧你集中了人手,能不能收拾下我沈某人。”
李大通迟疑一下,他希望有时间可以再加考虑,不过沈神通微微屈膝作势的姿态,显然马上要腾空而去,当下迫不得已大声答应,又用铜哨吹出一种节奏不同的暗号。
“沈神通,我早就听说你轻功极佳,所以我不想跟你捉迷藏,我很希望能够真刀真枪跟你痛痛快快干一场。”
“你一定有这个机会,而且我会很公平。”
“公平?那是什么意思?”李大通疑惑凝视对方,这时虽然左右两边都各各跃出一个凶恶丑陋的兽人,他连瞧也不瞧,目光仍然盯住沈神通。
“公平的意思就是公平,这一桩迟一步再说。现在我想知道,你究竟要多久才可以把手下完全召集?”
李大通回答道:“再讲十句话就可以了。”
“好,你们再讲十句话。”沈神通笑笑,神情声音仍然象开始那么悠闲镇定。
看来他必定有某种意想不到的手段,所以才那么不在首,而且最不可解的是他现在应该更加急切赶去候桥镇才对,何以他反倒好象存心拖慢行程?李大通全然想不通,所以眉头锁得更深更紧。忽然感到这个敌人越来越可怕,也加深不知如何应付才好的恐惧。
他们虽然没有真的讲十句话,但时间却一下子就流逝了,沈神通缓缓道:“你手下应该是到达了,但何以还没有动静?”
李大通不妙之感更加强烈,现在他后面有四名兽人,但如果其余还有十个人永远不出现的话,问题自然极其严重,另外最现实问题是他自己加上四名兽人,能不能赢得沈神通?
“沈神通,你既然老早猜测出我们会来帮助陶正直,因此你也早一步想法子对付我们,这是十分合理情况,我其实也不怎样觉得奇怪。”李大通终于放弃等候其他手下赶来之想,所以用摊牌语气说:“但你用什么手段?何以连一点告警或求救声音都没有?”
那沈神通当然不可能埋伏了千军万马在此,同时亦似乎不可能邀约许多一流高手预作伏击,退一万步说,即使他能做到上述两点,却也不可能使那十个武功极强悍可怕的兽人全都来不及发出警讯,但他似乎已做到了,他用什么方法?究竟他预行布好哪些人马伏兵?
他们都一齐听见有人走过来的声响。不过他们(包括那些兽人)都听得出只有一个人,而且步伐飘浮散乱。一听而知来人不但武功有限,并且是个女人。
所以除了沈神通微现喜色,还说一声“我的小婢子来啦”之外,那李大通等反而没有反应。直到人影出现,他们才转眼望去。
来人果然是个侍婢,十六七岁大的女孩子,但她的容貌却不仅秀气好看,简直是可以称为极漂亮。
由于她被兽人们以及李大通等阻隔,故此她奔近了兽人,便趑趄不前。
“红儿,你没有遇见可怕的人吧?”沈神通大声问。
“没有。”她声音也很悦耳动听,使人感到若是身边有这样一个俏丽侍婢,实在是一件很不坏的事情。“老爷,我好象过不去,走不到你身边,我该怎么办?”
沈神通道:“不要慌,我再问你,你说没有遇见可怕的人,但有没有遇见不可怕的人?”
“那当然有啦,老爷。”
“那些不可怕的人长得什么样子?穿什么衣服?”
沈神通绝对不是爱讲废话的人,这一点李大通也敢保证,所以他才肯耐心听下去。
“他们么?就象这四位大哥,身上有黑毛,都只穿裤子,而没有上衣。”
李大通听了,顿时感到做了傻瓜,所以全身血气上冲,与此同时,也提聚起全身功力准备出手,这真象是见鬼似的不敢相信不能想象之事。孙子王八蛋才想得到这个貌美如花年纪还小的侍婢,居然能于无声无息中收拾了十个兽人。
现在李大通唯一想知道的是,这个女孩子用什么手段用哪一门哪一派的武功?竟能够一下子就撂倒十名兽人?而且连一点声响警讯都没有?
沈神通好象“看”得见他脑子里的疑问,笑一笑说道:“你要不要我回答你的问题呢?
李大通先生?”
“假如你想告诉我,请说。”
“我不说,我只不过使你明白而已。”
李大通忽然感到十二万分不妥,回头一望,果然看见四名兽人已无声无息倒下三个。如今只剩下一个,却象白痴一样望住美丽的李红儿。
严格地说,那名仅存的兽人并不是望住李红儿的人。因为他只痴痴望住李红的的“手”,全然不转动眼睛看她的脸蛋身体等其他部位。一只手自不是能代表李红儿整个人。
李大通不但看得见她整个人,还发现她另一只手,拿着一枝尺许长黑黝黝的圆棒。李大通虽然不知道那枝短棒就是神手帮三宝之一的“电棒”,却知道一定不是对他们有益的东西。
他果然没有猜错,那李红儿只用短奉轻轻碰那兽人一下,轻得连婴儿也肯定不会受伤。
然而那么强壮狞恶的兽人,却好象纸人一样,无声无息倒下了。
沈神通声调比刚才更为轻松悠闲,说道:“李大通,现在你亲眼看见,应该很明白了?”
“我还是不明白,因为那枝短棒就算含有无双剧毒,就算碰一下就可以要命。然而那女孩子拿在手里为何又没事呢?”
沈神通的答案不是言语,而是随身奇门兵器金锁链。
因为他已从对方肩部(这时李大通因已转身望住李红儿,所以乃是背对着沈神通)以及腰腿等发力部位,发现细微的异常动作。
别人大概连“异常”也发觉不到,而沈神通已能发现,还能够知道所谓异常动作是什么意思。所以他拿出金链,比李大通风车一样转回身子刺出的长剑快了一点,恰好挡住了第一剑。
这时他才有机会用嘴巴回答:“这枝短棒叫做电棒。”
一共才说了八个字,李大通的长剑却已接续疾刺了十六剑之多,一时漫天盖地皆是剑影,每一剑所取准的部位都是刺中必死的大|茓。
沈神通的金锁链化为几十条金蛇,盘绕飞舞,使对方每一剑都只能刺中金锁链,而不是他身上的大|茓。
李大通厉叱声中,一个跟斗从对方头上翻过,手中的剑前六后五又是一十一刺,所谓“前六”就是他跟斗刚翻起之时,由前面刺了对方六剑,而“后五”则就是跟斗翻到对方身后之时,疾攻五剑之多。
他的剑法完全以直刺为主,每一剑都快逾闪电,全无花巧。可以形容为“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只要有空隙或者“可能”有空隙,剑尖便已嗡然刺到。
事实上他的直刺剑法并不死板,那是因为他本身迅快移动,使得空间方位有了变化,这么一来他的剑刺出时角度亦大有变化。
沈神通虽然一一封住比毒蛇还可怕的剑尖,但表面上有点手忙脚乱样子,连旁观的李红儿也禁不住失惊叫道:“老爷小心!”
任何人在闪闪剑尖之前,都一定会很小心,所以李红儿叫也是白叫,假如沈神通已经到技穷力绌无法应付的话,小心又有何用?
却见沈神通手中金锁链旋舞幻出一圈光华,“呛”一声卷住敌人长剑,在李大通来说这是一个跟斗打过去的第十二剑,此时长剑虽被缠卷住,但他心里并不惊慌,因为就算长剑已不能再递出刺入对方心脏,至少还可以抽回继续攻击,这道理就等于沈神通空手抓住一条滑溜溜鳝鱼一样,自是困难之极。
然而李大通却发现手中之剑不但不能再向前刺出,并且也不能撤回,也就是说这口又薄又利的长剑,居然被一条相当粗的质料坚滑的金锁链绑住。
本来不可能的事已变成可能,李大通现在才真正明白“内力”的可怕。因为沈神通显然全靠极精纯深厚内功,发出奇怪难测的威力居然真能用一条金属链子绑住疾刺的剑身。
他更想不通的是沈神通这时还能微笑,还能慢条斯理地说话:“如果我是你,我绝对不学这类杀手剑法。”
李大涌问道:“为什么?”
“因为这类剑法太冷酷、太残忍,当你拔剑离鞘之时,你全身每一分精力都用上了,这样虽然很有效率,可是你不是赢就是输,不是活就是死。”
“如此岂不痛快?”
“虽然可以称为痛快,但每个人都只有一条性命,你永远只能赢不能输,因为你输不起,其实任何人都输不起,但问题是你怎能永远都赢?”
“我现在已经输了,但我似乎还活着。”李大通冷笑道:“你内力之强的确出人意料之外,可是现在你只能困住我,请问我死了没有呢?”
“我正要告诉你这一点,你事实上已经死了。”
李大通摇头道:“我可以松手放剑,然后或是再拼或是逃走,所以事实上我未死。”
“唉,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再讲也没有用,你试试看便知道了。”
李大通心中不禁为之迷惘一阵,才道:“如果情势允许,我想多问几句话。”
“可以,你问。”
“我有两个疑问,假如得不到答案,只怕死了也不瞑目。”
“好,我不妨告诉你答案。”沈神通居然不必询问对方有那两个疑问,“你第一个疑问必是有关你自己的生死安危。”
李大通用力点头。沈神通道:“那么我反问你,假如你不是一直用足内力抵拒我,你猜会有什么情形发生?”
李大通道:“大概首先是我的剑忽然断为几截,同时也也脑浆迸裂而死,因为我知道你的金锁链可以扫裂石头,我的脑袋自是远比不上石头坚硬。”
“很对,但你若是一直暗运内力相搞,迟早又有什么情况发生?”
“我不知道,但假如我赢了,我敢保证死的是你沈神通,而不是我。”
“假如象现在你我都相持不下,可是我这边还有一个红儿,她若是拿电棒戳你一下,你还能不能跟我相持下去?”
“那当然不行!”李大通迅速转一下眼睛,发现李红儿已经移动战圈边,这等情况自是大大不利。“我可想不到你沈神通还要别人帮忙。”他大声抗议,又说:“凭你沈神通声望,怎能做出这事情?”
“你既然这样说,我暂时不做就是。但请注意我只是‘暂时’不做而已。现在我似乎应该回答你第二个疑问了。”
“啊,是的……”
“我希望你不至于忘记第二个疑问是什么?其实这个问题更明显易猜,你一定很想知道我为何不急急赶去候桥镇?”
“对,对极了。”
“如果你知道陶正直是何等人物,你就一定知道我无论赶得多快,都是来不及的。换言之你们的阻止只不过是他一步闲棋而已。你们能阻挡我固然好,若是不行也没有什么,因他已有足够的时间。”
“听起来好象陶正直不把我们这么多人当一回事,他根本没有指望我们能拦住你?”
“他完全没有这种必要。”沈神通说:“他想做的事情,成功也好,失败也好,总之一定能在我们碰面之时有了结果。所以我说你们只不过是一步闲棋而已!”
李大能果然是相当聪明的人,只因他居然听得出沈神通兀自隐藏了一半意思是未说出来。所以他立刻又问:“你说陶正直本来就有足够时间做他的事。这件事他做得成功自是不必说了,但也可能会失败,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我正是此意。”
“陶正直也会失败?为什么失败?是不是你已经有了防备?”
“没有。”沈神通回答得很干脆。一听而知必是真话。事实上他似乎也没有讲假话的必要。“那是因为很多事情发生得太快,同时又十分复杂变幻,所以连我也大有来不及应付之感,我现在只能靠运气,如果运气不在我这一边,我除了报仇之外,好象没有别的办法了。”
李大通再度抗议道:“你杀死我们也不能算是报仇呀?你至多可以说是出了一点气,你报仇的对象应该是陶正直,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谢谢你提醒我,我报仇对象当然应该是陶正直。”不过任何人也听得沈神通并非当向李大通道谢。甚至还可以听得出他话中带有讽刺意味,“但我很抱歉,你恐怕仍然活不了,因为你一定不肯按我的话去做。”
李大通精神为之一振,道:“如果我肯听话,我可以不死?”
“正是如此!”
李红儿忽然移动,快得连沈神通尚未消歇,她已经用短短的电棒点中李大通三处大|茓。
她身手诚然算得很快,可是如果李大通不是被沈神通强大精纯内力迫住,自然决不能这么容易得手。
李大通僵立如木,幸而还能开口讲话:“沈神通,你要我怎样做?”
“我要你把绑在树上的两个人,一齐背到陶正直面前给他瞧瞧。”
“唉,莫咨现在行走不得,就算你让我能行走,却也肯定走得不快。我们什么时候才到得了候桥镇?陶正直怎会留连不走等候我们到达?”
沈神通道:“别担心,我有办法。”
“好,你有办法。但就算我能见到他,又有什么用处?”
“你背着十七号,陶正直看见了会有什么想法?”
李大通骇然道:“你已知道那一个是十七号,唉,你既然是沈神通,我看我也不必问你是怎样知道的了,你问我陶正直替有什么想法,我没有办法回答,却知道他必定很迷惑,很诧异。”
“对极了。因为假如十七号负伤不能行走,你也绝不会背了他一齐逃走的。除非其中有极其特殊原因你才肯这样做。所以他一定会现身设法弄个明白。何况你不只背着十七号,还有一个王若梅呢?”
“那么你有什么好处?”
“我一定可杀死他,只要他现出身形。因为他是‘巧手天机’朱若愚唯一传人,假如他躲起来的话,连我也找不出他藏身之处,反而在搜寻时,可能遭他毒手暗算。”
原来如此。李大通禁不住也十分佩服,因为这种反客为主的上乘手法,可真不是容易想得出来的,陶正直向来狡诈如狐,阴毒如魔,且看这回能不能逃过这个陷阱?
沈神通似乎变得急躁起来,立刻用手进行起程动身的种种事宜。看他的样子,现在好象忽然连一分一秒都很宝贵似的。
智慧过人的沈神通向来沉稳冷静之极。不少人怀疑就算天塌下来,他仍然能不慌不忙应付。
但现在他却现出急躁神色。他竟然沉不住气!何以会这样子?是不是他以“智慧”之眼看见一些凶兆?
假如真是这样,这位公门强人能不能及时赶去化解?命运的力量当真如此强大而无法抗拒?
。.
身无彩凤双飞翼 第11章 强中自有强胜惟胜于心
txt小
沈神通果然不负强人之名。
他以智谋及武功,尽力铲除崎岖的人生道路上的障碍。
不过道路却仍然很长很长……
不管沈神通心里怎样急法,也不论他动作怎样迅速,事实却正如他所预料,陶正直果然有足够时间做他的事。李大通所率领的是一个王若梅和十五名“兽人”,的确只有一步闲棋。
马玉仪固然目瞪口呆,连徐奔也惊愕做声不得。
这是因为那面貌冶艳身材绝佳,但全身只有一件透明蝉翼薄纱的吕夫人,忽然从陶正直掌中飞起。
她“飞”得很好看,像轻烟一样冉冉上升,到了差不多两丈高,身子在空中稍稍停歇一下,然后才像蝴蝶一样轻盈翩翩移动在空气中。
这种情形真是惊人,她姿势不但好看,最要命的是晶莹肉体魅力四射极诱惑,尤其是徐奔由下向上仰视的角度。
本来任何男人看见这等情景,都不免怦然心动,血流加速,但这种反应却纯粹基于“情yu”,而没有感情混杂其中。
徐奔却不同了。吕夫人长得跟她姊姊吕惊鸿一模一样,单单这一点他本就要花很大力量克制自己,不准自己表错情。
平时好像没有问题,但现在是十分特殊的情形,故此徐奔的反应好像比旁边的男人强烈得多,好像更迷醉些就甚是合理了。
许许多多事情竟然似是同一刹那发生。例如马玉仪已像小鸡一样被陶正直抓住,但马玉仪却直至感到吕夫人在空中的舞蹈大有古怪时,才发觉自己已落在陶正直手中。
另一方面吕夫人凌虚妙舞也已经结束,因为她有如一朵落花飘坠在徐奔怀中。
徐奔竟忘记还有别人在旁边,不但把她抱得很紧,还吻在她美丽朱唇上。
陶正直笑容仍然很俊逸,声音也很温柔,但马玉仪却觉得其中似乎蕴藏着无尽邪恶。他说:“你们应该先查验我的伤口才可以相信,因为我本人虽然有血,但别人也有。”
徐奔身子一震,抬头望住吕夫人。
吕夫人也笑盈盈道:“许多男人只不过看见我身体就被处死,你能够抱住我,能够吻我,死也比别人划算光彩得多。”
她双手已分别按住徐奔脉|茓,当她声音提高之时,徐奔马上感到真气波荡,显然她不但已制住他重要脉|茓,连他的内力亦在她控制中。
吕夫人本来已被徐奔以极之精纯奇奥剑法,破去全身武功,使她真气提不起来,也就等于破去武功。
然而陶正直居然能够助她迅即复元,而且过程中无痕无迹,这陶正直的武功造诣委实可以称为“深不可测”了。
陶正直看见马玉仪露出厌恶表情,眼光也不望向自己。当下哈哈一笑,道:“吕夫人,你愿不愿猜测一下,我怎样对付这位沈夫人?”
“猜大概猜不出了。”吕夫人一面吃吃笑着一面回答,“但我却很有兴趣想知道,你肯不肯讲出来呢?”
“当然可以。”陶正直也笑着说道:“我对她印象不怎么好,不过有些男人一定不同意,尤其是那些像野兽的人,所以我想研究那些人对她印象究竟好到什么程度,哈哈……”
徐奔是苦于不能作声,否则他一定破口大骂。
马玉仪却暗暗庆幸徐奔不能开口,所以没有激怒对方,使对方立即出手,她本人虽仍装出楚楚可怜的样子,其实她心中充满希望以及斗志,原因是她已看见一个人的面孔在窗外露一下,这张面孔当然是故意露出来给她看见的。
马玉仪虽然本身简直没有武功可言,可是任何女子若是像她一样经历过无数风波苦难,也必定会坚强,变得大胆,而且她有一个非常奇怪的预感。
这一次的灾难似乎已是最后一次,如果应付得过去,将来大概不会再发生。
因此她必须镇定冷静,以便全力以赴,冲破这一重灾险难关。
但假如徐奔激了对方,使对方立下了毒手,那就什么都不必提了。
陶正直话声又传人众人耳中:“现在,就算沈神通率领了天下无数高手赶到,我担保他一定没有办法可想,何况我还下了一着闲棋。这着闲棋必可阻延他赶来此地的速度,故此当他终于摆脱了一切陷阱、伏兵赶到此地之时,他只能看见一幢很有意义的屋子。”
“这间屋子有什么意义呢?”吕夫人问。
“因为马玉仪曾经住过。”陶正直回答,“深刻的感情会使人痴心,因此,聪明人也会变成傻瓜,吕夫人你最擅长利用人性弱点,当然非常了解。”
“我还是喜欢多知道一点儿。”
“你不必客气,你已经是此道一流高手。例如从前的金算盘,现在的徐奔,哪一个不是因为‘痴心’而被你摆布?你不妨问问徐奔,假如他不是把你当作吕惊鸿的话,他肯拥抱你、吻你么?”
“他大概不肯。”吕夫人承认了,又道:“就算比我漂亮十倍的女人,恐怕也不能引诱他。”
“但这种痴心对健康没有益处,徐奔本是生龙活虎的武林高手,如今却有如病猫,这就是痴心的害处了。”
徐奔冷冷道:“废话讲完没有?”
陶正直笑嘻嘻应道:“别急,我说的绝没有一句是废话,我的意思是说沈神通会由于痴心,而惨遭败亡命运。”
马玉仪道:“不可能,你绝对无法击败他,你虽然可以折磨我、杀死我,但这只不过我是他的累赘而已,如果你帮他除去我这个累赘,你就有得瞧了。”
陶正直居然不嘲笑、不反驳,稍微寻思一下,才点头道:“你说得很有道理。”
吕夫人皱起眉头,但这种表情却也竟然能予人美丽之感,她说道:“陶兄,你就算真的不敢杀她,也不应该告诉她。”
陶正直道:“你的话也有道理。”
吕夫人道:“可是你已经泄露了心中秘密,你已经不能使她变成不知道,这却如何是好?”
“很简单,任何人肚子里装了再多的秘密,也得要活着才能够宣泄,所以如果沈夫人和徐奔都死了的话,大概连沈神通也无法向尸体问出什么秘密,何况,我还有本事能够使沈神通找不到他们的尸体。”
“好极了。”吕夫人欣然含笑道:“我可以下手了么?”
“等一下。”陶正直说道:“一来我们时间充裕得很,二来这两个人死亡的次序乱不得,一定要沈神通的夫人先死,才轮到徐奔。”
不但吕夫人想问,连徐奔、马玉仪也想知道,但陶正直不给他们开口机会,诡笑一声又道:“因为徐奔的身份是目击证人,他必须看见听见一切情形,然后沈神通以及世上之人才知道,才相信,现在你看看我怎样对付这个目击证人。”
他把马玉仪也交给吕夫人抓住,提高声音说话,好像要给屋外的人听见:“假如有人袭击我,你想都不要想抢先震断他们心脉,请务必记住这一点。”
吕夫人的话声也表示也坚决心意:“我一定照做,最了不起同归于尽,我怕什么?”
对,她还怕什么?假如拼着同归于尽的话。所以现在外面就算有很多一流高手,纵然有足够摧毁陶正直二人之力,恐怕也不敢有所行动,除非根本不必理会马玉仪徐奔的死活。
那陶正直独自走到墙角,用一些小巧工具,“叮叮当当”不知捣什么鬼。
徐奔叹气道:“沈夫人,很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因为我应该看得出陶正直也是疯子那一类的人才对。”
马玉仪没有做声,现在讲任何话看来似乎完全于事无补,她隐隐感到这个最后的灾难好像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凶险得多,至少现在外面虽然有朋友,虽然想抢救她,可是,正如俗语说“老鼠拉龟”,简直无法下手。
徐奔又深深叹口气,道:“我是死是活都不要紧,因为我好像已没有苦苦活下去的理由。但你却不同,沈夫人,为了沈神通之故,你必须尽力求生。”
真是见鬼的废话,难道有求生机会还肯放弃不要么?可是徐奔绝对不像讲废话的人,那么他这些话是何用意?他暗示什么?
马玉仪连忙定神摄心仔细观察,首先注意到徐奔站立的姿势。他全身虽像木头一样僵硬,但由于上身向外稍稍斜倾,如果不是吕夫人一只玉手搭在他肩膀,他必定不能保持重心而倾跌。
由于这个姿势,因而可以令人幻想,那就是假如徐奔突然能够动弹,而且这一动乃是起脚疾踢吕夫人小腹要害,这时吕夫人有什么反应?她当然只好用尽她的本事,能多快就多快斜斜跃开。
吕夫人能不能躲过徐奔这一脚可以不关心。但此时却必能肯定吕夫人绝对来不及发出内家真力震断马玉仪的心脉,而也可以肯定马玉仪来得及挣脱吕夫人的掌握?
但徐奔自己呢?他是否同时脱困?抑是仍然在对方控制之下?他会不会惨死当场。
这答案没有人比徐奔更清楚,只因徐奔真气内力受制于吕夫人并不是假的,所以他根本不能动弹,当然更不能起脚突袭吕夫人。
但如果徐奔不要命的话,却又可以踢吕夫人一脚。只不过这一脚却要他付出生命代价——
并非由于吕夫人反击,而是他施展出本门内功最特殊的部分,硬是可以提聚真力踢出一脚。
当然,这一脚踢出之后,他自己的心脉也震断了,所以敌人是死、是伤尚未可知,他却一定是一具尸体。
徐奔这种武功的隐秘,就算沈神通在此,也很难猜测得出,何况是马玉仪,自然更加不知道徐奔的生死竟是系于她一念之间。
所以,当她再看见意外出现人影时,便立刻发动,她说:“我当然想活下去,我希望现在还有机会。”
那边厢的陶正直虽然很忙碌,耳朵却仍然听得见这边的对话,因此他Сhā口一面打哈哈一面说道:“马玉仪,你绝对没有机会。我老实告诉你,我没有功夫,也没有兴趣看你被那些兽人强Jian蹂躏,我只有兴趣亲眼看见沈神通抱起你尸体的表情。”
他的声音残忍冷酷得当真有如疯狂之人,但言语内容却有条有理,使人觉得他比那些神智失常的人还要可怕百倍。
陶正直已经钉完最后一枝金钉,转回身子,眼光到处,饶他是天下最奸最恶最聪明的人,却也禁不住愣住。
原来当他眼光扫去的一刹那间,他看见三道人影连翩从窗外飞入。
有人冲进来还不算稀奇其实已是不可能之事。因为徐奔、马玉仪两条性命之故
稀奇的是带头者竟是俊美有如美女的刘双痕,后面两人是崔怜花、崔怜月双姝。
他们难道不知道硬来会使徐奔、马玉仪一齐送命。
陶正直刚闪过这个疑问,徐奔大喝一声,竟侧身一脚撑出。这一脚不但快逾闪电,而且风声凌厉刺耳,那种劲厉势道大概连一堵石墙也可能踢塌踢垮。
吕夫人纵然已经练成了坚硬如石墙的护身功夫,大概也不敢用自己身体去试验徐奔的脚力,何况,她根本没有这类护身神功。
故此她仓促间斜斜飞开丈许,一切情形正如所料,她已来不及运功震死马玉仪,也不能拖马玉仪一起跃开。
马玉仪总算恢复自由。
刘双痕现身她的面前,不过却是背向着她,这是由于他必须面对她的敌人陶正直、吕夫人之故,因此刘双痕没有跟她打招呼。
在她左右也有人现身,那是崔家双姝,她们翼卫着马玉仪,使任何人都不能由侧面突袭。
女孩子们总是比较爱管闲事,所以崔家双姝四只眼睛滴溜溜盯住马玉仪,而不是陶吕两个敌人,似乎不足为奇。
她们不但见过风度翩翩才智绝世的沈神通,也曾暗暗问过刘双痕,问他对于马玉仪的意见,刘双痕的回答相当干脆,他说如果马玉仪不是沈神通的女人,他一定会追求她。
所以她们在此危机四伏、险象环生时,第一件事还是先看过马玉仪而不是敌人。
崔怜花颔首道:“晤,很不错,真是我见犹怜。”
崔怜月说道:“很可能内在犹胜外表,这就怪不得一时俊彦都要俯首石榴裙下了。”
崔怜月的话可以置而不论,但崔怜花评马玉仪“我见犹怜”这个典故却值得一提。
历史上记载“南北朝时代,桓温伐蜀得胜,发现蜀主李势的妹妹非常漂亮,便纳为妾,而且对她极之宠爱。但桓温的元配妻子却是晋朝南康长公主,可不是平常人家女子,当她听知有这么回事,一气之下就亲自带了锋利长刀去找李势的妹妹,她当然没有好意,而是要亲手杀死媚惑丈夫的女人。
女人在嫉妒时弄出血案一点也不稀奇,幸而这一次居然大吉大利,人人平安无事。
那是因为李势的妹妹向长公主哭泣着说道:“我只因为国破家亡,变成侍妾,如果你肯杀死我,那就最好不过了。”
哀怜伤凄的声音言词,再加上美丽动人的姿容,使得母老虎般的长公主也大为心软,说了两句传诵千古的话,她说:“看见你,连我都忍不住怜惜起来,何况是那个老家伙呢!”
这就是“我见犹怜,何况老奴”,既富于人情味,而又凄艳的典故。
且说当崔家双妹正在评论时,陶正直已走过来,用不能置信的眼光望住吕夫人,道:
“你怎么搞的?看来问题忽然变得很严重,我请你一定逃过大牧场铁骑的追杀了。”
徐奔砰一声倒地声响,证实了他话的正确性,也加强了紧张气氛。
但难道著名的大牧场铁骑单单只追杀吕夫人,却肯把他陶正直放过么?
刘双痕说道:“陶正直,此时此刻,你为何不替你自己担心?这个女人值得你顾盼关心?”
陶正直欣然笑道:“谢谢你,我虽然向来是个没有出息,没有胆子的人,但沈神通想杀死我,却还没有那么容易。如果你想知道原因,我便告诉你,若是别人问我,我绝不说。”
刘双痕的笑容真是比美女还漂亮好看,他说道:“那就告诉我吧,我听着呢?”
陶正直声音压低一点儿,可是厅内的人仍然都听得见。“沈神通这个人大多数时候很聪明,可是有时候却会变成傻瓜,我武力可能比不上他,所以我决不跟他单打独斗拼命。”
刘双痕笑笑点头同意,他漂亮得连男人都会为他涌起爱怜之心,女人就更不必说了。故此吕夫人几乎瞧得呆住,而她的样子绝没有人会认为失礼,认为不应该。
“刘兄弟,你心里一定会问:你陶正直虽然决定不跟沈神通拼命,但他若是找上你,你难道宁死也不拔剑一斗?”
“我正有这种想法。”
“那么我告诉你,我当然有我的方法,我只要使沈神通变成傻瓜就可以了,当然这是说时容易,做时难的事,不过,看来好像我一直都相当成功,所以沈神通始终没有向我动手。”
“使他变成傻瓜?”这答案真是大大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沈神通虽称智者,他本是以机智聪明名震天下武林,要把普通人变成呆笨尚且不易,何况是沈神通?
“你们大家都不必这么样目瞪口呆。”陶正直又说道:“沈神通如果不是每每在紧要关头变成傻瓜,我陶正直就算有十条命也活不了。不久以前,我还在天津死牢中看见他,他没有向我出手,因为他把何同的性命看得比我重要,你们想想看他是不是傻瓜呢?”
照陶正直的讲法,那沈神通的确是愚蠢,至少是在那段时间做了傻瓜。因为如果沈神通不放过陶正直,当机立断地杀了他(假如可能的话),则现在起码马玉仪不会有难,徐奔也不必送了性命。
然而这个结论莫说马玉仪、刘双痕等人,甚至连吕夫人也觉得不能接受。不管有多少真凭实据摆在眼前,但如果沈神通会随时被陶正直弄得变成傻瓜,那么世上之人一定全都是白痴了。
刘双痕白如冠王的脸上现出好几条皱纹,朗若寒星的双眸中也充满迷茫疑惑光芒。不过他的声音仍然很平静地道:“陶正直,这话若是出于别人口中,我根本懒得听下去,但你却大大不同,你的确有惊世骇俗的才智,也有扭转乾坤的力量。”
陶正直欣然笑道:“好说了,而我最高兴的是,刘兄弟你是第一个这样夸赞推许我的人。”
刘双痕道:“这叫做知音所稀,古今才人总是因此悲嗟。不过我们先别讨论这些闲话,我听说你的武功很博杂,竟是兼数家之长,所以在这方面,我希望先证实一件事。”
陶正直疑道:“什么事?”
刘双痕道:“假如你的武功只不过擅长逃遁,则你能逃过‘猛将’朱镇以及司马无影两人的刀剑,仍然合情合理,正如你也知道,很少人拔出兵刃时首先想到防备对方逃走的,你说是也不是?”
“这是实情,可是你想证实什么我仍然没有听懂。”
“我只想知道你武功造诣究竟如何?唉,其实我已见过你施展身手,你诛杀黑夜神社那些高手时的威风,我真是佩服死了,只不过你夹杂的手段太多,所以我仍然估不透你真正武功造诣到了何等地步。”
陶正直摇头说道:“我不想跟你动刀子。”
“我也不想。”刘双痕答得很快,“所以是她们,而不是我。”
他后面这句话根本无人听得见,只因一阵奇异却悦耳的声响,已经弥漫全厅,原来是崔家双姝忽然一齐出手。由于她们手中的兵刃都是紫光艳艳夺目的玉箫,而紫玉箫挥动时带出阵阵谐和悦耳声响,所以淹没了刘双痕的话声。
崔家双姝的紫玉箫一出手就幻现出千百道紫光艳影,她们的轻功也殊有风致,一前一后飞落陶正直身边之时,虽是迅疾无比,却予人袅袅娜娜风姿绰约之感,一点也不匆邃急迫。
“剑刘箫崔”两大武林世家享誉百载之久,自然不是嘴巴讲讲或者吹吹牛皮就可以的。
现在只要瞧瞧这两个艳丽如花,面貌肖似的美女所施展的萧法,谁也没有法子敢不衷心佩服。假如是她们攻击的对象,当然没有兴趣“佩服”,但心中叫苦连天,却是一定免不了的。
任何人看见陶正直的表情,相信都可以看得出,他心里正震天价地叫苦。
虽然陶正直的剑法精妙严密得大有泼水不透之势,可是崔家双姝两支紫玉箫极是作怪,一个从正面黏黏缠缠攻势连绵不断,另一个是后面堵住,招式宛如春蚕吐丝,七荤八扯,简直好像要把陶正直当作蚕蛹,而崔家姊妹则是织茧的人。
由于崔家双姝艳若春霞,体态枭娜,所以这种粘粘软软情意绵绵的招式,不但悦耳好看,甚至足以令人心醉神摇。
假如陶正直竟已为之目眩神摇,心中迷醉,那么他只须剑招稍稍松懈,让任何一枝紫玉萧点中身上|茓道而躺下,那就什么也不必说了。
但陶正直一点也没有迷醉,他甚至还能够运功封住听觉,不让那阵阵柔靡怨慕、回肠荡气的箫声(其实是玉箫挥舞时的声音)分散精神,不让萧声瓦解了斗志。
不过这么一来他的确很辛苦很吃力,因为崔家姊妹虽然不是练就联手合击招式,可是她们却是孪生姊妹,心意相通,所以根本等于是同一个人出手。而事实上却有两个形体两支紫玉箫向陶正直身上各处脉|茓招呼,试问陶正直如何能不大叫吃不消?如何能不叫苦连天?
马玉仪只不过是旁观者,同时又是女性,照理说崔家双姝的奇异武功不能影响她才是,然而事实上,她却是首先露出如痴似醉神情的人。
她在如泣如诉、缠绵悱恻,又宛似空山灵雨的箫韵中,仿佛看见自己还是诗样情怀少女年华的光景。又仿佛回到大江边美丽恬静那幢房屋,有丈夫的笑容,也有儿子的笑声……
那崔家双姝忽动忽静的艳影,也使她迷迷茫茫,好像精魄竟要脱离尘世而越空飞去。
刘双痕忽然伸出左手,毫无忌惮地搂住马玉仪纤腰,还搂抱得很紧很贴。
吕夫人明眸一转已看清楚,立刻露出嫉妒的表情,道:“原来你跟她关系很密切,所以你赶来救她。”
她乃是出身小幻天家派高手,所以崔家双姝这种能迷惑心神的奇门武功,对她全无威胁。
这时崔家姊妹每个人都已攻出七十余招,表面上她们的箫招黏缠连绵,毫不痛快,但其实她们出手时有快有慢。慢时候不必形容,快的时候则却也如天风疾雨,绝对不比任何家派的快刀、快剑逊色。
刘双痕答话时,也是崔家双姝突然展开一轮快攻之际。
刘双痕说道:“吕夫人,请你准备,我也要出手了。”
吕大人讶道:“为什么?而且为什么是现在?”她的确极之迷惑不解,因为她一直暗暗以小幻天秘传媚功笼罩着刘双痕。她自然知道自己有多少力量,而以她观测刘双痕纵然不至于跪倒石榴裙下,也决计不会对她生出敌意,不会对她采取行动。
然而事实却完全相反,刘双痕不理睬她而搂住马玉仪(真正用意是使她恢复清醒神智),这还不说,居然宣布要向她动手,而且是在陶正直与崔家双姝战况正在胜负未分之时,莫非他认为陶正直必败,所以已经不必替崔家姊妹掠阵?
“我不明白,一点不明白。”吕夫人喃喃自语:“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如果你喜欢女人,如果你好色,你不应该不理睬我,不应该视我如无物。但若说你不要女人,你却抱住朋友的美妾,还抱得那么紧,那么亲热?”
她刚刚把这几句话说完,刘双痕“锵”一声掣出长剑,而马玉仪娇美可人的身于,也从他身边移到后面墙角。
这时马玉仪得到刘双痕秘传内功手法暗助,神智已恢复清明。何况由于陶正直忽然像一块木头似的跌倒,因此崔家双姝两支紫玉萧一齐停歇中止了任何动作。她们双萧不动,异声立消,所以马玉仪也就不至于再陷人迷惘之境。
马玉仪的情况似乎很好,也很安全,但吕夫人的情况却大大相反。
只因刘双痕长剑一出鞘,便潇潇洒洒幻化为八道耀眼精虹,罩射吕夫人全身八处要害大|茓。他的剑要震荡出八道光影,又要攻击对方要|茓,动作当然迅疾得有如电光火石。
但偏偏他看起来正如刚才所形容,硬是潇潇洒洒,而绝不是急急忙忙,只不过被他这一记“逍遥八表”剑招笼罩着的吕夫人,不但没有丝毫逍遥感觉,还被剑光灼热得五内如焚,芳心大乱。
她一个筋斗向左边翻出,但身在半空,已被左面光华闪掣的剑式迫得不能不改变方向。
只见她纤细雪白宛如水蛇的腰身一颤,身子呼一声向上升起两尺。
假如此地还有其他男性旁观者,而他们又可能不必担心吕夫人胜败生死的话,他们一定会被她肉体夸张美好的曲线,以及眩人眼目的|乳波臀浪迷醉得丢了魂魄。当然他们也决不知道这正是小幻天家派最著名的“布施色相”媚功,这种奇功秘功,融合在武功任何招式里施展出来,的确是有强大绝伦的力量。
那边厢陶正直身子贴地无声无息滑开三尺,这一着不用说也可以知道必是当世罕见罕闻奇功绝艺的一种。因为他虽然霎时已移开三尺之远,但崔家双姝却直到他站起时才发现,换言之,当他移动时,竟然能够令人完全没有感觉。
陶正直似乎并不如何畏惧崔家姊妹双箫,因为他在躲避两支紫玉箫夹攻之前的刹那间,心中想的却是刘双痕。内容是:刘兄弟以对吕夫人的绝世媚功好像全然无动于衷?莫非他跟我一样,根本对女人没有一点兴趣?
他不但能够想到别的事情,而不是集中全力应付箫招,而且还能够像鬼魅一样消失于崔家双姝眼前,那是他忽然以快得难以形容身法飞出厅外。
崔家双姝这一仗真是打得大有迷迷茫茫,糊里糊涂之感。可是她们目下却没有时间检讨或后悔,因为那边厢吕夫人丰满得令人垂涎的白皙肉体往上升起两尺之后,紧接着一定非有后续动作不可。故此崔家双姝现在却也只好先看完了,才有空考虑陶正直的问题了。
吕夫人果然没有使任何观众失望,她在那么奇异的凶险的以及困难的情势下,白皙的娇躯在空气中却好像在床垫上滚动一样,一下子横滚七步之远。
她终于落在地上,不但站得很好,而且不得不承认姿势甚是美妙悦目,就像一些第一流的时装模特儿一样,虽然故意以匆遽动作步法在台上走动,但蓦然停止时,静止的姿态却特别动人。
刘双痕的声音一向温文有礼,但现在却好像走到另一个极端,至少吕夫人感觉得到有绝不留情的杀气。她听见他说道:“你千方百计想试试刘家的大自然剑法,现在希望你已经满意,也希望你不要再试。”
吕夫人自然不敢再试,因为她站的姿式虽然美观兼又诱惑,可是刘双痕离她太近,反而大概看不见她姿势的妙处。况且他的锋利长剑轻轻顶住她右助要害,剑尖已经微微刺人嫩白肌肉,使她感到少许疼痛。
“我可以死心可以不再试了,但我有什么好处?”
“你当然有好处,最低限度你还可以在你花样年华里,继续欣赏享受锦绣河山,我相信你一定很同意我的看法。”
“是的,我同意。”她回答得很快,面上泛起苦笑,但虽是苦笑,却仍然冶艳迷人。
任何人若是独门拿手绝技,尽数施展之后,仍然对敌人无可奈何,更甚的是敌人的长剑已经顶住肋下要害,在这等恶劣情势之下,能够保存性命是喜出望外,自是谢天谢地的事了。
所以吕夫人再也不敢妄动,也不敢罗嗦。说也奇怪,她那个近乎赤祼极诱惑的白皙肉体,这刻忽然失去光彩惑力,正如橱窗内的模特儿,不管怎么漂亮,总是缺乏令人心旌摇荡的诱惑力。
刘双痕一掌拍落吕夫人背心大|茓之时,崔家姊妹一齐叫道:“大哥,陶正直跑掉啦!”
吕夫人吃了一掌,只连续咳了六七声便停止,表面上好像没有什么事,但她自己却知道,陶正直刚才以玄门无上精纯内功帮助她恢复了的真气,现在又完全涣散,这意思就是说,她又再度失去全身武功。
刘双痕笑着安慰崔家双妹,道:“不要紧,就算连我也一齐出手,也拦阻不住他,所以我第一个目标是这个妖女。”
“难道你还有下一个目标?”
话声是从厅门外传进来,这个口音谁也不会忘记,因为说话之人就是陶正直。
步声传来人影随现,这个逃走了的陶正直居然又出现,他不但昂首阔步走入来,而且手中还揪住一个人衣服的后领,像拖狗一样拖着一个人进来。
厅外忽然也传来惊叫喧哗声,其中夹杂着女人的口音,是李政的妻子贞烈夫人的声音。
陶正直一面人厅,一面笑道:“他们发现得太迟了,但我只希望这个家伙的身份,能够帮我度过劫难。”
他的声音、神态、动作都极之从容轻松,可是事实上却快得难以形容,只那么一眨眼间,他已经把手中那个人推到墙角使他直挺挺站立,又从墙上拉出一根金色细丝勒住颈子,另一端系接在对角墙上,一根钉子上。这样他就算放手,那人亦不会倒下,因为他颈子上有一条金色丝线拦住。
话说时罗嗦,其实陶正直一下子就已用七根金丝线拦勒那人胸腹肚腿等处,使人觉得那人简直被蛛网封在墙角,不但不会倒下不能逃走,看来甚至连挣动一下也很不容易。
“这是干什么?”刘双痕问:“以你武功之高,难道一定要使你这等手段而不敢面面相对决一死战?”
马玉仪尖叫道:“哪是李政,刘双痕,你一定要救救他。”
李政本是夫妇同行,他们俱是大牧场精选铁骑之列,怪不得他被抓去及那贞烈夫人叫声那么尖锐、惶急。
“我知道他是谁。”陶正直笑得可恶,但仍很好看,“任何人看在他妻子份上,决不能不软化让步。”
李政的娘子倏然出现在大厅门口,头巾已掉落,所以头发披垂而回复女人面目,当然她面色非常激动可怕,而且更可怕的是她手中拉得满满地强弓大箭,对准陶正直。
“放了他,”她大叫道:“否则我射死你这个臭贼。”
陶正直摊开双手笑道:“别那么凶,请冷静一点儿,冷静只会对大家都有好处,决不会有害处。”
刘双痕也接口道:“对,李大嫂不可冲动,李大哥目前还没有生命危险。”
陶正直呵呵笑道:“但如果她一冲动射出劲箭,这个李大哥就不保险,照我看法很可能没有射中我反面忽然射穿了李大哥肚子,那时才好笑哪,哈……哈……”
李政娘子一时呆住,她当然知道武功中有这等李代桃僵,移花接木的精妙手法。陶正直是否精擅这等秘艺不得而知,但是无论如何还是不要拿丈夫的性命去试验为妙。
她终于卸弦垂弓,不敢造次,其他门窗外对准陶正直五张强弓也莫不如此。
陶正直又道:“我老早就听说过扬州花月楼的“多情箫”是当世奇功,神妙无双,刚才领教之下,果然名不虚传。”
崔怜月嗔声道:“你讲话最好别摇头摆脑,真讨厌。”
“你错了,崔姑娘,你大大的错了。”陶正直的头摇摆晃荡得更厉害:“古今天下读书人如果吟诵好文章、好诗词之时,未有不摇头摆脑者也。现在我讲述的是这么精彩的故事,岂可呆头呆脑有如木石乎哉?”
“我才不管你像什么东西。”崔怜月恨恨地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陶正直道:“我只不过想告诉李政娘子,如果不是你和你的姊妹施展出‘多情箫’奇功绝艺,我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能够一下子就抓住李政。”
崔家“多情箫”的奇异威力已可以从早先马玉仪情况看得出来,所以陶正直的确没有乱讲,李政之所以被他手到擒来,无疑是因为心神受到古怪箫声所制。
姐姐崔怜花道:“还要你告诉我们?我们自己难道不知道?”她这时才转眼望向李政娘子,声音中大有歉意:“但只有武功招式我们可以控制,我们要点陶正直巨阙|茓,绝对不会点到李政大哥的紫宫|茓,然而声音却不同了,我们非常抱歉,但我们相信李大嫂你一定明白这个道理。”
李政娘子叹气道:“我明白,我绝不会怪到你们头上。”
她与李政结婚十多年来,出生入死,经历过无数患难,已算得上是见惯大风大浪的人物,像现在的情形她能怪谁呢?当然,不能怪罪崔家双姝,故此她唯有叹气,必要时也只好认命了。
陶正直笑容有增无减,道:“刘兄弟,真想不到你的才智和剑术一样高妙,不过你可不可以客气一点忍让一下?因为我想斗的是沈神通,而不是你。”
刘双痕根本不假思索便应道:“我当然不跟你作对,你莫非还不知道我们赶来此地,就首先制住妖女的主意都是沈神通出的?”
陶正直大惊之色居然掩饰不住,连言语也不流畅呐呐道:“都是他的主意?”
“沈神通的主意没错。”刘双痕又强调一次,道:“否则我怎知第一步如何?第二步如何?照我的想法,上上之策就是集中全力对付你,你若是落败伤亡,一切问题都消失了。但为何沈神通不此之图,反而要我倾尽全力瓦解吕夫人那妖女的战斗力量?难道那妖女若是安然无恙,竟会发挥出比你更大威力不成?”
陶正直居然也不必想就连连点头,道:“她当然可以,你一定忘了她是小幻天家派嫡传高手,唉,如果不是她运气不好,碰上刘兄你的话,老实说只凭她一个人,就可以把此地内内外外连男带女一齐制服擒下,当然这过程中我也得帮帮她的忙,但无论如何,那时候她是主角而不是我。”
小幻天家派在江湖上声名虽然不响亮、不轰动,可是像刘双痕、崔家双姝等出身于武林世家的高手,当然知道厉害,换言之,陶正直的话至少不算吹牛吓唬人。
但世上却往往有不少人深信自己贞烈气节或者正直性格,可以不怕邪怪妖异之事,像外号“贞烈夫人”的李政娘子就是这类人之一。
她厉声喝道:“我不信这一套,那个妖女岂能连我都迷得住?”
陶正直笑笑应道:“你有权不相信,不过你可别忘记一个事实,那就是连花月楼的‘多情箫’箫声(不是吹奏,只是挥舞时的声响),你们都受不了,全都为之如痴如醉,试问‘小幻天’神奇媚功谁还能受得?”
李政娘子纵然仍不信服,但在理论上,她却找不出可以反驳的话,只好愤愤紧闭嘴巴。
刘双痕道:“刚才你问我是不是还有下一个目标,现在我回答你好不好?”
“当然好,”陶正直说时还用手指指住自己鼻尖:“是不是我?”
“对,我们现在全力对付你了。”
“很好,以你的‘大自然剑’,加上‘多情箫’,毫无疑问足以跟我决一死战,何况厅外还有几把可怕的强弓。”
刘双痕耸耸肩头,微笑道:“照你这样分析,我应该赶紧动手才是,但我为何没有动手?还跟你在讲东讲西,好像闲得很无聊的样子?”
他问得很有趣,试想谁会将这种问题,反而向敌人请教呢?
陶正直却不表示诧异,并且还回答他的问题:“那自然是由于李政之故,你们有没有听过‘投鼠忌器’的故事?”
他问的是崔家双姝,不过她们却不理睬他,甚至还把眼睛移开不去看他。
刘双痕道:“这就是症结所在了,你已杀害了徐奔,跟大牧场的仇已结得够深,何必又多拖一个人落水?话说回来,假如你独力不能对付我们这些人,也没有话说。但你分明有足够能力,至少你脱身逃走毫无困难。所以讲来讲去,我仍然是想知道你为何拖李政落水。”
陶正直仰天哂笑一声,想了一下才道:“你可能当真不了解,但沈神通一定晓得。他绝对知道如果我救助了吕夫人,由于耗费不少真元内力,武功登时大打折扣,故此当你全力赶紧收拾吕夫人之时,我也就找到机会抓住李政作为人质。”
事情好像很简单,只不过经过相当曲折而又紧凑,所以让人眼花绽乱而已。
但是不是这么简单?那陶正直当真因真元内力,一时恢复不过来,所以觑空觅隙抓住李政作为人质?
实情是否如此暂且不管,反正陶正直此人心计深沉,古怪花样极多,谁也不敢自信一定能看穿能测透他。
刘双痕好像已不想讨论这件事,所以不再追问,话题也立刻转到人质身上,他说:“陶正直,你别伤害李政,我们也放了吕夫人。”
陶正直答非所问:“刘兄弟,在任何情形下,我都不会抓你作人质,也不会伤害你,但对别人我就绝不会忌惮怜惜了。”
他眼睛却是瞧着崔姊妹,显然所谓“别人”就是她们两个。
刘双痕笑一下,道:“你明知我极之关心她们,你是不是利用她们威胁我?”
“正是此意。”陶正直连连点头道:“这是你和我之间,能维持和平,不伤感情的唯一办法。”
刘双痕不再驳诘这件事,说道:“我还是要旧话重提,我放吕夫人,你也放了李政如何?”
吕夫人叫道:“陶正直,救救我,我愿意做你的奴婢。”
可惜她声音已失去荡人心魄之娇媚魅力,这一点自然与她真气涣散失去武功有关。
陶正直道:“我不干,你我之间既无恩,亦无爱,故此我只有互相利用价值,可是你现在已失去一切条件,你对我已全无价值,我把你这个废物换回来干吗?”
话很残忍冷酷,却也是实情。
人类绝大部分的活动,都是建筑于互相利用价值之基础上,讲可怕一点,甚至连父母与儿女之间亦有这种现象,儿女如果身、心两方面都能自行生长成熟的话,大概就不必有父母了。
已经没有人需要诘问陶正直,刚才何以肯帮忙吕夫人,这个疑问已经不存在了,因为徐奔已死,大牧场力量(目前来说)已被击垮,所以吕夫人已没有利用价值。
陶正直又道:“刘兄弟,请问沈神通嘱咐你第二步应该怎样做呢?”
刘双痕沉默了老大一会儿功夫,才道:“他没有说。”
陶正直眼中露出疑色:“他为何不说呢?”
刘双痕道:“因为,他根本连第一步应该如何,也没有对我说,他只告诉过我几句话。”
陶正直一时大感震撼,只因为他忽然发现世上多了一个足以颉颃的对手,而这个对手却正站在他眼前。
他仍然问道:“沈神通对你说过什么话?”
“沈神通说,目下局势既复杂,又千变万化,一时不能分析得清楚,所以你自己看着办,第一步怎样做,第二步怎样做,你自己决定好了。”
照他这样说法,沈神通的确讲过“第一”步,“第二步”这些话,所以他当初没有对陶正直说假话,只不过有内容的步骤跟没有内容的步骤,那就相差不可以里计了。
总之,如果刘双痕由到达现身直到现在,一切行动俱是他领导的话,则刘双痕脑筋之佳,反应之快,只怕也已不逊于沈神通。
陶正直面色比泥土还难看,声音也很干涩:“我一向以为脸孔跟脑筋总是配不起来,越漂亮脸孔,脑筋越像木头石头,所以我一点都不提防你。”
“跟你谈话真是有趣极了,唉,我以前想法也和你一样。”
陶正直的声音仍然不像平时悦耳:“好吧,就算我不知道你第二步该怎样做,但你总该知道我应该怎样做吧?”
“我也不知道,这是老实话。”刘双痕说道:“假如你宁可听假话而不听老实话,我大概会继续劝你放了李政,把吕夫人换回去。”
李政娘子面色一时变得雪白,眼中露出内心深处的疑惧。
以她的立场自是李政性命为重,不管付出多大代价,只要能救回李政就行了。可是听刘双痕口气,却好像不把李政的危险当一回事,这叫她如何能不为之脸色发白?
陶正直皱起眉头,很不以为然地道:“你知不知道,你的话多么伤李政娘子的心?”
刘双痕微笑道:“难道为了不伤她的心,你就肯答应交换人质的条件么?”
陶正直道:“你为何不试一试?”
李政娘子声音甚是嘶哑,大概是惊惧紧张过度之故,她跟着说:“是呀,刘公子,你可以试一试呀,我……我还可以筹出一千两黄金。”
刘双痕面上微笑忽然消失,因为局势已变成好像是他不想救李政性命,甚至好像是他从中作梗,但事实上是不是这样的呢?
事实上当然不是,根本他正在殚精竭智极力想教李政。任谁也懂得一个简单原则,那就是越想得到的东西,表面上越须装出漫不经心、毫不在乎,这样才可以谈得拢甚至杀低对方的价钱。
所以这件事李政娘子确实不应该Сhā嘴,不应该参加,然而揆诸事实却又怪她不得,因为李政是她的丈夫,而不是别人。
虽然怪她不得,但刘双痕心里已经很不舒服,故此微笑也消失,他冷冷地道:“李大嫂,究竟是谁抓住李政?是谁使李政有生命之险?是我还是陶正直?”
李政娘子道:“可是你却不肯跟他谈谈条件。”
谈谈条件当然没有什么不可以,就算谈不拢,亦没有什么损失,主持谈判的人又不会因此而少了一块肉。
因此连崔怜花也用同情眼光瞧瞧李政娘子,又用不同意的面色对着刘双痕,说道:“李大嫂说得对,谈一谈有什么关系呢?”
但刘双痕忽然露出的啼笑皆非表情,使任何人都明白他一定另有苦衷,这一点连李政娘子也明白了。
因此她们都极力挤出含有歉疚意思的苦笑。
这时她们听见刘双痕向陶正直说道:“陶正直,你赢了。”
陶正直迅即恢复平常神态,不再是那种可怜兮兮、无路可走的样子,他笑道:“刘双痕,我跟你打赌,这些女人们没有一个上过菜市场,你敢不敢赌?”
“我不敢,她们如果上过菜市场,当然懂得怎样争斤论两地讨价还价,也懂得装出并不想买的姿态,但事至如今好像已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你不妨把条件说出来,如果你有的话。”
“你的确很聪明,我没有什么条件可说。”
李政娘子虽然心里还塞满浓浓歉意,但仍然忍不住地问道:“刘公子,他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非杀死我那当家的不可?”
“不,你放一百个心,他绝对不想杀害李政。”刘双痕说道:“因为我们完全没有谈判的资格,所以他懒得多讲,他反正胜券在握,大可以捉弄我们一下。”
“你确实是聪明人。”陶正直又赞他一次,“本来你们还有少许谈判资格,因为你和崔家姊妹大可以不管李政死活跟我一决死战。我当然不想发生刀来剑往这类危险的事,所以我或许会软化一些,换言之,你们越不在乎李政安危生死,我就越会让步,可惜那些女人掀了你的底牌,哈哈……哈哈……”
李政娘子、崔家姊妹被他这番话刺激得痛苦不堪,另一方面,由于直到现在还弄不清楚这两个男人究竟有何意图?为何都没有触及问题核心?为何全无具体意见提出?所以她们又为之烦恼头痛之极。
她们过后也许不再记得现在对男性佩服之情,但此时她们却的确感到男性当真是高一等的生物,她们也强烈感到女性好像不大适宜这种充满险恶风波生涯,她们似乎更适宜于平稳、安定的生活。
至于日后她们肯不肯让自己归于平谈?让自己回到厨房?谁也不得而知。只因人生是如此变幻无常,命运是如此离奇莫测,明天的事谁知道呢?
陶正直又仰天长笑数声,说道:“我要走了,你有何打算,是情词恳切地挽留我?抑是企图使用武力?不过据我看法,你可能恭送我扬长而去,对不对?”
刘双痕立刻道:“对,因为我们认为赶快施救李政,比找你麻烦重要。”
陶正直笑容未敛,施施然向厅门行去,他只走出三步,李政娘子已如一缕轻烟飞过去落在墙角李政身前。
陶正直冷声音恰好“钻“她”入她耳朵,由于他的话声坚凝强劲,有如锥子一般,所以别人就算不想听亦办不到。
那股钻入众人耳中的声音说:“李政可以不死,假如你们小心一点的话。”
李政娘子登时有如泥雕木塑,动也不敢动。
刘双痕大声道:“外面大牧场的朋友们,别拦阻陶正直。”
五把拉满劲弦搭着硬箭的强弓有四把立刻垂下,但其中之一已经出手。
弦声一响,前后两支长箭挟着劲烈破空声,已射到陶正直咽喉和小腹两处要害。弓弦其实一共两响,只因发前者连珠手法,已臻精妙之境,快得间不容发,所以听起来好像只有一响。
陶正直右手按剑没有任何动作,只用左手挥拂一下,表情和手势都显示出漫不在意的味道,就像我们随手赶开讨厌的苍蝇一样。
但如果我们用赶苍蝇的手势对付两支急劲长箭,后果自是不问可知,所以那两支劲疾长箭忽然变成树枝一样掉落地上之时,大牧场其余的铁骑们(也是箭道高手)登时明白何以刘双痕不让他们出手之故了。
发箭的那个铁骑姓杭名吉,此人性情暴烈,武功高强,现在也只有他不管刘双痕的暗示,兀自发难扑截。
这杭吉肩宽膀阔,甚是高大,他宛如巨鹰般由屋顶冲泻落地,强壮的身形带出劲急风声。
陶正直感到好像被一堵石墙挡住去路,所以没有法子不停住脚步,面上微露讶色,大概是奇怪何以还有人胆敢拦阻。
不过他第一眼瞧的不是杭吉的面孔,而是杭吉握刀的手,第二眼才看他的人。
杭吉嗔目厉声喝道:“老子姓杭名吉,小兔崽子好好记住,可别忘了。”
陶正直讶道:“你是什么意思?我为何要记住你?你以为你自己是谁?”
“我是你老子。”杭吉跟着还骂了一句三字经,接着道:“老子是怕你见到阎王爷,竟说不出斩下你狗头的人是谁。”
“啊,原来如此,谢谢你的好意。”陶正直话声表情连一丝火气都没有。
刘双痕声音传出厅外:“杭大哥,别拦住陶兄去路,咱们还有要紧事商量。”
但杭吉仿如不闻,明晃晃大刀斜斜竖起,他这姿势的意图是如此明显,就算不懂得武功,叫不出招式名称的人,也敢担保杭吉已经决心要出刀砍劈陶正直。
刹那间,四下忽然静寂得连绣花针掉落地上也听得见,这是因为杭吉既已决意拼命,便绝对不可再跟他说话,也不可以再劝他,以免他心神分散,反而惨死。
杭吉拼命之心显然谁也不能挽回,因为他更不搭话,手起刀落,那把寒光耀眼的大刀劲斩陶正直颈子,看来他的确一心一意想斩下陶正直的脑袋。
大牧场余下四铁骑本来都居高临下,这时,个个迅即弯弓搭箭准备帮助杭吉。他们人人身经百战,自是深知虽然单凭几把强弓奈何不了陶正直,但用来扰乱牵制他却极有效的道理。
杭吉第一刀没有斩下陶正直脑袋,但并不气馁失望,假如陶正直的头是这么容易斩下来的,他老早就活不到现在了。
杭吉自是明白此理,所以他毫不停滞紧接着连发三招,登时但见刀光盘绕漫天匝地。
只瞧得刘双痕等人个个心驰神醉目瞪口呆,原来杭吉这三招有刚有柔,有慢有快,每一招都是六刀,三招一共十八刀杀将过去,刀光杀气森厉严密,大有一代名家气势。
这就是令刘双痕为之目瞪口呆之故,谁想得到此大牧场铁骑中竟然潜隐着有这等特殊刀法大家呢?
刘双痕只不过惊讶而已,但陶正直却是既讶又骇,额上冷汗如浆渗出。
在那每一闪都能丧命之刀光卷裹中,陶正直的剑不但也已出鞘,而且也使出一路极之严密、极之悦目好看的剑法。
他每一剑都娇柔如风中垂柳,缠绵如春蚕吐丝,再配上一路奇异步法,居然好像被刚猛雄威大刀的风力所卷起的飞絮游丝一般,飘飘后退。
就在此时,刘双痕的心忽然一紧,同时禁不住叹口气,叹气声相当响亮,所以崔家姊妹、马玉仪、李政娘子等人都听见了。
虽然这些美丽的女人及少女们一时还不明白刘双痕何故叹气,但转眼间,事实已经将答案告诉她们。
原来杭吉一十八刀将陶正直杀得一身冷汗,连退七尺之后,刀势忽然微滞,虽然他接着仍然极之凶猛迅劈疾攻,但正如写字一样,败笔就是败笔,不论你怎样努力弥补都不行了。
何况陶正直绝对不会给他时间不会给他机会补救。
杭吉只不过尽力弥补极迅猛地劈出三刀,第四刀就砍在陶正直剑身上。他刀势虽猛虽劲,却只发出叮一声微响,并且发觉好像劈中又稠又黏的胶浆中,既不受力又抽不回大刀,那种滋味实在难受极了。
不过他其实也没有难过很久,只因陶正直左手已经快得几乎看不见地在他胸口印了一下,而杭吉便已马上全身麻木,神智也忽然失去,变成跟枯木腐草同一类的东西。
枯木腐草亦即是生物的尸体,总之就是失去生命断绝了生机的意思。
陶正直提脚跨过杭吉尸体时,连望都不望尸体一眼,好像那只是一堆砖头泥土之类的东西,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刚刚被他杀死的人。
不过他脚步还是停下来,因为刘双痕提高声音地问话送人他耳中。
刘双痕问道:“陶正直你何以一出手就用武当太极剑为主,以湖水剑派春蚕七缚为辅,以对抗杭大哥的“怒刀”?你好像预先知道他的刀法路数,因此能够使出最恰当剑法应付,你怎能预先知道的?”
大牧场四铁骑居高临下的弓箭已经没有扰乱机会,所以都垂下了,他们会不会一齐扑攻陶正直现在尚未可知。但刘双痕涉及上乘隐秘武功的问话,却足以使任何练过武功,具有相当成就的人为之聆听。
大概这就是刘双痕发问的用意吧?
陶正直只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应道:“我第一眼看杭吉的手,从他手腕以及握刀的指法就知道应该怎样应付了。不过老实说,这一门观测武功的学问就远远比不上沈神通,假如你还有疑问,将来不妨向他请教。”
刘双痕立刻接口道:“你为何忽然提起沈神通?你不满意你自己?你刚才那一路缥缈飞逸的神奇步法是谁传授你的?”
“你为何不问我拂箭的手法?你有没有觉得问题提得太多了一点?”
“不,我认得拂箭手法,只认不出你的神奇步法,你是不是不想跟我讲话?”
“恰恰相反,我很愿意跟你聊聊,但目前你仍然视我为敌,所以少讲几句对我一定没有害处,哦,对了,我可以告诉你,那一路步法,是神女官的绝技“巫山云雨”。”
刘双痕听见自己叹气的声音,他甚至猜想假如沈神通在此也很可能会像他一样叹气。
试想武当派正宗内家太极剑已经是多么难得多么难学的绝技,但陶正直居然还可以把湖水剑派的绝艺“春蚕七缚”夹杂于太极剑中施展。这还不说,他竟又可以同时使出神女宫“巫山云雨”步法。相传这一路步法乃是神仙传授,陶正直怎么学得会?为什么“风鬟雨鬓”南飞燕肯传他绝世秘艺?莫非嫌他害人作恶的本领还不够?
此外,由至刚极猛的“嵩阳大九手”,脱胎而成的“忘情手”,外表变成极之轻软阴柔。陶正址正是用这忘情手,当时好像拂赶苍蝇一样,毫不经意地就拂落两支劲急长箭。
刘双痕知道得越多懂得越多,就越不能不不为之叹气,也不能不为沈神通深深担心。
陶正直身形已消失了好一阵,但刘双痕还在发怔还在叹气。
在并不平坦的大路上,沈神通却走得很快。他实在不大喜欢北方太干燥,也太寒冷的秋天。
当李红儿加快脚步连奔带跑追上来之时,他边走边道:“江南天气好得多了,将来你会知道,你一定不想回到北方。”
“我知道,我看见老帮主那种急不可待的样子就知道了。”
老帮主就是杭州神手帮帮主司徒拙,他被放逐北方多年,最近全靠沈神通取消禁令,所以他已经可以返回江南故乡了。
只说了两句话,李红儿便又落后了寻丈,难怪她不得不提气奔跑才赶上。
沈神通之所以走得这么快,他的心情谁都了解也都很同情,李红儿自不例外。
他们很快就踏人镇甸,这个镇就是候桥镇。他们不必很费时间就到达马玉仪住的地方,那是因为沈神通老早勘踏过此镇,同时这个地方本来就是他租下的。
还散布在屋顶上的大牧场铁骑们看见沈神通赶到,他们自然绝对不会拦阻,但居然个个都不作声,不告诉屋里的人。
所以当马玉仪看见沈神通的面孔,简直呆住了,沈神通没有呆,不过他眼光却集中在马玉仪面上,所以既没有瞧看别人一眼,亦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
事实上刘双痕已经用手势示意,所以崔家双姝一个揪住吕夫人,一个拉住李政娘子,连同随后跟入的李红儿,都避到厢房去了。
沈神通伸出双手,坚稳地搭住爱妻双肩。
有力的手掌以及温暖,使马玉仪从迷迷惘惘中忽然回到现实,她美眸中虽然涌出泪水,但嘴边却泛起笑意。
现在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在梦中。
无穷尽的噩梦劫难以及种种羞耻棱辱,蓦然都消失,都不存在了。
那是因为沈神通眼睛已告诉她忘记命运旅途中的灾难和不幸。
马玉仪轻轻叹息:“你一定会坚持分担我的痛苦,就算我不肯也不行,因为你是非常固执的男人,也是最可爱的丈夫。”
“我是的。”
“所以我决定忘记决定丢开了以往所受的痛苦。”
“你是个很体贴丈夫的妻子,我好想念你。”
沈神通拥抱了她一下,又道:“我们亲热的时间还多,所以我要先处理一些事情。”
马玉仪用白皙柔滑的掌背替沈神通拭去眼边一些水份,那可能是汗水,但也可能是泪水。
他们劫后重逢的场面,便这样并不如戏剧性地结束,而另一些场面则继续展开。
陶正直觉得自己很像某一种动物鼹鼠。
这是因为他整个人连头带脚都埋在泥土里面之故,但当然不是被别人埋的。
世上有千万种动物,每一种动物都有特长或奇特的生存方式。
例如鸟类中的大杜鹃,永远不自营鸟巢,也不孵蛋,只把蛋生在别的鸟巢中,连娇小的雏鸟,体积比初孵出的大杜鹃雏儿还小,却还是傻呼呼的替人家喂养。
又例如中南美洲的箭毒蛙,除四肢之外全身鲜红刺目,任何动物都很难看不见它。箭毒蛙这身装扮正是唯恐人家看不见它,因为它皮腺分泌的是世上最毒的毒液,当然那些食肉动物都知道这一点,所以箭毒蛙必须穿上十分鲜艳刺眼的衣服,才反而不会被一些糊涂家伙吞下肚子。
鼹鼠跟箭毒蛙大大不同,它以强有力粗大前肢挖掘地洞,躲在里面,不但阴凉安全,而且还顺便可以吃几条美味的蚯蚓等等。
陶正直可比鼹鼠还高明得多,因为鼹鼠的洞口掩蔽得远远不及他巧妙,而且他不会预先在不同地方掘许多洞,以便随时随地可以躲起来,也就是可以随时随地消失踪迹之意。
他跟鼹鼠最重要的不同之点,老实说却是在于陶正直挖地洞时,就算看见一百条蚯蚓,也绝对不会引起食欲而吞下肚子。
他从细细缝隙小心看着阳光下地面情况,也极之小心用耳朵聆听一切声音。
“世上没有人能找得到陶正直。”
沈神通肯定的语气,使李政娘子登时面容惨淡,眼泪也横溅直射。
她怎能不相信当今公门第一强人的沈神通的判断?沈神通焉会有错?
但她必须找到陶正直,而且要快,如若不然,李政只怕活不过今天了。只不过她没有想深一层,那就是假如能找到了陶正直,可是这个拥有“人面兽心”外号的人,若是兽性大发,坚不帮忙解救,那时又该怎么办?
李政仍然像一块木头,僵立于墙角。
他由咽喉开始,一直到小腹,一共有七道金色细线拦住,使他身躯不至于向前仆跌,当然别人也没有法子能搬他离开墙角。
每一道金线两端都连结在直角的墙上的黑色钉子上,由于李政壮健魁梧,所以每一道金线都勒得很紧,假如李政不是被点了|茓道失去神智,看来他只要一动,那金线若不被他绷断,那就一定割破衣服而深深勒人皮肉之内。
李政如果仍然清醒,自是很难一直像僵尸那样动也不动,所以陶正直任他昏迷实在大有深意,这一些是刘双痕早就指出的。
沈神通看了看之后,自己也觉得自己相当残忍地向李政娘子道:“很困难,只怕救他不得,你最好先有输这一场的心理准备。”
李政娘子眼泪扑籁籁直洒衣襟,虽然人生中经常有赢有输,可是这一场她实在输不起,这使她反而忽然觉得好像是在梦中,而不是在真正的残酷的现实中。
刘双痕迅即将陶正直施展过的武功以及经过情形扼要说了,最后才评论道:“这个人简直是魔鬼,我已想不出其他可以形容他的字眼。”
沈神通同意地苦笑一下,陶正直当然是魔鬼,这家伙甚至敢在天下任何牛鬼蛇神都害怕的“中流砥柱”孟知秋眼前搅鬼捣蛋,而且当时还有好几位天下武林高手中的高手在场,陶正直居然不怕,还敢搅鬼,何况目前这等小小场面?
不过陶正直此人与其说他是魔鬼,倒不如认为他是命运之代表更妥。
沈神通深深吸一口气,使自己完全平复完全冷静。他不但不可以烦乱,甚至要比平时更加冷静,因为假如他对抗的是命运的使者,他除了全力以赴之外,尚有什么法子?
刘双痕似乎也极之冷静,澄澈如秋水的眼睛闪耀出智慧光芒。
他轻轻道:“我们是先救人?还是追敌?”
沈神通道:“这两件事本来分不开,只不过是轻重缓急略有不同而已。”
“那么我很希望知道,陶正直这种手法叫什么名堂?”刘双痕问。
“这是‘巧手天机’朱若愚无上绝学之一,称为‘七巧天罗’。七条金线可以利用任何地形任何事物困住敌人,每一条金线的压力一旦固定之后,稍有改变,被困者马上死于非命,据说是忽然会有毒针刺人肌肤之内。因此李政如果忽然清醒的话,他一定会用力挣扎,这时七道金线压力都为之波动改变,因此结果如何我不必描述,总之,我绝不希望他忽然清醒就是了。”
每个听见这些话的人,脑子都像忽然填满了浆糊,都不知道应该怎样想。
沈神通忽然微笑一下,使沉重气氛轻松开朗了一点。他只向刘双痕道:“假如陶正直真是魔鬼化身,我当然一点办法都没有,对不对?”
刘双痕也奋然笑道:“对,你说得很对。”
“幸而终究他还是人,只不过比别人卑鄙恶毒而又聪明些而已。”。
“他既然是人,当然就有人的习惯轨迹可资推测追索,你是不是这个意思?”沈神通叹口气又道:“他只不过是人面兽心而已。”
“那七道勒住李政的金线,只怕是并州快剪也剪不断,照这样的情势看来,自然是先尽力找到陶正直最重要。”
“是的。”沈神通点点头。
刘双痕又道:“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做错,因为我让陶正直大摇大摆离开。”
沈神通道:“你没有错,我明白你为何这样决定这样做法……”
崔怜花摇摇头说道:“我们一点不明白。”
崔怜月道:“当时我们若是联手合力围攻,陶正直不一定逃得掉。”
刘双痕道:“反过来说,我们也不一定能够收拾他或者困住他,对不对?”
马玉仪居然也Сhā嘴,她的容貌以及声音,虽然都比不上崔家双姝美艳迷人,可是,她却有另一种吸引人的风致味道。
她说:“武功方面我不懂,但我却知道最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李政大哥一定比现在更危险,假如你们合力向陶正直出手的话。”
刘双痕笑得很漂亮,这一特点往往使他的话更具说服力,尤其是女性受到影响更大,他还特地向李政娘子说道:“我就是没有法子忘记这一点,所以,不敢用拼命方式对付陶正直。”
李政娘子连连点头,含有无限感激之意。
刘双痕又道:“何况陶正直想沈神通大哥赶到,我也一样。所以我们好像有了默契,而暂时不必拼命了。”
崔怜花道:“你希望沈大哥赶到,人人都明白,但陶正直也希望他赶到?有没有搞错?
沈大哥赶到对他有什么好处?”
“他的确想等我赶来此地。”沈神通回答道:“因为陶正直深信‘七巧天罗’天下无人破得,所以要利用李政性命跟我讲和,像这种威迫我低头的机会并不多,他一定要好好利用。”
人人都恍然明白了,这道理本来很简单很明显,假如你是陶正直,虽然本领很多,武功很强,可是你既然一直害不死沉神通,那就不能不反过来考虑沈神通追捕罪犯或仇敌的本领了。
陶正直极可能已感到,若是此生此世,常常要提防一个像沈神通这种人物的大仇人,必定是极为痛苦可怕的事情。
故此他打算和谈,他不想变成沈神通追捕的猎物。
马玉仪替李政娘子发问最关心的问题:“那么沈大哥你怎样决定呢?”
沈神通立刻回答道:“他唯一不知道的是我何以好像很有把握。”
崔怜花、崔怜月两姊妹一齐抓住刘双痕,也齐声叫道:“大哥,你快说,究竟怎么样,沈大哥是不是决定讲和?是不是先保住李政性命再说?”
刘双痕道:“喂,喂,你们女孩子斯文一点好不好?”当然他只不过使气氛不要太紧张而讲讲笑话而已。所以他马上回到正题上:“如果我没有猜错,沈大哥决不轻易讲和,换言之,他决不肯轻易放过陶正直这个魔鬼,你们不防再看看李政身上那七道金线,大家看清楚点。”
每一对眼睛依言做了,可是每对眼睛也都发现那七道金线根本依然如故,并无丝毫变化。
又是崔怜花首先发难,她再揪住刘双痕臂膀用力的摇,问道:“我们都看了,但好像没有谁看得出有什么古怪?”
“应该有人看得出一些道理。”刘双痕坚持己见,“如果没有,那只不过是时机未到,所以这个人暂不作声,暂不透露而已。”
“谁?这人是谁?”问话的人是李政娘子,她当然比任何人都心急。
“是我。”声音有点有气无力,幸而咬字清晰,故此没有人听不清楚:“但我没有把握。假如我出手无功,那时不但李政没命,我自己也立刻会被李夫人斩开十七八载,我不想这样死法,所以我不敢开口。”
说话的是面色苍白的吕夫人,她的冶荡妖艳虽是比从前大大逊色,可是嘴角一丝苦笑,却还是颇使人恻然心动。
“你为何没有把握?”刘双痕问。
“刘双痕问得很对,你既是小幻天家派高手,而小幻天家派开派二百年以来,几种秘传绝艺当中,有一种正是这种机巧禁制之学,你不可能没有精研过此道,我有没有猜错呢?”
吕夫人道:“没有猜错。”
“那么你为何一直不吭一声?”沈神通咄咄质问:“你想等到什么时候?想等到什么时候才肯透露你有这种本领?”
吕夫人答非所问,道:“世上已经很少人知道我小幻天家派之名,更少人知道‘机巧禁制’这门绝艺名称。但这儿不但有人知道,竟然还多达两人,我真是觉得难以置信。”
沈神通徐徐道:“刘双痕出身在武林名门世家,他拥有的资料档案,只怕说出来你也不敢相信。此所以陶正直使出各门派奇功秘艺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尤其是杭吉的‘怒刀’,秘密的程度大概不逊于你小幻天家派,但他仍然可以一口叫出。”
这个解释大概很足以令人信服,所以没有人再提问题。至于他沈神通何以也知道?亦无人再问。相信是因为人人都认为沈神通能够比别人知道多些,乃是很正常的。
吕夫人道:“然而还不止你们两个,那陶正直既然跟随过‘巧手天机’朱若愚,他难道会不知道我小幻天家派这一门秘学?”
现在大家总算有点眉目了,想来那吕夫人不敢自告奋勇之故,大概是恐怕陶正直另有陷阱,就算不是陷阱,总之陶正直也一定已把吕夫人的本事计算在内。
吕夫人又道:“除非你们答应放我走,而且我先声明我不一定成功,但即使我不成功,即使李政死了,你们仍然得放我走,这样我才肯尽力试一试。”
没有人知道应该是怎样决定才好,所以连李政娘子在内,无人作声。
刘双痕静静地望住沈神通,刘双痕对他很有信心,所以等他开口。
沈神通并没有故弄玄虚,并没有故意不作声使大家焦急,他的确正在大动特动脑筋,务求作出最佳决定。
何以决定这种严重问题的责任,总是落在他头上?他终于叹口气,叹气声中包含无尽孤独沉重之意。
任何人有时总不免会有点感慨或牢骚的,沈神通忽然记得自己曾经用这话劝慰过别人,但现在却轮到自己劝慰自己了。
所以他泛起别人不能了解的自嘲的苦笑:“大牧场的朋友们离开此镇之后,一直回到关外。”他终于用清晰坚定的声音说道:“刘双痕、崔家小姐们好像也应该打道回府,不可再在江湖游荡了。”
崔怜花皱起两道眉毛,皱眉人人都会,只不过她却皱得特别好看,这一点使人不明白她有什么诀窍。
她说道:“这是以后的事,沈大哥,我们目前该怎么办?”
沈神通道:“不必心急,我们一步步来。”
不过他所谓一步步来的方式却与众不同,别人解决事情是由先至后顺着次序,但他显然是反过来办。
沈神通接着说道:“由于你们一心一意回去,不会再与我碰头也不会有任何接触,所以陶正直就算安然逃脱了,大概也不会把你们当作目标,最低限度他不至于将时间气力浪费于你们身上。因为他已不能用你们的安危来威胁我了。”
刘双痕说道:“如果我是陶正直的话,无疑也必定先集中,全力来对付沈大哥你再说。”
沈神通显然是首先解除了再有人质事件的顾虑,假如上述这些人都一直回去,而不再与沈神通联络,则陶正直就算再抓到他们,一时间也对沈神通起不了什么作用。
“我们现在虽然找不到陶正直,但他迟早必会出现。”沈神通声音很冷静,每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不过等到他自己出现时,那便是意味我们全都束手无策,无法解决李政,所以他现身再出来跟我讲价钱、谈条件。”
李政娘子垂头躬身,说道:“真对不起。”
马玉仪伸手搂住她肩膀,柔声说道:“不必这样,我们谁没有很关心很重要的人呢?”
沈神通徐徐地道:“如果我们有办法把李政从‘七巧天罗’中救出,情况当然又大大不同。”
崔怜月道:“但你又说过谁也找不到陶正直。假如我们能解救李政大哥之难,但那时候陶正直却又不敢现身了,我们怎么办?”
“这种情势仍然对我们有利,至少李政已经不受威胁,我现在要先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关于吕夫人如何处置?我真正意思是徐奔兄死前有没有透露过他的想法?如果有的话,那就是他的遗志,我一定要尽力为他完成遗志。”
答案只有马玉仪讲得出,她说道:“徐大哥说过,他决定将吕夫人送给东海四贤,他还说这是最好的主意,因为吕夫人这件礼物,可以叫东海四贤替他报复吕惊鸿被害的仇恨。”
她看见沈神通连连点头,不问可知,沈神通知道东海四贤是什么人(其实世上之事,沈神通不知道的大概很少很少)。于是连忙问道:“东海四贤究竟是什么人?又假如吕夫人正是害死吕惊鸿的主凶,他们真有法子履行诺言,替徐大哥报仇么?”
“他们都是很有信用的人。”沈神通说道:“照我看大概履行诺言并不困难。”
他仍然没有讲出东海四贤是哪些人以及是一些怎样子的人。
反而是吕夫人告诉大家,她面色苍白得可怜可怕,尖声叫道:“不,不,沈神通,你怎可把我送给那些疯子?”
原来东海四贤都是疯子,假如吕夫人的话属实,当然谁也会感到震骇恐怖。任何人若是自诩胆大得连疯子也不怕的话,最好先去参观过疯人院才可以夸口。
“我向来不主张任何形式的私刑。”沈神通说道:“但这是徐奔兄的遗志。徐奔兄现在能不能再有其他愿望,同时亦没有可能更改了,所以这件事恐怕就此决定了。”
吕夫人双腿忽然软得有如棉花,因此不能支持体重而瘫坐地上,她还急促地喘气,大有惊怖欲绝之态,那样子真是可怜极了。
沈神通连看也不看她一眼,话声一如平时,道:“李政夫人,叫一个人进来,用被子把这女人包裹起来,我自会找人送去东海。”
吕夫人尖声叫道:“不,沈神通,你怎可以这样对我?”
沈神通冷冷地反问道:“我为何不可以这样对你?”
别的人都不敢Сhā嘴,因为人世上江湖上的恩恩怨怨,实是有如乱丝,连当事人也可能不尽了解,何况是局外之人。
沈神通又道:“至少吕惊鸿、徐奔以及大牧场一些热血朋友们,还有春风花月楼的几条人命,通通都得算在你们头上。”
“你们”的意思自是包括了金算盘,很可能连金算盘那个一直坐在轿子里的儿子也有份。
“何况另外还有许多未为人知的冤魂?”沈神通声音冷如冰雪。他向来很少流露出内心情绪,所以这回他显然对这个美艳如花,但却是蛇蝎心肠的女人极之痛恨。“老实说你将落在东海四贤手中的命运,已经不可能改变。我现在考虑的只不过是把你就这样送去呢?抑是先毁了你的容颜,例如割下鼻子或什么的。”
每个人到了最后关头时,自然会尽力选择痛苦较少的路,吕夫人亦不例外。
她声音都变成嘶哑了,道:“不不,沈神通、沈夫人,求求你千万别毁我的容颜。”
沈神通大概亦没有毁她的容颜之意,所以他作个手势,马上有两个大牧场铁骑出现,用两张大棉被将这个妖烧冶艳的尤物包裹起来,还用绳索缚好,只让她露出头颅。
沈神通只向刘双痕解释,可能是因为这些话的内容不便对这一些少女及妇道人家说出,但却又不能不让她们晓得。
他说:“她容颜如若无损,东海四贤虽然一样会折磨她,至死方休,但这个过程就跟容颜已毁大不相同了,你也知道男人对漂亮女人总是比较优待些,何况如果她比普通漂亮女人更漂亮的话,受的苦当然少得多了。”
靠近镇口的一段街道由于特别宽阔,所以乍看好像一片专门停车驻马的广场。又由于出入这候桥镇不论向哪一个方向走,都是由这儿开始分岔,所以这片广场中永远都有很多车马以及行人。
广场中出现两辆马车,其一软帘深垂,显然是供人乘坐的,另一辆则四边露光,所以人人都看得见车上载着两具棺材。
这两辆马车落在别人眼中,可能没有特殊意义,但是被陶正直瞧见便大不相同了。
广场四下原本有些树木,不过现在却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桠,地上还有不少枯黄树叶,随着寒冷深秋凄风移动。空自发出没有意义,却又能够使人觉得很空虚,很寂寞的低微声响。
木立墙角中,被七道金线勒住的李政,面色又灰又青,看来好像没有了生命。
李政娘子既想摸摸他,却又生怕触动精妙机关,而不敢伸手,那样子表情可怜之极。
马玉仪温柔地拿起她的一只手轻轻抚摸,道:“别急,现在急也没有用,沈大哥虽然没有说一定能救回李大哥,但他也没有说一定不能,所以你一定要耐心等候。”
一名铁骑在后面道:“对,沈夫人说得对,李大嫂先别慌,一慌就会出事。”
赫赫有名的大牧场执法铁骑原本一十八骑,那时何等威风,但现在连李政也算上,只剩下六人,可说是一败涂地。
沈神通声音一起,所有的人包括刚进来的大牧场四铁骑在内,无不立刻闭嘴,也停止住任何动作,连搔搔头皮摸摸鼻子都不敢。
每一对眼睛都凝注沈神通的嘴巴,急着等听他经过一番深思后的决定。
“马车和棺木既然都准备好,我们要开始行动了。”其实那两辆马车和车上两副棺木,已经在大门口停了好一会儿了。
现在当然不会有人鲁莽无礼Сhā嘴,所以沈神通在寂静中徐徐环视每个人一眼,便又说道:“两副棺木其一装殓徐奔兄,另一副是杭吉兄的,这两具灵枢自然要用一辆车子载返关外,至于另一辆车子,则是李政夫妇乘坐顺便也替我把吕姓的妖女运走,我会另外派人在路上将她转送去东海。”
他的口气好像已经把李政救出,已经救出了“七巧天罗”一样,但事实上李政情况并无改变,他仍然像一根木头竖立于墙角。
马玉仪知道此时此地只有自己最适合担任大家的发言人,所以她柔声发问道:“沈哥,那李大哥现在好像还没有办法上车,你倒是告诉我们该怎么办呢?”
沈神通也微微而笑,不过他的笑容显然有点沉重的意味:“我不会忘记这一点,只不过我要告诉大家,特别是告诉李政夫妇,李政无论是死是活,都要乘搭那辆马车离开,如果他吉人天相幸而无恙,那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你们一直返回关外就是。”
大厅内沉寂了一阵,终于还是沈神通开口道:“假如李政兄弟已遭不幸,你们仍然出关返回大牧场,你们当然可以复仇,但必须先回去一趟,准备好了才可以入关报仇。”
李政娘子听了真不知道应该恐惧的好?还是悲伤的好?
“不但你们一直返回关外,还有刘双痕他们也一直返回扬州,这理由刚才已说过,那就是我可以没有顾忌,可以放手对付陶正直,尤其是最重要的是现在,你们务须以不悲不喜的态度迅速远去。”
刘双痕忽然发觉沈神通透露计划时,时常用颠倒次序手法,他同时也发觉这种手法有时会有特别有效果。例如沈神通先已交代好如何撤退,以及强调那李政不论死活都须要这样做,等大家的震撼过去了之后,才提到如何尽力解救李政之事,这时人人心中有数,谁也不敢期望李政一定还能活着离开此地了。
沈神通眼光落向吕夫人露出被子外的面孔,而不是墙角的李政身上。
他说道:“这个妖女不但心毒,而且极之靠不住,所以与其把李政兄性命放在她手中,倒不如我们自己想办法。”
“你不敢相信她肯尽力施救?”马玉仪问。
“当然。”沈神通说道:“她的条件是不管李政是死是活,都必须放她走,这样她才肯出手,我相信我没有记错。”
“她的确是这样说。”刘双痕说。
沈神通等候一下,才道:“我已给她机会,假如她自问有七八成把握可以破得‘七巧天罗’,现在就应该改变条件,急于争取救出李政的机会才对,但她为何不作声?难道她忽然变成又聋又哑的人?”
刘双痕道:“如果她既不聋又不哑,便又如何?”
“结论只有一个,她自知破不了‘七巧天罗’,同时她又知道若是胡乱自称有本事可以破得,一定会被我揭穿谎言。”
李政娘子大大着急,眼泪纷纷掉落,只因本来那妖女吕夫人是唯一希望,现在希望忽告破灭,教她怎能不惊?怎能不急?
沈神通又道:“这回总算吕夫人没有低估了我,因为我老早从她纤嫩指尖,看出她根本没有修过小幻天‘机巧禁制’这门绝学,她最了不起也不过比别人多懂一点而已,但要她动手万万不行。”
崔怜花忽然大大叹气道:“沈神通,沈大哥!”她用乞怜声音说道:“算我们服了你,你究竟打算怎样处置李大哥的事呢?你知不知道,你已吊足我们胃口,想来你老人家也不想我们都活活急死吧?”
人人都因同感而或是点头或是握拳顿足,又或者发出特别响亮的吸气声等等,总之,大家都用某种动作或声音,极力表示支持崔怜花的意见。
沈神通没有用言语而是用行动回答。
每个人都从他审视那勒住李政的七道金线的动作,看得出他极之小心仔细。
他自然须要特别小心仔细,因为这是“巧手天机”朱若愚独步天下的绝学,就算你已经有了破法有了把握,最好仍然再度严密精细地检查一次。
人人都屏息静气瞧看着,尤其是李政娘子更是紧张得全身微微发抖。如果稍加分析,这儿就出现一个奇异现象,例如李政或他的妻子,不久以前都曾经为了徐奔而起过不惜一死的决心。那时李政若是战死了,本质上跟现在才死并无区别,可是,现在李政娘子却会为了丈夫安危而颤抖,但不久以前所下决心时却毫无所惧毫无牵挂,人性的微妙变化于此可见一斑。
只听沈神通道:“红儿,过来。”
李红儿赶快走过去,人人都看见她左手只有几只手指露出衣袖外,右手则简直完全被衣服包藏住了。
然而每个人眼睛都忽然睁大,都使劲死盯住李红儿那几只手指,连曾经帮助李红儿练功的崔家姊妹也不例外。
李红儿的几只手指不但像玉葱一般纤巧美丽,而且有一种吸夺目光以及迷醉心神的奇异力量。
但那只是左手几只手指而已,假如是整只手露出来又如何?还有一个疑问就是她的右手是怎样子的呢?是否跟左手一样美丽?是否一样能令人心醉神迷?
当然崔家姊妹惊愕的内容与别人有点不同,她们一齐走近沈神通,崔怜花道:“沈大哥,红儿的手不但美丽好看,而且也必定属于世上最灵巧的手之一。”
沈神通头也不回,面孔仍然看着墙角的李政。“我知道。”他声音透出少许怏怏不乐之意:“而且我比你们还早一些知道了。”
崔怜花道:“沈大哥,假如这双手忽然变得很难看,因为有些疤痕以及又青又紫,又或者这双手长在没有生命的躯壳上等等,那岂不是很令人难过的事?”
“是的,我一定也十分遗憾。”
“但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你一定要用这双美丽的手去担负这件危险可怕的任务吗?”
“已经没有别的法子,除非你们想得出来,并且告诉我。”
崔家姊妹一齐轻轻叹气退开了好几步。
既然她们已经透露很可怕很危险,人人的心都忽然抽得很紧,而且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李政,抑是为了李红儿的手。
沈神通声音很温柔但很坚定,他说道:“红儿,小心听着我所指定的部位,那都是在墙壁上的,我要你摸到有毒的针尖,还要一一拔出来。”
李红儿挤近去,身子等于靠在沈神通背上,她应道:“我知道了,你说吧。”
“你的手现在还稳定么?心跳得快不快?”
“还好,大概没有什么问题。”
“那么现在开始。”
最先搜查的部位是李政颈项紧贴的墙壁,由于颈项没有衣服遮蔽,所以人人都看得见李红儿伸手探人李政颈后。
由此看来,她的手由形状、长度以至肤色,无不极之美丽悦目,令人无法不不注视也无法衷心赞叹欣赏。
如果有人能够把看见她整只手的心情,跟刚才看见她几节手指的心情作一比较的话,必定会十分惊讶地发现这两次心情及反应竟然都是一样的。
换言之,李红儿只露出几节手指所收到的效果,跟露出整只手掌居然没有区别。
这种现象自是值得惊奇,若以美女的肉体为例,大胆彻底的暴露无疑比只祼露一只手或一条腿更触目更吸引人注意。
这时很可能由于李红儿的手在动手中,所以谁也没空去想这些问题,现在大家都用心看李红儿的手怎样挤人李政颈后,她能不能摸到毒针?假如摸得到毒针,针尖会不会刺破了李红儿的白嫩手指?
若是指尖表皮被毒针刺破,李红儿就算幸而不死,只怕也一定十分麻烦,这一点人人都很明白,所以才替她紧张。
只见李红儿的手一下子就已经挤了进去,轻松容易得好像那儿本来有一条很大的缝隙一样。不但如此,她还能在墙上摸来摸去毫无滞碍,连那道横勒在李政咽喉的金线,也似乎全然不妨碍她的活动。
人人都泛起了叹为观止之感,虽然大家都知道沈神通若不是有些把握的话,绝对不会叫李红儿出手的。可是似这般神乎其技的灵巧手法,仍然不能不认为大开眼界。
李红儿的手缩回来,说道:“每一边的墙上都有一根毒针。”
她的手指居然没有被毒针刺破,连沈神通都大大透一口气,别人都更不用说了。
李红儿摊开手掌,掌心有两枝像牛毛的细针,她又说道:“我已经拔出来啦!”
既迷茫而又险恶的情况忽然变得开朗顺利,李红儿依照沈神通指示每次摸出两枝毒针,一共摸出了十四技之多,在这段过程中,反而是沈神通想的时间多,李红儿动手的时间少,因为沈神通想好了后来一讲出口,李红儿几乎是一伸手就把毒针给弄出来了。
李红儿得到暗示稍稍退开,沈神通回转身子向着众人仰天长笑,声音充满了愉快得意之情。
他这个人极难表露出较为强烈的感情,所以人人都大为欢欣兴奋。
李政娘子奔上来,抓住沈神通臂膀,叫道:“谢谢你,我知道已经成功了。”
崔家姊妹一个搂住李红儿,另一个揪住沈神通另一条臂膀,话声中夹着银铃般的笑声道:“沈大哥,你真了不起,真了不起……”
马玉仪当然比别人更高兴更快乐,因为至少大牧场铁骑们是为了保护她而绕到候桥镇,假如他们不来,就不会碰到陶正直了,何况沈神通的成功,亦即是她的光荣。
不过,当她看见刘双痕俊美动人脸庞上,只有一层笑容之时,心里便不禁大为迷惑惊诧了。
笑容如果只有一层,那意思就是说在笑容下面还有别的东西。
他不但漂亮而且智慧过人,这是马玉仪第一个念头,她脑中所想的“他”,是刘双痕,而不是沈神通。
他为何有点勉强地装出笑容,他绝对不可能嫉妒沈哥,那么他是为了什么原因呢?
究竟是什么原因,她知道自己一定想不出,可是她却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这就是女性最最奇妙的本领直觉。
她也没有什么惊人之举,只不过动作比平时快一点,走上前向沈神通说道:“沈哥,你先看看刘双痕的样子好么?”
她把问题推给沈神通,让他找出原因,当然是最佳方法,谁的脑子能比沈神通还灵光呢?
沈神通望了一眼,道:“晤,他的笑容好像装出来的。”
在他身边几个女性都赶紧定睛望去,从她们这种迅速的反应看来,能够不关心刘双痕的女性大概不怎么多。
马玉仪道:“他的笑容为什么要‘装’出来?”
崔怜花也接口说道:“对呀,莫非沈大哥你解救李政,成功得手,他反而不满意?”
崔怜花接下去所说的话,才使人觉得很合理。因为以崔家姊妹和刘双痕的密切关系来说,就算刘双痕真有问题,她们亦不应该公开揭穿,当然更加不应该当众谴责。
崔怜月说道:“刘大哥绝对没有不满意的道理,我也敢保证他肯为李大哥脱险而连干十大杯最烈的酒。”她肯定的口气和声音已充分表示出强烈信心。
然而很多时候单单表示“信心”是不够的,最强有力的还是“事实”。
崔怜月说不出任何具体事实来解释这种情况,幸而她也有她的法子,她说道:“不过我这位刘大哥,智慧过人,我向来猜不透他心里想什么,所以我看我还是不要乱猜的好。”
如果她最好不要乱猜,则别人乱猜毫无疑问一定更加不好了。
所有的目光现在都集中在刘双痕面上,深深感到这张比美女还漂亮的脸庞,散发出吸引人注意的强大魅力。
刘双痕却只瞧着沈神通,眉梢微挑,好像作无声的询问。
如果是一男一女这样子眉挑目语,可能令人感到既旖旎而又有趣,但两个男人之间,给人的印象就没有这么罗曼蒂克了,甚至不但毫无浪漫情趣,还会些恶心之感。
沈神通一开口,人人都松了口气,否则恐怕有些人真会无法忍受了。
“崔姑娘说你智慧过人,她又说永远猜不出你心里想什么,这两句话使人打破了一个闷葫芦,不过这是题外之言,现在似乎不大适宜提出来谈论。”
刘双痕点头道:“是的,现在的时机好像不怎么合适谈这引起事情。”
但有人不同意他们的见解,而且还不止一个人,而是四五个人之多,所谓不同意也就是希望他们讲出来的意思,这四个人都是女性,她们是崔家姊妹和马玉仪,这三个人作出这种反应甚是合理,但第四位女性竟然是阶下囚的吕夫人,就使人觉得奇怪了。
而且表示不同意之后,四个女性的发言人居然是吕夫人,她说道:“沈神通,你的闷葫芦是不是刘双痕跟崔家姊妹的关系何以没有更加密切?何以不更进一步?”
她做发言人很有道理,因为其他三个女性是想问问闷葫芦究竟是什么,但吕夫人却知道是什么。
吕夫人又道:“我们很多人仍然希望你们先谈谈这个问题。”
崔怜花道:“现在我们却只想知道你凭什么打破这个闷葫芦?”
沈神通道:“我知道,我若是坚持己见的话,反而会浪费宝贵时间,你们三个人……”
他指指刘双痕和崔家姊妹道:“一定有某种特殊关系,所以不会有男女相悦之情,崔家姑娘们请记住,男女之间往往是用心灵、用感觉知道对方心里想什么,而不是用脑子、理智去知道的。”
大厅里寂静了一下,沈神通又道:“这就是找出你们之间有特殊关系的推理基础。”
别人都不作声,只有吕夫人深深叹息一声,道:“沈神通,如果我的男人是你,而不是金算盘,我相信结局一定不会像今天这样子了。”
答话的人不是沈神通,而是刘双痕:“你的想法很对,吕夫人,但已经成为过去的事,现在谈论也没有用,我建议你最好抓住目前一个小小机会,看看能不能改善你将来悲惨的命运。”
吕夫人惊讶得连眼珠也差点突出眼眶外,呐呐道:“机会?我还有机会?”
刘双痕向李政娘子,还有大牧场残余四名铁骑们,用手势打个招呼,道:“你们诸位别见怪,虽然徐奔兄以及可能还有别的人遭遇不幸,她要负相当大的责任,不过假如她能够出力,使李政兄生命得到保障,甚至可能在对付陶正直这件事再出点力,你们认为可不可以将功折罪呢?”
虽然仇恨使人难以忘记,但目前李政的安全却是更加重要,何况陶正直比这个美貌女人又更可恶可恨,谁不想先对付陶正直呢?
刘双痕的话,得到众人一致赞成,便向吕夫人道:“我已经为你尽了我的力量,希望你心里不会记恨我。”
由于吕夫人是被他用剑刺散内家真气,因而失去武功,连逃走也有所不能,所以刘双痕会这样向她说。
刘双痕又道:“既然你已经点头,那就赶紧过去帮帮沈大哥的忙。”
沈神通向珊珊走近的吕夫人说道:“你以胸中所知‘机巧禁制’之学,仔细瞧瞧李政的情形,然后告诉我他还没有危险?”
这时人人恍然大悟,原来刘双痕并不随众欣然欢笑之故,敢情他认为李政的安全脱险还仍然有疑问。
在寂静中吕夫人仔细查看良久,才将脸望着沈神通,肯定地说道:“没有,‘七巧天罗’最高水准也不过共十四根毒针而已,我看过每一道金线两端的位置,并没有值得我怀疑的情形,既然你已起出十四根毒针,应该没有问题了。”
沈神通好像很信任她的判断,立刻付诸行动,他的行动并不复杂,只不过用手指勾住金线用力一扯,每道金线只要有一端的黑钉松脱这一道天罗就等于破去。
当然这样做法若是未起毒外以前,一扯之下必定有两枝毒针弹出刺人李政身体。
七道金线转眼已扯掉六道,只剩下一道乃是横勒李政胸口而没有动过,也因此即使无人扶撑李政身子,他亦不会仆倒。
沈神通没有再动手,露出寻思神色。
吕夫人声音很坚定自信,道:“这道天罗也没有问题,我保证不会有毒针射出。”
刘双痕居然已站在他们身边,接口道:“你说得对,这也正是沈神通最不放心的缘故。”
吕夫人讶道:“为什么?”
刘双痕道:“陶正直必须防你精通此道,也就是说他必须防你能破他的‘七巧天罗’,假如他没有出奇制胜之道,他怎敢放心扬长而去,这决不是陶正直的作风。”
他的话声停歇之后,厅堂内更无声响,因为没有人敢弄出声音扰乱沈神通和刘双痕的沉思。
当然如果有人想得出道理的话,大可以开口,可惜人人都被忽然有把握,忽然又没有把握的局势弄得昏头脑胀了。
沈神通终于有了动作,他伸手把了一下李政的脉,翻开他眼皮瞧了一瞧。
他也终于开口打破沉默,道:“我这一回本想全力击杀陶正直的。”
他的话乃是向刘双痕说的,故此回答的人也是刘双痕:“但看来你好像由智者忽然变成傻瓜,这话是他说的,他的意思是说你放过杀他的机会,是你忽然变成傻瓜之故。”
沈神通苦笑一下,道:“放眼当世,大概只有他有资格这样笑我,是的,我决定再做一次傻瓜,你有更高的主意么?”
刘双痕双手一摊,表示完全没有任何高明主意,不过他的笑容不但不苦,还充满赞赏佩服意思。
他说道:“只有你,沈大哥,只有你这位当代公门强人,才肯自认去做傻瓜,也只有你的气魄度量,才能够将别人的困难放在前面,自己的事反而放在后面。”
不但李政娘子明白刘双痕说什么,其余大牧场铁骑们,以及崔家姊妹等也清楚明白得好像看自己掌纹一样。
看起来,诛杀陶正直的可能性已经消失了。
地面上那道小小的裂缝,透入微弱光线,因此陶正直得意的笑容谁也瞧得出来,假如人有能够瞧得见的话。
陶正直是在“时间”上推测各种情况演变,所以露出得意的笑容。
毫无疑问,他从铁骑、马车、刘双痕、沈神通等出现于广场的“时间”,使他知道了很多情况,也使他知道应该怎样做。
好些枯叶被秋风卷掠扫过缝隙,深秋的寒冷也使人一嗅就知道了,然而陶正直似乎全然不曾感到物换星移时序变化的深远意义,他好象只有“现在”,他好象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静悄悄的广场一如平时,其实广场上仍然有人马有车辆,换言之,并非静悄悄,只不过在陶正直来说却是的。
那是因为他只关心注意沈神通以及有关的人,除此之外,在他来说普通的车马人物都等于不存在于世上。
故此沈神通等人通通走了之后,陶正直便觉得很静很静,也许以后的日子比现在更静,因为从各种情况推测,沈神通似乎终于没有救出李政。
李政如果死了,陶正直当然变成众矢之的,他自是不可以公开露面,否则复仇之刀一定很快就砍向他颈子。
但是,何以那一辆帘帷深垂的马车,却好像有三个人?其他的人全部都露了面部,都亲眼看见了,只有三个人没见到其实一共五人没露面。不过,其中徐奔和杭吉是他亲手杀死的,所以这两具尸体必定在棺柩之内这三个人就是李政,他的妻子,还有就是吕夫人。
如果这三个人都在马车内,便发生了一个大问题李政究竟是还活着,或是已经死了?
陶正直原本在“时间”上推算,李政应该已经遭惨死,所以,这些人才会在这时候出现,然而现在一切推论又已变成不怎么把握了,因为假如李政已死,他的尸体无须放在马车上,就算放在车上,那李政娘子陪着丈夫尸体还说得过去,但怎会让吕夫人也乘坐那辆马车呢?
有时有些推论看来所采用的证据并不十分强大稳固,因此你可能觉得这等无关重要之事本来不值一提,更不能充作推论的基础。
这种看法本来不错,只不过通常我们要找出某一神秘事件的真相,往往须得从很微细的无关重要的地方观察,也从这方面找出线索,陶正直正是采取这种方式途径。
因此依循这种“观微知著”的方式途径推论下去,便可得到如下结论:
李政已经死亡,但沈神通为了掩饰这一点,故意把他尸体放在马车内。
李政没有死亡,可是沈神通不想被他(陶正直)知道,所以用此手法。
不论李政是生是死,这个人质已经失去作用,这是因为李政如果已死,便不成为人质了,如果他没有死而又被救走,当然也不是人质。
为何沈神通那么鲁莽?以他的经验成功和才智,怎会贸然去破那天下无双的绝艺“七巧天罗”?
就算沈神通犯了错误吧,但他何以匆匆忙忙率众离开?这候桥镇没有老虎也没有鬼,他害怕什么?为何不派出所有的人手先搜索我的下落?搜不到再离开也不迟呀?
沈神通固然给他一些资料,可以借以推论,但同时也留给他一些难以解释之疑问。
这也正是沈神通最地道,最正宗的手法。
纵然他已经失败认输,仍然可以使敌人大大伤一轮脑筋,这种评语绝非虚构,至少陶正直一定投赞成票。
因为陶正直苦苦思索好久之后,忽然又由于某种奇怪事情发生而不得不集中精神赶紧查看,而查看之后又不得不紧动脑筋寻思。
这种奇怪情况当然也只有沈神通摆布出来,所以陶正直非投赞成票不可。
现在且说那能使陶正直从深思苦虑中,突然惊醒的原因。
敢情那片广场上忽然真的寂静无声,甚至连马匹也不喷鼻踢蹄。
以前说过,陶正直虽然认为沈神通等人走了之后,广场上等于没有任何生物一般寂静,但这只是他心理状态所形成的感觉而已,事实上声音多得很,只不过完全无关重要,所以他可以当作没有生物存在。
然而本来有人有马,也有种种声响,却忽然完全静息完全没有了,陶正直岂能不立刻从冥思中突然惊醒?
陶正直的眼睛自然很好,普通人的眼力比起他大概等于近视眼,于是乎人人都看得见的景象,他更加瞧得清楚了。
在广场上只出现一个人,不过由于这个人还背负着两个人,所以显得极特别、极不寻常。
被背负着的两人,一个是年轻健美女子,她由于衫裙裂开,几乎直达助下,所以露出了小半边雪白的身体和大腿,甚至连Ru房也隐约可以看见一部分。
这样子装束的女人,只要白白净净面目不丑,大概走到天下任何一个角落都会惹起注目哄乱。
单单这一点,恐怕引人注意则有之,使众声俱寂却又未必,尤其是那些不会看女人的牲口,老实说就算完全赤祼美若天仙的女人,对于牲口的魅力只怕还比不上一桶草料。
然而现在所有骡马牛羊全都寒噤悚立,可见得压在那漂亮雪白女子身体上面那个黑毛茸茸大汉,大概有些古怪。
那家伙称之为大汉已经形容得不确切了,正式一点应该称之为“野兽”才对。
陶正直自是认得出那“野兽”和“美女”是什么人,他还认识背负着野兽与美女的人那个衣服光鲜还佩着剑的年轻人。
他为之再度大大伤脑筋正是因为他认识这些人,那佩剑青年是李大通,乃是大江堂堂主严温身边的侍卫杀手之一,这次率众北上他就是领队。
其余两个一是兽人十七号,一是王若梅。
陶正直全都认得,但问题正是出在此处。以大江堂严温训练出来的杀手李大通,不但绝对不会背负兽人及王若梅行走于大路之上,就算是他的亲生父亲受了伤不能行动,他也决不肯用背负方式背着逃命的。
所以陶正直现在不但变得迷迷糊糊,脑子细胞全体罢工,而且不久就像梦游一样破土跃了出去,这意思说他跃出现身之举,连他自己也好像在做梦,并非经过冷静思考之后的行动。
李大通一看见他,欢欣神态的神情,简直不能描写,不能形容。
陶正直本来已经迷迷糊糊,现在更像坠入浆糊缸里,大大讶道:“你好像很高兴?”
“我当然高兴,简直高兴得形容不出。”李大通答话声音快而不响亮。
他的声音显示他已出了问题,陶正直一下子就感觉出来,因而皱起眉头道:“为什么?”
“因为我总算捡回一条小命。”李大通仍然答得很快:“你也知道的,每个人只有一条性命,能够不丢掉总是值得欢喜高兴的事。”
陶正直眉头皱得更深,道:“我知道,可是我不明白,一点儿也不明白。”
他们相距其实还有十三四步之远,所以李大通忽然向后连退七八步,两下的距离就拉得更远了。
李大通说道:“我知你不会明白,否则你不会亲身露面,这是沈神通的想法。”
“沈神通?你们见过他?”陶正直只觉全身汗毛直竖,冷汗直流。
李大通ρi股一扭,背上两个人砰砰连声摔跌地上,却只蠕蠕而动,竟不会起身。
地上之人是死是活,陶正直全不关心,最最紧要之事,就是必须马上从李大通口中多知道一些有关沈神通的资料。
“你碰上沈神通?你们只剩下三个?”
“是的,只有我们三个人了。”
“你何以能逃得沈神通掌心?就算你他xx的逃得过,为何不赶紧夹尾巴溜跑?为何还背这两个该死的人跑来此地?”
“因为他是沈神通,所以我没有办法可想,我非这样做不可。”
双方对答之时,李大通话声虽是衰弱无力,陶正直的声音却挟着强大内劲,震得四下那些看热闹的居民和过路人的耳朵轰轰哄哄嗡嗡直响。
所以那些人都不知道不觉间后退,大部分还掩住耳朵以免耳膜震破。
因此在广场中好像只剩下陶正直以及远在二十步外的李大通(地上躺着的两人当然不算)。
也因此沈神通忽然出现,并潇潇洒洒地向他们走过来时,份外显眼份外清楚。
“沈神通,我服了你啦。”陶正直等他脚步一停,便道:“你怎可能想得出这种诡计使我现身呢?”
沈神通再走前两步,双方便只距一丈左右。“我不是容易欺负的,这一点请你务必记住。”
陶正直马上赌咒:“谁要是认为你是好欺负的,谁就是龟孙王八蛋。”
沈神通略表满意笑笑点头道:“我知道你素来是很明白事理的人。”
“我当然是。”陶正直回答:“我知道你的忠告对于我有延年益寿,还有身体健康,不会有病痛的好处。”
“那很好,看来我们有可能谈得拢了,卖货的人最怕就是碰到不识货的人,最高兴就是遇上大行家,你同不同意我这个笨拙的意见?”
“我当然同意,我平生对任何意见简直没有比现在更同意的了。”
陶正直讲得极之肯定,任何人听见他这种口气,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怀疑。
只是美中不足的却是陶正直根本还不知道沈神通要卖什么货,这一点又未免会使不怀疑他的人们变得怀疑起来了。
陶正直问道:“我们会有什么事情谈得拢呢?看来我现在只是刀俎上的鱼肉,看来我虽然是识货,也未必有做买家的资格。”
“不要这样说,你太看轻自己的份量了。”
“不,沈公过奖啦,我一直深信,每个人都应该时时刻刻知道自己的份量,才可以长命百岁,沈公你有何指示呢?”
“晤,如果你希望长命百岁,我们就更容易谈得拢了。”
他本来还有话说,但由于王若梅努力挣扎一会儿之后,竟能爬起身,而且能够走到沈神通身边,她显然有什么要紧话要说,所以沈神通转眼望她,暂不开口。
王若梅一身破裂的衫裙,反而平添无限勉力,那半边若隐若现的祼体,使得四下年纪轻一点儿的男人无不心跳加快,无不暗吞口涎。
“沈公。”她赶紧道:“别跟他谈交易谈条件,这人比魔鬼还可怕,比骗子还靠不住,你只有一个方法杀死他。”
陶正直哇哇叫道:“王若梅,我几时对不起你了?难道我挑你出来走这一趟,对你竟不是恩惠,竟不是好处?”
“不管怎样,你仍然是不可相信的人,而且仍然是世上最冷酷无情的人。”
陶正直摊开双手表示诧异道:“我是么?我曾经做过什么事,使你这样想呢?”
王若梅大声道:“我什么事都不必知道,总之你就是这种人,严温虽然残忍恶毒,却还远远比不上你。”
有时世间之事很奇怪很难说,通常你要指证一件事,必须有证有据才可以使人心服,使人相信,但有时候却又不一定需要,尤其是女人指证的事情,常常不必任何证据,也可以令听者相信的。
王若梅正好是这种情形。
陶正直耸耸肩头道:“算了,我不跟你争辩,就算我是没有信用的人好了。但我和沈神通的问题,让他自己去决定行不行?”
王若梅没有回答,只长长叹口气便向后退。
沈神通道:“这个女孩子很灵慧,她不必探询,便已感觉出我将会怎样做。”
陶正直衷心地点头赞成道:“她的确是的,因为连我现在还不知道你想怎样做。”
沈神通微微而笑,看来好像还很愉快,他说道:“我打算再做一次傻瓜,当然是你口中的所谓傻瓜。”
陶正直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讶道:“沈神通,你这话可是当真,你没有因为想使我出乎意料之外而这样做吧?”
“笑话,谁愿意做傻瓜,我们长话短说,那就是我暂时还不能杀死你。”
陶正直双手举向天空,露出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大声道:“沈神通,我又赢了一仗啦!”
“你赢了,但这是最后一次了。”
“那可不见得,因为你是凡人,你不是神仙,所以你一定还有弱点。”
“这些理论以后有机会再说,现在你跟我到那间屋子去,你不至于害怕那儿有围攻你狙杀你的圈套吧?”
“当然不至于这样想,老实说,如果连你沈神通都信不过的话,这世上还可以相信谁呢?”
他们很快回到马玉仪居过的屋子,在大门口沈神通已禁不住停步皱眉,并且回头望住王若梅。
“为什么只有你跟来?你又为何要跟来?”
陶正直冷笑一声,这种笑声令人想到陶正直必定是看出王若梅心意,而且她的心意必定是坏的,必定是属于大阴谋之类。
陶正直也不敢径自人宅,因为沈神通的一班人想杀死他的人很多,尤其是沈神通的朋友。
王若梅一手按住衣裳裂缝,以免春光外泄,所以她只能用另一只手摊一下,表示她无可奈何的心情以及无法奉答的焦急。
陶正直道:“严温只怕还有很大的影响力,王若梅,是不是这样呢?”
王若梅明眸一瞪,值:“我不要跟你讲话。”
陶正直冷笑道:“你为何连分辩都不敢?假如你是无辜的,是被我冤枉的话。”
王若梅道:“因为他是沈神通。”
陶正直怔一下,才苦笑喃喃道:“唉,沈神通,你究竟有什么魅力?何以人人都相信你?”
其实沈神通心中也发出苦笑。
在别人眼中,他是强人,然而事实上是不是呢?确切的说法是,在命运之前他还算不算强人呢?
“好吧,王若梅,跟我们进去。”沈神通说道:“假如不发生意外,我大概还可以替你找到稳妥的安身立命之处。”
事实上王若梅叛离了大江堂之后,真有天地虽大,无处容身之感,而她除了希望沈神通指引帮忙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三个人踏人大厅内,只见李政依然僵立墙角,不过只有一道金线勒住他,使他不至于向前仆跌,陶正直面色大变之下,因为“七巧天罗”看来已被沈神通破去,虽然还留下一道金线,但那只不过用来拦住李政身子而已。
“我承认‘七巧天罗’真是当世罕见的无双绝艺,但幸而我另有不依常理的奇怪方法予以破解。”
沈神通说话字字咬得甚是清楚,故此谁也不会听错,也不会不明白。
“那么你认为我因何变色?”
“你一定深感讶疑,你甚至觉得十分震惊,因为你想不通何以我瞧得出除了‘七巧天罗’之外,你另外还做了手脚。”
陶正直侧转头看看旁边的王若梅,冷冷地道:“王若梅,你想不想得到沈神通的答案?”
王若梅讶道:“我当然想。”
陶正直道:“如果你真的希望他们得到答案,你就不必装出有气无力的样子,更不必要靠近我。”
王若梅吃惊地退开几步,却又忍不住怒声骂道:“陶正直,你真是最混蛋,最可恶的魔鬼,你简直不是人。”
陶正直耸一下肩头向沈神通笑道:“瞧,每个人若是假面目被人拆穿,总不免会老羞成怒。”
沈神通道:“这是她正常的反应,你认为我们继续再谈这些闲话好呢?抑是立刻直接触及问题核心好呢?”
陶正直忙道:‘当然直接些较好,老实说这个候桥镇已经使我觉得作呕了。”
“我对这个地方没有好印象。”沈神通说道:“我只想赶快回到江南。”
陶正直一定是对他的话大有疑惑,所以紧紧皱起眉头,不过他却没有再谈论下去,而是展开行动解救李政。
只见他没有先触动那根仅存的金线而是先将李政左脚揪高,离地至少有两尺。
陶正直又蹲低身子伸手在李政鞋底摸一下,虽然谁也看不见他摸出什么东西,但却可以肯定李政鞋底一定被他做了手脚。
李政右脚也接着被抬起,陶正直的手飞快在鞋底摸一下,起身道:“行啦。”
他不但随手弄开那道金线,还顺便解开李政受制|茓道,李政长长吐一口气,接着喷出口浓痰,睁开眼睛看见陶正直,马上泛起凶狠神色。
陶正直连忙摇手,道:“不要冲动,你先看看那个人是谁?我希望你认得出他是沈神通。”
李政大概花了不少气力抑住心头暴怒,话声仍然挟着咬牙切齿的意味。“我当然认得沈公,这个世界上也只有沈公能够阻止我不跟你拼命。”
陶正直道:“那就行啦,老实说,今天若不是沈神通,换了任何高手,就算破得了我的‘七巧天罗’,但绝对想不到你鞋底还有毒针,因此你除非永远不会走动,否则只要一举步,你就变成一具尸体。”
他停歇了一下,仰天冷笑一声才说道:“你老兄已变成一具尸体,我陶正直似乎就不必怕你跟我拼命了。”
他的话有根有据尤其是当着沈神通说出,无疑只有真而无假。
李政不是头脑不清,也不是不讲理之人,所以他现在只能长长叹口气,道:“陶正直,你赢了,你未死之前我李政决不踏入关内一步。”
沈神通静静观察一切情形,直到现在才开口道:“陶正直,我们之间好像还有很多问题,很多纠缠。”
陶正直道:“是么?例如什么?”
“例如我的师父和我的小儿子。”
陶正直微微而笑,但笑容却很邪恶并且令人恐惧,他道:“你的娇妻遭受不少男人棱辱,这笔帐难道不算在我头上?”
沈神通瘦长挺直的身子微微颤抖,王若梅上去伸展双臂,无限温柔地搂抱这个男人,她的心也和丰满温暖身体一样,紧紧贴住这个男人壮健却颀瘦的后背。
两对炯炯有光的眼睛(陶正直和沈神通的)对视片刻,陶正直收回眼光,沉吟道:“你虽然受了伤害,但却有许多人肯为你而死,男人和女人都一样,沈神通,你的确很了不起。”
王若梅、李政一齐厉声道:“对,我愿为沈神通而死,决不后悔。”
气氛一时变得激动壮烈,显然一点点小火花就可以引起一场惊天动地的大爆炸。
陶正直沉默片刻,缓缓道:“可惜这世上有些事情不是死亡就可以办妥的,沈神通你同不同意呢?”
他似乎没有真正征询沈神通意见的诚意,所以他又已接下去道:“沈神通,你小心听着,既然我还有一次机会可以对付你,我发誓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现在让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吧,我希望在山明水秀风光绮丽的江南见到你,不过那时候你一定已经是不能击败的强人了。”
世上芸芸众生,可真有不能击败的强人?尤其是在命运之前,谁敢言胜?
(全书完)
..。
0 0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