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已散,破庙内一片沉寂。
杀人桃、荆天缠、唐不惧和非梅大师,都已不能动弹。
他们不能动弹的理由,各有不同。
杀人桃被叶梧秋封住了|茓道,当然不能动弹。
荆天缠不能动弹,是因为他的双腿已断了,就像他的神蟒仙杖一样。
他受了伤。
而且伤势相当严重。
至于唐不惧、非梅大师,他们更加不能动弹。
死人又怎能动?他们已死了。
唐不惧死在怪和尚的掌下。
而非梅大师给叶梧秋一剑刺穿了小腹,肠破血流而死。
这一剑很惨烈。
至于怪和尚和叶梧秋,他们又怎样?
看见破庙内的斑斑血迹,林静静的神色很不好看。
她暗骂了一句:“都是酒囊饭袋!”
其实以荆天缠等人而言,“酒囊饭袋”这四个字,无论如何是用不到他们身上的。
他们存心来对付叶梧秋和怪和尚的,但这两人已不在破庙里,而荆天缠却弄得全军尽没,这当然令林静静很生气。
她暗自生气是另一回事,但在外表上,她还是很关心荆天缠的伤势。
荆天缠虽然已是个老头儿,但林静静对他的一番“呵护”,居然也令他感到很安慰。
美丽的女人,始终都占着这么的一份便宜。
林静静从荆天缠的口中,知道怪和尚和叶梧秋虽然苦战获胜了,但也俱已受了伤。
尤其是怪和尚,他的伤势更是严重。
林静静最后问他的,是怪和尚和叶梧秋往哪一个方向逃走。
荆天缠向破庙大门外一指,道:“东南方。”
林静静叹了口气,对荆天缠道:“这一次实在辛苦你老人家了。”
荆天缠微笑着,道:“姑娘言重了,只要老朽还有一口气,就算为姑娘赴汤蹈火,亦绝在所不辞。”
林静静嫣然一笑:“你真好。”
荆天缠是威震江湖的武林大豪,但在林静静的面前,却竟似变得像个八岁大的小孩子。
他甚至连腿上的伤疼也已忘记。
但忽然间,他的腿又疼了。
他不但腿疼,头更疼。’
林静静突然一掌拍在他的天灵盖上。
荆天缠神情大变。
他咬紧牙。
他全身冰冷,呼吸短促。
“你……你好狠……”
林静静却连看也不看他一眼,扭动腰肢,向杀人桃走了过去。
(二)
杀人桃不能动。
她一直都在盼林静静把她的|茓道解开。
但当她目睹荆天缠死在林静静手下的时候,她才清楚林静静是一个怎样的人。
林静静现在要做的事并不是救人,而是杀人灭口。
她的手突然扬起。
杀人桃闭上了眼睛。
她什么也没有想。
既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她现在除了认命之外,又还有什么事可想,又还有什么事可干?
她本是条狐狸。
但现在狐狸已变成羊羔羔,就算林静静要把她身上的肉一块块切下,她也无法抗拒。虽然这一刻只不过是很短暂的时间,但对于杀人桃来说,这一刻已变成了永恒。
林静静的手扬起,然后又向杀人桃的身上拍去。
杀人桃必死。
但她最后却发觉,自己不但没有死,而且被封住了的|茓道,也已解开。
林静静看着她,脸上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杀人桃简直不能相信这是事实。
林静静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忽然道:“这件事你已尽了全力,我怎么会怪你呢?”
杀人桃的眼眶忽然有点潮湿。
“傻丫头,你若以为姐姐会杀你,那么你未免太小觑我了。”
杀人桃指了指荆天缠,呐呐道:“但……他呢?”
林静静淡淡一笑,美丽的脸上却显露出了不屑的神色:“他只不过是个臭男人。”
“臭男人!”
“不错,天间每个男人,都是臭的。”
杀人桃忽然抹了一把鼻涕。
她笑了。
她依在林静静的怀里,就像是个什么事情也不懂的小女孩……
荆天缠没有说谎。
他向林静静所讲的每一句都是真话,他的确看见怪和尚和叶梧秋两人,带着沉重的伤势,向东南方而去。
在这破庙东南方二十里外,有一座小镇。
杀人桃对林静静道:“他们都已受了伤,就算他们再神通广大,也是非妻找个地方治疗伤势不可。”
林静静道:“这是必然的。”
杀人桃道:“但他们是否真的向东南走呢?”
林静静眼中露出了赞赏之色:“你说呢?”
杀人桃道:“他们没杀荆天缠,可能就是故意要让你上当,以为他们真的逃到东南方小镇。”
“不错!”林静静完全同意杀人桃的推测。
杀人桃脸上的表情也有点洋洋自得,她接着说道:“所以他们真正逃走的路径,绝不会是东南方,而是西北七里外的市井集!”
(三)
市井集的市井流氓,几乎比善良的居民还多。
他们不能算是强盗,但却都是泼皮,无赖。
唯一比较宁静的地方,就只有黑公鸡客栈。
黑公鸡客栈没有鸡。
公鸡、母鸡,甚至鸡蛋都难得一见。
黑公鸡客栈之所以称为黑公鸡客栈,是因为这间客栈的老板,他的外号就叫黑公鸡。
黑公鸡喜欢喝武夷茶。
他每天都要喝的三壶武夷茶还没有喝进肚子,就已给两个鲜血淋漓的不速之客气破了肚子。
这两个不速之客,其中一个是和尚。
这和尚当然就是怪和尚。
怪和尚对他说:“洒家要租房子。”
黑公鸡眉头一皱。
他看见这两人满身鲜血,心中大是不愿接下这趟生意。
[奇]但这个怪和尚凶巴巴的,倘若不答应,恐怕这一辈子都不能再喝武夷茶了。
[书]黑公鸡虽然只懂三招两式第八流的武功,但他在市井集却经常硬充好汉。
[网]幸而市井集其他的流氓市井,他们的武功更加连第八流都赶不上,所以黑公鸡客栈居然能够在这品流复杂的市集内,保持着一份难能可贵的平静。
只不过黑公鸡也有自知之明。
他知道自己的武功在市井集里许或还可以“称雄一时”,但在武林中而言,自己的武功实在是不提也罢。
眼前出现的两个不速之客,虽然他们都已受了伤,且势非轻,但他也已看出,他们无论任何一人,都绝非好惹的角色,一旦触怒对方,说不定他的“鸡公头”立刻就会被人斩成两截。
他只好答应把房子租出。
但怪和尚却什么房子也不要,偏偏要黑公鸡自己居住的房间。
黑公鸡脸上露出了疑难之色。
“这……这怎么可以……”
怪和尚混浊的一咳,却又同时抡起了拳头,怒喝道:“究竟他奶奶的可以不可以?”
黑公鸡脸色发青,急急道:“他奶奶的可以,可以……”
于是,怪和尚和叶梧秋在黑公鸡的“鸡窝”里卧了下来。
他们当然不希望敌人追踪到此。
但这一次,他们失望了。
林静静不愧是女中枭雄,她居然也来到了市井集。
(四)
林静静从天意寺赶到破庙,再由破庙追踪到市井集,都是乘坐着一辆漆黑的马车。
赶车的是个老妇。这老妇其貌不扬,但驾驭马车的本领却极其了得。
她叫林大妈,是林静静的褓姆。
她一手把林静静养大。
林静静年幼的时候,她是她的褓姆。
林静静长大之后,她却成为了她的仆人,而且更成了好的杀手。
林静静固非善类,林大妈早年也是江湖上凶名赫赫的女恶魔。
车厢内,除了林静静和杀人桃之外,还辣手大侠铁凤师。
虽然林静静和杀人桃都是人间罕见的绝色美女,但无奈铁凤师的|茓道已被封住,他只好像块木头般,硬蹦蹦地躺在车厢里。
这种滋味真是无趣极了。
对于黑公鸡来说,这是一个倒霉的日子。
他的“鸡窝”已给两个不速之客霸占了,正在闷闷不乐,忽然又看见一辆马车直驶进来,差点没冲进店堂之中。
黑公鸡这下于可光火了。
“他奶奶祖宗个屁……”
但他的“屁”只是放到此处为止。
林大妈生性残酷骄傲,怎会让这个第八流的角色在自己面前胡说八道。
所以她用最快的速度走过去,又用最快的速度一口气赏了黑公鸡八九个耳光。
说也奇怪,黑公鸡原本是火气十足,但当他饱吃耳光之后,他的火气居然就变成了低声下气。
总算他有点眼光。
对方一口气连打自己八九个耳光,而自己却连对方的脸孔都没有看清楚,由此可见黑公鸡客栈又来了一个厉害的瘟神。
他的火气再也不敢发作,而且居然还自己给自己的脸庞再添几个耳光:“该打!该打!”
这人武功平庸,但见机应变之快速,却连林大妈也为之一怔。
黑公鸡接连捱了十几个耳光,险些连脚步也站不稳。
“这位大爷……”他只说了四个字,目光登时一亮,连忙又立刻改口道:“老婆婆远道而来,未知有何嘱咐。”
林大妈也懒得跟黑公鸡多说什么,立刻就问:“怪和尚和那个小子在哪里?”
黑公鸡差点没给活吓死。
这下子糟了。
怪和尚再三嘱咐他,绝对不可以把他们两人的行藏泄露,否则一定会把全家的脑袋摘了下来拿去喂狗。
怪和尚的说话言犹在耳,但现在却出现了一个凶巴巴,而且武功极高的老太婆,她居然偏偏就是冲着怪和尚二人而来的。
这一来,真是难为了黑公鸡。
他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他不断地搔腋窝,擦鼻子,额上已开始冒出了汗。
林大妈冷哼一声;“你娘养出这个饭桶,真你娘的活该!”
黑公鸡听得一呆。怎么这个老太婆的说话居然也如此精采?
林大妈不再问黑公鸡。
她已可以肯定,怪和尚和叶梧秋两人的确就在这间客栈之中。
当林大妈等人闯进黑公鸡客栈的时候,怪和尚正在黑公鸡的房子里运气疗伤。
这个时候,他绝不能动!更不能与任何人交手。
叶梧秋虽然也已受伤,但伤势不如怪和尚般严重。他担起了守护怪和尚的重任,但这时候,林大妈已和林静静、杀人桃三人,展间逐户搜索。叶梧秋虽然不认识林大妈和林静静,但杀人桃池是见过的。
看来这一次真是麻烦透顶了。
恶魔相残杀众侠齐聚首
(—)
林大妈和林静静终于找到了叶梧秋和怪和尚。
怪和尚正在运功疗伤,他绝不能被骚扰,当然更不能与任何人交手。
林静静打量了叶梧秋半天,才道:“你就是小叶?”
叶梧秋心中有气,冷冷道:“什么大叶小叶的,我叫叶梧秋。”
林静静悠然一笑;“你受了伤?”
叶梧秋道:“你是谁?”
林静静道:“我就是派杀人桃去陷害你的人。”
叶梧秋冷冷道:“我与你有仇?”
林静静想了想,道:“好像没有。”
叶梧秋哼的一声:“既然无仇无怨,你为什么要害我?”
林静静银铃般的笑声响起,嫣然道:“虽然现在咱们没有仇怨,但令尊的那宗惨案,却和咱们的帮会有点关系,将来你一定会找到我头上来的。”
叶梧秋目中似已冒出了火焰。
林静静的笑容仍然是那么甜美。
但她双手一翻,手中已突然亮出一支黄金匕首。
嘶!
嘶!
嘶!
黄金匕首虽然小巧,但已足够刺穿叶梧秋的咽喉、心脏和肠胃。
她的出手很快,也很歹毒。
叶梧秋就算没有受伤,能否避开这场厄运,也是未可预知。
此刻他已然受伤,别说招架,就连闪避也无能为力。
但就在这一刹那间,身受重伤的怪和尚竟然像豹子般跃起,双掌直向林静静的一支黄金匕首击去!
壮哉怪和尚!
能哉怪和尚!
怪和尚这一下突如其来的行动,叶梧秋首先大吃一惊。
但更吃惊的还是林静静。
她一直以为怪和尚已是垂死之人。
她怎样也想不到,怪和尚竟然犹有余力,可以发出这一击。
林静静向叶梧秋的袭击,其快无比。
正因如此,她想闪避怪和尚的一双铁掌,也已在所不能。
所有的事,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
怪和尚掌挡匕首。
他的“铁掌”毕竟还是血肉之躯,自然无法敌得过黄金匕首。
但怪和尚本来就是拚着双手不要,来硬接林静静的匕首的。
两股血柱同时怒射。
但怪和尚的去势并没有停顿,相反地冲前之势更是急猛。
他的双手已废,但他的头颅仍在。
蓬!
一声异响,怪和尚的脑袋,像块大石般撞在林静静的前额上。
这一撞之势,其凶猛可怕的程度,绝非笔墨所能形容。
林静静登时惨呼一声,踉跄向后倒退八尺。
林大妈睹状,不由魂飞魂散,双掌翻飞,就向怪和尚的胸膛猛击。
她虽已年纪老迈,但掌力阴寒歹毒,这一记双掌齐袭,自是绝对致命的杀手招数。
怪和尚鼓尽最后一分潜力,勇退林静静,至此已是油尽灯枯,就算林大妈不再出掌,他的性命也再难保。
叶梧秋当然看得出来。
怪和尚替他挡了黄金匕首,林大妈这两掌,叶梧秋自然毫不犹疑奋力接住。
林大妈目露凶光,厉声道:“小子找死!”
她刚说完这四个字,忽觉背上一凉。
她猛然转身。一把尺许的青锋剑,已贯穿过她的心脏。
林大妈神色惨然,怒视背后袭击自己的人。这人赫然是杀人桃!
(二)
杀人桃一剑突袭林大妈得手,脸上露出了愉快之色。
林大妈怒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杀人桃淡淡一笑道:“不为什么,也许我觉得你平时太凶巴巴,瞧不顺眼,所以就趁这机会朝你背后刺一剑。”
林大妈怒道;“你说……谎……”
“谎”字才出口,她已全身僵硬,倒在地上。
林静静给怪和尚一头撞破前额,血流如注。她的脸色很苍白,但在苍白的脸庞上,却又满布鲜血。
她盯着杀人桃:“你好狠!”
杀人桃冷笑:“你又何尝不狠?你一天不死,我这一辈子休想有半点自由。”
林静静惨笑道:“你一直都很希望我死掉?”
杀人桃冷冷地看着她:“当然想。”
林静静咬了咬牙,突然鼓尽全身气力,向杀人桃扑去。
但她的身子刚移动,杀人桃已把林大妈身上的青锋剑拔出,闪电般刺在林静静的咽喉上!
林静静的眼珠向外凸出。
她死也不肯相信,自己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
黑公鸡客栈已经成为血腥气味四溢之地。
黑公鸡暗暗叫苦,却又不敢干涉。
就在他叫苦连天之际,客栈外又出现了一个冷酷无情的剑客。
黑公鸡头皮发炸,浑身冷汗。
这剑客仿佛幽灵似的,忽然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指着客栈门前的那辆马车,问黑公鸡:“他们在哪里?”
黑公鸡吸了口气,不敢隐瞒,只好伸手向内一指。
剑客忽然就不见了。
他当然就是老吉了。
老吉变了。
令老吉变的人,是林静静。
但当老吉找到林静静的时候,林静静也和林大妈一样,全身都已僵硬。
怪和尚气若游丝,神情憔悴地盯着老吉。
他忽然道:“你他娘的……混帐。”
老吉神情黯然。
他以为自己的事师傅一概不知。
但他现在才知道,怪和尚其实早已知道其中的一切。
老吉忽然跪下,然后横剑自刎。
他自刎时剑势快如闪电,根本就不容许任何人去救他。
他死在自己的剑下。
他自刎,谢罪江湖……
(三)
故事已近尾声。
这个故事的结局不太圆满,并非“大团圆结局”。但有点值得庆幸的,是怪和尚居然没有死。
把他从死亡边缘挽救过来的,居然是被林静静封住了|茓道的铁凤师。
铁凤师虽然给林静静封住了|茓道,但铁凤师毕竟是铁凤师,经过一段时间之后,他已暗中运气把封住的|茓道冲破。
他冲破|茓道之后,立刻就从马车里跳出来。
这一来,又把黑公鸡吓了一跳。
何方神圣,竟然忽然从马车里跳出来?铁凤师向他笑了一笑。
“别怕,我可不会骂人。”
他很快就找到怪和尚。
当他看见怪和尚的时候,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还以为怪和尚已变成了死和尚。
幸好怪和尚虽已垂死,但却没有真的死掉。
铁凤师连运用内家真气,护住怪和尚的心脉,并且给他喂下一颗保命丹。
这颗保命丹果具灵效。怪和尚在半个时辰之后,又再睁开眼睛。
“哈哈!洒家究竟是在阳间,还是在地狱?”
铁凤师“呸”一声,道:“你伤势才稍为好转一点,就这么风骚,难怪你叫怪和尚了!”
连怪和尚都可以幸保性命,叶梧秋的伤势当然不成问题。
但令他最痛心的,却是老吉。
在此之前,他怎样也想不到,老吉竟然会变得这么可怕。
又是一个夜寒露重的晚上。
叶梧秋身上的衣囊不再那么单薄了。
在他的身上,披着一袭灰狐长袍。
这一袭长袍,是他的师妹花了半年时间,为他缝制的。
长袍温暖。叶梧秋的心更温暖。
他的师妹只有一只手。
右手。
正唯如此,这一袭长袍的价值更觉可贵。
他终于回来了。
他立誓以后永远都不与她分开。
她相信他。他们彼此信任,他们的手更温暖。
雪夜。
呼延擒立下了大功,获得府台大人的赞赏。他的官职又晋升一级。
在扬州碧鸿楼上,呼延擒举杯与铁凤师痛饮。他们喝得很痛快,
司马纵横也在碧鸿楼内,但他却没有喝酒。他不喝酒,并不是不想喝,而是不能喝。
为什么他不能喝?因为他们在猜拳行令,结果司马纵横赢了。
他们猜拳没有人想赢,只是想输。但司马纵横却赢了,所以,他没酒可喝。
江湖上的胜负赢输,岂非也是这个样子?赢了的不一定真的赢。输了的也不一定真的输。
既然如此,人们何必把胜负看得那么重要呢?
就在铁凤师和呼延擒喝得最兴高采烈的时候,他们手上的杯子突然同时碎裂。
碧鸿轩上,一个人大声笑道:“这么细小的杯子,怎能喝得够瘾?”
这人居然是怪和尚。
怪和尚没有死,双掌的伤势也已痊愈,而他的酒瘾也更大了。
“伙计,拿四罐十斤装的竹叶青来……”
司马纵横叹了口气。
这一夜,看来还是免不了要喝酒。
人在江湖。
酒在罐中。
直到碧鸿轩打烊之后,他们还在喝。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他们尽欢。
他们没有辜负这一个美丽的雪夜……
寻绝命毒酒杀黑衣剑手
(—)
初秋,夕阳下。
一辆骡车,懒洋洋地来到了木头城。
木头城虽以木头为名。但这里并非盛产木材之地。
在木头城方圆三百里内,除了木头林之外,到处都是土壤肥沃的田野。
这是鱼米之乡,百姓的生活历来都过得不算太坏。
木头城虽然并非大城镇,但木头城主却是一个名震武林的大豪杰。
他号称“铁肩”,复姓皇甫,单名一个义字。
皇甫义的肩膀也和平常人一样,并非坚硬如铁。
但他何以被誉为“铁肩”呢?
所谓铁肩,其实是皇甫府门前两道石刻大字的其中二字。
这两道大字是少林寺高僧铁指大师,用大力金刚指“写”上去的。
那是十个笔画苍劲,令人叹为观止的字。
那十个字是:
——铁肩担道义,武林第一人。
这十个字,铁指大师是衷心之言。
皇甫义自从三十年前出道于江湖以来,为中原武林主持过不少正义之举,他为人嫉恶如仇,处事大公无私,这是江湖中人人都知道的。
同时,皇甫义的武功,就算不能称为天下第一,但能够与他相提并论的武林高手,恐怕也不会太多了。
所以,这十个字虽然“威风”一些,但从来也没有人敢说什么闲言闲语,
木头城能够有皇甫义这种大豪杰做城主,百姓自然是拥戴万分。
即使是官府中人,对皇甫义也是尊敬万分的。
但近来,皇甫义很少公开露脸。
据说,皇甫城主这几个月来,吃的饭少了,睡眠的时间却比以前增加几乎一倍。
城主好像有点不愉快。
但除了皇甫义之外,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郁郁寡欢。
(二)
骡车缓缓驶进木头城后,天色开始渐渐昏暗。
驾御这一辆骡车的,是个白发苍苍、脸上皱纹既多且深的黄衣老汉。
看他的样子,无精打采的,似乎带着病容。
车上载的全是不值钱的干稻草。
这堆干稻草堆放得很高,但却没有用绳子缚着。
黄衣老汉把骡车停在一间酒馆的门外,拴好骡子,然后就一跛一拐地走进酒馆里。
原来他的左腿不善于行,难怪他手中要拿着一根青竹杆了。
黄衣老汉走到酒馆的柜台前,问掌柜先生:“有酒吗?”
掌柜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他不但是掌柜,同时也是这间酒馆的老板。
在木头城中,他的人缘很差。
他的人缘不佳,主要的原因,是脾气太暴躁,动不动就骂人。
黄衣老汉第一句话就问掌柜“有酒吗?”店小二阿耀闻言,登时眉头一皱。
这是酒馆,门前老大一个牌匾,写的也是一个斗大的“酒”字,同时酒馆中堆满一坛又一坛各种各类的酒,这黄衣老汉如此一问,岂不是多余得很。
阿耀在这里已工作了十年,老板的脾气怎样,他自然是十分清楚的。
他几乎已可肯定,这个黄衣老汉必然会被臭骂一顿。
但奇怪的事发生了。
酒馆的老板居然没有发脾气,反而笑眯眯地对黄衣老汉道:“除了毒酒之外,小号可说什么酒都有存货。”
黄衣老汉却叹了口气。
他重重咳嗽一声,半晌才道;“老朽想要的,正是毒酒。”
老板愣了,继而抱拳笑道:“老丈要买毒酒,未知有何用处?”
黄衣老汉叹息一声,然后才缓缓道:“老朽老了,早就不愿再活在世上?”
老板仿佛吃了一惊。
黄衣老汉又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江湖大乱,老朽本该责无旁贷,却偏偏又无能为力,像老朽这种人,活在世上又有何用?”
老板微笑着,道:“看老丈的样子,似乎背后有人追杀。”
黄衣老汉道:“不错!”
老板道:“既然如此,你何必要喝毒酒?干脆死在追杀者之手,岂不妙哉?”
黄衣老汉道:“别再噜噜嗦嗦,你还是把毒酒拿出来罢。”
老板道:“这里根本就没有毒酒。”
黄衣老汉道:“如果没有毒酒,何以老朽在三里之外便嗅到一股毒味?”
“毒味?”
“不错,是毒味?”
“毒也有气味?”
“别的也许没有,但十三太保绝命露就有一种毒味。”
老板不再说话了。
他忽然从柜台下,捧出了一坛酒。
酒坛上有一张白色纸条,上面写着两个字。
这两个字是:“十三”。
老板缓缓地伸手,小心翼翼地把酒坛的大酒塞拔出。
酒香立刻四溢。
黄衣老汉忍不住脱口赞道:“果然好酒?”
老板的脸色忽然沉了下来。
他冷冷地道:“既然知道这是好酒,何以还不把它喝下?”
黄衣老汉朗声一笑,大声道:“喝,老朽当然喝……”
但他喝酒的方法很特别。
他并非用口喝,而是用一只干枯的手掌。
只见他双掌一齐向酒坛推去
“波”的一声,酒坛碎裂,瓦片四处飞散,酒液如泉水般涌出。
老板的脸色更深沉,但却连眼睛都没有眨动一下。
他只是冷冷地说出了十三个字:
“把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宰掉!”
“宰掉”这两个字刚出口,酒馆门外,酒馆厨房之内,分别出现了四个人!
但他们最少有一点是完全相同的。
那是他们的手指,和他们手中的剑。
他们每个人都只有八根手指,左右手的尾指都不再存在。
而他们用的剑,每一把都是三尺三寸长!
剑锋并不是银白色,而是红色。
红得发亮。
红得就像是鲜血!
“把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宰掉!”这是老板的命令。
他的命令一向都很生效。
他的手下从来都不敢违背他的意思。
老板要宰掉的,不单是黄衣老汉一人,而是总共两个。
还有另外一个,他是谁呢?他现在又在哪里?
经过两天两夜的路程,铁凤师仍然是那么精神奕奕。
虽然他的脸上带着风尘之色,但他的眸子仍然和平时般明亮。
当他从稻草堆中冒出头来的时候,但脸上的神态毫无倦色,而且露出了一个愉快的笑容。
他笑,是因为总算已达到了目的地——木头城。
他一直都躺在骡车的稻草堆里,如果他自己不钻出来,别人是无法知道稻草之中居然会藏着一个人。
但奇怪,那个酒馆的老板好像早就已知道车中还有人。
铁凤师的唇上,仍然有一撮小胡子。
这种小胡子若长在别人的脸上,可能会变得很难看,但衬托在铁凤师轮廓分明的脸上,却反而变得挺拔秀丽起来。
稻草当然不会太干净。
但躺在草堆里的铁凤师,当他从骡车上走下来的时候,并没有给别人一种肮脏的感觉。
他穿着一袭质料非常名贵,剪裁相当合身的衣服,外面还披上一袭金披风。
当然,铁凤师的腰间,还有一把剑。
剑鞘上有八颗比龙眼还大的黑珍珠,那是名震天下的凤凰神剑。
虽然天色已暗淡下来,但酒馆的门外,仍然光线充足。
十六盏制作精巧的宫灯,早就燃照着,挂在酒馆的门外。
每个人都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铁凤师的脸,和铁凤师的剑。
剑虽在鞘中,但一股逼人的剑气,仿佛已从剑鞘中穿透到每个人的脸上。
在他的身边四周,站立着四个黑衣大汉。
铁凤师对这四个人并不陌生,因为他们跟踪铁凤师已整整两天。
他们都是江湖中不见经传的剑客。
还有,在酒馆里围着黄衣老汉的四个白衣人,他们都属于同类。
“同类”的意思,就是说他们每个人都只有八根手指。
江湖中人,过的都是刀头舐血的生活,身经百战的人比比皆是。
既有战争,当然也就有伤亡。
所以,不少的武林中人,即使是武功第一流的高手,他们都难免会有伤残的时候。
但这八个人却同时少了双手的尾指,却是何故?
难道这是巧合?
不!
这绝对不是巧合,他们双手的尾指,都是自己用剑砍下来的。
因为那是八指魔教的规矩!
(三)
这八个剑客,都是八指魔教中人。
八指魔教创自三十年前,当年江湖上武功最高的十大高手,其中一人就是八指魔教的教主八指神魔。
八指神魔出道江湖的时候,就只有八根手指。
虽然他的手指少了两根,但他的夺命二七击剑法,却连当年的武当掌教紫冠道人亦甘拜下风。
紫冠道人的剑法早已名动天下,但八指神魔居然比他还胜一筹,这当然是轰动江湖的大事。
一年之后,八指神魔就创立了八指魔教。
八指魔教虽然号称“魔教”,但八指神魔却并不是个邪恶之徒。
当年八指魔教不但没有在江湖上为非作歹,面且,还粉碎了长江南岸十一股流匪。
但八指魔教渐渐备受武林中人所拥护、爱戴。
但八指神魔死后,继任教主的是—个女人。
能够继八指神魔而成为一教之主的女人,当然不是个寻常之辈。
她是八指神魔唯一的女弟子,她叫杜蛮。
八指神魔逝世已十年,但杜蛮现在才三十岁。
她成为八指魔教教主的时候,年纪只有二十岁。
凡是加盟在八指魔教旗下的人,必须亲自斩去双手的尾指。
这是八指神魔订下的教规。
但杜蛮却十指完整无恙。
因为她是个女弟子,而女弟子是不必遵守这条教规的。
虽然有人指责八指神魔不公平,但八指神魔毫不理会。
但杜蛮成为了八指魔教教主之后,这一个势力渐趋庞大的魔教就开始变了。
不是变得更好,而是变得糟透!
昔年长江被剿灭的十一股流匪,忽然又死灰复燃,再度在原来的地方为非作歹,而且手段更凶残暴戾。
在背后支撑着这十一股流匪的,就是八指魔教!
凤凰神剑没有出鞘。
铁凤师仍然是神态悠闲地站在那辆骡车旁边,他忽然轻轻地抚摸着那匹骡子,然后叹口气缓缓地说道:“别人都说你是匹蠢骡子,但比起真正的蠢骡子,你还是聪明得多了。”
四个黑衣剑手的目色同时一变。
铁凤师目光一落,倏地向这四人扫过道:“你们明知不是我的对手,何以还甘心替杜老婆子卖命?”
“杜老婆子”就是铁凤师给杜蛮的“尊称”。
杜教主现在才三十岁,距离“老婆子”这几个字实在是太远了。
铁凤师说出这些话,当然是大大地不敬。
四个黑衣剑手再也无法忍耐。
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们若还“忍耐”下去,那就是叛教。
就算不是叛教,违背了汤大堂主的命令,也是一条足以死一百次的大罪。
八指魔教设有三魔堂,汤大堂主就是毒魔堂的堂主!
他叫汤庆刀!
他的人像刀,他的命令,却像一根索子。
一根套住部属的粗索子。
无论是谁敢违背他的命令,这根索子就会把他的咽喉勒断。
汤庆刀在八指魔教,虽然只有八年的历史,但他杀人的纪录,在人指魔教中是首屈一指的。
他不但杀那些与八指魔教为敌的人,同时,更喜欢把违令的属下处死。
不是一刀痛痛快快地处死,而是慢条斯理地,逐寸逐寸地把违令者折磨至断气为止。
因此,他的手下,谁都不敢违反他的命令。
就算明知是死路一条,他们都只有硬着头皮冲过去!
四把血红色的剑,同时出手。
这四把剑当然有毒,那是绝对瞒不过铁凤师的眼睛的。
但真正可怕的地方,并不完全在于剑上淬有毒。
剑锋上的毒纵千百倍,倘若不能击中敌人,又与一般凡铁何异?
但这四个黑衣剑士,显然都是千中选一的一流好手。
他们的手上只是轻轻一抖动,四把剑就像四条毒蛇,般,分从四个不同的方向,罩向铁凤师的四大要害。
东方剑手,攻后脑!
南方剑手,刺咽喉!
西方剑手,拦腰一斩!
北方剑手,反手一剑向铁凤师的的背心部位狠狠地刺去!
他们用的不单止是剑法,而且还巧妙地安排下一个精绝的陷阱。
无论铁凤师向哪一方闪避,其余三方的剑手立刻就会用飞剑向他招呼。
四人的右手握毒剑,左手也已紧扣着一把短小而锋利的短剑,随时随地都可以向铁凤师发出最致命的攻击。
短剑当然也淬毒,他们四人一出手,就再也没有把生死放在心上。
世间上能够使出如此可怕剑法的人并不多。
他们这四剑攻出之后,连汤庆刀都感到满意了。
因为无论他们这一战是胜是负,他们已尽了全力。
对于已尽全力的人,又有谁还能对他们加以任何的挑剔?
汤庆刀虽然是个律令森严、而且性格残酷的毒魔堂堂主,但他绝不故意向自己的手下挑剔。
鸡蛋里挑骨头,永远都只会令人讨厌,汤庆刀还不能算是一个太令人讨厌的人物。
残酷的人未必令人讨厌。
这种人只会令人望而生畏,却不会给人一种婆婆妈妈的感觉。
有不少妇人之仁的人,他们连蚂蚁都不肯踩死,但却可能令人感到相当讨厌。
汤庆刀刚刚相反。
他这个人像把刀,只会令人生悸,但绝不婆婆妈妈!
(四)
铁凤师当然也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
如果说汤庆刀真的是把刀,那么铁凤师就名副其实的一把剑。
刀剑都是兵器,本无分别。
但铁凤师和汤庆刀既有相同之处,也有极大分别的地方。
汤庆刀嗜杀。
对他来说,别人若欠了他的,无论是钱债也好,感情的债也好,仇恨也好,唯一能解决事情的办法,似乎就只有“流血”这两个字。
铁凤师当然也杀人。
在江湖上,他的外号是辣手。自然令人为之毛骨悚然。
但除了那些作奸犯科的江湖败类之外,他绝不会对无辜的人痛施辣手。
但汤庆刀却并不如此。
他杀人的出发点绝不是为了要维护正义。
“正义”这两个字,对于汤庆刀来说,是可笑的,也是多余的。
在八年前,他就是给一群正义之士追杀,走投无路。
他没有想一想这些人为什么要追杀他,他只是对追杀自己的人,有着无比的仇恨和怨恨。
他苦战受创,侥幸捡回一条性命,若不是在最危急的关头,杜蛮出手扶了他一把,汤庆刀早已是个死人。
但他没有死。
他不但没有死,而且还成为了八指魔教的毒魔堂主。
值得一提的,就是除了杜教主之外,教中三堂的堂主,他们都没有斩掉自己的尾指。
这是杜蛮的意思。
她认为自己是一教之主,她有权可以让自己宠信的人,免去削指后才能入教之苦。
四个黑衣剑手无疑已尽全力,而且他们也着实干得很精采。
世上能与这四人媲美的剑手并不多,能够在这四剑之下不败的人当然也不会太多。
但铁凤师却是其中之一。
他们已有足够的准备和默契,无论铁凤师向哪一方闪避,都绝对逃不过他们的剑网。
但世间上往往有很多事情,是不能够用“绝对”这两个字来加以确定的。
尤其是高手相争的一刹那间,更无“绝对”二字可言。
有时候以为绝对可操胜券的人,也会不明不白地就吃一场败仗,而且一败就不可收拾。
八指魔教的四个剑手以为铁凤师绝对无路可逃,那本来是不错的。
铁凤师毕竟只是个人,而不是一只长着翅膀的飞鸟。
但就算他是一只飞鸟,想飞出这四个人的剑阵,也绝不容易。
但铁凤师没有逃,也没有飞。他只是一连串地喝出了四个字。
这四个字的声音却同样大小,也同样令人感到心悸。
“斩!”
“斩!”
“斩!”
“斩!”
这四个“斩”字相连在一起,出自铁凤师的口中,那绝不是用来开玩笑的。
黑衣剑手的剑,看来比铁凤师身子移动的速度快得多,但他们所发出的剑,不知如何竟然全部击了个空。他们的左手的短剑早巳紧扣待发。
但就在这四个“斩”字掠过耳边之后,他们的短剑忽然就不见了。
不但短剑不见了,连左手都一起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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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剑影一阵闪动,和四蓬血雨同时洒开之外,他们什么都没有看见。
他们没有看见铁凤师。
也没有看清楚凤凰神剑究竟是怎么样的。
直到他们脸上的血色完全褪得一干二净之后,他们才蓦然惊觉到事实是如何的残酷。
分明是被围困在剑阵中央的铁凤师,忽然就已远离了他们。
铁凤师已进入酒馆之中,和那个黄衣老汉坐下,还各自捧着一罐竹叶青不停地猛喝。
对于酒馆门外的四个黑衣剑手,铁凤师竟然连眼角都懒得瞧他们一眼。
汤庆刀的眼色有点变了。
铁凤师的凤凰剑法,他早已听说过,但真正见识过凤凰剑法的威力,现在还是第一遭。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又轻轻地挥了挥手。
那四个断了左手的黑衣人,立刻在街角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汤庆刀没有怪责他们,却有点替他们庆幸。
无论是谁都可以看得很清楚,铁凤师是手下留情,否则这四人现在又还焉有命在?
汤庆刀从来都没有小觑自己,也没有轻视八指魔教的真正力量。
但现在,他不能不重新再作出一个估计。
那四个白衣剑手还没有动。
这四人的剑法,比起黑衣剑手为高。
但这一次,汤庆刀已不愿再赌。
就算要赌,将来还有机会,又何必偏偏要在不利于己方的时候押注呢?
两罐清香凛冽的竹叶青酒,很快就已被喝得点滴不留。
铁凤师的酒量固然不错,黄衣老汉的酒量更是惊人。
这个黄衣老汉貌不惊人,但看他面对强敌犹自从容不迫的神态,当然也并非寻常之辈。(奇*书*网.整*理*提*供)汤庆刀早就知道了这个老汉的来历。
他就是名震江湖的九玄洞主——怪刀神郝世杰!
酒已喝光。
出乎意料之外,汤庆刀居然亲自再捧了几坛竹叶青酒,放在他们的那张桌子之上。
郝世杰绝不客气,拍开泥封,又再把酒猛灌。
汤庆刀淡漠地说道;“这罐酒你不怕有毒?”
郝世杰哈哈大笑:“就算这是十三太保绝命露,却又何妨?”
他嘴里说得轻松,但酒中有毒,他几乎一眼就瞧了出来。
毒酒他绝对不会喝,如果有人认为他真的想喝什么毒酒,那么这人对郝世杰的了解程度,实在堪称肤浅之至。
郝世杰很快又把这罐酒喝掉一半。
汤庆刀冷冷一笑:“铁大侠何以不肯赏脸?”
铁凤师也笑了。
他的笑声比汤庆刀更冰冷十倍:“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与我铁某谈‘赏脸’这两个字?”
汤庆刀的笑容倏地一变。
他的冷笑仿佛被烈火烧焦了,他的十根指头也同时变得有点苍白。
铁凤师又冷冷地一笑:“别凶巴巴地像只野狗,我知道你袖里有刀,刚才你岂非说过要把咱们俩人宰掉的?”
汤庆刀的脸色一变再变,就像被人戏弄得太多而愤怒的猴子。
这八年来,他已很少遇上任何足以令他感到狼狈的事。
但现在,他的神态不但狼狈,简直窘得就快在脑壳上长出一大堆霉菰.
郝世杰笑了。
每逢看见坏蛋狼狈万分的时候,他就绝对无法忍得住笑。
因为他就在这个时候,听见门外的那匹骡子在痛苦呻吟。
呻吟的声音并不太久,一瞬即止。
因为死骡于是不会再呻吟的。
这匹骡子虽然累一点,但也是世间罕有的异种骡子。
走两三天的路,绝不会把它累死。
但现在,活骡子已变成死骡子,因为它的鼻子上,中了一支银色的毒弩。
银色的毒弩只有三寸长,但淬有剧毒的毒弩,就算只有三分长也已足够取掉一匹骡子的性命。
郝世杰冒火了。
他火并不是因为喝了酒,而是真真正正地冒火。
骡子何罪?
放弩箭的简直不是人,简直罪该剁开三十大块。
“凶手’当然是持毒弩筒的人,不是一个,而是二十个!
(二)
原本一度已静寂如死的酒馆,忽然又再热闹起来。
酒馆四周都有窗于。
现在每个窗子外都最少有一张脸,一具无情的毒弩筒。
每一具毒弩筒里的每一支毒弩,都已对准了郝世杰和铁凤师。
原本神态狼狈的汤庆刀,他脸上的表情又变了。
他露出了一个很得意的笑容,眼睛里的表情却像只残酷的食尸鹰。
他忽然盯着郝世杰,淡淡地道:“要不要我赔给你一匹骡子?”
郝世杰没有回答,也没有动。
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动,二十具毒弩筒的毒弩就会像飞蝗般射进来。
现在汤庆刀已不再狼狈。
但铁凤师和郝世杰也不见得怎样狼狈,他们都很沉着。
但汤庆刀认为他们已是笼中兽,他们虽然凶恶,但性命已掌握在自己的掌中。
汤庆刀缓缓地退开一旁。
看他的神态,就像法场上的监斩官。
只要他一声令下,铁凤师与郝世杰立刻就会变成两只刺猬。
但铁凤师却在这个时候轻轻地一叹。
没有人知道他这一声叹息声是为谁而发。
是为了郝世杰?还是为了他自己?
汤庆刀的命令终于发出。
二十具毒弩筒,立刻就会发出致命的一击。
(三)
毒弩筒射出弩箭的声音,是“嘣”的一声。
二十具毒弩筒同时射出弩箭的声音,也是“嘣”的一声。
但这下“嘣”的一声,当做气势凌厉得多。
汤庆刀很喜欢这种声音,他觉得这是世间上最美妙,也最刺激的声响。
他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铁凤师的叹息声。
他又在叹气。
他不但叹气,而且还好整以暇地端起一罐酒,慢慢地品尝。
这一次,汤庆刀的脸色真地变了。
——无论是谁,当他忽然间发觉自己掉进别人网里的时候,脸色都难免会变。
更何况汤庆刀也是个撒网的人,想不到网外还有网,陷阱之外还有一个更大的陷阱!
这里是木头城,能够在木头城布下这个大陷阱的人,只有一个。
这人当然就是木头城主,称号“铁肩”的皇甫义!
铁凤师仍然在喝酒。
就在他把酒罐里最后一滴酒喝光的时候,酒馆门外的二十个弩箭手就在同一时间,仰天朝后翻倒。
他们手中的毒弩一根也没有发出来,而每一个人的咽喉上,都多出了一点紫蓝的液汁。
看似液汁,其实是血。
他们的咽喉都在冒血,血冒出后立刻就由鲜红色变为紫蓝。
他们都死了。
死得突然,死得无声息,就像是皇甫义的脚步一样。
皇甫义的脚步比猫还轻灵。
但每个人还是可以感觉到他的存在,因为他的笑声雄壮得就像森林中的狮子。
皇甫义,身高七尺二寸,头发虽然早巳灰白,但体魄仍然魁伟强壮,一双锐眼精芒闪烁,好像任何人的心事他都可以一眼就瞧了出来。
外面的夜色已浓,仿佛还有点雾。
但皇甫义却是绝对清醒的,甚至连活在梦中的人看见他,都会一齐清醒。
汤庆刀就是如此。
但皇甫义踏进酒馆的时候,却连眼角都没有瞧他一眼,好像汤庆刀根本就是一个不屑一顾的死人。
他只是伸出自己的一只手,来欢迎远道而来的朋友。
郝世杰和铁凤师都是他的朋友,而且远在郝世杰和铁凤师还未认识之前,便分别是这两人的老朋友。
朋友有难,郝世杰和铁凤师是决不会坐视的。
木头城里表面上虽然还是那般平静,但实际上一场可怕的劫难已降临到这个城镇的上空。
(四)
当皇甫义与郝世杰几乎拥抱在一起的时候,那二十个弩箭手的尸体已被拖走。
那是木头城武士的杰作。
木头城武士就是木头城的保卫者,也是皇甫义的亲信手下。
他们用锁喉木针把二十个弩箭手全部解决,然后又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所有的尸体拖走。
木头城是一个很干净的城市,皇甫义从来不喜欢任何污秽的东西留在城内。
郝世杰拉着皇甫义的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半天,才叹了口气,道:“五年不见,老兄还是那副样子,但老夫却老了,唉……”
皇甫义淡淡一笑:“不错,你老了,不然你的干女儿怎会出嫁?”
郝世杰道:“双双出嫁之日,你的贺礼实在太隆重了,可惜你没有来喝这杯喜酒……”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却没有接下去。
汤庆刀听的耳朵却伸直了。
当日皇甫义为什么不去喝喜酒呢?
皇甫义,郝世杰,铁凤师谈笑甚欢,简直就没有理会汤庆刀。
常言道:士可杀不可辱。
他们越是不理会汤庆刀,对汤庆刀的侮辱就越大。
倘若汤庆刀还有三分骨气的话,这口气他一定忍不下去。
但汤庆并不是个不怕死的人。
他没有动手,也没有逃走。
他的宗旨是:不等到最有利的时候,既不动手,也不逃走。
“等时机”这四个说来容易,但要真正的把握着它却不简单。
汤庆刀是八指魔教在木头城布下的一着棋子,但这一颗棋子现在已濒临到被人吃掉的边缘。
八指魔教教主杜蛮是否已知道这件事呢?
在八指魔教中,失败是绝对不能原谅的。
汤庆刀已立下主意,就算是能够逃离木头城,也还要远走高飞,否则落在杜蛮手上,也只有一条死路。
就在皇甫义等三人谈得兴高采烈的时候,汤庆刀的双手已准备了一蓬毒砂。
这些毒砂,是他在五年前亲自到蜀中唐门偷回来的。
他不但偷了一袋毒砂,而且还盗走了一双蟒皮手套。
蟒皮手套他已悄悄地戴上。
毒砂就在他腰间的一个鹿皮袋中,皮袋的口已打开,露出了黑色的毒砂。
偷毒砂,盗蟒皮手套,是汤庆刀近年来自认为最得意的事。
这五年来,他不断秘密苦练,怎样使用这些毒砂。
使用这些毒砂看来容易,但实际上却极为困难。
唐门暗器可怕,并非完全是因为暗器上的毒,最主要的还是怎样出手,用暗器击倒敌人。
汤庆刀虽然并非唐门弟子,但这种道理他比谁都更明白。
这五年来,他的暗器功夫确实精进不少,但能否把郝世杰、铁凤师和皇甫义三人一起击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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