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应物深知这一切,世间所有因时光而犯的错,都化作诗篇,缠绵入梦。
江汉曾为客,相逢每醉还。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欢笑情如旧,萧疏鬓已斑。
何因不归去?淮上有秋山。
韦应物《淮上喜会梁州故人》
许是目睹过繁华才会明白凋零的意义。韦应物的一生就经历了这冰火两重的煎熬和考验,方知流年终可拨散亲情和聚首。
出身于显赫家族的韦应物,父亲与叔父都是远近驰名的丹青大家,所以15岁的他就得以近侍玄宗,看尽盛世繁华,享受人间最骄奢的生活。然而,一场安史之乱改变了多少诗人的命运,此后的韦应物流离失职,泡尝人间沧桑。战火和离乱让他倍加懂得亲情的珍贵和生命的意义。
战争年代不比和平,活着的每一天都似捡回来的生命,不死便是恩宠。流水的年头,冲淡了诗人心中的如诗如画的岁月,剩下的,只是对岁月无情的感叹。
诗人说:像九月的云和六月的雨,说不定哪天又在雾里相见,谁知这一别竟行云流水,阔别十年。再相见,手仍旧那般温热,语笑嫣然。忽然间发现,自己和故人都已龙钟老态,发疏鬓斑。没有久别重逢的欢喜,反而是岁月磋砣让人空叹,诗人收放自若的情绪让人折服。
绘画艺术中有“密不通风,疏可走马”之说,诗亦如此。这首诗的前两句不过是相逢的背景“流水十年间”以流水表岁月如流的时光飞逝之感,仿佛置身在这相逢的画面不忍切换。这两句,时间最长,空间最短,人事最繁。这两句所用的是流水对,自然之水是无情之水,而情谊之水却不可无情,纵使浮云承载的是悠悠离情,绵绵的流水仍是阻隔不断。
“欢笑”还未来得及,“萧疏”又硬生生将岁月的残忍拉回眼前:情如旧,鬓已斑。不归去的缘由是“淮上有秋山”。身在中唐的韦应物收敛了盛唐诗人的盲目乐观,“秋山”的存在打破了沉浸于岁月流逝的伤怀之中,使刚刚的失落之感稍有回旋。至于是沉溺于对往昔时光的追忆还是向往淮上的秋山,诗人给我们留下了选择的余地。
仿佛还是昨天,可是昨天已非常遥远。记忆中的那个人还是明眸皓齿,柳眉朱唇,奈何时光太匆忙,还未来得及促膝长谈,就已时过境迁。这不由得让人想起《惊梦》那一段: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眉眼还是那双眉眼,只是眼神不再流转。略发浑浊的瞳眸,是岁月的杰作,雕刻于面容之上的,是时光的纹理。一日又复一日,更况岁岁年年,去日苦多,杜甫也一样叹道:“明日隔山月,世事两茫茫。”再次吟起,徒增天光苍老世事鄙陋之感。
是怎样的世事茫茫,让诗人和世事都这般,断了水,又隔了山。
十年,血管里的血液由湍急到时缓慢;十年,颠覆了沧海复原了河山。诗人的血与泪、爱与恨都在这似水流年间消然动容,无论怎样挽留都不再回头上演,杜甫也叹慨:“五十年间似反掌!”那年的天光随大唐的浩荡钟声传向远方,只留下徐徐尾音,诗人们的惆怅却源远流长。
十年离乱后,长大一相逢。
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
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
明日巴陵道,秋山又几重。
李益《喜见外弟又言别》
若不是血脉里相同因子的颤抖,人生路上或许就此擦身而过再不相见。是的,十年之后,相遇街头,已不能再凭容貌相认,交换姓名才晃然忆起曾经那么熟识的脸。这些许年间,多少事欲说还休,人生的苦辣酸甜均已尝遍。把酒向苍天,泪落天地间。暮色降,月光寒,晚钟沉沉又该入眠。明日巴陵道上的尘与土还要继续沾染,过了秋山还有万重山。这对面相见却不敢相认的场景,多少次发生在战乱或迁移的诗人身上,叹只叹世道的多艰使骨肉分散,姓太多的诗人被时光蒙住了双眼。
唐朝的繁盛使诗人们的心态相对乐观,感慨时光的诗歌发展至大历年间,褪去了建安时期诗人的那种无法摆脱的宿命感,取而代之的是相逢中寻旧梦,相聚中怅时光流逝的感情。李益的这首诗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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