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手来,试试金盏花的鼻息,居然有了正常的呼吸,而且,最令玉蝉秋感到兴奋的,金盏花呼出来的气,竟然不是寒气。
她不相信似的,再用手背试试金盏花的前额,果然,已经不是那样的寒冷如冰了。
这一个发现,使玉蝉秋喜极而泣。
她用双手紧紧的搂住金盏花,口中喃喃地说道:“花大哥,你不会死的!不会的!”
房里的热气烤人依然。
玉蝉秋的汗流依然。
时间慢慢地过去,窗外已经有了曙光。
玉蝉秋不知何时也昏昏地睡过去了。
直到她怀里的金盏花,有了微微的蠕动,她一惊而觉,凝目注视怀里的人,脸色非但不再乌黑,已经转变为红润。
金盏花呼吸均匀,似乎是在熟睡中。
玉蝉秋一抹喜悦刚上心头,立即被一种难以言宜的羞意盖住。
她慌忙跳出棉被,连汗也未及擦,匆匆将衣服穿好。房子没有镜子,如果此刻照镜子,一定是脸泛红霞。
她长长地吸了口气,抹去脸上无法说明的泪痕。
再靠近床来,伸手试试金盏花的额上,感觉到有些热,一切都已经和常人一样。
房里的火盆只剩下灰焰,两床棉被掀掉了一床。
如此一折腾,金盏花忽然在棉被里的身体,开始在转动。
玉蝉秋忽然想到:“他还是全祼着的。”
这一慌,不知道如何才是好。一蓦地,她冲到房门外,差一点撞上了老头。
老头正怀抱着一篓子木炭,玉蝉秋刚一停脚步,老头就赶忙问道:“总管大人,你的朋友是不是已经好多了?”
玉蝉秋当时脸上一阵飞红,支吾地说道:“大概差不多是好得多了。”
她忽然转变语气说道:“老大爷,不知道还有没有热的豆浆?”
老头连忙说道:“有,有。我给大人留有一瓦罐,正热着呐!原来是没有了的,我想大人如果醒来,是会要喝一碗热腾腾地豆浆的。待我去端来。”
玉蝉秋连忙说道:“不了,老大爷,你还是先进去把木炭添旺一些,顺便看看我的朋友醒过来没有,这豆浆嘛!我去端就是了。”
她也不顾老头的反应,匆匆跑到灶台上,找到那一瓦罐豆浆。
老婆婆不声不响地递来一碗赤砂糖,调和在豆浆里,刚一回到房门,就听到金盏花说话的声音很大:“老大爷,你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你是说……。”
老头说道:“这位爷,昨天夜里的情形真是可怕极了,整个脸都是乌紫的……。”
金盏花急躁地拦住他说道:“我要问的是什么人把我的内衣脱掉的?”
老头想必被金盏花这么大的脾气,吓得怔住了。
他呆了一会说道:“因为爷中了阴毒……。”
金盏花放低了声音,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对,我是中了阴毒,我记得很清楚,我和尼姑对了一掌。……不对,中掌以后,我是向城里跑的,为什么又回到你这里。啊!那一定是我昏倒了……。”
老头可抓住话题了:“你这爷,你当时不仅是昏倒了,根本你就是已经冻僵了的死人。你的朋友总管大人他急得快要发昏,将你抱到这里,准备了火盆、棉被,都是没有用的,后来……。”
“后来怎样?”
“后来是老朽出的主意,像这种从身体里冷到外的阴寒,光靠盖棉被、烤火盆是不够的,也是无效的。我说,试着用另一个人光着身子,用自己的体温和阳气,去温暖你的身子……。”
“老大爷,我问的就是这个。你是说要用另一个人身子的阳气,来暖和过来我的身子?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
“老大爷,你那来的这种馊主意?”
“主意不馊,老朽在这路边开豆腐店,也听过不少江湖上的传说。你看,现在你不是好了吗?要不然一个已经冻僵了的人,怎么能一夜不到的时间,又活回来了呢?”
“你那里找的人?我是说……。”
“我的爷,你怎么这么糊涂?你送到店里的时候,正是深更半夜,到那里找人?再说,你的朋友总管大人,看样子你们是生死之交,自然他就做这件事了,他又年轻,火气足、阳气旺……。”
老头说到这里,停住了,接着是惊慌地问道:“大爷,你是怎么了?你哭了?”
金盏花没有说话。
老头接着劝道:“大爷,这也没有什么,生死之交的朋友,为对方做点事,也用不着这样,朋友本来就应两肋Сhā刀的……。”
大概金盏花没有理他,老头也就知趣地退了下出来。
在门口,看到了手里端着豆浆的玉蝉秋。
玉蝉秋似乎也是呆在那里,眼眶里也含着泪水。
老头又是一惊,连忙问道,“总管大人,你老是怎么了?”
玉蝉秋抬手试去眼泪,摇摇头。
老人只好悄悄地离开,走回他的灶边。
外面已经有了阳光,路上已经有了行人。独轮的公车吱吱喳喳地来回的响着,昨夜的沉寂,又恢复了生气与活力。
然而,隔着房门的金盏花和玉蝉秋,在他们的四周,一切都还是冰冻的寒夜,连一点虫呜的声音都没有。
这是一个冻僵了的时间和地方,一切仿佛都停顿了。
终于,金盏花开口说话了:“蝉秋,你还在外面吗?”
这是一声春雷,似乎震醒了一切生命。
玉蝉秋缓缓地,低着头,走进房里,将瓦罐放在桌上,又从手上放下一只碗,从缺罐里倒出豆浆,一碗热腾腾地豆浆,递到金盏花面前的桌上,低声说道:“大哥,你喝豆浆。”
金盏花突然伸手过来,他没有端豆浆,却一把抓住金盏花的手,厉声问道:“蝉秋,你为什么?为什么……”一连说了三个“为什么”,玉蝉秋只是抬起头来,眼睛里流露着异样的光芒。一声不言语。
金盏花突然放下手,你声说道:“对不起,蝉秋,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我真的是不值得你这样做,真的……。”
他来回走着,忽然停在玉蝉秋的面前,粗暴地说道:“你知道吗?我是个江湖客,是个浪子,我不值得你这样为我牺牲!真的不值得!你……。”
他又长叹一声:“蝉秋,我该怎么说?你让我背了一笔拿命都偿还不了的债!你叫我怎么办?”
一直没有说话的玉蝉秋,突然说话了。
她的话,说得那么温柔而平静,仿佛是没有发生过任何事。她说:“大哥,生命是最珍贵的,为了救一个人的生命,当然要付出一切……。”
金盏花暴躁地说道:“你不同……我也不同……。”
玉蝉秋平静地说道:“有什么不同呢?你的生命不是生命吗?何况你是我的大哥,如果我中了玄阴掌,大哥,你难道不愿想尽一切办法来救我吗?”
金盏花张口结舌说道:“我……。”
玉蝉秋又细细地说道:“大哥,一切都是我自愿的,相信没有人能勉强我,我再说一遍,我是自愿的。”
接着她用梦一般的声音说道:“如果大哥认为这是一笔大债务,那就让我们用一生来偿还吧!”
金盏花怔在那里,两行清泪,滚落下来。
玉蝉秋走过去,深情地说道:“大哥,你哭了。”
金盏花伸手试去脸上的泪痕,缓缓地说道:“从我有记忆以来,我从没有流过眼泪,可是……可是……。”
他的眼泪又跌落到衣襟上。
金盏花这回任凭眼泪在脸上流着:“蝉秋,我是当不起你这句话,尽我的一生,即或将我烧成火灰,我也补偿不了你给我的恩情……。”
玉蝉秋忽然提高了声调:“大哥,为什么你非要提出恩情这两个字呢?难道我们之间的感情,就是如此的薄吗?”
金盏花诚恳地说道:“蝉秋,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只能说,我不配,真的,一个江湖浪子,没有那个身份接受你这份珍贵的感情。”
玉蝉秋说道:“大哥,你是江湖浪子,我是什么呢?一个护院的女打手!这样你的心里是不是觉得舒畅了一些呢?”
金盏花伸手上前,握住玉蝉秋的柔荑,恳切地说道:“蝉秋,我只能说,上天待我太厚,太厚,只怕我的命太薄,承受不了你这份深厚的情……。”
玉蝉秋及时抽出手,掩住金盏花的口,说道:“为什么你今天所说的话,都不金盏花的语气呢?你那不可一世藐视一切的豪气呢?难道我就真的不值得你流露出真情吗?”
金盏花忽然大笑,双手抱着玉蝉秋的腰,就在房里旋转飞舞起来。
可是旋转不到半圈,他的手一松,玉蝉秋落地,几乎摔了一跤。
玉蝉秋红着脸,笑着问道:“大哥,你要让我摔跤吗?”
金盏花站在那里,伸着双手发呆。
玉蝉秋立即发觉情形有异,上前握住金盏花的手,关心地问道:“大哥,你是怎么啦!”
金盏花慢慢地将双手挥动几下,顿时面色如灰,怅然若失地说道:“蝉秋,你知道吗?我完了!我完了!”
玉蝉秋急道:“大哥,你在胡说些什么呢?”
金盏花说道:“蝉秋,我说我已经完了,我的功力已经完全消失了,我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他伸着双手,自顾自地看了一下,忽然,他仰起头来哈哈大笑,说道:“我完了!名震江湖的金盏花就这样地完了,完了!”
玉蝉秋拉住他的手,几乎要哭出来,说道:“大哥,你这样做什么?你不怕吓倒了我吗?”
金盏花点点头说道:“这可能会吓倒了你的,蝉秋,现在站在你前面的人,不再是金盏花,而一个不平常的人。”
玉蝉秋立即说道:“大哥,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玉蝉秋的情感是托付你的人,难道你的武功没有了,我就要改变我的决心吗?你把我看成什么样的人?是不是你有了借口,就可以理直气壮地不要我了呢?如果是这样,你可以直说,用不着绕那么大的圈子。”
玉蝉秋说到最后终于哭了,而且哭得很伤心。
金盏花怔住了半晌,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玉蝉秋哭得泪人儿一般。
金盏花上前搂住她的双肩,说道:“蝉秋,我是一个天下第一大笨牛,我不知道胡乱说些什么,让你是如此的伤心,如果要我说清醒时刻的话,此刻我恩情和爱情之间,失去了主张……。”
玉蝉秋带着泪,翘着嘴说道:“我说过,不许再说恩情两个字。”
金盏花说道:“没有法子啊!你牺牲自己……。”
玉蝉秋不依地说道:“不许说牺牲两个字。”
金盏花连忙说道:“好,好。我不说,蝉秋,你要我说什么?”
玉蝉秋说道:“你现在什么也不要说,你只要跟着我。”
金盏花一转身坐在床上,仰着脸问道:“你要我到哪里去?”
“去相府”
“去相府?为什么?”
“大哥,你是因为中了玄阴掌,使你的功力暂时丧失。我虽然不明白其中的原因,大体上说来,是由于某处筋脉堵塞住了,有两种方法可以恢复,一种是自己慢慢地行动,打通筋脉。一种是寻找到了某种灵药,服后生效。不论是那种方法,我们都要有一个住下来的地方,对不对?而且是十分宁静,无人知道的地方,对不对?还有比相府更好的地方吗?”
“蝉秋,说真心的,从现在起一切都听你安排,唯独去相府一事,请原谅我。”
“好,大哥,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我也听你的,我们找另外一处地方……嗯!有了,我想到一处更好的地方,可以说是最适合你住的地方。”
“能告诉我吗?”
“让我卖个关子。”
“还有一件事,你没有说明白。”
“阳世火的约会?”
“蝉秋,你不会认为应该失约吧!”
“大哥,你说过,从现在起一切都听我的,包括这件事在内吗?”
“当然包括,我不能食言。”
“大哥,你相信我吗?相信我有能力把这件事处理得很妥帖,合情合理,不让你失信,也不让阳世火失望。”
“我相信你有这份才干。”
“去哪里?”
“除了相府,你答应过都听我的。”
九
黄昏时刻,是双井街方家后园那一溜房屋,最沉寂的时刻。
春兰和秋连两位姑娘坐在廊沿外侧的台阶上。
秋莲直在劝着春兰:“春兰姊,你又可必生闷气。那个金盏花说过要来这里,他并没有说什么时候再来。从他去到现在,也不过几天光景,你怎么可以断定他是没良心的人。”
春兰暖了一声说道:“秋连,你是在帮谁说话?”
秋连嘘了一下,悄悄地说道:“为什么要这么大声大气说话,你不怕把小姐吵醒吗?昨天晚上我看小姐很晚很晚都没有睡熟,这会让她好好睡个午觉。”
春兰伸手拉着秋连,走到较远的一架紫藤花架下去。
紫藤花已经只剩下树藤,花架下面有两排石凳。
春兰扯着秋连坐下,说道:“你才晓得,事实上小姐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睡好觉了。我要是说得更好实一些,自从金盏花那天走了以后.我们小姐就有些与平常不一样。”
秋连说道:“不一样?我倒没看出。”
春兰伸着一根指头点着秋连的前额,说道:“你呀!你的心比旁人少了一个窝。”
秋连也还嘴说道:“你呀!你的心要比旁人多了一个窝。”
春兰不禁笑了起来,说道:“说实话,你没有注意到,我可注意到了。”
秋连说道:“这几天小姐照常一样的谈笑、一样的抚琴、一样的散步,我看不出有什么与往常有什么两样。”
春兰说道:“对,表面上看起来,小姐一切都跟往常一样。但是,你没有留意到,有意无意之间,小姐常叹一口无声的气,有时候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这种情形,以往都没有的。虽然以往小姐也难得快乐,但是,她表现的很平静,不像现在这样,动辄发呆叹气。”
秋连偏着头在想,似乎春兰说得也不无道理。
春兰刚要说话,秋连就又抢先问道:“可是春兰姐,就算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那与金盏花有什么关联呢?”
春兰摇着头,叹口气说道:“真拿你没办法,你想想看,那天金盏花胡冲乱闯来到我们这里之后,我们小姐是不是就跟往常不一样了。”
秋连想了想说道:“是呀!”
春兰说道:“第二天,金盏花虽然只在我们这里留了半天,你也应该可以看得出,我们小姐是表现了从没过的高兴,是不是?”
“是呀!”
“你还记得吗?金盏花在吃饭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话,他说要为小姐叙说一些江湖的故事,当时小姐的神情真是神采飞扬……。”
“不,我记得当时小姐曾经叹了口气。”
“唉!神采飞扬在先,叹气在后,而且,叹气之后,她又说了一句话,小姐说:能够这样说一说,我也很感激了。秋连,你想想看,小姐是多么希望金盏花能来到这里,为她讲讲故事,陪着她。”
“春兰姐,你这样说话不好啊!别忘了,这是小姐的深闺啊!”
“秋连,我要的就是这句话。这里是小姐的深闺,金盏花如果能来,那就是千里姻缘一线牵……。”
“春兰姐,你真是愈来愈口没遮拦了。”
“我只不过是说真话罢了!”
“当心小姐听到了会生气!”
“我不怕小姐生气,我恨金盏花为什么不来?为了报答小姐救命之恩,他也应该来,秋连,你不觉得吗?金盏花配我们小姐,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嘘!……快回去吧!”
春兰和秋连刚刚蹑手蹑脚回到小姐卧房外面,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从前面院门外面直传过来。
这种情形倒是常有的。
方老夫人常常要到后院来探望女儿,虽然方倩柔小姐再三请求娘不要来,请娘宽恕她不能尽孝道。老夫人爱女心重,还是常常来。
但是,往常都不是这个时刻,往常也没有这么急促的脚步声。
春兰是警觉很高的。
她立即悄然快走到月亮门前,拉开门,只见是老夫人身边丫环小鱼儿,一见面就叫道:“春兰姐……。”
春兰嘘了一声,悄声说道:“别那么大声嚷嚷,小姐正在午睡。”
小鱼儿低声说道:“老夫人叫我来看看,小姐午睡起来没,外面有客人要来见她。”
春兰一听“有客人要来见她”,不觉心里一喜,立即抢着说道:“小鱼儿,你可知道这客人是谁?你认得吗?”
小鱼儿说道:“我不认得,不过,我听说过。”
春兰一喜之后,又是一惊,问道:“到底是什么人?”
小鱼儿说道:“是咱们桐城县鼎鼎有名的相府里玉姑娘。”
春兰“啊”了一声,声音里充份流露出是何等的失望。
但是,她立即又感到奇怪,问道:“玉姑娘到我们这里做什么?”
小鱼儿说道:“我也不晓得。我只听说玉姑娘要专门来见我们小姐,到底为了什么?老夫人没有提起,我也不敢问啦!”
春兰想了想,说道:“去回老夫人,小姐现在正在午睡……。”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方倩柔姑娘在房里叫道:“春兰。”
春兰和秋连几乎是同时应了一声,立即回到房门口,珠帘一掀,倩柔小姐亭亭地站在那里,照例地平日家居她是不带面纱的,倩柔姑娘刚一迈步,春兰赶紧上前扶住。
春兰低声问道:“小姐,你没有睡午觉?”
春兰的话,倩柔小姐没回答,她熟悉地走向客厅,在客厅门口,面对着隔着院落的月亮门,说道:“小鱼儿,去回禀老夫人,请玉姑娘到这里相见。”
小鱼儿赶忙称:“是”,眼睛却望着春兰。
方倩柔微微露出一丝笑容,旋又叹了口气说道:“我不见人家,人家就不知道我是瞎子了吗?”
春兰叫道:“小姐……。”
倩柔姑娘放平了语气,淡淡地说道:“我们这里不是坟墓,能有一个客人来,总是好的。我过去是想不通道理,躲着不见人,人家就不知道我是瞎了吗?这么简单的道理,到今天才想通了。我为什么要将自己困守在这后院呢?为什么不能将自己的天地开广阔一点呢?”
她的语气说得很平静,但是,不难听出她有一种激动的情绪。
春兰没敢接话,只是对小鱼儿点点头,让小鱼儿离开,她吩咐秋连:“泡一壶好茶,六安的瓜片雨前毛尖,用小姐那套最心爱的白玉宋窑茶具……。”
倩柔姑娘笑笑说道:“春兰,看来你也是个俗人,相府里来的人,就要排个谱给她看看吗?”
春兰笑笑说道:“虽然如此说,至少咱们也不能丢人啊!”
她要扶倩柔姑娘进去坐。
倩柔姑娘说了一句:“我要在这里迎接她。”
就在这时候,院门外面,有了脚步声。
倩柔姑娘叹了口气说道:“我娘真是能了解我,她老人家居然没有陪客人来。”
说的一点也不错,人出现在月亮门前,只有小鱼儿和玉蝉秋姑娘,此刻,她已经换过女孩儿的装束了。
倩柔姑娘含着笑容,伸出双手,说道:“欢迎你,玉姑娘,原谅我不能到门口迎接你。”
玉蝉秋加快脚步,赶过来握住倩柔的手,刚叫一声:“方小姐……。”
倩柔姑娘立即含笑说道:“我的名字叫方倩柔,玉姑娘,请叫我倩柔。”
玉蝉秋笑道:“好,倩柔,你这样真情而又柔柔的要求,我是无法拒绝的。”
倩柔姑娘说道:“玉姊姊,你真好。”
玉蝉秋倒是一怔,但是立即笑道:“倩柔,你这声玉姊姊,叫得我一怔……。”
倩柔姑娘说道:“是我太冒失了,是吗?我真是高攀了。”
玉蝉秋笑道:“倩柔,忒谦不是你应有的个性,为什么要这么谦虚呢?我是因为没有想到能突然有你这样一位神仙似的妹妹,我好意外,意外地惊喜。”
倩柔笑了,笑得像一朵盛开的百合,但是她的话,令人有一份凄凉。她说:“玉姊姊,神仙也有瞎子吗?”
玉蝉秋上前牵住倩柔的手,说道:“倩柔,你知道吗?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却是心灵的瞎子。可是,倩柔,你虽眼睛看不见,你的心灵却明通世界,比起前者,你是比他们要强出多少呢?”
倩柔姑娘微笑说道:“玉姊姊,这是我瞎了眼睛以后,第一次听到这么动人的劝慰词,而且给我的启示。又是那么深,谢谢你,玉姊姊。”
她忽然又笑道:“你看,我只光顾站说话,忘记了待客之道了。”
她携着玉蝉秋的手,熟练地走进客厅里,两人隔着茶几,并排地坐着。
秋连立即送上来一盏香槟,春兰却替倩柔姑娘送上来一杯白水。
玉蝉秋微笑说道:“玉姊姊,这就我的生活,在服药期间,连茶都不能喝。”
玉蝉秋一时倒是很大感触:像方倩柔这么好、这么柔的姑娘,为什么会让她的眼睛瞎掉?老天也太不公平了,真个是红颜薄命吗?
她随即又想到金盏花的愿望——他要寻找灵药名医,治好方倩柔的眼睛。可是,现在金盏花自己……。
玉蝉秋禁不住叹了口气。
方倩柔笑着说道:“玉姊姊,你不必为我难过,我已经习惯了,我告诉自己,要在黑暗的世界里,另找光明的境地。啊!对不起呀!为什么尽谈我的眼睛呢?玉姊姊,你这突然光临,一定有什么指教吧!”
玉蝉秋说道:“倩柔,我这次来,的确是很冒昧。但是,为了一个人,我必须冒昧的前来请求你……。”
方倩柔说道:“玉姊姊,别把话说得那么疏远,有什么我能做的,玉姊姊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得到的。”
玉蝉秋说道:“倩柔,我相信你的话和你的为人,正因为如此,我才来找你。”
方倩柔说道:“事情很急吗?好就请玉姊姊快说吧!”
玉蝉秋说道:“倩柔,有一个人你认识是吗?”
方倩柔仍然是柔柔地说道:“我自从眼睛瞎了之后,就从来没有出过门,桐城县的人我也只有耳闻,比方像玉姊姊,你在桐城县是十分有名气的人物,可是,如果你今天不来,根本就没有办法认识你的。”
她说到此处,又说道:“玉姊姊,你说说看,这个人是谁?”
玉蝉秋说道:“这个人自称是江湖浪子,实际他是一位有仁心、讲义气、有道德的侠义之士……。”
方倩柔忍不住接着说道:“玉姊姊,你说的是金盏花?”
玉蝉秋说道:“倩柔,你果然认识他?”
方倩柔缓缓地站起来,不小心手一动,将一杯水碰落到地上,这是她以前从没有发生过的事。
她站在那时,忽然又坐下来,说道:“在几天以前,他不知为什么喝醉了酒……玉姊姊,你相信吗?他借住在后槽看马的老雇工那里……。”
玉蝉秋说道:“我当然相信。”
方倩柔说道:“他不是一个会喝酒的人,可是那天晚上不知受了什么事的激动,喝得大醉,半夜,大吐呛得出血,是春兰和秋连发现了他……。”
玉蝉秋说道:“幸好姑娘们救了他的命。”
方倩柔说道:“直到第二天晌午,他才醒过来。为了我留他吃一碗粥,耽误了他约会的时间,为这件事找一直不安。玉姊姊,你也认识他吗?他现在人在哪里?也还好吗?”
玉蝉秋说道:“倩柔,我要坦白地告诉你,那天的约会,他要见的人,就是我。”
方倩柔“啊”了一声,轻轻地说道:“对不起呀!玉姊姊,我耽误了他的时间,你没有生气吧!”
玉蝉秋笑笑说道:“倩柔,我们之约并不是儿女私情,而是牵涉到一件重要的奇案。所以,没有可生气的理由。”
方倩柔又轻轻地“啊”了一声。
玉蝉秋继续说道:“倩柔,我不会骗你,金盏花对于那天的事印象深刻,关于你的恩情,对于你的……总而言之,对于那天的一切,都念念不忘。”
方倩柔一点也不掩饰地露出可爱的笑容,说道:“是真的这样吗?”
玉蝉秋说道:“是真的,我怎么能骗你呢?”
方倩柔忽然问道:“玉姊姊,金盏花他知道我是一个瞎子吗?”
玉蝉秋说道:“他一点也不知道。”
玉蝉秋“啊”了一声,又轻轻地说了一句:“真的是那样吗?”
玉蝉秋说道:“真的是那样。但是,我也不晓得不知道你的眼睛……我是说,我想不到他真的一点也不知道你的眼睛有病。”
方倩柔不觉站了起来,问道:“玉姊姊,你的意思是说……。”
玉蝉秋说道:“是的,我无意中说出你的眼睛……。”
方倩柔姑娘的身体忽然一摇晃,人向后面一倒,裁了下去。
玉蝉秋上前一伸手扶住。
春兰和秋连也双双抢上前齐声叫道:“小姐……。”
玉蝉秋将方倩柔姑娘扶到椅子上,在她的背后轻轻推拿几下,又轻轻地拍了一掌。
方倩柔姑娘悠悠地醒转过来。
春兰上前说道:“小姐,你可醒过来了,阿弥陀佛,可把人吓死了。”
方倩柔姑娘脸上竟带有一点惨淡的笑容,轻轻地说道:“傻丫头,有什么好吓的呢?死了,对我来说那才真是一大解脱。”
说着话,不觉流下两行清泪。
玉蝉秋在一旁说道:“抱歉得很,倩柔,我让你伤心了。”
方倩柔姑娘说道:“玉姊姊,为什么这么说呢?谢谢你来告诉我这件事,让我知道了金盏花他不再到这里来的原因。人对某些事情,想知道它的原因,却又不能知道时,那才是真正的悲哀。玉姊姊,我真的要谢谢你。”
春兰这时候接口说道:“玉姑娘,你的话已经说完了,你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你可以请了!祝福你跟……。”
方倩柔姑娘立即拦住她说道:“春兰,你怎么这样讲话?可见得我平时教诲无方,还不快些上前向玉姑娘赔礼。”
春兰委屈地叫道:“小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心肠这么好……。”
方倩柔沉声说道:“春兰,你是要让我生气是吗?”
玉蝉秋此时却含笑说道:“倩柔,不必啦!”
也挣扎着要站起来,却被玉蝉秋伸手按住说道:“倩柔,你坐着,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她又转向春兰说道:“春兰姑娘,你是一位可爱的姑娘,赤胆忠心,敢怒敢言,我是最喜欢你这样率直的个性。不过,有一点你错了,我并不是专程前来告诉你家小姐这件事的,我要告诉她的,是更重要的事。”
方倩柔姑娘叫道:“春兰,你还站在那里不动吗?”
春兰这才转过身来,行礼说道:“玉姑娘,春兰方才失言,请你原谅,春兰在这里向你磕头!”
玉蝉秋说道:“我说过,我很喜欢你这样率直与忠心。不过,任何事一定要等到了解全盘真象之后,才能下结论。”
方倩柔姑娘说道:“玉姊姊,是我对不起你!”
玉蝉秋说道:“现在不是谁对谁不起,请让我把话说完,因为我有求于你!”
方倩柔姑娘伸手摸到玉蝉秋的手,双手紧紧地握住,诚恳地说道:“有什么话请随意地说,千万不要说求字。我不懂得江湖上的规矩。但是我也知道你们讲究的是为朋友可以两肋Сhā刀。只要我可以做得到的事,玉姊姊,你可以尽量的吩咐。”
玉蝉秋说道:“倩柔,你这样的说,我就直说了。”
方倩柔姑娘没有说话,静静地坐在那里等待着。
玉蝉秋说道:“金盏花对倩柔你是十分倾慕的,甚至于他把你当作是宫里的仙子……。”
方倩柔姑娘止不住叫了起来:“啊!不……。”
但是,她立即缩住口,没有再说下去。
玉蝉秋说道:“我说的话,都是真的,而且也没有任何一点夸张,我必须而且也是应该把金盏花对你的印象,真实地说出来,是不是?”
方倩柔是那么柔顺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玉蝉秋接着说道:“在他的心目中,你倩柔就代表着完美,没有任何一点缺陷。而且,他是那么深深地记住你对他的恩情。”
方倩柔姑娘忍不住说道:“那不是恩情,是任何人都会做得到的事。”
玉蝉秋说道:“倩柔,金盏花并不这样想,我也不这样的想。恩情有什么关系呢?有时候是需要感激做基础的。”
方倩柔姑娘几乎是呻吟般地叫了一声:“玉姊姊!”
玉蝉秋说道:“当金盏花知道你眼睛有病的时候,他是很激动的,他甚至说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方倩柔姑娘“啊”了一声,她的泪水又流下来了。
玉蝉秋说道:“金盏花当时告诉我一句话:他要踏遍万水千山,寻找灵药、寻访名医,要治好你的眼睛,而且,他十分有信心地告诉我,绝对可以治好你的眼睛。”
方倩柔姑娘泪水成串地落下。
玉蝉秋拿出丝巾,为倩柔试去泪水,温言劝慰道:“倩柔,我知道你还在服药,流泪对你是很不好的。如果你不能坚强听下去,下面的话,我就不敢说了。”
方倩柔姑娘立即说道:“玉姊姊,我不哭,请你说下去。”
春兰这时候说道:“玉姑娘,真的对不住,同时我要感谢你跟我们小姐说这后半段的话。现在金盏花,不!我是说花大侠是不是已经去访名医、找灵药去了呢?”
方倩柔姑娘说道:“春兰,你愈来愈放肆了。”
玉蝉秋说道:“金盏花并没有去访名医、找灵药。”
春兰“啊”了一声。
玉蝉秋说道:“他是被另一件意外的事绊住了。”
春兰急着说道:“玉姑娘,照你方才所说的,花大侠他对我们小姐是如此的……如此的……。”
方倩柔姑娘轻轻地叱道:“春兰,你今天是怎么啦?为什么要在玉姊姊的面前表现你这样的放肆呢?”
玉蝉秋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没有关系,她应当有此一问的。”
春兰说道:“请问玉姑娘,他为什么又耽搁不下了呢?”
玉蝉秋说道:“一个意外的约会……。”
春兰说道:“玉姑娘,请恕我放肆。在花大侠来说,还有比对我们小姐访医采药更重要的约会吗?”
玉蝉秋说道:“春兰,你不是江湖上的人,你不明白江湖上的事。而且这是不能相比的。”
方倩柔姑娘问道:“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江湖上的事,我只是乱猜。金盏花跟别人之约,是比武吗?因为我只听说武林中往往为了比武,把这件事看得重得不得了。是这样吗?”
玉蝉秋说道:“是这样的,不过,这个约期未到,却在昨天晚上碰到另外一个人。”
方倩柔姑娘问道:“是什么人?是金盏花的仇人吗?”
玉蝉秋叹了口气说道:“也谈不上有什么仇人,唉!这中间的事,也说不清楚。总而言之,当时金盏花与对方拼了一掌……。”
方倩柔姑娘急着说道:“金盏花的武功很高对不对?他不会输的,对不对?”
玉蝉秋说道:“不错,金盏花的武功是很高,可以说在当今武林是第一等的高手。但是,倩柔,你应该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没有一个人可以说他的武功是天下第一的……。”
方倩柔姑娘抢着问道:“玉姊姊,这么说金盏花他……他不会……。”
玉蝉秋说道:“是的,金盏花跟对方拚了一招,对方用的是玄阴掌,所以……。”
方倩柔再也忍不住了,急着问道:“玄阴掌?什么叫玄阴掌?”
玉蝉秋说道:“是一种很霸道的武功,任何人只要中了这玄阴掌,就会中阴寒,浑身冻僵而亡!”
方倩柔姑娘“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她很快用手捂住自己,春兰和秋连二人上前扶住,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玉蝉秋将这一切在心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沉重,她仿佛看一场凄凉的戏文,而她自己很像是戏文中悲凉角色。
她重重吸了一口气说道:“倩柔,你不必伤心,情形并不是所想的那么坏。”
春兰忍不住有一些责备的口气说道:“玉姑娘,你吓坏了我们家小姐。”
玉蝉秋说道:“倩柔,我很抱歉,我不得不将真象说出来。”
方倩柔姑娘用双手捧着自己的脸说道:“玉姊姊,我失态了,你不会笑我吧!”
玉蝉秋说道:“怎么会呢?不过我要告诉你的,金盏花由于当时救治得巧……。”
她说到这里,立即想起自己与祼祼相拥,整整拥在一起睡了差不多一夜。她的心忍不住向下一落,尤其面对着倩柔姑娘那一种毫不掩饰的柔情,她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沉重。
方倩柔姑娘等了一会,不见玉蝉秋说下去,忍不住又问道:“玉姊姊,救治得巧,是说救治好了,是吗?”
玉蝉秋说道:“是的,本来玄阴掌除了对方的解药,是无药可救的。当时急切之中,一个偶然的偏方,救住了金盏花的性命。”
方倩柔忍不住又含着泪水笑了,她说道:“我在猜,当时玉姊姊一定在现场,一定是玉姊姊你救了金盏花,玉姊姊,你好了不起呀!我真要谢谢你啊!”
救了金盏花。她谢的是什么?方倩柔姑娘那种毫不矫柔做作、一派纯真的神情,使玉蝉秋叹了一口无声的气。
她只有说道:“虽然金盏花的命保住了。但是,却也造成了一项重要的问题。”
方倩柔姑娘喃喃地说道:“问题!又有问题!该不是跟我一样……。”
玉蝉秋说道:“不知道是什么缘故,金盏花的武功全都没有了,他成了一个一点武功都不会的普通人。”
方倩柔姑娘“啊”了一声说道:“是这样的呀?”
玉蝉秋说道:“倩柔,你不明自我们会武功的人,尤其是像金盏花这样身具绝顶武功的高人,一旦武功没有了,就等于是失去了他的生命!”
方倩柔姑娘说道:“是这样的吗?”
玉蝉秋说道:“倩柔,这种事我知道你是无法相信的!但是,我也无法向你解释清楚!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当金盏花知道自己武功失去的时候,他几乎疯了!”
方倩柔姑娘紧张地站起来说道:“可怜的金盏花!”
她想必发现自己的失常,又缓缓地坐下,说道:“后来呢?我的意思是说:有没有方法可以使他恢复自己以往的武功呢?”
玉蝉秋说道:“有!但是,都是不十分可靠的。”
方倩柔姑娘说道:“虽然说没有什么把握,也应该试试看。”
玉蝉秋说道:“是要试的,试的方法有两种,第一种靠自己,静下心来,慢慢地调息行功,看看能不能慢慢恢复功力。不过,这要看自己有没有信心和恒心,也就是说,他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而且有人鼓励他,如果慢慢地可能会有那么一天。”
方倩柔姑娘说道:“玉姊姊,你是有武功的人,对不对?而且我知道你还是身具绝高武功的人,你懂得武功,你说的话,自然是可靠,金盏花当然也明白这一点。”
玉蝉秋见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便问道:“倩柔,你想说什么?”
方倩柔姑娘说道:“我是说,玉姊姊,你可找找一个适合金盏花居住的地方,让他静静地住在那里,不受外面的干扰。最重要的,你懂得武功,你可以给他鼓励!那样对金盏花岂不是很合适吗?”
玉蝉秋说道:“倩柔,你把问题想错了!”
方倩柔轻轻地“哦”了一声,只低低地说了一句:“是吗?”
玉蝉秋说道:“你应该知道,我身在相府之内,要让金盏花居住在相府之内,得不到清静,可能还会招惹许多麻烦。像金盏花那样的人,恐怕他也断然不愿意。”
方倩柔轻轻地叹了口气,又轻轻柔柔地说道:“那该怎么办呢?”
玉蝉秋说道:“再说,金盏花也未见得就听我的劝说和鼓励,一个曾经会武功的高手,如今没有了武功,再让他面对着会武功的人,他的心里会有什么样的感想呢?”
方倩柔姑娘轻轻说道:“那叫做触情生怨吧?”
玉蝉秋说道:“对了,那样只会给他难堪,无法安下心来。最重要的问题,还是我不能终朝陪伴于他。”
方倩柔“啊”了一声,她伸手再度握住玉蝉秋的手,握得好紧,却是柔柔地问道:“为什么呢?玉姊姊,是你不喜欢……啊!对不起呀!玉姊姊,我说错了,我的意思是说,难道你不愿意终朝陪着他,给他鼓励、安慰吗?”
玉蝉秋抽出手来,伸手拍拍方倩柔姑娘的手背,说道:“我有两件事必须要去做。”
方倩柔姑娘接着问道:“是什么事那么样的重要?比帮助金盏花还要重要吗?”
玉蝉秋没有解释,只是说道:“这两件事都很重要。”
方倩柔姑娘记在心里,她也没有再问,只是叹息地轻轻说道:“可怜的金盏花!竟然无地容身了!”
玉蝉秋笑了笑说道:“倩柔,你这回说错了!不是金盏花无地可容身,而是没有最适合他调养、适合练功,更重要的是适合他静下来不去烦躁的地方。”
方倩柔叹息了,几次要说什么,可是她又没有说。
她这种欲言又止的神情,都看在玉蝉秋的眼里。
双方都没有说话,静默的气氛,使得原来不太活泼的客厅,陷入了更沉的寂静。
半晌,玉蝉秋才缓缓地问道:“倩柔,你很关心金盏花是不是?你很不愿意让金盏花这样消沉下去对不对?”
方倩柔姑娘立即叫道:“玉姊姊,我……。”
一句话没有说完,人立即又低气下去,喃喃地说道:“我能帮助他什么呢?”
玉蝉秋说道:“倩柔,现在只有你能帮助金盏花。”
倩柔姑娘微张着嘴,怔了一下,说道:“我?我能吗?”
玉蝉秋说道:“你能,我说过,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只有你。倩柔,只有你才能够帮助金盏花。”
方倩柔姑娘站了起来,她的手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可以看出她有一点颤抖。
她喃喃地说道:“玉姊姊,你不是拿我说笑吧!我有什么能力来帮助金盏花呢?你不要忘了,我是个瞎子!”
玉蝉秋上前拍拍倩柔的背,说道:“倩柔,你看我像是在说笑吗?……”
方倩柔姑娘哀伤地说道:“我看不见啊!”
玉蝉秋知道自己此刻说话要小心,面前这位柔柔的姑娘,陷入了极度激动的情绪之中,任何一点可以伤害到她的话,都可能让她崩溃。
玉蝉秋缓缓地说道:“倩柔,你看不见你可以用心灵来感觉,你实际上是对这个世界及对周围的人和事,都是能真正看得最清楚的人,而实在用不着自艾自怨!那是弱者的表现!你不是弱者,你绝不是,你知道吗?我一直把你当作强者,一个真正坚强的人,所以,我才专程前来找你。”
方倩柔姑娘长长啊了一声,说道:“玉姊姊,你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你居然能来找我!”
玉蝉秋说道:“倩柔,愿意帮助金盏花吗?”
倩柔姑娘点点头说道:“玉姊姊,请你告诉我,我该做些什么?该怎么做?”
玉蝉秋说道:“倩柔,你要做的有两件事。”
方倩柔姑娘站在那里不再颤抖,说道:“请吩咐!我会尽我的力量。”
玉蝉秋说道:“第一件事情比较容易,为金盏花找一处安静没有人打扰的地方,让他静静地休养和练功。”
方倩柔姑娘毫不考虑地说道:“可以。我这后院,就是一处外人不能来的地方,我有一处从前读书的书房,可以让给金盏花住,饮食起居,都没有问题。”
玉蝉秋说道:“第二件事比较难。”
方倩柔姑娘说道:“我愿意尽我的力量试试。”
玉蝉秋说道:“很好!第二件事就是请你在日常生活中,多给金盏花鼓励、安慰,让他对人生不要悲观。让他对前途充满信心,这一点比给他安静的环境更重要。倩柔,你答应吗?”
“我一定尽我的力量去做,而且会尽力做好。”
玉蝉秋立刻伸手握住倩柔姑娘的手,说道:“好极了!我知道你一定会答应,而且一定会可以挽救住金盏花。”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倩柔,我说过,一个身具极高武功的人,突然之间,丧失了一切的功力,这种打击是无法形容的,倩柔,希望你能帮助金盏花|Qī-shū-ωǎng|,使他能坚强地活下去。”
两个人的手,互握得很紧。
方倩柔姑娘一点也没有在意,玉蝉秋在话中所表示的用意。她毫不迟疑地说道:“我会尽力。”
玉蝉秋告辞了。
她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情感,内心里充满了快乐,因为她耽心倩柔姑娘会有某些顾虑。结果说明她的顾虑是多余的。
玉蝉秋此刻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告诉倩柔姑娘,傍晚时分,她让金盏花自己来,请在后院小门口接他,至于玉蝉秋自己,她是不再来了,至少是暂时不来了。
方倩柔姑娘坚持要送玉秋到月亮门口。
她握住玉蝉秋的手,说道:“玉姊姊,我想问你几件事。”
玉蝉秋说道:“可以呀!为什么如此的慎重其事呢?”
方倩柔姑娘说道:“那是希望能得玉姊姊的回答呀!”
玉蝉秋说道:“倩柔,你问的任何问题,我都会回答你。我觉得你是我在茫茫人海之中,难得碰到的小妹妹,我不会对你有任何保留。”
方倩柔姑娘连声称谢之后,便问道:“玉姊姊,请问你,你说你有两件事重要的事要办,能告诉我是哪两件事?”
玉蝉秋顿了一下,说道:“可以告诉你。但是,请你不要告诉金盏花。”
方倩柔姑娘问道:“与金盏花有关?”
玉蝉秋说道:“有关。第一件事,我要代他去赴一次约会,是一次生死之约。”
方倩柔姑娘震动了下。
她不是江湖客。但是,至少她晓得“一诺千金”对作为一个江湖客的重要。
玉蝉秋代替金盏花去赴约,那是说明她对金盏花有一种可替生死的感情。她去替金盏花死,却将金盏花交给方倩柔照管,这种用心,虽然没有明言,像倩柔姑娘这样玲珑剔透心窗的人,还能不明白吗?
为什么玉蝉秋会这样呢?
是玉蝉秋对金盏花没有情?一个没有情的人,能替生死吗?恐怕这是情到深处无怨犹了吧!
方倩柔姑娘呆住了!
十
玉蝉秋等了一下不觉说道:“倩柔,不要替我害怕,虽然是生死之约,却不见得非要见个生死。”
方倩柔姑娘轻轻地问道:“玉姊姊,非去不可吗?”
玉蝉秋笑道:“江湖客的约会是没有改变的,金盏花不能赴约,他背不起轻诺寡言的名声,我去说明,也是代他赴约,这是维护金盏花的名声唯一的办法。”
方倩柔姑娘点点头。
玉蝉秋又说道:“第二件事我赴约之后,如果能干安离开,我要访遍高山深壑,去找灵芝、何首乌、成形的山参……因为听说这些得天地灵气、日月精华的草药,功能再造,练功的人服用之后,可以抵得上面壁十年的苦练……。”
方倩柔姑娘接过来说道:“这些东西都是罕见的珍品,都是不容易获得的,玉姊姊,你以多少时间为期?”
玉蝉秋说道:“你说得很对,这些东西都不是轻易可以获得,说起来都要靠缘份,同时也考验一个人的恒心。时间,那就很难讲了。三两个月、一年半截、三五年、七八年……。”
方倩柔姑娘沉默了。
三五年、七八年,对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来说,那是一个可怕而又悠长的岁月。
一个姑娘家,为了一个人,而且这个人是男的,牺牲自己的青春岁月,终年奔走崇山峻巅之中,这种感情是何等的坚贞。
玉蝉秋见方倩柔没有再说话,便说道:“倩柔,我走了!别忘了,今天晚上,请春兰和秋连在后园角门等候金盏花。这件事,对你来说,是一种很了不起的牺牲。但是,我只能说……。”
方倩柔姑娘突然叫道:“玉姊姊,请你不要去赴约,请你不要去采药,好不好?请你……。”
玉蝉秋笑道:“倩柔,难道你不愿金盏花恢复功力吗?”
方倩柔姑娘说道:“我只希望他做一个平凡的人,一个普通的人。”
玉蝉秋叹口气说道:“倩柔,你的心意我很明白,但是那是不可能的,一个习武的人,而且是名震江湖的习武的人,武功就是他生命的全部,没有了武功,他的生命就全部是空白。”
方倩柔姑娘悠悠地说道:“对一个女人而言,却不是这样。玉姊姊,我是为你抱着不平!同时……。”
玉蝉秋浑身一顿,立即拦住她,不让再说下去。
“倩柔,人各有志,有的人一生只为了求名,有的人一生只为了求利,也有的人一生只为了追求一个理想,也有人一生只是为……。”
她一顿,将话停住。
忽然又明朗的提高了声调,说道:“金盏花能在万念俱灰的时候,来到你这里,可以看得出他是经过多少的考虑。也可以说是经过了多少的内心挣扎。倩柔,请给他希望!给他信心!要使他勇敢地、快乐地活下去!我相信你一定会做得到的。我走了!请也为我祝福!”
她没有等到方倩柔姑娘的依依之言,很快地穿过庭园,离开了方家。
离开方家,离开了方倩柔,玉蝉秋的心情是十分复杂的。
她原来怕方倩柔姑娘不愿意,或者说她做不了这个主。
一个年轻的大姑娘,而且又是桐城县双井家的姑娘,留着一个男人在家里,桐城县的民风是十分保守的,-旦传扬出去,双井方家就无法做人!
这不但是冒个人的名誉受损的危险,他要冒方家全家名誉受损的危险。
方倩柔姑娘竟然一点也投有推托,立即一口答应这代表什么呢?
说明方倩柔姑娘果然不出所料,她对金盏花有极深的感情,换句话说,她是如此深爱着盆盏花。
只有一个女人深爱着一个男人的时候,才会毫不顾虑其他的因素。要为对方做任何事。
想到这里,玉蝉秋浑身发寒。
她自己是不是也深爱着金盏花呢?
答案是绝对的,只因为她深着爱金盏花,她才曾赤祼着自己的身体,救金盏花的命!
只因为深爱着金盏花,她才会代他赴阳世火生死之约!
只因为深爱着金盏花,她才会立下誓言,要走遍高山竣巅,去为他寻找灵药!
如今,将自己所深爱的一个人,双手送给另一个深爱着他的人,这样做是对的吗?
终于,她告诉自己:“爱他,就要为他做任何有利于他的事,把自己撇开吧!这种事,多想只有苦恼,能够少想一刻。做了就不要去想。”
她很快地换回男装,很轻松地来到一家老宅子里。
一间房子里,一盏孤灯,一壶老酒,一个愁眉不展的人。
玉蝉秋叫道:“巴奶奶。”
一位老奶奶提着一盏油灯,迎在门口说道:“是玉爷吗?”
玉蝉秋嘘了一声。压低声音说道:“花爷呢?他还好吗?”
巴奶奶满头的白发,瞥着嘴,说道:“花爷连房门都没有出,刚刚我给他送壶酒去。他好像也没有喝。”
玉蝉秋说道:“谢谢你,巴奶奶,没有你的事了,你去歇着吧!待一会我们走的时候,就不跟你打招呼了。”
巴奶奶张着没牙的嘴呵呵笑道:“玉爷,你还跟我客气呐!”
一口的京腔,这在桐城县是很少听到的。
玉蝉秋来到房门外,伸手敲敲门,叫道:“大哥,是我回来了。”
里面的金盏花有气无力地应着:“进来吧!门没上锁。”
玉蝉秋笑吟吟地推门进来,说道:“大哥,对不起,让你一个人闲坐这里半天。”
金盏花说道:“那有什么法子,现在我等于是废物,除了坐在这里,我还能到哪里去?”
玉蝉秋有些委屈地说道:“对不起嘛!大哥,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是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所以没有来陪你嘛!”
金盏花忽然又激动地对玉蝉秋说道:“蝉秋,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知道为什么脾气这么不好。说真的,蝉秋,你对我这么仁尽义至,我还要对你发脾气,我简直就不是人!”
玉蝉秋伸手掩住他的嘴,温柔地说道:“大哥,我了解你的心情,如果是我,我的情绪会比你坏上几倍!总而言之,都怪我不好……”
金盏花忽然叫道:“蝉秋。”
他的泪水不断地流下来,说道:“如果你再自责,我就死有余辜了!”
玉蝉秋立即责备着说道:“大哥,不许再说‘死’字,我要你活着,而且要你勇敢地、快乐地活下去。我要你为我而活着。大哥,你可以试想,如果你死了,我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呢?知道吗?你就是委屈地活着,为了我,你暂时忍耐下去!”
她一面说话,一面用手拭去他的泪水。
金盏花只有不断地点头。
玉蝉秋说道:“何况我们活下去也并非没有希望,对不对?我们会有重振雄风的一天,但是,目前你一定要听我的话。一切你都不要去管,让我来试试自己的能力!”
金盏花点点头。
金盏花又说道:“其实这里就很好,很安静,巴奶奶人也很好!”
玉蝉秋说道:“不行,这里不适合你居住。因为你并不是休养,你是要一个很好的环境,让你恢复信心,让你恢复功力,这里怎么行。”
金盏花说道:“蝉秋,什么我都听你的,就是请你不要让我去住相府,那会带给你……。”
玉蝉秋连声说道“好”,她问道:“除了相府,你不会再反对了吧!”
金盏花说道:“除了相府这件事,蝉秋,你务必要原谅我!其他的事,我都听你的。”
玉蝉秋点点头说道:“好,大哥,我们一言为定。走,我们去喝一杯去,好吗?”
金盏花说道:“要喝酒,这里不是现成的吗?为什么又要到外面去喝一顿。我知道,你也不能喝酒,我呢!更不是善于喝酒,但是,今天不同,让我们在一起无拘无束地小酌几杯。”
说着话,拉着金盏花向外面走。
他住的地方靠近东门,东门外有一座大桥,在桥的南端有一家酒楼。
其实真正说来,也算不得是酒楼。
早上卖点心,中午有人喝茶,晚上可以叫几个炒菜,喝上两壶,就这样一个地方。
玉蝉秋陪着金盏花慢慢散步到了楼上,找一个不受人注意的角落。要了四个热炒,一壶酒。
玉蝉秋先替金盏花满上一杯,然后也替自己斟上一杯说道:“大哥,你我的酒量都不行。但是,今天我们至少要喝三杯,三杯之后,再随意慢慢的喝。”
金盏花笑笑说道:“为什么一定要喝三大杯?想必一定有理由。好!我听你的,三杯以后,就不要再猛喝了!”
玉蝉秋笑道:“还是大哥明白,我们先干了这第一杯。”
她说着话,一仰头干了一杯。
桐城县的酒不是名酿,但是,酒很烈,而且杯子又不小,玉蝉秋的酒量不好,这样一仰头干了一杯,是喝得急了些,几乎呛住了。
金盏花连忙说道:“蝉秋,何苦要干杯,慢慢喝!”
玉蝉秋憋住一口气,慢慢缓过来,这才笑道:“我说过,这头三杯一定要喝,是我说的,我有理由。”
金盏花笑道:“好!我遵命。”
他一仰头,干了一杯。
金盏花的酒量虽然不好,但是比起玉蝉秋来,还是要强得多。
他的意思,不要让玉蝉秋喝得太猛,找机会说说话,缓缓气。
玉蝉秋说道:“方才那杯酒,是要向大哥致谢的。”
金盏花说道:“向我致谢?蝉秋,请你不要再提‘谢’字,因为讲到‘谢’字,就是把我剁骨成灰,也无法报答你的深恩厚爱!”
玉蝉秋故意脸色一沉,说道:“大哥,你要是再说一次恩情之类的话,那就是说你嫌弃我……”
金盏花连忙说道:“不说!不说!”
他接着笑着说道:“可是你为什么要说谢我呢?”
玉蝉秋说道:“大哥,你给我天大的面子,说一切都听我的……。”
金盏花说道:“这不是面子,而是我诚心诚意的。你想想看,我连命都是你给我的,没有你,我的命就没有了,如果我还不听你的,我该听谁的呢?”
玉蝉秋不觉脸上一红,说道:“大哥,又来了。”
金盏花连忙说道:“对不起,我是说心底的话。”
玉蝉秋说道:“不管怎么说,大哥诚心听我的话,我还是很感激。”
金盏花说道:“不说这些。现在吃点菜,再喝第二杯酒。”
两人吃了些菜之后,玉蝉秋说道:“第二杯酒是我对大哥的祝福。祝福大哥能保持平静的心情,认真的、有耐心地调息行动,希望有一天打通脉络,恢复你的神功。”
金盏花先举起酒杯说道:“蝉秋,我接受你的祝福。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我不再沮丧,我要充满信心地来练功。好在你我常见面,只要你发现我不上进,你可以随时提醒我。”
说着他一仰头又干了一杯。
玉蝉秋笑笑说道;“大哥,虽然是我的祝福,真正的力量是要靠自己。如果不能自我要求,也帮不上忙。”
她也干了这杯酒。
一连两杯酒下去,玉蝉秋已经脸上有些微红。
她一直低着头在吃菜,没有再提第三件事。
金盏花忍不住问道:“蝉秋,你说有三件事,第三件事是什么?”
他又连忙解释说道:“蝉秋,并不是我催你喝酒,而是我急着要知道你想说的什么事?想必这件事是很重要。”
玉蝉秋举起杯来说道:“大哥,现在我敬你第三杯。”
她一仰头又喝了下去。
这回她真的呛住了,咳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咳得满脸通红。
金盏花埋怨着说道:“蝉秋,喝慢一点,为什么这样急呢?我们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地聊,都是我不好,不该催你。”
爽朗不过的金盏花,变得如此婆婆妈妈,是什么让他变了的呢?是武功的丧失?还是玉蝉秋的柔情?
人的情感真是不可思议的东西。
玉蝉秋平静下来之后,她对金盏花说道:“大哥,我先送你到你居住的地方可好。”
金盏花说道:“不急,我说过,除了相府,什么地方我都去。还是你先说,这第三件事是什么?”
玉蝉秋说道:“今天我要向大哥道别。”
金盏花一听人一怔,呆住了。
停了一会才说道:“蝉秋,你要回相府,那是当然的,反正明天我们再见面,明天再说,这会说什么道别。”
玉蝉秋说道:“不,大哥,明天我们不见了,说不定有一段很长的时间不能再见,或者今日一别,就不能……”
金盏花一听,人几乎跳了起来。但是,他没有跳,只是软弱地说道:“为什么?蝉秋,你为什么要这样?你能说出理由和原因吗?”
玉蝉秋摇摇头,没有回答他的话。
这是金盏花所不能忍受的事。
他一直待在那里等待玉蝉秋的回答,因为他自己无论怎么去想,都想不出玉蝉秋要和他分手的理由,而且不跟他再见。
他的口中,只是喃喃地自语:“这是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玉蝉秋却一直没有说话,神情有些木然。
金盏花突然一震,提高声音问道:“是不是你有了意中人?”
他的话刚一出口,自己就垂头丧气的说道:“对不起!蝉秋,我是不该这么问的,不知怎么搞的,就这么脱口而出。我真的……”
玉蝉秋突然严肃着面孔,缓缓地说道:“大哥,你这句话,的确是问得我有些失望。”
金盏花惶恐地说道:“我很抱歉,蝉秋。”
玉蝉秋说道:“我与大哥是偶然相逢,因为大哥的爽直、磊落、诚恳的为人,使我敬佩;大哥的武功更是令我敬服,又承蒙大哥坦城相识,我们成了最好的朋友,我常常说,这种情形只一个”缘“字才可以解释得理由来。”
金盏花一直不安地望着她。
“我真的很抱歉!我是真的……”
玉蝉秋悠悠地继续说道:“此心已属君,不再容别人。”
还有什么比这句话更能表明玉姑娘的一颗真心。
事实上,当玉蝉秋祼体相拥,以自己的体温,使金盏花中了玄阴掌之后,不被冻僵,从那一刻起,玉蝉秋的芳心之中,就不再能容有其他的人。
金盏花惶恐无比地说道:“蝉秋,我是不该问的,可是……”
玉蝉秋挺了挺腰,眼神平视着前面,悠悠地说道:“你是问我为什么要跟你道别?大哥,我们常说的一句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金盏花抢着说道:“蝉秋,你不是江湖客啊!”
玉蝉秋说道:“人生的境遇,不如意者十常八九,又何止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留心自己的周边,身不由已的事,真是太多太多,就以眼前的小例子来说……”
她用右手食指敲敲桌沿,带有一汾微笑说道:“大哥,你宁愿留在巴奶奶那边吃一餐、喝一顿。可是却被我拉出来喝上一顿,这是身不由己啊!”
金盏花急道:“蝉秋,你到底想说的是什么?”
玉蝉秋微笑变成了苦笑,缓缓地说道:“告诉你我要向你道别的原因。”
金盏花问道:“是身不由己吗?”
玉蝉秋点点头,然后说道:“我自己是不愿离开大哥的。”
金盏花没有说话,坐在那里拿着酒杯,一语不发。
玉蝉秋说道:“大哥可曾经对我的姓氏表示奇怪,其实虽然这是恩师赐的,我相信她老人家绝不偶然,因为玉姓多半是旗人。”
金盏花一怔问道:“旗人?是什么意思?”
玉蝉秋说道:“最近从相府夫人传来的消息,相爷要派人接我北上,据说是奉了玉王爷的命令……。”
金盏花不觉脱口问道:“玉王爷?什么玉王爷?”
玉蝉秋说道:“是位亲王吧!他听说相爷故乡府中,有我这位一个人,他就向相爷点名要人,说是要见见我,而且听说要替我找一门亲事。”
金盏花睁眼问道:“找一门亲事?什么意思?”
玉蝉秋说道:“就是找个人把我嫁了,大半说来,都是赐给他的手下爱将,或者真的让我嫁给贝子贝勒什么的……。”
金盏花一听大叫:“天下岂有此理。”
有这样一叫,使得酒楼上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到他这一桌来。
玉蝉秋低低说道:“大哥,请你不要激动:”
金盏花拍着桌子说道:“我怎么能不激动?天下那里有这种道理?你玉蝉秋好好地生活在相府,与他玉王爷扯得上什么关系?”
他顿了一下,放平语气,说道:“蝉秋,你当然是不愿意去,你不去他们能将你怎样?他们又管不了你。”
玉蝉秋说道:“当然他们管不了我,可是他们管得了相爷。玉王府向相府里要一个人,而这个人只是个护院的,相爷有什么理由不将人送给玉王爷?”
金盏花立即说道:“有,有太多的理由。你玉蝉秋不是一件东西,你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再说,你玉蝉秋住在相府,位同客卿,不是他张家买的奴仆,而且,你跟相府张家,没有一些儿契约的关系,他们凭哪一点能将将你送给玉王爷?”
玉蝉秋摇摇间说道:“张家忠厚相传,老相爷和小相爷都是对人很仁义,他们不会拿我当礼物去送给别人的。”
金盏花一时不觉为之语塞说道:“那……那……。”
玉蝉秋说道:“是我自己要去的。”
金盏花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盯着她问道:“那是为什么?没有道理啊!”
玉蝉秋说道:“有,套句大哥的话,有太多的道理。其中有一点最重要的道理便是:张家待我太好,好到让我无法挑剔,好到让我不知道为什么。如今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相府为了我的缘故,受到家破人亡的后果。”
金盏花说道:“我不懂你所说的话”
玉蝉秋说道:“大哥,你是江湖客:不明白官场中的险恶。相府虽然两朝老臣,位高权重,但是,比起王爷,那就差远了。相府惹得起王爷吗?如果由于我的关系,得罪了王爷,下场十分悲惨的。”
她很诚恳地看看金盏花。
“大哥,你是仁义大哥,换过你,恐怕也会毫不考虑地收拾行囊北上。何况……。”
她举了举手中的杯子。
“到了京城,不见得就嫁人,更不见得就是发生什么坏事。说不定我会成为王府的格格,说不定……,”
金盏花听不入耳,不觉哼了一声。
玉蝉秋说道:“大哥,这就是我向大哥道别的原因。”
金盏花没有说话。
玉蝉秋说道:“我向大哥道别,再敬大哥一杯。”
金盏花没有举杯。
玉蝉秋追问了一句:“大哥不会以为我是贪图富贵,攀龙附凤,而瞧不起我吧!”
金盏花突然抬起头来说道:“蝉秋,我只再问一句:你不能不去吗?”
他的眼眶有了泪意,像金盏花这种人,这是绝无仅有的事,一个铁铮铮的汉子,斩头沥血,却不会流眼泪。
玉蝉秋人几乎垮掉了。但是,她坚强地一偏头。将泪水忍了回去。只淡淡地说道:“大哥。我说过身不由已!”
金盏花又追问了一句:“如果我说请你为了我,留下来,因为我目前是最需要帮助的时候。”
玉蝉秋的心宛若被钢针刺了一下,但是,她没有动摇自己的决定。只是偏着头说道:“大哥,你不会那么说的,因为你不是一个自私的人。你不会让我为难。再说,我留在你的身边帮不了你什么忙。你需要的是一个安静的环境,一个温馨的环境,让你努力恢复自己的武功。这些都不是我所能帮助的。”
金盏花突然站起来说道:“既然如此,蝉秋,你又何必管我如何呢?我们就在此告别吧!请便。”
玉蝉秋终于眼泪落下来了。
她拭去泪水,说道:“大哥,你答应过我的,你会接受我的安排,你是一位君子,不会自食其言的。”
她再也支持不住,怕在酒楼里引起旁人的注意。她站起身来,匆匆走出酒楼。
金盏花紧跟了出来。
外面行人寥落,星月尤辉,衔灯摇晃显得十分无力。
金盏花来到玉蜱秋身边,黯然地说道:“蝉秋,对不起,我实在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生你的气。你做任何事,我都只有百依百顺,因为,你对我金盏花的天高地厚……。”
玉蝉秋立即说道:“大哥,说过的,不要再说这些话。”
金盏花说道:“只是为了表示我的内心歉意。我应该做的,就是接受你替我安排的一切,包括……。”
玉蝉秋这才破涕为笑,说道:“有大哥这句话就够了,就是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气,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金盏花问道:“蝉秋,你要去吃苦?受气?”
玉蝉秋说道:“这只是我的比喻罢了。现在我就带你去你住的地方。”
金盏花果然不问,一直随着玉蝉秋的身后,从大桥酒楼转弯抹角的走着,天黑不容易看得清楚,但是当然两个人停在一堵高高的围墙之前,面对着一扇小门的时候,金盏花突然发现:“蝉秋,这里是双井……。”
玉蝉秋说道:“大哥好记忆力,这里正是双井方家后院的门。”
金盏花惊讶不止说道:“蝉秋,你这不是开玩笑吧!”
玉蝉秋说道:“大哥,这种事,这种时候,我能开玩笑吗?”
金盏花说道:“蝉秋,对不起,我的意思是说,你要为找一处适宜我……目前情形居住的地方;可是‘’‘’‘’”
玉蝉秋说道:“这就是我费尽心思,想尽了所有可能适合你居住的地方。”
她拉住金盏花的手,诚恳地说道:“双井方家后院,是一个独立的世界,方倩柔是一位好姑娘,而且,她也是一位和你很熟的姑娘……。”
金盏花急着说道:“可是……可是……”
玉蝉秋还没有说话,只听见“呀”地一声,后门拉开。
春兰姑娘站在门里,兴奋地说道:“欢迎你,花……。”
玉蝉秋立即接口说道:“春兰姑娘,你应该叫花相公!”
春兰立即叫道:“花相公请进。”
金盏花说道:“春兰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等候?你们小姐可知道这件事,我该怎么说呢?我……。”
在春兰身后,传来柔柔地声音说道:“你什么也不要说,就请你进来吧!玉姊姊考虑的事情,非常的周全。至于我呢!该考虑的事情,我也都考虑过了。这里不敢说别的,可以为你提供一个安静的环境,让你能安心地恢复自己的功力。”
金盏花不安地说道:“原来你们都已经知道了。”
方倩柔姑娘从春兰身后,缓缓地走出,她的手拱着秋连的肩上。
她还是一身白衣,站在那里宛如凌波仙子。
她的脸上没有了上次见面时的面纱,可以清楚地看到她脸上带着笑容。
她站在门前,说道:“你失去了武功,没什么可忧的,就如同我瞎了一双眼,一样地没有什么可哀的,是不是?我们都有同样的信心,把失去的再找回来,对吗?”
金盏花嚅嚅地说道:“我觉得……我只是觉得没有理由来麻烦你!而且……而且说不定还会带来麻烦。”
方倩柔姑娘站在那里,笑容可掬地说道:“金盏花,我们是朋友是不是?朋友有互相帮忙的道义是不是?除非你不承认我是你的朋友。”
她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金盏花,就算我的友谊不值得你重视,难道玉姊姊的安排也不值得你重视吗?为了你,玉姊姊费了多少苦心,包括……。”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春兰在一旁接着说道:“包括玉姑娘到北京城去之前,要竭尽心力安排花相公的居住的苦心。”
金盏花不觉说话:“春兰,你也知道玉姑娘她要去北京城吗?”
方倩柔姑娘也禁不住问:“春兰,你方才说的什么?你说玉姊姊要到那里?我记得她……。”
春兰来到方倩柔姑娘身边,用手轻轻一扯。
方倩柔姑娘何等聪明,立即掉转话头,说道:“玉姊姊呢?为什么没有听到她说话呢?”
她这一句话,立即引起大家的注意,金盏花掉头看去,那里还有玉蝉秋的人影。
金盏花顿时有一阵凄凉。
如果似他当年的武功,玉蝉秋如此悄悄离去,是无法逃离他的耳目的。如今武功失去,他对周边的情形,浑然无觉,那岂止是一阵凄凉,简单就有无限的悲哀。
可是,他又看到身旁的围墙上,不知何时贴了一张字条。
显然是玉蝉秋留下来的。
说是留下来的,那是因为此地无笔无墨,又是在黑夜之中,而留下来的字笺,却是写的端正的竹花小楷,那自然是事先写好了的。
事先写好了的?这么说今天的一切行动,都在玉蝉秋的计划之中的了。
金盏花伸手扯下粘在墙上的字笺,借着秋连的灯,看清楚上面写的话:“失败是弱者的借口,天下没有不能成功的事:包括大哥功力的恢复、包括倩柔眼睛的复明、包括我内心所求的愿望,不论此生再见与否,我都在为大哥祝福,也为倩柔祝福,千万不要破坏我为大哥所安排的,那样,万一我们再见面时,怎么能相见?请大哥记住诺言,蝉秋再拜。”
金盏花的手一直在抖,终于“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这是金盏花有生以来第一次失声痛哭,如果认识金盏花的人看到,会列为世间奇闻。
但是,金盏花确实是真的哭了,虽然他只“哇”了一声,立即让自己的手捂住。
那种无声的抽泣,更是惨然。
方倩柔姑娘扶着秋连的肩,缓缓地走了过来,站在金盏花的面前,轻轻地说道:“花大哥,请到园子里来好吗?让我在园子里陪你一起哭。”
金盏花扯着衣袖,擦去自己的泪水,望着方倩柔,一点也不觉得她在说笑话。
他不觉移动自己的脚步,走进了园子时。
身后的园门刚一关上,金盏花就说道:“你为什么要陪我哭呢?”
方倩柔姑娘随在身后,说道:“花大哥是位顶天立地的好汉,能让你流泪,那一定是世间感人至深至切的事。哦!对了,过去我都是冒昧地叫你金盏花,如今我随着玉姊姊改口叫你花大哥,可以吗?”
金盏花几乎是呻吟地说道:“过去的金盏花已经不不存在了,随便你怎么叫都可以。”
方倩柔柔柔地说道:“花大哥,我在猜一件事。”
她说着话,却缓移脚步,朝着园里走去。
金盏花不觉也缓缓地随在后面说道:“你要猜什么?”
方倩柔姑娘说道:“我在猜,玉姊姊走了,留了一张字笺……”
“你一定奇怪我怎么会知道?这就是我瞎了眼以后的收获,我可以静下心来,听到四声极为细微的声音。”她叹了一口气,“花大哥,我听到那张字笺在你的手里颤抖的声音。我又猜了,是玉姊姊为你留下来的祝福,是吗?真挚的祝福,会使人落泪的。”
金盏花沉重的说道:“还有对你的祝福在内。”
方倩柔姑娘意外地“啊”了一声,她喃喃地叫着:“玉姊姊。”
金盏花仰着头咬牙叫道:“千万句祝福,抵不上你的离去,蝉秋,你为什么要去京城呢?没有理由啊!是躲避什么吗?你到底是在躲避什么?你……。”
一声长叹,吞下了以下的话。
方倩柔姑娘突然停下脚,回过头来说道:“花大哥,你在说什么?”
金盏花也站住脚,沉声说道:“方姑娘……”
方倩柔姑娘立即接过话说,可是说话的语调,仍然是那样的柔顺。她说道:“花大哥,还记得我的名字叫倩柔吗?”
金盏花仿佛没有听到这些,粗声粗气地说道:“方姑娘,我今天到这里来,完全是实现我对玉蝉秋的承诺,我不是客人,请你不要对我这么客气。我……受不了。”
方倩柔姑娘“啊”了一声,顿时大有些摇摇欲坠的感觉。
春兰赶上前一把扶住,叫道:“小姐。”
方倩柔姑娘连忙说道:“我没有什么,不要管我。”
但是,话虽然是这么说,人却颤巍巍地抖了起来。
春兰一面扶着方倩柔姑娘,一面冲着金盏花厉声说道:“金盏花,你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方倩柔姑娘大吃一惊,立即一把抓住春兰急道:“春兰,你疯了吗?你怎么可以这样对花大哥说话。”
春兰冷笑说道:“小姑姐说的没错,我是疯了。”
她松开方倩柔姑娘的手,走到金盏花面前说道:“金盏花,你给我听着,我自幼在小姐左右侍候,小姐声声告诫我要做个淑女,但是,当我看到你这种忘恩负艾的人,我会情不自禁地骂你一顿。”
方倩柔姑娘已经生气了,她沉着脸说道:“春兰,你太放肆了,你准备受罚。”
春兰说道:“小姐,等我把话说完了,春兰愿意领罚。”
她冲着金盏花说道:“你的命是我们小姐救的,对救命恩人应该是感恩图报,是你这样说话的吗?”
她提高了声调。
“那天玉姑娘来看我家小姐,要将你安顿在我们这里,让你在这里恢复功力,我家小姐没有在意人言、没有在意名誉,不但一口答应,而且热烈欢迎。为什么?
还不是希望对你有帮助,你以为你是谁?你是当今的皇太子吗?你以为我们应该受你的气吗?你以为你是受了委屈吗?你可想到委屈的、受牺牲的我家小姐!”
方倩柔姑娘此时哀求着说道:“春兰,我求你不要说了。”
春兰说道:“小姐,春兰今天疯了,我要说下去。”
她又转向金盏花说道:“你大概以为玉姑娘不辞而别,心里不舒服,你以为她是撇下你跑走了?你以为她是看不起你跑走了?错,错,错,你是大错,错得荒唐,她是为你去拚命去了。”
方倩柔说道:“春兰,你要再说下去,我真的不要你了,从此以后,我不跟你说一句话。”
春兰说道:“小姐,我是替你跟玉姑娘抱不平。”
方倩柔姑娘说道:“春兰,你错了,任何一件事,只要是心甘情愿,就根本没有什么不平。况且,玉姊姊的事,我们应该……。”
金盏花突然说道:“春兰姑娘,我抱歉,你责备的话,句句真情,对你对方姑娘,我是衷心的感激,江湖上有句话:大恩不言谢,但是,我会记在心里。”
方倩柔姑娘说道:“花大哥,不要在意春兰的话,我在这里向你赔罪。”
金盏花说道:“方姑娘,我说过,春兰姑娘快人快语,句句实情,对她,我只有感激,不过,我要再请教春兰姑娘一件事。”
他看着春兰诚恳地问道:“春兰姑娘,你方才说玉姑娘是为我拚命去了,能说得清楚一点吗?”
方倩柔姑娘轻轻叫得一声:“春兰。”
金盏花立即说道:“方姑娘,我感觉你如此不顾一切地收留我,往后也许在这后园里,我要长时间呆下去。如果姑娘不让春兰说出这件事,我的心不能安,我如何能一心练功,岂不白白浪费了玉姑娘一番好意、一片苦心吗?”
方倩柔姑娘柔柔地说道:“花大哥,我只是……为玉姊姊保守一份诺言。”
春兰说道:“小姐,都是我惹的祸,如今不说也不行了。”
她转向对金盏花说道:“金盏花,你应该想得到,玉姑娘她去那里,她是为了维护你的声誉信守,代你去赴一场生死之约去了。”
这句话刚刚一说完,金盏花大叫一声:“蝉秋。”
人转身向门外冲出,但是跑不到几句,一跤翻倒在地上,喷出一口鲜血,人昏过去了。
十一
一个练武有成就的人,一时的急血攻心,喷出一口血,倒也算不得什么,只要稍作调息,就自然可以恢复正常。
金盏花不同,他现在已经不是个身具武功的高手,而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连一个普通的人都不如,因为他中过毒,而且是寒毒,他能捡回性命,已经是十分意外,十分难得。如今他身体孱弱,真正是弱不禁风的人。
一时的急血攻心,在金盏花而言,那是等于生了一场大病。
金盏花悠悠醒来了。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是一阵刺眼的灯光,他又闭上眼睛,不由地轻轻呻吟出声。
这时候就听得方倩柔姑娘说道:“春兰,快把灯光遮住,花大哥已经醒过来了,一时间的灯光,会让他感觉到不舒服。”
春兰立即应了一声,随手取过来一个纸糊的灯盏,将灯光罩住。
方倩柔姑娘轻轻走到床边,轻轻地叫道:“花大哥。”
金盏花没有睁开眼睛,但是从眼角溢出了两颗泪水。他说道:“方姑娘……。”
方倩柔姑娘嘤应了一声,让人感到一种凄然欲泪的感觉!
春兰低声说道:“金盏花,我看你是个铁石……。”
金盏花呻吟了一声说道:“倩柔姑娘,这是什么地方?”
方倩柔姑娘还没有说话,春兰接着说道:“这里是我家小姐从前的书房,你应该记得这是你那天夜里,喝醉了酒,误闯进小姐的香闺,差一点死掉,(奇*书*网.整*理*提*供)后来送到这里来休养的地方,你忘了吗?你的忘性真是大啊!”
方倩柔姑娘责备地说道:“春兰,不许你这样说话。”
春兰说道:“小姐,我只是回答花相公的问话啊!因为他已经忘记了他在这里的时光。”
金盏花说道:“春兰,我并没有忘记这里的点点滴滴,我没有忘记你家小姐的种种恩情,只是这里的灯光……”
方倩柔姑娘立即说道:“花大哥,你千万不要介意,春兰是我从小把她纵容惯了,说话没规矩。”
春兰说道:“小姐,我放肆、我没规矩,比起某些人见异思迁,忘恩负义要好一些。当然,我知道花相公不是那样的人……。”
金盏花苦笑说道:“春兰,请你扶我起来……。”
方倩柔姑娘赶紧摸着伸过来一双手,她和春兰双双扶起金盏花。
金盏花隔着灯光,他看到方倩柔姑娘略嫌憔悴的面容,他也看到春兰站在那里满脸愤愤不平之情。
他禁不住说道:“春兰姑娘,我很欣赏你,也很敬佩你……。”
春兰立即说道:“花相公,你不必,我春兰不敢当。”
方倩柔沉声说道:“春兰,你要如此说话,我可真的要恼怒了。”
金盏花说道:“倩柔姑娘,你不必责备她,春兰姑娘为人忠诚、耿直、豪爽,真是我敬佩的姑娘。不过,我要向她说明白的,我金盏花绝不是个绝情负义之人。正因为如此,我不会忘记倩柔姑娘的恩情,我也忘记不了玉姑娘对我的大恩。”
方倩柔姑娘说道:“我知道花相公不是个寡情的人,我更知道玉姊姊她是一位了不起的人,我……我能认识你们两位,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
金盏花说道:“倩柔姑娘,你知道玉姑娘现在到哪里去了吗?”
方倩柔姑娘说道:“玉姊姊说,她要去做两件事,第一件事,她要代你去赴一个很重要的约会……。”
金盏花的脸色立即变得十分惨淡而苍白。
方倩柔姑娘说道:“玉姊姊她说,你是一代有信誉的人,如今你竟突然不能赴约,她生怕坏了你门声誉,所以,她要代你去约,她要对方不致误会你是无故失约。”
金盏花微弱地说道:“你可知道还有一件事是什么?她可会对你说了么?”
方倩柔姑娘说道:“她说如果她能平安的赴约归来,她要踏遍千山万壑,为你寻找灵药,探访名医,为你失去的功力,寻求得恢复之方。”
金盏花的眼泪又流下来了。
方倩柔姑娘问道:“花相公,你流眼泪了是吗?这是我的不好,我没有把这件处理得好。玉姊姊是这么英勇地去了,她挑起两件很重的担子……我……。”
她伸手摸着床前的椅子,缓缓地坐下来。
她坐在那里十分的严肃,接着慢慢地说道:“我不懂得武功,也不了解江湖上的险恶。为你准备一个安静的地方,让你安心静养,让慢慢地恢复自己的信心……可是……。”
她缓缓地站起来,扶着桌子背向金盏花,很凄切地说道:“我很惭愧,玉姊姊虽然给我留下最简单、最容易的事,看样子一开始我就没有做好。”
春兰说道:“小姐,如果你这样的自责,这个世上也就太没有是非了。”
她转向金盏花说道:“本来我不应该说第二遍,但是,我看到你花相公是如此悲伤,而我们家小姐又是如此委屈,我想,即使我被小姐撵走了,这一番话,我还是要说。”
方倩柔姑娘说道:“春兰……。”
金盏花却打断方倩柔的话,Сhā嘴说道:“倩柔姑娘,请让她说,也许我是当局者迷,看不出道理,春兰姑娘快人快话,说不定就是我的当头棒,春兰姑娘,你请说吧!我在这里洗耳恭听。”
方倩柔姑娘接着说道:“春兰,既然花相公要你说,你就说吧!”
春兰说道:“其实道理很简单,玉姑娘和我们小姐对你花相公都有救命之恩,对不对?”
金盏花点点头说道:“对,倩柔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玉姑娘对我有再生之德,两位都姑娘都是我的恩人。”
春兰说道:“花相公,古话说:受人点滴,当报涌泉相报。是不是?”
方倩柔姑娘说道:“春兰,你怎么这样说话呢?”
金盏花说道:“春兰姑娘说得没错,感恩图报,是一个人的本份。”
春兰立即说道:“花相公,你怎样报答她们两位呢?”
金盏花嗫嚅地说道:“这一点我真惭愧,我现在实在没有能力敢言报答。”
春兰立即说道:“有,你有报答的方法。”
金盏花不解地说道:“我……对不起,春兰姑娘,你的意思是……。”
春兰说道:“我的意思是只有两个字——听话。”
金盏花有些瞠然说道:“听话?”
春兰说道:“对了,就这么简单。花相公,你能听话,你就等于是报恩。”
金盏花默然没有说话。
春兰说道:“我知道你不会服气,但是我有理由,你要听吗?”
金盏花说道:“春兰姑娘,我一直在用心的听。”
方倩柔姑娘却在此时说道:“春兰,不许这样用嘲讽的口气跟花相公说话。”
金盏花说道:“没关系,春兰姑娘是性情中人,要她说真话,任何语气都是一样。”
春兰说道:“你已经知道了,玉姑娘冒着生命的危险,去代你保全信誉,去为你寻访名医名药。而我家小姐冒着名声的败坏,为你在这后园安排居处。花相公,人的生命和名声是多么重要的,如今她们都置之不理,她们的希望是为了什么?”
金盏花嗫嚅地说道:“我……我。”
春兰说道:“你说不出来我春兰代你说:她们两位所以如此置生命名声于不顾,只有一个希望,希望能帮助你恢复武功……。”
金盏花啊地一声流出眼泪来。
春兰说道:“因为她们两位姑娘觉得你花相公是一个人物,是武林中难得一见的人物,是她们难得遇到的知己。因此,帮助你恢复你的武功,是让武林中能保留一份正义的力量,同时也让她们能有一位值得骄傲的朋友。”
金盏花低声说道:“惭愧啊!”
春兰说道:“没有什么可惭愧的,人没有一辈子不需要别人帮忙的时候。如今你既不能阻止玉姑娘去赴约、去采药;又不能洗刷我们小姐已经受损的名声,你能做的,剩下就是听话。”
金盏花低声说道:“是的,除了听话,我还能做什么?”
春兰说道:“说对了,除了听话,花相公,你没有可做之事。你安心地在此地休养、练功,接受我们小姐的好意照料与款待,等到有一天玉姑娘采到了名药,请到了名医,而你自己的心情和身体,都能保持最好的状态,你的武功恢复了,两位姑娘的苦心孤诣的心愿达到了,到那时候,你要怎么报恩,你就怎么报恩。我说完了。”
金盏花霍然从床上下来,说道:“春兰姑娘,多谢你一言惊醒梦中人,我不知道如何变得如此的愚蠢。请接受我的道谢。”
春兰笑着闪开,说道:“金盏花的武功虽已经失去了,金盏花的豪气不应完全丧失,为什么变得这样婆婆妈妈?”
金盏花说道:“春兰姑娘对我最大的指教,便是指明当局者的迷津,我是真心地感谢。”
方倩柔姑娘带着怯意地说道:“花相公,你不会生气了吗?”
金盏花上前说道:“倩柔姑娘,说真的,我一直足没有生气。我是因为一时情急,方寸大乱,所以,言行都失了常态。是春兰姑娘提醒了我,金盏花失掉了武功,并没有失掉个性与豪气,我会从此在你的照料下,细心地、耐心地、努力恢复我的功力,这是我目前唯一能做的,也唯一应该做的事。”
方倩柔姑娘露出难得的笑容,柔柔地说道:“花相公,我真高兴听到你说的这番话。”
金盏花说道:“倩柔姑娘,方才春兰姑娘说的名声二字,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方倩柔姑娘笑得很快乐地说道:“花相公,你不是说唯一要做的事,便是恢复功力吗?其他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吗!”
她忽然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说道:“做人但问心安,其他就不重要了。”
春兰说道:“小姐,花相公,我可以说一句话吗?”
方倩柔姑娘微笑说道:“春兰,你今天不是已经说了很多的话了吗?没有人能阻止得了你啊!”
春兰笑道:“看来今天晚上我不但得罪了花相公,而且得罪了我家小姐,春兰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方倩柔姑娘说道:“真的愈说愈放肆了,说吧!你有什么意见?”
春兰说道:“花相公从昨天夜里到现在,整整一天没有吃东西,我们小姐……。”
方倩柔姑娘带着笑容斥责着说道:“不许胡说。”
春兰说道:“春兰没有胡说,是说老实话,小娟一整天不吃不喝,现在你们二位都该饿了。再说,照今天现在的情形来看,花相公应该是有了一个好的开始,值得庆贺,因此,春兰的意思是,准备几个精致的菜,也准备一点酒……。”
她的话没说完,方倩柔姑娘说道:“好啊!你去吩咐酒菜去,我们今天要好好地庆贺一下才对,”
但是,她立即说道:“不行啊!花相公身子恐怕还没复元,这饮食要特别小心,还是来一点清粥小菜吧!”
金盏花也立即:“倩柔不是在吃药吗?恐怕酒莱都不适宜吧!”
春兰笑吟吟地说道:“你们两位都放心,花相公是急血攻心,休养了一整天,一切都已经恢复,他不是病,用不着忌口。至于小姐,我们当然知道,哪些是该吃的。”
她笑得很开心地又向金盏花说道:“今天不可无酒啊!彼此开心,相到扶持,我们做下人的也该敬一杯。”
她说得轻,但是方倩柔姑娘不会没有听到,她只是迳自慢慢走到门前,说道:“花相公,我走得慢,我先走。”
金盏花赶上前一步说道:“春兰说的对,我们是应该相互扶持。就我挽着你。”
方倩柔姑娘闻言一震,她的脚步迟顿了一下。
金盏花已经走到她的身边。
方倩柔姑娘当然听得出脚步声,立即很大方、很自然,伸出手说道:“谢谢你,花相公。”
金盏花说道:“往后的日子长呢?每扶你-把,都要谢谢一番,那该多麻烦啊!”
方倩柔姑娘没有答腔,但是从她脸上花朵般的笑容看来,她内心里很快乐。
金盏花搀扶住方倩柔姑娘,还没有迈开脚步,突然说道:“春兰姑娘,你卸道我要决心喝一次酒的用心吗?”
春兰没敢答腔,方倩柔姑娘倒是轻快地说道:“除了庆贺你的新生活开始之前,让我们借一杯酒,祝福玉姊姊,祝她平安归来。”
金盏花叹道:“倩柔,你真是一个好心肠的姑娘,让我以酒浇祭天地神明、保佑玉姑娘。”
玉蝉秋是不是果真复险如夷呢?
江湖上风险处处,何况玉蝉秋此去的地方,就是一个充满危机的地方,复险是真,是否如夷?
且不说金盏花暂时安顿在双井方府后园,将会有什么新的遭遇。
另叙玉蝉秋去赴阳世火的约。
日正当中,五里拐子宰相坟,照常有一些过路的村人。
但是在宰相坟的后面,斜靠着幕碑,坐着一个人在闭目养神。
这个人就是玉蝉秋姑娘。
玉蝉秋本来打算悄悄离开相府,不告而别,但是她觉得:“相府对我是没话可说,我要走,至少也要走得光明磊磊。”
她又想起:“凭心而论,相府上上下下,对我是爱护备至,可是,为什么我对相府就缺少那么一点感情呢?”
一如她所预料到的,相府里的人,一致地挽留她。
特别是老夫人,双手紧握住玉蝉秋的手,颤抖着声音问道:“孩子,为什么要走呢?是有人得罪了你吗?”
玉蝉秋说道:“没有,没有任何人得罪我。老实说,相府里上上下下,都对我好,好到我自己都怀疑我到底是相府里什么人?好像大家都在捧着我、让着我、哄着我……。”
老夫人说道:“孩子,那也是应该的啊!”
玉蝉秋有些奇怪地问道:“应该的?为什么是应该的呢?”
她的话问得老夫人有几分慌乱。
但是,老夫人立即从容地说道:“因为你人好,应对进退,是那样的得体。你不记得有句古话吗?敬人者人恒敬之,爱人者人恒爱之。你好,大家自然都对你好。”
玉蝉秋“啊”了一声,点点头说道:“老夫人,我这次来向你老人家告辞,没有任何原因。只是像我这样的人,村野惯了的,过不得这样锦衣玉食的日子。”
老夫人没等她说话,就说道:“孩子,你在乱说话,无论你从那方面来看,你都是金枝玉叶……。”
老夫人说着话,不觉泪水盈眶,流了下来。
玉蝉秋伸手替老夫人擦去泪水,笑嘻嘻地说道:“老夫人,你可真会说笑话,像我这种人会是金枝枝草:那当今皇上的小主子是什么呢?”
老夫人仿佛受了一吓,立即抓玉玉蝉秋的手说道:“孩子,你可不要乱说话。”
玉蝉秋笑道:“老夫人,看你吓得这个样子,我只不过是打个譬如而已。像我这样自幼,随恩师长大的,连自己亲生父母都不知道的人,浪迹江湖,是我的本份,像相府这样的生活,原不是我所能习惯的啊!”
老夫人仿佛人一下怔住了,微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玉蝉秋不禁惊讶地说道:“老夫人,你怎么了?”
老夫人这才惊觉过来,顿时双泪垂落,神情黯然。
她并没有把话接下来,只是凄然地问道:“孩子,你真的要走吗?”
老夫人这种非常不合常情的留她,使玉蝉秋有些不自在之中又有些感动,她说道:“老夫人,虽然况我并不很习惯相府里优裕的生活,但是,我对相府上上下下还有一份感情,特别是老夫人对我是这样的好……。”
老夫人说道:“那你就不要走啊!”
玉蝉秋说道:“这次我是为替朋友办一点事,必须要离开一段时期才行。”
老夫人急道:“相府里那么多的人,让他们去办不可以吗?”
玉蝉秋不禁笑了。
“老夫人,江湖上的事,相府里的人是办不了的。”
老夫人无力地叹了口气说道:“这么说,你是非走了不可的了。孩子你还回来吗?”
玉蝉秋想了怔说道:“如果事情办妥了,我想我会回来看望老夫人。”
老夫人说道:“孩子,你说你是江湖上的人,我也晓得江湖上的人讲的是一诺千金,你说的要回来,你就一定要回来啊!别让我在这里盼望着你。”
老夫人说得很心酸。
玉蝉秋也被老夫人说得着实感动。
她实在想不透,这位相府的老夫人,为什么会对她这么好?为什么跟她这么投缘?
她当时很自然地对老夫人屈膝请安,起身告辞。
老夫人忽然说道:“孩子,你等一等。”
她起身到床后,大概是收藏珍宝的地方,一会出来,手里拿着一块玉佩。
玉蝉秋虽然不懂这些古玩玉器,她也可以看得出,那是很稀罕、很贵重的东西。
整个玉佩比古钱略大一些,呈血红色,玉佩上有淡黄|色的花纹,隐隐约约像是一条龙。玉佩是用黄丝系住,从黄丝的颜色可以看出,已经有着相当的岁月。
玉蝉秋连忙说道:“老夫人,这是贵重的东西,我不敢收。”
老夫人沉声地说道:“孩子,你要走,我留不住你。难道送你一点纪念品,你都不肯收吗?难道我真的是这样在你心中没有一点纪念的地位吗?”
玉蝉秋连忙说道:“老夫人,我……。”
老夫人立即又缓下语气说道:“倩柔,孩子,我把话说重了,我的用意就是希望你把这块玉佩收下,带在身上,你就会常想到我。万一有一天,你有什么困难的时候,说不定这块玉会对你有一点帮助,收下吧!孩子。”
玉蝉秋实在不忍再推辞,她是不忍心再伤害一位慈祥的老夫人。
她双手握住,没有细看,系在内衣里面,深深一拜,说道:“老夫人,向你老人家告辞,我说过,办妥了,我会回来看望你。”
她用手扶住了老夫人走出房门。
那不是合体制的,相府里老相爷的夫人,亲自送一位……算什么人呢?在相府她只算是护院吧!那不是合乎常情的。
老夫人站在门里,再三叮嘱:“要多保重自己,要尽早回来。”
玉蝉秋答应着,便大步离开。
当她转过跨院回廊时,看到老夫人还站在那里,她看得清楚,老泪纵横……。
玉蝉秋的心着实震动了一下,脚步也停顿了一下。
但是,她还是很快地走了。
她抬头看看,已经是日上三竿,她要在日正当中的时候,赶到五里拐子宰相坟。
她是准时地赶到了。
四周打量了一下,没有看到任何迹象有武林人士在这四周。
她伸手抚摸了一下腰间的长刃,那柄长约两尺的玉背利刀,是很少用的,今天会用得着它吗?
阳光照在身上,还是有一些燥热的。
她靠在石碑后面,阖着眼假寐。
她忘了一点:她现在是女儿之身,一个漂亮的姑娘,坐在宰相坟上,能不惹人注意吗?正当她闭目养神一会儿,忽然有人嘿嘿一声笑,惊醒了她。
睁开眼睛一看,正对着她不远几步,站着一个汉子,青光光的头皮,一根油松松的大辫子盘在脖子上,笑ⅿⅿ一双细眼,带着几分邪气。
一件露领青衣,腰间系着一根黑板带。白净净的袜子、黑鞋,从上到下看来就是个混混。
玉蝉秋根本就懒得理他,依然闭上眼睛。
那人见姑娘又闭上眼睛,就嘻嘻笑着说道:“小姑娘,你醒醒说话。”
玉蝉秋不耐烦地说道:“谁是小姑娘?”
那人邪笑说道:“不是小姑娘就是大姑娘,我说大姑娘,你一个人蹲在这里干什么来着?是在等人吗?”
一听就知道对方是桐城县人,当地土音撇着京腔让人听起来肉嘛!
玉蝉秋不愿意跟他继续说下去,便道:“看样子你是啃地皮的混混,做混混牌子要亮,你看看你惹得起姑奶奶吗?还不与我快滚。”
那人咦了一声,笑嘻嘻地说道:“姑奶奶,我惹不了你,我要……。”
说着话伸手就朝玉蝉秋姑娘的胸前抓来。
玉蝉秋刚骂得一声:“你在找死!”
正要伸手捏碎对方的十指骨头。突然,那人一个冷颤,僵在那里不动了。
脸上的笑容还在,只是冻结住了。
玉蝉秋心里一动,蓦地就地一个横移,从石碑后面,贴地横掠八尺,正好落在右侧凸出的土堆上。
她忍不住问道:“是那位朋友?”
只听得坟后两棵柏树后傅出一阵哈哈笑声说道:“世间上居然有这等不见眼的东西,连鼎鼎大名的玉姑娘都不认得,真该死。”
说着话从树后走出来一个人。
这个人的一现身,玉蝉秋惊吓了一跳。
那身材和神情,则一落眼,真像极了金盏花。
当然来人并不是金盏花,而是她正要等待的阳世火。
阳世火笑笑说道:“相府里玉姑娘,桐城县鼎鼎大名的玉姑娘,会在宰相坟头晒太阳,说出去会成为桐城县的奇闻。”
玉蝉秋站起来说道:“如果我就是赴一个朋友的约会呢?”
阳世火笑容一僵,立即说道:“玉姑娘,你赴约的是什么人的约?是此时?是此地?”
玉蝉秋说道:“此时、此地,还有谁的约?”
阳世火摇摇头,说道:“不对,这是不可能的事,天下没有这么巧的事。”
他忽然停住,眼睛射出异样的光芒,望站玉蝉秋紧跟着问道:“玉姑娘,你不是替代金盏花来赴我的约口巴?”
玉蝉秋说道:“如果我说是呢!”
突然,阳世火暴出一阵狂笑,笑声像是一阵狂风,引起坟的四周树木,一阵簌簌萧萧。笑得树林中的鸟儿,都振翅高飞。
阳世火仿佛一辈子都没碰到这么好笑的事他是在用自己全部精力,发出这样大笑。
玉蝉秋静静地等他笑声停歇,才淡淡地问道:“你这样的笑,是笑的什么?”
阳世火笑容满面地说道:“姑娘,请回去告诉金盏花,说我阳世火从前看不起他,现在更看不起他。叫他将那个金盏花,自己毁掉,从今以后不要再在江湖上走动,因为他是一个盗名欺世的懦夫,再见。”
玉蝉秋突然说道:“慢着。”
阳世火笑嘻嘻地说道:“姑娘有什么指教?”
玉蝉秋说道:“我要你把方才所说的话,统统给我收回去。”
阳世火“哦”了一声,轻蔑而不在意地说道:“姑娘的意思是我阳世火说错话?错在哪里?这样吧!姑娘,只要你能让金盏花出面,我将自己所说的话,统统收回。姑娘,金盏花他敢来吗?”
玉蝉秋黯然地说道:“阳世火,你错了,金盏花是一位了不起的好汉,他不是不敢来赴约,他是不能来赴约。”
阳世火说道:“这倒是怪事了,他为什么不能来赴约?江湖上讲究的是一诺千金,除非……啊!姑娘,金盏花他不是遭遇到不测了吧?如果是那样,那真是我阳世火这一辈子最大的不幸。”
玉蝉秋奇怪地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阳世火说道:“事情很简单,金盏花在江湖上名气响亮,而我阳世火却是……唉!不说也罢。我们两个究竟如何,比武是最好的评论。如果他真的死了,我这个夙愿就永不能实现了,这岂不是我最大的不幸。”
玉蝉秋说道:“金盏花他没有死。”
阳世火立即急说道:“那他为什么不来赴约?”
玉蝉秋说道:“因为他救人,所以在毫无防备之下,中了玄阴掌。”
阳世火叫道:“玄阴掌!啊呀!那他还是死定了。”
玉蝉秋摇头说道:“他真的没有死,只是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武功,他已经是一个普通的人,为不使你误会他失信,所以他才让我来代他赴约。”
阳世火忽然说道:“姑娘,你说这话可是真的?”
玉蝉秋说道:“这种谎话对谁有好处?”
阳世火站在那里发怔,半响,他突然坐到草地上,长叹了一口气,一掌击在地上,草砂飞扬,把草地击成一个浅浅的土坑。
他对玉蝉秋盯着看了一会,站起身来,一语不发,掉头就走。
玉蝉秋突然叫道:“站住!”
阳世火果然站住,掉转头来看时,玉蝉秋手里多了一柄刀,刀光在日光下泛着耀眼的光,刀背那镶的玉,更是寒光闪动。
阳世火这才缓缓转过身来。
这一转分明就是一场生死的拼搏。
阳世火突然间又松驰下来,双手向背后一背,轻松地笑道:“算了,我们之间,远近无仇,我约的又不是你,如果这样死拚下去,是不是会觉得师出无名呐!”
玉蝉秋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阳世火笑笑说道:“如果你认为这一场是非拚不可,我也可以奉陪,不过我的意思彼此不必兵刃,拳脚点到为止。”
阳世火的转变,是玉蝉秋所没有想到。
而这个转变的结果,却正是玉蝉秋所希望。
这并不表示她害怕阳世火,因为在她的心里,只有两件事:第一件:代金盏花赴约,不要让金盏花的信誉名声无端受损。
第二件事:寻找灵药、寻访名医,治好金盏花失去的武功。
如果要以这两件事比较起来,后者又比前者更重要。
如今阳世火已经不再坚持用兵刃相拚,也未尝不可,反正她与阳世火之间,并没有深仇大怨,用不着生死相拚,血流五步。
她决定了,便点点头说道:“可以,兵刃拳脚,任凭选择,但是,有一点我要坚持的。”
阳世火说道:“请说吧!”
玉蝉秋说道:“我要你郑重承认一点:金盏花绝不是一个不守信誉的人;金盏花也绝不是一个有任何畏缩心的人。我替代他来,就是为了说明这点,如果你不接受这一点,一切比武,都是毫无意义。”
阳世火望着玉蝉秋,半响没有说话。
玉蝉秋说道:“你的意下如何?”
阳世火长叹一声,说道:“金盏花有你这样一位红粉知己,真叫人又羡慕、又嫉妒。”
玉蝉秋脸上一红,但是她立即说道:“人的一生,总是有几个知己的……你我都是江湖客,应该了解人为知、两肋Сhā刀的道理。”
阳世火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道:“相识满天下,知已有几人?哼!哼!有几人?我是连一个人都没有。”
玉蝉秋说道:“那要反省自己,人之相交,贵相知心。像你这样自命游戏人间的人,从不与人以真诚相待,又从何处可以获得真正知心的朋友?”
阳世火垂下眼皮,沉默了一下,突然说道:“我们都把话题扯还了,你今天是替代金盏花前来赴约的,既然不用兵刃,拳脚上较量,你也同意,现在就请出手吧。”
从一开始,他那份狂妄自大,而且随时都有一种嘲弄的姿态,到现在,似乎从他的说话中,却很难找到强烈的敌意。
这是一个很难令人相信的转变。
是真的转变?或者是诈?
阳世火垂着两手,面对着玉蝉秋。
玉蝉秋收拾好了玉背刀,丝毫不掉以轻心地举步上前,右手劈出一掌,左脚跟着踢出一脚。这一掌一脚自然联成一气,攻势凌厉。
阳世火药身体微微向后一倾,整个身子向后平飞而去。正好越过坟墙外面,落在高坡之下。
玉蝉秋明知道对方不是败逃,右脚着地一使力,膝盖微弓,猛然一弹,人像是一支劲射而出的简明,飞越过坟墙,攸地又在半空中一个空翻,正好截住阳世火的去路。
人刚一落地,立即旋风也似的踢来三脚。
呼、呼、呼!说是三脚,实际在气势上,是形成一个绞链,至少在八尺之内,都罩在脚的威力之内。
阳世火在这样三脚连续攻击之下,他一连三个空翻,沾地即起,在脚影翻飞之中,闪得十分高明。
他刚刚闪开这一轮攻击,落在地上,立即喝道:“请住手”。
玉蝉秋停身站住。阳世火说道:“玉姑娘,我有话要说。”
玉蝉秋说道:“我也正要问你,既然是彼此较量拳脚,你为什么不还手?”
阳世火突然露出微笑说道:“玉姑娘,我发觉我们两人都错了,而且错得非常可笑,真的是可笑。”
玉蝉秋皱着眉头说道:“你是什么意思?”
阳世火笑笑说道:“姑娘,你知道我跟金盏花之间,为什么会有这次的约会吗?”
玉蝉秋没有答话。
阳世火说道:“那是因为有人说我们长得很相像,可是,他是鼎鼎大名的金盏花,而我阳世火只是江湖上一名神偷,说得难听些,只是个‘扒’字号的人物,听说你的偷技高明,而且专偷不义。”
“惭愧!但那也是偷!为什么我们两个相差如此之远?叫人难以心服。”
“做人要反省自己。”
“真正能反省自己的有几个?”
“就这样你向金盏花挑战?”
“你觉得好笑?是吗?”
“你的心情是可以被谅解的。”
“多谢姑娘如此为我解脱,但是,不能前来赴约,就从今天失去比武的意义。姑娘,我跟你在此地拼上了,为了什么?”
这一段话也是玉蝉秋所想不到的。她甚至怀疑站在前面的,是不是纵横江湖上的著名“神偷”阳世火。
阳世火静静地等了一下说道:“姑娘,还要比下去吗?”
玉蝉秋没有想到代金盏花赴约,是这样的结果,那应该是最理想的结果。她可以立即转身就走,展开她千山万水的跋涉,为金盏花寻找名医灵药。
正当她要转身的时候,突然一个念头闪电而发。她霍一昂首,说道:“阳世火,你以为我的功力就不值得跟你比一比高下吗?”
这个回话,使阳世火一楞。
玉蝉秋接着说道:“大名鼎鼎的神偷,武功自视了得,但是,也不能因此而小视天下。”
阳世火这才回过神来说道:“姑娘说这话的意思……?”
玉蝉秋说道:“既然我替代金盏花来了,借这个机会,我要向你讨教几招。”
阳世火沉默了一会,才抬起来说道:“姑娘既然有意指教,阳世火乐意奉陪,不过,既然比武,就会有高下;既有高下,就不妨赌个输赢。”
玉蝉秋问道:“你要赌什么输赢。”
阳世火微微一笑说道:“如果姑娘输给我了,请姑娘到桐城县的大街,让我作个小东,让姑娘小酌两杯,切勿推辞。”
玉蝉秋笑笑说道:“阳世火,你一向跟别人赌,输赢得是这样决定吗?”
阳世火笑笑说道:“不,我还没有说完。小酌之后,请姑娘必须同意我,随在你后面跑这趟万水千山。”
这回该玉蝉秋怔住了。
阳世火继续说道:“如果是我输了,那当然没有话说,我是姑娘的伴当追随姑娘,踏遍万水千山……。”
玉蝉秋对于这个赌注,不但闻所未闻,而且只赢不输的赌注,能有兴趣吗?
十二
既是赌博,就有输赢;而每个参加赌博的人,都是希望赌赢。无论是赌真赌诈,究其终极的目的,就是一个“赢”字,不论赢的结果是什么:是赢的百万金钱,或者是只赢了一口气,在效果上,都是一样,都是给参予的赌博的人,一种满足、一种征服后的满足。
从古至今,有各种不同形式的赌博存在,那正是因为赌博可以满足人的这种欲望。
阳世火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偷,也是有名的义偷,有着一股嘲笑世人的傲骨,见过他的人,都说他的长相跟金盏花相像。
事实上两个人在江湖上是各有不同的评价,正如阳世火所说的:金盏花是江湖上有盛名的大侠客,是受江湖中人既敬又畏的人物。
阳世火呢?只是江湖上一名“神偷”,虽然他“偷”的都是不义,但是,那有什么用?神偷就是神偷,也就是他常常自嘲是“扒”字号的人物。
这种不同的评价,在阳世火心里,是一种愤愤难平,更妙的,他们二人又是长得极为相似,这岂不是越发地令人难平?
因此,想跟金盏花互拼一个高低,这是阳世火存在心罩已久的事。
好不容易有了宰相坟之约,金盏花中了玄阴掌,不能前来赴约,那也就罢了,偏偏又来了一位风华绝代的玉蝉秋代金盏花来赴约。
这样一来,这场比武就已经没有了意义,无论输赢,都失去了意义。
偏偏玉蝉秋要比个高低,而偏偏阳世火这位性傲以高的江湖上传奇人物,居然答应了,而且,他还为这场比武定一个输赢的赌注,而这个赌注就是,他如果赢了,他要求玉蝉秋接受他跟随奔走这趟江湖跋涉。他如果是输了,他就自然成为玉蝉秋姑娘的长随。
玉蝉秋脸色一沉说道:“阳世火,你是在开玩笑?我不喜欢你这种说话的态度,你是在玩世不恭。”
阳世火苦笑说道:“这就是我做人失败的悲哀!尽管我说的话是出自肺腑,在别人看来还是玩世不恭。”
玉蝉秋说道:“那要问你自己说话是怎么说的?有这种比武的赌注吗?一个稳输不赢的赌注,除了给人有一种说笑的感觉,还能有什么呢?”
阳世火说道:“在玉姑娘看来,是我只输不赢,可是如果在我看来只赢不输呢?”
玉蝉秋为之一怔。
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调戏?还是邪恶?
阳世火是多么聪明的人,他立即察觉到玉蝉秋有了恼意。他从容地接着说:“我是利用比武的赌注,争取让我获得这个机会,对我来说,岂不是我稳赢不输吗?”
玉蝉秋问道:“那又是为什么?”
阳世火认真地说道:“我阳世火也算是江湖上纵横一时的人物,可是所得到的是什么?如果趁有生之年,遍走深山巨泽,而且还是做一件有意义的事,非但此生不虚,而且增长见识……。”
玉蝉秋哦了一声说道:“你是这样的想吗?”
阳世火说道:“踏遍万水千山,本来就是一件好事,如今又为了追寻灵药去救人,自是更有意义。我是这样想的。”
他望了望沉默的玉蝉秋,继续说道:“我对金盏花并没有仇恨,更不是敌人,为他做点事,不算是违背常情。”
玉蝉秋还是没有说话。
阳世火继续说道:“我说过,跑一趟万水千山的路程,是一件愉快而且是令人难忘的事。所以,我决定这么做。”
玉蝉秋一直沉默没有说话。
阳世火叹了口气说道:“好吧!看样子不说真话都不行了,其实,我方才说的都不是假话,只不过都不是真正的主题。”
他的眼神看了玉蝉秋一眼,回过身去。
“我真正的目的,是想跟随你玉蝉秋姑娘,走遍万壑千山。”
玉蝉秋说话了。
“有理由吗?是不是我有什么特别?”
阳世火立即接着说道:“有,当然有。”
玉蝉秋说道:“又要临时编词儿了吗?”
阳世火说道:“不错,这点心意的确是临时才有的,因为,我阳世火从未见过玉姑娘,在五里拐子宰相坟,这是第一次见面。但是,虽然是临时才起的心意,我所说的话,绝不是编的,而是出自内心的真言。”
阳世火说道:“玉姑娘,你是一位美人。只要是人,对于美貌而脱颖的姑娘,都自然有一份喜爱之心。如果我能跟随姑娘少则数月、多则数年,还有什么事比这更令我动心?”
玉蝉秋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直率的话,她忍不住叱道:“你……。”
当她眼睛,接触到阳世火的眼神。
阳世火正肆无忌惮地注视着她,可是,她可以看出,阳世火的眼神,没有一丝邪僻之意。
她顿住了下面的斥责,缓缓地说道:“还有别的原因吗?”
阳世火说道:“有,玉姑娘能为金盏花代为赴约,又不辞劳苦寻找灵药,这是一种可以替生死的友谊。姑娘重视如此情谊,可以说是义薄云天,我阳世火空在江湖上闯荡了半生,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如果能由此机缘,认识姑娘成为朋友,岂不是我毕生的大幸吗?”
阳世火话是真诚的,但是,有一点他掩饰了,那就是他强调的是金盏花跟玉蝉秋的友情,故意淡化了其他,他为什么这样?只能说是很自然地现象吧!
玉蝉秋说道:“就因为这些?”
阳世火说道:“如果不当我是褒渎,我还要说,玉姑娘是一个美得令人观之忘俗的人,能与你朝夕相处,是为自己美化人生最佳的机会。还有……。”
玉蝉秋站在那里说道:“继续说理由。”
阳世火说道:“这趟千山万壑,寻找灵药,应该可以想见,会有许多困难和阴险,大凡是天生灵药,都会有奇异的东西守护,万一有了困难,失败事小,影响到金盏花的武功恢复,对姑娘来说,是最大的失望。”
玉蝉秋说道:“你就那么看不起我?”
阳世火说道:“正好相反,我对你的武功,是充满信心。但是,有信心是自己的问题,面对着成败,却不单纯是自己的问题。奇Qīsūu.сom书天下没有一个可以说,我是绝对可以击败一切的。”
玉蝉秋说道:“你的意思是……。”
阳世火说道:“在下不才,愿意跟随姑娘一尽绵薄。我的武功当然不比姑娘高,但是,在深山万壑之中,能有一个帮手,遇到困难,至少也可以有个商量。”
玉蝉秋说道:“你有多少武功可以帮助我呢?”
阳世火说道:“敬请姑娘赐教。”
玉蝉秋点点头,再度拔出手中的玉刀,很平静地说道:“既是比武,就不要怕伤亡,一刀在手,自然会提高彼此的警觉。”
阳世火明白姑娘的意思,不要自认武功不弱,只要稍存礼让之心,就担起挨刀的风险。
阳世火也拔出随身的刀。
他的刀刚一拔出,使得玉蝉秋一阵惊异,因为执在阳世火手里的刀,几乎与玉蝉秋手中的刀,完全一样。
最大的特点便是刀背上镶了一道玉。
玉蝉秋问道:“你的这柄刀是……。”
阳世火说道:“是恩师赏赐的。”
玉蝉秋问道:“令师的名称,可否见告?”
阳世火满脸歉意地说道:“直是抱歉,玉姑娘,我恩师是一位出世的老人,从来没有在江湖上走动过,说出他老人家的姓名,姑娘也未必知道。最主要的是我这个徒儿不争气,沾辱恩师,还是不说的为是。”
玉蝉秋点点头并没有一定要问出对方的恩师的姓名。
她执刀在手说道:“我们暂以十招为限吧!十招,也就足够了解彼此的功力如何了。”
她说着话,并不客套。纵身起步,玉刀挥出,寒光一闪,砍向阳世火阳世火闪身一避,撒开五步。
玉蝉秋二次进身,玉刀连挥,一时啸声顿起,寒意大生。
阳世火脚下一个盘旋,避开左边的一个“抽刀断水”拖的力道,手中玉刀一掠而上,用的是一个“粘”字诀,贴着右边的一刀,卸势进击。
玉蝉秋暗暗叫了一声:“好。”
刀势未老即收,手腕一扭,刀花一翻,刀尖瀑涨寒芒,直刺而出。
阳世火的手中刀勉力回收,人向右边一斜,刀向上面硬接。
“呛啷”一声,一阵金铁交鸣,又有一些金声玉振的余音,阳世火利用右斜的身影,落地盘旋,退回到宰相坟土堆之上。
阳世火环抱一拱,说道:“玉姑娘,何必一定要十招?三招之后,胜负早已分明,姑娘不致于要血流五步,伏死一人,才能甘休吧?”
玉蝉秋玉刀垂下,她没有说话,不过,她停顿了一会,从地上拾起刀鞘,缓缓地纳刀入鞘。
显然,玉蝉秋已经没有再比下去的意思。
阳世火拱手说道:“依照我们之间的赌注,输了,我没有说话,从现在起,我阳世火是玉姑娘的长随……”
玉蝉秋立即说道:“不要说这种笑话。”
阳世火正色说道:“阳世火没有一丝一毫说笑话的意思。乖志追随,愿效死命。”
玉蝉秋想了一下,说道:“因此正如你方才所说的,短则数月,长则年余你家里能如此长期丢开吗?”
阳世火很感动地说道:“我没有想到姑娘会提出这个问题,姑娘能设身为人着想,表现了无比仁心。说出来恐怕姑娘难以相信,阳世火闯荡江湖,只有父子二人相依为命……。”
玉蝉秋说道:“既然父子相依为命,又为何与老爷子分手,而独荡江湖?”
阳世火说道:“实不相瞒,老爷子目前正住在桐城县。”
玉蝉秋说道:“我的话没说完,我是说你既然与老爷子相依为命,又如何能撇下老爷子,和我走遍千山万壑?”
阳世火大喜过望说道:“玉姑娘,你答应我随你去找遍名医灵药了吗?”
玉蝉秋说道:“我没有答应你任何事,我只是问你,在你要决定远走千山的时候,你难道没有想到老爷子。”
阳世火立即说道:“玉姑娘,我爹一定是会同意的。”
玉蝉秋摇摇头,说道:“你这种话,说的没有道理,分明是强词。”
阳世火说道:“姑娘,这样好不好?请你屈驾跟我一齐到老父居住的地方,跟他老人家见一面,你就知道我说的话,不会是没有根据的。”
玉蝉秋想了一想,说道:“好,我去看看老爷子。”
阳世火此刻充满了欢欣,有一种快乐难抑的心情。
他对姑娘拱手说道:“玉姑娘,你如此慷慨答应,使我非常的感激,现在我带路,请姑娘跟我来。”
从五里拐子进城,已经日影西斜。
阳世火很熟悉地转弯抹角,来到城南崔家坟附近,一处竹篱茅舍人家。
桐城县不是一个大城,但是却也非常的热闹,尤其是城南,在四门之中,最是人烟稠密的地方。
崔家坟是柴米市场,在大街道上,有十几座石头砌起来的坟堆,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留-了来的,如今已变成了热闹的柴米市场,那些石头坟堆,早已被行人摩擦得光滑发亮。
到过桐城县的人,没有不知道崔家坟的。
但是却没有人知道,在热闹的崔家坟附近,还有这么一处竹篱茅舍的住家。
阳世火推开竹篱柴扉,里面是一片绿油油的菜圃,有一口井,井圈上还挂放着吊水的草绳。
穿过菜园子,一舍三间茅屋。
阳世火推开门叫道:“爹,我回来了。”
里面有人笑呵呵说道:“今天回来听起来分外地高兴,有什么快乐的事,说给爹听听。”
阳世火说道:“爹,我今天请来了位贵客,特地来看望你老人家的。”
老头子啊呀一声就笑着骂道:“混帐东西,我们这地方是接待贵客的地方吗?怠慢了贵客,让人家笑话。”
这时候玉蝉秋已经走进了茅屋,她看到一位瘦小但是精神极好的老人,正从隔壁一间房里走出来。
老人灰白的头发,左脑后结了一根小辫子。
蓝灰色的长衫,腰间系了一根灰腰带,穿着一双布鞋,眼神有光,笑嘻嘻地,看起来是一个和蔼可亲的小老头。
玉蝉秋上前深深鞠躬为礼。
老头笑呵呵地说道:“姑娘,看你是武林中人,就不要这样像三把头、两截衣的一样行礼了。”
他的话,突然顿住,眼神停在玉蝉秋的脸上,接着说道:“姑娘,世火说的没有错,你真是贵客,只是这茅舍陋居,委屈了姑娘。”
玉蝉秋说道:“老爷子方才说我是江湖中人,一个江湖上的女浪子,不值得贵客二字。再说,我与阳世火同罪论交,老爷子如果太过客气,晚辈就不好说话了。”
老头子一怔,继之大笑起来。连声道:“好。”
“姑娘,你说的好,老朽就再也不同你客气。”
他转过头来责备阳世火:“小子,你有这么好的朋友,为什么到今天此时才带给我见面?”
可以听得出来,这小老头说的是责备的话,语气上却充满了喜悦。
阳世火说道:“爹,孩儿在今天才认识玉姑娘的,今天认识,就来到这里跟爹见面,同时,要请问爹,如果孩儿要跟玉姑娘有一次远行,不知爹可同意……。”
小老头立即说道:“同意,同意,当然同意。”
玉蝉秋说道:“老爷子,我的意思:阳世火兄说过他与老爷子父子二人相依为命,因此,我就觉得阳世火如果远行,老爷子一个人留下……。”
小老头子连连摇着手,抢着说道:“不要紧,不要紧。”
此时屋内已经渐暗,阳世火点上油灯,又从隔壁厨房沏了一壶茶,先给玉蝉秋倒了一碗,再给老头子倒了一碗,可以看得出,他的样子十分恭谨。
玉蝉秋此刻有很大的感慨,了解一个人真是困难,阳世火在外面是如何桀骄不驯,没有想到在家里是如此的恭谨有礼。
另外一件事,阳世火以“神偷”闻名于江湖,也不知道偷了多少豪商富贵、贪官污吏,可看到他住的地方,见到他年迈的老父,却是贫穷如洗,这恐怕也是别人所想不到的事。
直到此刻,玉蝉秋对阳世火的观感,有了不少改变。
小老头对着玉蝉秋说道:“姑娘,我们父子相依为命,倒是真的,不过并不是我老了不能动,要他来养活我。那是因为……。”
小老头子叹了口气,他的神情,和他的面貌是十分不配合的,看起来有些滑稽。
他感喟地说道:“阳世火是个心比天高的人,这种人需要有人提醒及约束。偏偏他长到这么大,还没有知己的女友,他就是个没笼的鸟,所以,老朽就只好跟他在一起。”
忧虑的神情没有了,一变而为笑嘻嘻地说道:“这几年东奔西跑,人老了,也累了,桐城县是个好地方,我要留下来,懒得管他了。姑娘,你能让他跟随你,这是老朽求之不得的事,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他念到“阿弥陀佛”时还真的合掌当胸,拜了一拜,也不知道他是拜佛?还是拜玉蝉秋姑娘。
这样的结果,原是玉蝉秋所没有想到的事,小老头儿下得椅子,对玉蝉秋招招手,笑着说道:“来,来,帮我到厨下,有鱼有肉,整治出几个菜来,今晚,我们痛痛快快地喝一顿,明天,我送你们启程。”
阳世火在一旁叫道:“爹,玉姑娘人家她……。”
小老头儿促狭地眨眨眼笑道:“你当我不知道,像玉姑娘这种人,厨下的事,她是沾不上手的。要她到厨下来,就没有把她当贵客看待,咱们爷儿俩,可以好好地聊聊。”
阳世火有这么风趣而弥坚的父亲,该是玉蝉秋再一次没有想到的事。
看来今天晚上小茅屋里会充满了欢笑。
看来明天开始,玉蝉秋的千山万水之行,不再孤独,因为她有一个忠心的伙伴。
这样一对江湖儿女,去走访千山万壑,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有谁能晓得。
世事如棋,变化莫测。这八个字可以连用到任何人和事的上面去。
就好比是武功盖世,豪气干云的金盏花,一夕之间变成了手无缚鸟之力的普通人。
这一个突变,对于金盏花而言,无疑是一次沉重的打击,一次受不了的打击。
但是,玉蝉秋的恩情,方倩柔的柔情,使他死不得,也躲不掉,只有成为方家双井内宅后园的一名住客。
住在方倩柔原先的书房里,他不是一个喜欢书文的人,面对着这么多的经典古文,他感觉有一股压力。
幸好有春兰姑娘的聪明颖慧、笑语解人,更重要的是方倩柔的一丝柔情,终朝落在金盏花的身上。金盏花就是一双展翅欲飞的大鹏鸟,也难以冲天而去,何况,现在的金盏花是一个抖掉羽毛的凤凰鸟,欲飞无力了呢?
每一照例的三餐,方倩柔一定是到书房里来,陪着金盏花用餐。
平时无事,方倩柔也是要来书房陪着金盏花谈笑。
方倩柔姑娘是聪明的,她原先最希望听到金盏花为她讲述江湖上的点点滴滴,是她闻所未闻、听所未听。
可是现在她反实为主了,她不但不要求金盏花谈江湖上的掌故,甚至于是绝口不提。
理由很简单,她要金盏花慢慢地忘掉江湖上的种种,至少暂时要忘掉昔日的风光。
因此,日常跟金盏花所谈的,都是由方倩柔姑娘就记忆中的历史,娓娓地道来,消此永尽。
当然,在金盏花定期调息练功的时候,她是不会打扰他的。
这天,金盏花坐在房里,调息行动,无论他如何的运气,就是提不起一口气,功行不到。
他再三地凝神一志,却没有办法做到。
终于,他叹了口气,倒在太师椅上,潸然欲泪,使他顿时有万念俱灰的感觉。
就在这个时候,方倩柔姑娘悄悄地出现在门口。
她轻轻地说道:“花大哥,我可以进来吗?”
金盏花立即站起来,抢上前一步说道:“倩柔,你怎么一个人来了呢?万一不小心……。”
方倩柔微笑着说道:“不会的,不会摔倒的,花大哥,你是怕我摔倒是吗?谢谢你的关心,你人真好。其实,在这个后院四周,我都已摸熟了……。”
金盏花说道:“那也不行啊!万一……。”
方倩柔微笑说道:“我不是说过吗?是不会有万一的。这后院的四周,里里外外,照你有眼睛的人来说、叫做闭着眼睛可以走。像我这样根本就没有眼睛的瞎子来说,本来就是闭着眼睛走的。”
金盏花说道:“倩柔,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说自己呢?”
方倩柔笑得很轻松地说道:“花大哥,你是说瞎子这两个字是吗?”
她走进房里来,很准确地停在金盏花的面前,伸手给金盏花说道:“走,我们到房子外面,走廊上去坐一会儿,我有话要跟你说。”
金盏花跟方倩柔姑娘已经是很熟了,从七月流火的季节,已经到了八月丹桂飘香,虽然还只是一个多月,但是由于朝夕相处在一起,自然的增进着彼此的感情。
但是,像今天这样,方倩柔姑娘主动伸手要金盏花来牵着,这还是第一次。
金盏花迟疑了一下,还是很快地牵着方倩柔。
他在想:“春兰和秋连都不在这里,牵扶一下,是理所当然的。”
方倩柔的柔荑一落入手中,真的是柔若无骨,让人心动。金盏花虽然在江湖上闯荡了这么多年,但是,他是一个铁汉,他甚至于连女人的手都没有牵过。虽然玉蝉秋曾经为他祼裎相拥,他是在昏迷之中。
如今他牵住方倩柔的手,而且立即为方倩柔的手紧紧地握住,他的心不自觉地激荡了-下。
方倩柔姑娘并没有说话,缓缓而又熟悉地,走到屋外走廊,靠着竿柱,在沿廊长椅,她拉着金盏花坐下来。
院中的桂花传来阵阵清香,令人感到甜美无限。
方倩柔姑娘长长地吸了口气,微笑着说道:“虽然我瞎了眼睛,我却仍然有可以嗅到香味的鼻子,仍然让我能感受到,或者应该说是让我享受到这是多么美好的世界。”
金盏花叫道:“倩柔,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不快?”
方倩柔姑娘微笑说道:“你看我像是有不快心事的人吗?”
她抬起双手,交叉到脑后,旋转着身子,又长长地吸了口气,笑着说道:“你应该可以看得出,今天我是很快乐的一天。”
金盏花想想也的确是这样,从她露面到现在,她脸上一直挂着可爱的笑容。有心事的人,是不会笑出来的。
可是,她却为何……。
方倩柔笑得那么自然而又甜美,她甜甜柔柔地说道:“花大哥,你是在奇怪我今天说话有些不对,口口声声说出自己是瞎子这种话来。”
金盏花心想:“我就是这个意思,平时,我们大家都忌说这两个字,怕的就是伤害到你,今天你倒是一口一声的瞎子。”
他没有说出来,但是方倩柔似乎就想到了他的心里。
她微笑着说道:“说到这里,我要真诚地感谢你花大哥,你不但是一位君子,而且是一位十分细心体贴人的男人。”
这些话她平常不会说出来的。
金盏花有些不知所措地默然没有说话。
方倩柔说道:“你在这个多月当中,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开与眼睛有关的话,虽然我看不见,但是,我能感觉到,你是多么能体察、体谅、体贴别人的人。”
她放下了手,突然又伸出去,正好握住金盏花的手,她转面向着金盏花,很严肃地说道:“你知道吗?花大哥,用不着了,早就用不着了,自从你来到我这里的第二天,就已经用不着了。因为,我当时,由于为你难过,自己悟出一点道理,那就是:不要躲避,要面对着要来的一切。”
金盏花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但是,从没有像此刻给他的震撼是地大。
面对着这样一位瞎了眼腈的美丽的姑娘,能够由她的口中说出这样的话,那不是人说的话,而是醍醐灌顶,甘露浇心,那是神化的当头棒喝,那是难得一闻的天籁。
这份冰凉沁脾的甘露,还在继续地浇着:“我的眼睛瞎了,我还是要活下去,而且要活得跟普通人完全一样,一方面我不放弃寻找光明,而另一方面我要快乐地活下去。我为什么要挂一幅面纱?挂上面纱别人就不知道我是瞎子了吗?我为什么一天到晚要扶着人才能走路?离开了人我就是废物了吗?”
金盏花忍不住叫道:“倩柔……”
方倩柔姑娘停了一会微笑着说道:“你看,现在我除了不能看书写字?我几乎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你看,我可以闻到花的香、我可以听到流水的淙淙、我可以感受到人情的关爱……”
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往后,我有复明的机会,永远都是有希望的,在希望没有来到之前,我继续努力快乐地生活,一天比一天活得好。”
她突然抖了抖金盏花的手,说道:“花大哥,你一定觉得倩柔疯了,怎么今天尽说些疯疯癫癫的话,那是因为方才我听到你的叹息!”
金盏花说道:“倩柔,你是什么时候来到书房的?”
方倩柔姑娘说道:“对不起,花大哥,我来了有一阵时间了,因为,我听到房里静静的只有呼吸声,当然你不是就寝,而是在练习行功,我没有敢惊动你。”
金盏花急忙问道:“后来呢?”
方倩柔说道:“后来我听到你长长地叹息,而且听得出你有潸然欲泪的伤心,我知道你运气行动又失败了。”
金盏花忍不住说道:“倩柔,我几乎已经完全丧失了信心……。”
方倩柔姑娘立即叫道:“啊!不,花大哥,我要跟你说的就是这个,永远不要丧失信心。”
她松下金盏花的手,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转身扶着长廊的椅靠,倚靠着柱子,轻轻地说道:“你应该对自己有信心,你也应该对玉蝉秋姊姊有信心,在希望没有实现以前,永远存着希望,而且,要面对着一切,让自己快乐地活下去。”
她停顿了一下,带着有些自嘲的口气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些话,我这样的年龄,这样浅稚的生活体验,哪里能对你说出这些话来呢?可是……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
她说到这里,感觉到自己的双肩,被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地拥住。
她不觉微微一颤。
金盏花用他低得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在近得几乎是贴近耳根的距离说道:“倩柔,我知道,我知道那是为什么?那是因为你对我的一份关怀。倩柔,你的聪明智慧,启开了我的茅塞,你不只是我的恩人……。”
方倩柔嗯了一声说道:“不许提恩人二字。”
金盏花说道:“而且是我的良师、益友,最好的朋友。”
方倩柔姑娘没有说话,她只感受到轻拥着她双肩的手,渐渐加重了力量。
她也不自觉地依靠过去,她依靠到的,是宽大温厚的胸膛,使她感觉到是如此的安逸,是如此地使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快乐与满足。
阳光洒在后院的花圃上,不知道是什么花的香味,让人闻了分外的舒适。
这真是一个洋溢着温暖的春天,虽然目前已经是花残菊尽的深秋。
忽然,金盏花轻轻地松开双手,叹了一口无声的气。
方倩柔没有移动身体,只是轻柔地问道:“是想起了玉姊姊吗?”
金盏花说道:“倩柔,对蝉秋我已经不是亏欠二字所能够表达我对她的心情。”
方倩柔低低说道:“我明白。”
金盏花说道:“她代我去赴约,那是一场生死之约,如果她有了闪失,我将终身遗恨。”
方倩柔姑娘说道:“我知道,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金盏花忽然拉住方倩柔的手说道:“倩柔,如果此刻玉蝉秋站在这里,我会很直接了当地告诉她,我放弃仗剑江湖的雄心,我不要恢复我的武功,我只想做一个平凡而普通的人。”
方情柔兴奋地问道:“花大哥,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随着她又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当然不是真的,那是你舍不得玉姊姊为你千山万水去找寻灵药,所以你才说出好那些话。如果……如果……。”
她说着说着,泪水滚滚流下,又慌不迭地扯起衣袖拭去泪痕。
金盏花松下手,问道:“倩柔,你怎么啦?”
方倩柔摇摇头,然后又悠悠地说道:“你不去做个普通平凡的人,你是一条游龙,是要在大江大浪里去遨游,浅水的池塘,是留不下你的。”
金盏花苦笑说道:“倩柔,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呢?我现在是一条泥鳅,能够苟延残喘的活下去,已经是不错了。”
他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倩柔,你不要介意我说的话,我只是表示,安心地在你这里待下去,我已经很满足。”
方倩柔忽然凄凉地笑了一笑,岔开话题说道:“该是吃午饭的时间了,花大哥,我们去吃饭吧!饭后你还要调息练功。”
她昂着头,沿着走廊向前走去。
她刚一转过金盏花住的书房,她缓下脚步,说道:“是春兰吗?午饭准备好了没有?”
她的话一说完,又立即说道:“你不是春兰,你是谁?你怎么来到我们的内院?”
[奇]对面的人冷冷地笑了一下,说道:“我是谁?要你身后面的人他认识我。”
方倩柔情绪立即变得很紧张,她站在那里,很自然地伸手出去,抓住走廊上的柱子。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书]她回过问来,对金盏花问道;“花大哥,你认识这位姑娘吗?她到底是谁?她,来到这里做什么?”
金盏花抢上一步,握住方情柔的手,安慰着说道:“倩柔,不要紧的,让我来对付她。”
[网]方倩柔手心在冒着冷汗,她拉紧金盏花的手,问道:“花大哥,你真的认识她吗?”
金盏花冷笑说道:“当然认识,就是她的师父在五里拐子无端给我一记玄阴掌,今天我才变成这样。她叫厉如冰。”
方倩柔忽然拉住金盏花,自己挺身上前说道:“厉姑娘,我不知道你今天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花大哥现在已经不是江湖客,他现在住在我这里休养。如果没有别的事,厉姑娘,你请吧!”
她一昂头,叫道:“春兰,送客。”
厉如冰冷冷地说道:“你不要叫送客那一套,我要是不走,谁也撵不走我。不过,你放心,我问完金盏花几句话,我立即就走。”
金盏花说道:“你问吧!”
厉如冰说道:“玉蝉秋她人现在哪里?”
金盏花说道:“我不知道。”
厉如冰冷笑说道:“你敢说不知道,在五里拐子那次,我已经看得出,你们之间的感情很好,除了你,没有人知道她在那里,因为她已经离开相府了。”
金盏花问道:“你找玉蝉秋做什么?”
厉如冰说道:“那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金盏花说道:“不论你怎么说,也不管你相信不相信,玉蝉秋现在哪里,我真的不知道,甚至于她现在是生是死,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们分手已经一个月了。”
厉如冰哦了一声说道:“我现在知道玉蝉秋为什么要跟你分开了,原来你存心不良,看中了方家的大财产,才来找这位方家瞎了眼睛的方姑娘……。”
金盏花喝道:“厉如冰,你这个充满恨心的女人,你在乱说些什么?你不觉得这些话出自一位姑娘家,是多么的失分寸。”
他又缓下语气说道:“厉如冰,你是冲着我来的,是不是?你打听玉蝉秋的下落,根本就是幌子,像这种人,根本不懂得关心别人。说吧!你要将我怎么样?你可以任意而为,因为我金盏花现已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厉如冰闻言一怔,立即问道:“金盏花,你在说什么?”
金盏花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方倩柔突然横过身子,和金盏花站在一起,说道:“厉姑娘,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是,我可对坦白地告诉你一点,如果你要伤害花大哥,你必须要先杀死我。”
她说着话,伸手将金盏花抱住,将头贴在金盏花的前胸,很坚定地说道:“杀死两个不会武功的人,算不得好汉。如果你有信心,你就应该等到我花大哥恢复了功力,到时候你再来算帐不迟。”
厉如冰一听,忍不住说道:“金盏花,你是真的没有了武功吗?”
她没有等到金盏花回答,突然仰天大笑起来。
没有人知道她这样的笑声代表什么?
十三
方倩柔对这一阵笑声,自然地产生一份恐惶,她恐惶的不是为她自己的安全,此刻她已经到了忘我的地步,她是为金盏花感到恐惶,她在笑声一落之后,紧接而来的伤害。
她突然间,把金盏花抱得更紧。
金盏花也忽然伸手拍拍方倩柔的背,很平静地说道:“倩柔,不要这样。”
方倩柔委屈地叫道:“花大哥!”
金盏花说道:“倩柔,你不明白,如果她要伤害我,你是保护不住我的。她只要用一根指头,在任何地方一点,就会要了我的命。”
方倩柔不安地叫道:“花大哥,如果她将你害死,我也不会活下去的。”
金盏花叹了口气说道:“倩柔,不要说这种话。我亏欠你已经太多了,你如果……唉!”
方倩柔突然松开双手,只是依偎在金盏花的身边,很严肃地说道:“花大哥,这亏欠二字我是不要听的。如果说亏欠,那应该是我。你知道吗?自从我眼睛瞎了以后,是你为我带来了生气和希望,如果不是你,我这一辈子就生活在绝望的深渊里,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大的恩惠。”
她仰起头,认真地:“花大哥,如果你有什么意外,我是一刻也不会多活下去的。”
厉如冰在一阵狂笑之后,她是要取笑或戏弄金盏花的,可是她在笑声停了以后,没有说话,因为她被眼前的情景,迷惑了自己。
一个已经完全失去武功的江湖浪子,一个是双目失明的瞎:尹姑娘,两个截然不同身份的人,两个完全不同处境的男女,居然有这样深厚的感情,真是厉如冰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
尤其她听到金盏花和方倩柔彼此互替生死。是厉如冰自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听到的话、第-次看到的事。如果不是她亲眼看到,任何人说来她都不会相信。
如今,她亲耳听到了,也亲眼看到,她能相信吗?
她自己禁不住摇摇头,因为在她的心里,人与人之间,只有利用的价值,剩下来的只有恨,那里还有无企无求地献出自己的生命。
厉如冰呆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
方倩柔站在那里没有听到有任何动静,她的手心仍然一直在出冷汗,紧紧地抓住金盏花的手。
她侧着耳朵倾听一下,但是,立即她又恢复了失常的神态,她平日要求自己尽量不做出瞎子的形状,她昂着头问道:“厉姑娘,你也笑够了,还有什么指教吗?如果厉姑娘没有别的事,请你离开这里。”
金盏花接着说道:“在下由于令师一记玄阴掌,几乎断送了性命,多亏了玉蝉秋姑娘救了我的性命……”
厉如冰奇怪地说道:“你是说玉蝉秋能除去你身上的寒毒,怎么会呢?她有解药吗?”
金盏花不觉脸上一阵热,因为他想起玉蝉秋祼体相拥的事,随又一阵沉重。他只是摇摇头说道:“玄阴掌的寒毒不是只有你师父才有解药的。”
他又立即提高了声调:“反正我没有死,这是真的。你也不必管我是怎么去除寒,倒是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由于你师父地一记玄阴掌,使我丧失了武功……”
厉如冰问道:“因此你恨她?是不是?”
金盏花说道:“恨,开始是有的,但是,习武不精,又能怨谁。我要告诉你的不是这个,而是玉蝉秋的下落。”
厉如冰哦了一声说道:“是真的吗?”
金盏花道:“你为什么对每个人都以一种怀疑的心情来看问题呢?你为什么不能试着去相信别人呢?”
厉如冰开始有些不耐的烦躁,说道:“废话少说,告诉我玉蝉秋现在那里?”
金盏花摇摇头说道:“我很奇怪。你跟你师父十多年,找没有说错吧?十多年除了让你怀疑,不相信别人、恨所有的人之外,难道没有传授你一点别的东西吗?”
方倩柔轻轻地阻止着说道:“花大哥,你不要说了。”
厉如冰却接着说道:“不要紧,让他说。金盏花,你于脆说得明白一些,你到底想说什么?”
金盏花说道:“从你师父一记玄阴掌差点要了我的命这件事来看,她的武功是位高人。可是,你是她的徒弟,为什么没有教你为人处世之道。”
厉如冰说道:“谁说没有?”
金盏花说道:“怀疑、猜忌、仇恨、报复……是这些吗?”
厉如冰说道:“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金盏花笑笑说道:“人与人之间,还多的是互谅、互助、互爱、容忍、谦让……就如-个江湖客来说,还有一个义字,为了朋友,可以两肋Сhā刀,这种牺牲、奉献,你曾经听过吗?”
厉如冰有一种似懂非懂的表情,脸上的表情是迷惑的,是茫然的!
金盏花说道:“现在我要告诉你,玉蝉秋她到哪里去了。”
厉如冰说道:“那你就快说呀!为什么要兜圈子?”
金盏花说道:“玉蝉秋为了我的武功丧失,她立意走遍名川大山,攀荒四塞,为我寻找灵药,遍访名医,恢复我的武功。”
厉如冰想了下问道:“那是一种很艰苦的旅程啊!”
金盏花说道:“何止是艰苦,也是一种危险的旅程,走在无人的崇山峻巅之中,一个单身姑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危险!很可能随时丢掉性命!”
厉如冰禁不住问道:“为什么呢?她欠你什么吗?还是你给她多少代价?”
金盏花笑了,他笑得怜怜。他摇头说道:“已经没有办法说清楚了,我只能告诉你,她不欠我什么,我也没有任何代价可以收买她替我跑万水千山,那只有一个东西使她这么做:那就是情感。”
厉如冰不解地问道:“情感?有什么样的情感能值得这么做?”
金盏花说道:“友情、爱情、亲情,都可以使人无条件地奉献出自己,只要这份情感是真的!”
厉如冰低着头,她在迷惑中沉思。
因为金盏花所说的这些话,是她从来没有听过的。
情感,是一个多么令人难以捉摸的东西,能让人如此不顾一切,冒险犯难吗?
厉如冰想了一想,抬起头来问道:“金盏花,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金盏花说道:“我为什么要骗你呢?这样吧!我再为你讲一件事。”
方倩柔是聪明的人,她立即知道金盏花要说的是什么,她立刻说道:“花大哥,说了许多话,未见得能让她相信,又何必说呢?”
金盏花说道:“倩柔,厉姑娘也是一位聪明的姑娘,她会从冷酷的恨海中回头的,你不觉得这也是-场功德吗?”
厉如冰说道:“金盏花,你不是要再讲一件事吗?为什么不讲下去呢?”
金盏花说道:“厉姑娘,我们站在这里说话,彼此都觉得很紧张,为什么不坐下来,轻松地来谈谈。”
厉如冰有些不解地问道:“坐下来谈?为什么?”
方倩柔姑娘真正是玲珑心巧,她立刻明白了金盏花的心意,她也感觉到方才的危机,已经完全过去了。
她松开金盏花的手,上前走了两步,含笑说道:“厉姑娘,对不起,今天是我的不是,你来到方家后院应该是我的贵客,为什么我都忘记请你到房里去奉茶,请吧!厉姑娘,我在前面带路。”
厉如冰奇怪地说道:“你带路?”
方倩柔微笑说道:“是啊!这里我是主人,当然是应该由我来带路。俗话说:在家不会迎贵客,出外方知少主人!我是在家里懒散惯了,对客人有了怠慢,请多包涵啊!厉姑娘!”
厉如冰看她脸带笑容,从容地朝着回廊那头走去,她不觉地走过去伸手扶住方倩柔姑娘。她这样一伸手,方倩柔不觉一怔,但是,那只是一瞬间的,立即她满面笑容,并且回过头来,面对着厉如冰,点点头说道:“谢谢你,厉姑娘。”
厉如冰不很自然用手牵着方倩柔的手,随意地问道:“方……姑娘……!”
方倩柔立刻接过来说道:“我叫方倩柔。”
厉如冰顿了一下,说道:“倩柔姑娘,你看起来很快乐。”
方倩柔偏着头,脸上露着俏皮的笑容说道:“为什么要不快乐呢?是因为我是瞎子吗?”
厉如冰连忙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方倩柔笑容可掬地说道:“厉姑娘。当我眼睛刚瞎了那段时间,我的确是很苦恼,我对周围一切的人和事,都充满厌恶!可是后来我想想,我为什么要这样呢?我的眼睛瞎了,我的其他一切都与别人一样,我照样地可以享受……情感给我的温暖,亲情、友情……”
厉如冰笑了一下说道:“还有爱情是吗?”
方倩柔笑容不断,她并没有回答这个,她只是很认真地说道:“当我的看法改变了之后,我就充满了快乐,厉姑娘,还有一个更让我充满希望的原因,玉姊姊说……”
厉如冰说道:“你说谁?谁是玉姊姊?是玉蝉秋吗?”
方倩柔说道:“是啊!玉姊姊对我的爱意,对我的关怀,比亲姊姊还要好。”
厉如冰显然又有了新的不解,她长长地哦了一声,说道:“玉蝉秋她说些什么?”
方倩柔说道:“玉姊姊她说,等她为花大哥找到了灵药,恢复了花大哥的武功,花大哥就可实现他的一项心愿。”
厉如冰问道:“金盏花,你的心愿是什么?”
方倩柔微笑着说道:“让我来回答。花大哥要像玉姊姊一样,踏遍千山万水,要寻灵药,为我治好眼睛,让我重见光明!”
厉如冰嘘了一口气说道:“我真搞不懂,你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帮他,他又帮你,到底这是为什么?”
金盏花跟在后面说道:“这就是为人之道,并不为什么。朋友就有互相帮助的义务,帮助人的本身,就是一种快乐,被帮助的更是内心充满了温暖,各蒙其利,为什么不做呢?”
一路走来,到了方倩柔的书房,也就是金盏花居住的地方。
方倩柔让厉如冰进来,并且招呼她坐下。
厉如冰看了看四周,坐下来以后,春兰乖巧地适时送上来新沏的茶。淡淡地清香,给人带来舒畅。
厉如冰坐下来,笑了笑说道:“你们把我当作客人一样的来接待?”
方倩柔微笑说道:“我们是把你当作朋友来接待。”
厉如冰诧异地说道:“我也是你们的朋友吗?”
方倩柔微笑说道:“为什么不是呢?我们谈得这么投机!你不觉得我们彼此谈得很融洽吗?朋友认识的时间不拘长短,有的一见就成为很好朋友,比如说像我们一样!”
金盏花说道:“厉姑娘今天一定听到很多以前没有听到的事,其实,真正说来,今天我们所说的,都是一些常情,只不过厉姑娘过去……自幼随师父修炼,从来没有接触过,所以,听起来新奇而已。”
方倩柔说道:“厉姑娘是一位本性十分善良,为人又是冰雪般的聪明,只要一说,就没有不知道的。”
厉如冰不觉一笑说道:“我真的像你们说的那样吗?”
金盏花说道:“我们还没有说到你的特点,比方说,你是从来不展颜一笑的,可是你方才那一笑,使人看到你真正美丽,真正的丽质天生……。”
方倩柔笑道:“只可惜我看不到。”
金盏花说道:“你一定可以看到的,因为,玉蝉秋会寻到灵药,恢复我的武功,我也一定可以寻到灵药,治愈你的眼睛,到那时候,你不是就可以看到厉姑娘了吗?”
厉如冰又不禁莞尔一笑说道:“我看你们对一切都充满希望,也充满了信心。”
方倩柔这才正色说道:“厉姑娘,你说对了,因为对一切充满希望,所以,我们活得快乐;因为对一切充满信心,所以我们对任何人与事,不会轻易的仇恨!”
厉如冰点点头说道:“要是旁人说这种话,我会当他是在说空话。你不同,你本身就是一个有力的证明,我无法不相信你,说实在的,今天我听了许多,也看到了许多,从前都没有做过,没有看过的,今天让我学习到了许多。”
金盏花说道:“这话不像是出自厉姑娘之口!”
方倩柔低低地叫道:“花大哥!”
金盏花笑笑说道:“我说的是内心话,厉姑娘一身傲骨,心比天高,而且对人与事的看法,都是充满了仇恨……。”
方倩柔忍不住再度叫道:“花大哥!”
厉如冰微笑了一下说道:“没有关系,说实话,要搁在以前,我早就动手打起来了,可是现在我觉得他说的也不无道理。”
方倩柔连忙说道:“我虽然看不见,可是我可以听得到,厉姑娘笑着说话的时候多了。一个人有了笑容,整个人生都会随着改变的,只可惜我看不见,否则我可以看到厉姑娘可爱的笑容!”
厉如冰说道:“你不是等待金盏花为你寻灵药的吗?等你的眼睛复明了,你不就可以看到了吗?相信那时候我还不是老婆婆,我的青春还在。”
金盏花微笑击掌说道:“一个人能笑,而且能说笑,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厉姑娘,你不觉你突然间改变了很多吗?”
厉如冰笑笑说道:“这大概就是你们说的,我的本性是善良的,过去……。”
金盏花说道:“过去是受了令师的……。”
厉如冰立即正色说道:“金盏花,不要批评我师父。”
金盏花马上道歉:“对不起,幸好我还没有失言。”
厉如冰说道:“你挨了一记玄阴掌,你有理由恨她,但是,你们都一再强调,不会恨一个人。”
金盏花点点头说道:“那是当然,恨并不是一件好事。”
厉如冰说道:“我恩师是一位了不起的人,但是,她的眉头从没有展舒过,仿佛是背负着深沉无比的仇恨,她生活严谨,完全苦行生活,对我的教诲更是严格。啊!我为自己师父说得太多,而且时候也不早了……”
方倩柔连忙说道:“厉姑娘,现在也快要到用饭时候了,何不留下来和我们一起用午饭呢?”
厉如冰说道:“和你们?”
方倩柔很自然地说道:“是的,在这里吃饭只有金盏花和我,他在这里没有别人知道……当然,厉姑娘是例外。”
金盏花说道:“厉姑娘,你还记得我要向你说明两件事吗?”
厉如冰说道:“你已经说了一件,玉蝉秋为恢复你的功力,只身走天涯的事。”
金盏花说道:“我说的第二件事,就是我被安排在方姑娘这里。”
厉如冰看了方倩柔一眼,方倩柔似乎已经感受到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她,她感到有一点不欢。只是轻轻地对金盏花说道:“这件事有什么值得说的呀?”
金盏花说道:“值得一说。厉姑娘,我失去武功之后,万念俱灰,对未来失去信心,这时候玉蝉秋为我寻药走天涯。而方倩柔为了收容我,不让我在流浪中自寻绝路,让我住在这后院,她冒着名声玷污的危险,救了沮丧的我,让我静心地在等待,在修养,这份恩情……。”
方倩柔连忙说道:“为什么一定要说是恩情呢?”
厉如冰说道:“金盏花,我明白你说话的用意,人与人,应该处处时时讲着友爱,这个世界才会令人温暖。”
她上前握住方倩柔的手,说道:“我必须走了,今天让我收获很多。”
方倩柔依依地说道:“你一定要走吗?”
金盏花说道:“她来了为了打听玉蝉秋的下落,如今玉蝉秋下落不明,你如何回去跟令师回话?”
厉如冰说道:“我师父已经离开了,在桐城只有我一个人。因为师父说,留在桐城,注意玉蝉秋,就这样我留下来了。”
金盏花说道:“你一个人留在桐城,将有什么样的打算?”
厉如冰笑笑说道:“江湖道上我是陌生的,也许我该闯一闯。”
方倩柔突然说道:“厉姊姊,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厉如冰一怔,她忽然伸出另一只手,将方倩柔双手紧紧握住,半晌才说道:“你真的叫我姊姊?啊!这是我第二次听到这么好听的称呼!让我听着是那么舒服。”
方倩柔也握着厉如冰的手,诚恳地说道:“厉姊姊,我们一见如故。我要在此刻,向你提出一个请求!厉姊姊,留下来好吗?我是说,请你留在我这个后院。反正你在桐城是一个人,而且又没有要事,就算是等候玉姊姊的归来,你在这里跟我们朝夕相处,那该多好,答应我好吗?”
厉如冰笑笑说道:“倩柔,你的真情,我很难拒绝。请你给我一个思考的时间。”
方倩柔说道:“厉姊姊,只要你知道我是一片真诚,那就好。厉姊姊,我在等候你的来临。”
厉如冰很慷恨地说道:“好!即使我不能搬来,我也会前来跟你说明,而且,我也会常常来看望你们。”
她点点头,松开手,站起来正要走出房门。
金盏花忽然说道:“厉姑娘住在桐城县何处?”
厉如冰没有回答。
金盏花即又说道:“对不起,我的意思如果厉姑娘回去方便时,拜托你经过一下东门的一家客栈,那时住了一位安庆府的捕头铁尺王……。”
厉如冰立即说道:“他是为相府遗失金盏的案子,来到桐城的,怎么会跟你扯上关系?”
金盏花说道:“你也知道金盏这件案子?”
厉如冰淡淡地说道:“来到桐城的人,还有不听说的吗?”
金盏花说道:“我是来看热闹的,因为金盏花与金盏二字有关系,因此变成了嫌疑最重要的人。”
厉如冰说道:“因此铁尺王找上了你。”
金盏花说道:“他大概还不够资格找我,是我找上了他,希望从他身上找出金盏花的案情,结果我给自己套上了麻烦!”
厉如冰说道:“他求你?”
金盏花说道:“我们这些人最怕的大概就是一个‘求’字。我答应给他回音的,结果……唉!”
厉如冰说道:“要我去替你说一声?这个差事我应该做的,如果你不是中了玄阴掌,至少你不会失这个约。”
她没等到金盏花回话,便对方倩柔说了一句:“我走了。”
方倩柔紧跟了两步,几乎绊倒在门槛。她叫道:“厉姊姊,我在等你。”
厉如冰远远的应了一声,飞身越出方家后院的围墙,便迳自往东门客栈走去。
从方家后院到东门大桥附近的客栈,路程很近,而且不是很热闹的大街。从丰备仓到向阳门,出东门就到了大桥。
厉如冰忽然感觉到有人在跟踪她。
一开始,她有一股气上撞,照她以往的脾气,她会很快地逼住对方说出真情来,直截了当地做了处置。
此刻的厉如冰是茫茫地笑笑,根本就没有去理会,迳自找了客栈,在柜台前打听,掌柜的立即卑躬奴颜地恭送姑娘到铁尺王的房门口。
掌柜的记得玉蝉秋姑娘的前车之鉴。
厉如冰一敲门,里面传来醉意甚浓的声音。
推开进去,铁尺王醉态可掬,半伏在桌上,眯着眼睛望着进来的人。
他一眼看到厉姑娘,一个冷汗,酒意去掉一大半,酒都化作冷汗,衣都湿了。
他赶紧扶着桌子,站起身来,说道:“不知姑娘来,失礼得很。”
厉姑娘走进来四下看一看说道:“大名鼎鼎的安庆府铁尺王,成为成天包着酒罐子的醉猫,传出去恐怕不大好听。”
铁尺王垂下眼,十分哀伤地说道:“不瞒姑娘说,铁尺王今天已经连猫都不如。在桐城县整整住了一个半月,进退失据,除了喝酒解愁,我什么办法也没有,既不能回去,又不能不回去,我……真不知道怎样才好。”
厉如冰说道:“你应该回去,这件案子你办不了。”
铁尺王说道:“按说我早就回去,因为我遇到了两位名人,神偷阳世火和金盏花,给我带来希望,没想到,这两个江湖上的大名人,居然对我这样老朽,失了信约……。”
厉如冰说道:“不要怪他们,因为事情的变化,也不是他们所能料得到。今天我来,就是告诉你,回去吧!这案子不要查了,只要你回去向知府大人交差,准备后事。”
铁尺工睁着眼睛说道:“小的不明白姑娘说什么?”
厉如冰说道:“不要办这件案子,相府里会销案不追,你又何必在外面浪荡呢?”
铁尺王果然是老捕头,立即深深一揖,说道:“姑娘的话,我还能信不过吗?小的在此叩谢姑娘的帮忙,小的明天一早就走。”
从“老朽”到“小的”,铁尺王那份感激之情,是可以想见的。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得出铁尺王不愧是老江湖。像这样一宗重大的案子,他能在桐城一等就是一个多月,他死捏着金盏花这条线索不放。
在等着一个多月之后,他又居然凭着厉如冰的几句话就决心回安庆府交差。
除了说他是老江湖之外,再也找不到更好的说明。
厉如冰临出门,又转回身来,说道:“这是一趟苦差事!”
铁尺王拱手说道:“谈不上苦,小老儿是活到老、学到老,这趟差事又让小的增长不少见识。”
厉如冰从身上掏出一锭金子,放在桌上说道:“这锭金子给你,足够你回去养老的人。”
铁尺王退后一步,惊慌拱手说道:“姑娘的赏赐,小的不敢收……”
厉如冰说道:“我说过这是你这趟苦差事的一点补偿。”
铁尺王叉手正色说道:“小的冒昧的问姑娘一句话……金盏这件案子,是与姑娘有关?”
厉如冰说道:“如果与我有关,你就要拿我归案?”
铁尺王连忙说道:“不敢!不敢!”
厉如冰说道:“那不就结了吗?你拿了钱回安庆府,保你可以结案,你回家做你的老太爷,享你的清福,你还要知道什么?”
铁尺王连声“是、是”之后,他忍不住又说道:“姑娘,小的斗胆多说两句,小的原来以为姑娘是相府里的玉姑娘……”
厉如冰说道:“所以你才一口答应回去,是不是!”
铁尺王说道:“可是现在小的发觉姑娘不是……”
厉如冰说道:“所以你又改变了主意。”
铁尺王说道:“小的不致于那么没有眼色,敢跟姑娘说话不算数。只是小的觉得奇怪?姑娘既然不是相府里的玉姑娘,为什么要出面搅和进去这件案子?又如何一再告诉小老儿,回安庆府交差,绝对可以结案,这些事都是令小老儿没有办法明白的。”
厉如冰说道:“如果我告诉你,相府里的金盏是我盗的呢?”
铁尺王眼睛争得像雨淋蛤蟆。
厉如冰说道:“现在我把金盏送回到相府,是不是可以销案?”
铁尺王一直说不出话,站在那里发呆,因为这一时的变化,超过了他所能想到的。
厉如冰说道:“你是不相信我的话?”
铁尺王竟然额头上出了汗,连声说道:“相信!相信!”
厉如冰说道:“如果你不相信,你就不要回去,随你的便!”她说着话,就飘然而去。
撇下了呆在房里半天回不过神的铁尺王,厉如冰一直奔向城西相府大街。
对于相府,厉如冰似乎非常的熟悉,她不走大门,从后花园一跃而进,后花园里没有人影,正斜的夕阳,照得花园里的残荷谢菊,有一分苍凉。
厉如冰没有再向前进,绕过一处回廊,穿过一丛紫竹,停在一堵矮矮的围墙前,墙上有一处圆形月亮门,双扉紧闭。
厉如冰站了一会,她没有越墙进去,来回地走了两趟,停在月亮门前,举手叩门。敲了几声,才听到里面有个稚嫩的声音问道:“谁呀!”
月亮门呀然而开,门里站了一位垂髻小丫环,睁着一双乌溜眼睛,充满了惊讶的眼神,问道:“你是谁呀?”
厉如冰皱了皱眉毛说道:“我是来见老夫人的。”
小丫环天真地望站她问道:“看你的样子,像我们相府里的玉姑娘,可是你不是她!你到底是谁呀?你不是我们相府里的人,对不对?”
厉如冰说道:“你看我真跟你们玉姑娘长得很像吗?”
小丫环说道:“是真的很像。可惜玉姑娘现在走了,要不然你跟她比一比就知道了。”
厉如冰说道:“你知道玉姑娘她到那里去了吗?”
小丫环摇着头说道:“不知道,可是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谁呀?你是怎么进到相府来的?你这样一个人闯进相府,是要被捉到官里去的。”
厉如冰笑笑说道:“他们不会捉我到官里去的,让我进去看老夫人好吧?”
小丫环伸着双手说道:“不行!你这样怎么能见老夫人?按规矩是要通报的,然后才能传见。”
厉如冰说道:“那你替我通报吧!”
小丫环急着摇手说道:“不行啊!……”
里面这时候传出来问话:“小玉!外面是谁呀?”
小丫环悄悄对厉如冰说道:“糟糕!老夫人听到了。”
她又忙着朝后面回话:“回老夫人的话,是一个不认识的人。”
里面长长地“啊”了一声,接着又听说道:“那就请她进来吧!”
小丫环应了一声“是”,又悄悄对厉如冰说道:“老夫人叫你进去呐!”
厉如冰也悄悄地对小丫环说道:“不会叫人来捉我吧?”
小丫环说道:“我看是不会的啦!这地方是禁止闲人前来的。”
厉如冰笑笑捏了一下小丫环的脸,便走进门去,门里是一处小小的花圃,种植着几株梅花,只是现在不是开花的季节,显得有些冷清。走过小花圃,走进格子门,但见香烟燎绕,神龛里供的是观世音菩萨。
厉如冰立即收剑心神,恭恭敬敬地在蒲园上叩了三个头。
她刚一站起来,就听到有人问道:“姑娘,你贵姓呀?你要见老身有事吗?”
厉如冰回头一看,她的心一跳,她看到一双非常熟悉的眼睛。那双眼睛正流露着惊讶而又慈祥的眼神,注视着厉如冰。
厉如冰顿时有一种上前拥抱的行动,但是,她没有那么做,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老夫人倒是走上前来,牵着厉如冰的手,仔细地看着看着,竟然从眼睛里流出泪水来。
厉如冰有一分心动,说不上来是什么理由,顿时也有一种鼻酸的感觉。
她忍不住咳了一声,掩饰住自己的窘态。
老夫人仿佛被咳嗽惊醒,回过神来,不好意思抬起手来拭去眼泪,笑笑说道:“人老了,无缘无故流泪,真叫人笑话。”
她牵着绵手不放,走进东厢静室里,招呼厉如冰坐-下。
静室里除了两张椅子,一张书桌,上面罢了几本佛经,案头还供着一盘佛手,散发着清香,其余真可以说是空徒四壁,使人无法相信,这是相府老夫人居住的地方。
老夫人坐在厉如冰旁边,还是一直注视着厉如冰,终于说道:“姑娘,你贵姓呀?你跟我们的玉姑娘长得一模一样,要是你们两人站在一起,大家一定会以为他们是双胞姊妹呢!”
厉如冰突然有一种复杂的情绪,淡淡地说道:“我不姓玉。”
老夫人“啊”了一声,问道:“那你姓什么呢?”
厉如冰说道:“我叫厉如冰,厉害的厉,其冷如冰的冰。”
老夫。人笑笑说道:“一个姑娘怎么取这样的名字,太……太寒了一点!”
厉如冰说道:“我的名字是我师父取的,我是个孤儿,师父说我的身世太凄凉,这个人间对我其冷如冰,所以取如冰,以资记忆。”
老夫人啊了一声感叹,说道:“真是这样的吗?那真是太不幸了啊!”
厉如冰说道:“为何老夫人说我跟玉蝉秋长得像双胞胎姊妹,我那有她那样的好命啊!”
老夫人一听不觉惊动了一下,连忙问道:“姑娘,你认识蝉秋?”
厉如冰说道:“见过,不熟。”
老夫人说道:“姑娘,你知道她现在到那里去了?”
厉如冰说道:“不知道,不过我晓得她是为了一份感情去奔走天涯的海角去了!”
老夫人更是惊呆了,喃喃地说道:“一份感情,是什么样的一份感情呢?”
厉如冰说道:“老夫人你没有继续问我,前来找你为什么?”
老夫人连忙说道:“姑娘,我正等着你说啊!你是有什么话要跟我来说吗?还是要想知道些什么?”
厉如冰说道:“我是来送还老夫人一样东西。”
老夫人不解地问道:“送还给我一件东西?是什么东西呢?”
厉如冰从衣襟底下取出一个布包,放在收桌上。
老夫人找开布包一看,顿时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十四
任凭相府老夫人如何的善于联想,也没有办法想到厉如冰姑娘从衣襟里面取出的东西,何况老夫人并不是一个善于联想的人。
当厉如冰拿出这件东西的时候,老夫人目瞪口呆。
因为拿在厉如冰手里的,是一个金盏。
这个金盏一落到老夫人的手里,立即认出是相府之物,也就是相府遗失的东西。
关于这件金盏,江湖上传说极多,但是,真正见过这个金盏的人,可以说是没有。
金盏的后面,有两条龙盘绕着,里面也有两条龙盘绕着。这四条龙活灵活现,是出白宫中巧匠之手。当金盏中注满了水或者是酒之后,两条龙跃跃欲动。
据说,清朝宫延中,皇上常常用这金盏赏赐给皇后或妃子,以作为早生龙子的吉兆。
老夫人一见到金盏,呆了一阵之后,才惊觉过来,问道:“姑娘,你这只……金盏是那里来的?”
厉如冰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说道:“老夫人,难道你不认得这只金盏吗?”
老夫人点点头说道:“认识!相府里曾经藏有那一只。”
厉如冰说道:“我这一只就是老夫人藏的那一只。”
老夫人惊啊了一声,颤抖的手,在捏佛珠的手,充分表现她内心的不安。
厉如冰说道:“老夫人不相信是吗?请你看一看,你自己的东西,你自然会认识。”
老夫人软弱地问道:“姑娘,这只金盏是怎样落到你手里的?”
金盏笑笑说道:“是我盗的呀!我为了盗这只金盏,曾经在相府里探访了许久许久,才发觉这只金盏藏的地方。”
老夫人问道:“姑娘,你是怎样晓得我有这只金盏呢?”
厉如冰说道:“是我师父告诉我的。”
老夫人更加的惊疑了,她那双慈祥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惊疑之色。
她想了一会才问道:“令师是那位高人?”
厉如冰摇摇头说道:“不能告诉你,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盗这只金盏,也是我师父安排我这么做的。”
老夫人喃喃地说道:“这又是为什么呢?师父教徒弟,取法行善才对,盗窃并不是一件好事啊!”
老夫人忽然眼睛亮了起来,又问道:“姑娘,你是一位善良的好姑娘,从你的谈吐举止之中,可以看得出,你是有良好教育的好姑娘,也就可以说明你的师父-定是一位好师父,他决不会让你学不好的事,他要你盗金盏,一定有特殊的原因,是不是?姑娘,你可知道其中的原因吗?”
厉如冰想了想说道:“我不知道是不是有原因。如果真正有原因的话,那是因为我师父痛恨满人……。”
老夫人说道:“我们并不是满人啊!”
厉如冰说道:“我们更恨替满人做事的汉人,她常说这些人比满人更可恨。如果不是这些认贼做父的汉人,满人也人不了关,也不会把大明的江山抢夺到手。”
老夫人黯然垂下头说道:“你师父想必是前明的遗老……。”
厉如冰说道:“不!她是一位比丘尼!”
老夫人又惊异地望了厉如冰一眼,垂下眼睛说道:“想必是一位有道行的师太。她这么做,真是有心人,因为,盗去了金盏,是对我们张家,是一项极大的惩罚,她是有道理的。”
厉如冰说道:“金盏虽然值钱,但是对相府来说,那是九牛一毛而已,算不得什么损失。”
老夫人软弱地说道:“相府里也没有什么钱,我们老相爷讲究的是勤俭持家,我们并不像一般人所想的那么富有。”
厉如冰说道:“瘦死的骆驼也比马要大,再说天上神仙府,人间宰相家。相府里再穷,也不会在乎这样一只金盏。充其量不过十两罢了,又能值得了多少钱?”
老夫人用一种近乎呻吟的声音说道:“姑娘,你说的话,也许是对的。但是,这只金盏它关系着我们张家全家的性命。”
厉如冰咦声说道:“这话又怎么说呢?”
老夫人没有立即说话,但是,从他的眼中,流下了眼泪,她的面容戚然,似乎有着无限的悲痛!
她不应该是为着金盏的事而伤心,因为金盏已经就在眼前。那是为什么呢?是触起她的一段往事吗?是什么往事让她这样触景生情呢?
厉如冰是位聪明的姑娘,但是,她也猜不到究竟是为了什么?
老夫人流泪有些失神。稍后,她拭着眼泪说道:“姑娘不要见笑,人老了,容易流泪!”
她扶着桌子坐下,说道:“方才我说到这只金盏,关系到张家满门的性命。那是因为金盏是先皇赏赐的,朝庭上赏赐的东西,如果遗失了,那是不得了的欺君之罪,那就是满门抄斩的。”
厉如冰长长的啊了一声:她的心里充满了难以形容奇怪的感觉。
厉如冰根本不晓一只小小的金盏,竟然关系到这么多的人命,这是她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为了她盗取了金盏,让面前这位慈祥的老人,也要挨上一刀,那岂不是太残忍了吗?
她忽然也惊觉到,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从前不是这样的啊!
是方倩柔影响她吗?方倩柔那里有这么大的力量。
这时刻她竟然有一阵内疚!
她忽然有一丝对恩师的异议!
替满人做奴才的汉人是可恨!但是,像老夫人这样的人呢?是不是也应该恨?
她忍不住安慰着老夫人说道:“老夫人,别难过!这是一时的误会,我觉得我自己……做错了……。”
老夫人连忙说道:“姑娘,你并没有错!我也听到老相爷说过,江湖上有许多好汉,都在反对当今皇上,这并不是一件错事!”
厉如冰惊讶地说道:“老夫人,你怎么也会这么说呢?你……。”
老夫人说道:“这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我自幼熟读诗书,尊奉正朔,而且我是崇拜仁政的,当今人命鸟官……。”
厉如冰立即吁了一声说道:“老夫人!我虽然不知道丢了金盏要满门抄斩,但是我知道你说这种话是要杀头的。”
老夫人点点头说道:“姑娘,你有仁慈的心肠,不像你的名字,我的眼光并不老化,你是一位好姑娘。”
厉如冰笑笑说道:“我并不好,至少没有像老夫人说的那样好。”
老夫人牵过绵手,亲热的说道:“姑娘,我们十分投缘,要是玉蝉秋玉姑娘不走,今天我们在一起聚聚,那该多好。”
厉如冰沉默了一下,说道:“老夫人,金盏还给你,我感到很抱歉,让你们白白的担心受怕这么一大段时间。”
她将金盏交到老夫人手里。
老夫人双手将金盏以及厉如冰的手,合在一起。望着厉如冰说道:“姑娘,恕老身问你一个冒昧的问题。”
厉如冰说道:“老夫人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一点也不必有所顾虑,你请说。”
老夫人说道:“姑娘盗金盏的原因,你已经说过了,我也已经听明白了。不过,照姑娘自己说的原因,为什么又将金盏送回来呢?这当然是有原因的,能告诉老身吗?”
厉如冰想了一想说道:“如果我不知道,老夫人,你相信吗?”
老夫人点点头说道:“相信!我当然相信!”
厉如冰又想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我可以告诉您,最近有一次,我恩师问我,是不是还一直在想念着自己的身世?”
老夫人闻言一惊,立即说道:“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厉如冰说道:“老夫人,实不相瞒,我是一个身世不明的孤儿。自幼跟师父长大的,也可以说是襁褓中被师父抚养长大的。师父对我,可以说是如同再生的父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在想追寻出我出生之谜!”
老夫人说道:“那是人性使然啊!”
厉如冰说道:“这件事师父一直没有跟我说什么。突然,她说她要离开桐城,要我一个人留下来。临走之前,师父说了一句话,她说,留在桐城把金盏还给人家。”
老夫人啊了一声。
厉如冰说道:“我问师父这是为什么?师父说,说不定这样可以找出我的身世之谜!”
老夫人颤巍巍地站起来,紧张地问道:“姑娘,你师父她真是这样的说吗?”
厉如冰说道:“是的。她是这么说的!”
突然,她一回头喝道:“什么人?”
她的话还没有问完,只见呼地一声,一条黑影一闪,卷向桌子上放置的金盏。
厉如冰一闪身,伸手一抓,抓向黑影。
那条黑影一差点没有缠住金盏,便加快闪电地一闪而缩,缩向窗外。
厉如冰立即将金盏抢在手里,塞给老夫人,匆匆说道:“老夫人,你快收好!”
没等到老夫人说话,她伸手一掌,震开窗户,人似一阵旋风卷到窗外,喝道:“贼徒!不要走!”
窗外的人本已转身要走,一听厉如冰这样一骂,又停下来,站在那里笑笑说道:“你说谁是贼?是说你自己吗?”
她停住脚步,站在对面,打量着来人。
身穿一件黑对襟的短衣裤,肩上斜披着一件蓝色的长衣,并且将蓝衣系在腰板带里。
左手握着一大圈黑色的鞭子,左腰间斜Сhā着一支判官笔。
头上戴着一顶露发遮阳,沿着遮阳斗笠的圆边,缀着一圈二寸多宽的黑纱布,正好将脸遮去一大半。
露在外面的是微微上翘的嘴角,说明是一个骄傲的人物。
厉如冰问道:“你是什么人?来到这里做什么?”
戴斗笠的人笑笑说道:“我是什么人,说出来你也不会知道,至于问我来做什么?跟你一样,要来得到那只金盏!”
厉如冰说道:“金盏本是相府的东西,你凭什么来拿!”
那人哈哈一笑说道:“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别人问我这句话,尚有可说的,你有什么资格问,你自己为什么要拿走别人的金盏?你可以拿,我为什么不可以拿,你跟相府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吗?”
厉如冰一时为之语塞。
她顿了一下说道:“我已经送回来!”
戴斗笠的人笑笑说道:“你送回来了,就让别人拿来玩玩了!你凭什么要阻止我?”
厉如冰一时恼差成怒,说道:“反正今天我决不容许你拿去金盏!”
那人笑道:“那就是说我们要凭本事比个高下了!”
他将长鞭围在腰间,绕成好几圈。
右手从左边取出判官笔,指着厉如冰说道:“难怪你要铁尺王回安庆府!原来你是来向相府邀功的,想不到啊!”
厉如冰恍然大悟说道:“原来一直在后面跟踪我的,就是你呀!”
那戴斗笠的人说道:“我算定金盏在你的身上,因为我早就盯上了铁尺王,迟早我可以找到真正的盗盏人,果然不出我所料。”
他停顿了一下说道:“不过我实在不明白,你送回金盏的原因。”
厉如冰说道:“你也用不着知道,动你的判官笔吧!你今天能不能全身而退,那就要看你的本领了。”
她说着话,伸手一拔刀,唰地一声,玉刀出鞘,自然一阵寒光。
厉如冰不再说话,玉刀一拂,闪电挑向那人的斗笠。
很显然她是要逼使对方露出真正面目来。
戴斗笠的人一偏头,右手判官笔单点一点“魁星点斗”,指向厉如冰的咽喉。
这一招出得很快,也很准。
厉如冰的玉刀疾收上挡,只听得“当”地一声响,互接了一招。
就在双方互接的一瞬间,厉如冰的玉刀一抽一旋,刀锋沿着对方手臂而下,刺向左肋!对方竟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候,挥笔叫声道:“好刀法!”
判官笔旋腕回编,连消带打,一连攻出三招。
厉如冰连对两招之后,突然以一个极为艰难的动作,玉刀从自己头顶上盘旋而过,连同自己翻身,时间、部位,配合得天衣无缝,一招“浪花拍岸”,转化为“退潮洗沙”刀刀以十分意外的速度,削向对方腰眼。
因为这几乎做不到的速度和动作,戴斗笠的人根本没有想到有这样的攻击,判官笔伸在前面,整个左侧,暴露得没有一点掩护。
戴斗笠的人暗叫一声道:“不好!”
人只有向右侧一冲,倒在地上。
就是这样,他的左侧衣服,被剥了一道大口,里面的肉也露出了血痕!
戴斗笠的人倒在地上,挺身一个鱼跃。
刚刚站起来,只见他倏地一折身,扑向窗前,一抬手,呼地一掌窗子震飞,人掠身击进。
厉如冰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会往死路上走。
但是,她一想到老夫人,心里-一震,立即喝道:“你要找死!”
她也扑到窗前,但是她没有立即扑进去。
窗内有敌人,情况不明,冒然撞进,是太过冒险。
但是,她已经用不着进去了,房门已经打开,老夫人缓缓地走出来。
在老夫人的背后,戴斗笠的人用判官笔指着老夫人的后心。
厉如冰停下脚步,怔在那里,刚喝-声道:“你敢……”
戴斗笠的人呵呵冷笑说道:“我为什么不敢!你上来试试看!只要你上前一步,判官笔立即贯穿老夫人的前心!”
厉如冰持刀而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站在门前。
戴斗笠的人喝道:“你退后些!”
厉如冰她此时已经来不及细想,闪电一样,扑进窗内,伸手一抓,将金盏抢于手中。
这使戴斗笠的人十分意外的。
他真没有想到厉如冰会如此强取金盏,当然他应该想到的,可是由于他扑身进来,第一件事想到的便是挟持相府里的老夫人。
当他一眼瞧见厉如冰抓起了金盏,他几乎悔叫出声,他自己问道:“我今天费这么大力气,是为什么来的?”
但是,在痛悔一开始,他立即心里闪电一转,立即又喝道:“你给我站住!”
厉如冰手持玉刀,向前一步一步走过来。
这间房因为是老夫人的佛堂,所以,很宽敞,从窗口到门口,有十几步远。
厉如冰一步一步走过来,口中说道:“放开老夫人!”
那戴斗笠的人冷笑说道:“我正要提醒你,如果你要老夫人活命,你就乖乖地给我站住:”
他突然一变厉声喝道:“你要是再上前一步,老夫人的性命就没有了。”
他夸张地右手动了一下。
很明显地可以看到,只要他一使刀,判官笔就Сhā进了老夫人的腰眼。
厉如冰冷冷地说道:“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如果你伤害到了老夫人,你就死定了。”
那戴斗笠的人笑笑说道:“不见得!我杀死老夫人,你拦截不了我。再说,就算你拦截住,我力图自保,或是趁隙跑出相府之外,是绝无问题的。”
这几句话,说得很坦白,很实在,这就是说明他是个老江湖。
相反地,厉如冰在这样几句话之后,就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反击。
她只有一句道:“你挟持老夫人,她老人家念佛,与世无争,你这种行为,不觉得无良心么?”
那戴斗笠的人呵呵笑道:“姑娘,这叫做但为连成心愿,至于用什么方法,就是次要的了。”
厉如冰问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戴斗笠的人说道:“金盏!”
厉如冰大感意外,问道:“你是为了要获得金盏吗?”
那戴斗笠的人说道:“为了金盏,我们出动三代弟子,为了金盏,我们跟踪了很多有关系的人。今天……”
厉如冰叫道:“原来你是一直在跟着我们吗?”
那戴斗笠的人说道:“那倒不敢自吹,不过原来我们以为你是相府里的玉姑娘,才设法跟着,没想到误打误撞,可让我跟对了。”
厉如冰哦了一声说道:“你要金盏何用?”
那戴斗笠的人笑笑说道:“与你无关。要金盏做什么,是我们的事。”
这时候老夫人说道:“厉姑娘,金盏千万不能给他,现在金盏在你手里最好,就拜托你代为保管吧!”
那戴斗笠的人喝道:“老太婆,你在找死!你再多说一句,我不管你是不是相府里的老夫人,或者是什么人,我要你立即死在当地。”
厉如冰突然叱喝道:“不许你对老夫人说话如此的无礼!”
她郑重地又说道:“你也是个江湖汉子,要有江湖客的气势,对一位老夫人行凶,你算是什么人?”
她更缓下语气道:“你现在应该拿我作对象,因为金盏在我这里。”
那金盏捏在厉如冰的左手,她特地举起来,亮了一下相。
那戴斗笠的人说道:“只要你把金盏给我,我保证不伤害老夫人,一定是毛毫无伤。”
厉如冰说道:“老夫人,你暂且不要管,这件事让我来处理。”
老夫人说道:“姑娘,我再次恳求你。千万不可以把金盏交给他,你知道吗?不把金盏给他,至多他杀死我,死我一个人而已,我已经这样一把年岁,死而无憾!”
厉如冰叫道:“老夫人,我绝不能眼睁睁地看你被杀死!”
老夫人黯然说道:“厉姑娘,你知道的,如果金盏被他拿走,张家就有满门抄斩的下场。相比之下,姑娘,你选择何者?”
那戴斗笠的人间道:“姑娘,你选择谁?”
他故作夸张地卷起袖子,说道:“你坚持不把金盏给我,我就让你亲眼看到,我的判官笔是如何Сhā进老太婆的身体之内!看我是如何给她老人家放血!”
厉如冰喝道:“你现在跟我打交道要拿我作对手,不要折磨老夫人!”
那戴斗笠的人笑笑说道:“那没有办法,谁让她多事。”
厉如冰说道:“你要金盏可以……”
老夫人叫道:“厉姑娘,我求你……”
那戴斗笠的人突然一抬手,点了她的晕|茓,老夫人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他立即向厉姑娘解释说道:“姑娘不必紧张!我只是讨厌她打岔,点了她的晕|茓,绝没有伤害她。”
厉如冰说道:“你要金盏交换老夫人,我可以考虑,但是,你要先回答找三个问题。”
她立即又接着说道:“你不要以为你现在是占着上风,如果你有这种想法,那你就错了!我照样可以听从老夫人的话,金盏由我代管,你要想从我手里夺去金盏,相信你还没这份把握,或者说,你伤害了老夫人,你根本逃离不了相府。”
她很认真地继续说道:“我手里这把刀,二十招之内,杀不了你,但是,至少可以缠住你,再唤来相府护院的兵勇,-阵乱箭,你是绝难逃命的。”
那戴斗笠的人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厉如冰说道:“只是告诉你,不要得意太早,要心平气和地来谈问题,因此,我问你的问题,要尽管回答。”
那戴斗笠的人说道:“问吧!能答的我答你就是。”
厉如冰说道:“你是属于那一门派的?”
那戴斗笠人说道:“这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我们叫铁笠门。”
厉如冰哦了一声,似乎是在思索,想了想说道:“江湖上门派太多,我不记得有你们这样一个门派。”
戴斗笠的人笑了,他说道:“你当然只记得少林、峨嵋、华山……,你什么时候知道江湖上有个铁笠门。”
厉如冰问道:“你们活动在……?”
戴斗笠的人说道:“对不起!这一点不能告诉你,不过,有一天铁笠门在武林成为名门大派,你就自然知道我们的力量在那里。”
厉如冰问道:“我们铁笠门与相府有宿怨?”
戴斗笠的人立即说道:“那倒没有,相府为人老实,还是有极好的风评,跟我更谈不上宿怨。”
厉如冰问道:“那你们为什么要盗取金盏。”
戴斗笠的人反问道:“你又为何要盗取金盏?”
厉如冰沉吟了一声说道:“你不管我是为什么?我没有为相府带来伤害,而且现在我送回来了。”
戴斗笠的人说道:“跟你一样,我们也不会伤害到相府,到了关键时刻我们会送回来。”
厉如冰说道:“我能相信你的话吗?”
戴斗笠的人说道:“那没有办法,你只有相信,再说,你也应该相信,因为跟你的行为一样,我们的目的不是为了金盏,金盏只是我们一个手段,当我们达到了目的,金盏对我们毫无其他的价值。”
他笑了笑说:“金盏也许是很值钱,但是,金盏对我来说,那就不是重要的东西了。”
厉如冰又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你的目的是为什么?”
戴斗笠的人笑笑说道:“你问话的口气还不算悲劣,所以我可以回答你的这个问题,我们希望透过金盏,引出一个人。”
厉如冰长长地哦了一声,问道:“是什么人呢?”
戴斗笠的人说道:“姑娘,你再问下去,就不够意思了。”
厉如冰又问道:“是仇人吗?是为了引他出来报仇?”
戴斗笠的人说道:“那倒不是,我们……唉!够了!再问我就不回答了。”
厉如冰说道:“金盏我可以交给你?但是,你要记住你的话,不要伤害到相府,在关键的时刻,你要送回来。”
戴斗笠的人说道:“姑娘的意思,是要将金盏交给我?”
厉如冰说道:“你要记住,如果你不能遵守你自己的话,我会竭尽全力,追杀你们铁笠门!”
她将金盏举在手里,人从窗子掠到外间。
外面有一块空地,四周架上有许多盆栽。
厉如冰站在空地当中,说道:“放开老夫人你走出来。”
戴斗笠的人也说道:“你先将金盏放在地上。”
金盏放在地上,戴斗笠的人从窗口看了看,将老夫人扶到椅子上,他自己从房门走出来。
厉如冰开始缓缓地向窗口移动。
戴斗笠的人也缓缓地向金盏移动。
突然,厉如冰停下脚步。
戴斗笠的人也立即停住,他非常的机灵,立即面朝房门,因为他估计,到金盏的地点,比到房门口要稍远,他没有放开老夫人是他的本钱。
厉如冰望着他说道:“你我之间,有一个不公平的事情。”
戴斗笠的人说道:“条件是你提的,有什么不公平的事情。”
厉如冰说道:“你知道我姓名,也看到我本人。可是,对于你,除了我知道你是铁笠门的人以外,一无所知!这显然是不公平的。”
戴斗笠的人迟疑了一下,说道:“这也没有什么!我可以告诉你。我姓卞,是铁笠门的第一代弟子,至于我的斗笠,这是铁笠门的规矩,每个铁笠门的弟子,都有一顶斗笠,像我这种,露顶、平沿,外带黑缘边巾,斗笠是铁打制的,是我们第一代弟子的特点,至于其他的,有的戴草笠,有的戴竹笠,那就是区分等级的标志。”
厉如冰啊了一声。
卞某人似乎忍不住自嘲似地笑了笑说道:“我说得太多了!其实等到有一天,铁笠门天下皆知的时候,就根本没有隐瞒的必要。”
厉如冰点点头说道:“好!请记住我的话,如果你们不能实现诺言,姓卞的!……哼!”
她的人一掠一扑,伏身进窗,一把抱住老夫人,见她人是昏过去,却是平安无事。
姓卞的戴斗笠的人似闪电一般,扑上前去,一把抓住金盏,立即藏在自己怀里,高声说道:“厉姑娘,你的武功好!气量也好!而且你能相信他人,十分难得,但愿我们后会有期,今天真的幸会了!”
厉姑娘隔着窗子说道:“只是没有见到你的庐山真面目。”
姓卞的说道:“铁笠门会使长鞭的人不多,使得还有一点名堂的,大概只有我一个。厉姑娘,我们会再见的。”
此时已经是薄暮,相府后花园的灯尚未亮起,姓卞的一个腾身,接连几个跳纵,转眼不见。
厉如冰伸手拉开老夫人的|茓道,又抱起老夫人绕过佛堂,走进另一间净室,将老夫人平放在榻上,再稍作推拿,老夫人咳出一口稠痰,悠悠醒来。
那个小丫环原先人吓得缩在一角,人也昏过去了。
这会儿也醒过来,乖巧得很,立即捧过来一碗渗汤,厉如冰闻了闻味道,点点头表示赞许。
便叫小丫头将老夫人扶起来,半躺在怀里,把一碗渗汤灌了下去。
老夫人喉咽里打了个嗝,睁开眼睛一看,便说道:“姑娘,那人走了吗?”
厉如冰含着微笑说道:“老夫人,人已经走了!”
老夫人急着问道:“你没有被他伤倒吧?”
厉如冰摇摇头说道:“老夫人,你还好吗?”
她顿了一下接着说:“老夫人,金盏还是让那个姓卞的带走了。”
老夫人轻轻地“啊”了一声,没有太大的惊异,只是问道:“姓卞的呢?”
厉如冰说道:“姓卞的挟持着老夫人,你的生死,都是在他举之间,当然,如果他真的伤害了老夫人,我会尽全力将他截住,或者击死在当场。可是,那有什么用呢?就是把他五马分尸,也无法抵偿老夫人的生命!”
老夫人点点头说道:“姑娘,多谢你这么想!”
厉如冰道:“金盏被他拿去了,至少还有机会找回来。老夫人,我负责为你做这件事,可是,老夫人的生命,是无可比拟的,所以我拿金盏跟他交换了。”
老夫人一直在微点着头。
忽然,她岔闲话题,说道:“厉姑娘,金盏拿去了也就算了,为何你要替我找回来,我们不要再谈它了,现在我们一起去吃饭,好吗?就在这净室后面。”
厉如冰想了想说道:“好!我陪老夫人吃晚饭。”
陪着老夫人到后面,一张小圆桌,摆着四盘菜。
没有肉,没有酒,没有山珍海味,一般百姓人家,也会比这菜要好。
厉如冰看到了这几个菜,心里有很大的感触!
恐怕外面的人,没有一个会相信,相府里老夫人吃的是这样的简单朴素。
老实说,厉如冰也已经看到过,一般所谓的官宦之家,那种骄奢极欲的情形,相形之下,厉如冰不禁对老夫人增添了一分敬仰之情。
老夫人请厉如冰座下,含笑说道:“对不起!姑娘,我吃素,你吃得惯吗?”
厉如冰说道:“从小随着师父就是吃素!老夫人,我是过苦日子长大的!”
老夫人点点头,说道:“令师是位高人。”
两个人捧起饭碗,老夫人默祷了几句,便静静地开始用饭。
相府里规格,“寝不言,食不语”,吃饭是不能随便说话的。
老夫人放下饭碗,小丫环端上漱口的茶,老夫人这才问道:“厉姑娘,你说你在襁褓之中,被令师收留抚养成|人的,老身还有几个问题,想请问你。”
厉如冰说道:“老夫人请问吧!只要我知道的,我都会回答你。”
老夫人问道:“姑娘,你这姓是怎么来的?”
厉如冰说道:“是师父取的,不过,根据后来慢慢地了解,我根本不姓厉,我的父母到底是姓什么?没有人知道!我是一个真正可怜的孤儿!因此,师父为我取了这个名字……”
老夫人间道:“这个名字……姑娘家为什么要取这样的名字呢?想必另外还有其他的意思?”
厉如冰说道:“师父说,这个世间,到处充满了冷酷、贪婪、倾轧……尤其是我一来到这个人间,就遭受到无情的抛弃,因此,她为我取了严厉如冰的名字,要我随时记住,人间要以更冷酷的态度来面对一切。”
老夫人几乎是呻吟了一下,说道:“难道你师父当年就找不到一点点蛛丝马迹,来证明你的身份吗?”
厉如冰想了想说道:“是不是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我不晓得!我也不想晓得!”
老夫人低声问道:“为什么啊?难道对自己的身世,都不想知道吗?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都不想了解吗?”
厉如冰说道:“生下来就把我抛弃,这种父母,这种身世,不知道也罢!”
老夫人长长“啊”了一声,呻吟着说道:“姑娘,你真的是这样想吗?”
厉如冰说道:“我师父从小就这样告诉我,我从小也就这样想。”
老夫人摇摇头,泫然欲泪,但是,她仍然是很冷静地说道:“姑娘,事情也许并不像令师说的那样可恨!天下的父母,没有不爱自己的儿女,亲生骨肉,焉有不爱不疼的道理,也许是有某种不得已的苦衷,不得不抛弃……。”
老夫人脸色变得苍白,嘴唇微微地在颤拌。
厉如冰一见吃惊不小,连忙问道:“老夫人,你是怎么啦?”
老夫人摇摇头说道:“做父母的抛弃襁褓中的婴儿,虽是不应该,可是……可是……”
厉如冰想了想说道:“其实,我是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只是我的内心难免是有一种被遗弃的愤怒,话又说回来,树有根,水有源,不管我的父母当年是怎么对我,也许他们正是老夫人所说的,是不得已的,而且定有不能了解的苦衷!”
老夫人松了一口气,点点头说道:“姑娘,这才对!多以恕字待人,为人间增添几分祥和,我很高兴你这么想!”
厉如冰说道:“多谢老夫人的教诲!我要告辞了!”
老夫人急道:“为什么要走呢?你不是……要寻找你身世谜底吗?”
厉如冰说道:“寻找身世,在相府是寻找不到的!”
老夫人急道:“谁说的?姑娘,你留下来吧!”
厉如冰说道:“要我留下来?为什么?”
老夫人说道:“我……我……”
突然,净室门口一暗,当门而立一个人。
老夫人一见,面如死灰,顿时昏了过去。
十五
厉如冰抢上前一步,双手抱住老夫人。
她抬起头来,望着门外,外面站的是一位年近五十的老嬷嬷。细细的眉,明亮的眼睛,如果单看这两处,是无法想到她的年纪的。
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后脑髻上斜Сhā着一根黄杨木做的木钗。
一身穿着分明是个下人,管家嬷嬷之类的。但是,看她的神情,似乎与她的穿着,非常的不相称。
这个老女人站在门外,冲着厉如冰冷冷地说道:“厉姑娘,你请吧!老夫人的事,有我来照应。相府里本来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进出的,今天原谅你这一次,你请吧!”
厉如冰问道:“请问你是什么人?”
这老人冷冷地笑了一下说道:“相府里内总管,相府里上上下下都叫我陆嬷嬷!你可以走了。”
厉如冰刚叫得一声道:“陆嬷嬷!……”
老夫人悠然醒来,呻吟地哼了一声,她悠悠睁开眼睛,当她看到厉如冰的时候,仿佛使她霎时间想到了什么事浑身微微一顿,极力支持着坐正自己的身体。
厉如冰赶紧扶住叫道:“老夫人,你是怎么啦?你现在没事吧?”
老夫人连忙说道:“我没事!我很好!厉姑娘,你现在可以走了!”
厉如冰立即沉下脸、放下手,掉转头就要准备离开。但是,她只迈开了第一步,随即站住了脚,冰雪聪明的姑娘,一个瞬间的灵机一动,使她怒气全消了。
老夫人是何等慈祥的人,而且跟她一见如故,其实何止一见如故,简直就如家人,怎么会此刻毫无一点人情下逐客令!
老夫人断然不是这种人。何以致之?哦!只有一个原因,门外这位陆嬷嬷,相府里的内总管。
厉如冰的眼角带着笑意,眼神扫到陆嬷嬷身上,她故意地回过头来,对着老夫人微笑说道:“老夫人,你是真的要赶我走吗?”
老夫人显然被这句话刺痛了自己,她垂着眼眉,低低地说道:“姑娘,老身不是逐客,而是……姑娘,老身是请你离开这里。”
厉如冰微笑说道:“老夫人不必把话说得那么客气,既然老夫人要我离开这里,我离开就是了。”
老夫人忍不住叫道:“姑娘!……”
厉姑娘道:“老夫人还有什么话要说吗?不要紧!我有的是时候,改天我来跟夫人好好地详谈!”
老夫人显得有些慌乱,连忙说道:“啊!不要!不要……”
厉如冰微微笑:“看来老夫人真的不欢迎我来了!”
老夫人想必已经镇定下心神,她忽然双掌合十,以佛礼相待,缓缓地说道:“姑娘,老身已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在此地礼佛育经,原只是求得一分清净,因此,不想有人前来打扰!”
厉如冰说道:“老夫人,用躲避求清净,不见得就能求得清净!……”
陆嬷嬷突然很不客气地叱道:“厉姑娘,你怎么可以跟老夫人这样地说话?老夫人既然已经下了逐客令,难道你真的要等到叫人前来赶你不成吗?”
厉如冰站在那里,她的眼神在两人间飘来飘去。她是看得那么清楚,她是那么相信自己的眼光。
这个陆嬷嬷绝不是个普通人,她不会是普通的内总管,也不是普通的老妇人。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一定要查清楚。因为,有一个原因,让我非查不可,那就老夫人似乎有一种掩饰不住畏缩之意,这是不合常情的!没有任何一个女主人,而且这个女主人又是老相爷的夫人,会害怕一个内总管?
厉如冰暗自点点头,告诉自己道:“我一定要查清楚这件事。”
她的心意已决,便露出笑容说道:“陆嬷嬷,既然老夫人说出话来要我走,我还有什么可说,用不着你叫人来赶我,我现在就走。”
她大踏步走出净室的门,她从陆嬷嬷的身边经过,突然停了一下脚,对陆嬷嬷嫣然微微一笑,说了一句道:“陆嬷嬷,但愿我们后会有期。”
陆嬷嬷冷冷地回了一句道:“是吗?我倒是认为最好不再见!”
厉如冰笑笑说道:“陆嬷嬷,何必要这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常言道得好,山不转路转,话不能说得那么绝。说不定我们有缘,会很快就见面的!”
她不等陆嬷嬷说话,轻轻地打了一声哈哈,飘然而去,走得又快速、又飘逸!
撇下相府的后院,厉如冰的心情,就不是那样的轻松了。
在桐城,她有一处歇脚的地方,是东门城外的一座尼庵,名叫白衣庵。
白衣庵只有一位老尼带着两位徒弟,师徒三人靠种菜过日子,生活过得很苦。
白衣庵位之于城外靠河的一处竹林里,十分清静。
厉如冰离开师父之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找到这样一处可以暂时栖身的地方。
老尼平心已经六十岁以上,对于厉如冰的寄宿,一口答应下来。老尼当时说了一句话道:“施主是与佛有缘的人,只要不嫌小庵狭窄,就请留下来吧!”
厉如冰合掌多谢,就这样住下来了。
说是住下来,实际上只是一间小茅屋,空徒四壁,一个蒲园,一张木榻如此而已。
庵里尼姑除了念经,就是在庵外菜园里种菜,是真正苦修的方外人。
平心老尼并不老态龙钟,单从她的一双眸子,可以看出她的智慧,是一位有道行的师太。
厉如冰子日住在庵里,很少跟她们师徒说话,不是厉如冰不说,而是她们师徒三人,平日难得开口。
在白衣庵,多一个厉如冰,或少一个厉如冰,似乎没有任何影响。
这天厉如冰回到白衣庵的时候,平心老尼师徒的晚课已过。
除了观音大士神会前那盏长明灯,白衣庵是一片黑暗,没有一点灯光。
厉如冰悄悄回到自己屋里,像往常一样,再悄悄到浴房里去沐浴。
九月霜降,冷水沐浴不是普通人能忍受得了的。
厉如冰一阵冲洗,自己感觉到冷静许多,似乎把相府带回来的心上压力,让这一阵冷水冲洗掉了。
换过衣裳,悄悄回到房门口,她突然停下脚步,着门沉声问道:“什么人?”
房里有人很平静地回答道:“厉姑娘,是我!”
一听,实在是大出意外,当时为之一怔。
但是,她立即“哦”了一声,用一种很轻松的语调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贵客光临,意久之至!荣幸之至!”
她推门进去,放下换过的衣服,双手一抱拳道:“陆嬷嬷,真没想到你会大驾光临!只是此地太苦太狭窄,不但没有茶水招待你这位贵客,连一张椅子都没有,真是抱歉!”
陆嬷嬷站在那里,冷静屹立,有如一尊石像,她冷冰冰地说道:“姑娘不必客气!”
厉如冰说道:“待我取个灯光来。”
陆嬷嬷立即一罢手说道:“不必!”
厉如冰顿了一下说道:“陆嬷嬷这么深的夜晚,来到我这个窝居,不是为了要跟我闹弯扭来的吗?”
陆嬷嬷说道:“厉姑娘,你有这种想法吗?”
厉如冰笑笑说道:“我倒没有这么想,可是,陆嬷嬷!你看,你来到我这里,既不肯坐下,又不让掌灯,是不是容易让人觉得有些剑拔弩张的感觉!”
陆嬷嬷也笑了,她说道:“厉姑娘,你看我该坐那里?”
厉如冰说道:“说的也是,此地连一张像样的椅子都没有。”
陆嬷嬷说道:“你已经说过一次了。”
厉如冰一伸手说道:“陆嬷嬷请坐床上,我坐蒲园。”
陆嬷嬷果然依言坐在床沿,说道:“因为我想静睦跟姑娘谈一谈,所以,不愿意有灯火,免得招惹来了外人。”
厉如冰笑笑说道:“我记得今天在相府,陆嬷嬷跟我说过,就是我们最好不要再见面。如今言犹在耳,陆嬷嬷,你怎么就来了?再说,你是如何知道我住在这里?”
陆嬷嬷轻轻地咳了一声,在黑影中可以看得出,她脸上有一丝笑容,那笑容表现的是一份骄傲与得意。
她清了清嗓子之后说道:“厉姑娘,如果我要想知道一个人的某些事,那是瞒不住我的,何况是一个住处!”
厉如冰长长地“哦”了一声说道:“陆嬷嬷,派人调查了我,或者是你派人跟踪了我?为什么?我有什么碍了你们的地方吗?”
陆嬷嬷沉吟了一下说道:“听来你有点不高兴?其实,正如你所说的,如果不碍着我们,管你的闲事做什么?”
厉如冰立即说道:“我孤单一身,浪迹江湖,碍你们什么事?”
陆嬷嬷笑笑说道:“姑娘,你为何如此之健忘?”
陆嬷嬷还没有说话,她又说道:“你忘了我的身份,是相府里内总管,相府里财物,以及相府内院的安全,都是我的责任。”
厉如冰也笑了笑。
“你是说为了金盏?”
“那是其中之一。”
“我答应过老夫人,我曾替她找回来的。”
“那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了。”
“还有更重要的事吗?”
“请你从现在起,不要再去相府!不要再去惊忧老夫人的安宁!”
“有理由吗?”
“不需要理由!相府不是客栈,不能随便进进出出,不能让不相干的人去惊忧相府。”
“过去有人住过,我只不过是看看老夫人而已。”
“你说的是玉蝉秋?她跟你有些不同,再说那时候我还没有来。不过,玉蝉秋的事,我照样的会处置。”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玉蝉秋离开了相府,并不表示我们不处理她。”
“如果我告诉你,我还要去相府!”
“我想你会这么说的。不过,我希望你只是这么说说,不会真的这么做,因为,你要真的这么做,我只能告诉你,那是非常的不聪明!”
说着话,陆嬷嬷站了起来。
“今天我来,就是告诉你这个,我是好意。”
厉如冰笑了笑经心地说道:“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陆嬷嬷说道:“随便你!我是对你尽到心了,我再说一遍,你是聪明人,不但不要再去相府,而且,明天立刻离开桐城,走得远远的。”
她迳自走出房门之外。
厉如冰忽然追到门外,叫道:“陆嬷嬷,你专程来到这里跟我说了一这么一件事,是威协我呢?还是恐吓我?”
陆嬷嬷站在门外,并没有回过身来,只是淡淡地说道:“你为什么不说是忠告呢?”
厉如冰说道:“好!算是你对我的忠告。现在我请问你一个问题,你能答复我,也许你根本不屑于一答。我是说,你能答复我,为我释疑,我会考虑接受你的忠告!”
陆嬷嬷立即迈开脚步,口中说道:“不要跟我谈条件,我们之间没有条件可谈的。”
厉如冰说道:“不谈条件,难道你连回答一个问题的胆量都没有?”
陆嬷嬷冷笑一声说道:“用不着激我!我的年龄至少是你的三倍,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要多,你这一套也能班门弄斧?”
厉如冰说道:“好吧!我们改天相府再见!”
她一转身,回到房里,正要关门。
陆嬷嬷回过身子,望着厉如冰缓缓地说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厉如冰问道:“陆嬷嬷,你在相府到底是什么身份?”
陆嬷嬷显然被这个问题,带来相当的意外。
她站在那里愕了一下,接着她恢复冷静,变得淡淡地问题:“你问这个问题做什么?”
厉如冰说道:“为什么问?是我的事。”
陆嬷嬷说道:“在相府你已经问过,我告诉过你,相府的内总管,你还要问吗?”
厉如冰说道:“我需要知道你真正的身份。”
陆嬷嬷想了一下说道:“怎么问是你的事,怎么答是我的事。”
她再次转身走了,边走边还在说道:“聪明的人会接受别人的忠告,误时务者为俊杰。厉如冰姑娘,我劝你远离桐城,少管相府的事,对你的的确确是一项忠告,愿你三思!”
说着话,人已经隐于竹林之中,杳然不见了。
厉如冰回到房里,盘坐在床上在想这件事。
使她想不通的几个问题:“这位陆嬷嬷为什么要来给我忠告?我去不去相府,有这么重要吗?”
紧接着她又想到:“相府老夫人前后态度有如此显著的不同,必然是为了这位内总管的缘故。看来关键就在这位内总管的身上。”
她迟疑了。
“真的就如此离开?我要离开,倒并不是受了陆嬷嬷的影响。相府本来就与我无关,我又何必踏这个浑水?”
但是,她毅然不能接受自己这个决定。
“恩师要我留在桐城,为是我便于了解我的身世,再说相府老夫人那边我有承诺,更为她寻回金盏,我怎么可以这样一走了之?”
想到这里,另一股冲动在跃跃欲试。
“陆嬷嬷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这样谜底为什么不去揭晓呢?”
她的心意已决,立即将洗换的衣裳收拾收拾,打点成一个小包袱,正在考虑要如何向白衣庵的平心老尼告别,她忽然发觉门外有人。
厉如冰沉声说道:“门外的朋友!既然来到这里,何不敲门请进?”
门外果然有人应声说道:“只是觉得太过鲁莽,所以没有举手敲门。”
厉如冰“哦”了一声说道:“尊驾谈吐不俗,想必是高人,何不请进?”
门外人说道:“黑夜惊扰,已是不当,如果再冒然闯入姑娘住处,于理难容。”
厉如冰笑笑说道:“这么说,你的意思是要我出来了。”
门外人说道:“如果姑娘不能冒然见责,请移驾外面,在下有事要与姑娘相商。”
厉如冰说道:“在这种情形之下,我不出来行吗?”
她显然如此说,依然小心翼翼提高警觉,拉开门眼冲对外一扫,这才缓缓走出门外。
门外站着一个人,一见厉如冰出来,连忙一拱手道:“白衣庵是清净圣地,在下不敢在此地多留,敢请姑娘到庵外,只两三句话,在下即刻就走,决不多耽搁姑娘时间。”
他转身迈步,十分俐落地走向庵外,走到竹林边后,站住。
虽然只是如此一小段路,只不过走了十来步,可是人来人步履沉稳、落步快速,走过无声的情形看来,是一身具武功,而且功力很厚的高人。
厉如冰心里有数,跟着来到外面。
她还没有说话,对方双手捧着一根—尺多长的手挽鞭子,含笑对厉如冰说道:“奉陆嬷嬷之命,为姑娘送上这根手挽儿,请姑娘笑纳收下。”
厉如冰着实地一个大意外。
陆嬷嬷居然来上这一手,是她说什么也想不到的。
她先打量一下对方来人。三十上下,剃着亮青的头皮,后脑拖着辫子。镶黑边的青布衫,露出里面雪白的衫儿,一双眼睛透着十分有神。
他双手捧着皮鞭,是一般骑马的公子哥儿用的手挽儿,可以看得出编得十分精致。
厉如冰伸手拿过皮鞭,挽在手上耍了几下,说道:“陆嬷嬷送来这根鞭子,倒叫人好生消受不了。”
那人躬身说道:“陆嬷嬷说,姑娘明天一早就要启程远行,所以特地为姑娘送来脚力。”
他转身朝后一挥手,只见从竹林里走出来一个人,手里牵着一匹马,即使是不识马的人,一眼也可以看得出那是一匹好马,神骏非常。在昏暗的夜色中,也可以看得出,是一匹赤炭般的枣马。
厉如冰笑了,笑得十分放任!
那人躬身说道:“马是一匹很好的脚力,马背上还有一点陆嬷嬷的心意,请姑娘一并笑纳。”
厉如冰笑意未了说道:“陆嬷嬷是怕我不走,要来逼我上路!”
她的笑容一收,语气一变而为冷酷说道:“朋友!请你将马牵回去吧!回去告诉陆嬷嬷!就说我厉如冰不善于骑马,如果我要走,我有两条脚,我会走得动。如果我不走,送马我也走不了!”
那人说道:“请姑娘不要误会,陆嬷嬷她是一番好意!”
厉如冰沉下脸色说道:“谢谢她的好意,你可以请了。”
她随手一扬,手里那根手挽儿,箭也似的飞了出去,不远有一棵槐树,约有饭碗粗细,手挽儿直如一支脱弦的箭,射向槐树,居然Сhā在树上,深约一寸。
厉如冰露了这一手飞花摘药的功夫,转身就回到房里。只听得屋外那人依然很恭谨地说道:“请姑娘息怒,在下回去转报陆嬷嬷也就是了!”
人声杳然,恢复了一片寂静。
厉如冰坐在床上生了一阵闷气,又增加了几十怀疑,因为事情是如此的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我留在桐城是如此的重要吗?我留在桐城会对相府造成何种重大的影响?真是令人想也想不通的事。”
她霍然站起身来说道:“本来我是要走的!现在,我是决心不走了!非但不走而且今天夜里我要去一趟相府,看看老夫人,我要了解一下真实的情况。”
撇下已经整理好了的小包袱,携带上玉刀,走出房,门抬头向上看看,浮云满天,夜色浓厚,凉意惊人。
她认准方向,便朝着西城走去。
从白衣庵到西城,必须经过东门大桥。
厉如冰刚一走上大桥,从桥头栏杆上窜下两个人,手里各持着刀,拦住厉如冰的去路。问道:“姑娘,你要到那里去?”
厉如冰打量一下对方,绝不是平日街上的混混,也不是持刀抢劫的盗贼。
反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要抢劫吗?还是想要非礼?”
那两个人说道:“姑娘,你看我兄弟是像干什么的?”
厉如冰摇摇头,说道:“深更半夜,手持钢刀,拦住一位姑娘,你能说你们这种行为是好人吗?”
两个人说道:“姑娘,同样的理由如果用在姑娘身上呢?深更半夜,一个姑娘家,在外面乱走,这又算是什么呢?”
厉如冰“哦”了一声说道:“这么说你们有理?”
那两个人说道:“且不管是谁有理,姑娘,请回去吧!像姑娘长得这么美,就是碰到任何人,这时候都会犯罪的!”
厉如冰笑笑说道:“我知道你们是受谁的命令来到这里,现在我告诉你,要走开的是你,否则你会后悔的!”
那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持刀并肩,拿定桩步,说道:“姑娘,你要是硬闯,就请出手吧!”
厉如冰不再说话,右手一拔,玉刀出鞘。
对方一见厉如冰拔刀,便不稍待,两人向左右一分,各摆钢刀,抢步进身,举刀劈来。
厉如冰突然右手玉刀一个横扫,使的是“夜戳八方”式,只听得一阵金铁乱鸣,硬接两招,对方的钢刀被荡得门户大开。
厉如冰一刀荡开对手,右脚斜向上踢,人的上身向下一斜,一个旋地转动,叭、叭两脚,对方两人各挨了一脚,重心顿失,桩步不稳,登、登、登……一连好几步,兀自留不住脚步。
脚下一个虚空,啊呀一声,扑通、扑通两下水声,两上人落身于河里。
厉如冰朝着桥下说道:“看在你们身不由己,我的手脚留情,回去换身干衣吧!小心得了风寒。”
她大步上桥,很快地向前走。
刚走进桥,桥头又有两个人,一式的钢刀、一式的衣着、一样的说话道:“姑娘,请留步!夜深了,一位单身姑娘在外面不妥,请回去吧!”
厉如冰问道:“你们到底是谁?是桐县的皂班衙役或者是刑房捕快呢?你们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要听陆嬷嬷的话?”
两人说道:“姑娘,请回吧!与你无关的事,少问为宜。”
厉如冰说道:“怎么跟我无关?你们都是陆嬷嬷叫来的,平白无故拦住我,欺人太甚。”
她迈步就走,口中还说道:“其实你们不说,我也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那两个人说道:“看来姑娘不接受劝告,我们只好得罪了。”
其中一个跨步向前,摆刀就砍。
只此一个跨步,一—个进招,就可以看出与方才那两个人有显著的不同。
步眼活络、刀法刁钻,那一刀“乌云蔽月”,攻的是上盘,可是一招未了,刀锋突然一个转侧,斜披而劈,人支于此时,抢上前一步,完全是逼近递招,贴身搏斗。
厉如冰一个“鸟点头”让开上盘,趁势玉刀上抢拔出,她的身体就此一旋,玉刀立即化为一道闪电似的毫芒,正好卸开对方攻势。
对方不弱,突然向前一个虎跳,交错过身形,他的上身微仰,刀从自己的面前一晃而后收,在招架中,使出一招极其漂亮的攻势。
厉如冰倒是喝了一声彩说道:“好刀法!”
但是,她无法再次纠缠下去。
对方还有一个人怀抱钢刀,站在一旁观戏,因此,久戏并不是上策。
姑娘在一声彩声未了,突然一个翻腾,飞身闪开五尺,双脚刚一落地,玉刀凝聚成一点,闪刺而至。
那人不敢硬接,只一偏身,刀法回扫,攻在姑娘身后,熟知玉刀一顿而收,在极快的一个旋转之下,刀光恰如一条白色的丝带,微带着啸声,兜将回来。
这时候那人已经闪躲不及了。
哨地一声,他的右手一麻,钢刀呛哨落地。
他暗叫“不好”脚下桩步未稳,只听呼地一声,斜踹来的一脚,正好踢在左肩,登、登、登一连退了三步,还是跌坐在地上。
厉如冰用刀指住说道:“我们之间并无仇恨,念在你是奉命行事,所以我在刀下脚下,都留了分寸!……”
她的言语未了,突然从桥墩下面,伸出四根挂勾,以意外的突破,钩住厉如冰的脚。
厉如冰反应快极了,玉刀一落、一挥,四把挂勾断成八截。
而且正好空中又飞来几对套索,厉如冰一阵阵舞,套索变成一地的断绳。
虽然挂勾套索未得逞,但是,厉如冰的双脚小踝受到了轻伤,这下她的怒火难抑,再看对面那人,已经不见踪影。
她回身到桥墩上,翻身落到桥下。
桐城东门大石桥年月深远,除了当中两个桥墩流过的河水之外,其余两端的桥下,都被叫化子占住。
厉如冰落身到桥下,只见桥下都是用破幕隔住的,横七竖八,睡了一堆人,一股奇特的臭味,使她停下脚步,看样子要在这里找人,是十分困难的了。
她回到桥下,仰首望天,约莫已过夜半。
她坐在桥的栏杆上,脱下鞋袜,幸好只是皮伤,只是好好地一双鞋被钩破了。
她抚揉着脚,心里一度想道:“算了!为什么要惹这些麻烦!”
可是,这个念头还没有闪过,她自己几乎跳起来。
“不行!我非要查个明白不可,这个陆嬷嬷为何如此小题大作?要动用这么多人来阻止我去相府,是为什么7。还有这些人,身手都不简单,她是如何在短短时间之内,动用起来的?”
她愈想觉得可疑之点太多:“莫非相府有某一项重大的秘密?或者是相府老夫人有某件秘密?怕我知道传了出去?”
她摇摇头说道:“不对!老夫人开始没有一点防范之意,为什么后来要改变?”
她给自己下了一个结论:“绝对是有一项大秘密,偏偏让我在这时候闯进了相府,所以才逼我走桐城。哼!我偏不走,我一定要探讨个明白。”
夜深人静,桐城的街道,到了晚上根本没有夜市,何况是如此的深更夜半。
但是,厉如冰走在街道,每隔三五十步,就有两个人站在阴影里,待她来到西域,大约有二三十个人。
这些人并没有对厉如冰采取任何行动,但是,厉如冰可以看得出来,这些人都是因为她而出动的。
远远地,已经看到相府的大门了。
她转进另一个巷道,直赴后院。
相府在西域差不多占了半条街,占地极广,厉如冰绕到后院,走了好一会。
后院的门当然是关着的,她正要跃身越墙而进,突然从后院门走出来四对火把,四对高挑的纱灯,引出来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陆嬷嬷。
她的手里多了一根拐杖,步履稳健,迎接上来。
厉如冰站在那里,蓄势以待,她没有说话。
陆嬷嬷离她十来步的地方站住,笑了笑,点点头说道:“厉姑娘,你真是位有个性的人,说来就来,还记得我的话吗?”
厉如冰说道:“你的话太多,我不知道你所指的是那一句?再说,你的话我为什么要记得?”
陆嬷嬷说道:“不为什么,记住我的话,至少在目前来说,对你的好处。比方说,我劝你不要再来相府,再来你会吃亏。”
厉如冰冷冷地说道:“现在我来了!”
陆嬷嬷笑笑说道:“你不听话,吃亏就在眼前。”
她又笑了笑说道:“不过,如果你现在要走,我还可以保证你丝毫无伤。姑娘,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厉如冰说道:“要我走可以,我有一个条件。”
陆嬷嬷说道:“又来了!姑娘,你没有条件可谈的。也罢了!我再让你一次,说吧!你要什么样的条件?只要不过分,我都答应你。”
厉如冰说道:“告诉我,你,陆嬷嬷到底在搞什么鬼?你绝不是相府里的内总管,你不但有武功,而且有权力,你留在相府当内总管,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赶我走?难道这也与你留在相府有关连吗?”
她一口气问到这里,喘了口气说道:“陆嬷嬷,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追根到底,是不是?”
陆嬷嬷点点头说道:“姑娘,你很聪明,对于事情能观察入微,但是,说你聪明你又不聪明,如果我是你,我绝不多留一刻,立即离开桐城,因为在江湖上闯的人,应该记住一句话,民不与官斗,相府是官,而且是大官,你犯得上吗?”
厉如冰说道:“你说了半天,没有答复我的问题。”
陆嬷嬷说道:“你的问题我永远不会告诉你。”
厉如冰说道:“那么让我再和老夫人再见一面,我也可以撒手不管这件事。”
陆嬷嬷叹口气说道:“看样子我们已经没有善了时候,姑娘,我实在不愿意伤害你,这也可以说是我的一点私心……”
厉如冰抢着问道:“你说什么?”
陆嬷嬷摇摇头说道:“没有什么,我说我不想伤害你,如今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的拐杖一挥,四支火把,四个高挑纱灯,四散站开,空出一个场子。
相府后院门外,只是一个巷口的交会处,并不是一个很宽敞的地方。
据说从前更窄,后来因为张家后院与马家相对。
桐城有四个大姓,张家父子宰相,当然列为第一大户,依序是姚、马、左。所以,姓马的世代官宦人家,也是不好惹的人家。
两家为了院脚墙基的桩线,相争不让。
两家的老爷都在京城,两家的管家各自不让,总管自然是裁决不了,谁都惹不起,只好利用为官之道的“拖”字决,能拖到什么时候,就拖到什么时候。
那时候,张家是老宰相张英在世,老夫人随侍在京,管家就为了一封信,专差送到京城,报告这件事。
老宰相张英从京里捎回一首诗:“万里修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长城万里今独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老管家倒是挺能体会老主人的意思,第二天不声不响地将院墙后让三尺。
后院相对的马家,一见张家自动让了三尺,他也自动后撤三尺,留下了一条六尺宽的巷道。今晚这条六尺巷成了拚门的战场,以和平而闻名的“六尺巷”,如今却立即将要变成血雨腥风的地方,真是对六尺巷的一种无情讽刺。
陆嬷嬷将拐杖横在手中,眼盯着厉如冰。
厉如冰中的玉刀,比一般兵刃本来就短,如今对上陆嬷嬷的拐杖,更是差上一大截,但是,厉如冰一点也没怯意,玉刀抱在怀里,从容地道声:“请吧!”
陆嬷嬷一点也不客气,拐杖当头一点,直敲而至,刚一出招,就起变化,右手一滑,一带拐杖,毒龙般地搅着拐杖后端,横扫而来。
厉如冰抱着刀没有出手,一闪上身,一跃下盘,闪开一招双式,突然叱喝一声,玉刀抢进中宫,分心就刺,快得如同劝箭。
踩中宫就进招,是冒有极大的危险。
厉如冰一出招就如此抢攻,正是抢在“毒龙搅尾”
那一招的空隙,以一个“快”字,直闯中宫。
陆嬷嬷一惊,右手一推,拐杖前面的鸠头回头啄向厉如冰的后背。
她的人是微仰着的,闪刀攻背,是一种两败俱伤的打法。
厉如冰可以一刀刺进陆嬷嬷的胸膛,可是,厉如冰的背后,也难逃鸠头一啄。
说时已迟,那时实快。厉如冰刀锋一偏,挑向拐杖末端,人则一个侧滚,正好越过挑开的拐杖,飞身撞向院墙,只见她双足一抵,人似螺旋而起,刀光连闪,一连凌空劈下三刀。
陆嬷嬷站稳桩步,拐杖右遮左拦,全力化去攻势,双方各自拉开十步以上的距离。
陆嬷嬷点点头说道:“果然不差!五招之内不但没落败,而且远能抢攻,这是我十年来仅见的一位对手。”
厉如冰说道:“桐城人文荟萃,但是武功高的人,廖若晨星,陆嬷嬷,你不是桐城人,桐城没有你这么高的武功,你的口音告诉我,你是来自京城,一个京城的高手,来到这偏僻小镇,而且屈身奴婢之列,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陆嬷嬷想了一想说道:“这与你有关吗?”
厉如冰说道:“怎么没有关系?如果没有关系,你为什么如此严密防范,不让我跟老夫人见面?你还有什么理由说明?”
陆嬷嬷突然杀气顿生,满脸罩上一层寒霜。
厉如冰说道:“你知道我的心里在想什么吗?”
陆嬷嬷一双眼睛在盯着她,就像是一头要吃人的猛虎,随时都要把厉如冰吃掉。
厉如冰一直都在表现得非常的轻松,她随意地说道:“我是在想,你呀!一定是皇上派你来到这里。”
陆嬷嬷说话了,道:“你是在找死,你知道像你这样说法的话,要获得什么罪吗?要凌迟。”
厉如冰淡淡地说道:“别吓唬我,我是一名百姓,孤剑走江湖,单刀闯天下,皇上这两个字吓唬不了我,再说……。”
陆嬷嬷回头挥挥手,叫人们退得远些,她有些紧张地问道:“你还想乱说些什么?”
厉如冰说道:“我说方才所说的话,说中了你的心事,你害怕了?”
陆嬷嬷没有表示什么。
厉如冰继续说道:“张家相府一定有某一件事,与当今皇上有关,或者与皇宫有关,而这件事尺有相府里老夫人知道,皇上怕泄露出去,于是就派你来到相府,明是内总管,实际上是监视老夫人。”
她说得很得意,因为她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顺口溜,淄出这么一大段。
她咳嗽一声,接着说道:“相府本来是等闲人根本:无法进来的,而且老夫人是深居浅出,一般人更是无法接近,这件事当然就泄露不出去,偏偏这时候我来到了相府……”
陆嬷嬷脸色突然松弛下来,脸上有了笑容,她撇了一下嘴角说道:“敢情你是在胡编胡造。”
她的话气突然一下又变得和缓说道:“厉姑娘,你是个爱胡思乱想的姑娘,都是在想一些不着实际的事。”
她提高了声调说道:“我不是不可以杀你,但是,我不是一个嗜杀的人,我要再一次郑重告诉你,你走吧!对你所说的一切,我绝不计较,只要你远离开桐城,我们之间,只当没有发生这件事一样,而且……”
她笑笑点点头说道:“他日相逢,我们还是朋友。”
厉如冰俏皮地歪着头说道:“我也再一次地告诉你;我不会离开桐城,除非在一个情况下,我才接受你的意见。”
陆嬷嬷说道:“你说吧!”
厉如冰说道:“告诉我,我方才问你的那些话,是不是都是真的?比方说皇上与张家……。”
陆嬷嬷大喝道:“该死的东西,我看你是找死。”
正是她要发动全力攻击的时候,突然一个人飞奔而至,来到陆嬷嬷身边,附耳说了两句话。
陆嬷嬷脸色大变,立即回身指着厉如冰说了一句:“姑且寄下你这条命。”
说完匆匆就走了。
究竟是什么事使她如此惶然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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