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秋芸带着小红视察完当日的募款公务后,与王参将道了别,两人离开提督府,顺着来路而回。小红心里的许多疑问早已憋了半天,此刻总算有了开口的机会。
“将军,把银票送回来的人,应该就是那个凌熠吧?”
“还能是谁?”袁秋芸秀眉紧蹙,她也正在琢磨这件事情。
“难道他昨天从我们手中抢走银票,目的便是为了捐赠募款?如此说来,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啦!这小贼虽然无礼,但品性倒不算坏呀。”
袁秋芸略略点头,似乎原本赞同小红的说法。但她随即又回想起什么,脸色一红,转了态度恨恨地说道:“举止轻浮,行为荒唐,终究不是个好人!”
小红偷瞟了主人一眼,掩嘴而笑。
“你笑什么?”袁秋芸知道这个小丫头虽然年纪不大,但却是一脑子古灵精怪的。此时看到她那副模样,立刻瞪眼问了一句。
小红吐吐舌头:“奴婢不敢说。”
“少跟我装蒜,怎么想的就怎么说。恕你无罪便是。”袁秋芸和小红虽然以主仆相称,感情上却实如姐妹,现在没有外人,说话更是随意了许多。小红嘻嘻一笑:“那我可就说啦。将军,您说凌熠举止轻浮,可怡红院原本就是个轻浮之地,男人到了那里,若还是一本正经,反而倒还奇怪呢;至于行为荒唐,您可是辽东巡抚的义女,响当当的袁将军,却在烟花之地假冒头牌姑娘,谁知道了不得吓掉下巴呀?”
“好你个伶牙俐齿的丫头。”袁秋芸不怒反笑,“那些无良的富绅,逛窑子、耍赌局,一掷千金;让他们募款,一个个便装穷退缩。对这些人,便当像昨日那样对待,方能让我痛快地出了这口恶气。”
“将军说得是。”小红的两眼骨碌碌一转,“奴婢只是在想,那凌熠虽然举止轻浮,行为荒唐,但他行事的出发点,或许也与将军相似呢。”
“你倒是挺袒护他的――不知道这个小贼现在躲到了哪里?”袁秋芸不愿在刚才的话题上纠缠,把话锋转了开去。
“我看他多半是跑啦。这大街小巷满都是抓捕他的告示,金陵城哪里还有他的容身之地呢?”
说话间,主仆二人已来到了秦淮河边。金陵本是繁华之地,这秦淮两岸更是琼楼林立,富贾云集。此时天色已黑,临河而建的酒楼茶肆陆续上了灯,星星点点,以河道为中心,串成了一片。二人步上一座青石小桥,但见朦胧的月色之中,河水鳞鳞,灯影婆娑,丝竹片片,美乐幽转,一片奢华安逸的气氛。
“唉。”袁秋芸轻轻地叹了口气,指着灯火阑珊处说道,“如果不是辽东前线的将士们浴血奋战,又怎能有此处太平安乐的盛世?我们来江苏募款,看似求助,实际还不是为了保住这些酒肉笙歌者的家业?只可恨世上却有那么多的昏庸之人,竟看不透其中的关系。”
“将军,您不说这个还好,说了我忍不住就要生气。”小红此刻也一本正经的板起了脸,“我们在辽东卖命,他们坐享其成。我们想要募些军需银子,还要看他们的脸色,受他们的气,想想真是不公平呢。”
“公平?”忽听有人嘿嘿一笑,搭话道,“这世间万事,有几桩是公平的?”
桥上二人循声看去,只见河道拐弯处转出一只小小的乌蓬船,正向着桥边缓缓荡来。一个黑衣人独坐在船尾,槕桨而划。在他身前的矮方桌上点着一盏油灯,那灯火忽明忽暗,幽幽映出了来人的面庞。
“将军,是他!”小红压低了声音,但却压不住语气中的讶异。
这个剑眉大眼,身形削瘦但又精神奕奕的年轻男子,正是凌熠。整个金陵城的捕快都没能找到他,可他现在却又自己来到了袁秋芸的面前。
他想要干什么?
若是一个时辰之前,袁秋芸见到凌熠,那一定是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吞活剥而后快。可现在银票已失而复得,情况自然又有所不同。最初的意外过去之后,袁秋芸稳下心神,“嗤”地一笑,嘲讽道:“难怪哪儿都找不到你,原来你却做了秦淮河中的缩头乌龟。”
“谁叫我有眼无珠,招惹谁不好,偏偏要去得罪了袁将军?”凌熠先是愁眉苦脸地摇了摇头,随即又换上一副泰然洒脱的神色,“不过这缩头乌龟也有缩头乌龟的美处。你们看,今夜月色温柔,荡舟河上,听潺潺流水,品浓浓秋意;更有烈酒佳肴相伴,岂不比那些满城乱窜的捕快老爷们要快活多了?”
果然,在船尾的方桌上,除了油灯之外,还摆着酒壶酒盅,另有几碟小菜,虽算不上丰盛,但却颇增添了几分暖烘烘的景意。
袁秋芸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略带愠怒地瞪着眼睛:“这么说来,你还真是逍遥快活呢?”
“不敢不敢。”凌熠大言不惭地顺杆而上,“两位姑娘与其在桥上羡慕,倒不如过来共饮几杯,我这船虽不算大,但还能容得下几个客人。”
“天下请客的人多了,这贼子请官,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好,本将军倒要来领教领教。”袁秋芸说着,胸腹间已暗暗提了一口气,正准备跃下桥头时,一旁的小红却悄悄拉了她一把:“将军且慢,情况不明,还是让奴婢先下去吧。”
袁秋芸明白对方的意思:这凌熠虽然已将抢走的银票送回,但他毕竟是飞贼出身,此刻突然出现,是敌是友,尚不可辨。略一沉吟后,她点头对小红道:“也好。”
既已得到主人的吩咐,小红便毫不含糊。她双手抱拳,高声唱了个喏:“姓凌的小贼,本姑娘可来了!”话音未落,已腾身而起,在空中翻了个筋斗,然后娇躯伸展,使出千斤坠的功夫,稳当当地扎在了船头。
“很好,很好。”凌熠嘴上似乎在夸奖小红的身手,但目光却看向桌面,微露遗憾之色,“只可惜了我这从得月楼打来的美酒啊。”
在月色灯火之下,桌面上酒盅附近的地方微微泛起水光,想是刚才小红这一跃使船体产生了震动,盅里的酒水洒出了不少。
小红顾不上搭他的茬,两眼骨碌碌地在船舱内外四下扫了一圈,确信没有什么异常之后,抬头向袁秋芸颔首示意。此时凌熠则端起酒壶,把面前的酒盅重新斟满,这才又招呼道:“袁将军,请下来吧,切切小心,不要再泼了我的酒。”
袁秋芸心中一动:好个小贼,这摆明了是要考较我的轻功啊。越是如此,她便越要争一口气,当下凝神屏息,双足轻轻一点,已纵身离开了青石小桥。
她的动作不似刚才小红那般迅捷,但举重若轻,身法姿态更是美妙了很多。其时月色皎洁,她从桥上舒展身形,悠然而下,一袭柔软的黄衫在空中受风张开,宛如一只飘飞的蝴蝶,妙曼无双。
凌熠忍不住击掌喝彩:“好――”这个“好”字刚刚出来一半,袁秋芸忽然长袖一挥,手中已多了一条软鞭,便在她行将落上船板之时,软鞭已如苏醒的灵蛇一般向身外探出,绷得笔直之后,又急速向下劈去,“啪”地一声,打在平静河面上,顿时水花四溅,波光散乱。袁秋芸却借着这一劈卸去了下坠之力,轻飘飘地站在了船舷上,那小船纹丝未动,盅内的酒水也是半点没有洒出。
最后这一连串的动作虽有投机取巧之嫌,但在袁秋芸使起来,确实是风姿翩翩,令旁观者赏心悦目。凌熠笑着喝完彩,右手端起小桌上的酒盅,向着唇边送去。就在这时,忽见袁秋芸手腕急速一抖,那软鞭从河面扬起,鞭梢直扑向凌熠的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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