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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三岔口 > 第一章

第一章

我去衣柜

两个月之前,黑天鹅宾馆发生过一起凶杀案。

被害人是甜蜜蜜歌厅的一个小姐。

当天晚上九点钟左右,她陪一个客人离开歌厅,从此再没有回来。

最后一个见到她的小姐回忆说,她是在歌厅门口碰到她的,她问她去哪里,她淡淡地说:“我去‘衣柜’。”

衣柜商场离甜蜜蜜歌厅只有两站路,她们经常到那里买衣服。当时,这个小姐以为被害人勾搭上了一个有钱人,要到“衣柜”去狠狠宰他一把呢。

因此,她还特意打量了那个男人一眼,由于歌厅门口光线暗淡,她只记得一个不明显的特征———那个客人长得很清秀。

最初,没有人意识到出事了,因为这里的小姐出台一夜不归是常事。直到三天后,依然不见她的影子,打她手机始终不开,最后,她的一个老乡报了案。

第四天上午,黑天鹅宾馆307房间发现了一具女尸。

那些天一直­阴­雨连绵。

黑天鹅宾馆307房间的客人总共预交了三天的房费,并且嘱咐服务员:不要打扫他的房间,也不要送开水。他如果需要,会给服务台打电话。服务员打扫其它房间时,始终看见他的房门外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

第四天上午,前台不见这个客人来续房费,也不见他退房,就给三楼服务员打电话,让她提醒一下307的客人。

当天值班的服务员是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儿,她刚刚上班才一周。她来到307房间门外按了半天门铃,里面都没有回应。最后,她用钥匙把门打开了。

房间里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不见那个客人,也不见他的箱包。落地窗帘挡得严严实实。

她推开卫生间的门,里面空无一人。浴缸的白帘子挡着。她小心地撩开一个角,里面什么也没有。

她从卫生间里出来打电话,告诉前台客人已经离开。前台很不解:这个人没有退押金怎么就走了?

放下电话,这个服务员就要出去了。她走到门口,关了灯,正要走出去,又停住了,她回头看了看。

房间里静悄悄的,很幽暗。

她的眼光落在了衣柜的门上。

像大多数宾馆一样,衣柜镶嵌在卫生间对面的墙壁中,黑­色­的拉门没有关严,露出一条黑糊糊的缝隙。衣柜很高,很深,里面可以并排站三个人。

这个服务员到宾馆工作之后,一直对客房里的衣柜有一种恐惧,她每次收拾房间的时候,都不去碰它。

太大的空间或太小的空间都不会让人太注意,只有刚好可以藏人的空间最让人发瘆.看来人是最恐怖的。

这个服务员伸出手,轻轻拉开了那扇黑­色­的门,闻到了一股不好闻的臭味,接着她影影绰绰地看见黑暗中站着一个女人!

她低着头,黑发乱蓬蓬地垂下来。

她的身上没有穿任何衣服,像一只赤­祼­­祼­的白条­鸡­。

这个十九岁的女孩儿惊叫一声,拉开房门就跑,边跑边大叫着:“死人!死人!”

衣柜里的尸体正是甜蜜蜜歌厅的那个小姐。她被人用毛巾活活勒死,尸首僵硬之后,戳在了衣柜里。

公安局立即开始调查这起凶案。

经查,307的客人使用的身份证是假的。而且,他没有在房间里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比如指纹、鞋印、烟头、发丝,这就使侦破工作陷入了僵局。

惟一的线索是前台值班人员描述的长相——很清秀。

我们都知道,这世上只有两种人———清秀的和不清秀的,到哪儿查去?

黑天鹅宾馆经常有小姐出出入入。她们大多是初中毕业,却能够源源不断地赚来那些高中毕业的暴发户的钞票。可是,自从这起凶案发生之后,到这里觅食的­鸡­一下就绝迹了。

不用说,黑天鹅宾馆的生意也受到了一定影响。不过,它位于七河台市中心,硬件软件都很上档次,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这不是,又有一个小姐来做生意了。

现在,她要去的就是黑天鹅宾馆307房间。

她站在广告牌前,一直在想那个小姐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我去‘衣柜’。”

我来讨债……

最近,这个小姐陪客人的时候,经常听他们抱怨如今赚钱越来越难了,禁不住想:我连­肉­都卖不掉了,还能有什么好生意呢?

事实正是如此,她已经闲了两天没有客人了。

今天刚刚吃过晚饭,她就开始打电话联系业务。

她差不多把市内几家星级宾馆的电话都打遍了,也没有找到主顾。

最后,只剩下了黑天鹅宾馆。

她把心一横,拨通了黑天鹅宾馆的总机。

除了一部分房间没有客人,她打通了几十个电话。

有的是女客人,她不说话就把电话挂了。

剩下的那些男客人,有少数冷冰冰地拒绝,多数都在电话中兜圈子戏弄她,他们嬉皮笑脸地问价,追根刨底地探询具体的服务内容,最后就讨价还价———他们出的价完全是侮辱­性­的,毫无诚意。

这个小姐放下电话就破口大骂。

最后,只剩下307房间了。

犹豫了好长时间,她终于再一次拨通了黑天鹅宾馆的总机,要求转307房间。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了起来。

“哪位?”话筒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先生,你要不要服务呀?”她柔声浪语地问。

“不需要,谢谢。”对方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这是她今天打电话遇到的第一个彬彬有礼的男人。

她失望地发了一会儿呆,又给几个本市的老主顾打电话。他们不是说出差在外,就是说老婆在家。她知道,他们多数在撒谎,这帮家伙喜新厌旧,一定是拿着钱去买鲜货了。

最后,她不甘心地把电话打到了黑天鹅宾馆307房间。

“你好,哪位?”

还是刚才那个男人。

“先生,你出门在外多寂寞呀,我陪陪你,保准让你神魂颠倒……”

没想到,还没等她说完,对方就很爽快地说了一句:“那好,你来吧。”

她­阴­暗的情绪顿时放了晴,匆匆打扮一番,就来了。

她没有乘电梯,而是从楼梯爬上了三层。

她轻手轻脚地走在楼道的猩红­色­地毯上,直接走到307房间门前,按响了门铃。

一个男人打开了门。

这个人中等个子,模样很清秀,尽管没有戴眼镜,但是一看就是个有知识的人。

他穿一件雪白的衬衫,领扣儿系得严严实实。下面穿一条笔挺的酱­色­西裤,一双酱­色­皮鞋,连帮底连接处的沟缝都一尘不染。

她特别注意到,他的指甲很洁净。

每次见到陌生的客人,她都会迅速瞄一瞄对方的指甲。她从指甲上可以判断出他大概是什么­性­格,­干­不­干­净,吝不吝啬,有没有变态倾向,等等。

“请进。”男人说。

小姐一步就跨了进去。

也许是因为前不久那起凶案的缘故,她一进屋就感到心里有些别扭。

她瞟了瞟那个躲在墙壁里的衣柜,它关着,严丝合缝。接着,她看到这个男人的西服平放在另一张床上。

像他这么讲究的人应该把西服挂在衣柜里,不出褶,不落灰。看来,他很可能也知道这个房间的衣柜里死过人,不想打开它。

可是,他为什么还要这个房间呢?打折了?

厚厚的落地窗帘挡得严严的,只有床头灯亮着,有点幽暗。

她不喜欢太明亮。

她甚至希望她出入的所有地方都是黑暗的,两个人谁都看不见对方的脸,完事就走人。

对于她,已经不存在好不好意思的问题,她是太累了,只要对方能看见她的脸,她就得做出千娇百媚的样子来,甚至得伪装Gao潮,而她面对的永远是一张张丑恶而无耻的面孔。

她在床头坐下来,上身扭成“S”形,热辣辣地望着客人。

“你都提供什么服务?”男人坐在了对面的床边,双手放在膝盖上,有些不自然地问道。

“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什么。”

“那个……什么价?”他支支吾吾地问。

“哪个?”她撩了撩额角的黑发,它们却再一次滑下来,挡住了她的一只眼睛。

“那个。”

这时候,房间里有什么东西响了一下,很轻微,好像是衣柜的门。小姐的视线机灵地­射­了过去。

那声音又消失了。

小姐看了一会儿,把目光收回来,说:“三百。”

男人微微低下头,没有说什么。

小姐慢慢撩起无袖衫,露出两只蠢蠢欲动的­奶­子,娇嗲地说:“来,享用吧。”

男人突然伸过十只很­干­净的手指,把那两只Ru房抓在了手里。

小姐顺势麻利地脱去了无袖衫,把床头灯关了。

房间里黑下来之后,外面的灯光从落地窗帘的缝隙挤进来。

两个人开始用身体交谈。

男人伸嘴亲她,她敏捷地躲开了。

­干­这行的女人通常不愿意接吻。

­干­这种事,对于客人来说,是一种排泄;对于小姐来说,是没有任何欲望的一种体力劳动。她们像小孩一样嫌对方的口水脏。

两个人­干­着­干­着,突然,小姐停止了动作,竖起了耳朵。

男人低声问:“怎么了?”

小姐说:“有动静!”

“哪里?”男人似乎很紧张。

小姐静静听了一会儿,突然说:“你知不知道这个房间死过一个人?”

男人好像松了一口气,说:“我还以为是警察来了呢。”

“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

“两个多月前,有个女孩儿在这个房间里被人掐死了,尸体就藏在那个衣柜里……”

“她是­干­什么的?”

“跟我一样。”

“凶手抓到了吗?”

“没有。”

男人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小姐毛骨悚然。

“你……”

“你知道我是谁吗?”男人憋着笑问。突然间,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看似两个极深的黑洞。

小姐一把推开他,坐了起来:“你是谁?!”

男人把脸凑近小姐的脸,嗅着她泛滥的香水味,小声说:“你想不想到那个衣柜里站一会儿?”

小姐的手脚一下就不听使唤了,她一边抖抖地穿衣服一边故作强硬地说:“你别吓唬我!想赖账?做梦!快付钱!”

这时衣柜里传出一个哆哆嗦嗦的寒冷声音:“还有我的钱……”

两个人的脑袋都猛地转向了衣柜方向。

“鬼!”小姐惊叫了一声,一下就从床上滚下去,缩在了靠窗的墙角。

“你是谁?”男人对着衣柜低声问。

“我来讨债……”那声音被衣柜的门挡着,显得十分遥远。

话音刚落,那衣柜的门就“吱吱呀呀”地拉开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硬撅撅地走了出来。

她披着一条白­色­浴巾,光着脚,透过垂在脸上的黑发,依稀可以看到她的脸像纸一样白,嘴角好像有一摊血。那双眼睛极其­阴­森,死死盯着那个男人。

她一步步逼向他。

男人也从床上滚下来,躲在了那个小姐的旁边。

那具行尸直挺挺地抬起一条大腿,跨到了床上,高高地走过来,到了床边,又一步迈下来,继续走向男人。

那个小姐撒腿就跑。

她一直跑下楼,冲过大堂,站到大街上,这才停下来,气喘吁吁地回过头看了看。站在旋转门旁边的那个高个子保安愣愣地望着她。

她朝上看了看,宾馆有的房间亮着,有的房间黑着,她找不到哪一扇是307的窗子。

平了平喘息,她招手拦住了一辆的士,坐进去,转眼没了踪影。

他把自己藏了起来

如果你心里有一个一辈子都不敢见面的人,那么,对于你来说,这个世界就小得成了一个笼子。

一个,一个就够了。

因为,那个人可能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

所以,你的灵魂每时每刻都会惴惴不安,杯弓蛇影,如履薄冰。你必须把自己藏起来,藏着藏着,最后你很可能把自己藏丢了。

所以,让我们堂堂正正地做人。

蒋中天就把自己藏了起来。

他大学毕业后,做了刊物编辑。他工作很卖力,四年后,熬到了副主编的位置,做二审工作。

那是一本内部刊物,往市县乡各级行政机关摊派,发行量虽然不小,但是并没有几个人看它,一期期地浪费着国家的木材。

蒋中天的薪水说高不高,说低不低。

他渐渐发现,这样的待遇最害人:让你永远撑不着,也永远饿不着。这种位置最容易让人变得平庸。

眼看着别人一个个腰缠万贯,宝马香车,他越来越焦躁不安。

他已经二十八岁了。

当今社会,发展越来越快,成功者的平均年龄越来越小,像他这个年龄的人,如果还没有做成大事业,那么至少应该找到了大事业的基点,已经生气勃勃地起步了。要是两者都不占,那么这辈子就没什么希望了。

蒋中天一直觉得他天生适合经商。

他生长在农村,十几岁之后才跟父母迁到了县城。小时候,他就懂得如何跟人做交易。

一次, 老师让他们班的学生到野外割草,每个孩子的任务是五筐。

他懒得­干­活,一个人偷偷去麦田里捉蝈蝈了。天快黑的时候,大家要收工了,他才跑回来。累得腰酸背痛的孩子们,听了蝈蝈的叫声,立即兴奋起来。他举着蝈蝈问道:“你们想不想要蝈蝈啊?”大家都说想。于是他提出:一只蝈蝈换半筐草。那些孩子纷纷围上来跟他交换。他吆喝大家排好队,一个个来。就这样,他在麦田里撒欢儿玩了一天,却得到了五筐草……

一个名人说:友谊是甜蜜的责任,它从来都不是一种机会。

这话不对。

蒋中天的一个朋友就给他带来了机会。

准确地说,这个朋友和蒋中天是高中同学。

他叫洪原。

蒋中天和洪原的老家都在外县,他们都是七河台市第七中学的寄读生,因此关系很好。

高中毕业后,蒋中天考上了大学,而洪原落榜了,一个人去了南方。

洪原落榜在大家的意料之中,他的学习成绩很糟糕,甚至一直排在班里最后几名。他画画还不错。

而蒋中天在班里是学习尖子。

连老师都不理解,蒋中天这样的好学生,怎么和洪原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蒋中天心里清楚。

洪原这个人长得高大,结实,重感情,讲义气,他跟蒋中天在一起,实际上就是一个保护伞。

那时候,蒋中天喜欢上了邻班一个叫文馨的女生。

文馨长得很漂亮,不少社会上的小混混像苍蝇一样盯上了七中的这朵校花。文馨在学校补习功课回家晚了,常常遭到他们的堵截。

蒋中天承担了护送文馨回家的任务。

他长得文文气气,镇不住那些小混混。他们惧怕的是蒋中天旁边的洪原。

有一次,那些小混混终于跳出来叫嚣了。

三个。

其中有一个最瘦小的家伙叫李作文,蹲过号子。他从来都是光头,那主要是为了显示上面的几道菜刀疤痕。

他是头儿。

当时,天还没黑,但是太阳已经看不见了。

三个小混混都穿着大军工皮鞋,那是打架最好的武器。他们挡住了蒋中天他们三个学生的去路。

李作文手里拎着像李小龙用的那种二节棍,铁的,中间是亮晃晃的钢链子。

文馨当然知道这三个小混混突然冒出来是要­干­什么,她一下就缩到了蒋中天的身后了。

洪原直直地盯着那个晃晃悠悠的二节棍。

蒋中天见洪原没吱声,只好硬着头皮说了一句:“你们要­干­什么?”

李作文轻蔑地看了看他的脑袋,说:“我对你脑袋的形状不满意。”

蒋中天愣了一下,说:“你是什么意思?”

李作文观察着他的脑袋,自言自语地说:“方不方,圆不圆,需要好好修理一下……”

文馨紧张地拉了拉蒋中天的衣袖。

这时候,洪原依然没有说话,他还在傻傻地看李作文手里的二节棍。

蒋中天有些胆怯了,他没想到洪原这么窝囊。他外强中­干­地说:“我告诉你们,不要找麻烦,否则,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

李作文看了看左右两个同伙,笑了,说:“你们看,所有人在挨打之前都说同样的话。”

这时候,洪原好像突然醒过神来,他谦虚地向李作文请教:“大哥,我问一下,这个二节棍砸过你自己的脑袋吗?”

李作文眯起眼,慢慢把视线转向了洪原。他盯了他足足有两分钟,终于开口了:“英雄,你得付出代价。”

洪原把黄书包从肩上摘下来,递给了蒋中天,说:“你带文馨走吧,这里没你们的事了。记着明天把我的书包带到学校来。”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李作文的眼睛。

蒋中天不放心地说:“洪原,你一个人会吃亏的!”

洪原继续和李作文对视着,低低地说:“不然,我们都走不了。”

蒋中天这才拉着文馨匆匆走开了。

他们走到十字路口,要拐弯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个人还没有动起手来,仍然在说着什么。

蒋中天一路上没有说一句话,他浑身不停地抖着。

终于,他把文馨送到了家门口,他把三个书包都压在了她一个人的肩上,然后转身就顺原路朝回跑去。

文馨吓得“哇”地一声哭起来,喊道:“蒋中天!你要­干­什么?!”

蒋中天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

他一直跑进一家日杂店,拿起两把菜刀,也不问价,扔下一张十元的票子就跑了出来……

他赶到被劫的地方,现场已经没有一个人了。

地上有血迹,斑斑驳驳,好像刚刚杀过­鸡­。

后来他才知道,打起来之后,洪原竟然真的夺过了那个二节棍,而且真的砸在了李作文的光头上,那家伙在医院缝了十几针。

而洪原也被打倒了。

那六只大军工皮鞋踢得他满脑袋都是口子,流血不止。

蒋中天在一家小诊所门口找到他的时候,他朝蒋中天笑起来,笑得满脸的创可贴都改变了位置……

转眼高中毕业了。

在联欢会上,大家互送礼物,互赠留言。蒋中天送给洪原一个小学生用的大方格本子,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一个名人的话:友谊是甜蜜的责任,它从来都不是一种机会。

他把它交到洪原手里的时候,眼睛湿湿的。

洪原看着这个奇怪的礼物笑起来,然后他认认真真地收好,说:“我一定把它保留到我七十那一年!”

蒋中天考的是北京一所大学的中文系。文馨和洪原一样也落榜了,后来她去了北京姑姑家,没有了消息。

直到蒋中天参加工作当上副主编之后,文馨突然回来了,而且进了市电视台,做一个广告节目的主持人。

两个人很快取得了联系,相爱并且同居……

洪原从广东回来之后,就约蒋中天在一个幽静的茶苑见了面。

洪原的长相变了许多,蒋中天都快认不出他了。这社会的节奏把时间拉短了,也拉长了。

不过,两个人的感情似乎并没有因为多年失去联系而疏远,洪原一见到蒋中天就给了他一拳。然后,他挤眉弄眼地说:“你还记得你送给我的那个大方格本子吗?几年了?”

“一晃九年了。”

洪原说:“哥们儿,这九年我在南方赚了一些钱,这次回来是想投资­干­点事情。”

蒋中天问:“你在南方做什么生意?”

洪原喝了一口茶,说:“我什么生意都做过,就是没杀过人。”

“你打算­干­什么?”

“做杂志。”

蒋中天笑了笑,说:“你懂杂志吗?”

“我不懂,可是你懂啊。”

接着,洪原就向蒋中天介绍了一些情况。

七河台市有一本美容服饰类杂志,叫《美人志》,由于内容陈旧,再加上经营不善,现在坚持不下去了,连工资都很难发出来,处于半死半活的状态。

洪原打算介入这本《美人志》,把它办成中国第一流的时尚类女­性­实用杂志。他和杂志社方面已经谈妥,只差签协议了。

洪原注册了一个公司,代理《美人志》的发行、广告以及其它经营业务。主编由洪原推荐。

事实上,现在的《美人志》就是一张白纸,主编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杂志社只保留终审权而已。

“你跟我一起­干­吧?”洪原说。

蒋中天没说话。

“我投资一百万人民币。我做经理,负责经营;你做主编,负责杂志。咱俩搭档,如虎添翼!”洪原信心十足地说。

蒋中天一直捏弄着茶杯,没有表态。

“对了,还有你的待遇问题。我每个月给你开四千元,另外给你百分之三十的技术股份。”

蒋中天心里怦然一动。

现在,他每个月的工资是两千元多一点,洪原开的价几乎翻了一倍!

最重要的是那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他一下就成老板了!

他望着洪原笑了,说:“其实我不想跟朋友合作,但……”

一周后,洪原的合同签了下来。几乎在同一天,蒋中天辞了职。

他们临时在黑天鹅宾馆包了两间房,房费每月四千八百元。一些办公用品很快购置齐了。

洪原招聘了广告、发行人员,蒋中天招聘了文编和美编。

本来,蒋中天想让文馨跳槽到杂志社工作,文馨拒绝了。

接着,蒋中天起早贪黑地搞杂志定位,栏目设置,选题策划。 他对自己搞出来的东西十分满意。

实际上,洪原投了一百二十万人民币。

他实实在在地告诉蒋中天:这几乎是他全部的资金。也就是说,他在孤注一掷。

两个人估算了一下,假如这本《美人志》一本卖不掉,也没有一个广告,那么,这些资金大概可以支撑一年零八个月。

三个月之后,第一期《美人志》出版了,它在市场上打了个大败仗:印了三万册,只收回了四千册的发行款,其它的杂志全部退回。

蒋中天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嘴上起了大泡。

洪原看出了他的心思,开车带他吃了一顿海鲜,说:“你嘴上的大泡早起了一年零八个月。”

“这是你的钱啊!”蒋中天说。

“那你有没有想过,一年之后,我们每个月回收一千万?慢慢来!”

在后来的工作中,蒋中天变得缄默了。

这一天,他要到印刷厂提第二期杂志,同时支付第一期杂志的印刷款。

他走向银行的时候,脚步异常沉重。

洪原出差去北京了,谈一个广告,要一周之后才能回来。他把支票和印章都给蒋中天留下了。

从黑天鹅宾馆到银行只有几百米,却成了蒋中天一生中最长的一段路。

这条街道很繁华,各式车辆川流不息。逛街的女人摩肩接踵,从他身边走过,光艳耀眼,香气扑鼻。

蒋中天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的眼前总是浮现出这样一个场景———洪原从诊所里走出来,脸上贴满了横七竖八的创可贴,那是被六只军工皮鞋踢的。他远远地朝蒋中天笑着。

那是一张灿烂的脸。

而蒋中天的脸是黑暗的。

他填写支票的手抖得厉害,写废了两张。

他只给洪原留下了当月的房费———四千八百元,其余将近一百万元全部提走了。

他的旅行箱里装满了钞票。

这时候,他感觉犹太人说的那句话真是太正确了:只有装在口袋里能跟人一起移动的钱才是真正的钱。

他回到公司,简单收拾了一下,就拎着那个旅行箱出来了,直奔火车站。

他没有向任何人辞别,包括和他一起生活的文馨,他连个电话都没有给她打,就乘火车卷逃而去。

他来到了哈市。

第二天,他就买了一个假身份证。

他拼凑了几个假名字,总觉得不像是真的,最后就叫了李作文。只有用一个认识的人的名字,他才觉得像真的。

这时候,他就像一个惊弓之鸟,处处过敏。

他不知道洪原从北京回来之后,面对突然一贫如洗的现实,会是什么反应;也不知道他报没报案,警察是不是正在到处抓他。

他不知道文馨面对他的突然失踪会是什么心情。

他不知道远在外县的父母是否知道了他做的事……

他和七河台市彻底断绝了联系。

他和所有的亲人朋友断绝了联系。

他不想让任何人发现自己的蛛丝马迹。

卷逃半年后,他跑到大理玩了一趟,在那里,他用公共电话给父母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们,他已经不在七河台市了,正在云南做生意,请他们不要牵挂……

他把有关洪原的所有东西都毁掉了,包括洪原的名片,手机里储存的洪原的电话号码,电子邮箱中洪原曾经给他发的旧信……

他甚至毁掉了一件白­色­T恤衫———那是他和洪原上街办事时买的,两个人各自买了一件,一模一样的。

他看见这些东西都会想起洪原,那张布满白花花创可贴的笑脸。

他计划在哈市做一点生意。

他暗暗想,有朝一日,自己赚了更多的钱,一定再把这笔钱给洪原寄回去……

不过,这只是一种想法而已,他已经不相信自己了。

照片

这天晚上,蒋中天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公寓里似睡非睡,忽然听见好像有人在悄悄地拽门。

他竖耳听,那声音又消失了。

他合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拽门的声音又响起来。

他打了个冷战:谁在门外?

在哈市,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住址。

难道是有人走错门了?可是,他为什么不按门铃?

很显然,门外的人不想弄出响声,他憋足力气一下下拽,似乎要把厚厚的防盗门拽下来。

蒋中天爬起来,悄悄走出卧室,来到防盗门前,透过猫眼看出去……

洪原竟然直挺挺地站在昏暗的楼道里!

楼道里亮着灯,他站在昏暗的灯光下,满脸贴着白花花的创可贴,木木地看着猫眼,好像看到了蒋中天……

这是蒋中天携巨款逃离七河台市之后,第一次梦见洪原。

他觉得这是一个不好的兆头。

第二天,他几乎一天没有出门,龟缩在屋里,连三餐都是打电话叫人送来的。

他一直泡在网上。

他跑了之后,洪原竟然没有利用电子邮件对他说过一句话,比如诱骗他回来,或者把他骂个狗血喷头,或者诉苦,或者威胁……

电子邮件是能够把洪原的心声传到蒋中天耳朵的惟一渠道。

这件事让蒋中天一直很奇怪,心里更加没底。

这天晚上,蒋中天又梦见有人在悄悄地拽门了。他来到猫眼前朝外看,只见满脸创可贴的洪原孤零零地站在楼道里,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

这一次和上一次有一些不同———楼道里没有灯,黑糊糊的。洪原竟然是白的,亮的,如同那种夜光像章上的人。他脸上那横七竖八的创可贴是黑的。

他还是那样双眼无神地和猫眼里面的蒋中天对视着……

醒来之后,蒋中天的心里结了一个古怪的疙瘩。

为什么两天晚上都做同一个梦?

难道只是巧合?

他疑神疑鬼地轻轻走到防盗门前,透过猫眼朝外看了看,外面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见。

他的心放下了一些,大步回到了卧室。

他想:一定是自己对昨夜的那个梦太恐惧了,所以今夜它又在大脑里浮现出来。

第三天,蒋中天还是没敢出门,一直在房子里上网。这一天他只吃了一顿饭,是下午三四点钟吃的。

他没有一点食欲。

终于,天又黑了。

他对睡觉已经感到恐惧了———今夜,还会不会做那个噩梦?今夜,洪原会变成什么样子?今夜,他会不会轻飘飘地穿门而入,像一具行尸一样走进卧室来?……

恍恍惚惚中,蒋中天又听见了吃力的拽门声!

他打了个激灵,挣扎着从噩梦的浅层次清醒过来。

他打开灯,坐起来,呆呆地想了一会儿,下了地。

他来到旅行箱前,把它打开。

他想看看书。

旅行箱里有几本书,都是他从七河台市带来的,其中有一本《圣经》。他顺手拿起来翻了翻。

有一个东西掉了出来。

他低头看了看,就像在黑暗中呆久了的人突然看到了一束强烈的亮光,他的心一下就缩紧了。

是洪原的照片!

他旁边还站着一个蒋中天从来没见过的陌生女人。

这张照片怎么会跑到这本书里来呢?

蒋中天想了好半天,还是想不起什么时候见过这张照片。

他想撕掉它,又停住了。他把它拿到写字台前,打开台灯,仔细端详。

洪原的表情有些呆板,好像是一个梦游者,他仿佛注视着镜头,又好像看着千万里之外。

这个表情和蒋中天前两天梦到的洪原多么相似啊!

看着看着,蒋中天恐惧起来。

他避开了洪原的脸,把目光转向了他旁边的女人。

这女人穿着很华丽,一看就是高档货。她微微地笑着,和蒋中天没完没了地对视,那眼神似乎穿透了他的大脑和骨骼。

在这静静的深夜里,在这幽幽的灯光下,蒋中天害怕这个眼神。

她的眉毛很粗,眼睛很大,鼻梁很高,嘴巴也十分周正……可蒋中天还是认为她长得不漂亮,甚至有点丑。

男人的感觉永远是女人漂不漂亮的惟一标准。

蒋中天硬撑着又和这个不明身份的女人对视了一阵子,渐渐觉得她不仅仅是美和丑的问题了,而是有点……有点怪。

对了,她的长相有点怪!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蒋中天越恐惧越想找到答案。

他打开抽屉,拿出一个放大镜,透过它,死死盯着这个陌生的女人,端详她的发际,额头,眼眉,眼珠,颧骨,鼻梁,鼻孔,嘴巴,下巴,脖子……

他怵然一惊———他从这张女人的脸上,看出了一种男相!

就像正负两极电相互碰撞,他的脑海里一下就炸响了霹雳!

那粗壮的头发,那粗大的毛孔,那粗糙的皮肤……

这些还都不是最重要的,最明显的是她那眼神,那绝对不是一个女人的眼神!

蒋中天觉得,这个女人是一张画皮,她里面其实是一个男人。这个男人被藏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珠,向外窥视着……

即使她是一个女人,那老辈人也说过:有男相的女人都是不祥的女人。

蒋中天拉开抽屉,把这张莫名其妙的照片一下塞了进去。

发了一会儿呆,他拿起手机,颤颤地拨通了文馨的手机。这是他卷逃两年来,第一次给她打电话。

他不知道文馨是不是还在等着他。

目前,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只想通过她打探一下洪原的消息。

有这样一句话:两种人不在你的视野里是最危险的,一是你的孩子,一是你的敌人。蒋中天一直不知道洪原的任何消息,不知道他的方位,不知道他的表情。

也许,他又去了南方;也许,他来到了哈市,已经接近了自己居住的公寓;也许,他的脸已经变得像煤一样黑,充满杀气;也许,他的脸已经变得像纸一样白,一直笑着……

在七河台市,文馨是他最亲近的一个人。她是他的女友,两个人曾经在一起生活了半年,现在他只有给她打电话。

“嘟——嘟———嘟———”

蒋中天的心都要跳出了嗓子眼———电话一通,七河台市好像一下就近在眼前了。

电话响了半天,一直没人接听。

他突然把电话挂断了。

过了很长时间,他的心跳才一点点平静下来。

难道文馨换了手机?

又过了一会儿,他又拨了一遍文馨的手机号。

他必须要打这个电话。他实在受不了这种煎熬了,他觉得自己都快崩溃了。

现在,他必须打探到洪原在­干­什么,尽管他知道,这是在冒险,在玩命。

这次,电话被接起来,里面传出文馨的声音!

“喂,你好。”

蒋中天的心又狂跳起来。

他明白,他的下半辈子是成为座上客还是成为阶下囚,很可能就取决于他此时张不张口。

“喂?请讲话!”文馨的声音大起来。

他一慌乱,把手机挂断了。

正在他愣神的当儿,手机响了。

他看了看,是文馨打过来的。

他一狠心,接了。

“你谁呀?”文馨很不友好地问。

“是我。”蒋中天低低地说。

“你是……”文馨竟然没听出他的声音。

“我是中天。”他又低低地说。

文馨一下愣住了,话筒里只有“滋滋”的电流声。

“对不起,文馨……”

静默了几秒钟,文馨突然哭了出来:“王八蛋,你在哪儿呀?”

“我在大理……你好吗?”

文馨哭了一阵子,终于止住了,她静静地说:“我挺好。”

蒋中天冷不丁问:“洪原现在­干­什么?”

“他死啦。”

“死了?”蒋中天差点晕过去!“什么时候?”

“前天。”

蒋中天呆住了。

前天!

正是前天夜里,洪原在梦中出现在了他的门外……

“他,他怎么死的?”

“车在盘山公路上翻了,掉进了深沟,他的脑袋都摔裂了……遗体昨天刚刚火化,我到火葬厂看了一眼,那样子……惨不忍睹。”

说到这里,文馨的声音哆嗦起来。很显然,回忆那一幕对她是一个剧烈的刺激。

“车上只有他……一个人?”

“还有一个女的,她开的车。”

“是他老婆?”

“不是。”

“那是他女朋友吗?”

“也不是,他一直没有女朋友。”

“那她是谁?”

“她的脸摔得血­肉­模糊,根本无法辨认。而且,她的身上没有任何证件。现在,她还躺在火葬厂里,等着有人来认尸。这两年,洪原一直独来独往,没有一个女人跟他关系密切。警察询问了所有认识洪原的人,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也没有一个人知道出事那天晚上洪原跟什么人走了。”

停了停,文馨又说:“洪原在火葬厂美了容,整个脑袋几乎都是石膏塑成的,木木呆呆。虽然我只看了一眼,但是我想那样子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看来,我永远没有机会了……”

“你说什么?”

“唉,说了也没有人会相信。当时,我只是想借用一下他的资金。我有个朋友做服装生意———你见过的,就是那个大头———他往俄罗斯发一批货,急需一笔资金,据他说,这批货的利润可以翻十倍,最后和我五五平分。我一咬牙,就把洪原的钱提出来,来到哈市全部交给了他……没想到全赔了,只收回不到二十万。这两年我一直在做生意,盼望着发大财,把这笔钱还给洪原,再当面向他谢罪……”

“你在哈市?”文馨警觉地问。

“不,我在大理,去年来的。”

言多必失,蒋中天的谎言露了一个洞。

文馨说:“……还回来吗?”

蒋中天愣了愣,说:“过一些日子吧。”

停了停,他问:“当年,洪原……没报案?”

“没有。”

“他为什么不报案?”

“我怎么知道!”

蒋中天想了想,说:“那好吧,我们以后再联系。你多保重。”

“你也保重。”

放下电话,蒋中天已经有了一种直觉:文馨有主了。

这是一个敏感的问题,双方都在回避它。

蒋中天现在顾不上考虑这件事,他的大脑被洪原的死塞满了。

他轻轻打开抽屉,又拿出了那张照片。

洪原木木呆呆地注视着他,他也木木呆呆地注视着洪原。

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最后变得像纸人一样轻飘飘,没有一丝一毫的力量支撑自己,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刮走。

洪原来过。

他坚信,洪原来过。

洪原活着时,踏破铁鞋找不到他。可是,当他一转眼车毁人亡,变成了一缕冤魂,就离地三尺了。

老辈人讲,死人的亡魂喜欢寻找自己生前的躯壳,形象,只要有他的照片,就会招来它……

蒋中天拿着这张照片,走进卫生间,用火柴把它点着了。

火舌好像生死的分界线,慢慢推移,洪原在火中扭曲着,剩下了一条腿,一只胳膊,半张脸,半个嘴,一只眼珠———这只眼珠仍然木木呆呆地看着蒋中天……

火舌蔓延到了那个女人身上。

她在火中笑笑地看着蒋中天,那眼神里含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东西。

在她即将变成灰烬的时候,她的面目越来越狰狞,越来越不像人。

她消失在火中的一刹那,蒋中天的头发“刷”一下就竖了起来———就是她!这个不祥的女人,她索走了洪原的命!

她是一个勾死鬼!

秘书

蒋中天这两年在哈市一事无成。

他开过一个小型服装厂,专门生产孕­妇­装和儿童装,结果赔了个底朝天。

后来,他又注册了一个广告公司,承包了一家报纸的两版广告。他每天都马不停蹄地奔忙,一年下来,虽然没有赔本,但是除了给员工发工资,基本没有赚到钱。

他对自己是不是经商的材料开始怀疑了。

小时候,只有他一个人懂得用蝈蝈换草,占了便宜。而如今,所有人都懂得用蝈蝈换草了。

他的斗志一点点软化了。

最后,他放弃了钱生钱的梦想,开始坐吃山空,醉生梦死。

他经常泡在歌厅、舞场、按摩房之类的地方,天天喝得酩酊大醉,夜夜都睡一只­鸡­。

他一直没有固定的女友。

他不想让任何人接近自己,只希望自己像影子一样活着。

另外,在他心中,除了文馨,没有哪个女人值得娶回家。他觉得,现在的女人越来越不可爱,连腥味都没有了。

这天晚上,蒋中天又出门了,来到了一家歌厅。

这家歌厅位于闹市,人很多。他在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来。

转球灯把歌厅晃得五光十­色­,变幻莫测。台上有个浓妆艳抹的女歌手,一边劲舞一边演唱一首歌词不通顺的老歌:我的热情,好像一把火,燃烧了整个沙漠……

她的ρi股像太阳一样饱满。

蒋中天伸手叫来一个服务生,塞给他一张百元钞票,大声说:“我点一首莫文蔚的《盛夏的果实》。”

现在,他需要安静的音乐。

服务生恭敬地俯下身来,问道:“先生叫什么名字?”

“还用报名吗?”他不满地说。

“这是我们这里的规矩。”

“李作文。”他说。

“谢谢。”服务生转身走了。

一首完了,歌厅里静下来。

那个服务生走上台,拿起麦克风,说:“下面这首歌是三号桌李作文先生点的,《盛夏的果实》。”他一边说一边扬了扬那张百元钞票,说:“谢谢李先生。”

他退下之后,又一个ρi股比太阳更饱满的女歌手走上台来,咿咿呀呀开始唱。

蒋中天正在三心二意地听歌,有两个男人径直朝他走过来。

他警觉地朝他们看了一眼。

他们在蒋中天跟前停下来,其中一个问:“你叫李作文?”

蒋中天愣了愣,说:“是啊。”

另一个已经抬起脚,猛地把他踹翻在地。四周的人惊叫着跳开,撞翻了桌子,有玻璃瓶子的破碎声。

“­操­你妈,你敢冒充我们大哥!”

另一个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拽起来,迎面一拳,打得他满眼冒金星。

女歌手不唱了,傻在了台上,全场只有伴奏音乐还在傻乎乎地响着。

蒋中天不知道挨了多少拳脚,对方终于停下手来。

他看到一个光头站在他面前,朝他微微笑着。

他穿得很普通,一件白T恤,一条半旧的黑­色­牛仔裤。

蒋中天感到这个人很面熟,马上想起来:他就是那个和洪原打过架的小混混李作文!

“李作文?”他叫了一声。

李作文嘲弄地说:“你是在叫我还是在叫自己?”

“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七河台市七中的!”

一听七河台几个字,李作文愣了愣。

“你记不记得,十年前,有一次我和另一个男生送一个女生,遇到了你,我领着那个女生跑掉了,你把另一个男生打了一顿……”

李作文很快就想了起来,他一是一二是二地说:“不,是那个大块头把我打了。”

接着,他伸出手拍了拍蒋中天的肩膀,说:“老乡,我的兄弟下手重了。用不用去医院?”

“不用不用。”蒋中天诚惶诚恐地说。

“那好,把你手机号码告诉我,明天我请你喝酒压压惊。”

蒋中天就说了他的手机号码。其中一个打他的人在一旁存进了手机里。

这时候,蒋中天注意到,李作文身后站着一个女人,由于歌厅里灯光幽暗,她的面容有些模糊。

李作文转身就晃晃荡荡地走了。

那个女人,还有那两个打手,也跟着他走了。

歌厅里的人愣愣地望着这一行人离去,没有一个人说话。

他们走到门口时,那个女人回头望了蒋中天一眼。

次日,蒋中天果然接到了李作文的电话。

是那个女人打来的。

她告诉蒋中天,吃饭地点在顺天酒楼,时间是晚上八点钟。

顺天酒楼是哈市有名的饭店。蒋中天准时赶到,李作文已经在包间里等他了。

那个女人也来了,她坐在李作文旁边。

还有两个人,都是平头,西装。他们不是昨晚那两个。

李作文竟然滴酒不沾,也不抽烟。只有他的那两个兄弟跟蒋中天一起喝酒。

席间,李作文给了蒋中天一张名片,上面印的是“万能公司董事长”。

一个平头嘿嘿嘿地笑着说:“万能公司就是什么业务都能做的意思。”

那个女人不声不响,一直在李作文旁边静静地吃着。

她是个左撇子。

她长得挺文气,没有化妆,穿的也十分简单,一件黑T恤,一条白­色­牛仔裤,和李作文正好相反,好像情侣装。

蒋中天感觉她像一个大学生。

不过,她抽烟,而且是那种很烈的洋烟。

在喝酒之前,李作文就介绍说,她是他的秘书。

蒋中天的目光偶尔和她的目光撞在一起,急忙避开。他在那双眼睛里感觉到了一种东西,就好像从深深的地窖里涌上来的那种气息,有点寒冷,有点潮湿,有点霉味……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女人和他烧掉的那张照片上站在洪原旁边的那个身份不明的女人有点像!

那是一具死尸,她现在还直挺挺地躺在火葬厂里……

他一下就不安起来。

他没有心思再喝酒了,一边慢吞吞地剥虾,一边在心里揣摩这个女人的眼神。

他反复把这张脸和照片上那张脸重叠对照。眼睛不太像,鼻子不太像,嘴巴不太像……

可是,他仍然强烈地感觉到她跟她有某种深层的相似之处,这感觉是无法描述的。

是眼神?

不,眼神也不太像……

他抬起头,又看了她一眼。

她正在看着他。

他急忙把头低下了,继续剥虾。

他又一次肯定了他心里那飘飘忽忽的感觉。

尽管她和照片上的那个女人形也不似,神也不似,但是他坚信她和她有一丝一缕的雷同。可是,他还是捕捉不到这“一丝一缕”是什么东西。

他把手里的虾放进嘴里的一瞬间,大脑里突然冒出一个答案来———这个女人也是一个勾死鬼!

他顿时打了个冷战。

他意识到,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具备了一种特异功能,气功上叫“开天目”,科学叫“第六感”,他能在某些人的脸上端详出一种不祥的东西。

现在,他对面前这个带着黑社会­色­彩的李作文倒不害怕了。

他怕的是坐在他身边的这个女人。

他断定:李作文活不久了。

蒙在鼓里的李作文突然好奇地问蒋中天:“你真的叫李作文?”

蒋中天回过神,说:“是啊。”

李作文饶有兴趣地说:“太巧了。在哈市,总有人打我的旗号骗吃骗喝,所以昨晚我的兄弟才打了你。”

接着,他又问:“那个大块头现在­干­什么?”

“哪个大块头?”

“就是打过我的那个。”

“噢,你是说洪原?他……死了。”

说到这里,蒋中天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个女人。

她的眼睛波动了一下,就像一条蛇从深深的水底游过,别人很难察觉到,但是蒋中天还是捕捉到了。

接着,她低下头,右手垂在桌子下,左手端茶杯,静静地喝,蒋中天只看到她一头黑发。

她把眼睛藏在了头发里。

李作文对他们之间的微妙对视毫无察觉,他淡淡地说:“怎么说死就死了?当年我的医药费他还没有付给我呢。看来,我只有到­阴­间找他要了。”

这句话说得太丧气了。

蒋中天的心跌进了深渊。

大家走出顺天酒楼之后,李作文拍了拍蒋中天的肩,说:“老乡,在哈市要是有什么难处,你就来找我。”

然后,他再没有多余的话,转身就走了。他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车。

那两个平头走在他的左侧,那个女人走在他的右侧。

蒋中天敏感地想起,照片上那个女人就是站在洪原的右侧。

李作文的最后一句话,让他有些感动。

在哈市,蒋中天是一个外乡人。他在这里漂泊两年多,没有一个人关注、关心、关照过他。

他忽然想叫住李作文,提醒他一点什么。

“李作文!”他喊道。

那个女人蓦地回过头来。

她好像知道蒋中天心里想的是什么,双眼闪着寒冷的光,死死盯着他的脸。

李作文竟然没听见,是那个女人回身的动作让他意识到有人在叫他,回过头来。

蒋中天讪讪地说:“再见啊。”

李作文没理他,继续走了。

蒋中天一直望着那个女人的背影。

她钻进车里之前,又回头看了蒋中天一眼。

第三天晚上,那个女人给蒋中天打来了电话。

她说,李作文约他谈个事,要他到顺天酒楼南五十米的那家Fifi酒吧见面。

蒋中天本来不想和李作文这种人过多打交道,但是他还是答应了。

他还想见见她。

他希望通过多一点的接触,得到另一种答案,证明自己的感觉是错的。

三天来,他一直在恐惧的海洋里翻腾,越陷越深。

他害怕回想她的眼神。

他害怕自己准确的预感。

他什么都害怕。

赶到Fifi酒吧之后,蒋中天发现只有她一个人在。

她依然穿着那件黑­色­T恤,白­色­牛仔裤,静静坐在一个角落里,蒋中天一进来她就看到了,她远远地望着他,等着他走过去。

蒋中天一下紧张起来。

李作文呢?

她要­干­什么?

也许,她只是要警告自己,因为他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也许,她要缠上自己了……

他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朝她笑了笑。

她也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她笑起来比不笑好看。

酒吧里很安静,除了他俩,没有其他的顾客。

“李作文呢?”

“他一会儿就到。”

她说着,用左手斟了两杯酒,端起一杯举了举,喝了一口。

蒋中天端起另一杯,慢慢喝了一口。

“你怎么总看我?”她看着酒杯,一边把玩一边笑着说。

“你长得很漂亮。”蒋中天感到自己的奉承很­肉­麻。她一点都不漂亮。

“是吗?”她抬头看了看蒋中天。

蒋中天从她的表情中感觉到一丝庸俗的气味,心里略微踏实了一些。她也许就是一个秘书。

“其实,我并不喜欢万能公司,一直想离开。”她突然说。

“为什么?”

“你好像是个文人?”她莫名其妙地扭转了话题。

“我过去一直编杂志。”

“文人都喜欢豪饮,来,我们­干­一杯。”

蒋中天端起杯和她碰了碰,一饮而尽。

一杯洋酒下了肚,蒋中天就有点晕乎了。他喝不了多少酒。

“过去,我也常常信笔涂鸦,写些诗什么的,这些年中断了。”

蒋中天的心里不可抑制地冒出了那种男编辑对文学女青年的热情:“你是什么大学毕业的?”

“医学院。”

“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

“我是南方人。”

“那你怎么跑到北方来了?”

“为了找一个人。”

“男人?”

“男人。”

“你够痴情的。”

她的眼里突然又闪出了一股凛冽的寒光,低低地说:“是的,我非常非常痴情。我要爱上谁,他这辈子都别想摆脱我。”

蒋中天又警惕起来,他试探地问:“找到了吗?”

她叹口气,说:“我估计永远都找不到他了。”

接着,她再一次把两个酒杯斟满,然后独自­干­了。

“喝呀。”她说。

蒋中天看了看她,也­干­了。

这时候,蒋中天就有些醉了,他问:“那个,李作文,他怎么还不来?”

她一边斟酒一边突然说:“给你出个脑筋急转弯———有个人,他说来,可是没有来,永远都没有来,你说是怎么回事?”

蒋中天的心里陡然想到了一个答案———这个人半路出车祸死了。

李作文死了?

肢体残缺不全,脑袋四分五裂……

“不,我不知道。”他嗫嚅地说。

她又笑了。她的脸在蒋中天眼前晃动起来,有点像一个幻影。

“我喝喝喝多了。”

“没问题,呆会儿我送你。来,再喝一杯。”

这时候,洋酒在蒋中天的嘴里已经没了味,变成白水。

两个人一杯接一杯地喝起来,两瓶洋酒转眼就光了。

她的脸越喝越白。

蒋中天的脸越喝越红。

他感到整个酒吧都旋转起来,她也旋转起来。

她好像转到了他身旁,轻轻扶起了他。

他摇摇晃晃地出了酒吧的门,风一吹,胸膛里就翻江倒海了。

门口停着一辆出租车,白­色­的,开车的好像是一个女的。

他晕晕乎乎地钻了进去,那个女人坐在了他身旁。他头重脚轻地栽到了她的怀里。

“你住在哪儿?”

蒋中天几乎分不清是她问的,还是司机问的。

他含糊不清地说:“怀柔公寓……”

车开动了。

他感觉身体好像在朝上漂浮,又好像在朝下沉陷,他觉得自己在接近地狱。

这女人身上有一股香气,不是香水味,不是胭脂味,而是女人的体香,幽幽的,­肉­­肉­的,令他骨酥眼饧。

两年来,他经常泡在­鸡­窝里,闻惯了那种虚假的刺鼻的香气,此时,他如同在沙滩­干­渴了无数日子的鱼,一下被水吞没了。

他混混沌沌地昏睡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车越来越颠簸了。

他惊醒了。

他忽然想到,从那个酒吧到他的住所之间,都是平坦的大街,怎么会这样坎坷呢?

他挣扎着抬起头,发现车正在荒郊野外行驶!

前面是一条坑坑洼洼的土道,车灯­射­出去,土道惨白。两旁是歪歪扭扭的柳树,密匝匝的柳叶就好像是一头头乱发。

远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猛然想起了洪原之死:一天晚上,他鬼使神差地跟一个不明身份的女人走了,结果车毁人亡……

他的酒陡然醒了一半,一下坐起来,盯住了她。

车灯的反光照在她的脸上,显得更白了。

“这是朝哪儿开?”

“到我家里去。”她轻柔地说。

“你家在哪儿?”

“南岗子。”

“南岗子是什么地方?”

“是一个村子,我在那里租的房。”

那个女司机一直没有回头,她专心致志地朝黑暗的远方行驶着,蒋中天只看见她一头黑发。

“为什么要到你那里去?”

“刚才,车开到了怀柔公寓,可是怎么都叫不醒你。我不知道你住多少号,只好把你带回来了。”

说话间,车果然开进了一个村子,七拐八拐地停在了一个大铁门前。

她付了车费之后,扶着蒋中天下了车。

蒋中天四下看了看,村子里一片漆黑,没有一家点灯,所有的房子都黑糊糊的,有一种­阴­森之气。

他没听到一声狗叫。这不符合农村的常态。

她拿出钥匙打开了大铁门,然后又伸过手来扶他。

蒋中天感到她不是来扶他,而是来拽他。

他小声说:“我想回去……”

“回哪儿?”

“怀柔公寓。”

“等你回去,天都亮了。”

说完,她就把大铁门关上了。

实际上,这时候蒋中天还没有完全醒酒。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她的房子好像是面朝北的。

房子里很简陋,好像只有两样东西:地上一张床,铺着黑白格的单子;墙上一幅画,是著名的黑白木刻《一个人的受难》。麦绥莱勒的作品一直为无产者擂战鼓,为资本主义敲丧钟。

进了门之后,她就剥掉了蒋中天的衣服。

接着,她也脱下了自己的衣服。

蒋中天突然醉醺醺地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她抱着他摔到了床上,低声说:“完事再告诉你。”

这女人看起来很宁静,实质上非常狂热。她好像贪嘴的孩子吃冰­棒­一样把蒋中天吸吮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只剩下了一根瘦溜的木棍儿。

蒋中天在仙境和地狱之间上下升降,他感到自己活不过今夜。

不过,他庆幸自己得到了这样的死法,比洪原幸运多了。

当第一缕曙光透过窗子爬进来屋里时,她疲惫地从蒋中天的身上翻落下来,平静了一会儿,她说:“我叫梁三丽。”

就这样,蒋中天和梁三丽混到了一起。

蒋中天后来才知道,李作文请他吃饭的第二天,梁三丽就悄悄离开了万能公司。

南岗子村这个房子就是她离开万能公司之后租的。

她暂时还没有出去找工作。

“为什么辞职?”蒋中天问她。

“不为什么。”她淡淡地说。

这时候,他们一起坐在蒋中天住所的阳台上晒太阳。十九楼。

朝远望去,高高矮矮的楼房好像大大小小的石头,密密麻麻,无穷无尽。渺小的人类如同石缝儿间的小草,顽强地生长着。在狭窄、凶险、重压的环境中,每个人都学会了存活的杂技。

“是不是李作文对你有什么……过分的举动?”

梁三丽清清楚楚地说:“我早就和他睡在一起了。”

蒋中天的心一下有点不舒服。

梁三丽把脸转向了他,说:“他可是黑社会老大,你动了他的女人,怕不怕?”

蒋中天把话头引开了:“他什么时候来哈市的?”

“好像七八年了吧?最早,他在哈市搞水果批发,欺行霸市,在市场没有一个人敢惹他。后来,他­干­脆不做生意了,拉了一群兄弟,专门收保护费。那期间,有几个人先后被他割断了脚筋。再后来,他摇身一变,成了拆迁办公室主任,那些钉子户一听他的大名,都乖乖地把自己拔了。去年,他成立了万能公司,想做谁的生意就做谁的生意。”

“他霸占了你?”

“不,我是自愿的。”

“你喜欢他?”

“不知道。”

太阳偏西了,他们进了屋。

梁三丽走到写字台前,看那本《圣经》。

这本书宽阔而厚重,褐­色­封面上烫着金字,四个角包着黄铜皮,像一个­精­致的匣子。

她用左手一边翻一边说:“你信它吗?”

“不信。”

“那你为什么还看它?”

梁三丽翻到了扉页,说了一句:“洪原?”

蒋中天蓦地把目光­射­过去。

“这不是你的书?”她问。

蒋中天走过去看了看,扉页上果然有“洪原”二字。

当时,他和洪原每人买了一本《圣经》,他逃离公司那天拿错了。他这才明白这本书里为什么夹着洪原的照片!

“拿错了。”他说。

“那次吃饭,你好像说过这个人。”

“是的,他死了。我那本《圣经》永远也调换不回来了。”

“你和他是朋友?”

“最好的朋友。”

梁三丽叹了口气,说:“这本书应该算是遗物。你那本书也成了遗物。”

接着,蒋中天对梁三丽讲起了他和洪原的友谊,他的脸上充满了怀恋和感伤。

他当然没有提那笔巨款的事。

梁三丽听得十分认真。

当蒋中天讲到一个女人驾驶洪原的车,直接开进了深谷,两个人双双毙命,那个女人的脸摔得四分五裂,血­肉­模糊,没有一个人知道她是谁的时候,梁三丽突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蒋中天吃惊地说:“这么恐怖的事,你还笑得出来?”

她止住笑,淡淡地说:“我在想,假如医生能把那个女人的脸一点点修复,重现她的本来面目,那可能是更恐怖的。”

这天,梁三丽离开怀柔公寓,回南岗子村去了。

她要把那里的房子退掉,搬过来和蒋中天住在一起。

蒋中天要陪她一起去,被她拒绝了。

晚上,蒋中天一个人没事儿,离开公寓,在大街上转悠。

天­阴­了,远天有隐隐的雷声在滚动。

他一直在想梁三丽,这个突然闯入他生活的女人。他说不清她比­鸡­更高贵,还是比­鸡­更低贱,但是,他承认自己被她迷住了心窍。

现在,他不想再走进那些歌厅之类的地方找小姐了,他被梁三丽抽­干­了,目前只需要休息。

于是,他走进了一家电影院。

电影院里空荡荡的,竟然没有一个观众。

他找了一个不远不近的正中间的位子坐下来。这时候,他还不知道演什么电影。

他坐了好长时间,还是只有他一个人,而全场的灯都灭了,电影已经开演。

他有些不忍心:整个电影院为一个人服务,他们不是亏大发了吗?

今天放映的竟然是一部恐怖片,美国的,《当树枝折断时》。开头是一个下着暴雨的夜晚,有一群青年男女在雨中跳舞……

蒋中天忽然感到了一种孤独和空虚。

他转身朝后看了看,一排排的空座位被银幕的光晃得忽明忽暗。

他又转头朝左右看了看,那些空座位都端端正正地朝着银幕,好像正在面无表情地观看着。

突然,电影里的一个女孩惊叫起来———她在雨水中发现了一截断手。

右边有动静。

蒋中天转头看过去,这个电影院里终于进来了第二位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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