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是前世有约,才让王维和苏轼这两位才子隔了时空却有惊人相似的人生态度和处世哲学。难怪苏轼在《书摩诘蓝田烟雨图》中即对王维的诗赞不绝口:“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而苏轼的这两首诗无疑是王维的余音,云雾缭绕中,水依然,山依然;氤氲之中感慨世事无常,心游于玄冥,一花一叶皆天堂,让内心澄沏的地方就是桃花源。
细细品来,王维与苏轼的诗又各自不同:王维诗将心置于山水之中,一丝一缕化为绕指柔,眼到之处开出圣洁莲花;而苏轼诗将心游于山水之外,几经轮转蓦然回首,发现身已在菩提树下打坐多年。
寒鸟的孤影打翻了一弯残月,暮色覆盖了云烟,多少事,都成空。王维与苏轼这二位不同时代的诗人,却都用写意的方式,描绘了他们心中的孤单、定义了禅。他们都是寂寞的,他们纵情于山水间,只不过为了寄托无处安放的信仰,他们都是达观的,无情的山水带给他们的是生命的微弱律动,这微小的动感体悟出的禅趣,便使他们纵在出与入的夹缝中粉身碎骨也了无遗憾。
历代诗人的园林里,在参禅中得到时人生感悟的又何止这二位诗人呢?无论是“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的欧阳修,还是“栽培剪伐须勒力,花易凋零草易生”的苏舜钦,亦或是半僧半俗的贾岛,他们都将无法改变的命运融入诗境,而这诗境又真真切切是他们的处境。
参禅之心非人人可有,而诗却是古往今来文人失意时的慰藉。禅思诗境让这些诗人的孤寂得以解脱,即便无人欣赏,也可独嗅暗香。在进与退、官与隐的夹缝中,还有一种信仰可以坚守,纵使身处庙堂是非地,心亦可清明如镜台。
诗乐相逢听心声:韩愈
一首霓裳羽衣便律动了一个个不同的时代,经久不衰。宫商角徵羽,几个简单的音符便可以演奏出或婉转莺啼或洪钟大吕,深情处催促人落泪,振奋处又让人情绪高昂,音乐就是有这般深达人心的力量。不分年纪,没有国籍,只要你愿意,音乐响起的时候,一起唱一起跳毫不费力就可以融进一个圈子。不禁要想,音乐,倒底是哪一点这样迷人。
在唐代,有一位大诗人也爱音乐,他是唐宋八大家之首,他“文起八代之衰”,晚年又当吏部侍郎,是不折不扣的政客。但他也被一首琴曲所倾倒折服,并为此写下了唐代描写音乐的三篇著名诗歌中其中一首,他叫韩愈。
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
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
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
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凰。
跻攀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
嗟余有两耳,未省听丝篁。
自闻颖师弹,起坐在一旁。
推手遽止之,湿衣泪滂滂。
颖师尔诚能,无以冰炭置我肠!
韩愈《听颖师弹琴》
这便是《听颖师弹琴》了。欧阳修曾说这不是一首琴诗,而是一首琵琶诗,这些实在来不及去探究,就静静地品味这首琴曲和诗人的奇缘。
元和十一年,相传有一个名叫颖的和尚,不远千里从印度来到中国,人们尊称他为颖师。颖师的古琴不仅样式与众不同,而且弹奏出来音色也格外优美。世间的琴师绝对不只颖师一个,但颖师凭借他精湛的技艺、别有韵味的演秦、丰富的曲目打动了世人,远近知名。
韩愈也慕名前来欣赏颖师弹琴。琴曲一开始,韩愈就被深深吸引。婉转轻盈,细语喃喃,仿佛情人在耳边倾诉彼此心里的爱慕之情,似一首婉转的情诗,让人身心愉悦。忽而,琴声激昂高亢,像是沙场上战士的厮杀,万马奔腾,刹时间刀剑齐鸣,场面异常惨烈。灵魂都在为之颤抖,好像自己也手持兵刃身在疆场。转眼,琴声又热闹起来,到处是莺歌燕舞,百鸟齐鸣。中有一只凤凰引亢高歌,百鸟朝圣,一片乐观升平气象。随之,琴音激越地往上攀升,仿佛在攀登峭壁悬崖,一旁的诗人听得心惊胆寒……听到这里,诗人紧张得坐立不安,汗泪如雨,把衣襟都湿透了。
韩愈紧张至极时,不得不请求颖师中止弹奏:“在下虽然也生有一对耳朵,但是不懂音乐。但这次听到先生弹奏,却激动不能自已。您的演奏实在精湛,好像是把冰和炭火放在我的心房里一样,冰火两重,您要是再弹下去,我真的受不了了。”就是这样一首诗,道尽诗人与音乐的奇妙之遇。
一首音乐能直达人心,必定是它某一点与人心中最脆弱的地方引起了共鸣。
时年,韩愈四十九,这一年便做了中书舍人,负责撰写诏书。但因主张平定淮西而被宰相李逢吉所恨遭到低毁,不久就被降为太子右庶子。所以,当颖师弹起这首曲子,舒缓的调子让韩愈暂时忘却了勾心斗角的朝堂之争,一心回忆起自己的童提时代:耳鬓厮磨、两小无猜,“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二句,仿佛喃喃细语,并时而夹着少年情事的互相嗔怪。有人说,成年以后心灵常常固执地滞留在离童年不远的地方,在怀想和遥望。诗人听琴伊始,沉入的是一种充满温馨的境界重温往日旧梦。
“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琴声突然变得昂扬、豪迈,或许这时的抑扬顿挫撞击到韩愈的是他壮志凌云、举步投向人生战场的年代。那年,诗人只有十九岁,只身离开了侨居五六年的宣城,一人到京城长安“应举觅官”。“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多少往事如浮云一般过眼即逝,而自己仍如浮萍的命运一般四处无依。想到这里,诗人惆怅不已,或许是因为缅怀起自己四考进士以及登第后到处求官这一段长达八九年的岁月。
唐时应举的人,试前都托请朝廷要员向考官推荐。韩愈不想靠人脉走上仕途,亦无人代他吹嘘扬名,从贞元二年至贞元七年考了三次进士都告失败。贞元八年,韩愈从事古文写作已为人知,并且有人举荐,他第四次参加进士考试终于获得成功。
然而,在当时的大唐,考取进士并不等于有官可做,还要自己寻找门路。韩愈忍受讥笑,乃至侮辱,仍处处碰壁。到他考取进士后的第四年,仍未觅得一官半职。这期间生活困窘,已经到了“穷不自存”的地步,落魄到最后连他骑的一匹马都卖掉了。
这是那一时代,没有政治根基而又财产不足的知识分子难以摆脱的命运。
“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凰”,琴声转为和畅、愉悦,百鸟群聚是一番乐景,所以音乐变得那么清雄、亢爽,诗人陶醉其中而又欣喜欲狂,或许此时他正在回忆与重温多年来与一批志同道合的师生的相聚时光,有如一只只孤芳自赏“孤凤凰”群聚一起,哀呜不平。
这便是一首曲子使韩愈坐立不安的原因,因为一首曲子的背后会有一个与之相似的迭荡起伏的一生。透过颖师的音乐,韩愈不知不觉地掉入了音乐的陷阱,颖师的琴迷惑了他,前半生的曲折经历,仿佛被高高低低的几个音符道出了所有的心事,若他知道后人得知他的紧张,恐怕也会不从容了。
其实,听者听的是乐声,亦是自己的心声。
一诗一滋味,馋茶品人生:皎然
茶与酒一样,都是唐诗里不可或缺的角色,少了它,诗中的滋味恐怕要失了大半。唐人的茶诗从皎然这里提升了一个境界,变得豁然开朗。喝茶也再不只是仅仅为了解渴、提神,而是变成一种人生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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