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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三岔口 > 第三章

第三章

“你在想什么?”她问。

“没,没想什么。你太破费了。”

“我知道,你在想你家里的那个女人。我和她不矛盾。”

洪原静静地看着她。

梁三丽又说:“你进来时可能没注意,今晚,这个饭店的门匾都为我们换了,换成了‘我和她的世界’。”

洪原笑了笑,说:“我还是喜欢原来的名字。”

“没问题,只换一个晚上。我和她,只换一个晚上。”

洪原急忙喝了一口酒。

梁三丽继续说:“我吩咐店主把窗帘也挡上了。只有奢侈才供人观瞻,你说呢?”

“可是,越是神秘越会招来眼睛。”

梁三丽笑了:“你好像很怕?”

“没错儿。”

“你是怕她还是怕我?”

“主要是怕你。”

她举起杯,说:“你不必害怕,真的。我只是一件送给你的礼物。”

她那靡靡的眼神,令洪原眼饧骨酥。

他极力保持着理智的头脑,说:“可是,我为什么得到了这件礼物呢?不知道理由的话,我心里没底。”

“因为你也是我的礼物。”

说完,她蜻蜓点水地喝了一口酒。

不知为什么,洪原的心一下就兴奋起来,就像陡然脱了缰的野马。他举起杯喝酒,眼睛却透过玻璃杯瞄着梁三丽。

这个女人的外貌并不算­性­感,但是她的内里却有一种令男人迷醉的东西,浓烈地弥漫出来。

梁三丽也透过玻璃杯看着他。

她的眼神很单纯:挑逗。但是绝不像一些放荡汝人那样浅薄,那里面有一种深邃的东西,拉扯男人魂魄的东西。

他败下阵来,放下杯,说:“每个男人都是虚伪的。”

梁三丽笑了笑,说:“其实,男人没有正经和不正经之分,只有泡妞高手和泡妞低手之分。总是用嘴巴表白自己正经的男人是讨厌的,总是用身体表白自己不正经的男人也是讨厌的。男人泡妞的高低在于有分寸和没分寸。”

“我现在应该有分寸还是没分寸?”

“没分寸。”

这时候,两瓶酒已经喝光了。梁三丽又叫门外的服务生送来了两瓶。

“没有一个男人跟我喝酒不醉,可是,你没醉。今天,你必须醉一次让我看看。”

洪原说:“我现在就醉了。”

“别哄我。男人只有在原形毕露的时候,才是真的醉了。”

“你现在已经原形毕露了。”

梁三丽摇了摇脑袋,说:“我说的是脱光衣服。我觉得,那是男人最可爱的样子。来,喝酒。”

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竟然又把两瓶酒喝进去了。

梁三丽说:“我们出去兜兜风吧?”

洪原不知是醉酒还是醉人,全身血液在沸腾,他说:“非常好。”

两个人就一起走出了“我和她的世界”。

洪原不知道,现在,他已经把大祸引到了自己的头上。

他问:“你没开车?”

梁三丽说:“没有。”

这是一个不带盒子的礼物。

上车的时候,梁三丽说:“宝贝,你有点醉了,我来开吧。”

洪原就说:“好哇。”

上了车,梁三丽戴上了一副­精­致的手套,问:“我们去哪儿?”

洪原说:“沿着环城路开吧。”

“不,我们去野外。”

“野外?”

“从高丽屯出口开出去,那一条公路很少有车辆,可以尽情开。”

“那条路……”

“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

于是,梁三丽驾车沿环城路开到高丽屯出口,驶上了那条平坦而安静的公路,车速一下提高了,像飞了一样。

洪原舒舒服服地躺在梁三丽旁边的座位上,有些飘飘欲仙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他把左手伸过去,放在了梁三丽的大腿根部。

她很丰盈。

她转过头来,飞吻了他一下。

他的手就肆无忌惮地捏弄起来。

她一手抓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也伸过来抚摸他的大腿……

突然,他的电话响了。

他松开手,掏出电话看了看,犹豫了一下,接起来。

是文馨。

“洪原,你在哪儿?”

“我还在外面谈事呢。”

“什么时候回来?”

他转头看看梁三丽,说:“说不准。”

“你不会不回来吧?”

“绝对不会。”

“那你快点啊,我一个人在家害怕……”

“好的,我过一会儿就回去。”

这时,洪原打了个冷战。

他忽然想起了他和文馨对蒋中天编造的那个恐怖故事:有一天晚上,他跟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走了,结果车毁人亡,再也没回来……

而此时,正是她驾车!

他转过头,愣愣地打量这个陌生的女人。他突然觉得,她那身大红大绿的衣裳在这漆黑的荒野里看起来有几分恐怖。

梁三丽转过头来,说:“你看我­干­什么?”

“……你开得太快了。”

“黄山告诉过我,你家住在靠山别墅。现在,离你家越来越近,你开始惴惴不安了,是不是?”

“不完全是。”

“没关系,我们可以离你家越来越远。”

这时候正好到了那个岔路口,梁三丽一转方向盘,就驶上了右边那条公路。

洪原更紧张了。

他就是在这条公路旁的荒坟地里撞见那个“安淑芹”的,现在,这个女人又把他领到了这里来!

“你想去哪儿?”他不安地问。

“前面有一片花草地。”她说。

“这么晚了,花草有什么好看的!”

“你太不浪漫了。”

洪原就不说话了,双眼直直地盯着前方。他不知道她到底要到什么地方,他感到今夜似乎凶多吉少。

那片坟地越来越近了,洪原看到了那些七扭八歪的树。

洪原的墓碑至今还立在那片坟地里。那里荒草凄凄,冷风萧萧。其实,你我他的墓碑都已经立好了,在几十年后等着,我们每走一步都是在接近它。

梁三丽并没有停下车来,很快,他们就驶了过去。

洪原的心放下了。

“你对这个地方怎么这么熟悉?”他问。

“以前,我和黄山经常到这里来兜风。”

提到黄山,洪原就缄口了。

又朝前开了一段路,洪原说:“我一直不知道这条公路通向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我最远只到过那片花草地。”

洪原朝前望去,远方黑糊糊一片,他的心又一次提起来。梁三丽把车速一点点慢下来,终于停下了。

洪原四下看了看,公路两旁果然是一个平坦的草甸子。

梁三丽下了车,说:“走,我们下去坐一会儿。”

洪原就跟着她一起走下公路,走进了这片梦境一般的草甸子。

在月光下,洪原看到这个草甸子开满了野花,那些野花静默地垂头而立,不摇不晃。天地间没有一丝风。

梁三丽停下脚步,转身把双臂搭在他的脖子上,开始一下下吻他。

他猛地把她搂紧了,贪婪地吸吮她的­唇­。

很快,他们就一起滚到了草地上。

别的女人在这种拥吻中,身体总是越来越软,而梁三丽不一样,她的身体越来越硬,越来越有力,越来越疯狂。

她一边解着洪原的衣扣,一边气喘吁吁地说:“在这种环境中Zuo爱你将终生难忘!”

她几下就脱光了洪原的衣服,扔到了一旁,接着又开始手忙脚乱地脱自己的衣服。她太冲动了,双手颤抖着,怎么都解不开第三个纽扣。

洪原紧张地朝四周看了看,突然瞪大了眼睛。

远处有几棵影影绰绰的树,那个肮脏的东西又出现了。她依然穿着一身雪白的衣服,垂着头,黑发蒙在脸上,好像正慢慢地走过来。

他全身的血液一下就不流动了,变得冰凉。

“你看什么呢?”

梁三丽感觉到他的神态有些不对头,一边说一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当她看到那个东西之后,也僵住了。

洪原跳起来,一手抓起衣服一手抓起她的手,低低地喊了一声:“快跑!”然后,他拽着她就朝公路冲去。

“跑什么?”梁三丽一边跑一边叫喊:“你让我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洪原不理她,一直冲到车前,钻进去,风忙火急地发动车。

梁三丽的胆子果然大,她站在车外踮着脚朝那个白­色­的影子张望。

“快上车!”洪原严厉地对她吼道。

她这才钻进来。

洪原掉转车头时,差点冲进路旁的壕沟,一只车轮轧着公路边缘的沙土转过来,接着就箭一样­射­了出去。

梁三丽扫兴地说:“你的胆子这么小。”

洪原说:“这一带闹鬼!”

“哪来的鬼?我想那是个稻草人。”

“这个稻草人曾经围着我的车转过三圈!”

梁三丽不再说话了。

这时候,对面开过来一辆汽车,车灯晃得人睁不开眼。洪原急忙减慢了车速,同时把远光变成了近光。

梁三丽突然笑起来。

“你笑什么?”

“我第一次看到一个男人光着身子开车。”

洪原这才意识到自己赤身­祼­体,一丝不挂。

“你终于原形毕露了。”梁三丽又说。

对面的车开过去了。又是一辆十八轮的大货车。

开过那个岔路口之后,洪原把车停下,想把衣服穿上。可是,他抖来抖去,最后发现他的裤子没有拿回来。

他狼狈地说:“我的裤子落在那个地方了。”

梁三丽笑得更厉害了。过了好半天她才把笑止住,朝洪原下身瞟了瞟,说:“回去拿吧?”

洪原把剩下的衣服都穿在了身上,摇摇头说:“算了。”

“那怎么办?”

“进城买一条。”

两个人回到市区,开车转了好几条街,没见到一家营业的商场。

梁三丽笑着说:“走吧,你到我那里过夜,明天买了再回家。”

洪原的表情十分难看,他说:“不行,今晚我必须回去。”

梁三丽想了想,说:“要不,给黄山打个电话,让他送一条来?”

洪原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千万不要告诉他这件事。”

“难道你就这样回家吗?”

“你的住处应该有裤子吧?”

“有,不过没有男式的。”

“只有凑合一下了。”

“你穿着女式裤子回家见你的老婆,那不是不打自招吗?”

“你不用管。”

洪原和梁三丽开车来到一个居民小区,停在了一栋楼下。

梁三丽说:“你不进去了?”

洪原说:“你看我这样子敢下车吗?”

梁三丽又笑了,她说:“那你等着,我马上就出来。”

梁三丽走进那栋黑糊糊的楼,不一会儿,四楼的一个窗子就亮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拿着一条粉红­色­的裤子走出来。

这条裤子挺宽大,看来是梁三丽特意挑的。洪原在车里勉强把它套在身上,可是由于腰太粗,扣子怎么都系不上。就不系了。

他对梁三丽说:“你回去吧,哪天我们再约。”

梁三丽笑嘻嘻地说:“希望你老婆睡了。”

洪原的车开走后,梁三丽一直站在那里笑笑地目送他。他的车刚刚消失,她突然就不笑了。

洪原回到靠山别墅,把车停好,贼眉鼠眼地钻出来,匆匆朝13号楼走去。

似乎很多事情事先都有征候,比如这条女式裤子就是洪原未来命运的预兆。

突然,有个人跳出来,拦在了他面前:“­干­什么的?”是那个面容凶恶的保安。

他愣了愣,说:“回家。”

那保安怀疑地看了看他下身那条鲜艳的裤子,说:“多少号?”

“13号。”

那保安回头朝13号楼看了看,慢慢走开了。他走出了很远还不放心地回头张望。

洪原走到自家门前,伸手摸钥匙。

他想不惊动文馨,偷偷打开门溜进去。

可是,他翻遍了所有的口袋都没有找到钥匙,这才想起来,他那钥匙揣在了裤兜里。

完了。

他犹豫了一会儿,又走到窗子前,使劲用手拉了拉,窗子纹丝不动。

他心虚地回头看了看,那个保安正在远处盯着他。

他只好放弃了翻窗而入的打算,回到门前,按响了门铃。

窗里的灯亮了。

不一会儿,门里传来文馨的声音:“谁?”

“我。”

门开了。

文馨穿着白­色­的睡衣,双眼惺忪地站在门里,显然刚从梦中醒来。

她揉揉眼睛,吃惊地盯住了洪原的裤子,又看了看洪原的眼睛,问:“你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洪原一边说一边走进屋。

“你穿着女人的裤子,你不知道?”文馨一下就生气了。

洪原坐下来,平静地说:“假如我真的有什么不端之举,我会穿着那个女人的裤子回来见你吗?”

文馨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洪原说:“我又见到她了……”

“谁?”

“那个鬼影。”

“在哪里?”

“当然是在那片坟地里。”

“你又去那里了?”

“我不甘心,总想弄个明白,就开车去了。我刚刚把车停在那片坟地里,她就在车前出现了,慢慢撩起了蒙在脸上的头发……”

文馨一下就抱紧了双肩。

“好像有一股­阴­风吹过来,我一下就失去了知觉。醒来之后,她已经不见了,我的裤子也被换了……”

“这是死人的东西,快脱下来!”

文馨一边说一边跑进卧室,为洪原拿出一条裤子来。

洪原费力地把那条粉红­色­的裤子脱下来,换上了自己的裤子,口气沉稳了许多:“你等一会儿,我扔了它。”

“不,你烧了它!”

洪原愣了愣,说:“那好吧。”

然后,他走进厨房烧裤子。

这条裤子的料子一点就着,“呼啦”一下就变成了灰烬,不过,那地上的灰烬仍然保持着裤子的形状。

房子里立即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有点像烧香,有点像燎猪头,有点像骨灰。

他出来后,文馨搂住他,说:“你答应我,再也不要去那个鬼地方了!”

“再也不去了。”

“你也再不要喝这么多酒了。”

“再不喝这么多酒了。”

两个人躺下之后,文馨突然说:“你回来之前,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我梦见咱俩举行婚礼了,在教堂。我看见大家都在交头接耳,很疑惑,扭头一看,你也穿着一件雪白的婚纱,涂着红­唇­,正幸福地笑着……”

洪原抖了一下。

他有类似的经历:多年前发生的一件事,在多年后得到了奇妙的呼应。这种呼应越琢磨越令人害怕,因此,很多人更愿意相信那是“巧合”,而不去深想它。

他不自然地笑了笑,说:“我怎么会变成女的呢?你瞧我这身体,绝对是男人中的男人。”

文馨趴在他的肩上,幽幽地说:“下辈子让你变成女的,我变成男的,我也欺负你一辈子。”

幻觉

这天晚上,洪原睡着之后,文馨突然紧紧抱住了他。

他惊醒了。

“你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你听!”

“听什么?”

“楼上的衣柜有动静!”

洪原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说:“幻觉!”

“刚才我真听到了声音!好像有个人站在衣柜前,很无聊,把衣柜门拉开,关上,再拉开,再关上……”

洪原不说话了。

当时,他吓蒋中天的时候就是这样­干­的,把衣柜拉开,关上,再拉开,再关上……

幻灯片

洪原和梁三丽第一次上床,是在黑天鹅宾馆。

他们终于没有体验到像野生动物一样在花草地里交欢的奇特感觉。

梁三丽在床上的激|情和技巧,让洪原感觉好像第一次尝到真正女人的滋味。他好像掉进了深渊,除了朝下飞翔,别无选择。

他无法改变方向。

不过,他的心里还是爱文馨的,他从来没有因为和梁三丽在一起而夜不归宿。每次完了事,他都坚持回家去。梁三丽也不强求他,一个人睡在宾馆里。

她睡觉总是用被子蒙着脑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洪原开始天天早起为文馨做早餐了。

晚上,他把文馨接回来之后,从来不让她­干­什么,逼着她上网玩游戏或者看电视,他做饭,做的都是文馨爱吃的。

这天,他在厨房里煎鱼,文馨倚在厨房的门框上,一边看他忙活一边说:“洪原,最近我总觉得,咱俩的生活里好像多了一个看不见的人。”

洪原愣了愣,说:“你是说,那个鬼影跟到咱们家里来了?”

文馨摇了摇脑袋,说:“她不是一个影子,而是一个真实的人,我好像隐隐约约闻到了她的香水味。”

洪原笑了笑,关了火,走过来亲了她一下,说:“你们女人就是这个样子,男人对你们太坏或者太好,你们都起疑。”

文馨说:“我不想追查你。不过,假如要是哪个女人真的把你勾引去,我肯定杀了她。”

“用刀用枪?”

“我卡她的脖子。”

近来,文馨确实对洪原产生了一种渺渺的猜疑。不过,她并不知道,这个女人正是曾经和她前任男友蒋中天在一起同居的那个女人。

这一天,洪原正上班,梁三丽给他打来了一个电话,约他晚上见面。

洪原正在跟几个部门经理谈工作,他压低声音说:“今天文馨过生日,晚上我们要一起出去吃饭。”

“在哪儿呀?”梁三丽­阴­阳怪气地问。

“‘我和你的世界’。”

梁三丽坏笑起来:“今晚,让店主把门匾改成‘你我她的世界’吧,我也去,给她唱生日歌。”

“你别胡闹了。”

“其实,今天我也过生日。”

“你开玩笑吧?”

“不骗你。”

“对不起……”

“没关系,我每一年的生日都是自己过,我把蛋糕都订好了。好了,你忙吧。”

洪原放下电话,说:“我们继续开会。”

晚上,洪原和文馨来到了“我和你的世界。”

文馨挽着洪原的胳膊,满脸自豪与幸福。

进门时,洪原紧张地朝门匾上看了一眼,上面写着:我和你的世界。他放下心来。

四个服务生早就在门口迎接了,两男两女,同声说:“文馨小姐,生日快乐!”

“谢谢。”文馨笑着说。

他们进了餐厅,坐下来。

一切都是洪原设计的,主­色­调是绿­色­,绿­色­是文馨最迷恋的颜­色­。墙壁中央,用玫瑰花扎成了一行花字:文馨,今夜全世界都爱你。

落地窗外,行人如梭,凡是路过的人都忍不住朝里望一望。

吹了生日蜡烛,吃了生日蛋糕,两个人一边饮酒一边轻声曼语地聊天。文馨的脸上呈现着美丽的红晕。

洪原笑眯眯地朝墙上指了指,说:“你看,那是什么?”

伴随着舒缓的音乐,幻灯片开始了,全部是文馨的照片,从小到大。每一幅画面都配着诗一样深情的画外音:只要你这样笑着,我就看见满世界的鲜花“呼啦啦”都开了 ……

你的眼睛就像海洋,那样深邃,那样神秘,我沉陷在其中,四处无岸……

你就像一缕清爽的空灵的风,我总担心抓不住你,让你从我手指的缝隙间溜掉……

文馨静静地聆听着,陶醉了。

“这些画外音肯定不是餐厅配的吧?”文馨轻轻地问。

“为什么?”

“爱是不能创作的。不过……要是你不交给他们朗诵就好了,我想听你对我说。”

音乐突然停了。

洪原和文馨转过头看去,幻灯里竟然出现了一张陌生的脸,一张巨大的脸,占据了整个屏幕。

这是一张女人的脸。

她在屏幕上直直地盯着这一对情侣,没有任何表情。

文馨一下转过头来,愣愣地看洪原。

洪原也傻住了。他呆呆地望着屏幕,和那双大几倍的眼睛对视着。

她是冯君啊!

她就是死去的冯君啊!

“我,永远在你头上三尺的地方,看着你。”朗诵者低低地说,听起来有几分­阴­森。

“这是谁?”文馨惊问。

洪原回过神来,朝门外喊了一声:“服务员!”

一个服务员打开门走进来:“先生,有事吗?”

“你去把放幻灯的人叫来。”洪原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那个服务员低头退了出去。

文馨再次转头看幻灯,那张巨大的脸已经消失了。音乐渐渐响起,屏幕里又换上了文馨的照片,她坐在灿烂的阳光下,坐在草地上,甜甜地笑着。

放幻灯的工作人员走进来。

洪原说:“你怎么放出了一张别人的照片?”

那个工作人员说:“照片都是您提供的呀!”

洪原一拍桌子,喊起来:“刚才有一张脸的特写,根本不是我拿来的!”

文馨见他动了气,伸手拉了拉他。

“特写?它就在您拿来的那沓照片里夹着啊!”

“你们是怎么服务的?你不会看看吗?那张照片和其它照片不是同一个人!”

“可是,您在后面还写了字……”

“我写了字?”

“你提供的配文不是都写在照片后面吗?那张特写照片后面写的是———我,永远在你头上三尺的地方,看着你。还特别注明,这一段画外音不要音乐……”

“好了,没事了,你去吧。”文馨强打­精­神说。

那个工作人员就满脸歉意地离开了。

两个人都败了兴,无言地坐了一会儿,文馨说:“我们回去吧。”“回去吧。”

“我们到这里是为了高兴,你不要生气。他们不过是把照片弄错了,没事的。”

洪原勉强笑了笑,说:“我不生气。”

他们出门上了车之后,文馨突然说:“你有没有觉得,刚才那张莫名其妙的脸长得有点怪?”

“怪?”

“她的眼神有点不像女人……”

洪原默默地开车,没有说话。

回到靠山别墅,两个人下了车之后,洪原突然说:“你知不知道刚才那张脸是谁?”

“我怎么知道!”

“她就是我原来的那个女朋友……”

“冯君?”文馨的眼睛一下就瞪大了,“她不是死了吗?”

“是的,她死了。”

文馨的眼睛一点点朝上移,最后盯住了洪原头上大约三尺高的地方。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把目光落下来,看着洪原的眼睛说:“是不是你不注意,把她的照片混进了我的照片里,拿给了餐厅?”

“不,我根本就没有她这张照片!”洪原大声说。停了停,他又说:“我只保留了她一张照片,是我和她的合影,却找不到了。”

文馨又朝他脑袋上方看了看。

洪原也抬头朝上看了看:“你……看什么?”

“没看什么。”

文馨掏出钥匙打开门,刚刚走进去,就木在了那里,好像有什么不对头。屋里黑糊糊的。

“开灯啊。”洪原在后面说。

“这房子里有人……”

洪原愣了愣,从她旁边跨过来,站到了她前面,静静地听。

四周一片死寂。

文馨低低地说:“而且,不是一个人,好像有很多,闹闹吵吵的……”

洪原四下扫视了一圈,又朝楼上望了望,说:“你又出现幻觉了!”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灯。

文馨尖叫了一声。

洪原也吓呆了。

———房间里的墙壁上,天棚上,地板上,横七竖八地贴满了照片,每一张照片都是幻灯上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那张脸,这些脸从四面八方直直地盯着他们两个人,毫无表情。

洪原后退一步,靠在了墙上。

一个“女人”的故事

冯军是个挺英俊的男孩,他在北京一所大学学摄影专业。

不过,他似乎并不喜欢这种“静态的再现艺术”,因为它必须通过真实的造型再现生活,反映生活。

在大学里,他仅仅知道了世界上第一张黑白照片是法国人尼普斯在一八二六年摄制出来的,而他的摄影技术简直是一塌糊涂。

他经常对同学们谈起,他赞同黑格尔对艺术美的看法,否认艺术美来源于生活。

黑格尔不仅否认现实美,也否认现实生活的存在,他认为生活现实本身就是绝对观念的外化。

平时,冯军很少在学校里上课,多数时间,他都和北京艺术圈里的人混在一起,天天泡在酒吧里高谈阔论,并且以“­精­英”自居。

后来,他辍学了,放弃了文凭。

他声称,他追求的东西大学并不能给予他。有一次,他在一次艺术展上玩了一次“惊天动地”的行为艺术:他在一个方方正正的玻璃罩里­祼­体站立,生植器上套了一个塑料男­性­生植器模型,无比巨大,像迫击炮的炮筒。

玻璃罩上有一行Jing液写的文字,那是模仿美国后现代诗人金斯堡的句子:Fuck,生活!

冯军刚刚进入大学时,他的思想不管偏不偏激,总有几分真实。而这时候,他所有的偏激都成了“一举成名”的手段。

商品经济的大潮摧枯拉朽,篡改、修正了一切。

他渴望出名。出了名就有人围观,就有“眼球经济效益”,就可以发大财,就可以做人上人。

可是,他那次行为艺术并没有产生掌声雷动的预期效果,甚至没有人唾骂。只有一两家媒体在评价那次艺术展的时候,冷嘲热讽地写了他两笔,那口气好像他是一个小丑。

之后,冯军一蹶不振,沉寂了两年。

两年后,这个不甘寂寞和平庸的人突然又来了一个“惊世骇俗”的举动:做了变­性­手术!

这一次,媒体纷纷来采访她了。

她声称,她之所以男变女,是想在一生中得到两种­性­别的生命体验。

她说,这个举动是她一生中最伟大的一次行为艺术。

此时的冯军已经改名冯君,浓妆艳抹,十分妖艳。

有一家杂志社甚至想用她的玉照做封面,终于因为种种压力,最后放弃了。

而媒体对她的那些报道,也没有在社会上引起她所期待的轰动,很多人看了后,只是感到肠胃有些不舒服而已,过去了就忘了。

当今社会,做变­性­手术已经不新鲜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

这阵风过去之后,冯君又无人问津了,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她还是和从前一样,口袋空空。

不,绝对不一样了。

她已经不再是他。

一年之后,她终于混不下去,落寞地离开了文化中心北京,来到了经济最发达的广东。

这时候,她只剩下了最后的资本:变了­性­的身体。

她开始利用这个独特的身体赚钞票了。

她做了­鸡­。

很多从香港过来的富人,他们玩腻了真实的女人,专门寻找虚假的女人。

最重要的是,人妖的价格比普通的­鸡­昂贵十倍。

在广东,冯君用一个医生制造出来的东西整整卖了三年。

她的生意很红火。

三年下来,她甚至完成了她的原始资本积累。

她收摊了。

紧接着,她开了一家美容院,当起老板来。她为美容院打出的广告语是:世上并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实现。

冯君的美容院在一家高档宾馆内。

有一个洪原的人经常到她的美容院来理发。

他是北方人,长得高大,帅气。

他刚到广东来打工,就在这家宾馆工作。他很要强,在短短的半年内,已经从一个普通行李员提升到了大堂领班。

现在,冯君似乎什么都不缺了,只需要一个男人。

一个真正属于她的男人。

只有这样,她才能更像一个女人。

或者说,只有这样,她才能更像一个人,一个正常人。

于是,洪原成了她的一个目标。

当这个美容院的年轻女老板第一次接近洪原时,他一眼就发现了她是一个女人中的另类。

虽然她看上去珠光宝气,香味扑鼻,甚至有几分姿­色­,但是洪原总觉得她有些古怪。

她的声音尽管也很细,也很柔,但是一听就是一个男人在拿腔作调。

她的做派太女人了,一看就是模仿的,伪造的,是在作态。真正女人的表情和举止并不是那样夸张。

她的肌肤有些粗糙。

她有不明显的喉结。

她肩宽臀窄。

不过,洪原知道她是一个有钱的女人。这一点对洪原充满诱惑。

他在广东这个金钱世界奋斗,无比辛苦。

在宾馆,他一身西装革履,看起来很优雅,可是,一回到他租住的那间简陋的房子,他立刻就把那身黑­色­毛料工作服脱下来,换上低廉的左丹奴T恤衫,油光光的牛仔裤,穿了很多年的旅游鞋,烟熏火燎地做饭。

填饱肚子之后,他跑到一家娱乐城洗浴室,换上像病号服一样的工作服,做兼职保洁工。

他的工作是用抹布一刻不停地擦地面和墙面,保持­干­爽光洁,不允许有一滴水珠。

那是洗浴室,却不能有一滴水珠!

为此,他像一架机器一样,一刻不停地擦,擦,擦……

最后,他擦的就不是水珠了,而是满地汗珠。

­干­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不管在哪里,只要看到水珠就想擦掉,只要听见水声就害怕。

一天, 冯君约洪原一起去一个水上乐园玩儿。

洪原答应了。

那天,他休班,第一次在宾馆之外穿上了那身黑­色­毛料西装,里面是雪白的衬衣,红领带。

首先,冯君请他在一家日本餐馆吃了饭,然后,她租了一艘快艇,亲自驾驶,带着他在湖面上兜风。

玩累之后,上了岸,两个人又吃了一顿哈根达斯冰淇淋。

洪原说:“冯君,你去游泳吧。”

“我们一起下水。”冯君说。

洪原立即摇了摇头,说:“我是北方人,典型的旱鸭子。我长这么大,除了浴缸,没下过一次水。”

“我和你正好相反,从小就游泳。我保护你。”

“那也不行,我一下水双腿就抽筋。”

“好吧,那我一个人玩去了。”

“你小心点。”

冯君换上了三点式游泳衣,从更衣室走过来,朝他笑了笑,然后很注意地扭动着腰臀,朝水里走去。

洪原一直紧紧盯着她的身体,直到她跳进水里。

那平坦的胸脯,那小小的ρi股。

他总感觉,那是一个男人的胸脯,那是一个男人的ρi股。

不过,两个人还是很快就搞到了一起。

尽管洪原和她Zuo爱时,总有些恶心,但是­肉­体相交的时间毕竟是短暂的,咬咬牙就过去了。

正像有人说的那样:他和她看起来是在拥抱,实际上谁都没有抱谁,他们不过是互相抱住了他们之间的一个东西。

自从有了这个女人,洪原一下感到生活舒服起来。

他辞掉了娱乐城洗浴室那份保洁工作。

接着,他又辞掉了宾馆大堂领班的工作。

他开始养尊处优了。

闲着没事,他就到冯君的美容院转一转,帮着做点事。不过,在那里大家都把他当成二老板。

在­性­的方面,他实在饥渴了,就跟冯君要些钱,然后跑到那种灯红酒绿的地方找个小姐发泄一下。

时间久了,他发现他和冯君Zuo爱的感觉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他渐渐不恶心了,而且还感到越来越刺激。

他像一头被注­射­了瑃药的公牛,疯狂地进攻。

而身下的她就像一头死母牛。

又过一段日子,好像瑃药失去了作用,他渐渐又萎靡了。每次和冯君睡在一起,他总有要呕吐的感觉。

这时候,他开始思索出路。

他知道,他不可能跟这样一个女人结成夫妻,在一起生活一辈子。可是,他只要离开她,那么又得从头开始,去洗浴室擦水珠。

而且,他发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他只要花钱,冯君就给他,可是他从来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少钱。

就像一个湖,你随时都可以去舀水喝,管够,但是你不可以把湖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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