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四日,华复北如期赶至临安。这里的景象,比之襄阳,又更是繁华。三个月前,华复北无心观赏,今日,更是无心。
华复北到临安府签了公文,得知明日早朝,皇上便要召见来自各地的文官武将。而面见皇上之前的这段时间,有专员为华复北打点大小事务。华复北并无心思闲游,便早早到休息。
第二日一早,华复北换上昨日新领的朝服便出门。沿着御街南行,径往宫殿方向走去。路上,有不少文官武将,三五成群,结伴而行,都往南宫而去。看来这次确是召来不少来自各地官员。华复北心想:皇上此次调集,恐怕真如云哥所料,要议定出兵。
华复北来到殿上,文、武官员左右排开,看是已来得七七八八,阵容可不亚于三个月前灭金归来的献俘大会。华复北见得孟珙也在此列,另外还认出一同参与灭金的史嵩之,现任京湖制置使。
过不多时,所有官员都已齐集。忽然听得殿前传道:“皇上驾到!”殿上顿时肃静。
只见宋理宗在龙椅上坐下,众官员跪下齐呼万岁!礼毕,宋理宗道:“今日朕特意召集各地文、武,是正要商议一大事。”说完,右手一挥,身后亲随太监向众人展示一幅中原地图,挂在龙椅后的帐幕上。
地图上圈出三个地方,众人认出便是宋初的西京洛阳府、南京应天府、东京开封府。
宋理宗道:“现在世仇已灭,朕正要与众卿家商议发兵挺进中原,光复我大宋故土的大计。”
此言一出,台下百官一片哗然,当中有叫好赞同之声,但反对之声亦有不少。
宋理宗接着道:“三月前,得蒙各位同心协力,联合蒙兵,得雪靖康之耻。蒙古与我大宋定下协约,灭金之后,中原等地将划归我大宋。而且,光复我大宋中原故土,包括朕在内,每一位宋人应是责无旁贷。”
一位站文官首位的官员出列和声道:“皇上英明,皇上有如此雄心,实是我大宋之福啊!”华复北认出此人是右丞相兼枢密使郑清之。
宋理宗得意地道:“现在金国已灭,但是蒙古势力壮大非常。没有了金国作为屏障,若是蒙古发兵南下,便可直逼我大宋。因此,朕计定,须抢得先机,发兵进驻三京,然后立即抢占潼关,再沿黄河布防。待得稳定下来,再将防线推西起延安府,东至河间府一线布防。至此,即便蒙古发兵南下,我大宋亦能依据天然屏障,加以布防以作抵御。”
宋理宗此番谋划,说得合情合理,百官中不少人在暗暗称赞。华复北听后,亦暗自赞叹宋理宗身为皇帝,胸怀有如此伟略,亦是难得。郑清之等宋理宗刚说完,便又抢出列道:“皇上雄韬伟略,我大宋重返中原,指日可待了。”
武官中一人出列道:“皇上,请听微臣一言。”
华复北认出此人正是史嵩之。
宋理宗道:“史卿家请说。”史嵩之道:“皇上,微臣认为此事并非容易办到,还请皇上从详计议。”
宋理宗问道:“史卿家此话怎讲?”史嵩之道:“皇上此布防,主要是计定依靠黄河作为天险。但微臣辗转征战,多次途经过黄河流域一带。察得黄河之水量,远远不及长江,但逢冬天,便要结冰,难以作为屏障。倘若蒙兵趁机渡得黄河,蒙兵轻骑入驻中原一带,便一马平川,无险可守了。还望皇上三思。”
宋理宗原本兴致盅然,但听得史嵩之如此道来,便减了几分。他不置可否,目光转向孟珙,心想孟珙在灭金时功劳最大,对于出兵中原之事,定会附和,问道:“孟卿家有何看法?”
孟珙拱手出列道:“回皇上,史制置所言有理。微臣以为,我大宋应先以江淮作为防线,再缓图北进。若贸贸然进兵中原,蒙兵攻至,我方便暴露在旷野之中,必遭惨败。”
宋理宗听完,甚是不悦。百官又纷纷附和:“说得对呀,不可贸然进兵啊。”
过了片刻,有一人出列道:“皇上,我看未必。我宋联蒙灭金之前,早就约定灭金后中原划归我大宋。现今进兵,是理所当然之事,蒙古有何籍口对我大宋用兵?先前两位,在皇上面前危然耸听,只怕是不想用兵,图安于江南。”说话之人,是右丞相郑清之的学生,任淮江淮制置使的赵范。
史、孟二人听得此言,都勃然大怒,几欲发作,但碍于在皇上面前,只好强忍下去。
又一人出列道:“皇上,刚才家兄所言甚是。我兄弟二人虽不才,愿领兵挺进中原,修复大宋河山,绝不甘愿步秦桧之后尘。”此人是赵范之弟,同是郑清之的学生,任淮东制置使。
孟珙见他冷嘲热讽,说自己是秦桧之流,哪里还能忍得,喝道:“你出此言何意,我对大宋一片丹心,实是岂有此理。”史嵩之也抵不住气,正欲开口。宋理宗深知几位都是尽心为国,只是意见不合,实不愿伤及和气,便出言制止。
四人都不敢作声,便退回原位。宋理宗问道:“其余诸位,对于进兵中原之事,可有异议?”其余的文、武,本有部分反对出兵,但谁也不想背上秦桧的恶名,均无人敢言。
宋理宗见此状,不禁大喜,宣道:“既是如此,朕就决议进兵中原!”百官齐呼“万岁”。宋理宗,得意之间,认出华复北,站在武官后列,顿时想起,三个月前曾赏于他,但他却不贪图富贵,心里甚是欢喜,亦想到,史嵩之,孟珙反对进兵,须寻个得力善战之士随行,便唤道:“华卿家。”华复北应声出列道:“末将在。”
宋理宗道:“昔日华将军立了大功,未曾领赏。此次朕再派你随军出发,收复故土,功成之后,再重重一起封赏。”
华复北跪下道:“皇上请恕罪。”宋理宗不禁愕然,问道:“华卿家请起,何罪之有呢?”华复北依旧是跪着道:“并非末将故意逆皇上美意,只是末将曾说过,国仇已报,实不愿再多杀戮,次此来见皇上,本已打算……打算辞去职务。”
众官员听华复北如此说来,均想他公然多番拒绝皇上,实不知死字是怎样写,都以为此次皇上定会降罪于华复北。
谁知宋理宗略一沉吟,道:“华卿家,朕已查得,你先父华氏,虽只是一个提辖官,但是一直都尽心为我朝廷。而你先父予你复北之名,亦足见你先父对你所寄予何等的厚望。此次进兵中原,乃是修复我大宋故土,是以战略布防为主,并非杀戮之举,于你,于你先父,于朝廷,不无尽显忠孝之举。”
华复北,听得宋理宗道出他先父,顿时想起小时先父常对他教导,长大后应以尽力报效朝廷,要立志为朝廷修复失地。现在,自己已亲历灭了金国,就只剩下修复故土,便可真正圆自己之志,顿时心情激荡,心里想道:“皇上说得对,我虽灭金有功,但亦功亏一篑。瑟珍虽怀有身孕,但有云哥照料,亦无大碍,况且出兵进驻中原,花费不多时日,待得稳定之后,报国之志可圆,亦可功成身退。”
想到这里,华复北便道:“承皇上恩赐,末将愿尽最后绵力,随军进驻中原。”
宋理宗大喜道:“好极,华卿家快快请起。朕加封你为忠武将军,北进中原!”
华复北道:“末将领命。”
散朝,宋理宗最终决议发兵中原。以知庐州全子才为关陕制置使,率淮西军为先头部队。赵葵率淮东军为主力。宋理宗议定此次出兵,原本是想委以重任于史嵩之、孟珙二人,但不料二人坚决反对发兵,而没有被任命,原属孟珙部的华复北,只好被编制跟随全子才之部。受命的其余将领均自回本部调集人马和军资,听候号令出发。
华复北回到住所,收拾行装,便随全子才前往庐州。他领命后,心情既激荡又挂心。到得庐州,便即修书两封,一封给洪瑟珍,一封给曹汉云。书上所言,均是讲述这几天所发生的事情,及自己的决定。其余就是请多保重,请勿挂心,事成之后会早日归来等等。
在庐州,华复北每日日间便随军士演练阵法,晚上便独自在住所的后院练剑。他挥起曹汉云所送的破虏剑,初时觉得甚是沉重,不便展开剑招。但他毕竟自小就练剑,而且生性又聪敏,长剑在手,便能剑随心欲,心系剑转。一个月下来,华复北便自创出一套破虏剑诀,甚是适用于重剑的施展,力道刚劲而又不乏柔韧,每一招每一式,讲求沉稳而又要善于变化。
这晚,华复北练完剑,坐在一块大青石上,仰望着满天繁星,心绪潮涌,甚是挂念洪瑟珍。出了一会儿神,全子才派人来传话,说大军明日准备出发,告知华复北明早准时到军营汇集。
华复北得令后,细想此次进兵,恐防稍有拖延,不知是否又要过得半年大半年,那时自己的孩儿便已出生。此时不如趁日子尚早,先为将来孩儿起个名字。免得出兵后,再要传信便没有如此便利。想到这里,华复北便想为自己将来的孩儿起个名字。他在后院来回度步沉思着:“先父寄望我能为大宋修复河山,故此为我起名为复北。而我今次进兵中原,将来与蒙古之间的形势发民将会如何,尚未可知。若我孩儿生时,我大宋处于太平,愿他能捍卫太平,若是我大宋处于乱世,则要为国平乱。如此……若是男婴……则叫志平,若是女婴则叫慧平。”
想到这里,华复北回到房间,拿出笔墨,将自己为将来孩儿起名的事宜,告诉给洪瑟珍。并说自己即将要出发,叮嘱她保重身子要紧,少操劳,等自己回家,要抱肥肥白白的孩儿。另外,又将自己这个月所创的破虏剑诀撰写成文,一些精要之处,还画了简图。吩咐洪瑟珍转交给曹汉云,让他的云哥可以一起研究这套剑诀,并加以改良。写毕,华复北便命随从派人送往襄阳。
第二日五更天,华复北打点好行装,背上了破虏剑径自来到了庐州的兵营。这时,天色微亮,兵营里旗帜飞扬,已耸立了万余的淮西将士,人人面上精神抖擞。
待得东方晨曦微现,全子才发号施令:“出发!”顿时擂鼓助威,喊声振天。众将士齐呼:“收复三京,光复故土,收复三京,光复故土。”华复北此时的心情亦禁不住的兴奋。
大军兴高采烈地渡过淮水,众人踏足中原,路上更是欢歌笑语。但行得三四里路,歌声渐息,众人的面上仿似涌起黑压的乌云。华复北放眼远望,也不禁心悸。眼前的景象,再不是三个月前随军攻打蔡州时的模样。只见路旁有一片残墙败瓦,隐约认出,曾是村落,但现今已空无一人,旁边的一大片田地,杂草从生,已是好久没有人打理。原本,在众人的心目中,以为这次踏中故土,百姓们定会捧着壶浆箪食来迎,岂料眼前如此景象,众人心底处,暗暗不安。
全子才下令催促大军继续前进,情形更是严重,一路上从来没有见到过一个完整的村落,甚至乎,有些残破的村落附近,布满一堆堆的尸骸,显然,是被屠杀后,就地弃置,情况惨不忍睹。
七月初,大军穿过寿州、蒙州、毫州后,终于抵达开封城下。这一路以来,大军丝毫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同样没有受到任何的收获。他们踏入的并不是可让他们依靠的国土,而是一个死寂的荒原。一路上,除了颓垣败瓦及遍地白骨外,就再也没有什么,就连一声的鸡犬的叫声也没有听到过。这二十天来,相当一部分的兵士内心,见到一幕又一幕如此可怖的情景,都接近崩溃的边缘。此刻,昔日大宋的东京开封就在眼前,都重新振作起来。
华复北与全子才策马上前,观望这昔日的京都。华复北不禁心头一振,这哪里是心目中《清明上河图》的景象,只见城池一片零星落索,满目创痍,看上去实似是乱石堆砌成的大坟墓。
众将士被眼前的情景所振慑之际,城里迎出了十来人,看似是守城的士卒,但身上的衣甲都破烂不堪,中间簇拥着一名军官打扮的汉子,手上还提着一个人头。
那名军官及随后的十来人,走到全子才马前三丈远同跪下,那军官高声道:“小人李伯渊,特来献城投降。”
全子才与华复北对望了一眼,问道:“此是何意?”李伯渊高举手上人头道:“此人是崔立,与小人曾是金国都尉,奉命驻守开封。国破之后,崔立就立即投降于蒙古。但蒙兵到此城后,烧杀抢掠,曾是一片繁华的都城,现已成为人间炼狱。今日闻得宋军到来,实是可贺,小人劝崔立及早出城来降,但他却不肯,还要令人去通告蒙兵,小人便即手刃这斯,特来献城。”
宋兵见得兵临城下,兵不血刃便能取得下来,完成了此次出兵的第一个任务——收复了东京,自然是欢欣鼓舞,士气大振。
全子才接受了李伯渊的投降,便引军进入开封。华复北心里**澎湃,整整百年,宋军的大旗终于出现在旧都开封了,这是先父乃至岳爷爷未能实现的夙愿,自己有幸见证了。
宋军进到开封城内,虽是心情振奋,但却完全高兴不出来。全子才与华复北来到开封府,见得竟无遮瓦。全子才下一边下令分派人马驻守布防,一边下令做饭。军需官道:“全大人,现下军粮不到十日之用,可否先到百姓处征些回来?”全子才道:“我进城时观得城中百姓,人人脸黄肌瘦,何以征得,我看倒还要接济他们。”军需官道:“这……”全子才道:“今日新收复汴京,本应庆功。今日就先让各位将士吃好点,明日开始再转为吃稀饭。补给队伍理应五日之内便到步,到其时情况应会改观。”军需官领命退下。
全子才立即修书两封,一封催促补给队加紧行军。另一封送去临安报捷。
这晚,众军士并没有大鱼大肉去祝贺,相反,仅只有的是两勺子的白米饭。然而,相比汴梁的难民,已是不错,他们相当长的日子,连粥水都没有喝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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