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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岁的王可其退休已经一年,在江湖上他仍然是威名十足。

桐城县相府丢了东西,安庆府不能不管。

安庆府的捕快没有能力接办这个案子,因此,有人推荐已经退休的名捕铁尺王。退休的捕快,原本可以不接办这个案子。但是,安庆府的知府大爷,以四品黄堂之尊,亲自去拜访“铁尺王”王可其。

安庆府为了保证自己头上的顶戴,四品黄堂的尊严,也顾不得了。

在这样的公私压力之下,铁尺王只有重­操­旧业;领得几十两银子盘缠,一纸海捕公文,为寻找“金盏”而出马。

铁尺王也对知府大人提出条件:他尽力去找,但是不能有期限。他也许真能找到“金盏”,但是,不一定捉到盗“金盏”的人。“人”与“物”要分开处理。否则,他宁愿受罚,也不愿接受这项任务。

在一切毫无指望的情形下,知府大人不答应也要答应。于是,铁尺王就开始他的茫茫人海捞针的行程。

铁尺王第一个查访的地点,便是桐城县。

他有一个信念:像盗“金盏”的人,­干­下这样重大的案子,难免有一份自得。就能满足他那份自得的虚荣,就是在做案的原地,逍遥法外。

如果说,还有一个理由:相府遗失了“金盏”,传遍了江湖。金盏花不会不知道,如果真的不是他­干­的,他也会来到桐城看看情形,了解一下案情。因为,毕竟有相同的“金盏”二字。

铁尺王来到桐城县,他的身份是一个做生意的老客。

他来的时间,是八月初十,正是相府里丢“金盏”的一个月。

桐城县东狱朝在演唱大戏,是地方上例行酬神演戏。

桐城县是小地方,有这样的酬神唱大戏,是一件大事,显得比平日要热闹得多。

到东狱朝要出东门,过东门大桥。

桥头有一家茶楼,做的早晚生意。早茶要卖到中午,晚茶从傍晚卖到上灯时分。桐城县是没有夜市这个名词的。早茶是最热闹的时刻,喝茶吃早点,是桐城县人重要生活方式的一部份。

这天早晨,铁尺王来到这家叫大桥茶楼的楼上,靠河选择了一付座头。一壶雨前毛尖、一盘小粑、一碗­干­丝,状至悠闲地望着大桥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铁尺王带着一支旱烟袋,是两尺多长的竹根制成的。头上包着铜,擦得雪亮。早烟袋上吊着一个烟荷包,里装着镰刀、火石、纸媒和皮丝烟。

这管旱烟袋表面上没有一点特别之处,实际上这是铁尺王的一件兵器。拇指粗细的竹根,里面灌的足熟铜的内胆。尤其前面那个圆头头,十足的是一个铁锥。

铁尺王不能带着办案的铁尺,就只好带着这管顺手的旱烟袋。此刻,他悠闲抽着旱烟,看样子人家会以为他是在磨时间,等于中午赶到东岳庙去看安庆请来的丁家班唱的大戏。

茶楼上的人,愈来愈少,老茶客知道到了时间,该离开了。泡在楼上没走的,都是外乡客。只剩下了七八个人,稀稀落落坐在茶楼里。

铁尺王有意无意地向楼上看了一圈,他的心忽然跳了起来,卟通、卟通,说明他心里有一份紧张。

因为铁尺王看到了一位茶客。

看年龄二十多岁,光亮的头,脑后拖了根辫子。人长得挺俊,穿着一身绸布大褂,透着斯文。桌子放着一个细长形的布袋,不知道是装的什么东西。

大凡老捕快对于办案子,都有一种自然的敏感,铁尺王一眼看上去,他的心里顿时就有一个感觉:“八成是金盏花”,不用说,如果那青年金盏花,那布袋里装的就是连败武林四大高手的利器“金盏花”。铁尺王心里一阵乱跳之后,不知是高兴,还是紧张,他自己也分不清楚。如果真是金盏花,在茫茫人海之中,居然让他找到了,这真是难得的机会,岂不是值得高兴的喜事。

如果真是金盏花,铁尺王要以什么态度、什么方法跟他接头?是用软功?抑或是用硬功?如果金盏花软硬不吃呢?铁尺王的武功不错。但是,能有把握胜得过金盏花?少林悟尘大师两招不过,败在手下,铁尺王能不紧张?

他在想着、想着,人的神情就失去了自然,额头上出了汗珠。八月中,已经是白露为霜的季节了,铁尺王竟出了汗,拿着烟袋,卟滋、卟滋,吸个不停,可就没有了烟。铁尺王很自然而禁不住要多看那年轻人几眼,不料对方的眼神也这时扫过来,好凌历的眼神,让铁尺王心里一凛。

他赶紧掉头转去,故作轻松地看着窗外大石桥上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行人。心里在卟通、卟通地跳着,想道:“这个人的眼神太过历害,他这样的看着我,是他已经发现了我吗?”他自己想一想,自己没有任何可疑之处,而且跟他素昧平生不相识,就算他是金盏花,也不会知道我就是要查访他的人。

自己心虚,吓住了自己,他不禁安慰着笑道:“我也算是老江湖了,为何,这样失常!难道真是让金盏花的名头,把我吓住了吗?”

想想再转过头看过去,又使他大吃一惊。

就在他这样掉过去的一会工夫,那位青年已经杳不见人。铁尺王立即从窗口朝外望去,熙攘的人群,那里还有那青年的人影。铁尺王心中大惊:“好不容易无意中碰到,(奇*书*网.整*理*提*供)却又被他走得无影无踪。唉!”

转而一想:“如果他就是真的金盏花,他必然是为了那只‘金盏’而来的,既然如此,他绝不会就此离开桐城县。只要他不离开,又何愁见他的人!”

随后他又想:“我要不要到县衙里去,带着安庆府的海捕公文,要他们派上三五个好手,拿挂勾套索,要我抓人?”

他叹了一口气:“铁尺王的确已经老了,我办的案子,何止数百,凶狠的犯人见过太多,从来没有今天这样胆怯过!”

他站起付了茶钱,下了茶楼,信步过桥,朝着东岳庙走去。东岳庙不是一个大业林,可是在桐城县来说,这已经是一座很大的庙了。

进得庙门,是一座面朝里的戏台,戏就在这台上演唱。戏台正对着的是一连三进的大殿,中间隔着一块广场,可以容纳五六百人,广场的两旁,种植着古柏,很肥硕、很高大,说明这座东岳庙,已经有很久的历史了。

此刻戏台上正扮演着热闹的戏文,广场上将几百人,仰着脖子在忘神地欣赏。

靠近戏台摆了十多排长板凳,想必是桐城县一些有钱有势的人家坐的地方。顶着大太阳,看得津津有味。

铁尺王再挤出来,感到一阵轻松,喘了一口气,准备从身上拿出汗巾来擦汗,一伸手,他这一来非同小可。因为,他拦腰系了一根腰板带,上面Сhā了他那根特别的旱烟袋,还带了一个包裹。

包裹里有几两银子,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有就是那张海捕公文。如今,这包裹不翼而飞,丢了!

铁尺王这一下怔住了。

这叫做打了一辈子的雁,到头来被雁啄瞎了眼睛。飘洋过海一辈子,结果在­阴­沟里翻了船。

如果说安庆府的名捕铁尺王,被人把身上的东西偷走了而且还不知道,那真是个叫人不能相信的笑话。

事实上,就是被人偷走了,而且偷走最重要的海捕公文,这叫铁尺王如何不急!

铁尺王怔在那里半晌,一时间真没有了主意。

幸好他身上还有几张银票,还可以兑换几十两银子,要不然,晚上饭钱就没有了着落。铁尺王从来没有如此垂头丧气,一步懒一步,走回到客栈里。

桐城县虽然说是文风荟萃之地。但是却是一个小地方,连个像样的客栈都没有。

只有几家小饭馆,附带准备几处大通铺,让一些路过的客商住宿。难得有一两处单人的客房,那是简陋不堪,只有一桌、一灯、一床,如此而已。

铁尺王回到自己住的小客栈,已经是黄昏时分,那份难以言宣的沮丧,坐在一个角落里,要了一壶白酒,切了一两样卤昧,一个人喝闷酒。

他在想:“海捕公文丢了,既不能到这里求救,又无法返回安庆府,这到底应该如何才好?”

一个人喝酒,连喝连斟,不知不觉把一壶洒喝得滴酒不剩。

闷酒容易醉人,他摇摇酒壶,觉得自己有些头晕、正要叫小伙计再送一壶来,只见小伙计笑嘻地双手捧着一个大碗,上面冒着热腾腾的气。放在铁尺王面前,原来是一大碗三鲜汤面。在桐城县吃鲜虾仁是不简单的,这碗三鲜汤面看上去有一大把虾仁。

铁尺王伸手拦住小伙计,问道:“小伙计,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谁让你送来的?”

小伙计笑嘻嘻地说道:“客官,一个人喝闷酒,是会伤人的。你老已经喝了一壶了,那一壶是半斤白酒,能够醉人的。客官一个人在客地,保重身子,还是很重要的。”

铁尺王哦了一声。

小伙计笑嘻嘻地说道:“这碗三鲜汤面,是小店拿手的面食,是孝敬你老的。这盘小水粑,是我们敝地的名点,请你老尝尝。酒醉饭饱之后,请你老到后面去歇着去。”

铁尺王此时对酒竟全无兴趣了,他点点头,也含着笑容说道:“你们店里都是这样对待客人吗?”

小伙计摇着头说道:“来的客人喝一壶酒,我们都要送一碗三鲜面,外带一盘小水粑,我们非要卖老娘不可。”

铁尺王笑笑说道:“为什么对我要例外?”

小伙计坐着不肯说。

铁尺王笑着问道:“对我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小伙半支支吾吾地,终于不好意思地说道:“客官,因为你老身上没有银子了,所以才有人送给你吃。”

铁尺王闻言一震,霍然站起身来,伸手抓住小伙计,问道:“是谁叫你送来的?你方才那些话,都是别人教你说的,对不对?这个人是谁?现在那里?快说!”

小伙计意外地吓白了脸,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店里还有三五个人在喝酒,老板正在菜案上切­肉­,根本没有注意到小伙计。倒是有一位客人站起来发话:“朋友,你在吓唬小孩子做什么?瞧你那么一大把年纪,还要发那种莫名其妙的火,不觉得挺没有面子吗?”

铁尺王被人笑落一顿,说得他哑口无言,只得放了小伙计,瞪了对方一眼,要发火也无从发起。一时面也吃不下了,撇下身后好几双奇怪的眼睛,迳自走到后面自己的小客房里。

房里没有点灯,黑黑的看不见。他索­性­摸黑坐下,心里想道:“这分明是那个年轻人­干­的,如果他就是金盏花,他这样的做是为什么?是耍我吗?显得他的本领高?”

就在这个时候,小伙计送灯来。

灯光一进房,铁尺王一眼看到床上放了一样东西,那就是他在东岳庙被人偷走的小包裹,似乎是原封不动的放在那里。

铁尺王这又是意外地一惊。

他转面很温和地对小伙计问道:“小兄弟,方才吓着你了,告诉我,那碗面是谁叫你送的?这件事对我很重要。”

小伙计期期艾艾地:“我……我……。”

这时候窗外突然有人应声而且是轻松地说道:“是我叫他送的!”

这样轻松的一声,给铁尺王又是一个惊讶,他张大了嘴,怔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因为,窗外说话的人,并不是他所想的那个年轻人,而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铁尺王也可算是洞庭湖的麻雀了,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可是此刻他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安静。

就在他张大着嘴,说不出话来的时候,窗外的人又说话了,说话的声音是带着笑意的。

“既然你说这面是谁送的,对你是加此的重要,现在我告诉你,面是我叫他送的,你又为什么不请我进来和你见面呢?”

铁尺王收敛心神,赶紧应声说道:“王可其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得很,客栈很小,房间也很窄,实在不敢屈驾,还是我出来会见大驾。”

窗外的人倒是十分­干­脆,说了两个字:“不必!”

铁尺王只好规规矩矩拉开房门,并且把小伙计请出去,他自己站在门外一旁,很恭谨地说道:“那么恭敬不如从命!请。”

就是说这样的一耽搁,铁尺王再抬头时,原来房里已经多了一个人,一个绝­色­的女人。

铁尺王心里明白,那是从窗口进来。

这个女人长得堪称绝­色­,头上是梳成许多辫子,在一转动之间,给人有难以形容的力量。

绣花的衣裙,衬托出盈盈一握的腰,这是一般­妇­装所没有的。裙子下面,是一双没有缠裹的脚,穿的是一双绣花鞋。

看年龄,叫人看不准。从装扮的衣着来看,是一位风韵成熟的­妇­人。如果单从脸上来看,至多不过十八九岁的姑娘。

铁尺王真不愧是老练江湖,他抱着拳,拱着手,含笑说道:“在下姓王……。”

这位姑娘微微一笑,接口说道:“王可其,今年五十五岁,是安庆府已经退休的名捕,在江湖上,人称铁尺王是不是?”

铁尺王尴尬地笑了笑,拱着手说道:“在下请教姑娘尊姓芳名?”

姑娘说道:“我姓玉,金玉满堂的玉。”

玉姑娘此刻笑容一收,冷冷地说道:“王可其,你是奉知府大爷之命,前来办案的,为的是相府里丢了一个‘金盏’,是不是?”

铁尺王点点头,很坦白地承认说道:“是的!”

玉姑娘说道:“你既然已经退休,就不应该再来管这件闲事。”

铁尺王沉吟了一下,说道:“不错,我是退休了,但是,也算不得是管闲事。”

“这话怎么说?”

“有人偷取了相府里的宝物,安庆府职责所在,衙役捕快就首当其冲,三天一催、五日一比,真叫人可怜他们。像这种高人的案子,那些衙役捕快有什么用呢?这无同情侧隐之心……。”

“啊!于是你就挺身而出,你是名捕,当然要比他们高明。你有把握破案吗?”

“我没有把握破案,我也不比普通衙役高明,但是,我出来有一个好处,那些衙役捕快不要再受比催之苦。”

“你如果也破不了案呢?”

“一切罪过我一个人承担,总比大伙儿受罪要高明得多吧!再说,我就这样锲而不舍,我相信老天有眼,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即使你知道了是什么人盗取了相府‘金盏’,又有何用?你能拿得了他吗?”

这句话激起了铁尺王的豪气,当时他也正­色­说道:“玉姑娘的话说得不错。像我王可其应该有自知之明,凭我这样三脚猫的庄稼把式,还能捕捉那些身手高绝的人吗?当然不能。问题是:不能做、做不到的事,就要放着不做吗?人生还有很多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结果往往又会成功。这就是我说的:老天有眼!”

玉姑娘笑笑说道:“这么说,你对于破案很有信心?”

铁尺王摇摇头依然正­色­说道:“我没有把握,但是我对于另一件事有把握!”

“什么事?”

“天网灰灰,疏而不漏。”

玉姑娘收敛了笑容,倒是认真地点点头,然后她淡淡地说道:“王可其,你果然不愧是安庆府的名捕,你确有几分豪气和魄力,是一般普通人所比不上的。只可惜你的武功是太低了一些。”

这样当面明言,是任何人所无法忍受的。

铁尺王庄严地说道:“玉姑娘深夜到此,当然不是为了来说我王可其武功不行的吗?究竟有何指教?我洗耳恭听。”

玉姑娘笑笑说道:“看来是我说话不小心,伤害到你。不过,我说的都是老实话,只不过是真言罢了。比方说,你随身重要物件,能被人窃取而自己蒙然不知,单从这一点来看,就算你知道了对方,又岂奈他何?”

王可其这位被江湖尊称为铁尺王的名捕,此刻已经火冒三丈,他就是个泥人,也会有几分土­性­。

但是,五十五岁的铁尺王,他不愧是经验老到的名捕。他按捺住心里的怒火,仍然抱拳说道:“姑娘说的不失真情,但是,如果真知道谁是盗盏贼,即使我的本领不如对方,我还是要执行我的职务。玉姑娘,我不是已经说过吗?天网灰灰,疏而不漏!如果坏人恶棍都能逍遥法外,这个世界还得了吗?”

玉姑娘笑笑说道:“你说的很好,我也说过,你的豪气就变成了空口说大话。”

铁尺王说:“我不以为我有豪气,我也不以为我在说空话。我是一个退休的老捕快,如今退而复出,我的身份还是捕快,我只是站在一个捕快的地位说话。”

玉姑娘点点头,微笑说:“很好!现在我就要告诉你一件与你捕快身份有关的事,看你还能有多少豪气?”

铁尺王此刻心里忽然有一种预感,他感觉到这位玉姑娘恐怕与这个“金盏”案,有着密切的关系。

铁尺王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如果是这位玉姑娘有意来帮忙,那真是一件可喜的事。虽然从她露面到现在,还没有看过她露出武功,但是,铁尺王凭自己的经验,他可以断定这位玉姑娘绝不是一个普通人物。

也正因为如此,如果玉姑娘不是来帮忙的,而是事情的主角,那就棘手了!

铁尺王还镇静的说道:“请姑娘指教。”

玉姑娘说道:“你可知道相府里‘金盏’是谁偷去了吗?”

铁尺王摇摇头说道:“不知道!所以在下才领得一张海捕公文,要从大海里捞针。”

玉姑娘说道:“你不知道,我知道。”

铁尺王大喜,连忙说道:“如果姑娘能把对方是谁在什么地方告诉在下的话,姑娘,你是立了大功一件。安庆府的太爷和桐城县相府,都有重奖,就是在下与安庆府的衙役捕快,都感激不尽。”

玉姑娘说道:“就算是我告诉你了,你能逮捕得了他吗?”

铁尺王说道:“方才我说过,人只要是尽了力,就可以无愧于心。做人如果能做到俯仰无愧,也就够了。何况,我可以凭海捕公文,到桐城县要求支援。”

“来三五十个弓箭手,也是徒劳无功的。因为这个人身手十分了得。”

铁尺王问道:“这个人到底是谁?”

玉姑娘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笑盈盈地说道:“是我,玉蝉秋!”

铁尺王混身一震,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但是他仍然很沉稳地说道:“姑娘,你是说笑了。”

玉蝉秋微笑着说道:“你看我是在说笑话吗?”

铁尺王楞了一下,便接着说道:“既然姑娘说的是真的,这场官司姑娘就打了吧!王可其别的不可说,可以保证姑娘到了安庆府以后,上上下下,不让姑娘有一点点为难,或者是受一点点委屈。”

玉蝉秋笑笑说道:“哦!你可以保证?”

铁尺王说道:“在下可以保证。安庆府知府太爷曾经对我有承诺。”

玉蝉秋说道:“也能保证我无罪?”

铁尺王正­色­说道:“姑娘把话说差了!有罪无罪,那是有司的事,我王可其是何许人,敢说这种话骗人?阿况是姑娘?再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王法之前,是没有人会例外的。”

玉蝉秋笑笑说道:“既然你这么说,不能保证我没有罪,我不随你去了。”

铁尺王沉着脸­色­说道:“玉姑娘……”

玉蝉秋笑道:“你是要拿我是吗?事实上,还很少有人愿意自己投入监牢落网的,要是那样,衙役捕快还要他们作什么?铁尺王你要动手拿呐!你拿住了我,我不就随着你去安庆府了吗?”

铁尺王的脸­色­变得铁青,他握住旱烟袋,认真地说道:“玉姑娘,我不知道你这样做为的什么?是戏耍我呢?还是耍弄王法呢?我知道我的武功比你差得远,但是,我会尽力跟你一拼。”

他的话刚一说完,起身一个探步,旱烟袋疾出一点,闪电一般,击向玉蝉秋的眼睛。

玉蝉秋没有还手,只是一偏头,轻易地让开。

铁尺王能在安庆府被视为名捕,人称铁尺王而闻名,也不是侥幸得来的。但是,实在是对方太强,铁尺王一招落空之后,手中旱烟袋没有收招,手腕一翻,旱烟袋向右横扫而出,而且脚下使出绊脚腿,勾向玉蝉秋的右腿。

玉蝉秋突然一缩脖子,双腿一蹲椿步。

上面让开旱烟袋的横扫,下面只听得砰地一声,铁尺王的脚正好勾住玉蝉秋的腿。

铁尺王的脚如此用力一勾,不由地哎唷出声,他的脚背,痛如刀割一般。铁尺王蹲下来,脱掉鞋袜,只见脚背就在这么一会工夫,已经红肿不堪。

铁尺王忍痛站起来,说道:“在下技不如人,输得心服口服。不过,我王可其所代表的是王法。玉姑娘,你偷窃相府宝物在先,击伤官府执法人员拒捕于后,我一定会请求支援。”他说着话,人向房外走去。

玉蝉秋突然喝道:“站住!”

铁尺王没有理会她,仍然缓缓地朝着房外走去。

玉蝉秋说道:“铁尺王,亏你还在江湖上混过,好汉在拚不过人家的时候,只有认输,你那只右脚,如果不立即揉搓污血,就要报废了,你这样逞强,能代表什么呢?”

铁尺王此刻的脚背,已经痛彻心肝,他头上的汗水,滚滚而落。

他不觉停下脚步,人就地坐了下来。

他这时一看,啊呀!可不得了,就这样一会工夫,脚背已经肿起好高。

玉蝉秋站在那里说道:“我的腿上裹了有寒铁瓦护脚,你如此用力一踢,伤了筋,淤了血,更重要的是你中了寒毒。”

她自顾转身坐到椅子上。

“我以为你是老江湖,懂得厉害,没想到你到这种地步,还要逞强,真是岂有此理。”

她从衣襟裹摸索了一下,拿出一个小小的纸包,丢给铁尺王。

她说:“用自己的唾沫调理一下,涂在脚背上,再用力揉搓一下。”

铁尺王解开小纸包,里面是白­色­的粉末,还有亮晶晶的细片。

他果然依言用口水调了一下,涂抹到脚背上,只觉得一阵清凉,立即减轻了那火炙般的痛。

接着他用手掌按住,用力揉搓,痛入骨髓。

铁尺王知道,这时刻如果怕痛,将来这条腿,这只脚,就要报废了。

他在用力揉搓的时刻,玉蝉秋姑娘好整似闲地坐在那里,没有说一句话。

铁尺王一直揉到脚的疼痛逐渐地减低了,他才住手。

他的人刚一站起来,玉蝉秋说道:“经过一夜的休息,明天应该可以恢复如初。”

她站起来就朝门外走去。

人经过铁尺王的身边,铁尺王忍不住说道:“玉姑娘,你是真的盗了相府里的‘金盏’吗?是为什么呢?”

玉蝉秋没理他,直到门口,她停住脚步,说了一句:“明天晌午到圣庙门前等我。”

铁尺王连忙叫道:“玉姑娘!你……”

玉蝉秋连头都没有回,飘然而去。

这时候,就听到外面有人高声说道:“店家!你说你们这里没有娘门,你看,这个时节从后面走出来的花不溜丢姑娘,是做什么的,她是你亲娘?还是你亲妹子?”

“嘻嘻!过来!过来!爷们不嫌弃别人的锅,让我们就在这里快活快活!”

“啪!啪!”

“哎唷!哎唷!臭娘们!你竟敢打人!”

“娘们!别假充正经了,这时刻你从客栈后面出来,会做什么好事?”

“哎呀!哟!……我的眼睛……。”

一阵乱之后,店家出来说话了。

“各位爷!出门在外,照子要放亮一些,要不然吃了亏还算走了运,把小命糊裹糊涂丢掉了,那才不合算呢!”

有人问:“店家,方才那个娘们是谁?看样子手底的功夫真有几下子呐!”

店家笑笑说道:“这位客官把话说对了!这位姑娘是我们桐城县相府里的玉姑娘……。”

“唉!店家,你没有搞错吧!你们桐城县相府不是姓张吗?怎么又冒出来一个生玉的呢?”

“那你可以去问她去。”

“啊唷唷!我可没这个胆,我怕她把我的眼睛挖掉!”

“这就对了!人在外面混,最重要的是要识时务。要不然眼睛被人挖掉了,还不知道是怎么挖的。”

接下去又是一阵乱,有雇车请医,有人自作主张拿出金创药……。

铁尺王站在道里,真的怔住了。

原来玉蝉秋是相府里的人,既然是相府里的人,为什么要自己承认是她盗了相府的“金盏”?

这个道理欠通,实在说不过去。

还有让铁尺王纳闷不解的:“玉蝉秋既是相府的人,她应该帮助官府拿贼才对,至少也不应该拿官府捕快开玩笑,这岂不是说不通的么?”

低头看看自己的脚背,已经消肿了大半。

想到明天晌午要去和玉蝉秋见面,心头又忍不住压了一块沉重的铅。

掩上房门,吹熄了灯和衣躺在床上,心里在思忖:“明天的约会,会不会是假的?约会是玉蝉秋提出来的。没有道理要骗人。那又是为了什么?会不会告诉我‘金盏’她放在什么地方?让我拿回去交差落案。”

铁尺王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想了一个晚上,直到天快亮地时刻,才迷迷糊糊闭了一会眼睛。

这一觉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不觉大急,跳起来便叫小伙计,送来洗脸水,漱洗了一番,连早饭也顾不得吃。便问小伙计:“圣庙在那里?”

小伙计说道:“圣庙很好找,打我们这里出去向西,绕过几个弯巷子,很远就可以看到,因为这附近周围就数圣庙最高。”

铁尺王瞅个空把小伙计拉到一边。从身上抓起一把铜钱,放在小伙计手里。

铁尺王笑道:“这不是你拿,而是我给你的。昨天晚上我吓了你,算是给你压惊。”

小伙计直眨眼睛。

铁尺王又问道:“昨天晚上玉姑娘,我是说相府里那位玉从前你见过吗?”

小伙计开始是摇摇头,随着又是点点头就道:“见过,只见过一次。那不是今天的打扮,短装骑马,随着相府里官眷,到龙民山去踏青。”

铁尺王问道:“是跟昨天同一个人吗?”

小伙计想了想说道:“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在我们这里,没有人骑马……。”

“对!桐城县是文风荟萃之地。”

“像她那样标致的大姑娘骑在马上,可以说是从来没有的事。”

“所以你记得很清楚。”

“昨天来的玉姑娘,虽然衣服不一样,完全就是一个人,我不会记错。除非是双胞胎!”

铁尺王心里一动,点点头,对小伙计说道:“小兄弟,谢谢你!你为我说明不少的事。小兄弟,你知道我姓什么吗?”

小伙计瞪着眼睛瞠然说道:“客官,你老没有告诉我说你姓什么啊!”

铁尺王笑笑说道:“很好!那就让我下次来的时候,再告诉你好了。”

离开了客栈,果然依照小伙计的话,向右拐,经过两条很窄的巷子,进了东门,已经看到那高耸起的屋角,瞻牙高喙,气势非凡。

那就是桐城县人心中的神圣之地,孔庙!

桐城县可以说没有什么宏伟的建筑,包括县太爷官衙,都是那样矮矮的。“官不修衙”,桐城县倒是真的做得很彻底,而圣庙却是建造得非常巍峨宏伟。

圣庙的大门是从来不开的,除非是孔子诞辰,祭圣大典上,才放开大门迎神、送神。

两人合抱大粗柱子,摸列成大门的气势,门外还有红黑相间的栅栏,将大门围住。一溜并排四个大石狮,雕刻得十分­精­细,长年累月被人抚摸,变得发亮。

圣庙的左前方,有一块石碑,碑上写着:“文武官员至此下马驻轿。”

这真是没有人敢在这里不下马,不驻轿的。

据说桐城县有两件事值得夸耀:

桐城县的城墙十分坚固,墙头上可以跑马。任何动乱,只要城门一关,城里就可安然无事。

桐城县的圣庙是附近几县之冠,祭孔大典更是遵古礼进行。

铁尺王也久仰过桐城县的圣庙,可同他却从没有瞻仰过这座神圣的地方。

等他来到圣庙大门前,他真怔住了。

大门前,横七竖八地躺了一些人。天熟了,躺在这里睡在冰凉的、光滑的石阶上,是一种享受。

另外还有不少儿童在这里嬉戏。

这种地方能做约会的地方吗?再说,桐城县民风是非常淳朴古老,即使是江湖好汉、武林儿女,也不能堂而皇之男女公然会面。

玉姑娘约在这种地方见面,是她故意的吗?这是别有用心?

铁尺王在门口徘徊一阵子,除了几个孩童在嬉戏之外,没有别人声音。

铁尺王来回走动了两趟,惹起别人的注意,躺在地上睡觉的人当中,有一个人拿开盖在脸上的破草帽,­阴­阳怪气的说道:“喂!你这个老小子,在这里摇来晃去,旱烟熏得人呛鼻子,你不给我走远些?”

铁尺王一眼看风,立即就可以分辨得出,躺在地上,一身泥污垢的人,正是昨天晚上风华绝代、凭笑动人,而又武功高强的玉姑娘玉蝉秋。

铁尺王是何等人,立即欠身说道:“对不住!小兄弟,我这就走开。”

他Сhā上旱烟袋,沿着圣庙围墙,缓缓地走过去。

间或他也回过头来看看,可是那乔装的玉蝉秋仍然躺在地上,破草帽又盖上了脸,根本没有动的意思。

铁尺王自从看到玉蝉秋之后,他的心里就此而不定。

玉蝉秋绝不会骗他,而且,从她乔装改扮的情形看来,事情一定有特殊的地方。虽然不见得就能让他找到“金盏”,至少可以让他获得新的消息。

铁尺王凭自己经验,他可以断定:“金盏”即使不是玉蝉秋盗去的,她也会知道一些蛛丝马迹。

铁尺王虽然没有看到玉蝉秋起身,但是,他并不失望,他相信玉蝉秋一定会来跟他会面。他转个弯,刚到右角门,打从右角门里正好出来一个人。

这个人此刻一露面,铁尺王顿时一惊,脚下的步伐立即迟钝起来。

这个人正是铁尺王昨天在东门城外大桥旁,那座茶楼上碰到的那位年轻人。

铁尺王当时就告诉自己:“天下没有这么巧的事,竟然就在这里遇上了。一定是早就盯住了自己。换句话说,这位年轻人对于我的行踪,早已经了如指掌。”

铁尺王还没有想到应付的方法,那年轻人已经走近身旁,笑嘻嘻地说道:“铁尺王,听说你在找我,是吗?”

他这样一愣,当时没有回答出来,年轻人又笑着问道:“怎么?既然找我,我如今又送上门来了,怎么又不说话了吗?”

铁尺王此刻已经稍微稳定了心情,便抱拳拱手说道:“尊驾尊姓大名,恕王某人眼拙。不错,我王某人是在找人,但是,所要找的人,我并不认识,不知道就是尊驾!”

年轻人笑笑说道:“铁尺王,你要找的人是谁?”

他并没有先说自己的姓名,反倒问“铁尺王”要找的是什么人。

这是铁尺王所没有想到的。

铁尺王知道自己碰上了劲敌。铁尺王的武功虽然不是第一流的,多年办案的经验,使他磨练得应对功夫十分圆熟。

这时候就显出他在这方面的功夫了。

铁尺王一拱手笑笑说道:“这件事说来也真的令人难以相信,我要找的人,不但没有见过,根本不认识,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年轻人啊了一声,脸上表现出不快的表情,说道:“我把你铁尺王的绰号都叫出来了,表示我已经知道你的身份,而你的回答,却是如此油滑,真令人失望!既然如此,算了吧!本来我是想帮帮你的!”

掉转头,大踏步朝着另一方向走去。

铁尺王紧跟了两步,叫道:“这位朋友!请暂留贵步。”

年轻人停了下来,望着他说道:“不说实话的人,如何能交朋友呢?”

铁尺王说道:“尊驾可否借一步说话。”

年轻人说道:“有话请说,此处四周都可以看得很清楚,不要耽心被别人听去。我再说一遍,我要听实话,没有时间听你编故事。”

铁尺王说道:“尊驾能叫出我铁尺王的混号,当然知道我的身份,也就自然知道我此行的任务。朋友,我是在找偷‘金盏’的人,因为到目前为止,谁偷了‘金盏’,我不知道。”

年轻人笑笑说道:“可是你特别注意到了我,是不是?”

铁尺王说道:“不错,不过那是我办这个案子的一种揣摸。如此说来,尊驾果然就是大名鼎鼎的金盏花了!”

年轻人笑笑说道:“与你要找寻的东西两个字完全相同,可以做为你们寻找的线索,是吗?”

铁尺王苦笑说道:“金大侠,……”

金盏花立即拦住说道:“什么大侠?­肉­麻死了!我真正的名字不叫金盏花,因为我姓花,使用的兵刃是一柄熟铜面铁打造的金盏小花,因此人们为了顺口,就叫金盏花。”

铁尺王拱手说道:“花老弟台,荣幸的很,在下的名字,与花老弟台,一般无二,别人以为我是使用铁尺王的顶尖,可以称王,其实那是因为我姓王的原故。”

金盏花说道:“闲话少说,言归正传吧!捡紧要的事说。”

铁尺王说道:“在下已经退休的人了,在无可奈何,推辞不得的情形下,接下知府太爷交下的差事。当时,我确是大海捞针,但是,我想到一点,那就是花老弟台你的金盏花的绰号,实是太巧了。”

金盏花说道:“于是你开始怀疑我。”

铁尺王说道:“真正说来,算不得怀疑,而是我个人的一个想法。我认为,相府丢了一个‘金盏’,江湖上就崛起一位高人叫金盏花,何其之巧?我在想:这件事你不会不知道,你知道了就不会引不起你的兴趣。何况,这个‘金盏’在相府来说,有一段很吸引人的传说。”

金盏花说道:“什么传说?”

铁尺王说道:“是关于宰相夫人的。”

金盏花问道:“铁尺王,你知道这个传说?”

铁尺王说道:“传说传得很黄。”

铁尺王说道:“既然是传说,真假就很难确定。方才我说过,这个传话不但牵涉到宰相夫人,而且还牵涉到当今皇上——不是面对你这位武林名人,我可不敢这么说,那是要掉脑袋的事。”

金盏花说道:“啊!这倒的确很吸引人。很可惜我并不知道。”

铁尺王说道:“花老子弟台,我以情理推断了,我以为你老弟一定会知道。因此,即使‘金盏’的事,与你毫无关联,你极有可能前来桐城县,换句话说,我就很容易在桐城县看到你这位神龙不见首尾的高人!”

金盏花说道:“你的推断不错,我的确是被‘金盏’二字,吸引到桐城县来的。可是,你另一推断错误了,我和‘金盏’的遗失,没有任何关系。”

他摊开双手,耸耸肩膀说道:“我解开了你的疑惑,也解开了我对你的疑惑,今日之会,算是不需此行,明天我将要离开此地,来日方长,以后我们会有再见的机会。”

铁尺王说道:“请吧!”

金盏花笑道:“铁尺王,你算不得大人老爷,我也不是小的奴仆,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留下来?我又为什么要帮你?就算我是行侠仗义,也轮不上替你做鹰爪系了!”

铁尺王说道:“我以为你应该留下来,虽然说是帮我,实际上,是你花老弟台一次最好的机会。”

金盏花“哦”了一声说道:“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事,为什么是我的一次最好的机会呢?”

铁尺王说道:“花老弟台,我虽然没有见过你,但是,对于你的大名,我是久仰的。你在丁常山老爷子的寿宴,轻易地击败四大武林高手,你没有理由这么做,结果你做了,只有一个理由,你的刚出道的新人,你要让整个武林都能认识你,都能了解你的­精­绝武功,我说得对不对?”

金盏花说道:“你说的话,都是我不爱听的,但也都是事实。但是,我不懂,你现在说这些我不爱听的话,用心何在?”

铁尺王说道:“为的要提醒你这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金盏花笑笑说道:“铁尺王,我现在不需要让人家再知道我什么了,事实上整个武林还有谁不知道我?”

铁尺王摇着头说道:“你说的话,只对了一部份。你的武功,确实无人不知。但是你还要让别人知道,金盏花除了武功之外,还有颗仁慈的心,你还有助人的美德,你­精­绝的武功,是为了仗义江湖,你在武林中所获得的,不只是别人对你的畏,还有别人对人的敬!”

金盏花只是笑笑然后说道:“这就是你们这些年纪较长,经验较丰富的人,我所比不上的地方,你们能把一件事情,说出许多理由来。不过你还能说得更详细一些吗?”

铁尺王说道:“相爷失掉了‘金盏’,是件重大的案子,这件案子使得桐城县和安庆府,有多少人物跟着受罪。”

金盏花神­色­肃穆地摇摇头。

铁尺王继续说道:“这些人都有老母妻儿,只是为了谋一碗饭吃,受这般苦楚,实在值得同情。”

金盏花说道:“所以你挺身而出!”

铁尺王说道:“我知道自己的斤两,但是,我利用自己以往那一点虚名,趁知府大人面邀的时刻,我提出免催免责的请求。”

金盏花说道:“知府答应了?”

铁尺王说道:“那只是短时的,此案不破,他也难逃责任。我这样做,只是临时救急权宜之计罢了,算是我尽了一份心意。”

金盏花问道:“你的意思……?”

铁尺王说道:“我的意思,花老弟台功力­精­绝,如果得到你的帮助,‘金盏’能失而复得,应该是可以做到的,到那时候,花老弟台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完全激于气愤,使许多小人物,蒙受你的恩惠,你在武功以外的功德,使人在畏意之外,更有敬意,仁义大侠,名满武林。”

金盏花说道:“如果说我对这件事根本没有兴趣,你那一套说法,我也听不进去。”

铁尺王点点头说道:“你的答复,完全是我意料中的事。我之所以这样说,也只是尽我的心意而已,这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金盏花笑笑说道:“我说过:凭你的经验,这口舌之辩我是自动认输。你还可以继续说下去。”

铁尺王也笑笑说道:“花老弟台,我看你还是走算了。听下去的话,也许听得不太舒服。”

金盏花哈哈一笑说道:“你这叫做激将法对不对?”

铁尺王说道:“花老弟台,并不是我有意行撞你,你我今日之会,我不敢说是你老弟盯上我的,至少是我们无意邂逅。说明对你花老弟台,我是无意有心算计的。如果你认为我是激将,你可以不听,凭我的武功,还能留得住你吗?”

金盏花说:“我已经留下来在听。”

金盏花说道:“像这种事,就是我们听说的,吃力不讨好,聪明的人是不会Сhā手的,像我这样,是混手抓,甩不掉啊!”

金盏花笑笑说道:“你别把这里当茶馆,你要拣重要的说。长话短说。”

铁尺王说道:“你花老弟台如果Сhā手管这件事,第一、无利可图,官府和相府的赏格只有几百两银子,几百两银子在你老弟眼里,根本算不了一回事。第二、当然可以扬名,至多也只是个仁义大侠而已。老弟你的名望虽然并不十分好,响亮已经够了,何必冒这个险,得这个不实之名!”

金盏花问道:“什么叫冒这个险?”

铁尺王说道:“我们可以想得到,能到相府一声不响偷走了御赐的‘金盏’,这个人的功力,一定是顶尖的人物。花老弟台的武功虽高,却也不一定就有把握能赢得了对方,万一……。”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为什么冒这个险呢?划不来啊!所以,我说我早就料到花老弟台不会对这件事有兴趣的。”

金盏花看了铁尺王一眼,掉转身去,已经迈开了脚步,但是他却缓缓地开了口。

“铁尺王,你何时离开桐城县?”

铁尺王立即说道:“花老弟台,案情一日没有头绪,橱城县还是不失为寻找线索的好地方,我就一日不能离开桐城县。”

金盏花的脚步加快了,他丢了一句话:“咱们回头见。”

回头在那里见?他没有说,但是就凭这句话,铁尺王已经够高兴的了。很明确地,金盏花已经被他的一番话说动了心,有Сhā手管事的意思。

铁尺王当初从安庆府动身前来桐城县,他只抱着一点点微弱的希望,就是希望能找到在江湖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金盏花。

找到金盏花希望从他身上,能发觉到一些蛛丝马迹,才不致于大海捞针。

如今不但找到了金盏花,而且,金盏花很有可能要Сhā手管这件事,这是太令他意外了。铁尺王是个老行家,他并没有让意外的喜悦冲昏了头,他想到睡在圣庙大门地下那位玉蝉秋姑娘。

情况有了这样的突变,铁尺王心里在盘算着:“要不要告诉玉蝉秋姑娘?”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使他决心隐满,那就是玉蝉秋曾经自己承认“金盏”是她盗的。如果确有其事,玉蝉秋就是他要联合金盏花对付的人,如何还能告诉她这些事?

但是,到圣庙来见面,是玉蝉秋昨天夜里约定的,如今人也到了,待一会儿见面的时候,应当怎样地说法?

铁尺王正在心里盘算,背后有人说道:“想好了怎么样编谎话对付我吗?”

铁尺王一惊回头,一个头戴破草帽,身穿旧蓝布长衫,脚上穿着一双破鞋的人,站在身后不远。

铁尺王连忙叫道:“玉姑娘!”

那人正是乔装改扮过的玉蝉秋。

她正用低沉而又极冷的声音说道:“铁尺王,你方才曾见的是谁?不许说谎!说谎的后果你是知道的。”

铁尺王就是再老练,如此突然一问,他倒是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玉蝉秋冷笑说道:“还在编谎话吗?”

铁尺王忽然朗声说道:“我用不着编谎话,而且我也没有编谎话的理由。”

玉蝉秋“哦”了一声说道:“那,你可知道方才跟你在一起谈话的人,他是谁?”

铁尺王顿了一下,正准备回答一句:“我不知道他是谁!”

谁知道就在他还没有说话回答之前,玉蝉秋却已经冷冷地说道:“他是当今武林最富盛名的神偷,阳世火。”

铁尺王头几乎一麻,他几乎要大嚷:“不是什么阳世火,是鼎鼎大名的金盏花!”

但是他没有,因为他嚷出来,又有谁相信呢?

阳世火在武林中确是鼎鼎大名,没有人不知道“神偷”阳世火。

这其中有两个原因。

一般­干­三只手行当的人,武功都不会太高,因为他们的功夫都用到灵活的手指上了。可是阳世火不同,据看见阳世火的人说,他有一身绝世的奇功。衡诸当今武林,可以列为第一等的高手。

另外有一点特殊的事,阳世火的有一个了不起的父亲,阳苍明是位受人尊敬的高人,一柄宝剑,自成门派,在江湖上有阳十招的名号,曾经和阳老过招的人,很少能挨过十招。

这样一位受人尊敬的武林前辈,却有子女成为偷盗之流,这岂不是奇迹吗?

阳老爷子一点也不在意,他曾经说过几句话。他说:“养个儿子做贼,偷人家的珍宝古玩、财货金钱,当然是不好。不过比起那些养儿子做官去贪脏的要强得多。一样都是贼,贪脏的贼更无耻。”

这段话是阳老爷子说给几位武林大老听的,从来传为美谈。

事实上,阳世火确实也不随便偷,他要偷的对象都是为富不仁的财主,贪脏枉法的官吏。老实说,包括阳府的人在内,很少有人真正见过阳世火,甚至有人怀疑:阳苍明是不是真的有一个儿子叫做阳世火。

但是,每每有重大的奇案发生,现场都会留下三个写得很漂亮的字“阳世火”。

玉蝉秋姑娘一口道出“阳世火”三个字,铁尺王真的震动了。

他的心里立即连想到一个问题:“阳世火是有名的神偷,这件案子是他做的吗?他在这里亮相,而且自己承认是金盏花,又表示是什么意思?”

铁尺王如此一沉吟,玉蝉秋可就不高兴了。

“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在想法子瞒着我。”

铁尺王正­色­说道:“我的心情是跟玉姑娘你不一样的……。”

玉蝉秋紧接着问道:“有怎么个不同的地方?”

铁尺王说道:“我是个办案的公人,任何一个意外的事,意外的人出现,我第一个要想到的,就是他跟这个案子,有没有什么关联!”

玉蝉秋哼了一声,问道:“想到什么没有?”

铁尺王说道:“阳世火号称神偷,实际上江湖上都知道他是位义偷。专偷为富不仁、为官不义的钱财。桐城县相府名声极好,虽然子孙贤愚不肖不一|Qī-shū-ωǎng|,大体上相府还是一个很受人尊重的人家,阳世火没有理由要偷他们。”

玉蝉秋说道:“这么说,你已经断定阳老爷子与这个案子无关了。”

铁尺王立即说道:“那也未见得,如果与他毫无关联,为何此时此刻他要出现在桐城县?”

玉蝉秋笑笑说道:“王可其,你的话等于没说。”

铁尺王说道:“姑娘,办案的人不放过任何可疑之点,不放过任何可疑之人,但是,最忌过早就下结论。世俗有句话,对办案人来说,最是恰当不过的,那就是:走着瞧!”

玉蝉秋说道:“你要怎样跟阳老爷子走着瞧?”

铁尺王说道:“他会跟我联系的,我会等,我一点也不急,因为我发现,是他要找我,不是我要找他。”

玉蝉秋说道:“王可其,我们之间要有一个协定。”

铁尺王说道:“姑娘是高人,用不着这么客气,有什么话,尽管吩咐,我铁尺王办得到的,一定遵办。”

玉蝉秋说道:“有消息的时候,不要忘记打我一个招呼,因为对这个问题,我跟你一样关心。成吗?”

铁尺王惶然地抱拳拱手说道:“姑娘言重了!姑娘是帮助我来查案,既然也是为了相爷,可是站在我的立场,还是感激不尽的。”

玉蝉秋一愣,但是她立即笑了出来。

铁尺王觉得自己说的话,没有什么可笑的。但是,姑娘笑得十分开心的样子。

铁尺王只有等到她笑声停止才问道:“姑娘可有什么指教吗?”

玉蝉秋摇摇头,她将草帽又拉低了一点,道:“回头见。”

她又站住脚,回头问道:“王可其,你除了这次之前,当然没有见过阳世火了?是不是?”

铁尺王点头称“是”。

玉蝉秋问道:“至少你也听过阳世火的传说,你可知道他的使的是什么兵刃?”

“一把刀,据说是来自西域的一把番刀。光是柄上就镶了几十颗宝石。”

“不错!但是这把刀最贵重的不是刀把上的宝石,而是这把刀的本身。听说过吗?”

“那倒没有。”

“这把刀原是一对鸳鸯刀,刀长只有两尺,锋利无比。刀的背上镶了一道半寸宽的玉遗,这玉不是等闲的玉……。”

玉蝉秋抬起头来,望着铁尺王。

“你听着没有兴趣?”

“姑娘,我在用心地听。”

“任何有关的资料,都可以有助于对案情的了解。”

“姑娘是行家。”

“这把刀的玉背是怎么镶上去的,没有人知道,只知道玉背伤人比刀锋还要厉害。”

“阳世火今天没带刀。”

“这就是我要问的话,你确定他没有带刀?”

“确定。他非但没有带刀,而且我还注意到了他的手里握了一根布裹的棍子。”

玉蝉秋愣了,草帽遮住了半脸。但是,可以想见她的两道眉,此刻已经堆成小山。

姑娘终于离开了,临走之前,她还说了一句话:“小心你的包袱,昨天是我,换过阳世火,桐城县你就呆不下去了,你还办什么案子?”

铁尺王对玉蝉秋姑娘没有太好的印象,只觉得她骄气太盛,使人相处,有一种咫尺天涯的感觉,虽然相对,而在感觉上十分遥远。

不过,他觉得玉蝉秋对他还是有帮助的,别的不说,单就神偷阳世火来说,给铁尺王太多的启示。甚至他可以相信,这个案子就是阳世火­干­的。

剩下来的问题,是如何逮捕阳世火归案?站在铁尺王的立场,他甚至还要了解:为什么阳世火要做这个案子?这与他平日为人,并不相符。

如何提拿阳世火?铁尺王还没有想到这件事,他也知道凭他的武功,根本无法逮捕到阳世火。但是,在目前来说,最重要的事,是要进一步确定:盗取相符“金盏”的人,就是神偷阳世火。

至于确定以后,铁尺王自有办法要逮捕归案。

成为一个名传江湖的名捕,自然也不简单。

他唯一可以安心的,正是他跟玉蝉秋听说的:“现在是他要找我,不是我要找他。我可以等。”

铁尺王果然回到客栈,吃过午饭,宽心的睡个午觉,他从来没有这么宽心过,睡得很熟。醒来时,已经是黄昏时分。

房里还没有掌灯,很暗,看不清楚。

铁尺王一睁开眼睛,就发现有人坐在房里。

他的心里一凛,立即一个发挺身,人从床上跃下来,他才看清楚,连忙把拳说道:“原来是花老弟台!怎么不招呼一声,真是失礼之至!”

此刻的金盏花跟圣庙见面时,又完全不一样,一身蓝­色­的绸布大褂,露着一截雪白的脖子,几料铜钮子,亮晶晶的闪闪发光。

蓝绸布大褂外面,罩着一件深­色­小马褂。

头上没有戴帽子,剃得青发光的头,后面拖着一根油松松的大辫子。金盏花坐在那里,含笑没有说话。

铁尺王张罗着要客栈小伙计沏茶倒水。

金盏花伸手拦住,简简单单地一句话:“不必张罗”

铁尺王只好坐下来,拱手说道:“花老弟台,今天突然光临,必然是有事指教。”

金盏花面无表情,说道:“我方才查看了你的包袱,看到海捕公文,说明你的话都是真的。安庆府找你出来,那是说明他们确实无法可施。你能挺身而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的勇气、仁心,都是很了不起的。因此,我愿意帮你。”

铁尺王连忙站起来,一躬到底说道:“多谢花老弟台,千金一诺,安庆府的公人有了救命王菩萨。”

金盏花问道:“截至目前为止,可有什么线索没有?”

铁尺王说道:“有一点,而且是很重要的线索,神偷阳世火出现在桐城县!”

金盏花“啊”了一声,似乎没有多大兴趣,淡淡地问道:“你认识他吗?”

铁尺王说道:“不认识。因为传说中的神偷阳世火,是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人物。打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如同是花老弟台你一样,多数人都没有见过庐山真面目。”

金盏花对于这个比喻,当然也并没有什么不高兴,只是皱了一下眉头,问道:“你是怎么知道阳世火出现在桐城县?”

铁尺王说道:“是……”

他的话一出口,却说不下去了。他是不是要告诉金盏花,这个消息就是相府里的玉蝉秋告诉他的?

他要不要进一步告诉他:“你就是阳世火!你是个冒牌金盏花!”

“你盗取的,不管你是什么,只要将‘金盏’送还,我铁尺王陪你打这场官司。”

但是,铁尺王什么也没有说,因为他什么也不能说。

他要慎重地考虑,他知道这时候如果在处理上发生了一点错误,后果就不堪想像。

金盏花问道:“为什么不说了?有困难吗?”

铁尺王想了一下说道:“没有困难,因为我根本不要隐瞒什么,自然就没有困难可言。”

金盏花说道:“那为什么你要吞吞吐吐,不说个­干­脆呢?”

铁尺王说道:“因为告诉我的人是一位姑娘。”

金盏花开始有了惊诧的表情,他“哦”了一声,问道:“过去你认识她?”

铁尺王此时的眼神,一直留在金盏花的脸上,注意着他的变化。因此,他在每说一句话的时候,他都小心翼翼,不轻易张口。

铁尺王回这个问题,是用了一点计谋,他回答说:“虽然过去没见过,也可以说是认识的,因为她现在的立场跟我是一致的,都是希望快些找到‘金盏’,使许多人免于遭殃。”

金盏花的兴趣似乎又降下去不少,淡淡地问道:“她怎么说?”

铁尺王说道:“这位姑娘她说,阳世火是神偷,也是义贼,他有很好的家世,也有很好的师承。因此,他绝不偷不义之财。如果‘金盏’是他盗去的,那也只是一时的好玩……。”

金盏花花摇着头说道:“这绝不是一时的好玩。”

铁尺王立即追问道:“花老弟台,你说不是一时好玩,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你知道吗?”

金盏花笑了起来说道:“我怎么会知道呢?我又不是阳世火!”

铁尺王“啊”了一声,真有些乏劲,只好点着头说道:“说得也是,花老弟台不是阳世火,如何能知道他盗这个‘金盏’,到底是为了什么?”

金盏花说道:“如果阳世火真的盗了‘金盏’,那是他有意给相府一个难堪。待事情过久一点之后,我相信他一定会将‘金盏’归还给相府的。”

铁尺王说道:“花老弟台,你是这样的想吗?”

金盏花说道:“为什么不这样想呢?桐城县相府至少还没有恶名,阳世火既是义贼,没有道理去偷它。如果偷了,也许只是一时的意思。事情一过,自然应该还给相府。如果阳世火不这样做,他就不配被你称作是义贼。”

铁尺王站起来抱拳说道:“好极了!真是快人快语,不愧名满天下的高人。老弟台,那就请拿出来吧!”

金盏花一怔问道:“你在说什么?”

铁尺王正­色­说道:“老弟台,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正如方才老弟自己说的,桐城县张家,无论从任何地方去看,都还不算坏。官高如此,家人还没有染上恶习,就依着这一点,老弟台也就可以放他一马!”

金盏花当时不觉笑了起来,问道:“原来你把我当作是阳世火?”

铁尺王仍然是抱拳为礼,猛声说道:“老弟台,张家有什么跟老弟台过不去的地方,我可以负责,让张家向老弟台致歉。我的地位小,可是我可以请安庆府去说。”

金盏花笑嘻嘻地说道:“安庆府也只是个四品黄堂,算不得是大官,如果相府不答应呢?”

铁尺王说道:“不会的!方才我们共同认定,张家不是坏人,明理知义,他们不会不答应。至于‘金盏’,只要老弟台归还,相府那里可以一概不究。安庆府上下打点,这场官司绝不让老弟台吃一点苦。我铁尺王别的不敢说,自己说的话。一句就是一句。”

金盏花的脸上一直带着笑容,那份笑容有几分诡计,使人觉得是存心促狭似的。

他等铁尺王说完之后,笑嘻嘻地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就是阳世火?”

铁尺王说道:“我绝没有怀疑,而是……。”

金盏花立即说道:“而是那个姑娘认定的是吗?”

铁尺王点点头,说道:“因为那位姑娘曾经见过阳世火。”

金盏花喉咽里打了一个冷哈哈,说道:“你应该说那个姑娘曾经见过我,认识我,所以认出我就是阳世火。”

铁尺王说道:“老弟台……”

金盏花立即拦住他说道:“王可其,现在我是盗取相府‘金盏’的犯人,你就不能叫我老弟台罗!”

铁尺王猛声叫道:“请听我说,老弟台……”

金盏花正着脸­色­说道:“在听你说以前,先告诉我,那个姑娘是谁?”

铁尺王看着金盏花的脸­色­不对,立即说道:“老弟台,对于这件事情……。”

金盏花伸手止住,说道:“铁尺王,我把你当作是人物,才跟你这样说话,你要是这样吞吞吐吐,恐怕这声‘老弟台’你就叫不下去了。你如果还想把盗‘金盏’的案子,将来能结案,就快些把那个姑娘的姓名告诉我。”

铁尺王说道:“老弟台,你的意思是……。”

金盏花站起身来说道:“不告诉我她是谁?我可要到别处打听了。我一走,你还能逮捕到我吗?”

铁尺王脸­色­也沉下来了,说道:“老弟台,你是在威胁我?”

金盏花点点头说道:“不错!这时候你还有这种话说出来,说明你铁尺王真是个人物。对于一个点头硬的人,我愿意把他当作朋友,铁尺王!听到没有?我把你当朋友,希望你也把我当朋友,告诉我,那个女的是谁?”

铁尺王想了想说道:“她姓玉……。”

金盏花Сhā嘴问道:“汉人有姓玉的吗?”

铁尺王说道:“这个我倒是没有人想过。”

金盏花说道:“铁尺王,你是名捕,你应该知道姓玉的是不是汉人,是关系很重要的。你再想想看!”

铁尺王倒是真的歪着头想了一想,摇摇头说道:“我想不出这个姓,是不是汉人,有什么关系?”

金盏花呵了口气说道:“我对你要求太高了,你究竟只是个名捕而已,你那里会有这些警觉呢?对不起!你不要生气,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告诉我吧!她叫玉什么?”

“是外埠来的吗?”

“不!她是本地人,至少她是在桐城县有很久的时日了。”

“你到桐城县不久,如何知道这么清楚?”

“你说过,我是名捕。”

“哦!回得好!”

“昨天店中伙计说,她是相府里的人。因为他们见过她骑马出城。桐城县人骑马的不多,女人骑马的绝无仅有,所以他们记得很清楚。”

“不用说,她是会武功的。”

“是位高手,惭愧得很,我没有办法测出她有多高,因为我太低了。”

金盏花对于这句话,为之莞尔而笑。

“你说得很谦虚,但是,想必是真话。”

他的声音突然一变,脸上的笑容也顿时收敛起来。

“铁尺王,有一件事是必须使你失望了,我现在无法做你的犯人。”

铁尺王急忙说道:“老弟台,你是大丈夫……。”

金盏花说道:“正因为我是大丈夫,不委屈自己,也不委屈别人,任何一件事,都要有水落石出,是非曲直分明。除非你现在要跟我动手,否则,我还是把你当作我的朋友!”

铁尺王沉吟了一下,说道:“老弟台,我相信你的,事实上目前我已经没有选择。不过,我要请你记住,你是大丈夫,一诺千金不移。我知道,你现在要走是不是?”

金盏花说道:“你不拦我?”

铁尺王说道:“如果我能拦得住你,我已经逮捕了你。”

金盏花说道:“很好!我说话很真诚!我喜欢说真话的人。”

铁尺王问道:“相府吗?”

金盏花笑笑说道:“不愧是名捕。”

铁尺王说道:“当然不会如此一走了之,我们何时联系?如何联系?你能告诉我吗?”

金盏花说道:“你就住在这里,吃饭喝酒睡觉,到了该与你联络的时候,我会来与你联络。”

他转身大步走出房门,突然,他又转身向铁尺王说道:“有一件事我在临走之前,不能不告诉你。今天你上了一个大当。”

一铁尺王说道:“我?上了当?”

金盏花说道:“因为我的确不是阳世火!”

言语未了,人影一晃,立即踪迹杳然。单凭这份轻功,铁尺王就是年轻的时候,再苦练十年,恐怕也无法达到的境界。

铁尺王只剩下叹口气,自言自语说道:“我是真的老了!”

相府在桐城县西门,老相府和小相府隔了半条街。

老相府是张英的府第,小相府是张廷玉的府第,父子双相,是桐城县人家喻户晓、人们引以为傲的佳话。

相府占地太广,曾经有人进去,迷了路出不来。

关于张家相府有许多的传说,虽然这些传说未见得都是真的,但是从这些传说当中,也可以看出相府与民相处,还算是相当的融洽。

传说:相府有一年修墙,与邻居发生土地界限的争执。

这位邻居想必也不是简单的人物。桐城县人读书人多,在当年教育不普及的情形下,桐城县被称为文风荟萃之地,是有道理的。读书人大多是贫穷、穷而酸,骨头硬,不畏权势,于是这个修墙地界问题,得不到解决。

相府修书派人送到京城给张某,希望透过京城的压力,把这个墙的界限问题,获得解决。

张英从京城复了一封信,信是四句诗:“万里修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长城万里今独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相府家人收到这封信,果然遵照相爷指示,将墙向裹缩让三尺。

邻居本家是争执不下的,如今一见相府让了三尺,他也让了三尺,于是变了一条宽六尺的巷子,人称:六尺巷。

这都是一些传说,凡是传说都不见得是真的,当然,传说也不见得就是假的。

总而言之,总括起来看相府的声誉,还是誉多于毁!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

且说这天晚上,天上只有微弱的星光,除了眼力真正好的人以外,外面要算得上是非常的黑。

相府除了更夫在敲着钟声之外,整个沉浸在寂静之中。突然,有一条人影,疾如流星,从围墙头上,一掠而下,倏地不见。

相府占地极广,如果不是熟人,进去以后,会迷失方向而出来不得,尤其是在夜间,更是摸不清楚东西南北。

这位夜行人功力虽然很高,固然他对相府的环境,一无所知。而且他似乎不太注意隐秘自己的行踪,在相府的屋顶上,奔过来,跑过去。

他刚刚越过一处很大的花园,停在假山之颠,纵目四眺,突然,他的眼光停在一处凉亭上。

凉亭是建在另一处荷池之中,有九曲回廊通往池外。

凉亭成六角形,雕花窗轩,十分­精­细。

稍为留神一看,就可以看到在凉亭的黑暗处,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有截细的身影,分明是位姑娘。

从这位姑娘的衣着来看,她不一位普通的姑娘,而是身具武功的姑娘。

夜行人停在假山颠,半晌不动。

凉亭里的姑娘说话了。

“尊驾身手不凡,绝不足偷盗者之流。而且,从尊驾在相府到处乱跑的情形看来,路径不熟,如果不是尊驾有意引人注意,暴露身份,就是尊驾另有打算,可否请赐告,我多少可以为尊驾拿一些注意。”

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说话的声音非常好听,字字入耳,清晰明白。

夜行人轻轻打了个哈哈,飘身而下,落在池边沿,仿佛脚下不稳,身形摇晃了几下。

他分明有意展露一下自己的功力,便用的轻功中最难一式“雪花落地”,身形不动,不作式,不拉架,平空飘落。

落到水池边沿,又转化为“风摆残花”,不带一点烟火味,真是炉火纯青。

凉亭坦的姑娘真心地赞美道:“尊驾真正是高人,令我眼界大开。”她说着话,却缓缓地走下凉亭。这时候才看到姑娘这身紧身衣裤,浑体纯白。

用白­色­衣裤作为夜行衣,这说明什么呢?

是值得对方提高警觉的。

姑娘缓缓地走到九曲回廊的最后一曲,停了下来。

这时候夜行人也从水池边沿,跃身而下,迈这步走向荷池,与姑娘隔池畔而相对。

这还不是荷花田田的季节,荷池里只是一汪静水。

浮云正好掠过,微月繁星,倒映在池中,两个人影也映在水中,如此隔池相对,形成一个很有趣的书面。

对面姑娘先说话:“尊姓大名,能否见告?如果有碍,则另当别论。”

夜行人笑笑说道:“姑娘真会问话,在下不能不答。我姓花,名叫花非花……。”

对面姑娘仿佛被这“花非花”三个字引得笑了。

夜行人说道:“姑娘是觉得好笑?”

姑娘沉声说道:“我还不致如此无礼。因为尊驾姓花,花被一般人习常用来代表女子,而尊驾则为昂藏七尺男儿,所以叫做花非花,名字叫得好极,令人佩服,不觉发出笑声。”

夜行人大声说道:“姑娘,你是第一个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如此一语道破我名字的含义。姑娘聪明过人,令人敬服。不过,在江湖上还没有人知道我叫花非花,只知道另一个混号:叫金盏花。”

那姑娘轻轻地,又长长地“啊”了一声,固然是有着十分的意外。但是,她仍然还保持着她的矜持。淡淡地说道:“大名是十分久仰的了。但不知花大侠深夜暗探相府,是为了何事?”

金盏花这回是真的哈哈一笑,说道:“就趁着我今天夜里暗探相府的行为,还能被称做大侠吗?姑娘,你把‘侠’字骂惨了。”

姑娘说道:“那倒不见得。为了明了某一件事实的真相,为了不让别人知道,夜探相府,并没有什么不对。‘金盏花’三个字在江湖上,并无恶名。我尊称一声大侠,也不算过分之词,而且是出自真诚。花大侠何必太谦呢?”

金盏花隔着荷池,双手抱拳拱着说道:“姑娘才思敏捷,言词动人,金盏花认输了,只是请姑娘不要以‘侠’字相称,感激不尽。”

姑娘微微露齿一笑,虽然是星月迷蒙,仍然可以看出她如引菀尔,真是美丽动人。

她说道:“花兄不是俗人,何必尽在称呼上如此费­唇­舌!”

金盏花自视为倜傥不羁的人物,能够让他心折的人,放眼武林,能有几人!今天夜里,暗探相府,本是别有用心,甚至于有以武相搏的打算。没想到如今遇到这位姑娘,让金盏花自叹不如。

世间事本是难见经常,尤其是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更不是常情常理所能先知的。

金盏花拱着手说道:“谨领教!谨领教!”

姑娘说道:“花兄,你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问过我姓甚名谁?”

金盏花花跺脚说道:“啊呀!真是惭愧!失态之至,如此敢问姑娘……。”

姑娘立即说道:“我姓玉,名玉蝉秋!”

金盏花一怔,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对面的玉蝉秋立即发觉他有了异样,更问道:“花兄,怎么啦?”

金盏花随即恢复镇静,拱手说道:“玉姑娘,花非花今晚斗胆,可否请玉姑娘移驾到有灯的地方,让花非花仔细瞻仰一下芳容。”

玉蝉秋连想都没有想,立即说道:“这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呢?花兄何必说得如此严重!花兄请随我来。”

她从九曲廊的那一端,轻盈地走过来,对金盏花微微一含首,说道:“我在前面带路。”

在花园时略作回转,来到一座很­精­巧的楼房,推门进去,点上一只灯。

玉蝉秋肃客请坐之后,表示歉意:“这时候没人侍候茶水,请花兄包涵。”

她特别将宫灯移到茶几上,说道:“花兄,请仔细看清楚,是不是有人长得像我?所以才引起花兄如此的问?”

金盏花抱拳说道:“玉姑娘的豪气爽朗,令须眉汗颜。而玉姑娘聪慧超人,更是令人花非花钦服无以。不错!姑娘一语道破,确实有一位姑娘长得跟姑娘很相似。”

玉蝉秋脸上露出惊诧之­色­,问道:“哦!这位姑娘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金盏花说道:“她叫玉蝉秋!”

此语一出,玉蝉秋真的一震,她的双眉微蹙,略略想了一下,说道:“花兄说话,自然没有虚假,但不知道这位姑娘现在何处?我倒很想去见见她。”

金盏花正­色­说道:“玉姑娘,你不要为这件事是一种巧合,我认为这是一种极难的­阴­谋。”

玉蝉秋说道:“­阴­谋吗?何至于呢?花兄,我不明白你说的话。”

金盏花说道:“玉姑娘,这件事要从你问我的第一句话来说起。你问我,夜探相府,是为了何事?”

玉蝉秋说道:“我在洗耳恭听。”

金盏花正要说话,突然和玉蝉秋几乎是同时抬手发掌,将宫灯震灭。

几乎在这同时,两个人一掩身掠出房外。

动作之快,虽然双方并无比较之心,可是两人掠到房外,而且都取得了极有利的位置,贴身在太湖石砌的假山之旁,彼此内心都有“互相敬服”之意。

金盏花回头看玉蝉秋,玉蝉秋正好回眸看他,四目互视,玉蝉秋微微一笑,说道:“花兄,今天相府真热闹啊!”

金盏花心里一动,低声悄语说道:“会不会是她?”

玉蝉秋问道:“是谁?”

金盏花说道:“另一位玉蝉秋姑娘。”

玉蝉秋低呼了一声,问道:“你以为她会来吗?”

金盏花说道:“在正常的情形之下,她有来的理由。”

玉蝉秋问道:“什么理由?来看我?来和我比较?来相认我?还是要来杀我?”

金盏花说道:“只有她自己知道,但是,你所说的情况都有可能。”

玉蝉秋忽然说道:“你看!她现身了!……啊!他不是一位姑娘。”

果然,就在方才玉蝉秋所站的地方,九曲回栏的末端,有一棵高大挺拔的枫树。目前不是枫叶密茂的季节,但是,足够遮住一个人的身形了。

尽管对方如何快速,还是被他们二人看出那并不是一位婀娜苗条的姑娘,而是一位身材高大的汉子。

金盏花悄声说道:“要得他出面,问个清楚吗?”

玉蝉秋说道:“还是让我去吧!不要忘了,今晚你也是客人!”

玉蝉秋这句:“你也是客人”,几乎将金盏花说笑了。可不是吗?就在不一会之前,他们二人几乎还是剑拔弩张的局面,和现在这个人,有什么不同。

金盏花突然说道:“姑娘,请多小心!”

玉蝉秋正准备跨一步现身,金盏花这么一句,使得她一怔,立即她就说道:“谢谢!。”

金盏花又说道:“姑娘,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玉蝉秋又低声说了一声:“谢谢!”

这时候只见她抬起左手,不知何时,她左手里握了一柄刀,刀长两尺左右,轻轻拔刀出鞘,立即泛起一阵光。最惹人触目的,是刀背上镶了半寸宽的白玉,晶莹夺目,光芒耀眼。

玉蝉秋刚一出去,只见对方腾身即起,朝花园后面直掠过去。

玉姑娘展身就追,一个挺腰,凌空拔起,人在半空中一个围折,疾如流星,跟踪直扑。

在这样一追一奔的情形下,可以看出双方轻功,不分轩轾,都是极深火候。

玉蝉秋身形刚一落地,便郎声叫道:“朋友!既然来到相府,必有所为,又为何如此匆匆而离去!”

对方二次腾身,在这同时,只见三点寒星朝玉蝉秋打过来。

玉蝉秋手中刀光一闪,叮当一阵,三点暗器全被击落,再看时,人已经走远了。

玉蝉秋站在那里看了一下,俯下身去,拾起一枚暗器,回到金盏花身前摊开手掌说道:“花兄请看!”

那是一枚纯钢打制的三角星状的暗器,约有手掌大小,三双角都十分锋利,照方才对方打出的劲道来看,如果不小心被对方打中,那旋转的力量,足可以削断大腿、足可以开膛破肚。

这样霸道的暗器在江湖还是十分少见。

玉蝉秋问道:“花兄久历江湖,可曾见过这是何门何派使用的暗器?”

金盏花摇头说道:“惭愧得很,一则我的江湖经历太浅,再则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暗器。”

玉蝉秋默然,将三枚三角星的暗器,拈在手里,反复看之再三。突然说道:“花兄,还是听你说说来到相府的用意吧!”

金盏花请玉蝉秋坐在一块太湖石上,他说道:“玉姑娘,我有一个预感!这个人与我所说的事有着关系。”

玉蝉秋“啊”了一声,便作出倾听的神情。

金盏花说道:“玉姑娘在相府,当然知道相府发生的大事。”

“是的。”

“与花兄此行有关吗?”

“相府丢了‘金盏’,江湖上喧腾一时,虽然没有人讲,但是,人们自然想到我的绰号……”

“金盏花!”

“主要是因为我所开罪武林人物太多,难免不容造成众口铄金……”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花兄为人,虽然只是初次见面,花兄胸怀坦荡,断不是偷窃之辈。大丈夫但求心安,何必去理会闲话。”

“我不会,但是,禁不住的好奇。我突发奇想:我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能偷相府的‘金盏’?于是我来到了桐城县!”

“于是你要夜探相府?”

“我想证实两件事。我要以一个完全陌生人的身份,进入相府,看看是不是可以轻易找到相府收藏珠宝的地方。”

“侯门深似海,这句话用来作另一种形容,要找到相府藏宝之地,太不容易。”

“我到目前为止,连相府里正房正厅在那里,都没有消楚。”

“你证明了什么?”

“一个陌生人要想盗得珍藏之物,即使他长久计划,武功高强,恐怕也难以成功。除非……。”

“除非有内应!除非根本就是内贼所为!”

“我不了解相府,我不肯定地说,可是,实不相瞒,我有这种怀疑。”

“花兄,你可还证明了什么?”

“我遇见另一个玉蝉秋,是在非常特殊的情形下,我直感觉得出,她是一位很­精­明、很厉害的人物,可是,却有人告诉我,就是相府里有名的玉蝉秋姑娘。”

“张家相府出一个姓玉的,你不奇怪吗?”

“奇怪的不在这里,奇怪的她给我安了另一种身份。”

“她看到了你?”

“她告诉官府捕快,说我是江湖上神偷义盗阳世火。”

“这又是为什么?”

“所以我来到了相府!如今证实了她那个玉蝉秋就是假冒的。只是我仍然不明白她到底是谁?她为什么要冒充你玉姑娘?她为什么要指认我是阳世火?这一连串的问题迷惑了我。玉姑娘有什么指教吗?”

“如果我说她就是盗取‘金盏’的人,那就太浅溥了。不过,我可以相信一点,她跟盗‘金盏’会有关联。也许她知道盗‘金盏’的内情,也许她知道究竟是谁盗了‘金盏’?”

“姑娘高明,我要告辞了!”

“慢一点!花兄,还有一个问题要请教。”

“姑娘请说,花非花知无不言。”

“花兄此去……。”

“我要去找安庆府的一位名捕,因为他可以与另一位玉蝉秋联系得上。我觉得要了解其中原因,那位玉姑娘是一位关键人物。”

玉蝉秋姑娘低头思付了一会,忽然抬起头来说道:“随同花兄一块前去,不知是否有碍?”

金盏花说道:“这有何碍,不过当然不是在今天夜里。”

他也略略思忖了一会说道:“这样吧!明天我来相府接姑娘,不知道方便不方便?因为相府门禁森严,要急急通报……。”

玉蝉秋笑道:“世俗礼制,对花兄一律无效。明天上午我恭候花兄光临。”

金盏花拱手说道:“一定准时。”

他正要告别说再见,忽然他停住脚步问道:“玉姑娘,恕我冒味请问,姑娘在相府的身份是……”

玉蝉秋脸上颜­色­微微一笑,当时没有答复。

金盏花没想到这样一个问题,会引起玉蝉秋的不快。

他立即接着说道:“对不起!玉姑娘,明天我来拜访,不便在相府家人通禀直呼姓名,所以才有些问。姑娘如果不便回答,请不必勉强!”

玉蝉秋抬起头来笑笑说道:“没有什么!没有不便之处。只是这么多年来,从没有人问我在相府的身份,我自己也从没有想到自己在相府的身份,因此,你今天一问起,才使得我一怔,没有办法来立即答复你。”

金盏花感到奇怪,玉蝉秋在相府到底是什么身份,难道她这样的身份与“金盏”的遗失有关系吗?

谁能知道呢?

安庆府的名捕铁尺王,悠闲的坐在客栈的房里,一壶酒,三碟小菜,一个人在那里自斟自饮。

按说他是悠闲不起来的。

遗失的“金盏”,到现在的还没有眉目,不仅如此,自己还搅和了错综复杂的关系,是够让他发愁的了。

但是,铁尺王不愧是经验老到的名捕.他非但没有被现况困住,反而从纷乱中找出一个头绪,就凭这点头绪,他告诉自己:“宽心放下千斤愁!”

他的理由很简单:被人指认为是“阳世火”的人,却自称是“金盏花”。看样子金盏花已经Сhā手管这件事了,有了他来管这件事,即使不一定对铁尺王有利,至少不会有害。

一则金盏花对铁尺王的印象并不是很坏,并且夸奖过铁尺王的仁心与勇气。

一则这件事有金盏花出面,不难有水落石出的一人,而且这一天还不会太远。办案的人,如果能人赃俱获固然是很好,若以铁尺王今天的身份与立场,能够把事情真相弄清楚,未尝不是可以交差的一种好方法。

他的心里一宽,睡了一个酣熟的午觉。起来已经是黄昏时刻,他特地叫人送来,一壶酒,小斟自酌一番。当他摇摇酒壶,正准备叫店伙计送酒来的时候,门外有人敲门。

铁尺王连忙站起来,用手将门拉开,开外站着一个人。

铁尺王一见,立即笑上脸来,立即说道:“花爷!花老弟台!今天我可真等够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缩住了口,他的脚开始向后移。他脸上的神情,开始变得有一份惊惶。

门外的人也缓缓地移动脚步,朝房里走进来。

房里没有点上灯,背着光,看不清楚来人脸上的表情是什么。

铁尺王慢慢地退到床沿,他已经无处可退了。

来人对立在桌子旁边,拿起酒壶摇了摇,轻松说了一句:“酒没有了?”

铁尺王忽然问道:“请问,你就是阳世火阳爷吗?”

对方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却是慢慢地反问他一句:“这么说来,你果真是见过了金盏花?”

铁尺王说道:“我叫他花老弟台!”

对方说道:“那是说明你跟他的交情很够。”

铁尺王摇头说道:“我高攀不上。说实在的,我只是安庆府一名退休的老捕快。一个在六扇门中混饭吃的人,而花老弟台……。”

“金盏花原来姓花?”

“因为他的兵刃是一朵金盏花,所以江湖上一时叫顺口,把他原来花非花的本名,反而叫隐了。”

“你的话没说完。”

“金盏花名闻江湖,是一位侠义之士,他如果与我论交,那是我高攀。我说‘如果’论交,那就是说明我们之间还谈不上交情很够。”

“如此你至少是跟金盏花是熟人!因为大多数江湖上的都只闻其名,而从未见过其人。”

“可以这么说。”

“告诉我,金盏花长得跟我一样吗?”

他说话的时候,有意将脸抬起来,迎着窗外的余光,请铁尺王看仔细。

铁尺王毫不考虑地说道:“不像!”

阳世火似乎有些不相信,也有些失望。追问了一句:“一些不像吗?”

铁尺王沉吟了一会说道:“对不起!我要稍微改变我说的话。你和金盏花有些像的地方,也有许多不像的地方。”

“说说看!”

“你和金盏花的神情、举止,可以说是十分像,都是那样的潇洒。所以,你方才一进门,我误以为是金盏花回来了。”

“有那些不像的地方?”

“年龄你比金盏花大,身材金盏花比你高,你比较瘦,而金盏花则是胖瘦适中。总而言之,你和金盏花两人,乍一看,非常的像,仔细地看,有太多不同。”

“只是曾经有人误以为我是金盏花。”

“道理很简单。金盏花和你阳爷,在江湖上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见过的人,也都只是惊鸿一瞥,印象不深。如此以话传话,自然容易如此了。”

“为什么没有人把金盏花看成阳世火呢?”

“因为金盏花武功奇高,又有侠义之名……哦!对不起!我的意思是说……。”

阳世火微笑说道:“没有关系,不管你是有意或者是无意,我都不会放在心上。因为我阳世火是个贼。”

铁尺王知道自己说溜了嘴,言语伤了人,赶紧赔不是,站在那里拱着手说道:“阳爷,可千万不要那样说,谁不知道专门帮助别人……。”

阳世火说道:“偷富济贫,是义贼?对不对?那也是贼!不能跟大名鼎鼎的金盏花大侠客相比。”

铁尺王说道:“阳爷,王可其人老心糊涂,一时把话说错了,阳爷何必要计较呢?”

阳世火说道:“这不是你的说法,而是江湖上一般人的看法。铁尺王,我告诉你,这是错的!”

铁尺王连忙说道:“当然是错的,当然是错的!”

阳世火摇摇头说道:“王可其,你的话没有用,诚如自己说的,你只不过是安庆府一名退休的捕头罢了,你说的错与对,都没有多少份量。”

这时刻铁尺王哪里还敢多说一句话!只是以认错的心情说道:“人微言轻,那是自然,阳爷就不必再计较了!”

阳世火说道:“你没有了解我的意思,我是要整个武林都知道,都承认,他们都错了!我阳世火无论那方面,我都会超过金盏花。”

阳世火突然敲着桌子叫“店家”。

小伙计光着ρi股跑过来,陪着笑脸伺候在一旁。

阳世火吩咐:“替我准备四冷盘、四热炒、两斤花雕,我要跟这位王大爷喝一杯。”

他从身上取出一小锭碎银子,交给店伙计。

“另外给我准备文房四宝,我要写字。”

店伙计估量着手上的银子,至少也在六七钱之谱,便说道:“客官,银子有多。”

阳世火挥手说道:“那是你的赏钱。快去!菜要­精­致酒要美。”

店伙计跑得像是撒欢的小狗。铁尺王站在一旁,不知道阳世火的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少时,酒菜俱到。

阳世火举起酒杯,向铁尺王说道:“我敬你一大杯!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铁尺王很沉重地端起杯子,仰头下了下去。说道:“阳爷,我说过,我是个已退休的老捕快,我没有智慧,也没有本领。阳爷,请不要再打闷葫芦了,有什么事情阳爷直说吧!”

阳世火微笑说道:“因为我要向你道喜……。”

铁尺王茫然说道:“因为你的案子,可以结了。”

铁尺王仍然是不知所以,茫然反问道:“我的案子可以结了。”

铁尺上意外地一喜问道:“阳爷‘金盏’现在何处?”

阳世火笑笑没有回答,只见他伸手从衣襟底下摸索了一下,取出一个布包,放在桌上。解开布包,在灯光之下,闪耀着光芒,那是一个雕刻­精­致,光彩夺目,纯金制的茶盏或者是酒盏。

阳世火将金盏放在桌上,笑哈哈地说道:“这就是相府里遗失的‘金盏’,你这位安庆府的名捕头,今天开了眼界了吧!”

铁尺王何止开了眼界,简直整个心都要跳到口里来,他所看到的,不止是一个金光耀眼的“金盏”,他看到的是安庆府和桐城县,那些衙役捕快,不再挨板子。

他只要一伸手,“金盏”就可到他的手中。

但是他没有伸手去拿,他有一个坚定不移的信念:“愈是看到容易获得的东西,愈是难能得到。”

他并没有让欢欣冲昏了头。

只是一瞬间的激动,立即他就冷静了起来,他伸手过去不是拿“金盏”,而是拿酒壶,先替阳世火斟上一杯,然后再为自己斟一杯。双手捧着酒杯头顶,口中说道:“我也要敬阳爷一杯!”

说着一仰头,­干­了这杯酒。

阳世火笑笑,端起酒杯说道:“你敬我,有什么理由吗?”

铁尺王很恭敬地说道:“因为阳爷体念安庆府与桐城三班衙役的苦楚,将‘金盏’找回来了,让我们这些吃六扇门里公事饭的苦差役,少挨多少板子,我谢谢阳爷!”

阳世火依然是笑笑说道:“铁尺王,‘金盏’虽然在此地,你也不必管我是从何而得来的,是我自己直接从相府偷的?或者是别人偷的被我取来的?反正‘金盏’是我带来这里……。”

铁尺王接着说道:“所以我要谢谢阳爷!”

阳世火说道:“你等我说完。‘金盏’既是由我带来的,要从我这里取得‘金盏’,有两个方法。”

“但不知道有哪两种方法?”

“第一、你可以现在立即从这里拿走。”

“现在吗?”

“对!现在你就拿走,回到安庆府就可以销案了。不过,铁尺王,你自己要衡量衡量,你有没有这个能耐拿走!”

他说着话,端起酒杯喝了一杯,又迳自提起酒壶为自己倒了一杯。

看他那种神情,根本没有把“金盏”放在心上。

那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把铁尺王放在眼里。

铁尺王久混衙门,已经是老练得近乎油滑,他不会在任何情形之下动怒的。

但是,人的修养是有限度的,俗话说:“泥人也有几分土­性­。”

铁尺王寻找“金盏”,缉拿主犯,可以说是他这一辈子最后一件案子,对他的重要­性­,可以与他的生命相同,如今“金盏”来了,主犯就在当面,非但不能缉捕归案,反而要受如此藐视之气。

铁尺王站起来,退出板凳之前。

他从庆头包裹里,取出铁尺;拱拱手说道:“阳爷,你所说的第一种方法,对一个官府捕快来说,是最好的途径,我愿意此刻拿走‘金盏’。”

阳世火没有抬头,只是“啊”了一声。

铁尺王接着说道:“我不但是要拿‘金盏’,而且要请阳爷劳驾一趟,走一趟安庆府。在我们办案的人来说,不管这‘金盏’是从那里来的?如何来的?我们最后一个来的是阳爷的手里,所以,所以阳爷是重要人证。”

阳世火概对铁尺王如此的说,如此的做,也有些意外。他抬起头来,看看铁尺王,突然,他放下酒杯,伸出双手,伸到铁尺王的面前。

铁尺王问道:“阳爷,你这是……。”

阳世火说道:“人贼俱获,你可以铐上我,直起解回安庆府销案交差。”

铁尺王正­色­说道:“阳爷,铁尺王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对你阳爷,我也知道应该如何自保。但是,人在公门,身不由己。我可以死在阳爷的手下,你有一柄很锋利的玉背刀,你可以很轻易地杀死我,但是,我不能不尽到我自己的责任。”

他一挥手中的铁尺,继续说道:“阳爷,你不必消遣我!王可其虽然算不上有是个脚­色­,也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请阳爷收回双手,取出玉背刀,让王可其力竭而死,了却一桩心事。”

阳世火收回双手,说道:“收起铁尺,我们就在这里换几招吧!”

铁尺王说道:“对不起!恕我不能从命。对于一个捕快来说,他手里拿的青索子和铁尸,就是代表了官府的律法。阳爷,今天我和你这场比武,不是我王可其跟你阳爷个人的比较高下,而是你阳爷与官府的律法的一种挑战!”

阳世火笑笑说道:“铁尺王,你是一只老狐狸!”

铁尺王说道:“多谢阳爷的夸奖,小过王可其还不敢当老狐狸三个字。我只是一个输命不输理的人而已。”

阳世火说道:“看样子我今天不接下你这一场挑战是不行的了!”

他从身后拔刀来,果如传说的一般,是一柄十分出­色­的刀。

刀呈弯形,刀长两尺,刀的背上镶了一道白­色­的玉,刀出鞘之后,有一股特殊的寒光,令人寒栗欲坠。

阳世火说道:“铁尺王,我有两点说明。”

铁尺王说道:“我洗耳恭听!”

阳世火笑笑似乎有些难以开口的味道说道:“你听了以后,也许会生气,真话永远让人听起来不顺耳。第一、你只管招呼上来,我不会伤害你的铁尺。不管怎么说,一个人最好不要正面去伤害律法。”

铁尺王“嗯”了一声。

阳世火继续说道:“第一、我不会让这场比武拖延很久,因为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这种话说得十分分明,只要三招两式,就要把铁尺王打垮,不要耽误他的时间。

铁尺王点点头说道:“很好!我说过,明知不敌,我要竭力而为。那怕是三招把我摆平,我也要拚三招。”

铁尺王这话完全说错了。

他高估了自己,他摆开了铁尺,进步递招,接头就是一下,这是捕快拿人用铁尺的惯招。不过铁尺王能被人称为“铁尺王”,当然不同于一般。他这样搂头一尺,却暗藏变化玄机。只要等到对方一动,铁尺或砸或砍,立即就是一抢猛攻。

阳世火根本没有理会。

手中的番刀一收,人向前闪电一撞。

这个动作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那就是一个“快”。

铁尺王的铁尺刚刚砸下,阳世火已经抢到了贴身之前,只听到铁尺王一声闷哼,人向地上一蹲,铁尺掉在地上站不直腰。

那里接得了三招,只仅仅一招,就落败下来。

真正说来,连一招都没有,因为彼此根本没有互换。

阳世火将刀纳入鞘内,过来伸手拉住铁尺王猛地一拉,铁尺王哎呀一声,张口喘了一口大气,站了起来。

阳世火从桌上斟了一杯酒,递给铁尺王说道:“铁尺王,你是老江湖,知道这个道理,你我的功力差得太远,这种情况相拚,太不公平,所以胜与败在这种情形之下,根本不存在的。”

他将酒递给铁尺王。

“喝下去!当作压惊。”

铁尺王一言不发,将酒喝下去。

他知道阳世火说的是实话,双方功力差得太远,根本无法交手,那种情形不能算败,只能说是不识相而已。

阳世火说道:“‘金盏’我迟早会还给你交差,但不是现在。所以我有第二条路。”

他将店伙计送来的笔黑纸砚,在桌上摊开来。提起笔,吮饱了墨,铺好纸,龙飞凤舞了几行字:“书奉‘金盏’大侠:

若要拿‘金盏’,请到宰相|­茓­。

阳世火再拜。”

他放下笔,随手将“金盏”又用布包起来,掖在衣襟底下,对铁尺王说道:“我说过的话,一定兑现。‘金盏’一定奉还,但是不是现在。请你告诉金盏花奇Qīsūu.сom书。五日以后,我在日正当中,到城外十五里地的宰相|­茓­等他。如果他胜了我,‘金盏’立即归还,他又做了一件大快人心侠义之事。如果他胜不了我,也有一个办法,叫他弃掉的他的金盏花认输,他代安庆府的三班衙役跪地求情,我也会将‘金盏’归还……。”

铁尺王说道:“阳爷,我打不过你,但是,在道理上你站不住脚。你这样的向官府律法叫阵,是非常不聪明的。”

阳世火笑笑,说道:“你还有意见吗?”

铁尺王说道:“有!你这样做,只是个人一时意气之事,对我、对安庆府的捕快来说,是无辜地受牵连,是不公平的!”

阳世火问道:“还有没有?”

铁尺王说道:“还有。俗话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阳爷,你这样不服人,向人挑战,将会自取其辱。”

阳世火笑笑说道:“说完了吗?告诉你,将这些话留起来,留待金盏花来找你的时候,告诉他,不要告诉我。”

他转身就要离开房间。

在他走到房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停下来,对铁尺王说道:“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要感激我,不要怨恨我。如果不是我,‘金盏’恐怕永无见天之日,你就要办一件无头案子,你懂吗?‘金盏’不是我盗的!”

铁尺王这时候根本没有听进去他在说些什么。

他此刻此时心里只在想着一件事:“金盏花为什么不来呢?如果现在来看我,此刻就是解决问题的时候。他昨天到相府去的,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跟我联系?出了问题吗?”

金盏花没有回到客栈,不但铁尺王没有想到,他自己也没有想到。

因为他原先预定上午到相府去见玉蝉秋,而后到客栈来见铁尺王。

结果事情不是预期的那样……

昨夜离开了相府,带走的不是玉蝉秋这样的疑团,而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感受。

使他始终抹不去的,是玉蝉秋姑娘那一份笑容,无论是他睁开眼睛,或者是闭上眼睛,他都能清楚地看到玉蝉秋那可爱的笑容。

金盏花从没有过的一种经验,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时时刻刻忘不了一个人。

也正因为如此,金盏花也连想到一个问题:“玉蝉秋在相府,到底是处在什么地位?千金小姐吗?她自姓玉,与姓张的没有关系。是相府的姻亲姑娘?张家会有姓玉的亲戚吗?桐城县民风保守,如果玉蝉秋是张府的亲戚,不会这样不守闺箴,女孩儿家骑马玩刀,岂有此理。是聘请看内院的?没有像玉蝉秋有这样受尊重,有地位。到底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金盏花自己早就在桐城县双井大街的一家绸缎店里,后院养牲口的长工处,花钱料理了一间小屋子。

没有人会知道这位风度翩翩的年轻人,就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金盏花。

当然更没有人会知道,金盏花会独自一个人住在后院长工隔壁的小房里。

他仿佛知道自己会有一个不寐之夜,他掏着银子叫长工替他买一包卤味,一罐酒。

他和长工坐在小凳子上,一盏昏黄的孤灯,一杯对一杯地喝起来了。

大凡心里有事的人,喝酒容易醉?

金盏花的酒量并不很好,一连几杯下肚,就已经有了醉意。

加上老长工连连举杯相劝:“小兄弟,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可是我知道你不是一个普通人。你这身穿着打扮,会跑来跟我老头子借棚住,说出去会吓坏人的。结果我借了!你看,小兄弟,我这个老头子也不是凡人吧!”

金盏花伸着大拇指头,舌头有些转不过了。

“对!你了不起!你有眼光!老太爷,我也有眼光,所以才会找上你。来!有眼光的敬有眼光的,我敬你一大杯!­干­了!”

就这样你敬我,我敬你,两个人硬把一罐五斤重的“花雕”喝得滴酒不剩。

金盏花长这么大没有喝过这么多酒。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喝这么多酒。

只可惜他并没有领略到醉的滋味,老长工还在那嘀嘀咕咕说卤味不够道地,金盏花已经趴在小矮桌子上,呼呼大睡了。

一觉睡到半夜,金盏花醒过来了。

他的头疼欲裂,而且他直在作呕,喉咙里发­干­,要冒出火似的。

他挣扎起来,看看老长工醉得像一条死狗,卷缩在地上,满脸的鼻涕口水,呼噜噜就是打他一顿扁担也打不醒他。

金盏花找遍了小房间,没有一滴水。

他蹒跚地向前面走去,天是昏黑的,路是陌生的,他一路跌跌撞撞,也不知道走过些什么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打了一个恶心,就开始吐。

哇哇不停地吐,酒和那些卤味从嘴里、鼻孔里,不停地吐出来,直到最后他仿佛闻到了血腥味,他伸直了腰,用手去摸,一阵头晕,人摔倒在地上。

此刻的金盏花,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经过多少时间,他用力睁开眼睛,一阵刺目的光,使他又闭上了。

这时候,他听到一种非常娇柔好听的声音:“把灯拿到旁边去!”

金盏花感到光亮暗了许多,这才缓缓睁开眼睛,但见眼前一阵金星乱冒之后,才看清楚了这是一间很雅致的房间。

他所以能一眼就感受到“雅致”,那是因为他看到有许多书柜,里面堆放得整整齐齐,许多的书。

他又闭上眼睛,问道:“请问这是那里?我……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旁边有人说话,说话的是一位姑娘:“这话倒是我们要问的。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深夜跑到这里来?而且喝得醉成这种样子。”

金盏花甩甩头,只觉得头还是痛得很。他呻吟地说道:“我活这么大,没喝过这么多的酒。”

那位姑娘接着说道:“那你为什么要喝那么多?喝酒不要命,活该!你还没有说为什么喝醉了酒会跑到我们小姐闺房外面来?”

金盏花一听大吃一惊,吃力地睁开眼睛,只见人影晃动,他挣扎着要起来,一面问道:“姑娘,你是说我酒后跑到……。”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那娇柔好听的声音又说话了:“不要让他多说话,他醉得太厉害了,吐到最后,连血都吐出来了。暂时让他躺在书房里,把我房里蒸的那碗茯苓神汤,喂他喝下去,安神定息,让他再睡一会。就没有大碍了。”

这一段话是说给另外两位姑娘听的,也是说给金盏花听的。

让他知道自己的现况,他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可是另外的姑娘似乎在翘着嘴说道:“小姐,我看把他送到前面去,让那些护院的去问他的话,让他躺在这里,万一……。”

小姐娇柔的声间,连生气都是好听的。

“春兰,我叫你去端茯苓神汤,你是没有听到?还是要我去端?”

“小姐,我这不是去了吗?”

金盏花的眼睛刚刚转到另一位身白­色­衣裳的姑娘,只看到她匀细修长的身影,缓缓地走出门。

站在她旁边的是一位穿两截桃红衣裤的使女打扮的姑娘。

他吃力地说道:“请问春兰姑娘……。”

那姑娘说道:“春花替你端茯苓神汤去了。”

金盏花低低地呼了口气,说道:“请问……”。

那姑娘说道:“你问我呀?我叫秋连。”

“秋莲姑娘,请问此地是不是双井方家的后院?方才那位小姐是不是双井方家的小姐?”

“你原来都知道。”

“不!我只是在猜测。因为我是住在后院老长工那里……。”

“住在后院老长工那里?你是说养马的老柯?那个老酒鬼,你认识他?”

“你是问我是不是认识那老长工?不认识。”

“可是你却住在那里。”

“我向他租的。”

“租的?你在说笑。你不是没有钱住客栈,为什么要租老柯的房子住?你在逃避什么?或者在躲避什么?”

“秋莲姑娘,你说对了。我在躲避一切认识我的人。”

“为什么呢?”

金盏花笑了笑。

“秋连姑娘,不会怀疑我是罪犯吧!”

秋连也笑了。

“我虽然不相信你是逃避逮捕的罪犯,但是我们到目前为止还不如道你的姓名?”

“我姓花,我是一个江湖客。”

“什么是江湖客?”

金盏花还没有说话,门外传了声音进来:“江湖客是四海为家的人,像是没有根的浮萍。”

春兰姑娘从外面进来,左手端着一盏灯,右手端着一个白瓷碗,碗上微微地冒着热气。

金盏花立即盘坐起来,他躺的地方是书房里的一张春凳。他深深地对春兰姑娘一点头。

“春兰姑娘,真多谢!”

春兰将碗递给金盏花,说道:“将这碗茯苓神汤喝了吧!安气养神,对你大醉之后,有绝对的好处。”

金盏花双手接过,又是一声“谢谢”!

他一口气将这碗白白稠稠有些像米汁似的茯苓神汤喝­干­,有一股特别的味道,很好闻的。春兰说道:“看样子你对我们的一切都已经知道了。秋连的嘴就是快!可是我对你,却是一无所知。”

秋连却在一旁接口说道:“他姓花……”

春兰姑娘立即说道:“这个我已经知道,他是一个江湖客。除此之外呢?”

春兰姑娘说道:“他住在后院老柯那里”

春兰姑娘惊讶地“啊”了一声。

金盏花说道:“我姓花,名叫花非花,我已经说过我是个江湖客,因为江湖上有一传闻,与我有关的传闻,所以,我来到桐城县……。”

春兰说道:“桐城县虽然是小地方,还不致于没有客栈,你怎么会住到我们后厝来呢?”

金盏花说道:“我到桐城县来,不希望有人知道我的行踪,所以我必须找一个安全而又隐秘的地方落脚。照这个条件来说,府上后槽是最合适的地方。最重要的是老柯人好,就是喜欢喝两杯。”

春兰姑娘仿佛是在追踪套问,一点也不放松。

“你昨天晚上,喝得大醉。一个江湖客,尤其是一个不顾暴露身份的江湖客,喝成大醉,是十分不寻常的。在原因吗?”

金盏花顿了一下说道:“事情总是有例外的,昨天晚上算是例外吧!”

春兰姑娘说道:“像你这样喝酒,会丧失生命的。昨天深夜如果不是我们小姐善心,怕你已经垂危了。”

金盏花衷心地谢道:“多谢小姐以及两位姑娘救命之恩。在下冒昧想问姑娘,你家小姐她尊姓芳名是……。”

春兰姑娘哎呀一声说道:“你这个人真够糊涂的,你住在我们家,难道不知道我们是桐城县鼎鼎有名双井方家吗?”

金盏花问道:“方小姐的芳名是……。”

春兰姑娘还没有说话,就听到外面有人说话,是那娇柔得可爱的声音:“春兰,喝过茯苓神汤之后,需要休息调息,你尽在人家说话作什么?”

春兰立即应了一声:“是!小姐。”

看来金盏花在春兰姑娘说话的时候,方家小姐一直是在外面。

春兰姑娘悄声说道:“听到没有?你是会武功的人,应该懂得调息行功,不要辜负我们小姐的一番好意。”

金盏花点头应“是”。

他果然盘坐春凳上,认真的调息行功。

金盏花只是喝了过量的酒,呕吐出血,不是生病。

如今酒消了,又喝了一碗补神养气的茯苓神汤,如今稍作调息,身体完全复元。

当他睁开眼睛时,春兰和秋连两位姑娘站在两旁,手里捧着衣服和鞋袜。

金盏花慌忙跳下春凳,说道:“多谢两位姑娘……。”

春兰姑娘咧站嘴笑道:“不要说谢了。要谢的话留到以后一起算总帐好了。”

秋连姑娘说道:“花少爷,要谢你就谢我们小姐,我们两个都只不过是奉命办事罢了。”

金盏花连忙说道:“拜托!拜托!别叫我少爷,你们桐城县人那一套老爷少爷的称呼,无论如何用不到我的身上。我只是一个江湖浪子。两位姑娘如果不让我难过,就请叫我一声金盏花!……”

春兰有些诧异地问道:“金盏花?”

金盏花说道:“我的名字叫花非花,可是在江湖上大家都这么称呼我做金盏花,没有尊卑,也没有大小。听起来自然,不会让人别扭。”

春兰是一个比较活泼的姑娘,她倒是很自然地说道:“好吧!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恭敬不如从命,就叫你金盏花吧!现在请你到这间书房后面去沐浴更衣。”

金盏花说道:“书房后面?”

春兰姑娘说道:“这间书房后面就有一个浴房,里面的热水已经准备好了。衣服准备在此地,金盏花,请吧!”

金盏花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真是狼狈不堪,便也没有推辞。接过内衣外服,照着姑娘的指引,向书房后面走去。

他走了两步,回头问道:“请问这间书房是那位少爷的?”

秋连姑娘说道:“这间书房是我们小姐从前的书房。”

金盏花看看四周放置满柜子的书,自己有一份惭愧。便自然地赞美一句:“想不到你们小姐还是一位才女!你方才说这里是你们小姐从前的书房,是什么意思?”

秋连不觉为之一怔。

春兰姑娘立即说道:“金盏花,你快去沐浴更衣去吧!”

金盏花果然走进后面浴房,一个大的浴桶,盛着热气腾腾的水,旁边放着沐浴的用具。他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换了­干­净的衣服,感觉到浑身舒畅。

自己又将辫子梳理一番。

使他惊讶的,一件宝蓝­色­的长衫,连同腰的腰带,都是那么合身,而且­色­调也非常合他的意。

他自己对着菱花镜照照看,没有人会知道他就是江湖上一条龙金盏花,而且是位风度翩翩的佳公子。

他走出浴房,迎接他的春兰和秋连,眼睛都为之一亮,与昨天深夜醉酒的吐血的酒鬼,完全变了一个人。

金盏花见面就深深地一躬,说道:“多谢两位姑娘!”

春兰和秋连慌忙闪开一旁,春兰说道:“为什么总把一个‘谢’字挂在嘴上呢?”

金盏花说道:“大恩不敢言谢,我只是表示一点内心的诚意。”

秋连说道:“我已经说过,我们只是奉命行事,要谢你应该去谢我们小姐。”

金盏花连忙说道:“那是当然。我金盏花不是一个酗酒之徒,而昨天却喝得如此大醉。如果不是你们小姐救我,恐怕我已经命丧黄泉了。这是大恩!”

春兰姑娘突然说道:“既然知恩,就应回报。”

秋连姑娘低低叫道:“春兰姐!……”

春兰姑娘说道:“我是说公道话,秋莲,不要担心”

金盏花说道:“春兰姑娘,我金盏花虽然是一个江湖浪子,平素且知恩怨分明。你们小姐对我再生之德,只要用得着金盏花,一定舍身以报。”

春兰姑娘语重心长地说道:“金盏花,用不着把话说得那么重,我多少也知道一点,你们江湖客,讲究的是一诺千金。不过,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忘记这一段经过也就够了,至于其他,且看以后吧!”

秋连姑娘说道:“春兰姐,我们还是请花少爷过去吧!”

金盏花笑道:“秋连姑娘,这一点你就没有春兰姑娘­干­脆,我说过:金盏花这个名字,无论尊卑高下,比什么称呼都好。”

秋连姑娘微笑着没有说话。

春兰姑娘说道:“走吧!现在吃中饭是还早了一些。但是,我们小姐说怕你饿了,特地交代吩咐厨房,做了几样小菜,煮了一锅粥,先请你充充饥……。”

金盏花忽然一惊,哎呀一声说道:“糟了!我忘了今天上午我还有一个约会,现在都已经快到中饭时候了。”

春兰姑娘立即说道:“是什么样的约会?”

金盏花顿了一下说道:“是一个朋友!”

“我们可以请他过来一起吃中饭。”

“这个……不可以。”

“为什么呢?你们江湖客不是说的是‘四海之内皆兄弟’吗?有什么不可以呢?”

“因为他……不是一个江湖客”

“那么说他是桐城县本的人了,那更没有问题,桐城县双井大街方家,不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家,请他一起来,辱没不了他!”

“春兰姑娘,你误会了!我是一个江湖客,我怎么有辱没二字的观念。我只是说,我不能失约……。”

“这么说,你现在是非要立即去赴约不可了。”

“当然,我还要向小姐当面道谢之后才走。”

“不必了!你请吧!金盏花!”

春兰姑娘满腔不快,沉下脸­色­,抱着膀子,站在那里不再理睬。

秋连姑娘在旁低声说道:“春兰姐,花少爷有约,让他先去。然后他有时间还可以再来。”

春兰姑娘说道:“这不是来不来的问题,是说明他对我们小姐感恩的真假问题。就算是生死之约,吃过这一顿中饭,又有什么不得了。可是,你这样想起来就走,你把我们小姐这番心意放在何处呢?”

她转过身去,冷冷地说道:“还口口声声说什么舍身以报,连留你吃一顿饭都留不住。要是真的舍身以报,就是留你下来喝一碗毒药,你也不能走啊!”

金盏花忍不住笑道:“春兰姑娘,请你饶了我吧!你的口才我是甘拜下风!请你前面带路,先去见你们小姐,当面道谢之后,再去吃饭,吃过了饭,我再去赴约,这该可以吧!”

春兰姑娘卟哧一声又笑了起来说道:“这还差不多。”

他们刚要走出书房,就听到门外有娇柔无比的声音又说话了。

“春兰,怎么可以说话如此无礼。”

金盏花循着声音过去,在门口站着一位姑娘,穿着一身翠绿­色­的长袍,这件长袍固然是特制的,不是时下官府少­妇­穿的那种。

使金盏花感到意外的是那位姑娘的脸上挂了一幅面纱,看不到她的真面目。

春兰和秋连一见,固然是有些惊惶,两个人忙着抢过去,扶住那位姑娘叫道:“小姐,你怎么可以……。”

金盏花这时候也抢上前一步,深深一躬落地,抱拳拱立口称:“花非花拜谢小姐救命之恩。”

这位方小姐柔柔地说道:“花大侠,对不起呀!春兰是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娇纵惯了的,说话没有礼貌,得罪了你,请花大侠原谅她。花大侠有重要的约会,请赶快去吧!失约就是失信,那多不好呀!”

春兰姑娘直对他瞪眼睛。

金盏花立即说道:“方姑娘,你这花大侠三字。可真叫我惭愧死了。武林中从来还没有一个喝酒喝得烂醉如猪的大侠。姑娘,这一声大侠不是抬举我,是把天下的大侠骂惨了!”

方小姐浅浅地笑出细声,就只那样细细地一声,让人听起来,十分好听。

她的声音一直是那么好听,那么轻柔。

她说话的声音里,还带着有一丝笑意。

她问着:“那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呢?”

金盏花几乎是脱口说道:“金盏花!大家都叫我金盏花!”

方小姐重复了一下:“金盏花?”

金盏花应了一声“是”,接着说道:“因为我姓花。我使用的兵器,是一根铸铁制造的金盏花,于是,江湖上的人就叫顺了口,就叫我金盏花。方才我跟春兰姑娘提到,这种名字,尊卑长幼,都可以称呼,一点也不受俗礼的束傅。”

方小姐点点头说道:“你的话,说的又坦率、又有理,叫人不能不接受。好!我就称你金盏花。”

金盏花微微怔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方小姐又说道:“金盏花,既然我们不要从俗,为什么不把我的名字告诉你呢!我叫方倩柔。”

金盏花忍不住发自内心地说道:“倩柔姑娘!你真是人如其名。”

方倩柔隔着纱布似乎是笑了一下,低低说道:“谢谢!你很会说话。金盏花,我不能留你让你失约,我只是在想:昨夜你大醉一场,直到现在,你没有吃东西,而且太­干­太硬的东西,也不能吃。所以,吩咐他们准备了一点粥,一些清爽可口的小菜。如果不耽搁太多的时间,请喝一碗粥再走。失约,是千万不可的。”

金盏花着实地被感动了。

在他的记忆里,从没有人对他这么关怀过。没有,从来没有。

他是随恩师长大的,恩师抚养教育,对他是天高地厚的恩情,但是,他从恩师那里所感受到的,是威严,是一丝不苟,也唯有如此才让他练得一身好功夫。

今天,是他第一次在一位陌生姑娘的面前,深深地感受到真情关怀的温暖。

他被感动了,一时说不上话来。

方倩柔停了一会,想必是没有听到反应,便柔柔地说道:“金盏花,是让你为难了吗?那你还是去赴约吧!春兰,替金盏花包两个银丝小卷,先充充饥也是好的。”

金盏花十分感到地说道:“方倩柔姑娘,我金盏花虽然是粗鲁不文的江湖浪子,还不至于不通人情。是春兰姑娘说得对,方倩柔姑娘对我有救命的恩情,慢说是留我吃一顿饭,就是喝一碗毒药,我也要毫不犹豫地喝下去。”

这回方倩柔姑娘真是笑出声来了。停了一会,她才说道:“金盏花,你千万别在意,春兰这丫环是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就是嘴坏一点,她的心地并不坏。”

金盏花连忙说道:“那是当然,像方倩柔姑娘这样的小姐,待在你身边的人,还能坏得了吗?”

方倩柔细细地笑了一下说道:“金盏花,你真的会说话,说出话来,让人听了高兴。”

忽然,她轻轻地“呀”了一声,充满了内疚之意地接着说道:“对不起呀!只顾得跟你说话,忘记你的时间宝贵,你留下来吃饭,已经十分难得了,再要拖延你的时间,那可真对不起人了。”

隔着面纱,微微地向金盏花点点头,说道:“我在前面带路。”

春兰抢上前一点低声说道:“小姐!”

方倩柔姑娘笑笑说道:“不要紧的。”

她很自然地伸出右手,搭在春兰的肩上,缓缓地向前走去。

此时秋连走在春兰的前面,金盏花紧跟在方倩柔姑娘的后面。

走的是一条青砖磨砌而成的走道,两旁是朱树。

在朱树的外面,是花卉繁盛的圆圃。

一连转了两个弯,走进一间明窗净几的房子里。

这间房子有几点特­色­:

宽敞、家具少,就头得宽敞。

地上铺着软软的笠草织成的地毯,人走在上面,没有声音,软绵绵地,非常舒适。

房子当中,摆了一张方桌。

这张方桌形式古拙,漆得发亮。

这张桌子与这个房间,在形式上,有些格格不入,分明是从另一个地方搬过来的。

桌上摆着四碟小菜,看上去非常的­精­致,引得人垂沫。桌子旁边放着茶几,一罐子粥,在冒着热气。

桌上放置着一付碗筷。

方倩柔一直是扶着春兰的肩,站在桌子旁边。

她带着愉快的笑声,说道:“清粥小菜,留人吃饭。金盏花,你不会笑话我吧!”

金盏花连忙说道:“方倩柔姑娘,你要是再客气,我这饭就吃不下去了。实在说来,我此刻感激的话,已经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方倩柔姑娘说道:“那你就,不要说吧!这要好了,为了表示我待客的真诚,我要陪你喝碗粥吧!”

金盏花还没有来得及说话。

春兰抢着说道:“小姐!”

金盏花也接着说道:“倩柔姑娘,你不必陪我在这里吃。我知道你们桐城县人,尤其是像你这种大户人家,家规很严,每餐都要陪父母吃饭……。”

倩柔姑娘笑着说道:“金盏花,你说错了,至少你对我说错了。我是独自住在这里,用不着上房去陪父母吃饭。”

金盏花“啊”了一声。

倩柔姑娘说道:“春兰方才有阻止我吃饭的意思,那是因为我在服药……。”

春兰又叫道:“小姐!”

倩柔姑娘说道:“不要紧,我只吃粥,不吃菜。”

听她说话的语气,可以了解她此刻的心情是很快乐的,连告诉金盏花她在“服药”也是带着笑意说的。

金盏花很想问她是什么病,但是,他是何等聪明的人,他看得出春兰不但有阻止倩柔姑娘说下去的意思。而且脸上流露十分焦急的表情。

再说,姑娘家的病,怎可以随便问。

金盏花这一顿粥,喝得很香,配上可口的小菜,他一连喝了两碗,津津有味。

倩柔姑娘一直坐在另一边,由秋连送上来的一半碗粥,在细细地喝着。

她在吃饭的时候,面纱并没有取掉。因此,她愈发地小心用餐。

金盏花喝完了第二碗粥,刚放下碗。

倩柔姑娘立即也放下碗,说道:“喝得惯吗?虽然没有吃饱,那是由于你昨夜大醉……。”

金盏花感动地说道:“倩柔姑娘,我金盏花在江湖上闯荡这么多年,还没有遇到像姑娘你这样仁心宽厚的人。只可惜你这份恩情,我无法报答,只有记在心里了。”

倩柔姑娘说道:“为什么要说恩情呢?为什么要报答呢?金盏花,你在江湖上走动,是不是常听到一句话吗?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人与人之间,一点点事情,都要报答,那不是太过于世俗了一些吗?”

金盏花说道:“倩柔姑娘,你真是仙子化身!”

倩柔姑娘轻轻笑了一下,说道:“其实真正说来,金盏花,我还要感激你。”

金盏花笑道:“感激我?倩柔姑娘,你真是会说笑话。”

倩柔姑娘说道:“我一点也不是说笑话,金盏花,你不觉得今天我很快乐吗?平时,我是很少有今天这样快乐的!”

春兰又叫道:“小姐,金盏花要走了,你就别说了吧!”

倩柔姑娘说道:“真的!金盏花,你走吧!与朋友约好了,失约是一件不好的事。”

金盏花站在那里有些发呆。

他是在想倩柔姑娘那句话:“平日很少像今天这样快乐的!”

为什么呢?像她这样千金小姐,除了天上的星星月亮,要什么没有呢?为什么她不快乐?这样一位好心肠的姑娘,竟然自己说不快乐。

固然倩柔姑娘说的真心话,因此,金盏花想不通这个道理。

倩柔姑娘又说道:“金盏花,你闯荡江湖,五湖四海任遨游,那是多美妙的事啊!相信你一定见过许多罕见的珍闻,说出来听听,那一定很好玩!”

金盏花不禁脱口而出:“只可惜倩柔姑娘你在深闰,我金盏花是个江湖浪子,不容易见到你,要不然,我可以为你讲述江湖上的见闻……。”

倩柔姑娘不觉结起来说道:“金盏花,你说的是真的?”

但是她立即又坐下来,轻轻地说道:“你当然是说着好玩的!”

金盏花说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说着玩呢?只是我说,方府深闺岂是我可以随便来的!”

倩柔姑娘说道:“其实……。”

她叹了一口气,悠悠地说道:“你能这样的说一说,我已经很感激了!你去吧!不要失约于人!”

金盏花深深地一躬,诚恳地说道:“一切深念不忘!谢谢!谢谢!”

倩柔姑娘盈盈地站起来,春兰立即伸手过去扶住她,低声说道:“小姐!”

倩柔姑娘微微转过身去,说了一声:“代我送金盏花出后园。”

春兰应了一声:“是!”

她立即回头叫:“秋连,我送客人!”

秋连从另一边过来,扶住倩柔姑娘。

金盏花再次地道谢,倩柔姑娘已经扶着秋连,走进里间。

里间是用珠帘悬隔着的。

金盏花沿着回廊,走得很快,此刻他真的想起了和玉蝉秋的约会。

沿途并没有碰到人,连后槽的老酒鬼,都没有看到他的踪影。

来到后园的小门,金盏花刚说出一声:“多谢春兰姑娘……。”

春兰立即说道:“只是如此口头上谢谢就算了吗?”

金盏花说道:“春兰姑娘,金盏花浪荡江湖,身无长物。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以表示谢意的。”

他真正地叹了口气说道:“说实在的,纵使我有万贯的家财,也抵不上你家小姐对的救命之恩。”

春兰说道:“其实要报恩也非常容易,只要记住你的诺言,也就够了。”

金盏花一惊,他顿了一下,说道:“春兰姑娘,你的意思是说……。”

春兰立即反驳地说道:“怎么?刚刚说的话就已经忘了?要你将江湖上那些见闻,说给我家小姐听。”

金盏花说道:“春兰姑娘,我金盏花虽然不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但是每一句话是肺腑之言?岂有信口说话不认帐的道理。”

春兰说道:“既然如此,但看你以后的行动了。”

金盏花说道:“只要方府宅大,小姐又是身在深闺,我怎么能够经常出入此间。再说,倩柔姑娘小姐是名门闺秀,我一个江湖浪子,如此出入此间,恐怕有辱小姐的名声。”

春兰沉下了脸­色­说道:“如果你还提名声二字,今天你的行为就已经妨害了我们小姐了。”

金盏花连忙说道:“可是,我……。”

春兰拦住他说下去,她用很沉重的语气说道:“金盏花,你今天听到了,也看到了,由于你的意外来临,使我家小姐过了快乐的半天。我说句实话,我家小姐是很少有这样快乐的。”

金盏花忍不住把方才的想法提出来问道:“怎么会呢?”

他立即想到另一个问题:“倩柔姑娘有病吗?是什么病?”

春兰摇摇头,她突然变得有些感伤,说道:“金盏花,你去赴约吧!记住!只要你有心让我们小姐快乐,一切困难都不会存在的。”

金盏花还想问什么,可是被春兰双手推出门外,砰地一声,关起了园门。

留下金盏花在门外怔怔地站了许久,心里疑惑得不到解答。

有人说:“天上神仙府,人间宰相家。”

虽然说张英只是“大学士”,是不是就等于宰相?而且有清一代并没有“宰相”的官名。但是桐城县人对于城西张府,习惯上都称之为“宰相府”。而且引以为荣。

民间的称呼,与朝廷的礼仪体制无关,也没有人会在这方面下考证的功夫。

在桐城县人的印象里,宰相府是皇宫内院以外的第一等人家。但是,宰相府给桐城县的感觉,并不是想像中的那样高不可攀。

相府门前,紧闭的大门外面,坐着三三两两的“二爷”,跟路过的小贩,照样的扯几句谈话,而不是横眉坚眼仗势欺人。这一点是与张英父子的为人作风很有关系。

关于张英的平易近人,有许多传说,流行在桐城县的那里之间。

附录一则,以供消遣。

据说,张英当年最得势的时候,桐城县有三个读书人,进京谋事。

既然进京,千里迢迢,总是希望谋得一官半职也不负跋涉之苦。

三个人在路上一商量,到了京城去找张英这位老乡。常言道是:美不美山中水,亲不亲故乡人!虽然他们根本不认识张英,同乡晚辈来求见,总得有个照顾。人不亲土亲,大家都是桐城县人!

经过千辛万苦,三个人到了京城。

找到一家小客栈,稍事换洗之后,便写下大红帖子,以“乡晚”自称,到宰相府去见张英。

到了相府,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场面,三人站在门外,不敢上前。

过了许久,从大门里踱出一位老者,面带慈祥微有胡须,穿了一件古铜­色­的棉袍,背着手踱出门外,后面跟着几个人,都站在远远地。

老者看到三人畏畏缩缩地,便招招手,问他们是做什么的?

三个人看这老头挺和气的,便老实地告诉他:“我们三人是从桐城县来的,要来见老相爷。”

老者“哦”了一声,缓缓地问道:“你们要找老相爷­干­什么呢?”

三个人实话实说:“我们三个人从家乡进京,想谋差事。京里一个人也不认识,只有来见老相爷,看看他老人家,念在同乡的份上,赏个差事。”

老者点点头说道:“要找差事,也得要有本事,你们几个人到底有什么本事呢?”

一提到这件事,这三个桐城县人­精­神百倍,三个人都说道:“桐城县是文风荟萃之地。那一个读书人不是­精­通经史,熟读诗书。至于那些诗词歌赋,更是不消说得了。”

老者听他们三个说得天花乱坠,便含笑说道:“既然如此,我要考一考你们。”

那三个人立即说道:“请出题,四书五经、诸子百家,老人家请随便考。”

老者微笑说道:“用不着考那么多,我只问你们,千家诗会不会念?”

三个人一听,简直感到很大的委屈,连忙说道:“我们桐城县的人,三岁小孩也会念千家诗,何况是我们?”

老者说道:“我这千家诗的念法不同,不是普通的念法。”

三个人连忙问道:“是怎么个念法?”

在他们的心里想:“千家诗还有什么不同的念法?”

老者说道:“现在我念个范例给你们听,你们就照我这样念。”

他就开始念千家诗的第一首“春日偶成”:“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时人不识予心,将谓偷闲学少年乐。”

老者念完以后,便说道:“这一首七言绝句,念的时候,要将第三句的最后一个字移动第四句的最后一个字。你们试试看。”

这三个人一听,可傻了眼,千家诗至少有几百首,要一首一首去想,怎么来得及?

其中一个比较机灵,立即想到一首,便念道:“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牧童遥指杏花村有。”

老者大为赞赏,因为整个千家诗,能够这样念法的只有这两首。

老者说道:“你的心思很灵活,很敏捷,你就在我的书房里替我做札记的工作吧!”

原来这位老者就是张英本人。他那种平易近人,而又重视乡谊的为人,很为一般人所称赞。

这些都是与本书无关的闲话,主要是说明由于张英父子的为人,所以设在桐城县西门的宰相府,并不是那样吓威。闲话暂且不说。

且说金盏花匆匆来到相府门口,他自己也愣住了。

他来找谁?找王蝉秋吗?她在相府是什么身份?跟她是什么关系?金盏花应该怎么回答?没有法子,他还硬着头皮上前拱拱手问道:“请问……。”

他的话还没说出来,那府门前二爷还在瞪眼睛的时刻,只见远远地有一个小丫环,匆匆地跑过来,蹲了一下,请过安之后,便急急地问道:“请问你是花爷吗?”

金盏花一听意外地一怔,点点头说道:“是的,我叫花非花!”

小丫环手捧着心,松了一口气说道:“这就对!”

她转向门口那些二爷说道:“这位花爷是玉姑娘的客人,特地派我来接他。因为花爷没有来过相府,他又不知道侧门通报的规矩……。”

那些二爷都已经站起来了,说道:“小玉,你带着这位花爷请吧!玉姑娘的客人,我们还能多说什么?”

小玉姑娘点点头说道:“那真是麻烦你们了!”

她向金盏花点一下头说道:“花爷,这边请!”

金盏花跨进府门,绕过一堵石影墙,岔到右边的小径,穿过一片树木林,又走过一道月亮门,是一处占地很广的荷池。

有一条曲折回廊,便停住了脚。

她对金盏花说道:“花爷,玉姑娘今天已经等了半天,怕你找不到相府的门径,特别在名处都派有人在迎接……!”

金盏花心里充满了歉疚之意,说道:“小玉姑娘,真是很抱歉……”

小王笑道:“别向我说抱歉,要道歉的地方是在那里面。其实人已经来了,也就代表说明了一切,也就用不着道歉了。”

金盏花问道:“玉姑娘她人现在何处?”

小王指着水檄说道:“早上在后花园等了你花爷一上午,现在……。”

这时候就听到水榭里有人说道:“小玉,你的话多。客人来了,还不快请。”

水谢竹竿帘掀起,玉蝉秋姑娘当门而立,一身水蓝­色­的衣裳,使人感觉有如凌波仙子下凡。金盏花越紧快步走上回郎,在快要到水榭不远处,拱手说道:“罪过,罪过!迟到了这么久,有累姑娘久候……。”

玉蝉秋脸上带有一份微笑,看不出有不愉之­色­,站在门口,并没有说话。

金盏花来到门口,她退一步侧身相让,两个丫环放下竹竿。

水榭实际上只一间建筑在荷池里的公用亭子。

亭子里隔成两间,一间大的,里面陈设着八仙椅,一张四方桌子。此刻桌子上陈设着盒子,放置着杯筷。

隔着的一小间,是一间­精­致的小书房,使人想起,如果遇上雨夜荷声,孤灯夜读,那真是多么美妙的事情。

玉蝉秋姑娘肃客请坐。

金盏花没有立即坐下,再度抱拳拱手说道:“真是对不起!我金盏花算不得是君子。但是,与人相约,必应准时,这是做人的最起码的条件。只因为……。”

玉蝉秋姑娘微笑说道:“我想花兄迟来,必然是因为遇见一件大事。”

这时候有一位丫环过来说道:“小姐,要开饭吗?”

玉蝉秋姑娘抬头看看窗外的日影,笑着说道:“原以为花兄晌午能来,打算留花兄小酌,以稍尽地主之谊。如今嘛!……”

金盏花不安地说道:“如此说来玉姑娘还没有用餐了?”

丫环在一旁说道:“小姐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喝过一口水。”

金盏花起立躬身说道:“玉姑娘,金盏花真是罪得不轻。”

玉蝉秋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分辩,只是微微笑道:

“花兄,你应该可以知道,我曾经是在江湖上闯过,一餐不吃,不是一件可以熬的事。”

金盏花闻言心里一动,连忙问道:“玉姑娘曾经是一位江湖客?”

玉蝉秋说道:“离开师门,确实在江湖上流浪过一段时期。餐风饮露,饥饿寒冷,这是一个江湖客的常事,对不对?”

金盏花拱手说道:“无论如何玉姑娘现在不是江湖客,由于我的来迟失约,惹着玉姑娘生气,在气愤难平的情形,连饭也没吃,归根结底,都是由于我失约所造成的,我要向玉姑娘讨一杯酒,以酒来向玉姑娘谢罪。”

他这一段话,说得十分技巧,在坦率中又表现细心与体贴。

玉蝉秋姑娘只是笑了笑。

倒是旁边的丫环说道:“小姐,我们开饭吧!”

掀去盒子的盖,从里面拿出四个冷盘。

再到外面拍头,不一会便送过来四盘热炒。

丫环替金盏花斟满一杯酒,再为玉蝉秋斟一杯。

金盏花刚一举杯,就听到玉蝉秋说道:“花兄,既不是谢罪,更不是道歉,因为花兄与我一见如故,才有今日之约。现在我想请问花兄,酒量如何?”

金盏花苦笑说道:“实不相瞒,我虽然没有酒量,但是,还可以奉陪玉姑娘三大杯,然而今天不行,那是因为昨天夜里饮过量的酒,几乎丧失了­性­命。这也是我今天迟来的主要原因。”

玉蝉秋姑娘不觉放下酒杯,说道:“花兄,常常喝醉酒吗?”

金盏花说道:“我知道自己量浅,每逢有酒,总是浅尝即止。说实话金盏花闯荡江湖,走的是一个‘独’字,所以,好朋友不多酒­肉­朋友也少,所以,因为少喝酒而得罪人的机会也就自然减少。”

玉蝉秋说道:“可是你昨天夜里醉了!”

金盏花垂下眼睑,顿了一下,才又抬起头来说道:

“玉姑娘,你可知道昨夜我在什么地方喝酒?跟谁在一起喝酒吗?”

玉蝉秋姑娘好像对这件没有多大兴趣,只是摇摇头笑了笑,没有说话。

金盏花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对于这种情形,当然他的话就说不下去了。

他只是再度端起酒杯,说道:“不管如何,我这杯酒还是要表示我对玉姑娘的一种歉意。”

他一饮而尽。

大醉之后,说实在的看见酒都有害怕的感觉,如此一饮大杯,金盏花立即有一种忍不住的恶心,他赶紧一掩口,起身离席,站在窗帘之旁。

玉蝉秋姑娘也站起来,说道:“看样子昨天夜里的确是喝得太多,而且也说明你的酒量是不很好了。”

金盏花打着呃,转回身来,眼睛有滴水,他笑笑说道:“多谢姑娘终于相信我的话。”

这时候丫环立即送上来热腾腾的面巾,让金盏花擦一把脸。

玉蝉秋姑娘立即吩咐:“将饭菜酒具都撤走。”

真是一句话之下,立即搬得­干­净。

金盏花有点惊诧,他还没来得及问,玉蝉秋姑娘笑道说:“我想,这时候不但你不能喝酒,恐怕看到酒菜,都会让你不舒服。”

金盏花一听这话,连忙说道:“可是你已经饿了……。”

玉蝉秋姑娘笑笑说道:“能因为朋友而饿一餐,又算得了什么呢?”

金盏花的心里起了一阵汹涌澎湃的情绪,在他的记忆当中,似乎还没有过这种感觉。

这是非常奇妙的事,他似乎又想起,昨天那样纵情一醉,就因为心里有一种难以排遣的情绪,而且无以名之,于是就求诸一醉。

他此时望着玉蝉秋姑娘,半晌说不出话来。

玉蝉秋平静地说道:“我们是朋友对不对?虽然我们是第二次见面。”

金盏花很郑重地说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们已经是很好的朋友。”

玉蝉秋说道:“我不能自己在吃喝,而让好朋友坐在对面­干­恶心吧!所以,你不必为我没吃饭而不安。事实上,我是可以早就吃饭的了……。”

她说了这句话,顿时把话缩住。

这句话自然的脱口而出,却道出了真情,如果不是金盏花失约迟到,她早已经吃过午饭了。

就在这一段,丫环二人各捧着一个托盘进来。

放在桌上,叫人感到满目清凉。

一个是浅绿­色­好像是翡翠一样,里面盛的是切成一片一片的藕。

另一个白­色­瓷盘,盛着一盘新鲜的莲子。

玉蝉秋姑娘笑道:“这大概是生活在相府的好处,这时节一般人还是吃不到藕和连子的。相府里就有那些巧夺天工的人,让你提早尝到各种时鲜。嗯!这时候吃藕,对中酒以后的人,应该是太合适了。”

金盏花谢道:“多谢玉姑娘。”

本来是吃饭饮酒的,却变成吃新鲜的藕,刨新鲜的莲子,人生许多事情就是这样叫人难以预料。

这一盘难得吃到的藕,吃得金盏花浑身清凉,满心顺畅。

玉蝉秋姑娘手拈着一块藕,细细地咬着,说道:“花兄,昨天我们在临别之前,曾经提到……。”

金盏花立即抱歉说道:“原是说好要去见那位安庆府的名捕,由于我昨天醉酒,一直到今天拖延了时间。”

玉蝉秋姑娘说道:“那倒没有什么。因为他在桐城县,一时还不会离开。至于你所说的阳世火也好,另一位玉蝉秋也好,在他们的目的未达到之前,也不会离开桐城县的。因此,早一些去见那位名捕和晚一点和他见面,都不是很重要的事。”

金盏花问道:“玉姑娘,你说他们的目的未达到之前,他们不会离开,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玉蝉秋姑娘说道:“我不知道,但是,我只是在猜想,与‘金盏’有关,或许也与我有关。”

金盏花一怔问道:“与‘金盏’有关是对的,可是与姑娘会有关吗?”

玉蝉秋姑娘微微一笑说道:“我也说不上理由,只是我心里确实有这种感觉。”

她坐正了身子,改变了话题,接着说道:“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昨夜我们分手之前,你问我在相府的身份,一时之间,我无法回答你……。”

金盏花立即说道:“玉姑娘,昨天是我一时好奇,因为你说,到相府来只要提到你,就自然的会有人通报,才使我想到,你这样受尊敬,到底你在相府是什么身份呢?我后来觉得问得非常没有理由,也没有礼貌。”

玉蝉秋姑娘笑笑说道:“昨天我没有回答你,是因为当时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你,与礼貌无关,你问我的话,也毋须要找理由。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在相府的身份。”

金盏花说道:“如果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当然愿意听。”

玉蝉秋姑娘说道:“从昨天夜晚,你夜探相府的情形看来,我好像应该是相府的护院。”

金盏花笑道:“你当然不是。”

玉蝉秋姑娘说道:“这要看怎么说,我在相府无所事事,到了夜晚,我要保证后院的安全,这不就是护院吗?”

“我说过,你当然不是!”

“照今天的情形看来,我有人伺候,而在相府几乎是无人管我,我是十足的千金小姐……。”

“难道你不是?”

“我自姓玉不姓张。”

“表亲姻亲,都可以不姓张,又都是千金小姐。”

“你说得很好,可惜我没有亲人!”

“玉姑娘,你是说……。”

“我是个孤儿。”

“玉姑娘,你不像是在开玩笑。”

“当然不是,当着你这样的朋友,我能拿自己开这样的玩笑吗?”

“我应该怎么说呢?”

“你什么都不用说,听我说下去就可以了。”

玉蝉秋姑娘在说这种话的时候冷静得仿佛是在说旁人的事。

她望着金盏花有些难以相信的眼神。

“对于我自己,早已经习惯了,无所谓伤感,也无所谓难过。所以,请你不要奇怪我是如此不动声­色­,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

金盏花说道:“玉姑娘,你跟相府没有一点关系,相府为何要如此的待你呢?我是说,你今天在相府像是一位千金小姐的地位,难道还没有一点原因吗?”

玉蝉秋姑娘笑笑说道:“我问过……唉!在相府我能问谁,谁都对敬畏有加,你期望在他们口中,问到些什么?唯一可问的人,便是相爷夫人,我只问过一次……。”

“你是怎么问的?”

“我问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甚至说,全相府的人这么惯我,宠坏了我,小心我会把房子拆掉!”

“你真的这么说?”

“相爷夫人是那么慈祥的说,孩子!你要拆房子,你尽管拆吧!只要你高兴!这是什么话?”

“那你再也不问她了!”

“我问师父。”

“你师父到相府来过?”

“唯一的一次。我师父是一位尼姑,她来看我,我问她,师父说,这就是她要送我到相府的原因,相府善待你,那不是很好吗?”

“慢一点!令师这句话有问题。”

“有问题吗?”

“她说这正是她所以要送你到相府来的原因,这么说,令师她根本就知道相府会善待你。玉姑娘,问令师去,一定可以知道原因。”

“师父远去了,她不来看我,我找不到她。再说,我从晓事开始,就是跟师父长大的。教我武功、教我读书、教我做人,她的话,对我就是金科玉律,如果她不说,我也不敢再问。”

“啊!”

“不过,现在透出了一点曙光。”

“有人告诉你吗?”

“花兄,你的突然出现,使我对自己的身世产生了希望。”

“我?怎么会呢?”

“你还记得有人冒充我,是吗?为什么要冒充我?当然这其中有着关系。是我的仇人吗?那一定是上一代的,既然是上一代结的仇,当然知道上一代是谁,从这里挖下去,总可以找出根源。”

“原来是这样的!玉姑娘,你真想得到,我却一点也没有联想起。”

“一个人对自己的身世,能不关心吗?而花兄你只是一个局外人。所以,我约花兄今天来,去看那位安庆府的名捕,就是要从他身上,找出另一位玉蝉秋的线索。”

金盏花有一份难言的歉疚。

但是他也有一份忍不住的失望。

他觉得耽误了时间,使玉蝉秋姑娘久候,如果铁尺王在这一段时间出了意外,那就真的对不起人了。而他的失望,则使他很自然地联想到玉蝉秋如此一心久候,盛情款待,只是为了寻找她身世的线索而已,与友情好像没有关连。

虽然他有难言的失望,那只是他的一点私心,对于玉蝉秋对他的盛情,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还是非常的感动的。

他说:“玉姑娘,又该我说抱歉了。如果不是我耽误时间。也许这时候我们已经见到了铁尺王……。”

玉蝉秋问道:“铁尺王?就是那位安庆府的名捕吗?”

金盏花说道:“就是他。别看他是一名退休的老捕快,现在他成了玉蝉秋……对不起!我说的是假玉蝉秋和阳世火利用的重要人物。”

玉蝉秋问道:“为什么呢?”

金盏花说道:“理由秀简单,不论是假玉蝉秋也好,阳世火也好,乃至于我们,都是不出面的人;只有铁尺工具有公开身份,所以,大家都在利用他。”

他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一件事。

“玉姑娘,有一件我突然想起,此刻问你,已经说明我的心不够细……。”

玉蝉秋姑娘说道:“是什么事如此让你说得这样严重?”

金盏花说道:“相府丢了‘金盏’,是多么大的事,你却从来没有跟我提起,以你的武功来说,你应该责无旁贷的要去追寻,可是你却提都不提,这是什么原因呢?”

玉蝉秋姑娘说道:“就是你不说,迟早我也要跟你说的,我和你一样的奇怪……。”

金盏花说道:“奇怪什么?”

玉蝉秋姑娘说道:“相府丢了‘金盏’,相府的重要人都是知道的,唯独没人告诉我。而且,相爷夫人还特别交代,不要让我知道这件事。”

“但是结果你还是知道了!”

“相府里人多口乱,我能不知道吗?”

“这件事有些不合情理。”

“我也是这么说,因为我在相府身份特别,人家不告诉我,我也就不便多问,我想,迟早我会知道是为什么。”

玉蝉秋姑娘说到此处,忽然也问道:“你问我,同样地我也有一件事我要问你,因为我也感到奇怪。”

“请问吧!”

“你并不是一个喜欢喝酒的人,而且,桐城县你几乎没有朋友,更谈不上喝酒的朋友了。你是在哪里喝得那样的大醉呢?”

“为什么突然一个不喝酒的人,要喝起酒来。原因我暂时不说。”

“还有隐瞒的理由吗?”

“不是隐瞒,是还没有到说明的时候。原谅我!玉姑娘!”

“跟谁在一起喝?朋友吗?”

“双井街方家后槽看马的老酒鬼!”

“方家后槽看马的?”

“我醉到半夜吐血,多亏方家小姐救了我,要不然今天是没有命来赴你的约了。也就由于方家小姐好意留我喝一碗稀饭,因此而耽误了时间。”

“你是说方家小姐?那个叫情柔的可怜女孩子?”

“玉姑娘,你也认识她?”

“不是认识,而且知道她。我听到相府里的人说的,方家和相府有一点远亲。”

“啊!是这样的。方家小姐是一位善心的姑娘。”

“她怎么会救你呢?她不能,也没有办法救人的。”

“为什么?”

“难道你没有发现?”

“发现什么?”

“方倩柔是一位双目失明的瞎子!”

“嘎!”金盏花人怔住了。

“瞎子”两个字一出玉蝉秋的口,金盏花听得宛如晴天霹雳,人立即怔住了。

昨夜的事,一齐涌上心头。

他第一个接触到方倩柔姑娘的,是她柔美的令人听就难忘的声音。

接着是方倩柔姑娘那份仁慈的心。

他看到过方倩柔姑娘细柔的身材,飘逸的衣裳,细细晶莹如玉的尖尖手指,可是他就是从没有看见过方倩柔的脸貌和面容。

从他看到方倩柔姑娘第一眼,她的脸上就挂着一幅面纱。

尽管方倩柔的行动,没有任何一点“瞎子”的迟滞,但是,她时时处处都有春兰和秋连两位贴身的待细心的照料着。

金盏花想得很多:方倩柔姑娘的瞎眼,一定是后天的。因为,她在陪他吃饭的时候,很坦然地告诉他她在吃菜。

方倩柔姑娘是非常寂寞的,从前的深闺,她可以看书写字,而如今她却只能整日无所事事空耗日月。

方倩柔姑娘还有悠长的岁月,她能如此地在黑暗中度过吗?恐怕不能。因为,寂寞的后园,她从没有快乐过。双井方家是有钱的,为什么有钱的人家,做父母的就如此之蠢?

方倩柔姑娘住在后园;想要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

可是做父母的却没有想到,她真正想要的是关爱与温馨,来驱逐她的寂寞,做父母的却没有给她。

金盏花怔了一阵之后,禁不住哺哺自语:“她是这么好的姑娘,有一付人间难得的好心肠,真正是老天自己瞎了眼。”

玉蝉秋一直没有说话,静静地在看着他。

这时候,玉蝉秋才缓缓地说道:“人世间的事,不如意者十常八九,老天也管不了那么多的。方倩柔姑娘的眼睛,是最近一次的大病之后,眼睛突然地失明。”

金盏花立即问道:“玉姑娘,你说是最近一次是多近?”

玉蝉秋说道:“一年多以前。一位千金而又美貌的姑娘,突然失明,等闲人是受不住这种打击的。慢说是本人,就是旁人也不能接受这种事实。譬如说花兄方寸听到方倩柔姑娘是个瞎子,人也意外地呆了。”

金盏花脸上突然一热,但是他立即承认了:“方倩柔姑娘曾经救过我的­性­命,她对我的救命之恩,她的善心与仁爱,是我永远忘不了的。”

玉蝉秋说道:“花兄,方倩柔姑娘最了不起的地方,还是在于她能够知命……。”

金盏花问道:“知命?”

玉蝉秋说道:“换过旁人,在发现失明的那一刻,将是不能忍受的,可能会疯,可能会死。但是,方倩柔姑娘没有,她只是柔柔地告诉痛哭失声的母亲:命!命中注定如此,就必须认知命的安排。”

金盏花不觉说道:“她是这样认命的弱者吗?”

玉蝉秋摇头说道:“花兄,你错了!方倩柔是个最令人钦佩的强者,在那种应该是万念俱灰的情形之下,她能安慰自己体弱多病的母亲,她沉着平静地接受事实,不是最坚强的人,是做不到这一点的。至少,我自己就做不到这一点。”

金盏花忽然问道:“玉姑娘,你对方倩柔姑娘知道得很多。”

玉蝉秋说道:“我知道,相府跟方家有亲戚的关系,我们都为方倩柔姑娘的遭遇叹息过。”

金盏花说道:“有一点是我不懂的……。”

玉蝉秋说道:“是关于方倩柔的吗?请问!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金盏花说道:“像方倩柔姑娘这种后天失明的情形,应该是可以治得好的,方家是有钱的人家,应该追寻名医,为方姑娘治眼睛才对!”

玉蝉秋说道:“你错怪了方家,当方倩柔的父母知道她失明之后,他们曾经不惜耗尽方家所有的财产,为方倩柔救医。但是,没有一个大夫敢说能治好方倩柔的眼病。桐城县有一位名医,叫做指下活人杨万方,他替方倩柔配了一付药丸,每天服用,只能保持眼睛不再继续坏下去……。”

金盏花忍不住说道:“眼睛都瞎了,还能再坏到哪里去?”

玉蝉秋顿了一下说道:“花兄对她很关切!”

金盏花也觉察到了自己说话的语气,是有些失态的语调,不觉低下头,吁了口气,缓缓地说道:“方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也许就是因为这点关系,使我对方姑娘自然有了关切之意。事实上,像方姑娘这样的好心姑娘,居然双目失明,这天底下还有什么公平可言!”

玉蝉秋说道:“我们大家也都觉得十分的可惜,那只是可惜,谁也帮不上也的忙。”

金盏花突然说道:“不!我要帮她的忙。”

玉蝉秋微微有了震惊之意。望着金盏花,委婉地问道:“花兄,你要如何帮她的忙?你并不是大夫!”

金盏花说道:“我不是大夫,但是我可以遍访天下,拜访名医,同时我要追寻名山大川,找寻灵药,名医,我相信可以治得好方姑娘的眼睛。”

玉蝉秋点点头说道:“花兄此举当然是为了报答方倩柔姑娘的恩情了。不知道花兄这个决心,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金盏花怔了一下。

玉蝉秋很平静地说道:“我的意思是说,如果花兄即刻就要启程,当然,即使此刻立即就要启程,你也会先到方家后园去一趟,让方倩柔感到安心,也感到安慰。不过,我们去找铁尺王的约会,自然就可以取消了。”

金盏花一愕,他立即说道:“方姑娘的眼疾,当然不是急于一时,虽然我的心情,是恨不得立刻就能请到名医,或者找到灵药。但是,我与玉姑娘的约会,自然不能取消。”

玉蝉秋说道:“虽然我是个女子,但很能了解大丈夫受人点滴,当报涌泉的心情。花兄如果立刻前往,我还是非常赞成的。”

金盏花说道:“玉姑娘,我也有一句话,就是‘大丈夫一诺千金。’我答应过,今天要陪你前往客找去会铁尺王,我不能失言。”

玉蝉秋的眼神,停在金盏花的脸上。

良久,她才点点头说道:“花兄,谢谢你!”

两人离开亭子,还没定几步,玉蝉秋忽然说道:“花兄,请稍候,我即刻就来。”

她匆匆返回亭子之内,一会工夫飘然对亭而立的是一位玉树临风的俊美年轻的相公。

一身藕白­色­的长坎肩,里面是宝蓝­色­的道袍,手执扇子,面带笑容,金盏花呆了一下之后,立即喝彩说道:“玉姑娘,你若是男儿,天下的俊男,都比作粪土了!”

玉蝉秋笑笑,对金盏花赞美之词,未置一词,只是说道:“客栈是龙蛇混难的地方,一个姑娘家去那种地方,毕竟是不太方便。花兄,你看我这样子,还蒙混的过去吗?”

金盏花说道:“除了说太像之外,可以说没有人能认得出你玉蝉秋是女儿之身。”

玉蝉秋欣然说道:“如此花大哥就应该改口称我为秋二弟了。”

就这样一点也不露痕迹地从花兄改为大哥,从玉姑娘改为秋二弟。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往往到了某一个阶段,是很难于进一步的突破,而称呼的改变,就是这种关系突破的关键。

金盏花对玉蝉秋姑娘,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产生极美好的印象。但是,这份爱慕之情,却不敢表露,而只有躲到方府后槽跟老酒鬼以一醉解愁。

金盏花是个敢于向任何人挑战的人。可是,面对着自己所爱慕的姑娘,他变得十分畏缩而不敢表露于前。

其实他那里知道玉蝉秋对他,也是一见钟情。

双方都有此意,双方都有顾忌。于是,双方都保持着距离。

因此,虽然“花大哥”与“秋二弟”,有了亲近的称呼,却不能在彼此情感上,有了某种程度的突破。

有人说:“情海往往就是恨海,说是由于彼此的一念之间,造成了长久的憾事。”

当然,也并非一定是如此,有的人是经过险阻艰辛,愈能坚定双方的真情,虽然有折磨,毕竟能成为好事。

且说王蝉秋易钦为弁,随同金盏花来到客栈时,已经是将近黄昏。

金盏花在柜台前问帐房:“上房有位王爷还在吗?”

帐房一抬头,浑身一个哆嗦,架在鼻梁上的一付少见的老花眼镜,掉在柜台上,跌个粉碎。颤抖着嘴­唇­说道:“王爷在上房,没有离开一步。说实话,他要离开的话,我也会求他不要离开,完全遵照您老的吩咐。”

金盏花回头看了一下玉蝉秋笑了笑,刚对帐房说了一句:“你八成是看错了人吧?”

忽然他心里一动,立即问道:“是有人吩咐你对那位王爷怎么样?”

帐房张大了嘴,半天说不上话来。

金盏花伸手拍拍帐房的脸,说道:“说!是不是有人吩咐过你?这个人长相跟我差不多,他姓什么?”

帐房如梦初醒,哭丧着脸说道:“客官,小的有眼无珠,认错了人,真的认错了人。”

金盏花说道:“我知道你认错了人,现在我要你回答我的话。听到没有?”

帐房连忙说道:“听……听到了,那位爷跟客官长得……嗯!……神情十分相似,却也说不上来是不是真像。”

金盏花骂道:“混球东西!”

玉蝉秋一旁说道:“大哥,请别生气,待我问问他。”

她上前问道:“帐房先生,那个人真的跟我的大哥长得很像吗?”

帐房急得要哭说道:“我是说神情很相似,那位爷姓阳……”

玉蝉秋笑笑说道:“够了,你不必再紧张。你这眼镜,可是新鲜玩意儿啊!全桐城县恐怕找不到几付,砸啦,可得不少钱吧!”

她从身上取出一小锭银子,丢在桌上。

转身牵着金盏花的手说道:“大哥我们进去吧!”

金盏花点点头,二人迳自走进里面,在途中他悄悄对玉蝉秋说道:“分明是阳世火来过了,事情恐怕有变化。”

玉蝉秋自然地牵着的手说道:“本来我还想问问帐房是什么时候来的。但是,看他成那个样子,会引起旁人的注意。算了,见到了铁尺王就会知道详情。”

来到房门口,正要准备敲门,就听见里面铁尺王说话:“是小二吗?把酒送进来吧!”

金盏花推门进去,只见铁尺王斜躺在椅子上,醉容可掬,人也变得非常憔悴。虽然只有一天的相隔,人却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一点也看不出安庆府名捕的神情了。

金盏花记得昨天他还咬定“金盏”是金盏花偷的,并且豪气十足地说:“这场官司你打定了!”

怎么一转眼,变成了一个衰老的人!

金盏花叫道:“铁尺王,你怎么啦?遇到什么不快的事吗?”

铁尺王眯着醉眼,看到金盏花,仿佛­精­神一振,一下子酒意消失了许多。

他踉跄地站起来,说道:“花老弟台,你怎么到现在才来?”

说着话,腿一软,人向前一趴。

金盏花上前一把抱住,扶他躺到床上。

玉蝉秋这时候倒了一杯茶,递给金盏花。再给铁尺王喝下去。

金盏花说道:“铁尺王,你是一个身负重任的人,怎么可以喝得如此烂醉。再说,你是个老江湖,这种处世之道,你比我懂得多,我真的不愿意说你……。”

铁尺王此时酒意真的消失了,他叹着气说道:“花老弟台,你责备的都对,我只问你一句话,为什么你到现在才来?”

金盏花说道:“因为临时有事耽误了,我现在不是来了吗?”

铁尺王说道:“你来晚了!错过了一次最好的机会。”

“是阳世火来过了是吗?”

“你知道了吗?”

“这也没什么!错过这次机会,还有下次。除非他与‘金盏’有关。否则,我也不一定非见他不可。”

“不,你一定要见他。”

“啊!为什么?”

“因为‘金盏’就在他身上。”

“什么!‘金盏’在他身上?你说‘金盏’在阳世火身上?果然是他偷的,你见到了‘金盏’了吗?”

“就是见到了,所以我才说你来晚了,也所以我才惭愧得只有借酒消愁。花老弟台,‘金盏’清清楚楚就摆在我面前,却无法拿到手……。”

“铁尺王,你应该拚!拚!说不定还有机会。”

“不行,差得太远,莹火虫与月亮争光,只一上手,我就被制服了。最使我难过的,我眼睁睁地看他将金盏收起来,堂而皇之地离开了房间。花老弟台,我王可其虽然不是什么人物,至少我还没有受过这样的羞辱。当时我真的不想活下去……。”

“铁尺王,你说这种话,就不是老江湖。做人要能屈能伸,至少你也有收成。”

“收成?”

“你已经确定的知道了‘金盏’真的在阳世火身上,就凭这一点,阳世火麻烦定了。”

“花老弟台,你错了!阳世火不但不怕,反而向你挑战。你看,那桌上还留有一张字笺。”

金盏花拿过那张字笺,脸上露出难以形容的笑容。他将字笺交给玉蝉秋,说道:“二弟,你看!”

玉蝉秋说道:“大哥,你要不要赴约呢?”

金盏花说道:“阳世火这样的直接向我挑战,如果不去,在江湖上我无法立足。最重要的问题还不在此,‘金盏’已经认定在他身上,我不去取,要等到什么时候?”

玉蝉秋忽然向铁尺王说道:“铁尺王,你是老江湖,见的世面比我们多,你的意见如何呢?”

铁尺王满脸诚惶诚恐,挣扎着下得床来,扶着桌边沿说道:“虽然我承花老弟台抬举,允许我托大,但是说什么我也不能就这妄自为大到无知的地步。二爷这样问我,我又不能不答。依照我的意思,‘金盏’虽然我是急于获得,却不主张花老弟台轻率前往赴约。”

金盏花不悦,说道:“铁尺王,你吓坏了?”

玉蝉秋说道:“铁尺王的话我觉得不无道理,阳世火指名挑战,他是有备而来,我们不能无备而去。”

金盏花问道:“二弟,以你的意思?”

玉蝉秋笑笑对铁尺王说道:“这件事到目前为止,己经有点改变了。我是说,‘金盏’问题既然已经知道下落了,剩下来的事,暂时你就不要管了。”

铁尺王有些伤感地说道:“我知道,我的武功不堪一击,没有能力管这件事。但是,二爷,我王可其是职责所在,即使我死在阳世火的刀下,死而无怨。”

玉蝉秋正­色­说道:“我说过,你已经尽到了你的力量,而且,可以说已经立下了大功劳。剩下来的事,由我来负责……。”

铁尺王怔着说道:“二爷,你……?”

玉蝉秋说道:“‘金盏’是相府丢的,我是相府里的领班的,我说这件事后半段让我来处理,应该可以算数。”

铁尺王嘴里应着:“是”,眼睛却望着金盏花。

金盏花点点头说道:“铁尺王,我二弟说的话,一点也不假。你已经尽了力,也立了功,剩下来的,让我们来做吧!你仍然留在客栈里,听候好消息。”

玉蝉秋接着说道:“如果我们把事情办妥了,‘金盏’和人犯,还是交给你,让你送到安庆府交差。如果事情办砸了,是我们无能,与你铁尺王无关。你看这样可好?”

天下能有这样好事?铁尺王吃了几十年的公事饭,就是练成一双好眼睛,他还看不出来高低好歹?

即使是醉眼蒙蒙,他也还能够看得出,这位二爷跟他那天看到的“玉蝉秋”、店伙计口中所说的相府里的玉蝉秋,极为相似。

他发觉这其中的蹊跷,但是,他说不出其中的道理。

经验告诉他,面对当前的情况,他应该如何来对付。

他放开扶着桌沿的手,稳住身体,恭谨地说道:“二爷对王可其的恩典,终身难忘。”

玉蝉秋笑笑说道:“我们就这么说定了,你在客栈里等,不是我们来告诉你好消息,就是阳世火来告诉你坏消息。”

她对金盏花点点头,笑着说道:“大哥,我们走吧!”

临离去之前,随手拿起来桌上的酒壶,摇了摇,笑道:“铁尺王,你是老江湖,你应该知道酒在目前你这种处境之下,不是什么好东西。”

撇下酒壶,就和金盏花走了。

出了客栈的大门,玉蝉秋突然一下变得沉默,不说一句话。

金盏花留意看看她,也没有说话。只是随着她穿街过巷,出了城廓,踏上市郊。

桐城县,是个小城,有一个很有名的城墙。

除了有几条青石板的街道,城里城外,是一样冷清。

已经是夕阳西沉了,但是热气仍然相当的灼人。

玉蝉秋的观,走得不慢。尤其出了城之后,走的更快了。

一口气走了十多里地,来到一处树荫成密的小山坡。

山坡的前面,有一道小河流,潺潺地流着河水。

山坡上遍植松柏,但是其中最是引人注意的还是枫树,高大、挺直、昂然伟岸,十分好看。如果是深秋,那就更美了,红过二月花的枫红,夹杂着荟松翠柏,那真是一幅美极了的图画。

再向里面走数十步,迎面有华表、牌坊、石翁仲、石马……。

然后,当中是一座高而圆的坟座,气势十分雄伟。

玉蝉秋引金盏花站在坟前,肃立良久,才和金盏花坐在坟台之旁,阵阵凉风吹来,让人舒畅。

玉蝉秋这时候才开口说道:“大哥,纳闷吗?”

金盏花摇摇头说道:“玉姑娘……”

玉蝉秋立即伸着右手食指微笑着在摇动着,说道:“大哥,你不认我这个弟弟啦!”

活泼的神情,使金盏花笑起来,说道:“二弟,说实在的,你今天的言行举止,跟我前天夜探相府的情形,判若两人。”

玉蝉秋半歪着头问道:“是好是坏?”

金盏花说道:“这不是好坏的问题,而是不同的形象。”

“说说看!大哥!”玉蝉秋脸上始终带着笑容。

“相府里的玉蝉秋姑娘是文静的,现在的秋二弟是活泼的;相府里的玉姑娘是庄重的,现在的秋二弟是快乐的。”

“大哥,你认为那一种形象是比较好的呢?”

“我觉得都好。不过我只是觉得……觉得……。”

“大哥,对我说话还有什么顾忌吗?”

“说实在的,此刻我金盏花不止是把你当作二弟,更重要的我把你当作江湖客,所以,我才没有顾忌。”

“谢谢,大哥,这几句话我听得很舒坦。”

“我的意思,像你这样的姑娘,既有这么高的武功,又是如此开朗的个­性­,你应该是属于江湖的,为什么要守在相府呢?如果我说得不错,今天你是如此活泼而快乐,而你在相府里,并不快乐。”

金盏花顿了一下,笑笑说道:“对不起,我说话用词遣句欠考量。我应该说你在相府里生活当然是很舒服的。但是,你缺少……缺少……。”

玉蝉秋说道:“大哥,你为什么不直接了当的说,我在相府里缺少朋友呢?你为什么不说,我在相府里过的是孤独的生活呢?”

金盏花察看了一下她说话的神情,然后才缓缓地说道:“并不是你孤独,也不是你真的缺少朋友,而是因为你不属于那里的。二弟,你是一只海燕,你要翱翔在海阔天空的蓝天白云之际,不是关在­精­致的笼子里。”

玉蝉秋抬起手来,用衣袖拭去脸的上泪痕。

金盏花大惊问道:“二弟,是我的话得罪了你?”

玉蝉秋拭去泪痕,却同时露出笑容,说道:“大哥,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说出我心里的话,包括我的恩师在内。大哥,你的话使我感受从未有过的安慰,毕竟我在乍见面之初,就认定交你这个朋友,我的眼光没有错吧!”

她说着话,脸红红的,那样子在纯真中又有几分可爱的神情。

金盏花立即说道:“二弟,你的话使我荣幸。”

玉蝉秋本来想问一句:“仅仅只是荣幸吗?”

但是话到嘴边,又停住了,禁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

金盏花立即发觉,问道:“二弟,你是怎么啦?”

玉蝉秋摇摇头,旋又露出笑容,轻快地说道:“大哥,你忘了开始我问你的话。现在坐在这里,你纳闷吗?”

金盏花望望四周,再眺望着河对岸落山的夕阳,说道:“难道到这么优美风景地来,也要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玉蝉秋说道:“大哥,这里就是阳世火在那对挑战书里所说的宰相|­茓­,也就是桐城县所说的龙眠山麓的宰相坟。”

金盏花“啊”了一声,不觉自己站了起来。

他环顾一下四周,古木参天,绿草如茵,真是一个好所在。

玉蝉秋伸手牵住金盏花说道:“大哥,你随我来。”

她轻快地跳到坟墓之后,用手轻轻敲敲那圆圆的坟丘,隐然作铜罄声。

她把金盏花拉到坟丘后面,站在那里,可以看到四周的一切,尽人眼底。

她问道:“大哥,你可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吗?”

金盏花望了一下她慧黠的笑容,只顿了一下说道:“方才我们坐的地方,凉风习习,你看,四周的树草都在飘动,唯独站在这坟丘最高的地方,一点风也没有,令人有些奇怪。”

玉蝉秋说道:“果然高明,一看便知。大哥,这里就是龙胍的|­茓­,没有一点风。大哥,关于这处坟地,我不止是知道它所有的典故,而且,每一棵树,每一处土,我都熟悉。”

金盏花“晤”了一声。

玉蝉秋说道:“我到相府的第二天,就由相爷夫人—我是说老相爷的夫人亲自带我来这里祭拜。”

金盏花“哦”了一声,问道:“那是为什么?”

玉蝉秋摇摇头说道:“我哪里明白。自从那以后,我喜欢这里风景幽雅动人,常常独自一个人溜到这里来。所以,这里的一草一木,我都非常熟悉。”

她偏过头,望着金盏花,问道:“大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大老远你拉到这里来,跟你说这些不相于的话,你不会有些奇怪吗?”

金盏花突然有了感觉,立即问道;“二弟,你有什么话要说?”

玉蝉秋说道:“大哥,阳世人的约会,让我替你来可好?”

金盏花霍然起身说道:“二弟,你这个玩笑开得过分了!”

玉蝉秋款款地说道:“大哥,你生气了?”

金盏花想了一下,立即笑道:“二弟,我既然认定你是在开玩笑,我为什么要生气。再说,对你,我应该永远不要生气的。二弟,我们不要谈这件事好不好?”

玉蝉秋委婉地说道:“大哥,你不能让我把话说完吗?”

金盏花点点头说道:“好,我听着。”

玉蝉秋立即露出笑容说道:“大哥,你为人真好。”

她站起来望着面前那圆圆儿乎发亮的坟丘,用一种悠悠遥远的声音说道:“我是一个父母不详的孤儿,我一直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但是,连恩帅在内,从来没有提过这个问题,可是她老人家却把我送到相府。”

金盏花开始注视着她,而玉蝉秋的眼光,却在眺望着遥远的晚霞。

她的声音有一份幽怨,也有一份无奈:“在相府;能受到老相爷的夫人特别的宠爱,我不应得到她这样宠爱的,然而我得到了。大哥,你知道我会怎么样去想这件事吗?”

金盏花望着她,不敢说一句话。

玉蝉秋说道:“我自己突然觉得,我的身世,一定与相府有关。但是,我没有任何证据。这时候,相府丢了‘金盏’,而且,又没有让我知道……。”

金盏花问道:“二弟,这能代表什么呢?”

玉蝉秋说道:“我不,真的不知道。偏偏这时候你的出现,又告诉我,另外一个长得像我的玉蝉秋,而且对我极不友善,充满了恨意……。”

金盏花问道:“这又代表什么呢?”

玉蝉秋说道:“我不知道,但是,我有一个感觉,这些零乱不相­干­的事,好像与我的身世都有关系。”

金盏花说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

玉蝉秋说道:“我禁不住要这样的想。大哥,凭良心说话,如果是你是不是也会有我这样的感觉?”

金盏花想了一下说道:“我不会有这种感觉,如果有这种感觉,我会尽力去寻找答案。”

玉蝉秋合掌向金盏花说道:“谢谢你!大哥,谢谢你为我说公道话。”

金盏花一怔。

玉蝉秋说道:“我替你来赴阳世火的约会,就是要寻求我的答案。”

金盏花断然说道:“不行,二弟,什么事我都可以依你,唯独这件事,我不能答应。”

玉蝉秋说道:“大哥,你对我的身世,一点不表同情吗?”

金盏花说道:“二弟,你应该知道那不是我的意思。”

玉蝉秋说道:“说实话的,大哥,‘金盏’的失落,原来与你毫无关系,你只是同情铁尺土,或者再加上一点点好奇,你从中Сhā手。而阳世火呢?也不过是为了要与你比一个高下,如此而已。我不同,我可以从阳世人身上,追查出‘金盏’被盗的根源,或者我就可以查出我的身世。”

金盏花摇着头说道:“不行!不管你怎么说,这件事我绝不会让你Сhā手。”

玉蝉秋忽然说道:“我知道了。大哥,你是怕我的武功不行,敌不过阳世火?”

金盏花立即说道:“二弟,在相府那天晚上,我看过你的武功,绝不是等闲之辈。但是,阳世火能一举手将铁尺王折腾得像只老鼠,是值得我们警惕的。”

玉蝉秋说道:“大哥是断定我敌不过阳世火?”

金盏花说道:“你千万别生气,我是说万—……万一你的闪失。二弟,那是我一辈子不得心安的,你应该知道这一点。”

玉蝉秋低头说道:“谢谢大哥!”

但是,她立即又抬起头来说道:“如果能够以我的生命,换得我身世的谜底揭开,我愿意毫不考虑的献出我的生命!”

金盏花正要说话。

却让王蝉秋摇手止住,说道:“何况,不见得就能伤害得了我的­性­命。”

她走回到墓台之前,那是一处空地。她又手面对着金盏花说道:“大哥,我也约略知道你在江湖上的英名,一般高手,难得在你下有十把敌打。现在……。”

她突然弹身而起,疾出如一支脱弦的箭,­射­向三丈多高的一株挺拔的枫树。

一探手,攀折了两根树枝,人在空中一翻身,双脚一搭树杆,陨星下坠,快接近地面时,倏地一拳双腿,上身向前一伏,极其优美的“寒鸦伏水”,擦地一飘,长身而立。

就在这样一落的瞬间,手中两支树枝,已经除去了树叶细枝,成两支三尺多长的棍子。玉蝉秋将棍子递一根给金盏花,说道:“为了让大哥测验一下,我到底够不够迎敌阳世火,现在我要向大哥讨教几招……。”

金盏花苦笑说道:“何苦呢?我早知道你的武功是传自高人。”

玉蝉秋说道:“可是你并不放心我。”

金盏花委屈地叫一道:“二弟!……”

玉蝉秋说道:“对不起,大哥,我知道你的一番好意质真的感激而且记在心里。现在我就是让大哥放心,阳世火他不能将我怎么样。”

她说着话,手中的树枝一抖,叫道:“大哥,请指教吧!”

她的人向前一探,手中树枝疾出一点,宛如流星闪电,直取金盏花的左肩。

金盏花一塌肩,口中说道:“二弟,请你听我说。”

玉蝉秋说道:“大哥,请你指教过了再说吧!”

人在说话,手中的树枝,带着啸声,有如狂风骤雨,攻招绵绵不断。

玉蝉秋以树枝代替宝剑,走的是灵巧的路子。攻出的剑招,自成一家。但是在灵巧中,凌历非常。

金盏花并没有还招,但是,他是全力以赴,凝聚­精­神在如幕的剑招中,从容闪躲腾挪。

玉蝉秋突然说道:“大哥,出招吧!要不然我可要得罪了。”

她的话音一落,脚下忽地一攀,快得有如风摆垂柳,飘忽不定,但是每一步都配合着剑招,暗藏玄机。

她手中的树枝顿时像是万星乱闪,一时真不知道她的剑尖指向何处。

金盏花顿时一声长啸,右臂一伸,挥出一招“投鞭乱流”,刚一避开对方的树枝,修地又翻身反腕斜地里一抽“苏秦背剑”,只此两招寻常可见的招式,腾出身边空隙。墓地弹起一跃,冲天拔起三丈有余,正好贴近一株挺直冲天的枫树。

只见他左手一挽树枝,荡了一下秋千,悠然飘下。

双手撇开树枝,抱拳说道:“二弟!行了!我服了你。”

玉蝉秋笑吟吟,微红着脸说道:“大哥,你只出手两招,真功夫还没有露呢!分明你是在哄我的。”

她在说话的时候,有几分撒娇的意味。但是,她自己立即发觉,与她这身易钗为弁的打扮,不太合调,越发地脸红起来了。

不觉低下头怔怔地说道:“你是在跟我说客气话。”

金盏花也笑吟吟地走过来,扯扯玉蝉秋的衣袖,回到祭台一旁坐下。

他指着渐渐暗淡的西边天际,说道:“天黑还有一段时间,再坐一下可好?”

玉蝉秋立即说道:“好啊!只要你还不饥饿。”

金盏花笑道:“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我没有说,那是因为我已经把你看作是江湖客,谈到兴趣的时候,哪里还记得饥渴二字。”

玉蝉秋笑笑说道:“这话很有点交情,听起来令人舒服。说吧!你的话主要的内容还没有说出来。你说你服了我,暂不论你的用心是什么,请你继续说下去。”

金盏花说道:“二弟,不瞒你说实话,自我在常州立意扬名之前,一举在江湖上击败了四大高手,而且是当着天下武林有头有脸的人在场,可以说是一举成名。”

玉蝉秋认真的点点头。

金盏花继续说道:“自此以后,曾经会过不少自命高人。一方面是他们在找我挑战……。”

“那是希望也能击败你之后,一举成名。”

“另一方面我也多少有一些故意惹事上身,我希望不断地进步巩固我的威名。”

“说来说去,归结还是一个‘名’字作崇啊!”

“二弟,也许是我浅薄,热衷求名。我觉得大丈夫生于世,雁去留声,人在留名。”

“大哥,我可没有说你浅薄啊!有道是:三代以下,能不好名的,有多少?好名,并不见得就是坏事。继续说你的主题吧!”

“就这样,我会过各门各派的高手,接过各种不同,而且是各有特点的招式。但是,这些人还没有在我的金盏花下走过十招。”

“啊!”

“你也许觉得我有些狂妄;但事实上我在武林中的遭遇,培养了我的狂妄。当然,我知道,我在武林中所遇到的都是一些名过其实的脚­色­,还没有遇到真正高明的人。但是,今天我碰上了……。”

“大哥,你这样说让我脸红的。”

“我说的都是真话,跟你,我用不着说假话。”

“如果你是要这么说,我会惭愧的。”

“你在十招之内,逼我非出手不可。虽然我全力还了两招,逼开一点空隙脱身,就在我飞身而起的瞬间,你的树枝扫到了我的衣襟,在大襟下面,扫裂了半寸长的衣角……”

“对不起!”

“怎么说起对不起呢?我是诚恳地告诉你,我心里的话,你,是我闯江湖以来,第一次遇上的……。”

“大哥,不许说那个两个字。”

玉蝉秋脸上绽放着笑容,红得如霞,只可惜夜幕已垂,让人看不清楚她是笑得多么开心,多么可爱!

虽然如此,仍然不难从她的说话声中,听出她愉悦的心情。

她说道:“我知道,大哥是同意我替代你,在四天之后,到这里来会阳世火,所以才故意把我说得那么好。不过,不管大哥怎么说,我来会阳世火,取回‘金盏’,打听身世,绝不会让你丢人。”

金盏花说道:“二弟,我说你的武功高,这是一点也不假。但是,如果说因此而同意你来会阳世火,那还只是你自己的想法。”

玉蝉秋歇气地没有再说话。

金盏花问道:“生气了!”

玉蝉秋一变而为悠悠地说道:“你一点也不同情我的处境,你一点也不希望我早日了解我的身世。”

金盏花说道:“怎么会呢?我想的正好和你相反。你想想看阳世火以‘神愉’闻名于武林,不但善偷,而且更有一身极高的功夫。你没有听到铁尺王说吗?一举手之际,铁尺王在他面前,如同是孩提一般。”

玉蝉秋有些负气说道:“说来说去,你还是对我没有信心。”

金盏花叹口气说道:“二弟,也许是我对你太关心,因为我突然变得没有信心起来,那不仅是对你,也包括我在内。你试着想想:如果,我是说万一你失手在阳世火的手下,你的身世就永远没有机会明白了。我不同,二弟,我只是一个人,万一我输在阳世人的手下,至多是人一个、命一条!”

他的话说得很有感情,让玉蝉秋听了很是感动,而且心里有一阵暖暖的感觉。

但是,突然她又想起一件事,说道:“大哥,比起我来,你更不能冒险,尤其是目前。”

金盏花说道:“这话怎么说?我是一个了无牵挂的人,当初恩师放我下山的时候,是希望我能在武林,行侠仗义,做一番事业,以不负此生。如果我败在阳世火的手下,恩师失望,如此而已,还有什么可牵挂的?”

玉蝉秋说道:“不,我的身世,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你不同,大哥,你现在身上还有一个无形的诺言。”

金盏花不解地反问道:“诺言?”

玉蝉秋说道:“不止是诺言,而且关系另一个人的一生。”

金盏花说道:“还会是谁呢?”

玉蝉秋说道:“那就是命薄如纸,貌美如花的方倩柔姑娘!”

金盏花一听,只觉得“轰”地一声,人都觉得有些天旋地转了。

对金盏花而言,方倩柔是的救命恩人。不止是恩,而且还有一份令金盏花永远难忘的柔情。

更重要的这份恩和情,是来自一位不幸瞎了双眼的姑娘。金盏花自从知道方倩柔姑娘是位瞎眼的人,他心里就下定了主意:一定要设法去找灵药、去访名医,治好方倩柔的眼睛。

如今,阳世火向他挑战,他不能不接受。

接受这次挑战,不是一种争强夺狠的事,而是关系到“金盏”,关系到玉蝉秋姑娘。

提到玉蝉秋姑娘,是会使金盏花心里感到感动的。

他从没有碰到一位江湖儿女,能像玉蝉秋那样,跟他莫逆于心。

玉蝉秋虽然不是江湖儿女。但是,她的武功、她的谈吐、她的气魂,比一般江湖儿女更具有爽朗的气魂,而且在爽朗中,更有一份温柔。

金盏花对玉蝉秋有一份无法解释的感情,在浓郁的友情中,是否也渗有一份真挚的爱?他自己也分辨不出。

正如玉蝉秋所说,接受阳世火的挑战,是一种冒险,没有绝对的把握一定会赢。

既然是一种冒险,金盏花断不能让王蝉秋来应战,何况,阳世火指名挑战的人是他。

既然是一种冒险,万一他输了,他受伤了,甚或他死亡了,他对方倩柔的内心承诺,又该如何?那恐怕是他死也不能瞑目的事。

他永远忘不了春兰姑娘送他离开方家后院时所说的话:“记住!只要你有心让我们小姐快乐,一切困难都不会存在。”

他想:“要使方倩柔快乐,莫过于让她的眼睛复明!”

他要赴阳世火的约,这个愿望就有破灭的可能。

金盏花,这位聪明机敏的武林青年高手,现在处在两难之间。

他直怔怔地顿住在那里。

玉蝉秋一变而为极其温柔地说道:“大哥,接受我的意见好吗?”

金盏花一惊不觉脱口说道:“接受你的意见?什么意见?”

玉蝉秋微笑说道:“四天之后,我到这里来赴约,你启程到各地去寻找灵药、名医。我希望能在阳世火的身上,发掘到我的身世,而大哥你呢?可以帮助方倩柔姑娘,使她复明,了却你的一桩心愿。”

金盏花沉吟不语。

玉蝉秋说道:“大哥不说话,想必是同意了。走吧!我们离开这里,回去好好地饱餐一顿,我们都饿了。”

金盏花突然说道:“不!蝉秋!”

这声“蝉秋”叫得突然,却又叫得自然,是那么样的脱口而出。

玉蝉秋还震动在这声称呼里,金盏花又接着说道:“我已经决定了,绝不让你代我前来赴约……。”

玉蝉秋叫道:“大哥!”

金盏花说道:“蝉秋,你不要误会,这与你的武功毫无关系,实际上,你跟我的武功都是不相上下,而且,这也谈不上信誉不信誉的问题,老实说,对于阳世火这种人,也谈不到要对他守信。”

玉蝉秋款款地说道:“大哥,那究意是为了什么呢?”

金盏花说道:“蝉秋,如果要我说明为什么?我只能说……只能说……”

玉蝉秋有些着急说道:“大哥,金盏花是一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在武林中是暂头沥血的英雄豪杰,有什么不能直截了当的讲呢?”

金盏花说道:“蝉秋,如果以你的安危,和方倩柔姑娘的眼睛相比,我宁可选择前者。”

金盏花的话,说得极其含蓄,他是思考过后,才鼓起勇气说出来。

但是,听在蝉秋的耳里,是一个很大的震撼。

金盏花继续说道:“蝉秋,原谅我说得如此突然,但是,这是我心里的话,对方倩柔姑娘,我是一种同情、一种报恩,因而产生了个承诺。当然,做一个人,任何承诺,都是一诺千金,我一定要实现的。时间却不必是如此的急。至于对你,蝉秋!那是不同的……。”

玉蝉秋轻轻叫道:“大哥……。”

迷蒙的星光之下,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玉蝉秋的眼里含有晶莹的泪珠。

金盏花惊道:“蝉秋,我鼓足了勇气说出心里的话,冒犯了你!你生气了!”

玉蝉秋摇摇头。

金盏花伸手过去,握住玉蝉秋的一双柔手。望着她的脸,也轻轻地问道:“蝉秋,这么说来,我的理由可以被你接受了?”

玉蝉秋说道:“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金盏花笑道:“只要你让我赴阳世火的约,你的任何条件,我都可以接受。”

玉蝉秋说道:“我要陪你一起来。”

金盏花沉吟了。

玉蝉秋带着一份娇嗔说道:“大哥,你刚刚说的话,转眼又想赖帐了!”

金盏花笑道:“蝉秋,我金盏花不成材,可以赖任何人的帐,唯独对你,我可没有这个胆子。”

玉蝉秋破涕一笑,轻轻地说道:“那就好了,我看你那样沉吟不语的样子,以为你要说话不认帐了呢!”

金盏花说道:“蝉秋,我是在想。阳世火只是向我一个人指名挑战,如果我和你一起这里来,他会不会……?”

玉蝉秋连忙说道:“大哥,有你一个人已经足够对付阳世火,我只不过是站在一旁,替你助威叫阵罢了!再者,大哥,你不要忘了,在阳世火的‘金盏’上,说不定可以找到我身世之谜。”

金盏花立即说道:“好,我答应你!”

玉蝉秋不觉蹦跳地说道:“谢谢你!大哥!”

她以“秋二弟”易钦为弁的男装身份,叫一声“大哥”的。可是如今一股娇气的小女儿模样,与她那身装束,看来令人十分好笑。

可是,看在金盏花的眼里,却有另一种感觉。

玉蝉秋姑娘看起来,锦衣玉食,相府里奴仆如云,过的人间第一等的生活,她应该很快乐,应该是一位无忧无虚的仙子。实际上,她并不快乐,她很孤独。

如今,她遇上了豪放不过的金盏花,使她尝到了另一种情感,把她活泼的本­性­,无形中流露出来了。

金盏花深深地觉得:“玉蝉秋这份真情,要认真地爱惜。”

他一直握住玉蝉秋的双手,低声问道:“蝉秋,我们现在可以回去了吗?”

玉蝉秋点点头,柔顺地依傍着金盏花,两人缓缓地离开了“宰相|­茓­”,走向桐城县西门。因为他们出城的时候,走得很快,没有注意到路旁的景物。

如今如此漫步走来,路途并不很近。

桐城县城里,现在已经二更天了,他们还在城外五里的地方。

这地方叫“五里拐子”,是个很奇特的地方,聚居着几十户人家。

桐城县民风淳朴,二更天已经是家家户户熄灯睡觉了。

只有靠最尾上那一家,门扉里透出灯光。

他们走过门口,从里面传来一阵阵豆浆香味,是一家豆腐店,起早磨豆子,煮浆做豆腐。金盏花立即笑着接送:“进去喝一碗豆花。”

两人相视而笑,着实有“深知我心”之感。

金盏花上前敲敲门,应门的是一位五十多岁老人。

佝偻着腰,低哑着嗓子说道:“两位有什么事到小店来?”

金盏花陪笑说道:“从乡下回城,路上肚子饿了。闻到贵宝店浆香味,特地来买两碗豆花喝喝,垫垫饥。”

那老头说道:“两位住在城里,平日要请两位来小店,恐怕也不容易。今天这么晚,难得两位路过,这是缘分。请坐!我去替两位端豆花去。”

金盏花偕着玉蝉秋走进小店,在一张小方桌旁坐下,他笑着问玉蝉秋说道:“桐城县真不愧是文风荟萃之地,在这样的郊野,一个买豆腐的老人,说话如此彬彬有礼,而且出口不俗,又是如此的好客,真是难得。”

玉蝉秋还没有说话,那老头已经端着两碗热腾腾的豆花,上面浇着作料,一阵香味,令人垂涎。

金盏花口称“多谢”,说道:“老人家就是一个人照管这间店吗?”

老头说道:“还有我的老伴跟我的儿媳­妇­。两位趁热吃吧!”

金盏花端起来喝了一口,大赞说道:“真是人间美味!”

玉蝉秋也喝了一口说道:“真好!我在这条路上来来往往,也不知道有多少次I,可是从来就不晓得这里的豆花竟是这么好喝。”

老头佝偻站在一旁笑道:“两位既然喜欢,待我再替你们准备一碗去。”

金盏花连忙说道:“老人家不必再麻烦!”

老头说道:“不麻烦!我还要到灶下去添一把火。两位请慢慢用。”

金盏花和玉蝉秋在享受着又香、又­嫩­、又热腾腾的豆花,又是在饥饿的时候,真是喝得浑身舒服。

他们又喝完一碗,意致未尽,兴致勃勃地等待喝第一碗。可是,左等右等,那佝偻着腰的老头,却一直不见他的人影。

金盏花忽然有了警觉,他对玉蝉秋说道:“蝉秋,你过去经过这里,见过这个老头吗?”

玉蝉秋有些惊讶说道:“大哥是否发现有些可疑之处?”

金盏花说道:“我只是觉得他的人突然不见了,感到有些不寻常。”

玉蝉秋说道:“他说是到灶后添火去了。”

金盏花说道:“走吧!我们去看看,他添火用不了这么久的时间。”

两人绕过灶台,来到灶后。

灶门是在房子外面,堆了一大堆木柴,灶里正火光熊熊,火势正势。就是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灶的另一边,连接着一间房子,房门是紧闭的。

金盏花过去敲敲门,里面没有人应声。

用手一推,很容易地推开房门,里面黑洞洞的没有灯光,可是很快就发现里面有三个人,一对老夫­妇­,还有一位年轻的小媳­妇­。

三个人的眼神。都流露着惊惶之意。

金盏花对玉蝉秋看了一眼,转过身去对里面的三个人说道:“老人家,你们受惊了。”

老冰的胡子已经花白,分明是受惊过度,颤抖着嘴­唇­,说不也话来。

另外老婆婆和小媳­妇­,两人拥在一起,眼神里告诉人的是无限的恐怕。

金盏花挽住老头,安慰着说道:“老人家,不要害怕,我们只是路过此地,讨一碗豆浆喝,看到没有人,才找到这里来。”

他忽然一动,指着玉蝉秋说道:“你瞧!他就是相府里的玉总管,有事可以跟他讲。”

老大爷被扶到外面坐定,金盏花舀了一碗热豆浆,让他喝了两口,定下心神,才颤巍巍地问道:“这位爷真是相府里的总管大人吗?”

玉蝉秋笑道:“错不了的,老人家,我就是和我大哥从宰相坟回来,我们没有骑马,散步走得太晚,看到你这里有灯光,所以进来歇歇脚。”

她说到这里,向四下看了看,又接着说道:“老大爷,你们总共三个人,怎么会躲在房里,外面不留人,锅里煮着浆,灶下烧着火,那多危险呀!”

老大爷心有余悸地说道:“总官大人,你有所不知,正是我们一家三口忙煮浆点卤的时候,从外面进来一个人……”

金盏花连忙问道:“是什么样的人?是年轻的?还是年老的?”

老大爷说道:“是一位年轻不老的人……。”

他在说话,在他身后的婆、媳二人,咭咭咕咕细声说个不停,而且眼神不断地在金盏花的身上溜来溜去。

玉蝉秋连忙Сhā嘴问道:“老婆婆,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老婆婆没有来得及说,主蝉秋忽然心里一动,连忙接着又说道:“老婆婆,你老人家是不是看到我大哥跟方才来的人,有几分相像?是不是?”

金盏花闻言意外的一惊,说道:“蝉秋,你怎么会想到他?”

玉蝉秋笑笑说道:“只是偶然想起,再看到他们婆、媳二人一直在对你望着。你忘了铁尺王说的,阳世火跟你神情很像。”

老婆婆说话了:“总管大人,你说的一点也不错。先前来的那人,跟这位爷虽然不完全像,可是他们两位的神情。那真是像极了,真像是孪生的双胞胎……。”

老头叱道:“老伴儿,你在胡说些什么?”

金盏花笑道:“谢谢你,婆婆,没有关系,你说的人我已经知道了,他不是我的同胞兄,但是,我认识他。不知道他对你们做了些什么?”

老头说道:“没有!他什么也没有做。”

老婆婆说道:“他只是将我们赶到房里关起来,至于他在前面做了些什么,我们就不知道了。”

玉蝉秋说道:“他在前面也是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替你们卖了两碗很好吃的豆花。”

老俩口怔怔地望着。

玉蝉秋从身上取出一小锭碎银子,放在桌子上,说道:“老大爷,这是给你的豆花钱。”

老头可急坏了,口吃地说道:“总管大人,这可使不得。……使不得!我们不能收……不能收你老的银子!”

玉蝉秋笑笑说道:“没有关系,就算是我存放在你这里,以后我到宰相坟来,就会来喝你的豆花。”

她说着话,便已经拉开了门,走到外面。

外面夜空迷蒙,整个夜凉如冰,没有白天的灼热。

玉蝉秋说道:“大哥,看样子从客栈开始,我们就已经盯上了。”

金盏花闷声不响。

因为他的心里有一份难以言宣的自责。

正如玉蝉秋所说的,恐怕坐客栈开始,就已经被阳世火盯上了。可是他却一点也不知道,直到如今还被人家耍了一招。

这件事对玉蝉秋并没有什么,因为她没有江湖经验,一个生长在相府里的姑娘,她不该懂得这些江湖上的花招。

然而金盏花不同,金盏花是江湖上的名人,他应该有这份警觉,但却丝毫不觉,那是说明什么呢?是说明阳世火的武功,超过他很多,使他无法知觉。或者是说明他太过于掉以轻心了。

一个闯荡江湖,而且处处树敌的江湖客,意志力的松弛,那是十分危险的事!

如果因此而连累了玉蝉秋,那是会令金盏花惭愧不安的。

玉蝉秋似乎很能了解金盏花的心情,她走近他,低低地说道:“大哥,没有任何人会想到他会来这样一记花招!”

金盏花苦笑说道:“蝉秋,这件事,应该是我一生的侮辱……”

刚一说到此,突然顿住,他伸手一带玉蝉秋。

玉蝉秋也警觉到了。两人双双一闪身,躲开对面的路边一棵树上飞来一白­色­的暗器。

玉蝉秋在一闪身之后,复又一扑上前,伸手接住。

金盏花却在一闪身之后,一挺腰,冲天拔起,夜空里展翅飞起一只灰鹤,一折身,扑向那棵树。

人在空中那一刹,从身上取出“金盏花”,一按卡簧,嘭嘶嘶一阵破风,­射­出“金盏花芯”的暗器。

人一落地,再次猛扑上前,可是,树上的人已经香无踪影了。

玉蝉秋可以看出金盏花是真的生了气。

她追赶上来,叫道;“大哥,窃寇勿追,尤其是在黑夜里。事实上,他在打出这枚纸缥之后,已立即撤走了。”

金盏花说道:“纸镖?是飞笺留信吗?”

玉蝉秋将手中的“镖”,递到金盏花的面前。

原来只是用一要树枝,用纸包着,当作是飞镖打出,可以看出打出镖的人,内力深厚的一斑。

金盏花将纸镖展开,上面写着:“字奉金盏花大侠,并相府王总管同阅:今天对二位作了一次小小的游戏,只仅仅是游戏而已,否则,我只要在豆花里做一点小小的手脚,二位就已经一命呜呼了!看看!我这个小偷儿并不是卑污的小人,非但不是小人,而且还是个君了。四天后再见,但愿你们在这四天之内,不要发生任何意外,否则,我会抱憾终身的。”

下面署名的是一个图,画的是三只手。

金盏花拧着纸,手在微微地颤抖。

玉蝉秋上前握住他的手,温柔地说道:“大哥,你相信字笺上的话吗?”

金盏花沉声说道:“蝉秋,我对你是应该惭愧的!不论这字笺上的话真伪,我都会对你感到惭愧的。”

玉蝉秋说道:“大哥,这分明是他对你比武的一部份。因为两位高手动手过招,如果能够先将对方的心神意志扰乱,这就是先胜之胜。”

金盏花顿了一下说道:“先胜之胜?”

玉蝉秋微笑着说道:“先胜之胜的意思是这样的:大哥,你和阳世火之间,极有可能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比武,也就是说,彼此相差无多的高手。大哥,你同意我把阳世火评为是高手的说法吧!”

金盏花点点头。

玉蝉秋说道:“高手比武,胜负只是些微之差。在这种情况之下,只要有一个人先将对方心神意志动摇了,困惑了,他就等于先就已经打胜了一场,在气势上凌驾于上,等到真正拼搏的时候,胜负之数,应该说是早已决定。”

金盏花叹道:“蝉秋,现在我是真正的对你自叹不如了。”

玉蝉秋笑道:“大哥,人总是有疏忽的时候。大哥是­性­情中人,最是不能忍受旁人的灼动,一时间的激动,这也是人之常情。”

金盏花说道:“如今之计?”

玉蝉秋说道:“回去再说,还有四天。我们好好地合计合计,打赢这一场,目前是我们最重要事。”

金盏花点点头,刚要离开,他又停了下来,对玉蝉秋说道:“蝉秋,我想我们不必再等四天了。”

玉蝉秋也立即微笑接着说道:“当然,如果有人将要在这个时候对上,提早把事情解决,也未尝不好。”

金盏花朝着树林里笑道:“朋友!既然你一直在盯着我们不放,何不请出来见面呢?”

果然,从树林里走出来一个人。

浑身白­色­,穿的是一身白­色­的长衣,长裙拖地,缓缓行来,如同凌波仙子下凡一般。

在她的身后,跟着一个小孩子,年龄不过十来岁,手里捧着一把刀。

金盏花是什么场面没有见过的人?这个人如此一现身竟然使他惊讶如此地步,那是少有的。

来人是位极美的姑娘。

来人的美,是一种冷绝寒霜,令人不敢亲近。

来人长得跟他身旁的玉蝉秋姑娘,长得一模一样。

金盏花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相像的人,除了对方那种冷峻的神情之外,几乎让人分不清楚她们之间谁是谁。

金盏花错惊了一会之后,立即迈步上前说道:“请问姑娘……”

对面那位姑娘拦住他说下去:“与你没关系,叫她出来说话。”

金盏花抢着说道:“对不起!因为方才我们在豆腐店里,受了别人的愚弄,姑娘藏身林中,我们以为你就是方才那个人,所以,我的说话稍有不顺之处,请姑娘不要介意。”

那姑娘不耐烦地说道:“我已经说过,跟你没有关系,我找的是她。”

她用手指着玉蝉秋。

玉蝉秋上前说道:“姑娘如此怒气冲冲找我,是我得罪了姑娘吗?”

那姑娘冷冷地说道:“我没有生气,这是我说话的习惯。”

玉蝉秋“哦”了一声,微笑说道:“既然这是姑娘说话的习惯,那就好了,我慢慢学着来敌适应姑娘这个习惯好了。”

那姑娘也没有在意玉蝉秋说话的语气,仍然是那么冷冷地说道:“你就是玉蝉秋吗?”

玉蝉秋笑笑说道:“名字是我恩师取的,我就是玉蝉秋。姑娘!你呢?你的芳名是什么?”

那姑娘说道:“我会告诉你的。现在我要你将头发散开,像我这样,在脑后金箍束起来,我这里有一件衣服,替你换上。”

玉蝉秋望望金盏花,眼神里流露着不解的表情。

金盏花问道:“请问姑娘……。”

那姑娘说道:“没你的事,请你不要说话。”

金盏花说道:“姑娘,凡事总要合乎情理。你这样黑夜拦住别人,强要别人改装换衣,合情合理都是说不过去的。”

那姑娘冷冷瞪了金盏花一眼,立即说道:“如果我认为合情合理呢?”

金盏花说道:“那也要请姑娘说明才行。”

那位姑娘对玉蝉秋说道;“请你改回女装,换件衣裳,真的那么困难吗?”

玉蝉秋说道:“我可以照着你的话去做,至少你也应该让我知道,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

那位姑娘态度变得温和了一些,说道:“我以为,你本来就是一位姑娘。如今让你恢复女装,没有什么困难。没想到你们竟是如此坚持先要知道为为什么?也许你们的话是对的!现在我要告诉你的,我这么做,回头我自然告诉你,而且,请相信我没有恶意。”

玉蝉秋点点头说道:“好!我愿意照你的话做!”

她从小孩子手里接过衣服,上面还放了一枚金­色­的束发环。

金盏花忍不住叫道:“蝉秋,你……。”

玉蝉秋微笑说道:“大哥,请你回避一下。”

金盏花顿了一下,微微叹了口气说道:“蝉秋,我就在附近!”

他的意思是:如果遭到敌击,可以立即得到支援。

玉蝉秋目送金盏花离开之后,果然解开身上的男装,脱下换过那位姑娘带来的长袍,也是一件白­色­裙据,长及地面的衣服。

她解开头上的长臂,让乌云般的头发,在身后如瀑布般的披散下来。

她将头发流好,便用金环将脑后的头发束住。

对面那位姑娘朝着林外叫道:“金盏花!请出来吧!”

金盏花在外面笑道:“原来姑娘知道我是金盏花……。”

因为他已经分不清楚,那位是玉蝉秋,那位又是那位姑娘了。

当然,只稍一注意,他又能够分得清楚了。

站在那里,嘴角微带笑意的人是玉蝉秋。而站在另一边,脸上冷峻如冰的,就是那位姑娘。

金盏花此时也不能不叹道:“说实话,我从来还没有见过有两个人是如此相像,简直就是孪生的一对姊妹。”

那位姑娘这才说话道:“你知道了吗?这就是我要玉蝉秋改回女装的理由。”

可是,他没有说出来,他在等待她更好的理由。

那位姑娘突然放下挽住的玉蝉秋,慢慢地走到另一边­阴­影里。可以看到她仰着头,望着迷蒙的天空,悠悠地说道:“我的名字叫厉如冰。”

也突然又回过头来说道:“厉害的厉,厉害有如寒冰。这个名字不太好听,是不是?就如同玉蝉秋一样,也是我师父取的。我也曾经问过师父,为什么要替我取这样的名字呢?”

她向王蝉秋说道:“你知道师父怎么说?”

玉蝉秋此刻完全陷人茫然不解之中,她只有摇摇头。

厉如冰说道:“师父告诉我,这个世界上,对我来说,本来就寒冰如水,因此,我也要以寒冰的心情,对待这个世界。所以取个名字叫厉如冰。并且事实上师父告诉我,我根本就不姓厉。”

玉蝉秋不禁脱口问道:“那你姓什么?”

厉如冰说道:“不知道,师父没有告诉我。一直到我在今年初,师父命我下山,入道江湖的时候,才又告诉我。在江湖上如果遇到了一位和我长得极为相像的人,就可以找出我的身世来。”

玉蝉秋这才“哦”了一声,仿佛是恍然大悟了。可是,又仿佛是仍然存在着茫然不解。

金盏花说道:“厉姑娘,我本来是不想讲话的,因为我发觉你是不太喜欢我讲话。可是,现在我不得不再请问姑娘。你来到桐城县有多久了?你可知道相府丢东西的事?”

厉如冰说道:“我是不喜欢你讲话,比方说,你现在所说的话,就很叫人生气。你问我两个问题,代表什么呢?代表你在怀疑相府丢失的‘金盏’,是不是我­干­的?对不对?”

金盏花说道:“厉姑娘,换过是你,也会这么想的。因为,你有人令人怀疑的理由。”

历如冰说道:“说说看。”

金盏花说道:“你到了桐城县,自然会被人误认作是玉姑娘,这样引起你要与玉姑娘相见的心情,相府闺深似海,如何才能得见?于是盗取一样东西吧!因为玉姑娘在相府负有管院的责任,自然可以引出玉姑娘来。这样就自然可以见面。”

厉如冰说道:“你很会联想。继续说下去。”

金盏花说道:“姑娘,并不是我联想,凡事总有个理,何况这件事我也横Сhā了一脚,在里面迷失过,翻滚过。”

厉如冰说道;“别岔出题外,继续说下去。”

金盏花说道:“有一个情况是你所无法想到的,相府根本不愿意扩大这件事。更妙的是相府甚至不愿意让玉姑娘知道这件……。”

厉如冰突然向王蝉秋问道:“是真的吗?”

玉蝉秋点点头说道:“是真的。我的确有这种感觉,相府老夫人的确有意不让我知道这件事。”

金盏花说道:“厉姑娘,你这个心愿没有达成,这时候安庆府派来一个名捕铁尺王,引发你第二个想法,要从铁尺王身上多了解一些有关玉姑娘与相府的情形。”

金盏花一面说话,一面注意着厉如冰的反应。

可是,厉如冰听得并不十分专心,仿佛也不十分在意。他继续说道:“那是因为你的生活经验太浅,江湖磨练不够,根本不知道安庆府的捕快,那里够资格了解相府,你这个时候是大失望了,偏偏这时候我搅和这件事,于是……”

厉如冰接着说道:“下面的话由我讲吧!”

金盏花一怔,但是他立即说道:“厉如冰姑娘自己说,当然是更好。”

厉如冰冷冷地说道:“于是,我就伙同了神偷阳世火,设下了计谋,从你身上来引出玉蝉秋。所以,故意在客栈用‘金盏’作钓耳,才有宰相坟的挑战。对不对?”

她说到这里,冷冷地笑了笑,继续说道:“金盏花,你太会联想,我方才替你接下去那一段如何?天衣无缝,是吗?”

面对厉如冰这种表情,金盏花不好再表示什么。

厉如冰说道:“你这套推理,听起来似乎是个错的,但是其中有一个最大的错误,也就是你从根本上犯一个错误,就是你没有了解,我是什么时候到桐城县来的。”

金盏花问道:“厉姑娘是什么时候来到桐城县的?”

厉如冰说道:“你早该这样问,如果你早问了,就不致于你那一套推理。告诉你,我是在‘金盏’遗失以后,才来到桐城县。你相信吗?”

玉蝉秋连忙说道:“当然相信,厉姊姊说的话,我如何不相信呢?”

厉如冰闻言一震,问道:“你叫我什么?”

玉蝉秋说道:“我长得跟你很像,你的一切又都比我老练得多,你愿意我叫你一声姊姊吗?”

厉如冰走过来,伸手握住玉蝉秋的手,良久才说道:“师父说,我今年二十一岁,从我有记忆以来,除了师父我就没第二个亲人,你今天认我这个姊姊,让我听起来心里好舒服。”

金盏花站在一旁,看到这一幕,他也有一份感动,他直觉地认为:这是一种亲情自然地流露。

这时候,厉如冰问道:“你呢?你也能像玉蝉秋这样相信我吗?”

金盏花说道:“姑娘,我当然也相信你。可是,容许我再问姑娘一个问题吗?”

玉蝉秋连忙说道:“大哥,你……。”

厉如冰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说道:“不要紧,让他问好了。”

厉如冰说道:“蝉秋,我只是向厉姑娘请教有关阳世火的事。”

厉如冰说道:“你问的是时候,因为我盯住了铁尺王,同时也自然注意到了阳世火。我发觉,阳世火手里所持的‘金盏’是假的。”

这句话,引起金盏花的大惊。

他不禁问道:“厉姑娘,你见过‘金盏’吗?”

厉如冰摇摇头说道:“没有。我也是一种推测。阳世火本来对‘金盏’是没有兴趣的,碰巧他到了桐城县,听到这件事,他就觉得:‘金盏’的遗失,应该是他偷的才对,因为他是神偷。如果是别人偷的,他还叫什么神偷?”

金盏花问道:“厉姑娘,他真的这么想吗?”

下面的话他没好再问下去,那应该是说:“你又是怎么知道阳世火心里的事?”

厉如冰说道:“你不要忘了,我盯住铁尺王,同样我也盯住了阳世火。我发觉他在桐城县一家巧匠手里,打造了一个‘金盏’。”

金盏花问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厉如冰说道:“道理我也曾想过,无非是想引出真正的‘金盏’来。”

玉蝉秋说道:“厉姊姊,道理是对的,他既然有如此打算,为什么又要向花大哥挑战?”

厉如冰一听,不觉脱口问道:“花大哥?”

玉蝉秋微笑说道:“我金盏花大哥真正的名字叫花非花。因为他使用的兵刃是一支金盏花,因此江湖上都顺口叫他金盏花,反倒是将他的真姓名给忽略了。”

厉如冰“啊”了一声说道:“原来是这样的。阳世火向金盏花挑战,目的嘛!……我想有两个……。”

金盏花说道:“因为我和他长得很相似,而我的名气又比他要响亮,他要存心敌对我。”

厉如冰说道:“表现上看起来是这样,实际上恐怕他另有存心。”

金盏花疑惑地望着她。

厉如冰说道:“如果照我的想法,阳世火最大的目的,还是在于‘金盏’,真正的‘金盏’。在他的想法,真正的‘金盏’,是要从你身上找出来!”

“金盏”意外地“啊”了一声,说道:“他真的会这样想吗”

厉如冰说道:“何止是他?铁尺王不也是这样想吗?恐怕江湖上的人都这么想。除了你,还有谁会对相府里的‘金盏’,那么独具慧眼地有兴趣呢?”

金盏花问道:“厉如冰,你也这么想吗?”

厉如冰说道:“我曾经这么想过,但是,现在我已经不这么想了。因为……。”

她的眼神停住在玉蝉秋的身上。

再慢慢地说道:“如今我发现,你这位有名的江湖浪子,并不是传说中那么坏,最重要的,我发现你对我玉蝉秋妹妹情有独钟。对不对?”

夜晚,看不出玉蝉秋脸上的红晕,但是,从她微低着头的神情,可以看出她的羞意。

厉如冰意味地说道:“一个懂得爱的人,不会做出伤害他所爱的人的任何事。因此,我发现阳世火的念头是错了!”

玉蝉秋忽然接着说道:“这么说四天以后的挑战,就没有意义了。”

厉如冰不解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玉蝉秋说道:“厉姊姊,和你一样,我有一个谜一样的身世。目前依我自己的推测,从‘金盏’这件东西,说不定可以找出一丝线索,因为……”

厉如冰突然一挥长袖,白­色­的衣袖拂出三点寒星,叱喝道:“是什么人敢在这里鬼鬼祟祟偷听别人的说话?”

金盏花一个腾身,扑到两丈开外,正好拦住来人的去路。

这时候从一棵树后,缓缓地走出一个人,这个人穿着一身灰衣,宽大飘逸,在他高举的右于上,很清楚地看到五指中间,夹着三枚雪亮的金钱镖。

玉蝉秋也立即拔出随身携带的的玉背刀。

但是,厉如冰却在这个时候惊呼出声,飞身扑将上前去。

厉如冰扑出去的身形,有如脱弦之矢。

但是,这支箭突然在中途落下,只见她伏在地上,恭谨地口称:“徒儿厉如冰,叩见恩师。”

来人是一位中年尼姑,光着头,穿着一身宽大的灰衣,迷蒙星光之下,看上去约有四十多岁,有一双凰眼,但觉得光芒逼人,使人不敢正视。

她的手一落,三枚金钱镖落在掌中。

她站在那里,没有说一句话,自有一种慑人的威力。

玉蝉秋和金盏花双双上前行礼:“晚辈拜见师太。”

那中年尼姑眼光从他们两人身上一扫而过,落在厉如冰的身上。

厉如冰仰起头来说道:“恩师,你老人家怎么会来到这里的?”

中年尼姑冷冷地说道:“如冰,你令我失望了!”

厉如冰一听大吃一惊,连忙说道:“徒儿离开恩师之后,一直遵照师的训诲,做人做事,从没有违悖之处。”

中年尼姑冷冷地问道:“是吗?你为什么会见到她……。”

用手指着玉蝉秋,掠过一种鄙夷的眼光。

“在这个世界上,你只有恨,而不能对任何人有感情,因为,你的生命中,只有恨……。”

厉如冰连忙说道:“徒儿跟玉蝉秋见面,是遵照恩师的训示,从她身上去了解自己的身世。并没有其他事情,而且……。”

中年尼姑一摆手说道:“不要再说下去了,你不是在她身上寻找你的身世,你是在她身上流露出根本不应该流露的真情。瞒不了我的,我只需要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你在发觉她和你长得极为相似的时候,你就忘了我替你取的名字。你要像冰,像冰一样的冷!”

她的话,说得并不大声,也说得并不严历,可是每一个字都像是寒铁铸成的钉,好么硬!那么冷!那么尖锐!

厉如冰慑懦地说道:“徒儿以为……。”

中年尼姑立即说道:“你以为什么?你以为她长得和你相似,她就是你的妹妹?你错了!她如果是你同胞姊妹,她就不应该活在相府享受锦衣玉食的生活……”

金盏花在一旁忍不住Сhā口说道:“师太,可容在下说几句话?”

中年尼姑冷而峻地说道:“你是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

金盏花朗声说道:“我什么人也不是,我只是一个江湖客。江湖客有一个通病,喜欢打抱不平!”

中年尼姑冷冷地哼一声。

厉如冰此时突然站起来说道:“姓花的!我的恩师在教诲我,关你什么事?你以为你是谁?打抱不平打到我的头上来了。你是仗义的大侠客?你有资格管闲事?”

人在说着话,随手一翻,劈过来一掌。

她这一掌,用的是簪花指,似劈似抓,对着的地方是金盏花的左肩。

金盏花一晃肩,匆忙中疾伸右手的拇、食、中三指,屈指如钩,刁向厉如冰的手腕。

厉如冰一缩手腕,左手骈指如戟,直点金盏花前胸三大要|­茓­。

金盏花一仰身,倏地脚跟着一个盘旋,以一丝之差让了过去。

而且人借此一旋之力,飞开三尺。

这只是呼吸之问,双方如此突然地换了两招,快得很,也险得很。

厉如冰两招落空,一回手,旁边小女童捧上来一把月形短刀,刀长两尺有余,刀鞘十分古朴。

中年尼姑喝道:“慢着!”

她挥手让厉如冰退开到一边。自已却缓缓地走上前两步。朝着金盏花问道:“你说你要打抱不平,要打什么抱不平?说说看!”

金盏花说道:“我从来没有看见到一个做师父的,要教诲自己的徒弟怀抱一个‘恨’字在心。”

中年尼姑冷冷地哼了一声。

金盏花说道:“厉姑娘与玉姑娘长得相像,本来是人间巧事,她们这间多亲近,并没有什么不对!说不定他们彼此身世不明,本来就是一对姊妹,即使不是姊妹,也不是罪大恶极,用得着如此声严­色­厉地申斥吗?”

中年尼姑说道:“这就是你的理由?”

金盏花说道:“师太,看得出你是一位方外高人,为何如此不近情理?我忍不住说几句话!”

中年尼姑冷冷地问道:“你说完了没有?”

金盏花说道:“说完了。”

中年尼姑冷竣地说道:“你这些话我可以总结一句话:你无知。”

金盏花不觉勃然大怒,玉蝉秋在一旁看得清楚,立即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低声说道:“大哥,你要尊敬这位师太!因为她是我厉姊姊的恩师啊!”

中年尼姑把玉蝉秋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她对玉蝉秋看了一眼,却自摇摇头说道:“你怎么会这样软弱?怎么这么柔?难道你从来就不生气吗?难道你从来就不知道恨人吗?”

玉蝉秋很恭谨地说道:“人有七情六欲,当然有恨,但是,除了恨以外,还有爱,还有喜悦,还有欢快!在无缘无故的情形之下,我为什么要时时想到恨呢?师太,原谅我放肆说话,一个人固然要懂得恨,我以为更要懂得爱和喜悦!”

中年尼姑说道:“如果有人要杀害你的­性­命,你能爱他?你会有喜悦?”

玉蝉秋说道:“那要看他为什么杀害我?”

中年尼姑冷冷地鄙视了玉蝉秋一眼,说道:“你已经到了不堪救药的地步了!”

她转回对厉如冰说道:“走吧!随我回去!你还应该再去锻炼。”

玉蝉秋见那厉如冰毫无异议在中年尼姑身后就走,不觉脱口叫道:“厉姊姊。”

厉如冰仿佛振动了一下,但是,她没有回头,只顾自己走去。

玉蝉秋情不自禁地流下两行清泪!

金盏花突然叫道:“师太请暂留云步!”

中年尼姑根本没有理他,缓缓地走向树林中去。

金盏花忍不住挺身一掠,去势如矢,从两棵大树之中穿身而过,落在中年尼姑的右前方。中年尼姑冷峻地说道:“夏虫不可语冰,你这种人能懂什么?”

她的宽大衣袖随手拂出,刷地一声,一股劲风直撞金盏花。

金盏花双脚一沉桩,右臂横向一挡。与拂来的衣袖硬接了一招。

中年尼姑的衣袖收回,卷走了金盏花的衣袖半截,但是可以看得很清楚,金盏花的手臂,没有受到任何一点伤害。

中年尼姑似乎也怔了一下,但是她立即说道:“怪不得你自说爱打抱不平,原来你果然是有点功夫。不过……。”

她摇摇头,又继续说道:“你方才说你从没有见过一个师父教诲徒递要以恨待人,其实你没有见过的事多着呢!你见过国破家亡的惨状吗?你见过亲生的父母将自己的孩子丢到没有人的荒郊吗?你见过一个少女抚养一个别人的婴儿,拉拔长大吗?你见过什么?你的天地太小了!”

她这一段话,说得很急,几乎让金盏花听不懂。但是,真正让金盏花听不明白的,还是她说话的内容。

他几乎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中年尼姑说道:“你听不懂我所说的话,是不是?那是因为你懂事太少,我所说的话,都是你没有经历过的,你当然不懂。你不懂的事,怎么有资本批评别人?”

金盏花从来没有被人批评过“是个不懂事的人”,他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伤害。

他不能容忍,他也不能接受。

他当然知道对方的武功很高,方才那一拂之力,给他留下的印象很深刻,因为那是佛门中的“铁袖神功”,能会这种功夫的人,衡诸当今武林,还不多见。

如果今天接下一记“铁袖神功”不是他金盏花,换过别人,右臂早已经断了。

虽然如此,金盏花这口气仍然忍不下去。

他当时横跨一步,沉着脸­色­说道:“师太,你有你的理由,而我有我的理由。你的理由我不懂,但是我懂我的。一个年轻的姑娘,为什么不教诲她以仁爱,而要教诲以仇恨,这不是道理,这是你的偏激!”

中年尼姑冷眼看了他一下说道:“拦住我就是说明你那套不切实际的腐论吗?”

金盏花说道:“我不知道你是受了什么打击,让你变得如此的偏激,不过,我觉得那是你的事,你不应该硬逼着厉姑娘接受和你一样的冷酷和无情。”

中年尼姑的脸­色­有了变化,在迷蒙的星光之下,可以看到她的脸­色­是如此的苍白,白得有些发青。

她站在那里,停顿了半晌,问道:“金盏花,你到底想要怎样?”

金盏花说道:“我犯了老毛病,我要管闲事。”

中年尼姑说道:“说明白些!”

金盏花说道:“你没有看见厉姑娘她们不但长得极为相似,而且,你也应当可以看得出,她们之间,已经有了感情的互应。说不定她们之间,真可以从此了解自己的身世,师太,你何不成全她们呢?”

中年尼姑突然怒叱道:“一个自以为是的糊涂虫!”

说着话,双袖一展,交叉拂出,朝着金盏花卷去。

金盏花心里早已存有警觉,提足十成内力,双手立掌如刀,倏地向左右一分,迎着大袖截去。

说时迟,那时快,刹时间没有听到声音,只见一阵风砂卷地而起,劲风卷得附近的树枝都起了簌簌!

只是一瞬间的事,风停了!砂止了!

中年尼姑收回了她的大袖,静静地望着金盏花,然后问道:“你不但自以为上,而且目空一切,你该受到处罚的。”

她转过头来,对厉如冰说了声:“我们走。”

她昂然地走了,厉如冰和那个小女童,紧随在后面走了。

夜深的树林,恢复了寂静。

金盏花依然站在那里,仿佛是一尊石像。

玉蝉秋目送厉如冰走后,人变得有些迷蒙。霎时间,她又清醒过来,一眼看到金盏花站在那里,不觉大惊,抢上前说道:“大哥,你怎么啦?”

金盏花分明是憋住一口真气,站在原地不动。

玉蝉秋如此一问,他的真气一乏,­精­神立即近于崩溃,人软弱地摇晃了几下,站立不稳。

玉蝉秋抢上前扶住问道:“大哥,你……是不是受了伤!”

金盏花弱弱地说道:“好厉害的玄­阴­掌!”

玉蝉秋惊得呆了,连忙问道:“大哥,你说你是中了玄­阴­掌?方才那位师太?当时找就感觉到奇怪,有一股寒意,从掌心直送内腑……”

玉蝉秋惊问道:“大哥,这玄­阴­掌如果击中普通人,可能因此得­阴­寒症而死。你是一位有功力的人,还不致于丧失生命,可是,会不会……。”

金盏花叹口气说道:“我当时用功力逼住寒气,支撑住自己没有立即露出中了玄­阴­掌的模样。可是,这样我更惨了,我怕我的功力因此受到伤害。”

玉蝉秋连忙说道:“不会的,花大哥,你的内力修得十分深厚,这样的一掌,是伤害不了你的。”

金盏花摇摇头说道:“玄­阴­掌是一种十分霸道的武功,练的人必须要下十年以上的死工夫,一旦练成,击中对方,就会遍体生寒。方才我说过,由于开始的时候,我强用内力逼住,如今,恐怕我会抵抗不住的!”

玉蝉秋发怒说道:“那位师太虽然为人冷酷了一些,可是,她为人正派,不似­阴­毒险恶之人,为什么会练这种邪恶的功夫?真是叫人想不透。”

她叫道:“花大哥,你现在感觉如何?”

金盏花刚说得一个“我”字,就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玉蝉秋伸手一握金盏花的手,其冷如冰,让玉蝉秋吓了一大跳。

她连忙说道:“大哥,我们先回那家豆腐店,再作商量。”

金盏花一语不发,忽然摆脱玉蝉秋的手,挣扎着向回县城里来路走去。

玉蝉秋上前一把拉住说道:“大哥,你要到哪里去?”

金盏花微有抖意地说道:“我要离开此地,离开你!”

玉蝉秋大惊问道:“为什么?大哥,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金盏花倔强地摆脱她的手说道:“我不能拖累你!我要去找阳世火,和他作一个了结。”

玉蝉秋意外极了,她有着很大的伤心,说道:“大哥,你这样说话也不怕伤害到……。”

她的话没有说完,金盏花身体一个晃动,一头栽倒在地上。

玉蝉秋赶着上前,只见金盏花倒在地上,浑身颤抖不止,脸­色­发黑,人已经没有办法说话。

玉蝉秋是个看上去十分柔的姑娘,但是,事实上她的本­性­却是非常刚强的人。

在一阵悲愤和慌张之后,她的心反而沉静下来了。迅速地换回男装。她猛地甩一甩头,抬起手来擦­干­泪水。弯下腰去抱起金盏花,朝着豆腐店那边冲过去。

她几乎是一口气冲到了豆腐店,撞开掩着的门,刚一稳住身形,双腿一软,人也随着坐到地上。

撞门的响声,惊动了里面的老俩口,两个人张着大嘴,半晌才说出来……。

“总管大人,你这是……?”

玉蝉秋从地上挣扎着起来,怀里抱着金盏花,急着说道:“老婆婆,请给我一张床,多烧火盆,还有……立即给我准备浓浓的姜汤……。”

老婆婆连声应“有有!”匆匆地准备去了。

老头子引导着玉蝉秋来进到一间简陋的房里,抱来两床厚的棉被。

老婆婆和小媳­妇­抬进来一个破铁锅改用的火盆,里面生着熊熊的炭火,房里立即温暖如春。

老头双手捧着浓浓的一碗姜汤,站在床前。

玉蝉秋将金盏花安放在床上,盖上两床厚棉被,伸手接过姜汤,刚说得一声:“多谢两位老人家!……”

老头说道:“当不得总管大人一声谢,说实在的,慢说总管大人是相府里的人,就是一般的老百姓,老朽也不能见到有难不管。”

她刚一转身,正要扶起金盏花,准备替他灌下这碗姜汤。

老头却一旁说话了:“总管大人,请恕小人多口,你这位贵友好像不是生普通的病。”

玉蝉秋没有心思理会,只是随便地“嗯”了一声。

老头说道:“如果是普通的风寒,喝碗浓浓的姜汤,盖上棉被出出汗,就会好的。如果不是普通的风寒,姜汤就没有用了。”

玉蝉秋闻言一惊。

她也知道姜汤不是灵药,那里能治得了玄­阴­掌这种霸道的­阴­寒剧冷!但是,此刻她除了要火盆、棉被和姜汤之外,她还能做什么呢?

她这样一怔,手就停下来。

老头接着说道:“总官大人,并非小老儿绕舌,那是因为大人的朋友方才还是生龙活虎,而且他还是位高人……。”

“你也懂得武功?”

“不懂,但是在大路边做买卖,见的人也多了,多少会看出一点。”

“不错,我这位朋友不是病,而是中了别人的玄­阴­掌。嗳!说这个你也不懂。”

“小老儿当然不懂。但是,几十年的经验,听见的、看见的,多少知道一些皮毛。”

“啊!老大爷,照你说,除了姜汤烧火,我该怎么办?不瞒老大爷说,此刻我也束手无策,只有在这里熬过今夜,明天一早,送回城里请名医。”

“总官大人,不要见怪,其实大人也会知道,这种伤除了原来的人拿出解药,否则是很难治的。”

“那么说……。”

“大人不要急,小老儿有一个办法。”

“请快说。”

“大人的朋友内受隐寒,如果支持不住,就是丧命,现在有一个办法,用另外一个,双方赤­祼­着身体,拥着他睡在一起,用人的体温,真正驱除体内的寒气。”

“这……。”

“拥抱他的人,越是年轻,火气越好。大人,小老儿的意思,既然是大人好友,不妨一试。”

玉蝉秋怔住了。

因为老头不知道她是黄花女儿身,如何能赤­祼­着身子拥抱着男人睡觉?

但是因这种迟疑,只是短短的一刹。

玉蝉秋立即问道:“老大爷,这样做真的会有效吗?”

老头说道:“大人明监,这只是一种方法而已,究竟有没有效,小老儿可不敢乱说。不过,从道理上讲,应该可以说得过去的。”

玉蝉秋突然心一横,说道:“老大爷,谢谢你的指教,你请吧!这里的事由我自己来处理。”

老头告罪出去,玉蝉秋将门关上拴好。

她看到金盏花已经呈昏迷状态,但是,人还在那里不停的颤抖。

她看得心里有如刀割,她的双泪落在胸前。

她开始为金盏花脱衣服,每脱一件,她的心头便压下一分重担,直到金盏花浑身衣服都脱光了,在灯光下,看到金盏花的皮肤已经变成微紫。

这一瞬间,玉蝉秋的一切心头负担,都变成为乌有。

也只说了一句:“花大哥……。”

便飞快地脱光自己身上的衣服,跳到床上,将金盏花搂在怀里。

这一搂之下,玉蝉秋几乎叫了出来。

因为她搂在怀里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块冰冻的寒铁,这一阵聚然的寒冷,几乎让她起了一阵痉挛。

但是,她心里明白,她必须要忍受下去,如果不能忍受下去,金盏花的­性­命就要完了。

她开始运行全身的功力,咬紧牙关,将金盏花紧紧地拥在怀里。

房间并不很大,窗户却紧闭着,房子当中,烧着一盆火,火当中架着一个瓦罐,咕咕噜冒着热气。

在玉蝉秋和金盏花的身上,盖着两床厚的棉被。

整个房里,洋溢着温暖的火热。

玉蝉秋一开始就像抱着冰块,可是,她咬牙忍受没有多久,却开始感到燥热。说到燥势那是她的身子,她怀里拥抱的金盏花,依然寒冷如故。

玉蝉秋开始流汗,汗水流向他们两人紧贴的身体之间,也变成了冷冰冰的。

玉蝉秋头发湿了,满脸的汗水,连眼睛都蒙蒙看不清楚了。

她此刻的浑身,可以说是汗如雨水。

不止是流汗,而且灼热难当,热得使她几乎要发昏,热得让她忍受不住。

可是怀里的金盏花.仍然是冰冷如昔。

玉蝉秋要动摇自己的信念了,她开始怀疑,这种方法究竟有没有效果。她没有在意自己的名誉,她在意的是金盏花这样死在玄­阴­掌下,是她不能接受的残酷事实。

她已经分不清自己的脸上,是汗是泪!

她准备放开自己的拥抱,死了这条心。

忽然,她发现一个事实,金盏花的身子不再颤抖了。

她开始一惊:“是已经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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