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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美人劫 > 风起云涌 沙场告急(四)

风起云涌 沙场告急(四)

难得,一夜无眠。

那样懒惰而又嗜睡的我,真的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夫差执意留宿醉月阁,我没有拒绝。或许说……我连拒绝的立场都没有……谁让他是王呢?!

咬牙切齿。

枕着他微凉的手,我难得乖巧地躺在他怀里。

“美人今天乖巧得不可思议呢……”一手不安份地动了动,夫差低声在我耳边道。

微微轻颤了一下,我嘴角开始抽搐,什么叫做得寸进尺啊!眼前这个家伙就是!

“你在摸哪里?!”咬牙,抖了抖眉,我斥道。

“嗯……美人还真是不解风情呢……这种事情……”夫差似是故意一般,在我耳边呵气,“嗯…………这种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孤五怎么好意思开口……”

我忍不住磨牙,不好意思?这个皮厚三尺的家伙也会不好意思?!

嘴里在说,他的手可是一点都没有歇着。

咬牙止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低吟,我想也没想低头就张口咬住了某人不安份的手。

“呀。”一声轻呼,夫差一脸哀怨地看向我,“疼……”

疼?我扬眉,“上战场都不怕,死都不怕,这就喊疼了……”咬着他的手没有松口,我有些含糊不清地耻笑他。

“除了美人……谁也不能让孤王感觉到疼……”狭长的双眸细细地凝视着我,“除了美人……谁也不能伤我……”

那样自信,那样嚣张……却让我的心紧了一下。

心,不可思议地跳动了一下,我微愣,松开了口。

他的手腕上,留下两排整齐的齿印,微微泛着红。

修长的手细细的抚过我的脸颊,他的脸逐渐在我的面前放大……

略略有些冰凉的­唇­轻轻划过我的额头……眼睛……鼻子……停在我的­唇­上,舔抵,轻咬。

“好暖……”放弃了我的­唇­,他在我耳边轻轻低喃,叹息。

衣襟不知什么时候被解开,他俯身看着我,狭长的双眸深不见底。

一手轻轻从我身上掠过,他俯身细细吻上了我的锁骨,引来我一阵轻颤,那微凉的手不安份在细细抚过我的每一寸肌肤,最后,停在我微微凸起的腹上。

“听说,生孩子会很痛。”冷不丁,他道。

眉毛抖了一下,我­干­笑,这不是废话是什么?

还有……会有人以这样奇怪的姿势讨论生孩子的问题吗?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弃,孩子我生定了!”赌气一般,我冲他咧嘴一笑,道。

他没有继续那个奇怪的话题,只是低头轻轻压上了我的­唇­……

“我会小心的,这次不会痛了。”他在我耳边轻喃。

……呃,生理知识课虽然我是Сhā科打混,不过这个应该连白痴都懂……

后宫佳丽三千啊……居然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不简单……

不过下一秒,我便对他刮目相看了……因为……我已经没有办法再集中­精­神思考什么了……

“我们的孩子……其实……,我有些期待……”

进入云端的前一秒,我似乎听到耳边有人低喃。

是错觉吗?

睡梦中,总感觉有个人总在注视着我,仿佛是要将我融入他的眼睛一般。

不自觉地动了一下,抱紧了一个微微有些发烫的枕头,蹭了蹭脸,换个姿势,准备继续入梦,却突然感觉腰间被什么东西给硌着了。

眼睫微微颤了一下,我一下清醒了过来,十分驼鸟心态地选择继续闭眼。

“呀,睡得真香,不如趁她睡着把她给再吃一遍?”感觉到有人将我紧紧拥入怀中,然后耳边传来一个有些危险的声音,似是真的在考虑一般。

十分没有骨气地,我一下子瞪大了双眼,表示已经醒了,然后,便看到他扬­唇­得意的脸庞,漂亮得不可思议的脸庞。

暗暗磨牙,我挣扎起来,“松开。”

“再动下去,我可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而且,孤王,乐意得很……”眯了眯眼,他一脸的期待。

仿佛为了证实他的话一般,他一向冰凉的身子愈发地烫了起来。

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般,我立刻乖乖待在他怀里木偶一般,不敢再动弹。心里猛地唾弃自己,第一次可以推脱是酒后乱­性­,这次呢?

……无语。

但他真的没有再动,只是抱着我。

直到……门外响起伍封的声音。

“大王,该出发了。”

天已经亮了么?

“知道了,在宫门外准备,孤王随后就到。”扬声应道,夫差松开了我,披衣下榻。

我靠着枕,歪头看着他长长的发丝倾泄而下,忽然想起了夫椒山下,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样残忍而华丽地杀人,那个夫差……与昨晚的夫差,哪个……才是真正的他呢?

仿佛注意到我的目光,夫差回头看我。

定定看了我一会儿,他忽然对我张开手臂,长袍半敞着,微微­祼­露的胸膛,白肤的肌理……说不出的魅惑。

这个姿势……我嘴角抽搐了一下,是在等我投怀送抱吗?

这种状况……我是不是应该双眸含泪,梨花带雨地奔入他的怀中,倾诉离别之意?

……我拒绝。

见我坐在原地没有起身的意思,夫差扬眉,微微弯起­唇­角,“唉……孤王刚刚在想,如果美人能够靠在我怀中,温柔地告诉我,‘我等你回来’,那样的话……”他有些夸张地一脸哀戚,“就算是死,我也会留着最后一口气回来……死在美人的怀里呢……”

心里仿佛漏了一个洞,明明知道他夸张得可以,只是我,却胆小鬼一般,仍是披衣起床,缓缓走近他,如他所言,低头靠入他仍张开的怀中,这个家伙……如此可恶!明明说了不要我的心,却偏要一再地招惹我!这个自私的家伙!

仰头,磨牙,我咬牙切齿地“温柔”道,“我等你回来。”

“呵呵”,夫差笑了起来,不只是扬­唇­的那一种笑,连眼睛都眯了起来,“我会回来的。”

没有再理会他,我伸手替他系好衣带,一旁梓若早已拿了盔甲在门口,我从她手中接过。

“我替你披上这战衣,不是要你留最后一口气回来见我,是要你完完整整,毫发无损地回来。”淡淡说着,我替他穿上盔甲,系上明黄的披风。

夫差微微一愣,笑,“如美人所愿。”

战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范蠡、卫琴、夫差……谁都没有落下。

出征的场面见得太多,我没有去送夫差。

出征的背影,我再不想看见。

沙场之于男人,或许是表现忠义的神圣之地,是达到野心的必经之路,但……之于女人……却是一场可怕的梦魇……

这是我在这异时空,得出的结论。

那一日勾践的话让我胆颤心惊,太多的人在觊觎我腹中胎儿的­性­命。我小心翼翼,每日三餐,当真是试过无毒才敢食用,只是却也没了胃口。

夫差走后,醉月阁如揽月阁一般,仿佛成了一处无人问津的冷宫。想必是夫差中毒之前的话仍在起着作用吧,虽然嫉恨,倒也是无人敢惹。

只有司香日日来陪着我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他倒是越来越贴心了,那个口口声声唤着我娘的孩子。

裹着白­色­的狐皮大衣,我靠在榻上,青铜的紫丹火炉里,炉火烧得很旺,只是却仿佛仍是挡不住那入骨的寒意,天气一日日持续转凉,冬天不可避免地来了。

害喜的症状越来越严重,几乎到了日不能食,夜不能寐的地步,那样的苦楚,忽然让我想起了那个时空的母亲,十月怀胎,她也是那样生下我的吧,就算是没有一个身为母亲的自觉,但自己腹中落下的骨­肉­,那样血脉相牵的孩子……不知那个美丽而温柔的女人有没有因我的离开而落泪?一手轻轻抚着球一样圆起的腹部,孩子……应该快要出来了吧。

炉火映衬着我的脸,微微有些发烫,但手脚却依然冰凉。

夜,已经深了。

梓若在我再三坚持下,不得已被我打发了去休息,房里唯剩我一人。

门吱哑一声,开了。

冰凉的风猛地灌了进来,我一向最是怕冷,禁不住瑟瑟发抖了起来。

来人慌忙转身将门关紧。

我抬头,是范蠡。

他看着我,眼里点点渗着的,是心痛,“怎么瘦成这样?”

我低头,笑,“吃不下,睡不着,总想着有人要来夺我儿­性­命呢,怎能不瘦……”他的来意,我岂能不知,又是勾践的旨意吧,几月没有动静,原以为他打算放过我了,却原来……还是来了。

他竟是派了范蠡来么?该是说他不了解范蠡呢,还是他太高估了自己?若他以为范蠡会因为我腹中怀着的是夫差的孩子而让我堕胎,那他也太不了解范蠡了。

若来者是范蠡,我倒有九成的把握能够逃过这一劫了。

范蠡背着门,看我,“聪明如你,该是知道我的来意。”

“孩子……快要出生吧,肚子都已经这么大了,总感觉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出来了……”对着炉火,我微笑,满面温柔,“你说,他该叫什么好呢?”

范蠡呼吸微微一窒,看着我,眼神复杂难辨。

“其实我比较喜欢是女孩,若是女孩,取什么名好呢?”站起身,肩上披着的狐皮大衣滑落在地,我忍不住地瑟缩一下,缓缓走向范蠡。

站在他面前,我仰头,望着他,微微有些发抖。

没什么表情地,范蠡抬手解下肩上的斗蓬,扬手细细地裹在我的身上。

呵呵,他知道的,我一向怕冷。

冰凉的手伸入他的衣襟,范蠡微微一怔,面无表情的面具有了些许的裂缝。

他的胸膛,很温暖。

但我没有贪恋他的暖意,因为……我想起了某个总有些冰凉的家伙。

在他怀中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我收回了手。

是竹简,那枚竹简,他果真……一直都贴身带着,心里微微一苦,我笑,十成的把握,这战场役,我赢定了。

看到我手中拿着的东西,范蠡的脸上的肌­肉­微微僵了一下。

“香宝。”指着竹简上那两个熟悉的字眼,弯­唇­,我笑得一脸柔和,“香宝……这名字,听来就觉得温暖呢,应该会幸福吧……我的孩子……就叫香宝吧,可好?”

范蠡微微一怔,眼中漫延开来的,是满满的痛楚。

“如果是男孩呢?如果是男孩……”我笑,仿佛嫌伤他不够重一般,“如果是男孩……叫勿忘吧,可好?”抬头望着他黑­色­的眼眸,我笑得妩媚至极,“……勿忘,即使魂断天崖,也永勿相忘……”

那一瞬间,我看到……范蠡眼中的痛楚浓烈得仿佛要将他自己溺毙一般。

门,“咣”地一声被门吹开,有冷风猛地灌了进来。

有什么东西从他手中滑落,坠落在地,发出一声低低的脆响,破碎。那个东西,本该是要喂我喝下的吧……

嘴角的弧度完美至极,我赢了。

冷风迎面扑来,扬起我未挽的青丝,飞舞于风中……

墨黑的双眼,满盈着的,是难辨的痛楚。范蠡抬手,一把扯下自己头上挽发的木簪,那木簪之上,犹缠绕着他的发丝,飞散开的头发在风中扬起,半掩起他日渐消瘦的脸……

他上前一步,为我挡住了彻骨的冷风,伸手,五指成梳,轻轻理过我的长发,将扬起发丝抚平,挽起,将手中犹缠绕着他发丝的木簪缓缓Сhā入我的发鬓之上。

我平视着他的胸口,任他挽起我的长发,一动也没有动。

“人生若只如初见……该有多好?”仰头,望着他,一字一句,我缓缓开口,“青丝易挽缘已断,结发难结百年恩……”

手中的木簪蓦然坠地,发出一声略显沉闷的细微响声,范蠡弯腰捡起,低垂头眼,仍是细细地Сhā入我的鬓上,冷风吹乱他的发丝,拂在我的脸上。

再没有看我,他转身便投入寒风之中。

屋外,飘进几片晶莹的雪花,范蠡转身细细带上房门,不让寒风灌进屋内。

我只是站在原地,听着那孤独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他曾经说,范府只是一个府邸,而非一个家,当时我曾信誓旦旦,有我的地方,便一定会是家……

当时誓言仍是耳边,只是人事已非……

“伤你至此,非我所愿……”隔着一道厚重的门板,我扬起的­唇­重重地垮下。

人生若只如初见,犹记当初,西楼月满,人月两团圆。曾经鸳鸯两心知,岂知此生魂梦长,天涯望断,此生梦魇……青丝易挽缘已断,结发难结百年恩……

肩上的斗蓬犹带着他的体温,温暖而熟悉的气息,缓缓转身,我已是疲累至极。

明知他心中有我,明知他不舍伤我,明知他心中所痛……我却故意视而不见,故意狠狠揭下他心口难解的伤疤,然后看着他鲜血淋漓,苦苦挣扎。

我竟然卑劣至此。

屋内的炉火烧得很旺,我坐在榻边,止不住心里的凉意。

一阵腹痛猛地袭来,天眩地转。

从未有过的恐慌和疼痛扑天盖地袭来,我双手捂着腹,蜷缩在榻上,厚重的门紧紧地关着,挡住了屋外的风雪,却也将我一人孤独地封闭在这房中……

范蠡的脚步声已经听不到,他……该是已经走远了吧。

“梓若……”双手紧紧捂着腹,我张了张口,却连声音都是细如蚊蚋……被车轮辗过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只是现在,那样延续的疼痛让我几乎失去意识。

狠狠咬着­唇­,我颤抖着手一把推倒了榻旁的陶罐。

“砰。”有些沉闷的破碎声在屋里响起。

“夫人!”梓若有些慌乱的脚步声终于响起,她冲进房来,看到我脸­色­煞白地蜷缩在床上,也吓得愣了愣。

“来人,快去叫大夫来!快!”只是愣了一会儿,梓若便大声叫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几个守夜的丫头茫然不知所措地匆忙走进房来。

“该死的丫头,还没清醒么,夫人要生了!”梓若扬手便狠狠给了一个尚是睡眼惺松的丫头一巴掌,“还不快去请大夫,若是迟了,仔细你们的皮!”

丫头们立刻清醒过来,忙诚惶诚恐地应承着去了。

“夫人,再忍一下”,梓若拿了软布细细地试去我额上的冷汗,“大夫一会儿就到了,大王出征前已经吩咐了吴国最好的大夫在宫中伺候着,大夫一会就到了……”

夫差……么?我无意识咬着­唇­,直到有腥甜的味道从­唇­上慢慢渗入口中,真疼哪……

“只是生产而已,女人都会经历的,不会有事的,夫人……别吓梓若啊……”大概是被我惨白的脸­色­吓到,梓若忙扯了一段绸布放在我­唇­边,让我咬着,有些慌乱地道。

“咣”地一声,门突然被重重地推开了,风雪猛地灌进屋来。

梓若慌忙用被子将我裹紧,回头狠狠斥道,“这么冒失­干­什么,若夫人受了寒怎么办!大夫呢?”

“奴婢去了大夫暂住的药房,可是什么人都没有,听守门的侍卫说,大夫昨晚就出宫了……”那丫头冻红了一张脸,有些唯唯喏喏地道。

“什么?!”梓若大惊,顿时也没了主意。

“去找越女。”咬牙,我道。

梓若忙应了一声,“好,我去找越女,你再忍一下。”说着,她转身匆匆离开。

好半晌,梓若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我有些困难地睁开眼,却仍是梓若一人。

“对不起,宫里哪里也找不到越女。”梓若满身的积雪,眼中犹带着泪。

微微闭了闭眼,我暗笑自己太傻,勾践已经下令孩子留不得,越女又怎么可能帮忙?

“出宫去请大夫”。我的声音低如蚊蚋,我想跟气若游丝已经差不离了。

“是是是,还愣着­干­什么,快出宫去把大夫请回来啊!”梓若忙道。

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听不到了,我却仿佛听到腹内的小生命在苦苦挣扎……他要出来……

我咬牙低头,看到殷红的血慢慢渗透了裙子,缓缓流出……

“天哪,血……”虽然曾经是夫差的女人,但梓若却也是个没有生过孩子的,此时也惊慌了起来。

腥甜的味道在口中流转,剧痛的疼痛从下腹传来。

“梓若姐……”门再度被推开,那被遣去找大夫的小丫头顶着一头的白雪,冻得红红的脸颊上满是惊慌无措,“呜……说是太晚了……守门的侍卫不肯开宫门……”

呵呵,我弯了弯­唇­,想笑,疼痛却让我逸出口的笑声变成了低吟,早该想到的,大夫出宫怎么能那么巧?呵……

防了那么久,终究是防不胜防……

“血……夫人……怎么办……”梓若愣了愣,声音微微带着哭腔。

“啊……”低吟声不自觉地放大,双手狠狠揪着被子,我欲哭无泪。

大夫怕是不会来了,伍子胥正头痛怎么除去我这祸水,如今倘若能够一尸两命,不正合了他老人家的心意?

宫门紧闭……也是他老人家下的命令吧。

我无意伤害任何人,为何却处处有人与我为敌,莫非真是我人品太差,需要好好检讨?

“走开走开,都围着­干­什么,快去准备热水啊。”一个声音突然想起,抱怨道。

是一个中年女人,穿着粗布衣服,她没有看我,一边吩咐着,一边伸手褪下我已被血浸湿的裙子,分开我的双腿,“快用力,羊水已经破了,再不出来孩子就危险了……”

没有时候多思考她是谁,我依她所言,咬牙用力,梓若她们正没头苍蝇似地乱转,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个主心骨,也顾不上问什么,忙不迭地依言去准备热水。

我咬着那­妇­人放在我口水的软布,闭着双眼,那样剧痛的疼痛仿佛要把我生生地撕裂……

“夫人……夫人,孩子出来了……”梓若忽然叫了起来。

我怔怔地看着屋顶,疼痛的感觉微微消失了些,我的孩子?出生了?

呵呵,我的孩子啊。

苍白着一张脸,额上满是凌乱的沾满了汗水的发丝,只是我的嘴角,却忍不住地微微地弯起,真的好神奇,从我腹中诞生的小生命,与我血脉相连的孩子……

我的亲人……

刚刚的疼痛,那样生不如死的疼痛,在这一刻仿佛都已烟消云散,只剩下细细的幸福慢慢地爬满了我的整颗心……幸福的感觉,真的许久,都不曾有了呢。

传说婴儿都是上帝派遗到人间的天使,我的孩子,一定是最可爱的那个……看着一个小小的婴儿慢慢长大,又该是一种怎么样的幸福?

脑海中幸福的蓝图硬生生被打断,耳边却突然传来一阵低泣之声。

“真是作孽啊……”那­妇­人轻叹。

我微愣,回不过神来。

“是个女孩”,梓若低低地说着,有泪从眼中落下。

“啊,真的是女孩?我就知道,呵呵。”我笑了起来,声音有些嘶哑。

脑中一片乱轰轰,我蓦然一愣,对了,孩子怎么没有哭?

我抬了抬软绵绵的手,想撑着身子坐起来,第一次,我痛恨自己无力的身体。

梓若忙抹了抹眼泪,上前来扶我坐起。

靠着软枕,我定定地看向那­妇­人手上托着的孩子。

“给我。”淡淡地,我开口。

那­妇­人迟疑了一下,终究将孩子放到我手上。

我小心翼翼地接过,搂入怀中,淡粉­色­的小小身体,全身软软的,皮肤皱皱的,像个小老头,眼睛微微闭着,可爱极了……

特别是那小小的鼻子,像极了夫差……

抬手轻轻打了她的小ρi股一下,她却是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活不成了。”耳边,那个­妇­人在叹息,她摇头道。

活不成?眼前蓦地一暗,我摇了摇头,找回快要涣散的神智。

定定地看着她,我的女儿,她的身子是温热的,她小小的胸脯还在微微地一起一伏……

“她还在呼吸啊”,我的声音嘶哑得有些可怕。

“太晚了,羊水破了太久,她没用了”,那­妇­人看着我,眼里满是怜悯,“只要再早一点就……”

“梓若!”我打断了她的话,突然叫道。

“是,夫人。”梓若忙有些惴惴不安地应道。

“扶我起来。”

“夫人,你的身体……”

我没有理她,径自从床头拿了一件小小的衣衫裹在女儿身上,那衣服是我修修改改做了近四个月才做好的,虽然差不多就只是一块布,而且很丑……但应该是“温暖牌”的吧,我常常在想,以后女儿的衣服应该都由我一手包办,不知她会不会抗议我丑化她?呵呵,或许我的针线活会越来越好也不定……那样懒的我,居然也为人母了……

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我扶着榻,抱着女儿,竟然站起身来。

“夫人,你要去哪儿?”梓若叫了起来,扶住了我。

“出宫找大夫。”我想甩开她的手,却使不上半点力气。

“夫人……”梓若望着我哭了起来。

周围响起几声低泣之声。

为什么?我有些困惑地望着她们,莫非她们觉得我很可怜?我只是想救回我女儿的­性­命啊。

抱着孩子,梓若拗不过我,忙替我披了衣服,走出了醉月阁。

刚到门口,便见门外站一个人,积雪厚厚地压在他身上,仿佛成了个雪人。

是史连?

“史将军,那孩子没用了,你劝劝夫人吧。”那­妇­人忙走上前道。

史连看着我,没有开口。

“她还在呼吸。”张口,我道,表情近乎偏执。

“回去。”淡淡地,他道。

我不理他,转身便走向宫门,脚下一软,一下子跌坐在雪地上。

一左一右,两个人扶住了我。

一边是梓若,另一边,竟是史连。

抱着孩子,梓若扶着我走向宫门,史连默默地跟在后面。

天漆黑一片,宫门紧紧地闭着,两旁燃着火把。

“我要出宫。”抱着女儿,我道。

守门的侍卫看到我时,皆愣了一下,大概是我现在这般模样吓到他们了吧,裙上满是斑斑点点的血迹,面­色­苍白似鬼……

“抱歉,已过了关闭宫门的时间。”回过神来,其中一名侍卫道。

“我要出宫”,咬牙,我重复。

“这……”侍卫面面相觑,颇有些为难,忽然又齐齐看向我的身后,皆低头不语。

“西施夫人,这么晚了,还是早些回寝宫歇着的好。”身后,传来伍子胥的声音。

转身,我看向身后,伍子胥披着裘皮大氅,双袖微拢,就站在我身后。

“我要出宫。”几乎是狠狠地,我道。

“夫人莫要太过任­性­,天­色­已晚,还是早些歇息吧。”伍子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道。

紧紧握拳,我缓缓低头看向抱在怀中的孩子,她的脸­色­已然青紫,我想我现在的模样定是像足了疯­妇­。

“伍相国,我只是想出宫,让大夫看一下我的女儿。”闭了闭眼,我低声恳求,就算大家都不相信这个小生命能够活下来,就算大家都认为她必死无疑,可我是她的母亲啊,她是我腹中诞下的骨­肉­……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只要她还在呼吸,我都不能放弃……就算全世界都放弃,我也不能放弃……

“来人,送西施夫人回寝宫。”伍子胥眼都未眨,道。

果然狠绝。

“走开!谁敢上前一步!”我蓦然大吼,紧紧护住怀中的孩子,我的女儿。

四周是白茫茫的一片,风雪刺骨的寒。

在那凛冽的寒风中,一阵微弱的啼哭声骤然响起。

我呆愣半晌,机械地缓缓低头,看向怀中的孩子。

一直紧闭的双眼已然睁开,黑­色­的眼眸亮得像夜空里的星星,她竟然在看着我……

在我还来不及惊喜的时候,她的眼……已闭上。

我颤抖着手轻轻抚过她青紫的小脸,一片冰凉……

我怀胎十月的孩子……为了守住他,我心惊胆颤,为了守住他,我步步为营,为了守住他,我困守醉月阁,从不肯轻易迈出一步……如今十月已满,在那样剧烈的痛楚中诞下的孩子……只此一面之缘?

“真的死了。”抬头,看着伍子胥,看着史连,看着梓若,看着守门的侍卫……我竟然笑道。

伍子胥也是微微一怔。

“回去吧。”张了张口,我道。

轻轻甩开梓若的手,我抱着怀中的孩子,回醉月阁。

转身的瞬间,泪如雨下……

脚下一个趔趄,一双手扶住了我。

“谢谢。”回头看了看史连,我道。

他没有应声。

“唉,作孽啊,想不到那个孩子还能哭一声,还能看看这个娘,原以为她连眼都睁不开的啊……真是奇迹……”一旁,那­妇­人絮絮叨叨地道。

“住口。”史连冷冷开口,打断了那­妇­人的话。

我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孩子,“也许……她也不想离开的……”

“唉,雪下得这么大,这个将军大半夜的突然来敲门,说要我接生,听说是宫里的夫人,我还吓了一跳呢。”听到我答言,那­妇­人又说了起来,“这宫里莫非没有大夫?只要再早一步就有救了……”

只要再早一步……吗?

我怔怔地看着怀中已经没有了温度的孩子,心仿佛被生生地撕扯成了两半。

“来人,送她出去。”史连不耐地皱眉,道。

“等一下”,我叫住了她,“把这孩子带出去埋了吧。”再细细看了一回,我将孩子放入她怀中。

“这……”那­妇­人有些犹豫。

“这宫里,不是人待的地方。”淡淡说完,没有再看她,我转身便回了醉月阁。

“照办。”身后,传来史连的声音。

“这么多钱?”那­妇­人惊喜的声音。

“走吧。”史连淡淡的声音。

回到醉月阁,静静地坐在榻上,冷眼旁观着梓若指挥着丫头们打扫乱成一团的房间,将染了血的被褥通通换下。

我的孩子……只留给我轻轻一撇……便就那样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了。

那场雪就那样过去了,那个孩子也再没有人提及,她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范蠡悄悄来看过我,在我睡着的时候。

其实我只是闭着眼而已,但我终究没有看他。

“娘,喝药了。”司香守在我的榻边,端着手中的汤碗,道。

我接过,喝下。

司香越发的乖巧了,从来不敢问我那个未能见到面的薄命妹妹。

“娘,战场有消息回来,父王的大军压境,齐兵溃不成军,父王就要凯旋归来了。”略略带着兴奋,司香道。

“嗯。”我轻应,卫琴……也会回来吧。

喝了药,沉沉睡去。

大概是因为药的关系,连着几日都是昏昏沉沉地睡着。

迷迷糊糊之中,有人轻轻抚过我的发丝,眼神­阴­郁得可怕。

眼睫微微动了一下,我睁开眼,狭长的双眸,祸水的容颜,是他?细细看了他许久,我忍不住伸手轻轻抚过他挺直的鼻梁,我女儿的鼻子跟他很像……

发觉我看着他,眼中的­阴­郁瞬间消失,夫差轻轻捉下我的手放在­唇­边,“我完完整整,毫发无损地回来了。”他说。

“嗯,谢谢。”我试图微笑,却似乎不太成功。

“卫琴也回来了。”见我如此,夫差眼神微微一黯,随即又弯­唇­道。

“真的?”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我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真的,孤王吃醋了……”夫差笑了起来,“听到卫将军回来比听到孤王回来还要开心啊。”

我弯了弯­唇­,没有出声。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卫琴断臂

怔怔地坐窗前,看着窗外的雪花纷纷扬扬,夫差凯旋,卫琴未死……真好。

可是我的女儿……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还能看到那一日她那软软的小小的身子躺在我怀里,她的身子还是那样的温暖……

这样一个诺大的皇宫,却活生生让我的女儿闷死在腹中……无一人相救。

若不是史连……怕是连我,都没命了。

伍子胥……看来不管是哪个西施,我都注定与你有仇。

“夫人,外面在下雪,你的身子受不住这寒凉的……”梓若的声音第N次在我耳边响起,我不想理会。

有晶莹的雪花从窗外飘了进来,我伸手接住一枚,低头看着那片晶莹慢慢从我的掌中融化,消失……

那样短暂的生命。

眼前微微一暗,我抬头,看向站在窗外的那个一袭红袍的男子,是卫琴?那个我送他的木制十字用一根麻绳系着,正挂在脖子上。

“当了将军,怎么还是如此随便。”弯了弯­唇­,我戏谑道,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糟。

卫琴也咧嘴笑了起来。

我仰头看了看他脖子上那根粗粗的麻绳,着实碍眼得很。

“给我。”指了指他脖子上的那饰物,我道。

“你已经送我了。”卫琴右手护住那十字架,一脸介备地道。

我失笑,“那是我送你的护身符。”言下之意,我只是要替你把那难看的麻绳换掉,不会收回的。

“虽然打战回来了,护身符我还是要的,说不准哪天我就突然被人一刀砍死了。”卫琴会错了意,仍是不松手,张口道。

“别胡说。”听他说得不祥,我哭笑不得,斥道,心里隐隐不安,随即有些挫败地叹气,“我只是想给你换根绳子,那个太难看了”。

卫琴微微一愣,有些红了脸,忙一把扯下了那十字架,放在我手里,随即兴致勃勃地看着我怎么换线。

我也不理会他,只是低头从一旁的桌上拿了几根丝线,细细地缠绕在一起,密密地编成一根,然后将穿过那十字架,还给卫琴。

卫琴正等着,伸手便接过放在怀里。

“戴上。”见他只是收进怀里,我皱眉,道。

卫琴一愣,有些迟疑。

“怎么了,不要算了。”我故意道。

卫琴却是当了真,忙急急地拿出那十字架,将线的一端咬在口中,另一端绕过脖子,刚要打结,手却突然一滑,那十字架一下子掉了下去。

卫琴低头,忙弯腰去寻,我心下微微诧异,站起身快步走到窗外。

站在原地,我怔怔地看着卫琴蹲在雪地上在找那十字架,右手拨弄着积雪,左手的袖管却是空空如也,一阵风拂过,那袖管竟是随风扬起……

我咬了咬­唇­走上前,看到我的脚,卫琴愣了一下,抬头看我。

随即缓缓站起身。

“怎么回事?”咬着­唇­,我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在战场被偷袭了。”见我如此表情,卫琴稍稍低头,真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

可是……卫琴,被砍的那是你的手臂啊!

“呵,本来那一刀是向着我的脸招呼过来的,可我想万一毁了容胖丫头认不出我怎么办,就忍不住抬手挡了一下,结果废了条手……”半晌,他抬头看着我,笑眯眯地道,仿佛在讲一件与他无关的笑话一般,但却见我始终是面无表情,声音不由得越来越小,最后又低下了头。

我没有看他,只是蹲下身在雪地里找那掉落的十字架。

低着头,我拨弄着地上厚厚的一层积雪,眼中却忍不住有温热的液体落下,打在雪上,融化了那雪,变成一个个小小的洞,仿佛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对不起……”卫琴弯腰,在我耳边低低地道。

咬了咬牙,我猛地抬头,“为什么总对我说对不起!对不起的是你自己,被砍断手的是你,不是我!”咬牙,我气急。

卫琴单膝着地,看着我,用仅有的石手轻轻拭了拭我的脸颊,“抱歉让你担心,抱歉越女的见死不救……”

我看着他,原来他是内疚孩子的死,内疚越女的见死不救,呵呵,傻孩子,与你无关的,就算你在场,越女也不见得会救我。勾践下令要孩子死,越女又岂会Сhā手?

卫琴伸手轻轻替我拂去散落在额前的发丝,“胖丫头……你从来都不是孤身一人”,他看着我,轻轻开口,“我从来未像现在这般幸庆……我是你的亲人。

我怔了下,随即低头,抵着他日渐宽厚的肩膀,泪水止不住地滑落,傻孩子……他知道我想生孩子,是因为我想有血脉相连的亲人,他明明是那样排斥自己与我的血缘关系,他明明……如今却还是间接承认了这姐弟关系……

他的心里,又该有多苦?

我真是自私到了极点。

手掌触到了那雪地上的十字架,我拾起,抬头细细地替他重新挂在脖子上……风中,那不时扬起的火红袖管,分外的刺眼。

那只手臂,连同手臂上那个纹身,一同消失不见。

卫琴从未跟我讲我那一场战争,那一场让他失去一条手臂的战争,但我知道,那一定无比惨烈……

只是……那个红衣的孩子……终是活着回来了。

纵虎归山

下午的时候,有宫人过来传话,今晚夫差在大殿设宴犒赏三军,庆贺凯旋,众妃嫔需一并出席。

我点头,应诺。

“夫人,昨晚温大夫死了。”梓若替我挽好头发,又仔细端详了一番,道。

“温大夫?”看着镜中面­色­苍白似鬼的自己,我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那­妇­人有没有好好安葬那个孩子……

“嗯,就是那个本来该替夫人你接生的大夫,听说昨晚被人杀死在家里,死的时候他手里还紧紧攥着银子,连口中都塞着银子,死相十分可怖……”梓若道。

我回过神来,皱眉,“口中塞着银子?”

“嗯。”梓若点头,一脸的戚戚焉。

那晚大夫那么凑巧地出宫,定是收了谁的好处,只是若真是那幕后的主谋杀人灭口,也不会用银子塞他的嘴那么怪异……

我心里微微一紧,忽然想起了留君醉瘦嬷嬷的死。

“我看到那个又老又丑的女人在房间里数钱”,那一日卫琴的话犹在耳边。

“然后我听到你被卖掉了”。……卫琴皱眉的模样。

“所以,你烧了留君醉,烧死了嬷嬷?”我叹气的声音……

“嗯。”卫琴低低的应声。

“夫人?夫人……”梓若的声音唤醒了我。

我回过神来,低低地叹了口气,那个大夫的死,与卫琴有关吗?

梓若拿了梳妆盒来,细细地在我脸上描画着,我闭了眼,任她在我脸上涂涂抹抹。

“夫人,你真的很漂亮啊。”半晌,梓若轻叹。

我缓缓睁开眼,看着铜镜之中那个华衣美服的女人,柳眉轻描,眼若含星,­唇­上一抹朱红,娇艳欲滴。

微微勾­唇­,妩媚至极,十足一个绝代妖姬。

不得不承认,梓若的妆画得很好,此时镜中那个一笑可倾城的女子,与半刻之前那个面容苍白似鬼,满眼哀戚的黄脸婆,判若两人。

这才是祸水该有的模样,不是么?既然伍子胥他老人家如此看重我这祸水的影响,我又怎么能够让令失望呢?

更何况今晚,想看我笑话的大有人在,在他们眼中看到的,不是一个刚刚失去孩子的母亲的痛楚,而是一个想母凭子贵的可笑女人的失败。

我,又怎么能够让她们如愿呢?

纵然眼中的泪已经快可以将自己淹没,我也会笑着出席,完成他们心目中红颜祸水的完美形象。

“夫人,你的身体……真的可以跳舞吗?”迟疑了一下,梓若担忧道。

站起身略略活动了一下筋骨,我笑,“这身子骨是差了点,不过也是我自己糟蹋的,活该。”

梓若咬了咬­唇­,没有再出声。

站在大殿之前,我挺了挺脊背,深深吸了口气,缓缓走进大殿。

身后,是我一早吩咐梓若找来的乐手。

大厅一下子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仿佛镁光灯一般向我­射­来,我终于明白什么是万众瞩目了。当焦点的感觉,让我突然想起那一日站在留君醉的高台上的待价而沽的模样。

周围,众人或不屑,或愤恨,或钦羡,或惊艳,而我只是缓缓走进大殿,目不斜视。

一袭白­色­的狐皮斗篷,斗篷之上,是我亲手染上的点点腥红,如血一般的红……

夫差高高坐在首位,仍是一身嚣张的明黄,他抿­唇­看着我缓缓走进大殿。

大殿之内,四角之上,皆放着青铜环梁方炉,炉火烧得很旺,大殿之内青烟袅袅,全无一丝寒凉,竟如蓬莱仙镜一般。

丝竹声起。

我缓缓解下白­色­斗篷,褪下鞋子,赤足立于大殿之上。斗篷之内,是一袭朱红­色­宽袖深衣,袖口绣有星星点点的白­色­花纹,一旁的侍婢谦卑地曲膝跪于我脚旁,将掌心所托的一双木屐套在那一双莹白可握的雪足之上。

历史之上,西施擅长木屐舞,不知我所理解的木屐舞与历史上的那一位是否相若?

“西施为贺大王凯旋归来,特献木屐舞一曲。”张口,我笑得千娇百媚,仪态万千。

狭长的双眸微微眯起,夫差扬­唇­看着我,只是眼眸如深潭一般黑得看不见底,却全无一丝笑意。

抬袖,轻舞,脚下的木屐一声一声敲击在空旷大殿之上,和着回音,依着清幽的丝竹之声……我耳边隐隐浮现的,却是那个雪夜……女儿那一声微弱的啼哭……

“君不见,斜阳已隐,飞雪无声……君不见,楼阁清冷,朱窗蒙尘……”­唇­轻扬,和着那乐声,那舞声,我轻轻吟唱,“梦里盼君,君难至……”

那木屐之声,那清乐之音……一声一声,都如敲打在我的心坎之上……疼痛难耐……只是我的­唇­角,仍是那般的轻舞飞扬……

夫差的眼愈发的冷了。

“雪落断人肠……”一曲终了,我盈盈下跪,行礼,回座。

刚刚落坐,便感觉到异样的视线,我缓缓抬头,在我对面左手边坐着的,竟是勾践,立于他身旁的,便是范蠡。

“独乐不如众乐,今日孤王凯旋,与众同乐,来人,赐酒。”夫差举起手中酒鼎,大声道。

众人这才从刚刚一曲中回过神来,纷纷站起身来,连连道贺。

我转身,看到了右位首座的伍子胥,他­阴­沉着脸,面­色­不佳的模样。想来是我这般打扮“伤风败俗”了吧,还是……他气恼没有看到我郁郁寡欢,一蹶不振……甚至是香消玉陨?

举起手中的酒盏,我隔着几个人,远远冲他露齿而笑。

伍子胥的脸­色­愈发地难看了,在他眼中,在这种丧子之痛中还能笑得出来的女人,该是更符合他心目中的祸水形象了吧。

我低头啜饮,冷眼旁观着众妃嫔眼中喷火的嫉妒,看了回,却发现少了一人,郑旦他……没有出席?

“今日孤王尚有一件要事宣布”,饮着酒,夫差突然开口。

众人忙纷纷停止了交谈,仰头洗耳恭听。

“越君勾践,对我吴国忠心耿耿,孤王为表心意,特许勾践携同夫人家臣一并返越。”把玩着手中的酒鼎,夫差细细地啜饮着,一语惊人。

大厅一片静默,众人皆呆愣半晌。

“大王恩典有如江河日月,微臣永感大恩”,正在一片静默中,勾践的声音忽然不急不缓地响起,他起身,跪下,以头抵地,“勾践必定年年朝拜,岁岁近贡,以感谢大王的恩德。”

夫差扬­唇­不语。

我惊愕,这么快?勾践这么快就返越了?夫差究竟在想什么?以他的­精­明,不可能不知道勾践的狼子野心,为什么还要准许他返越?这无疑是纵虎归山!

“万万不可!”伍子胥猛地站起身来,上前一步,大吼,“大王莫要纵虎归山!”

“越王对我吴国忠心耿耿,若非他,孤王今日怕是早已一命呜呼了呢。”夫差仍是轻笑。

“勾践这厮狼子野心,他日可下尝大王之粪便,明日便可上食大王之心!请大王三思!”伍子胥咬牙,继续谏言。

勾践仍是恭顺地跪在地上,低垂着头,没有开口为自己争辩,果然深沉得可怕,此时他若是开口,伍子胥定会将矛头直指向他,局时反而不利,现在这般,他不为自己作任何争辩,倒成了夫差和伍子胥之争了。

“伍相国多虑了。”夫差仍是不急不徐地啜饮着杯中之物,冷眼看着伍子胥心急如焚,面红耳赤。

“你!你!你!竖子不足与谋!”伍子胥气急,转身拂袖离去。

“吩咐下去,明日设宴,送越王返越。”看着伍子胥气得转身离去,夫差咧了咧嘴,笑。

“大王英明!大王英明!”一旁的伯否忙大呼道。

一众人等面面相觑,随即纷纷下跪,连声大呼,“大王英明……”

在一片歌功颂德中,夫差扬着­唇­缓缓走到我身边,将一旁的狐皮斗篷围在我身上,便一手拥着我,大笑着走出了大殿。

那一身明黄,刺目极了。

身后,那声“大王英明”久久不散……

“为何?”由他拥着我出了大殿,我终是忍不住开口。

如今一步一步,鬼使神差般地与历史重重吻合,只是……我不想看到他那般的结局……

“为何放勾践返越?”咬了咬牙,我道。

夫差微微一愣,似是没有想到我会如此直接地问他,随即抿­唇­,笑。

我看着他,想知道答案。

他却突然凑近了我,低头靠在我的颈窝,轻轻嗅了嗅,“好暖。”

我想推开他问个仔细,他却拥着我,纹丝不动。

“美人入吴……难道不是为了这个吗?”半晌,他忽然低低地道。

身子微微一僵,我难以动弹。

“只是是美人想要的,孤王都会双手奉上……”轻舔着我的耳廓,他低低地呢喃,“一切皆如美人所愿。”

看不清他的神情,我辨不清真假,只得怔怔地由他抱着,心里乱成一团。夫差啊夫差,果然一切都在他的眼中,可他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他的手微微动了一下,缓缓滑下我的腰,轻轻覆在我已然平坦的腹上,突然开口,“痛吗?……很痛吧。”

“嗯,是啊,很痛。”怔了一下,我拉了拉­唇­角,笑。

“听说是女孩?……漂亮吗?”轻轻地,他的手抚摩着我微凉的脸,道。

“嗯,漂亮极了。”我弯起­唇­,眼前却是一片模糊,这样的对话,仿佛是一个平凡的妈妈,语气里带着三分骄傲地谈起自己的女儿……

感觉那双拥着我的手紧了紧,“像谁?”

我想起了她漂亮的鼻子,“鼻子像你,嘴巴像我。”

“那就真的很漂亮了。”夫差的声音悠远得仿佛从云端深处传来。

半晌无语。

被他紧紧拥在怀中,我却仍是看不清他。

馆娃初起

“美人一曲响屐舞,真真是动人心魄……”拥着我,夫差淡淡笑道。

靠在他怀中,我无语。

他低头,看着我,忽然道,“孤王为美人建一座宫殿,可好?”

我讶异,有些回不过神来,宫殿?

“嗯,建一座华丽的宫殿,只供美人一人独享,就算孤王不在,也无人可动你分毫。”

我怔怔地看着他,黑夜里,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夫差的女人,决不会孤军作战。这是他答应我的,如今我在他的宫殿,在他的庇护之下,还是不可避免地受了伤……

他作为一个帝王的自尊,不允许他如此吧。那个骄傲的帝王。

第二日,夫差便着人聚集了吴国所有著名的工匠,开始建造一座据说是属于我的宫殿。

而我的身子,也因为这一次的生产而原气大伤,只得留醉月阁静养,暂不能兴风作浪。

一转眼,勾践返越已有三年,史连却仍是留在吴国,或许……他是被丢弃在这吴国的棋子,亦或许……他的留下,又是勾践所布的另一个局。

转眼间春去秋来,季节变换仿佛也只是一瞬而已,夫差与伍子胥的矛盾在夫差的刻意挑拨中日益恶化。

我恨伍子胥,若不是他,我的女儿如今可以穿着我做的也许并不漂亮的衣服冲着我笑,跟我撒娇,一如从前我想对母亲做,但母亲却没有理会我的事情,是伍子胥,为了他那莫名其妙的祸水论,而剥夺了我做母亲的权力!

三年的修养,大概是我这场莫名其妙的穿越以来,过得最最平静的日子了,每日只是躺在榻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很大程度上重温了懒人生活的­精­髓啊。呵……

卫琴的将军当得很闲,三五不时地都会来看我,我便缠着他教我认字,结果这卫琴竟然也是半个文盲……

倒是史连,偶尔一次来看我,缠着他教了一回,受益匪浅,不过最后仍是丢下一句“白痴”而已。

只是仅仅两三次而已,之后史连便再未曾来过,倒是托人送了整整一捆的练字册给我。那字体着实漂亮得紧,闲来无事,我便临摹来玩。

这吴越的文字,真真是繁杂得很,但时间真的太充裕了,这不,靠着史连的那捆练字册,我已经顺利摆脱了文盲的行列了。

而夫差,常常一个月都来不了一趟,问起来,他便说在亲自监督建造宫殿之事,然后讨赏,占尽便宜。

司香那孩子也再没来过,据说是被夫差送去修文习武,以继大统。

“梓若姐姐,门外有人要求见夫人,说是有故人来见。”刚刚喝了汤药躺下,便听到有丫头悄悄对梓若道。

“夫人刚睡下,让她等着吧。”梓若看了我一眼,我正闭着眼,她挥了挥手,让她退下。

故人?会是谁?

闭眼躺了好一会儿,始终难以入眠,只得睁开眼,“梓若,让她进来吧。”

“夫人醒着?”梓若微微有些讶异,随即点头,出去领了那人进来。

“香……西施。”来人有些激动,差点说漏了嘴。

我坐起身,看着眼前愈发楚楚动人的女子,竟是莫离。

我的姐姐。

“好久不见。”点了点头,我扬­唇­,算是打过招呼,“坐吧”。

真是好久不见呢。

见我如此冷漠,莫离的脸­色­微微白了一下,依言在一旁坐下。

“梓若,你去准备些茶水,故国的姐姐难得来一趟,我们要好好聊聊。”笑,我道。

梓若点头称是,退了下去。

“香宝。”梓若刚出去,莫离便拉住了我的手。

我垂眸看了一眼,想起那一日在留君醉她拼死护着我的模样,终究是没有推开她。

“小心隔墙有耳,莫离姐姐还是谨慎些好。”由她拉着我的手,我淡淡道。

莫离眼神微微黯了一下,“你果然还在恨我。”

闻言,我轻笑出声。

莫离被我的笑吓到了,怔怔地看着我。

“怎么会恨呢?这吴宫里华衣美服,大王又待我极好,还为我建造宫殿,就算我的心是石头铸的,也早该被他捂热了,捂化了。”扬眉,我笑得一脸妩媚。

莫离看着我,一脸的哀戚。

“香宝,国仇家恨……你怎么能……”

国仇家恨?我笑得花枝乱颤,“西施只是一介女流,无莫离姐姐这般巾帼气概,那般伟大的事情自然有英雄去做,我懒得很。”

曾经有人许诺,可一船一浆,伴我随波逐流,四海逍遥,只可惜,人未变,景未变,心……却早已补不回来。

“你爱上夫差了?”莫离满脸惊骇,道。

“是又如何?”我扬眉,答得毫不知羞,答得理直气壮。

“你知道么……郑旦她,死了。”莫离低了低头,道。

我大惊,想起三年前参加的那一场晚宴,她也是未出席。

“那个傻丫头爱上不该爱的人,竟是一人仰郁而终……”莫离抬袖拭了拭眼睛。

我淡笑,想起华眉入罪的那一个下午,我们谈了许久的话,郑旦的死,是必然,只是没有想到一向敢爱敢恨的她,竟会死得毫无声息……她,终于放弃爱夫差,放弃为西施报仇了么?

也许……她不得不放弃吧。

不知她有没有后悔离开苎萝山,离开苎萝村,来到这个吃人的世间……如果在会稽山上,她没有来找西施,或许现在……呵呵,是我痴了,哪有什么如果,哪有什么或许,历史早已定论的事情,只是当我自己深入其中时,便也只能“不识庐山真面目”了……

“这次,我是陪文种来送神木入吴,供夫差建姑苏台之用……”莫离拉了我的手,“香宝,夫差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不要……”

夫差的下场?我低低地笑了起来,谁能比我更清楚?历史考试,那一句“夫差见大势已去,遂蒙面自刎而死”,我答得分毫不差,只是当时笔下轻飘飘一句话,当我自己身临其境时,一切便都不一样了……

“夫人,该歇息了,”梓若端了茶水进来,道。

我看了她一眼,点头。

莫离拉着我诉了一会儿离别之意,又劝了我一阵,便匆匆离开了,说是今晚还得赶回越国。

越王的计划在一步步向着成功进行,而他的成功,则意味着夫差的灭亡……

突然间心乱如麻,我穿衣下榻,步出了快整整三年没有出过的醉月阁。

这三年,我什么都不理会,什么都问,就乖乖待在醉月阁,行尸走­肉­一般。

外面……该是发生了很多事情吧。

刚出了醉月阁,走了没几步,便远远见伍封拉着雅姬在说些什么,似乎在争执。

微微挑眉,我不由得走近,还真是冤家路窄呢。

“雅儿,跟我一起走吧。”伍封拉着雅姬,道。

“你疯了”,雅姬狠狠甩开,“被大王知道你我都难逃一死。”

“爹说大王近小人,远贤臣,吴国气数将尽,大王对爹已经动了杀心,你跟我先去齐国再作图谋,否则大王不会放过你的。”伍封拉着雅姬,急道。

雅姬冷笑,“去齐国?姑父安排的只你一人去吧,若我也跟去,姑父大人必斥你留连脂粉丛中,难成大器。

伍封微微一怔,正欲争辩,雅姬却已是甩开他的手,转身,“自从姑父十六岁将雅儿送入这宫门开始,荣华富贵也好,独守空房也罢,雅儿都注定老死在这宫中。”语毕,她便要拂袖离去。

那一刻,我分明看到雅姬眼中有泪。

伍封这一趟齐国,去不得,历史上说伍子胥就是因此事败露而被夫差所杀,伍封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明明有情,却是无缘,忽然一时心软,不想看到雅姬可预知的悲惨际遇,我微微迟疑了一下,正要上前提醒。

“雅儿,何苦,大王一心宠着西施,他是不会回头看你一眼的”,伍封站在原地低低地突然开口,满面哀戚,“更何况,若让西施知道,那大夫是你托爹爹遣出宫的,她却不会饶你!”

雅姬微微一怔,却仍是头也不回去径自离去,再不理会身后满心痛楚的伍封。

我却是如遭雷击,怔愣在原地,果然如此,我的女儿……是被他们害死的!

咬牙,我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伍封目送雅姬离开,我看着他们即将走向历史框定的悲剧。

呆呆站了许久,我也转身,低着头慢慢地走,有些失魂落魄。

忽然,脚步微微一窒,我差点撞上一个人。

抬头,是史连。

他也一脸讶异地看了我许久。

“白痴。”许久,他回过神来,三年不见,他竟然还是那一句,连台词都没有换过,真是个没有创意的家伙。

只是那雪夜,在我孤立无援时,他是唯一一个向我伸手的人。

他张了张口,正待说什么,却终究只是说了一句,“自己小心。”便转身匆匆离去。

我看着他说了句莫明其妙的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正待喊住他问个究竟,袖子却突然被人握住了。

“夫人,你怎么出来了。”梓若的声音有些喘,她显然是匆匆赶来的。

看她喘成这样,我心里微微一凉,史连的话,我想透了五分。

“闷了三年,该透透气了。”淡淡地,我道。

梓若抿了抿­唇­,“夫人,回去罢。”

我转身,看着他,“梓若,我怎么感觉自己像是被人蒙住了眼睛,捂住了耳朵,什么也听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

梓若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随即笑道,“夫人又在说梓若听不懂的话了。”

我只是看着她,半晌,我也笑了起来,“是啊,我又在说奇怪的话了。”

由着梓若扶我回房,我心里已然明白,三年的平静,已经过去。若我今日没有步出这醉月阁,若我仍是乖乖待在醉月阁里,乖乖等待夫差为我建造另一个华丽的牢笼,那么,我便可以一直被蒙在鼓里,做一个清闲的傻瓜,维持幸福的假象。

只可惜……我一向不习惯当傻瓜。

回了醉月阁,我亲自梳洗,上妆,然后坐在铜镜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眼如星,眉如月,三年修养,果然不是毫无用处的。

“夫人,不歇着吗?”梓若走上前来,劝道。

“我等大王。”弯­唇­,我道。

“可是大王并无说今日会来。”梓若不自觉地地皱了皱眉,道。

我看着铜镜里梓若的眼睛,“他会来的。”

梓若微微低头,“是。”语毕转身离去。

天一点一点暗下去,在我在心里默数到五千五百的时候,门开了。

“夫人,大王来了。”梓若道。

我转身,笑得千娇百媚,“我就说他会来的,不是吗?”

“是。”梓若低低应了一声,退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夫差笑着走到我面前,一手轻抚我的脖子,“美人深闺寂寞了?”

“是啊。”我笑,答得爽快。

“那孤王得好好补偿了。”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接近呢喃,他轻舔着我的脖子,

每次你对我好,我彷佛就看到,有个背影在我面前逃跑,每次你背叛我,你就习惯拿出你的温柔来掩饰你的错,你和我像情人,也像敌手,在这场争霸天下的游戏里头,扮演既残酷又关心的角­色­……你的背影,何时才能不要那么样孤寂?

我默默闭着眼,任他爱抚,万般心思,终究化作一场叹息。

入主馆娃宫

初夏的阳光从小窗斜斜地泄进屋内,我微微抬头,看着夫差的睡脸,即使是睡着,他还是霸道地拥我入怀。

一手轻轻画过他的眉眼,我真的猜不透,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夫人,该喝药了。”梓若低头走了起来,将药放在桌上,便又走了出去。

我轻轻推开他的手,站起身来,坐到铜镜前缓缓梳理着头发,那碗淡褐­色­的药在早晨的阳光还在微微冒着烟。

喝了那药,便会嗜睡。

这个,我一向知道,只是原以为那只是补药的药效,从未多想,现在理清了一些东西,前前后后便都清楚了。

夫差……终究是放心不下我呢。毕竟,在他眼中,我是越人。

这三年,他定是做了很多不想让我知道的事吧。

夫差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伸手接过篦子,温柔地梳起。

“那碗药,喝了三年呢。”看着铜镜里他的眼睛,我道。

“嗯。”夫差随口应着,仍是认真地为我梳发。

“今天还要喝吗?以后……也要一直喝吗?”

“孤王有礼物给你。”一声不响地替我挽发,然后拉起我的手,他扬­唇­笑道。

没有多问,我任他拉起我的手走出醉月阁。

一路走出宫门,宫门外已有马车候着。

他执着我的手,步上马车。

马车一路摇晃着前行,我微微有些好奇地掀开车帘,看着马车外的大街,马车两旁有侍卫开道,一路尽是围观的民众,熙熙攘攘,热闹极了。

这是入吴以来,他第一次带我出宫。

“我们去哪儿?”有些好奇,我问。

“灵岩山。”夫差扬­唇­,笑。

灵岩山?我微微一怔。

没多久,马车便停了下来,夫差执着我的下车,在一座府门前站定。

夫差握着我的手,十指紧紧相扣。我仰头望着那座府邸,与其说是一府邸,不如说是宫殿更为恰当,雕栏画栋,玉饰金装,奢华得令人目眩。

我有些疑惑地看着夫差。

“这是孤王为美人所建的宫殿。”回头,夫差笑得一脸宠溺。

抬手,一旁有人扯下了府门上方匾额上所蒙着的布。

我仰头,看着阳光下匾额上那三个金光灿灿的大字,“馆娃宫”,我轻念出声。

这便是馆娃宫?我脑中轰然一响。

夫差拉了我的手,缓缓走进这名扬后世的著名宫殿。

刚进得走廊,夫差便俯下身去,我微微一愣,低头看着他后退一步,他却伸手抓住了我的脚踝。

我怔怔地看着他伸手脱去我脚上的鞋,然后一旁便有人恭敬地递上一双木屐,与三年前那场宴会上我跳舞时所穿的一模一样。

我微微苦笑,抬头看向那崭新的走廊,那便是著名的响屐廊吧。

替我穿上木屐,夫差站起身,拉着我手走上那条著名的响屐廊。

一步步踏过,廊上叮咚作响,惊起廊外飞鸟,那一声声,如沐春风,如临仙乐……只是,那也是亡国的序曲啊……我心里微微有些涩。

有诗云:廊坏空留响屐名,为因西施绕廊行。可怜伍相终尸谏,谁记当时曳屐声?

亦有诗云:不重雄封重艳情,遗踪犹自慕倾城,怜伊几两平生屐,踏破山河是此声。

呵呵,踏破山河是此声……我真真是一倾城祸水。

刚过响屐廊,便闻得一阵荷香,“是莲花池么?”弯­唇­,我道。

“美人喜赏莲花,喜食莲子,这莲花池是专为美人所建。”夫差拉着我走到一处莲花池前,池内,朵朵花苞随风摇曳,一片碧波入人眼,着实漂亮。

“美人可喜欢?”凑到我耳畔,夫差笑道。

弯­唇­,“喜欢。”我道。这是夫差为我­精­心打造的另一个笼子吧。

他喜欢我,勿庸至疑。

但他,却不能信任我。

他想留我在身边,却又不敢留我在身边……他想放我离开,却又不舍放我离开……馆娃宫,便是他决意金屋藏娇的地方吧。

从此宫内一切与我无关,我便是他专属的女人。

馆娃宫内一切齐备,尽是奢华,我便再没回醉月阁,直接入主馆娃宫。

自此,夫差更是变着法儿地宠着我,一如三年前那晚所说,“只是是美人想要的,孤王都会双手奉上……”

馆娃宫,响屐廊……历史一如既往地前行,未曾因任何人而改变。

馆娃内侍婢成群,只是梓若,却没有来,我没有询问夫差醉月阁的主人如今是谁。

做人,到底还是难得糊涂的好,更何况……懒惰如我。

那碗我喝了三年药,也再没送来过。

聪明如夫差,他该是知道我没有点破,只为守着表面那一片圆满。

昏昏沉沉睡了三年,大概是睡多了,如今每夜,都难以成眠。

站在夫差为我所建的玩月亭内,我怔怔地望着夏夜的星星,真的有种恍若隔世感觉……

馆娃宫仿若一片世外桃源,吴越之争似乎已与我很远……

“夫人,夫人。”有人轻轻将我摇醒。

我抬头,才发觉自己竟然在趴在桌上睡着了,看了看唤醒我的正是我的贴身女侍喜乐。来馆娃宫第一天我便指定她当我的贴身丫头了,并非她有多伶俐,而是我喜欢叫她的名字。

大概是这个名字够平凡,够喜气吧,汗,我真是越来越俗了……可能是希望平凡喜气的名字能够过得幸福些吧,如今我若仍是香宝……

轻轻摇了摇头,已经过去的事,还想它作什么。

“给我准备一套男装。”缓和了脸­色­,我道。

喜乐听了我的话却是连脸­色­都变了,“夫人要出宫?”

“嗯。”我理了理头发,淡淡道。

喜乐咬了咬­唇­,一脸的为难,半晌不吭声。

“大王若怪罪下来,我不会连累你的。”

犹豫一下,喜乐低了低头,“夫人一向待喜乐极好,我替夫人梳洗换衣吧。”

“好,谢谢。”微笑,我道。

喜乐红了脸,有些受宠若惊地低头。

换了衣裳,我便在喜乐的安排下,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这馆娃宫不比后宫,戒备自然不会太过森严。

“夫人,等一下。”喜乐低声叫住了我。

“怎么了?”我回头看她,该不是后悔了吧。

“给,这是银子,我从帐房拿的,我想夫人总该会用到的。”喜乐将一小袋银子放在我手上,“还有……夫人请早些回来……”咬了咬­唇­,她又道。

“谢谢。”我接了银子放在好,“天黑前我便回来。”

下了灵岩山便是市集了,吁了口气,整了整衣冠,便大摇大摆地开始逛街。

伍子胥之死

整日在灵岩山上,都不觉这夏天的日头竟然变得这么毒辣,只是在外面闲逛了一小会儿,皮肤便被晒得发疼,嗓子­干­得快冒烟了。

一抬头,路旁正好有一个茶寮,便忙走了进去。

刚坐下,一个店主模样的人便跑了过来,将一大碗凉茶放在我面前,“这位小兄弟要吃些什么?”

我侧头看了看旁边一桌,几个黑衣大汉在低头吃喝,其中一个背对着我的显然是这伙人的首领,衣着十分考究,他们桌上摆了几盆馒头,还有几份看上去像是牛­肉­的东西。

“呃,给我来两个馒头就好。”摇头,我笑了笑,道。

那人看着我笑,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自然地转身去张罗,只听得他低声咕哝,“这年头,哪来这细皮­嫩­­肉­的小哥”。

我正低头喝着那凉水,听他如此说,差点把水都喷了出来……

“喂,听说了没,大王征调大批民工在构筑邗城,听说要作为北上基地”。后面一桌有人道。

“是啊,开凿邗沟,沟通到江淮,以方便行军”。

“唉,又要打战了啊……”有人叹道。

“听说没,那越王勾践派遣大将军苍梧率万名民夫来协助大王开凿邗沟呢。”喝了口水,有人接道。

勾践帮忙?我冷笑,他是想推进夫差北进中原,使之与晋、齐、楚为敌,给自己造就乘虚袭吴的机会吧。

“喂喂喂,听说没,那独臂将军率军攻鲁,一身红衣,冲锋陷阵,所向披靡,鲁军闻风丧胆,溃不成军啊!”忽然听得耳边一个有些激动的女声。

我微愣,随即弯­唇­,忍不住笑了起来。

撕了一小块馒头放进口中,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前方突然乱了起来,隐约夹杂着哭声。

“小哥,前面怎么了?”我转头,问一旁的伙计。

我刚开口,便觉得那背对着我坐着的黑袍男子微微怔了一下。

“听说是伍将国私通齐国,畏罪自杀了。”那伙计答道。

“伍相国……伍相国……你死得好冤哪!”有些闷热的风拂来,带来几块悲怆的哭喊。

茶寮里的人纷纷站起身去看热闹。

我也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心里微微一惊,伍相国?伍子胥?他死了?

不由自主地走到城门口,便见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涕泪满面,他手中抱着的,赫然是伍子胥的人头。

“伍相国……伍相国……你死得好冤……”那老者也不管围观的人群,只是径自抱着那头颅痛哭。

“让开!”有侍卫赶了过来,驱散围观的人群。

有一队人马渐渐走近,一袭红衣灼痛了我眼睛,是卫琴,他骑在马上,单臂执着马缰,身后跟着两列侍卫。

“拿下。”卫琴张口道。当真有了将军的风范。

那老者却不知何时已爬上了城楼,“哈哈,伍相国对吴国之忠心可表日月,偏偏夫差那昏君亲小人,远贤臣,自古忠言逆耳,今日伍相国以死殉国,老奴将伍相国之头颅放于姑苏城楼上,且看他日越国虎狼之师如何攻进这姑苏城来!……哈哈……”

语毕,那老者将那头颅放在姑苏城楼上,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随即竟一头扎了下来。

“啊!”围观的人群发生一声惊呼,纷纷后退。

那老者的身子在地上扭曲得怪异,暗红的血缓缓扩散开来,染红了他的苍苍白发……

“清理一下。”卫琴骑在马上,连眉都未曾皱一下,生生死死,谁又能比他看得更多,这样血腥的场面对于自小生长在斗兽场的他来说,又算什么?

“将军,伍相国……伍子胥的头颅……”有士兵迟疑道。

卫琴仰头看了看,“就让他放在那里看着吧。”

我看着他右手松了马缰,不自觉地抚了抚颈上的十字架。

对了,自从住进馆娃宫,我好久都没有见着他了呢。

我正要上前喊他的时候,却突然有人拉住了我的手。

我有些惊异地回头,随即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站在我身后的高大男子,“阿福?”

“香宝,果真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阿福一脸惊喜地道,“此处人多耳杂,我们回茶寮再谈吧。”

我这才注意到他这身衣服,明明就是刚刚在茶寮那个背对我坐着的男子。

“好。”我点头。

刚踏进茶寮,正坐着的几名黑衣大汉纷纷站起身来。

我微微有些诧异。

“坐坐……”阿福挥了挥手让他们坐下,又一手拉我坐下,“香宝,我找了你好久,之前也试着去吴宫打听,却听说你已经不在吴宫了,怎么会在这里?”

我笑,“阿福……”

刚开口,几名黑衣大汉皆一脸怪异地看着我,仿佛我说错了什么一样。

“没关系,他就是我曾说过的,那个心仪的姑娘。”阿福笑了起来,道。

我又是微微一愣,阿福之前从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告诉我喜欢的。

“我说呢!”有一个黑衣大汉忍不住笑着给了阿福一拳,“我说我们的黑面将军苍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慈眉善目呢!”

苍梧?他就是被勾践派遗来替夫差开凿邗沟的将军?

阿福笑了笑,也不生气。

“对了,那夫差究竟怎么对你的?”阿福忽然脸­色­一肃,道。

怎么对我?我暗笑,忽冷忽热,连我自己都分不清呢。

“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来!”阿福突然握着我的手,道。

我微微一惊,挣脱了开来。

“以前我或许没有能力保护你,但现在我能!”阿福的脸­色­­阴­沉得有些可怕,不像是阿福,倒真如那些黑衣大汉所说,是那个黑面的苍梧将军。

“天晚了,我该回去了。”看了看天­色­,若是再不回去,万一被发现,喜乐便要代我受罚了。

“我会救你出来的。”阿福看着我,固执地道。

我笑了笑,没有再说了什么,转身回灵岩山。

刚到馆娃宫门口,便见朱漆的大门敞开着,心里大叫不妙,忙快步走了进去。

刚踏进大堂,便见夫差带了一队人马站在大堂之内。

喜乐正趴在地上,奄奄一息,我大惊,忙上前扶起她。

抬头,夫差正站在门边看着我,看不清喜怒。

史连

“夫人……”喜乐看到我,哭了起来。

“扶喜乐下去休息,找大夫来看看。”我吩咐一旁低头站着的侍婢。

那侍婢迟疑了一下,有些不安地看向夫差,见夫差微微点头,她才弯腰扶着喜乐退了下去。

“大王好兴致。”我笑,“在这里打着人玩。”心下却怪异是紧,就算是我私自出宫,喜乐也不该受到如此重罚,更何况……夫差竟是带了这么多人来。

夫差仍是没什么表情。

我看向站在夫差身后的史连,他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抬了抬手,夫差将手中的一封竹简递给我。

我伸手接过,打开,随即浑身冰凉,那竹简之上,只有两行字,“伍子胥已死,终不辱使命。”

那样露骨的背叛。

而那字体,竟是与我如出一辙。

“那个孩子……真是因为伍相国的关系而夭折的吗?”夫差看着我,一手抚上我的脸,笑。

我一下子怔住,仿佛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他是什么意思?怀疑我为了陷害伍子胥而害死自己的孩子?

下意识地看向站在夫差身后的史连,他仍是低着头,双拳微握。

我的字……是看着他送我的练字册学会的……

又是一个­阴­谋吗?

他苦心教我习字,只是为了某一天当自己东窗事发时,还有我来做这个替罪的羔羊?

咬了咬­唇­,我忍不住低笑。

对了,经过了那么事,差点了,他哥哥史焦也算间接因我而死,当初他可是一直嚷嚷着要找我报仇的。

“大王预备如何处罚西施?”仰头,看着夫差,我扬­唇­。心里隐隐有些痛,这样莫明其妙的误会,我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夫差整了整衣袖,看着我,一脸的温柔,“伍相国虽与我不和,到底是个治世良材,若不是为了美人,孤王也不会整死他……”

“大王预备如何罚西施呢?”心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断裂。

夫差的眼神略深,微微皱眉,“若孤王放过美人这一回,美人还会背叛孤王第二次么?”

闻言,我惨然淡笑,“信与不信,在于王,醉月阁内三年汤药,我昏昏沉沉睡了三年,馆娃宫内富丽堂皇,皇宫内苑之事,我一概不知。”

“既然如此,就当孤王从未来过。”夫差伸手从我手中拿过那竹简,扬手便要丢入火中。

我微愣,那样喜怒无常的夫差,竟然……

“大王,大王,不好了,不好了……”突然,有侍卫冲了进来。

“怎么了?”夫差皱眉,负手而立,不着痕迹地将那竹简置于身后。

他……决意想保住我么?

“馆娃宫外聚集了数以千计的民众,皆称要为伍相国讨回公道。”那侍卫气喘吁吁。

夫差咬了咬牙,我看到他握着竹简的手微微紧了一下。

“大王,世人皆传伍相国是为西施夫人所害,如今伍相国的头颅还在城楼上挂着,若是不交出西施夫人……怕是……”

我一下子呆住,夫差他,是会保住民心……还是会保住我?

若失了民心,他的江山汲汲可危,他……会把我交出去吗?

心里竟然有些害怕,不是怕死,而是害怕他会把我交出去……让我一人孤军奋战,被那些暴民棱辱而死……

那样的凄惨,我遍体发寒。

夫差仍是看着我,看不出喜怒,面无表情。

“大王……”那侍卫有些着急地道。

“那是史连的手笔,与夫人无关。”史连的声音突然响起,仍是一贯的低低沉沉,没有半分起伏。

我微怔,回头看他,他良心发现?

夫差回头看他,“这样的字体?”

史连没有开口,一手从身上撕下一声布来,咬破了手指,“伍子胥已死,终不辱使命”,一笔一划,他在那布上写下了两行字。

那字体……与竹简之上的,一模一样。

那字体……与我的字体,也一模样。

“夫人的字,是临摹着我的字体学会的,自然一模一样。”抬头看着夫差,史连竟然淡淡弯­唇­,这是入吴以来,我第一次看到他笑。

夫差握着那竹简的手松了松,“来人,把他押出去,交给门外的暴民吧。”张口,他道。

两旁有人上前,缚住史连。前一刻,他还是将军,下一刻,他已成为阶下囚。

“等等,把这个带上。”夫差将手中的竹简递给一旁的侍卫,“证据。”

侍卫将那竹简塞进史连被缚住的双手上,便押着他出去了。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押了史连出去。

“要不要去看看?”伸手拥我入怀,夫差低头看着我。

我低头任由他将我拥入怀中,“如果史连没有承认……王会把我交出去吗?”低低地,我开口。

我想知道答案。

可是他没有回答我。

“出去看看吧。”拥着我,他走向门口。

我无法抗拒地随着他走,未到门口,就听到了一片打骂之声。

“打死他!打死他!”

“打死这个害死伍相国的畜生!……打死他……”

“这个叛徒,卖国贼……卖了越国还不够……还想来祸害吴国!……”

“打死他……”

我咬了咬­唇­,突然有些不忍去看。

“看看吧,美人。”夫差在我耳边轻喃。

我突然明白,他这是在杀­鸡­儆猴。

当初伍子胥杀了玲珑,将她的头颅悬在醉月阁之上……

如今,他却要我亲眼看着史连被人活活打死……

我终究还是成了那只猴子……

怔怔地站在门口,我看站史连站在愤怒的人群之中,双手被缚,任人宰割,连还手都不能,那样心高气傲的他,位居将军的他……抿着­唇­,仍是寒着一张脸,被愤怒的暴民推来搡去,却是一声不吭。

他一手拿着竹简,一手拿着写有血字的布片……就那样被人狠狠地踢打辱骂。

突然,一块石头砸中了他的头,殷红的血一下子从额角涌了出来,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滑落,染红了他的半边脸。

他的意识似乎已经有些模糊起来,被人推搡了一下,有些站不稳了。

他忽然转过身,看向我,被血染红的半边脸狰狞可怖。

我微微颤了一下,硬生生地撇开头没有看他。

“砰”地一阵闷响,不知是谁手中的木­棒­打中了他的头,已满身是血的他摇晃了一下,终于一头栽倒在地。

“把这逆贼吊在城门上,以告慰伍相国在天之国。”夫差的声音适时地响起,那样的残忍。

人群暴发出一阵欢呼之声。

我看着他们拖着奄奄一息的史连离去。

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他被血蒙住的眼睛,一直在看着我,直到被拖远……

暴民终于离去。

馆娃宫又成了一处宁静的世外桃源,只是宫门口,多了一滩触目惊心的暗红血迹……

那晚,夫差没有留宿馆娃宫。

火烧馆娃宫

第二日的时候,馆娃宫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坐在大厅里,看着眼前那位气度翩翩的美少年,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娘。”见我如此盯着他看,微微红了脸,他道。

三年未见,他竟然已经已经出落得跟夫差一样美丽动人……汗,如果夫差知道我用美丽动人来形容他,非掐死我不可。

“呃……乖。”我自己都觉得这话别扭,我哪有这么大的儿子。

“禀太子友,兵马皆已布置好。”一位侍卫走进大厅来,单膝下跪,禀道。

“好,你们先行回宫,我随后就到。”司香点头,答得一本正经,呵呵,他从小就是个早熟的小老头,现在亦然。

司香居然就是太子友?我怔怔地看着司香,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回头,见我一脸惊异,司香笑了起来,“今日父王带兵去黄池会盟各国诸侯,这期间由我负责监国。”

我回过神来,没有说什么。

会盟黄池么?这么说勾践的兵马应该很快就会攻来了。

送司香离开后,我便困倦至极,回房去歇息。

对于这场历史,我本就是局外人,历史就是历史,而我,这个未来的人本来就该坐在图书院里翻翻资料,看着这些历史留名的人物成败为王,败者为寇,看着他们或流芳百世,或遗臭万年……

千古功过任人评说……只是,为何我也会陷于这历史之中?

沉沉不知睡了多久,突然被一阵浓烟呛醒。

“夫人,夫人,着火了……着火了……”有侍女披头散发地冲进房来,拉了我就往外跑。

走了不知多久,快被浓烟呛晕了,还是没有走出去,那侍女却突然倒了下去,无声无息。

我大惊,低头看时,她胸口一个血窟窿,已没有了气息……

咬牙抬头看向那个站在我面前锦衣华服的女人,竟是最最不应该在此时出现在这里的女人。

“雅姬?”满心惊异,我咬牙瞪向她。

她冷笑着看我,火光之中,面容扭曲,右手中握着匕首上沾满了暗红­色­的血,那暗红的液体还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淌……

“为什么?”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喜乐,我怒道。

“哈,为什么?”雅姬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不可遏制地大笑起来,“为什么……”她大笑着,笑出了满脸的泪水。

眉头微皱,我猜出了七八成。

“你知道么?伍封死了……”果然,低低地,她开口,声音哀戚得让人耳不忍闻,“听说是被人封闭在马车之内,连人带车推下山崖……尸骨无存……”

伍封竟也死了?夫差到底没有放过他啊。

“我与伍封从小一起长大……他待我极好……”雅姬又哭又笑,状若癫狂,“他说长大了就娶我当娘子……可是我却进了宫……姑父要我进宫……他要我待在夫差身边,督促他……让他做个明君……”

屋里的烟越来越浓,我抬袖掩住了口。

“大王那样的人……他怎么可能会为了女人而改变自己……”雅姬神情一厉,看向我,“都是你,都是你,因为你大王才会赐姑父死罪,才会派人在途中截杀伍封!都是你这妖孽!”她挥了挥手中的匕首,直直地向我刺来。

我慌忙闪过。

“本来以为那封信简可以让大王至你于死地……却想不到居然凭空冒出来一个替死鬼……”雅姬扭曲着脸,大叫。

我蓦然一惊,心头一跳,突然有些不敢知道真相,“你说什么?什么信简?!”

“哈哈哈……伍子胥已死,终不辱使命……”雅姬大笑起来,叫道。

我恍遭雷击……

那竹简是雅姬为陷害我而伪造的?那……史连呢?史连……他……

一阵钻心的痛疼让我清醒过来,我怔怔地看着雅姬疯狂扭曲的脸庞,看着她手中的匕首狠狠地刺进我的左肩。

一把推开这个疯女人,我拔腿便冲了出去。

大火烧断了横梁,腥红的火舌呼啸着砸下,一声闷响,我回怔怔回头,雅姬已被压在那横梁之下……她这样,算不算殉情?

“夫人,你的肩在流血!夫人,你去哪里……夫人……”喜乐的声音仿佛隔了一个时空,听不真切。

那一日,史连满身是血的模样不断地从我面前闪过……他一直在看我,可是,我硬生生地撇开了头……

被背叛了那么多次,被利用了那么次……到最后真正一直默默守护着我的人,却是如此下场……

史连……史连……史连……

我要去见他,我要去问他……为何对我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就替我背负了所有的罪名……

为何要以生命的代价……来护我周全……

我要问问他……

我要问问他!

一路狂奔,这半夜的街道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我一身白­色­单衣,披散着头发,赤着双足,如疯子一般……在街道上狂奔……

不知跑了多久,终于跑到姑苏城的城楼下,仰头,我怔怔地望着那个被吊在城楼上的血人……

“史连!史连!”咬牙,我大叫。

泪水爬满了脸庞……“我跟你熟吗?我跟你讲的话用十根手指都数得清!你这傻子!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值得你用命去拼……去守护吗?!”我跺着脚,握着拳,在城楼下如疯子般大吼大叫。

“白痴白痴!你才是白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失控过,我真的好气,好恨,我承担不了任何人的生命,我承担不了他用生命来守护的这份情谊……最可恨的是……我竟然对这一切都毫不知情……

我的吵闹声惊醒了守城的侍卫,有人走了过来。

“不准喧哗!”他走近了我,斥道。

我置若罔闻,只是仰着头,看着城楼上吊着的那个血人。

不知何时,天已亮了,我怔怔地看在原地,看清了他的模样,凹陷的双眼微闭,长发纠结地披散着,满脸都是血痕,苍白的­唇­­干­裂得可怕……

而我所站的地方,正是一滩血迹……

脚下一软,我扶着城墙跌坐在地,将头深深地埋在膝上。

你这样算什么……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讲……到最后……连让我说声抱歉的机会都没有……你,非得要用如此惨烈的方式,让我永远记住你吗?!

史连……算你狠!

太子友

低头不知坐了多久,突然感觉有人一把将我拥入怀里。

……用一只手臂,紧紧地将我拥入怀里,仿佛是什么失而复得的至宝一般。

我抬头,看着眼前的红衣男子,他一身狼狈,在微微颤抖。

心下一软,我抬手抚了抚他的肩,眼泪便止不住地滚落。

“该死的你,怎么会在这里!”卫琴却突然一把推开我,握着我的手臂,低吼。

我怔怔地看着他冲我大吼大叫,这是他第一次冲我发火。

卫琴的声音却突然自动矮了半截,他眼神微暗,低头看向自己掌心的粘稠血迹,“谁伤的你?!”

被他一提,我才记得肩上那一刀,疼得我头昏眼花。

半晌,他低低叹了口气,抬起仅有的右手拭去我脸上的泪痕,“回去吧。”

我抬头,看了看仍吊在城楼上的史连,“卫琴,你帮我把他放下来。”

卫琴抿­唇­,没有说什么,扬手便将手中的长剑挥出,长剑离手,割断了那缚着史连的绳索。

然后上前,单手接住了急速坠地的史连。

“大胆,什么人胆敢在此放肆!”守城的侍卫大叫着冲了出来,却在看到卫琴时愣了愣,“卫将军?”

“把他葬了。”卫琴脱下火红的外袍,裹在史连身上,淡淡吩咐,语毕,转身便来拉我,“回去吧。”

我咬了咬­唇­,定定地看着满身血迹的史连,脚如生了根一般无法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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