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两个世界的人

南雪从扬州府衙走出来的时候，他那一贯严峻的面孔上多了些许笑意。他现在很高兴，因为他手中多了一个褡裢，那里面有一百两银子。

这是他杀死姜霸而获得的赏银。英雄似乎都该视金钱如粪土的，但是对南雪来说，这一百两银子却非常重要。

南雪买了一件上好的貂皮大氅，既轻软又暖和，在瑟瑟的寒秋中，能穿上这样的貂皮大氅，一定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南雪又去租了一辆马车――扬州府中最好、最舒适的马车。然后他给了车伙计一小块碎银子：“我来赶这辆车，你自己另想方法，到金陵城里等着我。”

伙计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他挠着脑袋：“南捕头，您……这是何必？这车厢宽敞着呢，您只管往车里一躺，我保证您舒舒坦坦地一觉睡到金陵城。”

南雪摇摇头，没有再作解释，他本不是个擅于言辞的人，但他表现出来的态度已是如此坚决：这车只有他自己赶才能放心，因为他要带到金陵去的，是他一生最为心爱、最为宝贵的东西。

抵达金陵的第二天，南雪到当地府衙，拜访了金陵城的周总捕头。

“你是扬州府的差人，怎么跑到我金陵的地界上来了？”周总捕头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汉子，在南雪自亮身份之后，他便很直率地问道。

按照衙门里的编制，南雪的品秩要比对方低一级，他行了个拜见上官的礼节，然后恭敬地回答：“标下这次到金陵城，是为了处理一些私事。既然到了这里，我就想随便问问，看城中有没有犯了大案，正在悬赏捉拿的贼子？”

“哦！”周捕头哈哈一笑，“感情你是想在我金陵城里挣几个赏钱？”

南雪脸­色­微微一红，显得有些尴尬，但他不说话，显然便是默认了对方的猜测。

“唉，要说我们这些在衙门里办差的，每个月二两银子的俸禄，确实是少了些。”周捕头先是感慨了一句，然后又转过话题问道，“南兄弟，你前几日是不是刚刚手刃了横行两江的大盗姜霸，获得了一百两的赏银？”

“此人恶贯满盈，即便没有悬赏，我也一样要了他的­性­命。”南雪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陡然闪过一丝锐气，稍纵而逝。

“好！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也听说了，那姜霸曾以一万两纹银贿赂你，却被你一口回绝。就冲这一点，你南雪就是我六扇门中了不起的人物！”周捕头开怀赞了一番，“不过金陵城已经有好些日没发过大案子了，这样吧，你先回住处暂歇，如果有了好差事，我一定不会忘了兄弟。我也巴不得能和兄弟联手，擒他几个大贼呢！”

周捕头一边说，一边伸出大手，在南雪的肩头重重地拍了几下。后者心头泛起些许暖意，他喜欢这种感觉，喜欢这些兄弟们，虽然大家都很清贫，又在过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但他却能时常感到满足。

因为他对得起肩头的责任，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他坚守着自己的道德标准，从­精­神层面上来说，他无疑是富裕和快乐的。

不过，这个世界是如此残酷，当你需要银子的时候，你往往会发现那些­精­神上的富裕和快乐会变得不堪一击。

南雪现在便非常需要银子，他离开府衙，走在金陵城的街市上，恨不能迎面撞过来十个大贼。

因为那些大贼已不仅仅是贼，他们便是银子。

凌熠，无疑可以称得上是一名“大贼”。

这个大贼此时正坐在金陵城西一家小酒馆中，就着几样小菜悠然自饮。

酒馆的生意看起来并不好，所以小二们也不太忙碌。他们聚在帐台前，饶有兴趣的看着凌熠，议论纷纷。

从中午时分开始，凌熠已经喝下了足足两斤的老酒，小二们都在猜测，这个一身黑衣的家伙到底什么时候会醉过去？

至少他现在还毫无要醉倒的迹象，凌熠的酒量好得很，尤其是在他心情愉快的时候。而一个人的怀中如果揣着一块价值不菲的玉如意，那他想不愉快都是很难的。

在凌熠隔壁桌的年轻人感觉却完全不同。他只不过刚刚喝下了一壶酒，目光便已开始有些发直了。年轻人注意到凌熠正在乐呵呵地看着他，于是他非常不满地问道：“你笑什么？你觉得我很好笑吗？”

“借酒浇愁愁更愁，嘿嘿，你还是个读书人，却连这个道理都不懂，难道不好笑吗？”凌熠一边说，一边大咧咧地夹起一筷子煮­干­丝，送入口中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

年轻人的脸微微一红，他的确是个读书人，而且，还是个在当地多少有些名气的秀才。沉默片刻后，他摇了摇头：“你不是我，又怎能了解我心中的苦闷？你只管说些风凉话，我不用理你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