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城一战,曜楚最终以不足半数的兵马全胜而终很多年后,这场战依然活在很多人的记忆里,而它被世人津津乐道的理由绝不仅仅是一局以少胜多的血战,还因为这是夏邑长将军展祁一生中唯一一次被俘的困兽之斗
展祁站在大帐内,身上有很多昨天留下的伤痕,可眉眼间依然尽是桀骜他的骨头好像已经磨砺得很硬了是艾其实从很久以前他不就喜欢那些宁死不屈的英雄节气了吗?记忆里,年少时的展祁老冲我叫着,云儿云儿,来和我一起看这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的精绝我若哪次不依,就一直撅着嘴耸着鼻悻悻不喜的
我眼神慢慢暗淡下来,这么骄傲的男子,他会降吗?那些注定的皮肉之苦和棱辱,怕是名声鹊起风光无限的他不曾熟悉的
而我绝不可能完全不念那旧情,安然看着故人被毁云怅,我的为难,你可知道?
好在看来云怅是懂的他没迫展祁跪下
很多人以为羞辱敌人是件很畅快的事,可其实尊重你的敌人,那才是真正让人畅快的事云怅事后这样告诉我有时我觉得,他和萧喃一样,天生就带着我们看不见的光芒
或许他们,就是这天下所谓的命定英雄
展祁逐一扫过大帐中的将领,在生擒他的辰容身上退半响,最后目光却还是投向了云怅身侧的我他的声音很沙哑,“你们到底想怎样?”
“哼,败军之将何足言勇”
“自是押解上京,由圣上制裁”
“……”
众人纷纷开口,或讽刺,或喝斥,或表忠只有我和云怅懂他的意思他问的是,曜楚军,要对我,大漠姬妃颜云之,怎样?
自己前途未卜,却还记挂着我,果然还是那个天真的展祁
“我是说她……”展祁抬起手,指向我所有人都笑了
“妾身花想容,见过展将军”其实这三年来,我的容貌已与所有十六七岁的少女一样,脱离豆蔻年华的稚气渐渐长开,身材也高挑了一些,姿态声音也都因心境变得不同城楼上的远观,他认出了我,现在却反而不敢确定了吧?当初颜云之的傲气莽撞和如今花想容的淡漠又怎会相似,我看到展祁脸上一愣,那失望神情让我不由有些不忍
云怅刻意执我一手,一脸的浅笑宠溺,“展将军识得贱内么?随军远征对江南水乡长大的女子是不免辛苦了些,在下自会好好怜惜照料容儿,劳将军挂心了”
展祁像没听到一般,自顾自地埋着头,口中轻叹,“是艾你怎么可能是小云呢,不过又是我一厢情愿的自欺罢了……”
“将军口中的小云是……”我故意随口提及无意中抬头,碰见辰容的视线,只好皱眉示意,暂且压下他的不解
“大漠姬妃颜云之……姑娘和她长得委实相像,只是气质声线迥异小云她若是活着,怕也是怎都学不会姑娘的淡雅的……”他苦涩一笑,“不瞒你们,其实三年前,她早已婉逝于中原了.”
帐内知道颜云之大名的不在少数,只是听闻大漠姬妃三年前失踪,却不想是已经亡故,唏嘘声起,一时竟都忘了这是在营中降敌
我在一片喧闹中用力把指甲掐进掌心想过箫喃说我查访未归留在曜楚,或说被掳不知所踪,再或是投敌叛国不忠于夏邑可我不曾想他竟这么狠,只是道我死了,一举断了所有前程后路无损他王爷的名声,又不影响我在夏邑亲手为他点滴铸成的亲善,多绝的一招棋我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才智狠绝始终是远不如他的
其实若换个角度想,箫喃也算不上欺人颜云之当年的确已死,只不过,是在他心里已死罢了
只是,两年的情谊于他,原来只是一句淡淡的“死了”我简直是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连自己都不知究竟是为了怨恨,还是为了当初那个满心情丝愚蠢的自己
云怅担忧地加重了握我手的力度,即刻站起来道,“传令下去,今夜全军庆功三日后我亲送展将军上京半月内若夏邑军不再来犯,即恢复漓城居民生计,解严回城就这样吧”
人都陆续告退了,展祁也被请回俘营,只有辰容留了下来他留意到我惨白的面色,“小云……”
云怅打断了他,“还不懂吗?无论在夏邑还是曜楚,从此就只有一个花想容”我终是止不住眼泪,顷刻掉了下来
辰容不再出声良久,竟忽然莞尔,调皮地张眼,“这么说,小云以后就真是我一个人的小云了?”
“你……”云怅被他气得不轻,狠狠白了他一眼,转头把我拉近身,“容儿,听我的话,尽力忘了好吗?你还年轻,未来长得不值得你一遍一遍去缅怀不愉快的过往”
辰容不甘示弱,也一步跨到我另一侧,托起我另一只手,“小云只要记得我就好,其他的没营养的过去就由它去吧”
“我说,你能不能别没事就借机对我的容儿拉拉扯扯,传出去有损容儿的声誉”
“我喜欢,你小子管得着吗?小云都没发话呢,你这个未~婚夫凭什么叫叫嚷嚷的?”
“容儿过不了多久就是我龙泽府的人了,到时的喜宴上,我一定会用夫君的身份好好敬你一杯的,臭小子”
“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你这自封的相公也未免叫得太早了点吧,真是脸皮比漓城城墙还厚~”
……
吵闹夹着两人拳脚相撞的劲风声两个表现得像小孩抢糖一样的曜楚功臣此刻上演的幼稚戏码,让我破涕而笑
有友如斯,夫复何求?
第十一回 庆功
营中庆功到处是酩酊大醉的兵士,醒了醉,醉了醒各地方言的乡谣被嚷得热闹非凡,那些上阵杀敌抛头颅洒热血的汉子,唱着唱着也不免以泪掺酒结束毕竟如何坚强勇猛的人,也不过是些普通的儿子丈夫父亲,他们背负着家国的期许和责任,向往着的无非是无忧无战的平静杀戮有时侯的确是最快捷的救赎,可那些惹人噩梦的血腥,又有几个人能真的无挂于心?骗自己那是对的,可杀,又能对到哪去?对这些不能掌控命运的人,我不由心生怜悯,或许这就如同是怜悯同样前路茫茫的自己
云怅带我四处捧杯敬酒辰容紧跟其后,他压低声音不停提醒,“小云,别喝醉了,到时会被云小子占便宜的”“小云,张参将酒量好,别硬接杯”“明天会头疼的,傻瓜,少喝点少喝点”云怅不知怎么有点恼羞成怒的样子,非由着我一杯接一杯下肚,显然是和辰容在斗气,换了平日,一早劝酒的怕是身边这位云大公子才是
在夏邑国长大,性子自小莽撞随性,师傅也纵容我,大约只九岁左右就已学会喝酒,长这么大还从未醉过只是被箫喃致于曜楚之后,他眼光迷离浑身酒香的回忆成了噩梦,加上本也不是嗜酒的,便渐渐疏戒了
前尘旧事日益变浅,重握这酒杯,没想到生出的竟是一抹风轻云淡时间这东西,到底还是比一个情字伤人呢
我放缓饮酒的速度,免得辰容的,云怅用手扶着我的肩,口里轻轻推却那一杯一杯的敬意不知是不是酒意盛起,云怅的脸微微烫起来,他本就是美的,此刻微白如玉的面颊又挑出微醺的红晕细长的凤眼就着月光,低头看我时不安的神色,让我甚至有点迷恋他这般纤弱优雅的样子实在不像个将军,那姿态神情本该是属于盛世文人的绝世才情或那王孙贵胄的闲致,那大漠的风沙,他掌心里粗糙的的剑茧,和那时而锁住的眉眼,无端端却让人忘了这惊世容颜抑或是想多了,酒劲有点上涌,一个踉跄,幸好被云怅手快稳住辰容急了,大咧咧地开始赶人,都是知道他性格的自家兄弟,也不见怪,反手搂了他肩头,几伙人醉醺醺地往别处散去了辰容挣不开,只好回头对云怅吼叫,“把容儿送回去,别让她再喝酒了”
云怅挑高眉,笑意浓了,回了声好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忽然打横抱起我,故意不顾身后拼命咒骂的辰容,大步往主营走去
我搂住云怅的颈,眯着眼抬头时才发现这晚的月色好美
但我已忘了,曾几何时,是在何处,又是与谁,共道过那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第十二回 夜袭
云怅抱着我入账出去时账里只留了盏如豆的灯火,他识清方向后把我轻轻放在床榻沿上,起身去掌灯了一朵一朵火光亮起来,明若外面耀动的篝火半响,他倒给我一杯茶,隐没在氤氲水气中,云怅的容貌模糊起来
我伸出手,却不自觉越过杯口,抚在云怅的脸上
“云怅,你有时美得简直不像真的”
云怅怔了一下,转而似乎满意地笑了他闪开我的手掌,捉狭地伏下身来,在我耳边细语,“那容儿,是爱上我的脸了吗?”
我脸红着错开身擦过他发梢时,痒痒的,就像此刻的羞怯一样,一点一点挠在心里
当年和箫喃相恋,颜云之向来不需猜测那份情意箫喃霸道傲气直接,从没有遮掩过眼角眉梢溢出的笑意和专属我曾经以为爱就是那样了,以为就是少时箫喃他不顾宫中众人的目光执意要拉紧的手,就是率军出征前当着三军战士那个狠狠的吻,就是他抛下我前一夜那一点点残留情意的缠绵
可原来,这普天下的感情普天下的相处都是不同的,没有哪段爱可以翻照复刻面对一场新的相遇相知,纵使以前旧爱无数,也会变回一个崭新空白紧张无措的稚子
云怅大致也觉得尴尬了,脸上的晕红更深了些,喃喃道,“容儿也好美呢”感觉到脑侧云怅的气息暖暖袭来,我紧张地扭过头,想勉强回了个笑脸,好挪开位置移到桌子那边去那原本到处已明晃晃的灯光,此刻不知为何好像显得就是不够亮云怅本来侧头嗅着我的发鬓,已不舍地准备直起身,这猛的一回头反倒不小心用眉目嘴角轻轻擦过了他的脸两个人面上噌得一下烧起来
无意识地互相闪开身云怅急急到桌边坐下,连倒了好几杯茶我握在手里的杯子也缓缓凉了
我和云怅名义上是未婚夫妻,军中又一向无其他女眷,单独住出毕竟不安全,所以帐房其实是我们俩同一间,不过主帅休息的帐房较大,一隔为二平日知道是作假,又是信得过的盟友,所以也不觉得什么,偏偏今天这气氛委实怪异,两个人透着尴尬,都不好意思先去休息了
过了快两炷香的时间,两人都有点困乏云怅见我低头打了个呵欠,摇头笑,心想着,这丫头真是掘得很,硬是要和我熬到天亮的架势,打呵欠打得眼睛都水汪汪的了,却还是宁愿坐着,看来是只能我先低头了他轻咳一声,声音低沉温和,“容儿,累了吧?不如……不如先睡吧”
我感激地点点头
云怅留下桌上一盏,把其他灯陆续吹灭,光线又慢慢黯淡了下来我也正准备起身送他回隔壁
门外,忽然剑气袭来
剑气通钞丈之内就可察觉,可一晃,剑峰却已在眼前了究竟是谁的剑,这么快?惊愕中不由觉得似曾相识
云怅侧身闪过,一手箍住我的腰,脚下轻功漫起,退回帐中
“来救人的吗?”云怅笑着问眼前那个黑衣人视线昏暗,我只看到利剑的锋芒和那人眼中淡淡的光身边的云怅还是小心地搂着我,温热有力,像怕那人妄动伤了我留下没去庆祝的几个守卫看着云怅抱我入账后就嬉笑着散去别处了附近根本没帮得上忙的人我有点的地打量那人
“擒王”那人傲气地吐出两个字又一剑刺了过来
这声音这傲气这身手是她!居然是她!
我不禁眼中湿热声音哽咽着卡在喉中,竟发不出那个熟悉的名字
云怅要护着我,脚下动作略显吃力,手上却已经出了招数几个回合之后,他忽合成剑指直刺那人面上,快到时却一转往臂下点去那人一惊,虚晃一招,不觉从我身边擦过,脸上的黑布倒是错愕间被云怅掀开了,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上突然流露出惊讶和喜色
“云之!”她飞快跃离纠缠在杀气里的对峙,站定后惊喜地叫我
我正欲接口叫她,却听身畔的云怅声音扬起,“夏邑萧喃萧王爷的正妃娘娘居然深夜潜入这敌方军营,也不怕万一有个闪失,伤了两国和气”
听到这话我一下子愣赚缓缓抬起头看向近处的云怅,他皱着眉微微点了头,示意我这话是真的我眼神即刻暗了,三年,真的什么都变了
那女子站得远,看不见我的脸色,也不理云怅的讽刺,只是对我急急地说,“云之,先不管你怎么陷入这曜楚军队的,你且跟我回去,相公若知道你没事一定会比我还高兴的”然后看到云怅抱得亲密,眼中遂时一寒,“你最好放开手,不然等会这么好的胳膊以后不能用了,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相公?她已叫箫喃相公,这就必定不是云怅生构出来的谎了吧?前尘往事一朝散,该怨的,该恨的,该留恋的,我早已鞭长莫及本应痛恨他吧,连带着痛恨那个他身边比我幸福的无辜女人
可哪里想得到,那个如今站在他身边的女人居然是秦兮!嫁给他的不是谁家素未平生的普通女子,而是那个拍着我的衣裙扶我站起护我在身后,永远洒脱随性的秦姐姐叫我如何去恨,去报复,去诅咒那个弃我而去的男人?他是她的夫,要我如何忍得下心去满足自己,伤害他,然后毁掉秦兮的一生?
我不是怕她恨我,我只是怕……她余生会痛
像我一样,那慢慢地慢慢地渗入骨髓里的痛
我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竭力保持最平静无辜的语调,“这位姐姐怕是认错人了……妾身江南花想容”我故意缩进云怅怀里,装着紧张地娇声说,“怅,你伤着了吗?我刚才好的你”
“你就是那个江南花家的小姐,龙泽府的新夫人?”秦兮不可置信地问我颤颤地搂紧云怅的背,回头茫然点头她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脸上伤得像被重创的兽,或许她若一直以为我死了没有任何消会好过这样从天跌到地而后空洞洞地失望
我看着她跌跌撞撞地走出去,闭上酸涩的眼睑我把脸埋进云怅的颈下,疲惫地说,“求你,放秦兮走”我听到他轻叹一声,“我答应你,容儿……”
那一晚,云怅守着我,在床边坐了一夜
梦里,只冷冷看着萧喃只是他身后却有秦兮温柔笑着,与他比肩而立
第十三回 往事如歌
那夜之后,我似乎没有先兆就病了
这病情来得汹涌,浑浑噩噩三天,发着高烧,断断续续有那么一点意识,仅知道云怅辰容昼夜不息的焦虑,一个又一个替换的陌生军医,还有那一股脑涌出的回忆和梦境似乎三年前那变故横生时应当压倒我的疲倦和失落,全部延至今天,并且还在时光间隙中疯狂滋长过,带着嚣张至极的势头反噬过来
模糊中,是萧喃初遇我时的啸马英风
我是在进邑都后的第二天见到萧喃的
十二岁那一年,师傅带我从荒凉的大漠深处辗转来到夏邑都城师傅本不愿来这是非之地的,碍于当年对展元帅的承诺,千里而来他进城前对我说,云儿,我们离开邑都时就是师傅带你找回身世的时候
那时的雀跃和激动已伴随着我十二岁初入世事的所有期许一并滞留在年少的记忆里,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自小向往的江南自小神往的家,是一个美得无可附加却没有点滴温度的牢笼,最终带着地狱般的气息,恶意地困住我长达三年
萧喃说,“你是谁?”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看人时始终带着骄傲优越的神色,浓墨重彩宛如用笔勾勒出的眉毛因为忽然的变故一下子紧皱起来他低头看我,被我勒住而立起的白马上黄色的轻衫随风扬起我至今都不得不承认当时的他是我十二年来见过最好看的男子,甚至让我一时恍惚失语
可是那个有着好看面孔的男人居然傲慢残忍至极
他一皱眉,手里的马鞭就已经直直向我甩过来了了那一鞭带着满满的劲力,一点没因为我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就有所留情
我转身错开刚才情急之下徒手勒住的马首,脚尖一点,便避开缓缓落在路边
他常斥样吗?我不觉想,那简单的一鞭若落在不识武功的其他人身上,怕是立马皮开肉绽,足足十天半月的伤势吧还有刚刚明知路中有行人,还策马疾驰的样子,分明视人命为草芥才开始对他容貌升起的些许好感马上冷却到冰点
我不禁冷笑回道,“你见过谁教训一只满街乱跑乱撞的狗,还需要报出家门吗?”
他高高坐在马背上打量我,竟没有怒意,不知是对我的武功有兴趣还是对我与他如出一辙的傲气
就在我等了大半天,已经对他会不会回话失去兴趣的时候,萧喃回过头去冲当时微服出巡的夏邑君主萧飒嚷,“父亲,这丫头我要了”
你以为在买烧饼吗,还“我要了”呢……原来只是一个纨绔子弟罢了,我郁闷地给了他一个白眼,然后头也不回地朝街尾走去背后有一个中年男子浑厚的笑和那个少年急急追上来的脚步声他从后面拉住我的手腕,当街嚷道,“丫头,你不能走我说我要娶你,你没听见吗?”
我脸刷的红了,“混蛋,放手”
看到我绯红的脸,他眉眼染着笑意,“跟我走,我们去吃福缕楼的桂花鱼,你一定会喜欢的父亲,快点”
“萧喃……”我梦呓出声,脑子里是他和我初识时坐在福缕楼向我急急辩解误会,而后大声谈笑的片段那样的意气风发,无忧无惧,带着缓缓滋长的情意,轻抚过心,微微生疼
痛醒的时候,费力地睁开眼睛,外面已是入夜,不知道昏睡了几天床边依然是云怅,像秦兮来那晚一样,安静地守着我,脸颊靠着我的手背,呼吸平顺温和
伸手触着他乱乱的胡渣和鬓角,有一晃的心动
但看向窗外明月,却是一个也难如钩也难圆
第十四回 初得天心石
为我的病情拖延了好几日,整了整随行的军士和物件,终于还是向北回朝都了跟云怅说想绕道回趟江南花家,他点头应允了,眼睛里却透着不解的神色我偏头和辰容说话,避过他的探究,心里却数着出来的时日,转眼又快八个月,是时候该回趟花家了
从那晚看到云怅在床榻上熟睡的脸一时心动之后,每每看向他都会不自觉地别扭,所以近来我吵着辰容,有一搭没一搭地蹭在他的营帐里和来往的人聊天下棋其实自己也知道云怅对我不是没有怜惜的,从他娇宠的表情和温存的态度里,可以看见一点端详可爱毕竟是太奢侈的感情,错过那一次,不得不承认,我是真的后怕了若浓烈如曾经的萧喃都不是认真在爱,我有什么把握能被眼前这个淡定温和的男子放在心间?况且自由于我都还有茫茫距离,生死两难的境地,叫我拿什么去奋手一搏?细细想来,情爱也无非是一恍心动一恍愁,时间总会缓缓磨平这些斑驳错落的爱恨,还我一个清贫闲散的世事
正想着,云怅勒回马缰移到马车帘前,唤了声“容儿”我迟疑了一会儿,掀起帘帐,浅浅笑道,“云怅有事吗?”云怅紧了紧握缰绳的手,这两天她总是这样疏离避讳,风平浪静的外表却隐隐有着抗拒倔强的味道不知为什么这个只是他与花家交易棋子的女人让心里有些疼痛牵念,看在她大病初愈的苍白血色,他忍着一肚子的隐忍恼怒,放轻语气:“容儿,你刚刚病愈身子虚,若是颠簸疲累就叫我,我会交代休息的”“不用了,云怅忘了容儿是花家的女子了吗,花家自有一套调养的药理若真的累了,妾身会通知辰容转告将军的”听到最后一句,云怅忽然有点压不住情绪,不想她看到自己的愤然,速速转了马头,“辰容!”“在”辰容懒散得从前面骑马踱过来,没看云怅倒是先笑着对我说,“小云,你今天气色好多了呢路上无聊,一会儿我陪云怅安置好行程再回来和你聊天,等我哦”
“你多陪陪容儿”生硬地撂下一句话,云怅朝队首奔驰而去,背影里透着一点寥落辰容笑笑,随后跟了上去我放下帘子,叹了口气
就这样走了天,窗外的景致越发地翠秀起来在大漠的粗野狂风不能迄及的远方还有这样芳草凄凄的美,见惯了黄沙漫天的我甚至已经忘了,或许这就是自由的力量,没有束缚和挣扎的痕迹,只有争先恐后的成长与繁茂我不由地想,若有一天,我也能自由生活,会不会有这般快乐光景,到那时又会不会有人愿意陪伴我走这平凡世事?
云怅近日郁郁不欢,一行人全都因他的不快阴云笼罩在驿站休息时我偶尔会展祁,云怅待他一直以使臣之礼,许是看在他夏邑的身份,许是给我一点薄面,没有丝毫羞辱怠慢我在暗处站着,看展祁慢慢练字,一次一次写了丢丢了又写:“故人何在,烟水茫茫难忘断鸿声里,立尽斜阳”那字迹比三年前大有长进,潇洒落拓,大气恢弘,只是这物是人非的痛却不自觉留在笔锋处随墨迹模糊地晕开了生的痕践往不是曾经有权有势有名有望,最后留在别人茶余饭后的艳羡感慨中,而是某天离开有人为你如此痛过,深深浅浅地烙在他们的回忆里,有那么一两个人曾记得淡淡看着展祁熟悉的脸叹了句,颜云之,你一生足以
行到诛川府的时候,车马再次安顿下来云怅难得地过来我房里,坐下没多久就给了我一个小布袋我打开看,是一颗鸡蛋大的碧色石头,色泽温润,触手微暖,在手上把玩了一会儿竟然觉得通体舒畅我抬头看云怅,眼中不解“这颗是产于昆仑山绝顶星宿海的稀有宝石这罕见的天心石可作药物使用,药性极热,可克制寒毒这北上一行渐渐就天寒起来,容儿身子尚弱,带着伴身”我不安地推却,“听起来好像很贵重,云怅怎么可以随便送人?我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就不劳费心了”“不是随便送的,这……”云怅有些局促得停口,对刚刚冲口而出的辩解有些懊恼,却又生怕她不要,速速站起身来,脸不知为什么一片绯红,“我……我辰容”说完跌跌撞撞地出门去了,还不小心踢到了门槛
这一路会一直这么太平么?我看看云怅留下的天心石,又望向外面平静的天气,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还是我太自寻烦恼了呢?
第十五回 却话金龙夜雨时
在驿站滞留了两日因为那一场连一场的滂沱大雨,前路着实泥泞难行,这金龙山又是匪寇横行的地带,不宜冒险据辰容说起,这一带号称金龙帮的土匪虽在江湖上不是赫赫有名,却依仗险要的地势长居于此,势力渐渐坐大官府也曾几次派重兵前来却都连攻不下,据说是金龙帮的“两奇人”之功,听起来倒真有些本事
我有些好奇,问辰容这“两奇人”的事辰容笑笑,“你还真问对人了,除了消息尽知的我,怕是天下鲜有人知道这“两奇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两奇人”其实……是一个人”“什么?”我不解,既然叫“两奇人”,为何却只有一个人?
“因为这“两奇人”是奇在两手可同使刀剑,互弈互搏,而不是奇在两人”辰容得意地说,“他是金龙帮现任的帮主,自称“掷公子”,取一掷千金之意,还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连辰容你也不知道么?”辰容的消息来源我虽然不知,就算不看以往他无事不通的状况,单单是云怅偶尔求助他的情形,这比朝廷还要灵敏的信息度,也不由我不佩服“我当然知道哈,别看他平时那么趾高气扬的劲儿,还有一大票江湖人士对他“掷公子”的名字大加吹捧,其实“掷公子”这三个字不过是为了掩饰他的真名罢了”“那他的真名是?”
“炀~~小~~芷~~”
“翱”
一个大男人居然取这么女人的名字,的确让我出乎意料!不,传出去估计全江湖都会出乎意料的……也难怪他不好意思说出口,一个土匪头子用这么娘娘腔的名讳,怕是任谁都会笑掉大牙吧?
我们正聊着笑着,窗外雨又下大了感受到雨夜湿凉,天心石的暖意缓缓从香囊中透出来,向我袭来不由有点想云怅了这几天他有意无意克制与我相处,平时都留在房中议事,吃饭时也不抬头看我,只和辰容争夺得起劲,偶尔小心地瞥我也是一脸嫣红不安
又嘻嘻哈哈谈笑了一会儿,见天色已晚辰容就起身回自己房间了我合上门扉,正更衣就寝,却听到窗户上有声音正皱着眉想要不要叫人,“吱呦”一声,窗户应声而开,鬼魅一般飞快地滑进来一个影子,直掠我的床头,一把捂住了我的嘴
“小美人,别叫别叫我可是大名鼎鼎的掷公子,偷香窃玉岂会被人识破,你就乖乖跟我走吧”
完了,这遇见贼就罢了,偏偏遇见采花贼;这遇见单枪匹马的采花贼也就罢了,还偏偏遇见个手下千计的大贼头
一阵幽香,竟是千日醉兰的香味?这个炀小芷会有这种极品迷药么?我好奇心起,装做昏过去,在他接住我的瞬间在他衣角撒下了荧光粉末
在他不注意时嘴角微微翘起,我颜云之倒要看看,是我的玄宗术数厉害还是你一个江洋大盗的招数,哼……
第十六回 重逢
在夜雨中飞跃了一阵子,那自称“掷公子”的家伙似乎累得不成样子了,气息极其不稳,几次差点在屋顶上把我从臂中跌出来,害我冷汗直冒……这传言果然不是值得轻信的东西,还高手呢,除了这一身绝佳的轻功,怕是武艺还敌不过云怅身边的黄副官和刘侍卫,就更别提云怅辰容和展祁这样的强手了,真不知道他在这金龙帮是怎么混到大当家的……
说起来这杨小芷还真是清秀,以他的身型要挟我走的确是困难了点,最多才比我高半个头,样子看来还是个少年眼睛很大,睫毛像女孩子一样长得惊人,上面有被夜雨打湿的水滴,虽然不似云怅般一双凤眼挑眉,看着却实在有些妖媚他另一半的容貌被黑巾遮挡赚只微微有个清瘦的轮廓他身上千日醉兰的异香还有些许残余,我眯着眼睛嗅嗅,暗想他除了千日醉兰必定还有些其他的奇药奇毒想着就把手微微探到杨小芷怀里,手背一转,露出随身匕首的微尖,小心地划开了他的外襟,里面似有一个小包袱我正窃喜着,准备把它拿出来,却忽然被杨小芷一震,真的从空中跌下去了
我听到杨小芷的惊喘声在上空响起,显然他是遇袭时失手把我抛了出去,好在我轻功还不弱,换了别家姑娘还不被他给摔死了,我实在是想给他个大白眼,这样的采花贼怕是来采命的吧……再想装晕也不能不顾自己性命装下去了,我翻身一跃,轻巧地落在安静的街道上
屋檐上滴滴答答地有雨串跌下来,我站定昂起头,正面楼顶是杨小芷不可置信的样子,“你……不可能,千日醉兰会让人像久醉般昏迷不醒,药性怎么可能这么短?”我捉狭地笑道,“本来的确不止这么久的可惜本姑娘生来就是个千杯不醉,从一开始就没着掷公子的道儿”杨小芷不解地在想我的话,忽然从侧面掠过来一个人,想必就是刚才袭他的那个我原以为是云怅他们,却发现这个着青衣的人,速度和手法都在云怅一行人之上,我几乎看不清他的身型
杨小芷很快肩上被击了一掌,吃痛地像断线风筝般毫无章法地掉了下来不知为何我有些不忍,加上惦记着他的千日醉兰,于是不假思索就迎上去想接住他,谁知“啪”的一声却和杨小芷撞了个满怀我乘混乱时拿走了小包袱,却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身后有轻轻点地的声响,我转身刚想劝止那个青衣人再出手时,却一下愣在了原地
居然……是他……
……萧喃
我不禁自嘲,还以为再见面会是什么惊动的场面,或含恨切齿,或怨愤不平,却没想到是这么一出闹剧在这曜楚小城,他,夏邑的萧王爷,来干什么?难道还能只是为了从一个武艺平平的采花贼手中救出我这个龙泽府未来的少夫人花想容?哪怕颜云之的“死”是他一手造成,我却还要顶着一个陌生人的头衔谢谢他的搭救可笑,我真正该谢的怕是他的再造之恩吧……
颜云之已经死了,我警告自己,她的爱自然也就随风而逝而那些留下的不曾磨灭的恨,我们可以以后慢慢慢慢地算……
“妾身花想容谢公子救命之恩”我缓缓行了个礼,抬头盈盈地笑
第十七回 初识“采花盗”
“不用行礼了”萧喃伸出修长的手指,扬了扬随即鬼魅般闪出一个人影,为他递上丝巾他拭去手上的些微水迹,把丝帕随手丢弃掉,不动声色地说,“原来你就是那个江南的花想容……听闻,姑娘长相很似我三年前病世的王妃,本想曜楚夏邑相距千里,不料我们这么快就遇见了,还真是有缘”我心中冷笑,缘么?怕是孽吧…脸上却装做惶恐的样子,“原来您是夏邑的萧王爷,奴家失礼了大漠姬妃的事奴家也曾听展将军提过一些,着实是令人婉叹,还望王爷保重”他却慢慢走近了一些,低下头,很不顾礼仪地用右手支起我的下颚,看了良久在我渐渐迷惑他是不是认出我的时候,萧喃背过身去,“姑娘,本王现在送你回去不过我们可能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一起走……”
一路上我不安地跟随其后,心里为萧喃最后一句话懊恼不已,何谓“还有很长的路要一起走”?难道他要随我们上京?以他萧王爷亲自出马,要把展祁强行带回去也只是举手之劳罢了,那到底他此去中原意欲何为…
一路上的房檐都泛着浅浅的荧光,隐隐传来硫磺的气味应该是我当时撒在“掷公子”身上的现身粉沿途已经开始挥发了这现身粉一十二个时辰后才会完全无踪无迹,通常花家人是用来追踪灵蛇雪狐之类的灵兽踪迹的,没想到居然让我用来对付一个“采花贼”,着实有些好笑而那个今晚整场闹剧的罪魁祸首正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充满狐疑地看着我,怕是已经闻到我手上有同样的硫磺味了
回到驿站,已经是灯火通明很多侍卫进进出出,看到我,先是松了口气,而后对萧喃一行人高度警惕起来通报过后进入大厅的时候,云怅和辰容都稳坐在主位,只欠欠身子说了声,“萧王爷,失敬了”萧喃也不以为忤,笑笑在一旁坐下了云怅闷声说,“容儿,还不过来”口气里不知为何有些不快我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理亏,不敢再招惹他,快步走到他身侧,被他仔细审视一番,确定无恙后就被安排坐在了他右手边
看这阵势,我推测应该是曜楚官员审犯人的前兆果然一会就将那个自称“掷公子”的家伙带了上来
“说,你掳走想容到底要干什么?!”辰容最先开口“杨小芷”抬头看了他一眼,很不屑地说,“你嚷嚷什么?我又没聋这边关苦寒之地的男人呐,就是没素质没品味,让花想容这么聪明的女子天天和你们这样的臭男人混在一起,实在是糟蹋……请你注意用词,我是准备救走她,不是掳~”辰容顿时语塞,不知如何做答,只支支吾吾地挤出一句,“你,你强词夺理!”
“本来就是嘛,你想象一下,让一个娇弱的千金大小姐随你们辛苦跋涉千山万水,不是糟蹋吗?且不论她喜不喜欢与你们这些不解风情不懂风雅的臭男人一起,单是她的身体受不受得了,你们,你,你,你,谁考虑周全过?”他一边头头是道地说着,一边谴责地逐个指着几个与她接近的侍卫的鼻子大大咧咧地训导着辰容有点呆了,木纳地问,“那你说该怎么办?”
他狡黠地一笑,“所以我才特地赶来救她啊让花想容小姐寄住在金龙山调理身体,待些时日我陪她沿途游山玩水慢慢上江南去,不是更好~~”辰容这才知道上了当,气得拍案而起,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他的前襟,将清瘦的“杨小芷”提了起来,扬手要揍这个杨小芷他这才一反刚才的张狂戏谑露出些惧色,“你……你敢打我,我就……我就天天在你附近诅咒你让你一辈子没好日子过……”
我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难道你不用嫁人吗,柳姑娘?”
辰容的手僵在半空中,和他手中那个自称“掷公子”的女子一起不可置信地别过头看我,“你说什么?!”
“这位应该就是不世宫宫主不世劫数柳虹烟的妹妹,也就是不世宫二小姐柳叶梵柳姑娘”
“你……你就是那个江湖上称做魔女的柳叶梵?”辰容惊讶地问
啪!
迎接他的除了一个巴掌外,还有一个因为盛怒而不再刻意压低的声音――“臭小子,你叫我什么?找死!”
第十八回 推断之由
待所有人都各归其位安静了下来,我便慢慢开始解说出自己已经做实的推断
“起先我便想到,无论是你掳劫我时赢弱的身手还是随身带着的这些奇珍异宝般的稀世灵药,哪里像一个山寨头领该有的?”我边说边慢慢从身上拿出那个小包袱,层层打开,里面包着不少细小精美的瓶瓶罐罐,上面书的,不是千日醉兰之类的旷世奇珍,便是寻常人闻所未闻的古怪名称幸亏花家的药理与不世宫天下齐名,而我这三年来也着实下了番功夫,方识得大概“我猜测的根本不是你带走我的企图,而是你究竟是不是‘掷公子’”
“可是,‘掷公子’鲜少在他人面前出现,只凭一包东西,你便可以断定我不是么?”柳叶梵有些好奇地问,语气里尽是涉世未深的单纯,竟丝毫未因为我揭穿她而气恼,这让我不由得对她多了些好感
“当然不只这些还有你与萧……萧王爷拆的那几招”我有些拗口地说出萧喃的名字,假装不经意地瞥过他,隐约看到萧喃对我浅笑着,眼中异芒一闪慌乱中我竟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向了身旁的云怅看到这一幕,云怅眼神忽然凌厉起来他把我的手握入掌心,用力地揉了揉,仿佛想揉进自己的血肉里一般,表情里带着些许未知的恼怒还没弄懂他到底为什么生气,手心却狠狠地疼起来,待我轻叫出声,辰容回过头来急道,“容儿怎么了,不舒服吗,怎么不说下去了?”云怅的眼神这才暗了下来,失神地看着掌中被他不慎捏红的手,声音很轻,带着懊悔,“对不起,我失态了”
我冲他笑了笑,因为萧喃而扬起的心却渐渐平复下来,“你的轻功好得不可思议,以你这样的功底,即使吃过些固本还原的灵药也不可能把需要内功支持的普通轻功发挥到如此极致,所以你学的就必定是一种不需内力便可练就的神奇步法这天下除了不世宫,哪来这套举世无双的功夫?而你,柳叶梵,是除不世宫宫主柳虹烟之外唯一可以接触到这套武功的人”
“竟然是惊鸿步法!”辰容惊讶地叫道柳叶梵见他惊叹不已却也不领情,许是还记恨刚才辰容扬手要揍她的一幕,嘴里灵牙俐齿地嘲笑着,“你还真是笨,人家说道这份上了,才想出来我们不世宫最容易辨认的武功自然是惊鸿步法,还用你这家伙叫叫嚷嚷立口碑吗?也不怕这一屋子的高手笑话,哼~”辰容又被堵在那,只是“你…”啊“你…”了两句,就红着脸不再吱声了
萧喃此时站了起来,“云公子,本王想早点回房了”云怅站起来回了个礼,做了个请便的动作,萧喃便转身向楼上走去
他上楼时,动作很慢,我不禁多看了两眼,三年来他清瘦了不少,和当初的傲气霸道已有了些出入,心思和城府都深埋进眼底,乍一看就可以知道这样的人很难揣摩我不知道这些年来夏邑的局势和权位带给了他什么,可我知道那个一眼望去明媚和煦的萧喃已经被他现在拥有的一切擦洗得不留痕迹
他的背叛于我或许的确是种不幸,可如若我们当真厮守,时至今日,谁能知道,我怀拥着这个面目全非的男子,又会不会是另一种不幸呢?
柳叶梵打断了我的思绪,“花小姐,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然后我保证我会告诉你我掳走你的原因,让你知道我并无恶意”“请说”我微微一笑,对她的直爽很是中意
“你究竟怎么知道我是女子的?”
我迟疑了一下,然后只得指了指桌上的包袱,“很简单,几乎不用推想,因为你除了那些瓶瓶罐罐外……还带了胭脂”
在场的人全都愣了一下,而后爆笑起来辰容更是大声地说笑道,“男人婆,你居然还带胭脂闯荡江湖,以为是玩过家家吗?哈哈哈……”
柳叶梵恼羞成怒,跺了跺脚,走过去准备甩辰容一巴掌,却被他一只手挡住了辰容笑得极其无赖,“女人若都生得像你这么不讲理,怕是全天下的男子都不打光棍不行了”柳叶梵见笑声更大,只得快步走向我求援,“花小姐,我们回屋里谈吧,别理这帮家伙,求你了”
我笑意更浓,拉了她的手,冲云怅说,“怅,既然我们已经清楚事情大概,我随她去把事情说明白再回给你如何?”云怅点点头,却没有立即放开我的手,他抚了抚我还有红迹的手,吞吞吐吐地开口,“弄清了马上来告诉我”马上?就是等一会么?折腾了一晚,外面天都渐渐亮了,他不累吗?我压下念头,和柳叶梵回房去了
身边的笑意还未消减,临走辰容冲我做了个鬼脸,我抿嘴笑了
若是他知道,我明白这位柳姑娘的女儿身不只是因为她跌下楼那一撞,我从她怀里偷到的那个包袱里有胭脂,还因为里面有一条水红色的肚兜,会不会笑得有那么一点罪恶感呢?
第十九回 若人生只如初见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
八月十五转瞬就快到了不知是因为这日渐凉爽的天气,还是这随行一路均是故人,心里不自觉得变得越来越容易感慨那夜长谈后,柳姑娘也与我们随行,天天与辰容斗嘴不休从展祁口中辗转知道,原来萧喃随我们上京也是面圣的,据说早就在漓城之战刚结束就已经奏请夏邑王来曜至少从表面上看,他似乎没有料到会遇见我们,可至于他真正打的算盘,是不是顺道想劫走展祁我就不得而知了
那个男人本就不是我可以妄加猜测的他的眼神心思哪怕笑容都很危险,其实从很久很久以前我便知道了
在三年前么?
或者更早一点?
那个时候又是因为什么?
时间久远得像汪在上辈子一样,重新搜寻抖落出来,似乎已累起了一阵厚厚的灰仿佛是被记忆里不存在的尘土忽地蒙住了眼睛,慢慢地,眼前起了雾
好像只是因为一个眼神,我终是看到了他不为我知的面目表情
只是,爱便逐渐愚蠢,是女人的天性吧
或者是我一开始就对自己估量过高了那样的眼神,忽略掉它无非因我自以为它永远不会为我而设
到邑都快六个月的时候,一次展祁缠着我出了将军府的门大概是由于展祁是我出山后在邑都认识的第一个孩子,又或许这将军府本就是他家,我和师傅不过寄住一些时日理应谦让一些,又或许是因为他看我的时候眼睛亮亮的,实在很好看所以尽管他整天换着花样地纠缠我,打扰我练功打扰我念书打扰我休息打扰我的一切,我始终能保持一副淡淡的样子,不恼不怒
纵容他让我觉得很有趣,就像以前我收留过的一只受了伤的鸽子,看到他寂寞的眼神被我的每一次出现点亮,会不由有种被需要的感觉那个孩子和我一样,以前都没有朋友吧?我怎么可以那么硬下心,伸手把他推开
我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如果我有亲人,哪怕只有一个弟弟,像展祁这样的需要着我,那有多好
我走出去,展祁一路跟在我身后,小心地拽着我的袖沿,有点兴奋的样子他说,小云,我从来没有这么自由地上过街
他年纪比我鞋却已经比我高出了一个头,明明并不是那样柔弱的男孩子,却跟在我背后像寻求庇护似的他不愿叫我姐姐,哪怕他眼睛里的坚持和固执我一直不懂,可我还接受了因为那才是真正的展祁骄傲,不妥协,顽固,为自己所坚持的丝毫不退一步他们那时都还没有看出,这个男孩长大以后将会多么强大只有我懂了他,有着和萧喃同样霸气的眼神,有朝一日一定会成为一个够不到的神话,一个被人牢记的传奇而现在的事实似乎已经证明了,我是对的
我那天和萧喃约好在明月湖畔见面我们到的时候,他看起来已经在那里等了一会儿了有伸向湖内的长长柳絮在水面飞舞,天气很好,阳光慵懒地散开,碎得一地金黄萧喃墨黑色的长发被微微束起,闭着眼坐在湖边的草地上,单手撑着地,向后仰靠着,好像在看云朵,又不像他轻声说,云儿你来了眼睛依然是闭着的,身子缓缓前倾,原本撑地的手却已经伸向我的方向我笑着走上前,握了他的掌心暖暖的,稳稳的,有微微加重的力道,一如往常
展祁这次没跟上我的脚步,定定地看着我们,有点疑惑
萧喃张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都沾着光晕,眼神里的宠溺被衬托得更柔和他看着我,嘴畔扯出个弧度,稍稍手上一用力,便把我拉入怀中然后低头对惊愕的我大笑,云儿云儿,说,这几天有没有好好想我?
我虽然自幼在山上长大,不怎么理睬世俗礼数,也不惧寻常人的目光探究,脸却也不由噌地一下烧了起来挣扎着想要从他怀里起来,他却吃吃笑着,说,别闹了,坏云儿,好痒双手倒箍得更是紧了
半响才再说了句,他是谁?萧喃这句话明明是笑着问的,目光滑过展祁时,却让我不期然看到了明确的厌恶好像看到刻着自己专属的物件被一个什么肮脏的乞丐盯住般,哪怕他不真的去触碰,也会因着这灼灼的目光玷污自己心爱的宝贝那个眼神只一瞬即是,他便已经扬起脸笑得如同冰雪初融般真切当时还暗暗自责过,对展祁那么明媚的笑不都是为了我么?我怎么可以这般怀疑他的善意
展祁明显被这个笑容感染赚那些生疏不适缓缓释然他跑过来,坐在我们的右边,细细打量着萧喃,好像渐渐想起了什么
你是小王爷!我在万寿宴上见过你几次的小云,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他问的是我,目光却被萧喃完全占据住了有些人似乎就是有着天生的魔力,专门招惹焦点和视线,显然萧喃就是典型的例子我也不明白,这究竟是种幸运还是种不幸……
萧喃浅笑,点头算是回答了,然后自顾自地用手指轻轻梳理我散下来几缕的头发我在他怀里几番挣扎未果,也就由他去了,回头极简单地补给展祁一句,是个意外
展祁毕竟认生,问了几个小问题后便压着念头不再说话了他最后只幽幽看了我们一眼,安静地侧躺在草地上,闭上眼良久,渐渐呼吸平顺,仿佛睡着了
到处都变得很安静,耳边只有萧喃的气息,他刻意压低的声音在我鬓边许诺,云儿,我要一直这样抱着你到老,只你一人,可好?
那年三个人的湖岸,清风习习,杨柳妖娆,朗日生辉
哪怕各怀心事,记忆里亦是美的
如若能这样一直下去,没有波折没有错失没有背叛,穷其一生这般轻柔和徐地相守,是不是我们真的可能遇见平淡的幸福呢?
而萧喃,现如今你的承诺和你的心,究竟又封存何处呢?
第二十回 青衣人
中秋前夜,我们在过金龙山后不远的一个镇上停下云怅说,等过了节我们再走萧喃一行竟也没有反对
记得那时候,他是最不喜欢过农历节庆的看那些喜气洋洋却不休不止的盛宴,那些曲意奉承谄媚无耻的脸,他会冷着眼在桌下捉住我的手,笑得一脸鄙夷总是沉着脸歉疚地说,云儿,这里可笑么?我看着他干净的眉眼,微微心疼,却摇头
因为那里有他自小生活的轨迹,有繁华糜烂的宫廷,有他的至亲,有他与生俱来的荣耀,哪怕我也不喜欢,却不想生硬地否决
那时因为爱他,所以可以随意忍耐随意妥协
女人的心不过如此
如今为他妥协的那个女人却是秦兮了带着她全部的诚意,由飞扬跋扈的快截兮蜕变为稳重内敛的萧王妃么?若他爱她,怎么舍得那样一个逍遥洒脱的女子,为爱断翼?
想到这,心痛瞬间涌上来究竟是为了秦兮,萧喃,还是自己,我却无从得知
几日相处,我和柳叶梵关系日渐亲密安顿好之后,就约好一起上街置办过节的物件和月饼辰容吵着也要去叶梵很不满地反对,说是,“我们和你又不熟,何况你一个大男人的,和两个姑娘家上街成什么体统,谁知道你贼兮兮的打的什么主意?”辰容被她激了下,按他往常暴躁的脾气,该是火冒三丈才是,却看着他挠挠头,调皮笑了起来,“有个人帮你们提东西总是好的柳姑娘不是怕我吧?总不至于大庭广众朗朗乾坤的,我把你当街吃了不是?”看来几日的争吵斗嘴有些成效,辰容像是摸清了些叶梵的脾气果然,不一会叶梵的脸应声就红了,恼道,“走就走我就看看你能在我眼皮下玩什么花样”
辰容倒是真的尽职尽责做了回跟班逛了半条街后,手里的东西便一层层叠上去,只能勉强露出半张脸叶梵终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了,松了我的手,跑到旁边去问他,“喂,姓辰的,你……还好吧?”
“还死不了”
“若累了我们不如就找个地方休息?”
“不急”
“你逞什么能,累了就累了,姐姐和我又不会笑话你”
“没事”
“你……”叶梵碰了几个软钉子,有点窝火,口气就冲了,“不识好人心最好现在就跌一跤,挫挫你的傲气”
话音未落,就看见辰容真的“哎呀”一声被一个人撂倒了
撂倒他的是一个穿青色长衫的男子
明明是个英俊的年轻男子,眉目清秀眼神透彻,笑容都温和得几乎与云怅无异,但头发竟是雪亮雪亮的银色那头及腰散开的长发简直美得像深冬瑞雪,在初入秋季的热闹大街上留驻了无数倾慕的目光他的肤色比寻钞子更雪白通透,眉心有一点血红色的朱砂痣连刚才出手撂倒辰容,动作都洒脱流畅得如同舞蹈一般,若不是他有微微突出的喉结,真可能当他是个女子了其实哪怕是我们现在这样远远看着他,秀美的感觉也会瞬间弥漫在空气里,不言而喻而他抬眼挑眉看的,却始终只有叶梵一人
“回不世宫去,梵儿”
叶梵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与我扶着摔了个结实的辰容站起身来,歉疚地压低了刚才叫嚣生事的嗓音,“辰容哥哥,方才都怪我任性,你没事吧?”
辰容却背着那个男子飞快冲我们账下眼睛,然后装出一副受伤严重的样子,转头对着青衣人说,“这位小姐,你我无怨无仇,你为何无故对在下痛下毒手?”
青衣人的脸立时寒了下来,“我是男子”
“天哪生得这副容貌,你竟是位公子么?”辰容像是特地点着那人不爱听的说,还刻意把声音说得极大,咬字铮有声,说出的话却像个酸秀才似的迂腐生硬,把一街等着看热闹的百姓都吸引了过来“恕罪恕罪,小生刚刚唐突了竟是男子,故意当街挑衅斗殴便是逞凶行恶了看公子仪表堂堂,没读过圣贤之书习过孔孟之道么?”
这天下的普通人其实都是一样的,见有热闹就喜凑,一群人在一起还专擅在一旁煽动鼓舞身边立马就有不少声音附和起来,“就是艾我亲眼看着这位公子出手撂倒这个秀才的”“素不相识可能随便偷袭人家吗?一定是那秀才不小心得罪了他”“看那秀才旁边的两个姑娘长得真是美艾莫不是这个公子见色起心?看他长得这么英楷没想到却是个是败类!”“一准是这样刚刚我就在他们旁边,还听到那青衣公子对其中一个姑娘说梵儿,跟他回什么地方来着,怕是想强抢民女了!”……
我听着,低头抿嘴一笑待辰容向我淡淡使了个眼色,便立刻会意装作楚楚可怜的涅,微微扶依着“伤重”的辰容,“三弟,这恶人便是三天前我和弟妹去庙里为你的病祈副遇见的那个登徒子”说罢,梨花带雨地抽泣起来,“要不是那天你身体恰好好转,家里人高兴特地差人来寻我们回去,怕是梵儿会被这个衣冠楚楚的骗子欺负了去……”叶梵这时也终于明了我们的意思,假意低下了头,做凄苦状,脸上却微微一红,附和道,“这人明知我近日已要出阁嫁与你,还纠缠不休,今日更是当众羞辱于你,都怪我招惹来这祸事,让哥哥受累……”下面的话哽在喉里,真像随时会呜咽出声一般
一些看不过去的街坊已经上前围住了那青衣人,挽袖子想为我们出头
看那些人靠近,青衣人的眉心微微皱起,血色红痣更是醒目了我们三人已经暗暗开始估计他出手的速度,回想跑回驿站的路径若只要辰容一个人与他对战,我们不是没有胜算的只是要辰容带上一个没有武功的我和只有轻功出众的叶梵,想要全身而退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我手上捏了个印法,看向不远处的大湖必要的时候,只能用术数护法了,至于之后其他人怎样把我当妖怪一般看待,已不在当下能考虑的范围之内
师傅,若您在天有灵请原谅我,终是在最紧要的关头,不顾了诺约
我们没料到是,这时他竟退了一步,大声说,“各位乡亲弄错了,梵儿姑娘也误会了在下喜欢的并非已近出嫁的梵儿小姐,而是旁边这位姑娘”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他见人群不再骚动,就接着瞎编,一直只汪在叶梵身上的目光转向之前从没注意过的我,没有感情的眼神,却假装炙热羞怯地说,“那日在庙门外见到小姐,我便十分想认识小姐情急之下看到你身旁那位梵儿姑娘单独去解签,就想搭讪结识,好问出小姐的家世姓名却不想被误会今日追随而来,就是想向小姐解释,正好听到梵儿姑娘与这位辰兄争执,不知是小两口吵嘴,还以为他对姑娘二人有什么怠慢骚扰,一时错手,还望辰公子君子之量恕罪”一番话居然在情在理,把我们三个都堵在那,不能申辩
人群里的声音马上开始逆转“原来是这样啊这位公子和黄衣姑娘也的确是郎才女貌”“一番误会,才方显这场相识美妙简直就像戏文里写的那样呢”“若不是姑娘家害羞,不善表达,被这般专情英秀的公子倾心怕是心里早喜滋滋的了吧”
“在下鼓起勇气接二连三接近姑娘,向姑娘表白,不过是清楚情意也是有时效的往往一回神,曾经的沧海田化粳只余下让人心寒的面目全非”他顿了顿,“那样的疼痛,常人怎会明了?我亦不愿再试所以求姑娘不要辜负在下一番情意”
果然是个人物随机应变,机智聪颖,都不输辰容他到底是谁呢?看着对面对我假装微笑含情却真真切切流露出刻骨伤感的脸,不由开始有点好奇
“这位姑娘她已与在下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公子此番心意怕是注定要失望了”云怅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围观的百姓都不由自主回过头去看这声音的来处一个白衣羽扇的男子立在路中央,脸上的笑柔和得像风,身后有个侍卫打扮的人跟随其后,却只让人觉得仿佛整条街只有一个他站在那里,让人不舍挪开视线
他眼角稍一上挑,向前走动了两步,人群便缓缓让出一条路来
我看着他径直走向我慢慢的,却毫不犹豫的样子没有在驿站里时时闪避的目光和那夜我依约去找他时让人不知深浅的沉默
到我身边站定,然后不动声色伸手把我环进怀,目光这才扫过辰容叶梵,脸上低低浅笑,开口第一句话却是对我说的,“这位公子的错爱,容儿这么久都不回复么?还是未曾过门,容儿就厌倦我想另寻新欢了?容儿也不怕我伤心的”口气里的宠溺和戏虐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简直让人汗颜
我被他裹进怀中,心绪慢慢安稳有云怅在身边,料想那青衣人定然讨不到什么便宜,原本时时紧绷的神经变得松弛下来,脸上也就有了笑意对青衣人礼貌地回了句,“公子也听到了,这位才是我的未婚夫婿,消公子别再错付痴心,容儿与家人就与公子在此拜别了”
云怅搂着我,叶梵扶着假装虚弱的辰容,一行人被随行侍卫护着,朝驿站方向走去
人群就我们两方编造的故事议论感慨了一会儿才纷纷散去,而青衣人却早已在人群里失去行踪,仿佛一场无声的烟雨,走得了无痕迹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我终是回了江南,为何却嗅到这生育我的故土刮起股股令人生厌的腥风,将我甚至整个江南都席卷其中?
第二十一回 中秋咏月
中秋佳节,华灯初上,人月两圆
在人们的话题里中秋似乎也一直是不变的思念,和睦与爱的代称
相传古代齐国丑女无艳,幼年时曾虔诚拜月,长大后,以超群品德入宫,但未被宠幸某年八月十五赏月,天子在月光下见到她,觉得她美丽出众,后立她为皇后,中秋拜月由此而来
不禁忆起师傅教我的野史中所说后传,齐君立钟无艳为后复娶夏迎春,专宠,此女娇艳无比,却败德败国,齐王护之,引六国仇,无艳助君护国后夏迎春复宠,无艳心灰,对曰,“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人说君王贵胄,自古薄情
可天下又有几个痴情者,会真正穷其一生只为一人
现今的男人三妻四妾稀松平常此时坐在一间空房里,对月悲叹,顾影自怜的女子世间何其之多而她们日夜等待和介怀的,究竟是情人的点滴牵念,还是“只得新人笑,哪管旧人哭”的愤愤不甘?
我忽而有些庆幸了,至少我此时是自由的前途凶险又如何,只要身心无拘无束,就总还是有消找到自己想要的幸福或许结束这一切之后,我便可以离开这繁华的俗世是非
若,真能在人海里找到一个普通人,像那些市井小户一样,夫妻二人简单平凡地终老一生,余愿足矣
驿站除了留下基本守卫,其他的人都被遣散,陆续出门逛街灯了
吃月饼,赏月,看花灯,猜谜
这些玩意儿,曾经很吸引我现在它一如既往地吸引着一群又一群不经世事,单纯无忧的女子,她们怀着羞怯和希冀,梦想着借那朗朗的圆月彰显传说中月老神奇的魔力,为她们稚气未脱的爱情顺利导航
可她们却不知道真正的爱是没有方向的
像浮萍一样,随波流荡
随心而至罢了
云怅叫我,“容儿”
我们坐在庭院里赏月,桌对面是展祁和萧喃叶梵想出门看灯,辰容的那青衣人再来会强行带走她,陪着她出去了
昨日回来后,她只说那青衣人是提醒她回不世宫的哥哥,没有恶意见她不愿提,我们也就没再细问竟然已是朋友,怀疑就不能随意滋长,况且每个人都有秘密,我们濒住那些刺伤过自己的,缄口不提,自然也应当给别人必秘密的机会
“看我,方才望着月色出神去了,怠慢了各位”我红了红脸,轻声回话
展祁似乎对我一直有维护当初萧喃还没来,他身为战俘被看守时,我于心不忍,明着去看望了他几次,他对其他曜楚人一向是那般冷漠不屑,看我的神色却是温和的,缓缓问着一些简单的话,偶尔还会腼腆地笑,极像他十一岁时初见我时那样的单纯明净或许,是因为我的长相,他恍惚间总视作当年的颜云之,下意识就有着姐弟情谊的流露此时他也只摇摇头表示无碍,随即笑笑,“容儿姑娘,喝掬花茶么?”
我微微颔首,偏头问云怅,“刚刚你们说了什么,我错过了吗?”
“我和展兄提议对诗罢了云儿打头吗?”从昨天回来,云怅对着我便自如良多他捉狭地看着我,脸上的期待显而易见他和我坐得很接近,呼吸间有他身上一贯清淡微香的味道,心情忽而因此变得轻快起来
“在座都是男儿中的俊杰,怎会欺负我一个柔弱女子?所以这头筹自然不该由我来拨班门弄斧的事,你叫容儿怎么好意思做呢”我故意把话头推了回去,看云怅的表情戏虐,不由羞恼,想难为他一下
谁知展祁一心护着我,倒先开口了“即是中秋,就先以月为准如何?那我先抢头了孤影看分雁,千金念弊貂;故乡秋忆月,异国夜惊潮”原以为展祁磨砺得已足够坚强,他却终究是在这异国他乡的颠沛中露出疲态让我看到了常常听到诗句中提起――思乡,思乡却只有真正站在他人的土地上远眺着故土方向,不得回返时,我们才能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游子之心
哪怕悲凉,但有个牵挂的方向毕竟是件美好的事我曾经也以为夏邑的方向是我所有的牵念和不舍,是我故国家园般的归属只是这一切的曾以为已经被一个人亲手打破
找不到家的感觉,你有没有过?站在一个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不能停下来栖息,疲累无助的感觉,你有没有过?
至少我有它们现在依然存在,并且时时刺痛我,提醒着,我并不属于这些我途径却绝不会长久汪之地的事实
我不属于这里那么,谁能告诉我,我究竟是属于哪里呢?
听过这首诗大家沉默了半响一直低头喝酒未出过声的萧喃,打破沉寂缓缓念道,“月去人归各得所,无处留倦客十水云洲,一叶茕茕,孤饮伴独酌酒不醉人人自醉,千杯转颜酡依稀梦回处,故人今何?旧时皎月失颜色”一开口,字字是忧思,连月光都似乎忽而清冷了下来
我暗自冷笑,感伤么,怀念么,悔叹么?不过是些故作姿态罢了绝情至此的萧王爷也会叹息物是人非吗?那一副深情怨切的涅,仲使骗过世人所有的同情惋惜,也不过是些对自己薄情的几句遮掩
我心中冷极反笑,接口就是一句,“世情爆人情恶,月送黄昏花易落人成各,今非昨,恨魂常似秋千索”
萧喃抬头,定定看了我良久,似乎因为酒意微醺,眼神看上去几近迷离,那神情仿佛是想透过我再看到些什么似的我偏过头,避开他
正在这时云怅出声说话,打断了这诡异的气氛,“容儿的词太偏执了,里面不再轻信世事的讽刺感太重,我可不喜欢容儿应该看到的,是我们现时的美善良辰我这最后一首就算送你”他在桌下轻轻握住我的手,压低声音加上了一句,“我消你记赚容儿,自此以后你断不会再孤身一人”
他笑了几声,念,“未寒秋风吹酒醒,微冷,当空斜照却相迎执手勿纵天涯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词里虽无一字是月,却以斜照点题这无惧风雨无畏晴,只执子之手随散天涯的情意不正是我心中想要的吗?我微微震惊看向他,却只捕捉到一脸的随性洒脱
云怅回望着想容暗暗笑了
前些时候因为起伏的心绪,他真的有些慌乱那夜见萧王爷护着她回来,简直更乱了他的阵脚
容儿本就是他的妻子,看着他让云怅愈觉得现在的自己像一个小偷甚至干脆一直小心翼翼护着容儿的过去,生怕被人发觉
看看,多可笑,她明明还不是他的,他就已经在害怕失去了……
可那个青衣人终是让云怅明白了一件事天知道那个人说对容儿一见倾心时自己有多生气,知道是假的是托辞,还是想狠狠地赏他两掌,让他闭嘴可准备立刻站出来的时候却看到了容儿手里的印法是水印吧,只一招就能划出的印法该是多高的修为呢?原来他小心翼翼想保护的女人,那个他以为柔弱如水,触手会破的女子,她不需要谁时时在她身边为她遮挡,刻下专属于斯的标记,生硬地维护着容儿,原来是想要自由的
想通,随即竟有些释然既然容儿想要,他就全力助她得到即是不能保护她,也可以用自己的陪伴为她护航
有朝一日,她定会明白自己
而这情也本就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事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就好
容儿,只是你孤身一人已经太久,让我陪你可好?
第二十二回 风云际会
一夜无梦
早上起床梳洗妥当后,准备去用早饭走到下楼转角的地方,居然听见展祁一反往常,声音起伏愉快,“姐姐,你一路赶来辛苦吗?”
我顿住脚步半响,调整好呼吸,接着慢慢走了下去
没有意外地看到秦兮在大堂里
她笑得很柔和,一边和展祁说一些大大小小的琐事,一边用手轻轻抖着肩上的披风,看上去是日夜兼程赶过来的九旭剑还是像以前一样在腰间悬着,头发却已在耳后盘成弧形的发髻,两鬓稍稍垂下了几缕发丝,脸颊也不知究竟是因为赶路匆忙还是想念某人迫切泛出一片潮红她没有急着上楼去见萧喃,而是坐下来的地询问了展祁的详情果然还是那个秦姐姐,对我对展祁的关心永远摆在她生活的第一位哪怕是与唯一的叔叔决裂,与显赫的家族脱离,与她快意江湖的梦想告别,亦是不曾犹豫半刻
可要见的始终还是会见面
萧喃在楼上,秦兮在这里他们之间差的根本只是寥寥几步罢了
而我呢?
我摇头苦笑,颜云之啊颜云之,如今你与他们与那些前尘往事所隔的,却是一道生死了
她伸出手抚了抚展祁的脸颊,说,展弟,你清瘦了不少眼神里满是疼惜
我不由想起当年我跪在马前,为一族百姓的生死力求秦丞相时,秦兮一步一步从人群里走出来,蹲在我旁边,也是像这样伸出手抚了抚我的脸颊
她眉眼里也是满满的疼惜,没有看一眼马上那个与她血脉相连,高官厚禄的叔叔,就径直对我说,傻丫头,我走才几日你就清瘦了这么多
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可能不瘦吗?回想起来,我竟不由想笑她傻,也算是笑一场那时善意拳拳正气凛然甚至以为凭一人之力也可以改变世事的自己
这时她看到了一旁的我,眼中有丝讶异我不禁觉得疑惑,萧喃没有告诉她我在这里吗?按理说我已与秦兮见过一面,若他知道,必会向秦兮提及才是是因为什么使他隐瞒了吗?又或者是秦兮根本没有告诉过他她发现有一个酷似颜云之的我存在?如果是那样,萧喃又是从哪里得知我,并且能在与“花想容”第一次碰面时就一语道出了我的身份呢?
虽然我对那个惊讶的目光一头雾水,但可以确定的是,秦兮看向我的神色却始终是温和的她几乎是有些开心地说,“花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是艾小云和你又见面了呢,秦姐姐
“王妃一早来的吗?还没见过萧王爷吧昨日也没人通知一声王妃今天要来,有所怠慢了”我对秦兮客套了两句就转身对身边一名姓陈的侍卫大哥说,“陈大哥,烦你上楼去请萧王爷云怅和辰容公子,就说王妃已经到了”
“上次你知道我身份后还是叫我姐姐为什么不叫了?”秦兮微微笑着问我
“总要顾及礼数的王妃是何等身份,怎可以由着性子乱行攀交?上次也幸亏是王妃不拘小礼,不怪罪”
“可我喜欢你那样叫我”
“这……”她说得这般直白干脆,我反而不好推搪应答了正犹豫着要怎样回话,叶梵蹬蹬蹬就从楼上跑了下来“容儿姐姐,我饿了咦?这位是?”
“秦兮”对着其他无关紧要的人,秦兮的脸向来没有一丝笑意,措辞也生硬得紧她对我笑了笑,又把注意力转回到了展祁身上
叶梵倒是不以为意,同桌坐下,和我随意聊起来,无非是有些好奇地多望了秦兮几眼
萧喃最先下来他没有波澜的脸上始终只有看不透的深沉秦兮站起身来,叫了声,“相公”她也只是微微点头笑了笑
是默契吗?还是这才是他们相濡以沫的方式?我早已经不懂毕竟这三年来他们有太多太多的过去我未曾参与而从一个局中人一举跳到局外,这是如何的无能为力,谁又曾经知道?
萧喃在秦兮旁边的位置上坐下“怎么跟过来了,不是跟你说了不用的展祁吗?”秦兮点点头,“我知道你自有你的打算跟过来也算是一番助力,我何时让你失望过倒是你,这么重要的事都刻意瞒着我,若不是展祁,我还一直被留在夏邑蒙在鼓里”听他们没有头绪的对话,忽然有种无力感,甚至心中有些许的酸痛涌出怎么了,竟然还会……疼吗?真是越来越痛恨自己的不争气
萧喃不再说话了,只要了一壶酒,自斟自酌起来
云怅辰容迟一些也下楼来了云怅靠我坐下,与秦兮打过招呼后见到萧喃在饮酒,也扬手准备要一壶陪他对酌我下意识地压住了他的手,“清晨饮酒不宜,云怅”说罢,才觉得自己管得太多了云怅笑得一脸绚烂,好像一点都不介意我的管束,看上去反而很享受似的应答着,“知道了还有什么不能做的,容儿呆会儿留下一并告诉我好么?行军在外多了,习惯里往往有很多不妥,让容儿费神帮我改改可好?”我实在在他的话里找不出错,只是隐隐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头似的,最后却还是勉强点头应允了
抬头无意中看到萧喃,他倒酒的手顿赚眼中不知怎么黯了下只是后来桌上的那酒杯,一直到离座他也没再碰过
第二十三回 天下局势
因为秦兮风尘仆仆赶来我们在驿站多留了一天他们作为夏邑的王爷和王妃,总有我们应当尊重的礼数,绝不可因为行程仓促就随意怠慢了
次日快起身时候,我和云怅一同下楼,看见叶梵和辰容在抢夺她随身的钱囊,两个人闹闹轰轰地闪躲着辰容像是故意在逗她,脸上笑得狡诈,手时不时在她头上敲一下,惹得叶梵脾气臭臭的
辰容见我们准备妥当,才收了性子,扬手把那个水蓝色看起来极秀气的钱袋抛给了叶梵,想来是等得无趣,逗她好一阵子了好不容易东西到手,叶梵累得摊在椅子上直喘气,嘴咬着唇角,恨恨地瞪着辰容不说话
“王爷王妃还没下来吗?”云怅问
“还没有展祁倒是下来过一趟,昨晚我问他们的行程,讲明我们要回次江南花家让他们先上京,他回复说萧王妃没去过江南水乡想一行人随我们一同前往,萧王爷也没什么异议”辰容心情看起来极好,回话便也流利顺畅
“他们也要去?”我不动声色地问,眼中却已有了顾及江南是我与萧喃诀别之地,到时若露出什么蛛丝马迹的破绽,这一行人中有几个聪明人会猜不出我身份背后的秘密?辰容自是明白我的的,却也为难起来“毕竟他们都算是曜楚的国宾,不能怠慢,这――”
“容儿姑娘不想我随你去江南,看看姑娘故乡的秀丽景致么?”秦兮下楼来了,一手执着展祁,萧喃却走在最前面,不知为何一路浅笑着,眼睛望向我的脸,似在观察我的反应
也不知他们听到了多少,我陪着笑,“哪里只是王妃千里而来,却为容儿归家的小事耽搁在这江南,万一误了上京,小女又怎么担当得起呢?”秦兮狡黠地笑了,“姑娘这么说,我就当是姑娘答应陪本宫游历了我也三年多未与王爷展祁一起出游了,算是个新的开始也好上次一起去还是和她……”她顿了顿,浮现出一些黯然的神色
那个表情是为了我吗?秦姐姐……我把云怅拉住的手用力握紧,心里隐隐有些抽痛“至于上京的事自有王爷和云将军他们那些男子安排,相信断不会坏了我们的兴致的”
我只好应了侧头发现萧喃看着我还是那一脸风轻云淡的笑看到我和云怅紧握的手,不语,也伸手握住了秦兮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是多美的誓约
如果他能让秦兮过得快乐,那我的恨也就此搁置吧
其实
恨也是很累的事你知道吗?
我抬头最终回了他一个微笑这次的,终于是一个真的融动怨恨后的笑只是没有人会懂
当然,这其实有我自己明白也就够了
至少,颜云之被束缚三年的心终于自由
而如今的花想容也会一样得到自由,我想一定很快很快很快……
叶梵秦兮和我同坐一车,他们男子全都骑马伴行只是半日,秦兮便摸透了叶梵的脾气,许和我一样喜欢她的单纯,对她渐渐有了好脸色或许也是因为我一路上对她太过生疏有礼,而对于叶梵却很是亲近,秦姐姐一向聪明,想来是消从叶梵那里寻一点缺口接近我
如果是我,见到一个如此像秦兮的女子,纵使理智告诉我绝不可能是她,我也断然会努力亲近毋说是替代,只是让人存个念想也是好的
可惜,巧就巧在我正是她要找的人
也是那个最不愿被她找到的人
否则给一个人消也不是难事
故而我却是注定要辜负秦姐姐的情谊了
我扶着额角装作晕车,微闭眼睛休息,不愿与秦兮多做交谈
秦兮笑笑,转头问叶梵,“梵儿,你知道中原现今的局势么?我从夏邑来对曜楚的情况多少有些模糊你出自不世宫,对江湖之事知道的自然不少,和我聊聊如何?”
一问到这些江湖纷乱,叶梵的眼睛瞬间就被点亮了她晃晃手指,不设防的脸颊上表情变得骄傲起来
“王妃这就问对人了,我对这江湖情况知道的比百晓生也不会少”这句话的语气怎么这么像辰容,我暗暗好笑,耳朵却留神听仔细了其实在花家三年,我几乎没有接触外界,这一个月来的军营生活,我也未曾留心问起中原的局势此趟要回去江南了,多些了解局势以防万一也是好的,这点小小自知我怎会不懂
“自从三年前云南王叛乱被平之后,与云南王交好而在武林中巩固地位的四川羽华门也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与羽华门联姻的花家和罗家随即势落江湖传闻羽华门是被早已窥视其“三门”第二尊位的四川唐门所灭除了两门都属四川地界又早有渊源嫌隙之外,能在一夜之间让一个门派销声匿迹,没有尸体没有挣扎的痕迹也没有丝毫的证据,所有人最先想到的最有效也最可能的武器自然是四川唐门的毒因为云南王的叛乱,羽华门的灭门惨剧被官府压制下来,最终此事没有任何的人证物证而不了了之,沦为悬案”秦兮叹了口气,有些惋惜这样事态的变迁
“经历这番变故,江湖中显赫的“一殿一宫三门四家”已然更替除了由先帝钦授代皇家统御江湖的拟君殿和鲜露江湖不理世事的不世宫外,“三门”已变为人强马壮眼线广布天下的丐门以研究机关武器著称的擎天门和以擅毒擅蛊暗器暗杀而闻名天下的唐门而“四家”则更替为京师万俟家东海程家漠北白家以及沦为最末位的江南花家而那显及一时的罗家已遭重创跌出四家之位”
闭着眼睛慢慢消化叶梵的话耳边叶梵还在滔滔不绝地说一些江湖奇闻给秦兮取乐
我知道这三年来花家的没落,却不知竟乾着羽华门一族灭门的惨案
心里冷冷笑了,这么听来原来花家的处境很是不利这倒是我面向花溢楼新的筹码了
车外梧桐叶翩翩旋落,如蝶如幻
秋凉如水
转眼又快到那一天了
我暗暗握着暖暖的天心石掐算着日子,心里有些凄然,必须尽快回花家了
第二十四回 毓琼楼
江南毓琼漠北庶,中原名楼塞外阁
在曜楚只要你提到江南,就一定有人会说毓琼楼只怕就是出了这曜楚到夏邑,上至八旬老者下至黄口小儿,也鲜有人不知毓琼楼的奢华和清雅
说它清雅是因为它的摆设装饰无一不以淡雅素白为题,为天下文人墨客所争相追捧
说它奢华,却是因为来这里的人
自从它六十年前一夜之间名动天下,与漠北的庶阁并称天下第一楼后,毓琼楼似乎永远不乏一掷千金的富商,独霸一方的武林大家,甚至权倾天下的皇亲贵胄
?今天的我来说,毓琼楼却只是个歇脚的地方
像所有普通的客栈一样只是有个房间休息,有食物果腹
我早已不是当年兴致勃勃随萧喃游历至此的那个颜云之了所以那些曾经吸引过颜云之的东西,也已渐渐不再能融入花想容的思想
除了深深浅浅的淡漠,心里居然只剩下那一抹故地重游却生怕被识破的害怕
看看不远处变得越来越清晰的毓琼楼,我叹了口气
谁曾道,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流?
挂满紫色流苏的华车停在毓琼楼门前,我定下神对叶梵和秦兮浅浅地笑了笑,最先拨开帘子探出身辰容已经早一步在车外等我了,笑脸盈盈地伸出手来扶我温和地回了个笑脸,然后借着他手上的力度,微微倾身而下辰容张口正准备和我聊几句,却发现云怅不知何时已经从后面迎了上来他刚刚站定就用合着的羽扇轻松拨掉辰容扶着我的手,一个转身把我并肩揽了过来,回头对辰容笑开了,“辰容真乖,还替我照顾容儿不过如今我这个正主已到,就不再劳你小子费心了”
辰容不满地横了他两眼,还来不及看他们又有什么新词互相争辩,就听到坐在最里面的叶梵也拨帘出来,在车上老大不高兴地嘀咕,“怎么就没个有眼光的人扶我一下呢?怎么说本姑娘也是一美女啊…真是不识货”
回头看到原来展祁已经扶秦兮下来了秦兮脸上的表情没有起伏,一如既往的微笑着和展祁说话,从面上几乎看不透心里的想法而萧喃站得有一段距离,脸上淡淡的,似乎没有靠近来搀扶妻子的意思他从来都是那种傲气十足的人,鲜有其他气息能掩盖身上的落拓和危险,而现在他站在不远处,那件墨绿色的长袍下摆微微飘动,头上同样飘荡的金色发带晃眼而显耀,让人看着忽然有些遗世独立的苍茫不知道别人看着他会是怎样畏惧和恐慌,而我在这一刻心里竟然不由满满是怜惜他这样静静站着,看着我们所有人,冷漠自制
那个我记忆里笑容骄傲到自负,会叫嚣会恼羞成怒却真实无比的男人,他去了哪里?
而他这些年来,失去了什么,又是否真的值得?
辰容跨了一大步,上前笑着对叶梵伸出了手叶梵看了看他,又想起前几天被抢荷包的事,故意堆起一脸的嫌恶说,“谁要你施舍了”然后又冲他翻了两个白眼,自顾自跳下车站定之后她还挑衅地“哼”了一声,没搭理辰容领先朝毓琼楼走去辰容伸在空中的手尴尬地落下,听到云怅取笑的声音,苦着脸快步也跟上了叶梵,嘴里嘀嘀咕咕地和叶梵两人压着声音理论刚才对他的无礼
“这个辰容还真是笨,争论有何意义,女人哪有几个是讲理的?”云怅止住脸上的戏弄,自言自语地笑说,一低头正看到被拥在自己身前的我脸上和眼里浓浓溢着不满与嘲弄,立马慌了慌神,忙画蛇添足地说,“我说的是有些女人,有些女人…不是说容儿你…”
我挣开他的手,用力瞪了他一眼,不再理睬,与已到跟前的秦兮展祁一起说笑着向毓琼楼走云怅懊恼地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头,冲走在最后看到这一幕的萧喃苦笑着摇摇头萧喃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回了他一个清淡的笑,似乎有男人之间的某种默契,体谅地说,“只要等会儿哄哄她就好了”我恰好听到这句,回过头去,下意识也不满地嗔怒着瞪他一眼,萧喃看着我微微露出任性的脸愣了愣,然后居然咧开嘴愉快地笑了
那是个很萧喃式的笑,属于过去的笑,不同于萧王爷这个身份的笑
我看得懂
因为那也是我曾经那般迷恋过的笑
萧喃在我们到达东陵城之前就已经叫人来毓琼楼打点了不运用一些钱财和权势张罗,只怕在这个天下第一楼哪天都是难得有空位的,就更别提是我们一行几十人如今被礼遇的这上等食宿我们在雅间坐定,要的全是招牌酒菜,小二小心陪笑着,一会就下去传菜了
叶梵脾气早过了,这会儿正和辰容兴致勃勃地学那些在军营里划酒拳的手势展祁坐在他们旁边,也很有兴趣的样子,还和辰容就夏邑和曜楚的不同手势比较了起来,脸上泛起久违的稚气其他人不是喝酒就是品茶,神色闲散,想来也奔波好几日难得能悠闲下来,表情里都微微带着笑平和温煦的气氛,仿佛我们这些曾经有过甚至将来还有可能会在战场上互博拼杀心有嫌隙怀揣仇怨的人都是一群多年相识的知交,和着淡淡的温情,集结一气,情谊绵延
正在这时,外面喧闹起来
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被推撞了进来,一下跌在地上,定神一看竟是那个小二
他脸上惊恐,气息不匀地开口,“扫了各位贵客的雅兴,真是对不住……万俟小姐……万俟小姐执意要这个能看到湖的雅间,我们都拦不住她”
我抬起头,看到六七个武功不弱的黑衣男子跟着一个长像明艳的姑娘站在门口,看她站的位置想来应该是推倒小二的人那姑娘容貌上乘,可惜神色娇惯张狂,尤其是一双眼睛戾气无礼只凭直觉我就不喜欢这样的女子,看着大大敞开的门扉和喧闹的声音不满地皱了皱眉头
她傲慢地抚了抚涂着鲜红色彩的指甲,没有抬头,只懒洋洋地说了一句话,“把他们给我丢出去”
第二十五回 结怨
那几个黑衣男子整齐迅速地冲进房里,身法节奏虽然没有我在军营里看到的曜楚军士那般训练有素,却也不容小视
可屋里坐着喝茶饮酒的,竟没有一个人动
“有意思……慢着,等会再动手”没有看见预期的慌乱,那个衣着艳丽的女子露齿笑了笑,摆手对那些正欲掀桌打斗的手下嘱咐了一句
等片刻之后,黑衣人便在屋中站定各个角落看似控制了局面,万俟小姐才缓缓地移了进来
近看这些人,里面的三个女子不由让她蹙了蹙眉都是倾国之貌或英气逼人,或娇俏可爱,或大气温婉重视自己美貌的女人对比自己出色的其他女人很少会有好感,这本就是自古以来的通论,更何况万俟妍璃还自小受尽宠爱,对自己的资貌向来极其自信,此刻更是妒意萌生
三个女子中尤其引她注意的是回头不屑望她一眼后又收回目光的那个女孩那女孩穿一身绛红色的百褶长裙,额上的刘恒散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大得惊人,从鼻梁到眉眼间的轮廓较一般人要深邃得多,一副灵动的样子,此刻仍和坐在她旁边两个长相不俗的年轻男子玩划拳玩得兴起明明和她年纪相仿,一样是一脸的娇纵之气,想来也是极好的出身宠惯出来的,却毫无自己神色里的冷厉,让人看着觉得那些任性也是干净纯粹的她有点恨恨地望着那女孩,这样的天真怎能如此完好地汪在她身上?想罢,嘴角浮出丝丝笑意,那神色几乎像急于看到一朵花被碾碎的样子了
她笑着说,“给我先赏她两巴掌”手微微指向叶梵的方向,那样愉悦的语气,好像是随意赏赐了别人一点银两似的
叶梵一听,脾气马上就上来了她站起身,原本嘻嘻的笑一下子冷在脸上,两颊也因为怒气微微泛红,声音有些嘲讽,“本姑娘还没找她麻烦,她反倒向我来寻衅了姐姐你看,这世道果然好人做不得”话像是对我说的,眼睛却从始至终直勾勾瞪着那名叫万俟的小姐
有一个黑衣人上前,试图像平素一样掌几下他家小姐看不顺眼的人
辰容缓缓起身,冷冰冰的视线扫向那个黑衣男子,那人竟然不知为何愣在原地,额头上的冷汗细细渗出,吓得不能自制叶梵看向身边的辰容,有点欣赏的样子,“啧啧啧,狗腿子就是狗腿子,一个眼神就被吓住了不过辰哥哥还真厉害,适时拔刀相助,嘻嘻,真是有义气”“这个时候就叫哥哥叫得这么嘴甜了,真是滑头你平素少给我点气受,就算是给我的赞赏了”辰容嘴上不松口,脸却已有盈盈笑意溢出
“闻香识美人,闻名知佳人莫非是万俟世家的妍璃小姐?”云怅笑着对那个陌生女子开口,那样子不像是要责备她寻衅挑事,倒像是正在和她谈论什么风雅的诗词,行为明明极不应景,却偏是做得自然流畅让人不忍回拒他的话万俟妍璃把视线投过去,看着云怅轻柔的笑脸微微愣了一会儿,脸上的戾气忽而卸下,竟笑得如沐春风“这位公子是……”
“明明是我先问的,姑娘还未回答我呢”云怅无赖地朝万俟妍璃望过去,手中的羽扇轻展,这般的雅致出尘的气度,竟比我们几个女子更抢眼些
万俟妍璃娇笑出声,“公子真是好眼力,妍璃好生佩服敢问公子是如何认出妍璃的?”她这样娇柔的神色,刚才的狠绝仿佛过境夏雨,不到片刻就消散无痕,对云怅的好感更加直露无疑明明知道云怅是在套那万俟小姐的话,不知怎么我心里竟有一丝恼怒,既是对这个卖力想对云怅示好的万俟妍璃,更是对招惹她的云怅
不咸不淡拾起手边的茶杯,缓缓饮了一口,低头垂下眼,眼神也跟着暗了下来
什么时候我的情绪又变得这般容易被其他人牵动了?
那长达三年的压制还不足以让我学会淡漠人心吗?
或者难道是我心底深处躁动的性子根本不可能被世事改变,这样表面的抑制终究不是治本的良方?
看着上钩的万俟妍璃,云怅脸上的弧度更深了些,他说,“因为我听人提起过小姐你”
“哦?说来听听”万俟妍璃脸上的得意渐渐浮出,自小养成的傲慢简直变得难以藏匿
云怅闭上眼,仿佛在回忆般,慢慢道出,“万俟世家独女,名妍璃,生性骄纵难驯岁丧母,父续娶刘氏,三月后被女妍璃毒之,死状狰狞,传有目睹者吐三日不止养深闺中,恃父兄娇宠,下若有错必鞭其奴闻其貌美,13岁起欲结亲者百计,却于15岁杀求亲者17人,后无人再敢聘”
“原来,你是没人要所以就在这垂涎我容儿姐姐的未来相公艾可怜可怜不过同情归同情,看你的姿色比我容儿姐姐差了十万八千里也就算了,心地还这么恶毒奢望云怅哥哥会稀罕你这种货色?真是可笑不自量”叶梵添油加醋地大声说,语气里尽是报复的快感,声音脆生生地震得万俟妍璃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
万俟妍璃恨恨地回头看云怅近身坐着的那个女子温婉柔弱,一副深闺不出的安静涅,虽然容貌是美得清雅脱俗,可有这样的一副容貌却还是让人觉得看着她像要隔着层层薄雾,淡淡的,模糊得难以触及甚至在这一群姿容皆是出众的人里她的存在感是最弱的,不够光彩夺目不够引人入胜不够骄傲地匹配她身边那个温情四溢却极其耀眼的白衣男子
她心里冷冷笑着,脸上的表情倒是放宽了,扬手让那黑衣人退下,自己傲傲地扭着腰肢向云怅的方向移来,似乎想和云怅辩解几句
我看她走近,不动声色地把左手移到桌下,五指分散错开,其间掌风,暗自慢慢蓄气若此时有人问我口舌之间得罪万俟妍璃的明明是云怅和叶梵,为何我要这样小心提防她?我必答不出个所以但女人的直觉通常都是很准的,尤其是忽而对其他女人所生的戒备之心至于这天性是因为敏感因为本能还是因为情?我就不得而知了
果不其然,她转脸就朝云怅旁边的我一巴掌挥过来,眼里的凛冽让我觉得好笑未来云夫人这样一个假身份居然还没到京城就已经给我惹下麻烦,这必定是花溢楼交给我任务时没有料及到的吧
我左掌在桌下暗暗挥指,万俟妍璃那一掌所带的劲风就忽然逆流阻去,硬生生把她的指峰挡偏,滑向自己左边的面颊我本就因她心情变得不好,赌气似的地想加重风力将她这一掌的力度压重,至少惩治她半个月脸肿得出不了门,却看她惊异之余竟然还不忘下意识地看向云怅,表情似乎像要向他求助一般
那样恳求情深的眼神,我也有曾经过一瞬的事,我心念罢赚心里暗叹,这样愚蠢过的又不止她一个,女人又何必去为难女人呢
万俟妍璃脸上“啪”地一声留下自己巴掌的红印好在她只是想泄泄气,对看起来柔弱的我并未着真力,这最终打在自己脸上的一掌也就没有肿起来见她明明是朝我挥去的手竟会一瞬间打在她自己脸上,屋里所有人都不知所以地愣住了
就算她说是风阻住的,想来也不会有谁信吧但为了避嫌我还是往云怅身边靠过去,云怅朝我意味深长地笑着,伸开一臂,让我微微倚在他怀里,口里轻声安抚着,“容儿别怕,这位万俟姑娘大概是在向柳姑娘道歉呢,吓着容儿了么?”
万俟妍璃不可置信地摸着自己的脸,仰头看坐着的一桌人,虽然这巴掌在那容儿姑娘身上奇异落空,但屋里众人已无一不知她的意图那两个本与着绛色裙子那女孩玩闹的年轻男子站起身愤愤地盯着她,在场的另两个女子更是表情僵硬目光恼怒,像要当场剐了她似的,想来都与这个白衣的云公子口中轻呼的“容儿”情谊笃定从她进屋后,桌对面的那个男人本来一直在饮酒不曾抬过头此刻也正抬眼看着她,脸上的容貌竟和云公子不相伯仲,那股华贵之气甚至比之更胜一筹,衣着华贵不怒自威,嘴角微微笑着却浑身散着疏离,眼神漫不经心地滑过云公子和他怀里正拥着的女子,转眼投向她时已经满是戾气那位云公子倒是一桌人中最镇定的,脸上暖笑着哄怀里受惊的容儿姑娘,那柔和的神色好像抱的不是那个不食烟尘的娇弱女子,而是一个未知人事的婴儿似的本以为是比较起来无足轻重些的一个女人,教训她尚可试试这一群人的深浅,却不想被这一席人如此看重,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自己莫名其妙得了个诡异的巴掌不说还惹来一身骚
万俟妍璃咬了咬下唇,眼中敛起的恶意又冒了出来她说:“给我上”
这次没有等到有人上前,萧喃食指轻轻一磕酒杯,房内就闪现出十几个暗侍,一折那些黑衣人就已经被制住离桌最近的万俟妍璃倒是没人上前动手,可能是与主子靠得太近,暗侍未得命令不敢贸然上前冲撞了一桌的贵人
见离得最近,我的安危又能挟制各人,她顾不得管只手抱我在旁长相温善身形消瘦的云怅又朝我伸出手我目光一凛,正要动手画蝇却看到云怅的另一只手顷刻震在她手腕上,然后不费吹灰之力就单刀直入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云怅竟有这样的身手?我不禁愕然相处这么久还没见过他动武,加上他本来就长得消瘦俊雅,平时装扮又无一不是素淡飘逸的打扮,就连在军营也是谋士般的穿着,我便潜意识觉得他这个云将军是个不会武功的特例了没想到他竟然会有些武功,可能还不在展祁辰容之下
我听到云怅幽幽地说,“在我面前,谁也休想碰伤容儿一根寒毛”惊异地抬起头看向气息在我咫尺之间的云怅,他刚刚还对我浅笑的脸已经变得陌生甚至危险,眼神放在手中掐着的万俟妍璃脸上,里面有狠绝和杀气频频溢出
他最后一字一句地对万俟妍璃说,“因为――容-儿-是-我-的”
第二十六回 初开情动
毓琼楼雅阁中,云怅依旧那样温柔地笑着,双手不避闲地环着我,眼角眉梢溢出的和煦光彩让人晃眼,仿佛刚刚才消逝的愤怒和狠厉只是个幻觉我闭上眼,舒了口气
不喜欢看到有人轻易在眼前死去,那些血溅三步香消玉殒的样子,我向来没有兴趣况且死亡也并不是什么刻骨的痛苦和报复死只是种结果,既然每个人最后都会归结其中,就无非是争个先后罢了很多时候,健康地活着,慢慢慢慢地绝望,眼见对自己或所爱之人逐渐失去掌控失去牵绊,最终无力,那样凌迟般的痛楚才最是可怕其实当年颜云之的武功手段从来只是为了自保,现今的花想容这一身术数也无非不愿被人轻慢何况这万俟妍璃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她喜恶强烈,那满脸的戾气骄横想来也只是为了掩饰心里的动荡恐慌罢了一个女子,幼时丧母的伤痛,世家身份的牵制,难以自控的未来,这般活着又何其不易?谁又知道她少时弑杀继母的背后,不曾是尚为稚子的她和早逝生母所受的伤害?那些踏破门槛的求婚者身后,不曾是垂涎她美貌而做过的不可饶恕的勾当?我只是隐隐猜想,万俟世家的门楣荣光岂是一个四处树敌的女儿能玷污的,她那身为武林尊长的父兄万千的宠爱又岂是一个弑母的女儿能独占的,若不是亏欠怜惜又怎会如此纵容?
这样念想着,不由暗自后怕若不是刚刚小二哥早一步已跑去请毓琼楼的现今当家和执事,适时赶来拦下了云怅的杀意,万俟妍璃的下场着实难测……不解的是,当时只有我焦急难耐地低声求云怅放手,屋内竟没有一个人再出声阻止他除了叶梵眼里是幼稚解气的报复感之外,放眼望去,看向万俟妍璃的居然都是冰冷得如同霜冻的视线,那样弥漫开来的彻骨寒意,让我回忆起来仍是心颤不已
可硬生生直面这些为维护我而徒生出的残酷,我到底应该满心恐惧还是心怀感恩呢?
毓琼楼的真正执事相传一直避世隐居,甚少出现在江湖上,这次可说是阴差阳错见到的而这楼中平时的大小事务皆由曾经艳冠曜楚的江南名魁皎儿姑娘当家打理
一直以为毓琼楼的主人不是个看破尘缘的睿智老者,就必是个目光独到的慈祥长辈,却不想竟只是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相貌清秀,下巴微微泛青,似有些不修边幅但那双狭长明媚的眼睛却让整个容貌都生动起来,不知为什么看着他淡褐色的瞳孔让我有种熟识的感觉嘴角的弧度适宜,已知道这一屋人的显赫身份仍是笑得既不谄媚也不轻慢,让人不禁欣赏着一套微蓝的轻衫,与一同赶来的皎儿姑娘身上那条水蓝色及地长裙相得益彰
据说四年前,毓琼楼的主人以重金买下沦落风尘一年就名满天下当时尚为清官的皎儿姑娘,并将天下名楼毓琼楼最终交予她掌管即是救人伪的恩主,又是用人识度的伯乐,这俊朗飘逸的男子也的确是配得上有着天下第一美人之称色艺双绝的皎儿姑娘了
我没敢把目光过多地汪在皎儿姑娘身上,三年前与萧喃一起游毓琼楼时,曾留下住了一个月余,因年纪相仿又投契,与她打过不少交道当年她只接手楼中事务一年,还稚气生疏,常与我苦笑说自己性子不够沉稳精干但看她刚才婉言陈其厉害阻了云怅对万俟妍璃的杀意,又轻松护走她的举措,这三年多她已经圆滑精明不少女人的直觉很多时候比事实敏锐得多或许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口气就可能将我苦心经营的伪装打破,所以我才长时间避免与秦兮接触过多,而如今见到的这位识得我故时身份的皎儿姑娘自然也要小心躲开才好毕竟聪颖如她,不得不防
似乎我们的成长都是被经历逼迫使然,无奈又凶狠,连喊痛的时间都没有,就生生浴火涅磐
或许,其实所有人……都是这样长成也不一定
皎儿姑娘抬头看我们,欠身回了个谢礼唇红微粉,面颊上的淡淡胭脂将她娇小的脸衬得丰腴饱满,双眼盈盈如水,神韵还是一如当年初见时一样令人惊叹,美得娇艳欲滴刚才事情紧急,未与在座的其他人打招呼,她一送走万俟妍璃后立时回来将礼补全那毓琼楼的主人却已坐下与云怅萧喃攀谈不少时间,因他眼中那未知的熟悉感,其间我一直很留意他,却始终想不起何时见过此人姓伍,自称维新,清爽如风,笑意朗朗,不造作也不刻意压抑情绪,笑便畅快笑,忧便满面愁,这样明媚的男子若见过一面我必会记得难道是因他的容貌神色像极我记忆中的谁,才让我生出这满满的亲近么?
皎儿姑娘在维新公子身边坐定,酒菜就陆续上来了云怅见我看着他们聊天不动筷,一边与他们谈笑一边留心夹了些吃的在我碗里,看上去体贴非常,人前恩爱的戏码演得越来越逼真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偏偏让才上桌的皎儿姑娘立时注意到了我这个未来云夫人,她笑着抬头多看了我两眼,表情却一时都僵在脸上,眼里的迷惑渐渐盛了她把目光灼灼地投向对面安静饮酒的萧喃,又马上回过头看我,一脸的不可置信我放下箸筷,复又将盛茶的杯盏握在手里,用温温的水气把指尖的颤栗小心隐去
只要她再多看几眼我的变化,只要我将恐慌忍耐下来,只要坚认我只是花想容
我告诉自己,只要这样,我就再不是颜云之,再回不到当初的身份和愚蠢
只是,一次又一次的隐瞒,从展祁到秦兮到萧喃,现在又到皎儿未来还有多少的故人需要我去搪塞和瞒骗?不论是过去负我的,还是过去怜我的,都需要一一从心里割舍,明明痛到无以复加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丁点,那样的空泛寥寂又有谁能一直无声无息忍耐下去?我从来只是一个普通女子,不是什么坚强的神,对于那些过去,回忆纵使酸涩疼痛,可真的要我血淋淋撕开它,生生剥夺曾经活过的痕迹又另当别论……谁又敢说,丢弃掉那些刻骨的人事之后迎来的不会是另一种痛楚?
我忽然有些厌了,心疼疲惫隔空袭来,到底这样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的挣扎逃离真的会给我带来幸福的契机么?
那些惧意疲乏被我硬压下来,更剧烈抖动的手和几欲崩溃的意识却还是有些出卖我我不得不将手移下桌,想把它放在膝上镇定一下情绪这时云怅伸过他玉色温润的手打断了我的意图他的指节修长,骨骼纤细,除了大小几乎与美丽女子的柔荑无异这样一只手牢牢掌住我,手心稍有些燥热,微微汗湿他用带着薄茧的掌心慢慢摩擦我的手背,让我冰冷的手依稀有了温度,心里也渐渐宽慰下来,理智与平静终于一点一点重回脑中他虽然稳当地压住我的颤抖,脸上还是不动声色与他人谈笑,偶尔侧头看我一眼,脸上那满满的爱怜简直像真的,浅浅笑着,神色里只有我懂的担忧和伤痛一恍而逝
我不禁抚上几乎快要撞出胸口的心,是太贪婪云怅的温暖和维护,还是入戏太深,为什么只是见他恍惚的柔情,心中竟会雀跃忐忑至此?
谁能告诉我,这不止不息的狂乱心跳到底代表了什么?
第二十七回 一吻定情
不想对皎儿姑娘多做解释,所以推说头晕不适早早告退回房再不走皎儿必会旁敲侧击地问起我和萧喃的事我知道即使离席不去自行解释,也必会有人告诉她那江南花家显赫背景的掩饰,加上今日实在疲倦于开口说谎,既然能避,自然就早些避开了
云怅执意送我回房,说没人照看实在不放心说起来,因为赴关应战,我从花家离开时,并没有带任何婢女丫鬟叶梵和秦兮两人更是私自出来的,况且以她们二人的心性怎会拖带随从辰容他们其实也提过要请几个能帮上手的女子跟着我们,却都被推却了云怅初时还为此取笑过我,说是容儿这大家闺秀的样子果然是装的,大漠姬妃的随性何曾真的改过?
进房在桌前坐下,云怅竟也跟了进来在我身畔安静坐下“怅,你不回去么?”我嘴里有些疑惑,手上却已经替他顺手倒起茶来云怅轻轻摇头,“不忙”眼神却不经意滑到我还在微微抖动的手茶水从青瓷壶里缓缓流出来,因我的颤动偶尔跳出些水星砸在桌面上云怅伸手捂住我提壶的手腕,另一只手接过茶壶,稳稳倒完,又帮我斟了一杯
良久,我垂眼看他一直未拿开仍覆在腕上的手,在连呼吸都可以听见的安静气氛里忽然有些窘迫,总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便支支吾吾地开口,“云怅,呃…我……”他抬头想认真看我说话,面颊上竟扬起淡淡的红晕,一双凤眼水雾氤氲,仿佛有浅浅的水光流转刚才他在席上不是一直随我饮茶么,怎么这样子倒像是醉了般?
难道病了?我暗暗惊了一下,忙伸手盖上云怅的额头,云怅开始像是想躲开,可一下子却又安静了下来似乎有点烫手,我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对比一下,是有点烫心里一急就站起身往外走,口里不忘安抚他,“怅,你额头有点烫,怕是着凉病了,你在这好好呆着,我这就去找陈大哥帮你请大夫”可还没走两步,就被云怅用力拉赚被他原本就紧握在手的腕上似乎沾上些他掌心里的细汗,粘粘的,让他手上的温度衬得又高了些
“怎么了?”我回头定定看他他抿着嘴,脸上的红晕更盛了些,僵持了一会,他勉强说出话,“容儿自己就会医术吧”对艾我这个笨蛋……真是关心则乱……在心里自我诽谤了一小会儿,急急回过神想替他把脉
“怅,你还抓着我做什么,让我替你把脉看看”
云怅没有放手只是忽然吃吃笑了起来,笑意从嘴角一直慢慢爬进眼底,一边摇摇晃晃从座上站起身来,一边说,“容儿真是个傻瓜”那口气里竟然全是无赖和撒娇的味道,让我心神恍惚了半响
回过神来,看到云怅已站得离我极近,他弯下腰用微烫的额头抵住我的前额,声音低沉暗哑,仿佛带着蛊惑的气息,喃喃开口,“傻容儿……这热度,根本是源于窘迫;而这窘迫,根本是……源于你”
说完云怅就低头吻了我惊异地长大眼睛看着他靠近,云怅脸上难得一见的羞涩和微微颤动的长睫毛让他看上去很紧张嘴唇上都带着遗留的淡淡茶香,他只是浅浅覆住了我的唇,温暖的触觉一如他此时轻轻抱我正放在我背上那只透着暖意的手那个吻,或许只有一下子,又或许持续了很长时间我们俩都有些犹豫不敢妄动,怕惊扰了对方
一直到叶梵从外面推门而入,大声嚷,“姐姐,你好点了没?”然后不意外地惊叫出声,连连往后退并手忙脚乱地带上门我吓得背过身去,用手微微一触,脸上烫极,羞怯全数涌入脑中,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外面传来辰容的叫痛声想来是叶梵退出去时冲撞到同样前来问候的他.他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好痛呃柳叶梵你成心的是吧我......怎么了你脸这么红着凉发烧了么?"辰容似乎有些着急,又有些疼惜,然后“啪”的一声有什么被拍打的闷响,“你干嘛?”叶梵的声音很冲
“只是试试你额头的温度而已艾梵儿,你怎么能讳疾忌医呢,喂,喂……你听我说,别走那么快啊……”脚步声和叫嚷渐渐远了,屋里又重新安静下来听着他们的对话又想之前自己和云怅之间有些相似的场景,不禁偷笑
一双修长有力的手从背后忽然交叉搂紧我,鼻间有若隐若现的清雅茶香,透过背后衣衫传过来的如鼓心跳在一片沉寂中与我的心跳慢慢契合他把脸埋进我的长发里低低笑了,那轻快明媚的声音拨开云怅一惯的淡定温和,印进我的心里仿佛即使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我们都老了,哪怕我们情深缘浅早就化作往事悄然不见,那笑声也会依然那么干净,依然那般无忧无惧,依然毫发毕现地汪在记忆里……
最后云怅吻了吻我的发,在我耳边呢喃,“容儿,求你别轻易推开我……我发誓绝不会成为你自由的负担……只在你身边,只是陪伴你,这样可好?”
眼泪终是没有忍住
曾经以为翟儿死后,泪水也随着他慢慢陷入死寂再不可闻的啼哭干涸殆尽只是如今这在脸上汹涌的,不只有失而复得的盈盈泪水,还有一颗失而复得久久空置的心吧
那天我早早睡了,梦里破碎的回忆,纷乱的幻象蜂拥而至,不断拼揍成我和云怅第一见面时他羽扇轻摇的优雅,唇角温柔狡黠的笑
唐心婕一直站在黑暗里看着我,冷冷清清的,却始终不置一词
忽然传来马蹄声,秦兮辰容在后面策马欢笑着,最前面的那匹马是一身轻装的萧喃,他勒住疆绳,不怒自威的气势一如往昔他向我伸出手,猛的拉我上马,脸上的笑容恍惚而神秘他抱着我的腰腹,温柔的叫了声翟儿……然后突然抬起头来,面目狠厉地一把将我推下马去我惊叫着,眼见渐渐远离的萧喃,他那张突然变得悲伤的脸,让我忍不住还是伸出了手只是最终也没有够到他消逝的衣角发梢梦境的最后风殇不知从哪里闪现,优美地落下,翩然接住了快要坠地的我,他眼中满是疼痛地开口,小云,为了花家,对不起对不起从开始一直站在我身旁没有开口的唐心婕看看风殇,终于对我说了一句话,没有了
自由,幸福,过去没有了,都没有了
我推开他们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忽然一脚踏空,天旋地转……
“啊”我大声喘息,惊魂甫定地半坐起身子看着窗外明亮的光线,微微抬手碰了碰额,触到一头冷汗退到床角抱着双肩,把脸无声埋进屈起的双膝中,指甲用力扎进皮肉,疼痛的感觉瞬间淹没心口的麻木,这样做一向能让我觉得好过些
就住在隔壁房的云怅冲了进来,脸上的焦虑显而易见,“容儿,怎么了?”
我摇了摇仍然埋在膝中的头,没有抬脸闷声说,“云怅,你爱我吗?”
去怅没有料到我问的如些直白,但只略加迟疑就走进,怜惜地揉揉我的头发,“不爱就不会吻你了,傻丫头……”
一时无法抑制自己的冷笑,讽刺的抬眼看他,用没有生气和消的声音缓缓说,“爱吗?哪怕我有被牢牢束缚的自由,有不能抹杀的过去,有过另一个活在记忆里的男子,和……一个胎死腹中的孩子,这样残缺的我,也能继续被爱着吗?”
第二十八回 前尘往事
屋子里,云怅看着那个瑟缩在角落,褪去往常那一身淡漠优雅的女子,心不期然顿赚像被撞伤般狠狠疼了起来她的眼神极尽防备,讽刺的笑容始终挂在唇边,连看向他的样子也不似往昔的温和,仿佛带着浓浓的疏离和不信任是谁曾伤她那么重那么深,以至于一场回忆也可以把她辛苦掩藏四年的不安引出?
云怅慢慢侧坐在床边,把她一点一点圈进怀里,“傻容儿,那些都过去了,不是吗?”
屋里的光线昏暗,但仍然可以看到她的嘴唇已经被自己咬得渗出斑斑血迹,即使蜷缩在自己的怀里,依然那样固执地维持着僵硬寒冷的姿势
“没有……什么都没有过去……我还可以时时感觉到翟儿在我腹中踢我的响动,还可以时时看到萧喃头也不回决绝离开的背影,还可以时时听到我爹亲自纵蛊入我体内时吹奏的悦耳笛声,这样怎么算是过去了呢?云怅,你告诉我,为什么他们都不爱我,为什么都要离弃我,为什么陪在我身边给我虚情假意给我消又一一扼杀掉?”那女子抬头看着云怅,眼睛明亮得赛过屋外的晨光,连表情都无辜而美好,可嘴里吐出的话为何却始终带着死亡一般的阴暗伤痛,“云怅,你告诉我,是不是我的感情太卑微太脏,所以他们才不要?”
我懵懂地看着云怅的脸,那双凤眼角落里溢出的水珠是为我流的么?他看了我一会儿,然后从额头开始,沿着我的眉眼鼻梁一路浅浅吻下去,眼角滑下的泪和我眼中那越擦越多的泪水混在一起,跌落,气味酸楚苦涩
我听到云怅的声音响起来,温暖而忧伤
“其实我比你猜想和以为的,知道得更多,容儿不怕你生气,初时的浅薄了解的确只是为了能在和你爹的协议中立于不败之地,可后来……越是接近防备冷漠的你,越是想清楚你所害怕的你所厌恶的你所错失的容儿,你可知道,不知何时起你身上一切的一切都开始牵动如今的我了那些我不曾参与过的,就只好去拼命了解你作为颜云之的过去,作为泥儿的过去,作为花想容的过去,我都仔细查过一些是你爹给我的消息,一些是我用将军的身份向拟君殿要的虽然不能知全部的情形,可也算清楚个大概了……容儿,我并不是成心想揭开那些你已埋葬掉的秘密,只是,不禁就渴望更接近你一些,更明了你的恐慌一些,更能保护你一些……虽然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当初舍得伤你,可我消你懂得,即使被全世界背叛,那样也不应该让你忘了――怎么去爱你自己”
他同忽然推了推我的脑门,轻轻笑了,“谁说你的爱脏了,傻丫头,我可是等了它好久好久呢”
看着他残留泪痕的笑脸,心口开始暖起来,一瞬间我竟然感觉到久违的满足和快乐
原来,只要再次爱上一个人,那些自以为在三年前的深秋永远被萧喃的离开弄丢的东西就能回来了
原来没有谁需要怀念过去,靠愤恨过一辈子
原来我爱的人,也可以是爱我的
云怅在耳边说,“那些忍耐克制好像都只为了等昨晚那个吻,等有资格说爱你的一天,等如今这样一个契机能亲口问你一句我想了千百次的话――容儿,那些你心里还没有愈合的伤,未来都交由我替你填补,可以么?”
沉默半响,我听到自己低哑的声音响起,恍若隔世,“好”
开始慢慢道出尘封许久的记忆,真的面对时才发现那些抑郁的色彩被时间冲刷得早已不再那么醒目刺眼
其实失去一个人的感觉不外乎如此吧,从无以承受的悲恸到慢慢接受的平静,从泪如泉涌到想起这个人连眼眶都不红,从恨不得杀了他再自刎同去到仍能爱上别人,从万念俱灰的哀痛到重新发现世间的美与喜悦
没有了那个人,也是可以的
没有萧喃,也可以
当年萧喃走后,或许是经受刺激过大,又或许是心灰意冷没有再反抗蛊毒与自己血液的融合,我的身体竟反常地渐渐好转,身上的蛊痛一次也没有再发作过
我记得当时他走得很快很决绝,仿佛生怕带走一丝一毫的物件,就会让这场长达一年多的相识相爱终有一日玷污了他高贵的记忆和身份也不是没有一点感情的,那夜缠绵中,虽然还懵懂不知他已决定要离开,却也疑惑地发现了萧喃泛红眼眶中的克制和不舍但夏邑太子的位置终究太过诱人,那高高在上的权位已不再是如今命悬一线的我所能辅佐他得到的那个霸气桀骜的男人是天生的王者,而我,一旦褪去那个令他引以为傲的大漠姬妃的身份,怕早已不是能留住他的存在了早就该明白的,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够陪他守护住整个夏邑的妻子,而不是这个只怀有情爱的卑微的我
不止一次在午夜梦回时惊醒,想起那个给过自己承诺又背弃而去的男子,恨得浑身颤抖大概过了七八天,身体风寒病愈,蛊毒也没什么异动,就立刻离开了江南
只是单纯想离开这个让我难堪疼痛至极的地方没有目标和方向,沿着官道胡乱策马,浑浑噩噩行了大半个月
没有他没有过去的身份不再有人需要自己守候,全然陌生的生活变得茫然空洞,身上的蛊毒也不知何时会发作其实我可以去曼陀山庄找那个吹笛人接受交易条件除去身上的蛊,毕竟如今我已是孑然一身,早没什么好留恋坚持的了但如果已然失去了活着的信念,或生或死,又有什么差别呢?
只是随意前行,等待有一天被迫停下来,在这我丝毫不熟悉的故乡不为人知地迎接一生最后时分的黑暗有时会嘲弄地想,这样的死亡和回归,或许是一种注定的落叶归根吧
只是没有料到颜云之这一生的变数转折,竟源自于路途中忽如其来的一次杀戮
表面看起来似乎是大批贼匪打劫商队我勒绳下马,却留意到所有的人没有顾虑物品钱财,都隐隐护卫在一辆华丽的马车四周那些拼死抵抗的人和胡乱砍杀的人虽然乱成一团,却个个身手狠厉,武功不俗,尤其是攻方甚至好像有什么部署和策略,进退有序守护一边终究因为人数的问题,还是渐渐呈现疲态
是个麻烦,我皱了皱眉,转身正准备绕道避过,有一个守卫马车的人却刚好跌在我脚下他摸索着想站起来,甚至快要扯住了我的裤腿,我听到他口里一直重复默念的话,“主子,主子……”那样忠诚的表情,那样没有犹豫的行为,那样愿意舍生忘死的执念,让我想起曾在夏邑战场上看到的那些济济无名的兵士,围绕在萧喃身畔浴血奋战,即使最终没有什么人记得他们的名字,还是在那一刻狠狠震撼了我
你可以说我是心底对弱者天生的同情作祟,也可以说我有一心求死的潜意识,总之那场一边倒的战我单枪匹马地冲了进去噬魂剑出鞘,血光四溅,鲜艳夺目的伤痕,潺潺涌出的热血,无数的嘶哑痛叫和无止无休的杀戮,疯狂的感觉排山倒海而来,淹没了我浑浊的意识曾经的不忍害怕怜悯以及理智被全数排除脑外,如同一场压制已久的发泄,隐蔽在心底深处那人天生俱有的原罪从巾弥散开来剑锋滑过紧致的皮肤,刻意躲藏在喧闹的刀靳中那些由割裂造成的细微响动,我甚至都能辨认出来,这就是师傅所说作为猎人的天性么?
如今这种时候才知道,原来,可以把噬魂剑全部灵性引出的,竟是心里只怀着忘却生死的觉悟我在心里淡淡叹息了一声
人越来越少,守卫一方再没有人残留下来因为不再有人分散注意力,直到日落黄昏的时候,我才终于一个人站在了尸横遍野的马车边冷漠地舔了舔手臂上最深的那几道伤口,缓缓用沾满血浆的噬魂拨开车帘
里面竟只有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
他抬起脸冷静地看着我,仿佛浑然未觉车外长久的厮杀,神色里有与他年龄不相衬的沉稳睿智在闪烁我愣了一下,还是说,“人都死光了,你可以走了”
没有预期中的哭闹,也没有悲痛伤心,他只是突兀地开口问我,“你是谁?”
我想了想,告诉了他一个名字,“颜泥之”如今的我和当日的大漠姬妃已作云泥之别,“颜泥之”这个名字才更适合在曜楚这个即为异国又是故乡的陌生世界使用吧
他听我说完就低头想了想什么,忽然狡猾地笑了起来,看穿我般摇了摇头
我正疑惑着,那个孩子已露出一个单纯干净的笑脸,飞速靠近,一头扎进我怀里抱住了我他说,“泥儿,以后就由你来照顾我”
第二十九回 陌路挚交
我对云怅说,其实那时也常想起还在夏邑等我回去的秦兮和展祁,若他们知道我现在的失意落魄会是如何心疼不舍我何尝不想能有他们安慰在旁,那样,即使是死亡也可能变得不再那么可怖了吧?可惜,要回去面对那些心寒苦涩的未来,我……实在没有足够的勇气
其实路上不止一次试图甩掉那个孩子
虽然早就猜到他不凡,可当我在任何可能的场合――客栈饭馆大街甚至旷野――丢掉他,他都能无声无息再次出现在我途径之处时,还是不能说我不惊讶的我的身手虽及不上萧喃,但自小跟随师傅习武,在夏邑也绝不逊色一流高手,他看来明明只有十岁左右,却怀着比十四岁的我还惊人的武学修为,着实让我在心里感叹了一番难怪那日他可以马车外的激战打斗无动于衷,想来只有本身就具备无人可敌的傲然自信才可能做到他当时的轻松泰然吧
想甩开他的理由当然不仅仅是带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孩很麻烦,大半倒是因为不想明知道如今已没有未来的自己再去霸占他人的习惯和感情,待不久之后离开这世上,还白白让萍水相逢的彼此徒增些伤感,这又何必?
就这样牵绊绊我们也走了一个月途中管了不少闲事,看了不少山水,还是每天半夜惊醒难以入眠,也依然每天对那孩子不咸不淡冷漠疏远他倒是脸皮够厚心性够强,似浑然不觉我的冷淡,一路自顾自玩得起劲,庙会走镖迎亲祭祀,竟无一不觉得新鲜有趣,仿佛比我这个外来的更不懂曜楚的风土人情
虽然脸上不关心,我能感觉到他虽然骨骼精奇有一身绝佳的武功,心思缜密异于常人,但心性还率真单纯,可能是从小被培养得卓绝优秀,少了不少孩子应有的玩闹,这次跟着我出走便一发不可收拾有这样一个可爱灵动的朋友不离不弃随行,说不感动是骗人的,空洞的心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不自觉地变得柔和了一些
只是他真的很烦,每天都在清晨重复一次,我叫卫稷,就是匡卫社稷之意,泥儿你记住了吗?
我冷淡地喝茶,始终没有抬头看过这块甩不掉的大狗皮膏药一眼
适逢丐门门主司马青云暴毙,各地前来悼念送葬的丐门帮众将整个蜀川城的街道都堵满了讨厌拥嚷的人潮,遂收拾行李,骑着弄玉马准备出城,卫稷骑着买了半个多月的黑马尾随其后快到城门时,恰遇到司马青云灵柩途径,我皱眉,避让到街边却听到卫稷孩子气地“咦?”了一声,然后伸手指着那口墨色的棺木大声问我,“泥儿,里面是司马青云么?他死便死了,为什么还要游街示众?况且尸体在黑箱子里放置那么多天,岂不是都臭了?”说罢,还仿佛嫌恶般扇了扇手掌
旁边护灵的众人听到这番话无不变色,堂堂一门之主身前死后何曾有人如此不敬过看那马背上秀美灵动的孩子面上没有一丝悔疚,仿佛只当这冲口而出的冒犯是寻常至极的询问般,那些丐门人更觉得脸上无光,若不是顾及以大欺小的口实,只怕人人都想拿下那孩子出口恶气,也好在这全帮的兄弟面前做个尊长护教的样子露露脸
只要想起前些时候在毓琼楼,司马青云这个老匹夫还调戏过皎儿,如今眼前这冷冷的檀木棺材就实难以刺激我的同情敬重,压下不屑,只冷声回答卫稷,“看架势应该是丐门送葬的人家愿意抬着个尸臭的棺材满大街招摇就由着他们,我们快些出城不就是了”听到这话,一时人声鼎沸,群情汹涌,众人的注意力立刻移向另一匹雪色骏马上的女子明皓如月的双眼微闭,嘴角似乎带着一丝桀骜不屑,不点自润的唇,齿间轻启应答,年纪轻轻脸上竟已有绝代风华流转最奇怪的是她气息和光彩都收敛得绝佳,明明容貌美得空灵飘逸,但却像没有存在般不惹人留意,若不是她刚才出声竟没有几个人发现她在喧闹中央似的只是可惜自始至终她表情都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清冷自制,让人不易亲近的涅
走在棺前的一个大汉站出来,目如铜铃,一脸络腮胡衬得表情凶恶无比,虽长得粗旷话倒还是说得有礼,“这位姑娘,在司马门主出殡之日怎可这般无礼冲撞逝者,况且只司马门主身前作为武林泰斗的身份就不是姑娘与令弟两个小辈可随意轻视怠慢的今天若与姑娘动手也是欺负了弱鞋与丐门宗旨不合只要姑娘愿意道歉,相信众位兄弟都会念你们年幼轻狂,不予追究的”
一席话在情在理明是为了丐门说话,暗里却是有些维护我和卫稷,想来是看我们年幼势单怕被这众人伤了,才好心劝导,不由对他多了些好感正想承了他的好意,偏偏卫稷那小子唯恐天下不乱,猖狂地大笑开口,“司马青云是武林泰斗?哈哈哈,真是可笑至极!他连我家泥儿怕都打不过吧别说他已作古,就是活着又能奈我怎何?!”我心里几乎恼火得想揍他一顿了,本可和平解决的事又免不了一场争斗耗时
果然,立时就有几个人冲撞过来,大刀长剑的雪光在阳光下晃眼生疼众人都道那清丽的姐弟俩必然性命难彼,定睛却发现那女子只是不耐烦地把这样几至眼前兵器划开,另一只手紧紧勒住缰绳,身下那匹雪色的骏马长啸一声,猛然立起
在绚烂的日光下,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稚嫩的脸上竟有着威慑天下的气魄尤其那双墨黑的瞳仁,冷静决然,带着与年龄不符几乎刻骨难消的沧桑,一时让人震惊得不敢上前
她没有再理会身边的刀光剑影,只定定看着迫近那个同行男孩的几个丐门帮众,吐出几个字:“给我离他远点”
男孩似乎一脸惊喜,那愉快灿烂的表情在杀气腾腾的当下委实怪异,“泥儿,你的我么?我就说嘛,我这么人见人爱,泥儿怎么可能不动心呢”那女子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硬声说了句“闭嘴”,然后双脚加重力度夹紧马腹跃近他身前她冲他伸出一只手,语气稍微放缓了些,“过来”
“可这马我花了九百两银子呢虽比不上你的巡月神驹,却也算日行千里的良品……”那男孩还在絮絮叨叨着
女子返头看看那些回过神来已纷纷欺身而上的众人,当机立断――目光一凛就抬手挥剑,立时斩下那黑马的首级鲜红的血液顿时四处溅射,一片殷色将近处众人的衣襟染得刺目异常,失去头颅的马匹向前栽倒,眼看就要连人带马跌下
男孩咬牙瞪了她一眼,把手搭上她的掌,借力跨过马背,轻巧地落在了那叫泥儿的姑娘身前那姑娘看男孩恼怒,脸上竟不由露出几不可见的浅浅笑意,那样干净却清冷的笑让近身之处的群雄也不由心生怜惜
似不想恋战,乘攻势微微弱下来,她就用手上的薄剑全力划出一道雪光,那剑不知是什么神兵利器竟亮如闪电,晃花了不少武弱之人的眼,人群一时不备被她驰马闯出道缺口
仗着千里马的脚程无人能追上,她环着那男孩直奔出城外,再不回头看其他人一眼倒是无奈的众人还能听见老远外那男孩的声音在欢快地叫嚷,“天哪,泥儿,你居然笑了!如果非得陪你打次架泥儿你才肯对我笑一回,我们就直接去做山贼得了!”
第三十回 唐门门主
卫稷后来对我说,泥儿,我们既然都那么寂寞,在你握到幸福之前,就让我们相依为命好不好?
他说,泥儿,别总把我当成个孩子好不好?
他说,泥儿泥儿……自由的日子真好,可惜有些责任,我注定逃不掉
或许是自知没什么值得他人欺骗的资本,短短时日竟然习惯了他的存在至少那孩子对我的好对我的任性对我的欢笑对我的恼怒,都是真的,不着伪装我们唯独没有问过彼此的身份
那是我们之间的默契,却也是禁忌
仿佛潜意识就觉得若一开口得到答案,如水般平静的日子就被生生扰乱了,再回不到当初
但我避重就轻地提到了自己的蛊毒不能如消的那般一直留在这孩子身边,就尽早提醒他分离的痛,这是我如今唯一力所能及的善意
沉吟一会,卫稷说,“正好是蜀地,我们马上启程去四川唐门,或许唐心婕会知道如何解蛊”
“但……”我犹豫着想拒绝这个决定,心里隐隐有些担忧,脸上却还是冷漠异非常
“泥儿,放心,她是唯一知我身份却不会抓我回去的人”他狡黠地笑了,带着猜透我想法后一脸的得意
他站起身,拍拍衣衫,笑得如同初升旭日般炫丽夺目,最后缓缓说,“相信我,泥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卫稷和我策马向蜀地深处走了五六天我纳闷他怎会知道这偏僻的山林是去唐门的必经之路,却只在心里嘟囔,对艰涩的山路始终未置一词
随遇而安吧,这副残破的身心能有一个朋友最后陪在身边已经是上苍的恩赐,此刻又何必去较真儿执着生死呢?
入夜,我就地起火准备休息卫稷出去打猎尚未回返虽然只是个毛孩子,可他的身手实在不需要我过分的我拨旺火堆,靠近伸手暖了暖已至深秋,林子里的树叶都几近枯萎,黄叶随风散在地上叠起厚厚的一层,跌坐上去松软异常
正对着火苗发呆,远处传来“簌簌”的脚步声,踏着落叶慢慢走过来我抱膝坐着没有抬头,余光瞥见几只野兔山鸡被随手丢在一旁的地面上,身边有人大大咧咧地坐下,嘴里撒娇般地叫嚷,“泥儿,好冷啊”说着把冰凉的手硬塞进我的掌中
我握着不说话,低头看他小小的指尖微微泛青,想来是真的冻着了他一身华服,定是自小没吃过什么苦的,小小年纪该是还在父母怀中受宠的孩子吧,为了萍水相逢的我特地跑到这深山老林来,想着有些感动又有些心疼
没有调料食材,纵是烤了野物入口也是索然无味,甚至还带着些肉质腥气,我们只好胡乱吃了点果腹
我简单收拾了一下,就靠着树眯了眼睛休息听见卫稷拖着厚毯子过来要给我盖,我闭着眼回他,“自己盖着,天寒起来了,小孩子容易感冒些”毯子还是轻轻落在了身上,我皱眉,一边张开眼睛一边说,“别让我再说第二遍……”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那小鬼放大的脸正凑在眼前,下意识愣住了
他恶意地勾了勾嘴角,语气危险地说,“泥儿,你说谁是小孩子……”
我回过神,波澜不惊地开口,“你”十岁不是孩子,还是老子不成?我暗暗在心里白了他一眼
“那泥儿你几岁?”
“十四”
“我十三了呢只大我一岁,那你也是孩子咯?”
“什么?!”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那样孩子般的个子,甜美无暇的笑脸,不沾尘埃的纯洁稚气,他怎么可能已经十三岁了?想想和他同岁高出我一头的展祁,更觉得荒谬了两个月来,我第一次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那个小鬼,他,他竟然已经十三岁了!他若不提,谁会相信?!
卫稷原是气鼓鼓地盘坐在我身旁,用手使劲撕扯地上的枯叶,像个发脾气的小刺猬不多时,抬头看我,浓浓的不满和气恼瞬间竟转变成一脸的黯然,声音也哑了下去,“我知道,个子太小不像个十三岁的男子,容貌稚嫩更是像个孩子自小因这长相我受宠甚深,但年纪渐大,其他兄弟都已成人,面多明枪暗箭的挑衅,我这副身架也就成了制约虽然父亲许诺我的宿命是其他兄弟不可比拟的尊贵,只需等到十五岁时的新生,切不可心急可…泥儿,离十五岁还有两年,我却已经等得好辛苦好累了”
他偏过身轻抱住我,眼泪一点一点打湿我的衣襟,这样悄无声息的哭泣终是不像那个吵吵闹闹任性妄为的孩子该有的了
抽泣声渐渐止赚大概哭累睡着了我把他也轻轻塞进厚毯子里,双手小心抱合住抚着他柔软的头发,不由叹了口气,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这怀里熟睡的孩子喃喃念道,“即使是你我,也不甘认命么?”
清晨缓缓醒来,火堆已然燃粳黑黑的木炭尘灰堆积在一起,上面冒着几许青烟,透过烟雾朦胧中竟有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我定睛一看,真的是一个人的背影
手不由握紧噬魂剑,抱卫稷的手也加重了几分力道大约是昨晚哭累了,他的警觉性居然比我还低,被我弄醒后嘟嘟囔囔地揉眼睛,“泥儿,一大早的,你怎么了?”我把他放到一旁,定定地看着那人
那人听到声响转身面向我们,又朝火堆旁走近了几步我看清那人的容貌,不禁愣了愣神
一张没有表情的脸,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绪流转,清亮的眼睛望向我们,里面的空洞几乎让人不知所措不是当日那个下蛊之人那般高深莫测的不动声色,而是仿佛世间一切与她而言都可有可无的神色明明是一张不带沧桑的脸,却如同看破红尘几十甚至几百年之久她一步步走近,我已可嗅到她身上空灵的昙花香气始终没有对她出手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对这样一个人我无法防备,无关初识无关信任,只是忽然间找不到她会伤害我们的一点倾向动机试问一个仿佛不在三界之内无情无欲的人,你去防她做什么?她自己的命她都一脸不在乎,她会稀罕取你的性命么?
我甚至觉得这样对生命的麻木无谓很像隐藏在骨子里的自己
她一步步走近,就如同另一个自己在靠近一般,自然和谐,充满亲切
我伸出手心,“我是颜泥之,你呢?”
她亦伸出手,拉我起来后淡淡吐息,“唐心婕”
原来这就叫做一见如故么?
卫稷从我身畔的落叶堆上站起来,抖抖下摆,抬眼看唐心婕,“你来了正好我有事托你”
“你还是跑了”唐心婕自顾自地说,视线却一直在我身上流转,还拉着我的手没放,眼里比刚刚多了点柔和
卫稷仿佛被踩到痛脚,恼了,“我没有!我只是…我只是…”他偏头一把拉过我,用手指着说,“我只是被她掳走罢了”
唐心婕松开我的手心,看了我一会儿,对他不痛不痒地说了句,“又不关我的事,你何必急得见到人就解释重要的只是老头子会不会相信”说罢转身欲走
卫稷收敛了急躁,嘴角多了丝若有若无的笑,“你也喜欢她,对吧?你看她的眼神明明和当初看我时一样,别不承认刚刚握了泥儿的手你该知道她中了蛊才是,说,要怎么医?”
唐心婕顿住脚步,回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蛊?”
“别装蒜了,唐心婕!”卫稷似乎一见到这女子就有些失控,气急败坏地吼
“我可以薄她的孩子,可是关于蛊的事我唐门中人与人有世代誓约,不可对外人提及,否则必得天谴少爷,即使我与你父有十年盟约效忠,也不代表他可以随意左右我唐门,你不会不懂吧?”她看着卫稷,语气轻缓,一脸淡漠的样子却不由生出一股威慑之气,果然是唐门门主,那魄力几近是浑然天成般
卫稷和我此刻却没有听见她语气里的教训,只为第一句话震惊地立在当超面面相觑卫稷的视线更是滑到我还未有任何迹象的肚子上,一脸讶异之像
什么?什么孩子?我竟有了身孕?真的么?只是,萧喃走前那一夜的旖旎罢了,把手搭上腹部,这里,竟有了一个孩子么?
我要做母亲了意识到这点,心中顿时一阵狂喜袭来
下意识地抚了抚它
可是……这个不被祝福的孩子,作为一个错误出生在异国他乡,从此没有父亲甚至可能也没有我的陪伴长大,真的是我想给它的命运吗?满心的惊喜欣荣被一瞬间击溃
扪心自问,想留下它陪伴的念头真的只是单纯爱腹中的胎儿而已,就没有一点点私心欲给没自信活下去的自己一个新的强大信念吗?
我又怎么能这么自私,生生塞给它一个注定不完美的未来?
“不要它,可以吗?”我咬唇问出一句
“当然可以少爷,你呢?作为孩子的父亲你也是有决定权的”唐心婕漫不经心地问,却惊得我差点被呛到
卫稷原本还汪在我肚子上的视线也被这句话惊得散开,脸唰地一下红透,支支吾吾,“我……我不……”
见说不下去,他红着脸狠狠瞪了唐心婕一眼,然后握拳运气,一会儿就定下神
他思量半响才开口,我以为他要解释清楚,却听到那个孩子般的声音说出四个字,“我不同意”
第三十一回 兰花髻
有叩门的声音响起,沉溺在记忆里的我被惊动,茫然望向云怅云怅朝我点头示意,起身去开门
他拥紧我的手一放开凉意就渗了进来,一直没留意自己噩梦惊醒衣着单薄的我打了个寒战,伸手把一边的外衣罩上衣衫凌乱的样子多少让自己脸上有些发红,再想想云怅搂着我听了近一个时辰脸就更烫了手忙脚乱把衣服整理好,又把最外面的轻纱系上,下床往外屋走去,想看看是谁一大早来敲门
竟是萧喃
他正对门坐着,已和云怅轻声说完话了,看见我从屋内出来神情一滞我尴尬地走上去见了个礼,“王爷好”他似乎被我的话惊醒,从容地抬了抬手,做了个免礼的动作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表情有些颓然黯淡,“本王是来找云将军的,只是他房里没人问过才知道他来容儿姑娘这边了”虽说我与云怅已有婚约,可门窗紧闭,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好在是路途随意,若是平素不知会被有心人揣度成什么样子……被萧喃有意无意的点拨,用一句“容儿姑娘”代替了他一贯称呼的“少夫人”,我更是觉得不好意思了,窘得耳朵根都泛红
云怅嬉笑着伸手拉我坐下,“我早上听见容儿房中响动,就着急跑过来了谁知竟是姑娘家被一只老鼠吓着了,哄了好些时候才安静下来王爷,你看,一大早的,眼睛哭得都有些肿了,真是个傻丫头”两句戏言就把我房里的动静,眼睛的红肿以及我的清誉说得通通透透的,实在是不着一丝痕迹的谎我心里不由也赞叹起来听到这,萧喃的脸色也缓和了过来,渐渐有了一贯高深莫测的笑意
可能是刚刚回忆往事时想到了翟儿,看萧喃不免有一丝温柔哪怕薄情,毕竟他曾真的爱过我一超更是翟儿的父亲,给过我那样一个在绝境中温暖过身心的孩子如今他是秦兮的丈夫,展祁的兄长,而我也已有云怅为伴适时放下旧事,或许将来还可做个念想,从此也可释然恨意,各奔前程不能让云怅等我太久,更不能让我的痛蔓延到他的身心,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想罢,温和地冲萧喃笑笑,“王爷和云怅在谈论的是什么大事吗?”
萧喃摇摇头,“是万俟家的当家携妹来向我们致歉”
“万俟家的当家?万俟战?”我有些不可置信地问
云怅与萧喃相视而笑,向我点了点头
不是我喜欢大惊小怪,实在是这个万俟战的举动太令人意外了江湖盛传,万俟战以万俟家嫡子的身份被教导长大,虽因万俟家与朝廷的乾,子孙文武皆需有出仕之能,可这万俟战竟三岁就能言四书五经,五岁已习得不俗文采,幼时几乎以神童著称不知何故,他十岁方开始习武,寻常人十岁时骨骼均已成型,再习基础武技定是枉费时日,绝无大成万俟战却不是如此,据说他花了两年时间便胜过了他威震天下的父亲其父甚喜,视之如宝;天下甚奇,视为异才万俟战十九岁时便从父亲手里接过万俟世家的所有事宜,一举成为万俟家最年轻的族长他不沾女色,不喜应酬,更是骄傲自负,纵是拟君殿每四年一次的群英盛会也只出席过一次,为的是成为新当家后的首次武林扬威
说他为这样的小事携妹前来致歉,我实难相信如若不是,那此行,他又有何目的?
我抬头见萧喃和云怅高深莫测的表情,不觉眉头轻展宽下心来有这两只狐狸在,还需要我紧张畏惧什么吗?
云怅用手指抚了抚我肩上滑落的发丝,口气宠溺,“容儿,先去挽了个发再到厅里来,我与王爷先”我顺从地点点头,起身送他们出去
萧喃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经过我身畔时顿了顿,压低一贯清滑傲气的声音,带着些许轻快说,“兰花髻配容儿今天的裙衫,试试可好?”居然叫我容儿?我不解地抬头看他,却只见萧喃信步跟上云怅后的背影
兰花髻么?坐在镜前,我心神竟有些乱耳中是当年萧喃为我挽发时轻缓戏虐的嗓音,他说,“云儿真的喜欢吗?那便嫁给我,让我日日为你挽这兰花髻如何?”眉眼里尽是轻浅的笑意,低头贴着我的面颊,轻轻触碰摩擦,那张英气日盛的脸与我的一同映在铜镜中,仿佛一副绝世倾城的画,涂满了我当时自以为是的对未来幸福的所有希冀和期盼或许那一刻他是爱我的吧可……却始终不如皇位权势和他驰骋天下的雄心
脑子里乱乱地回忆,手却不由自主已开始将长发挽成兰花状,由檀木簪子轻松扣赚鬓边留两缕淡淡垂下来素雅出尘,这样的发式果然是衬我的最后,因为要见客,我拈了枚珠钗没入发中,叮当作响的珍珠坠子异光流彩,与耳垂上落至肩头的乳白色珍珠耳环相得益彰
理好衣服,站起身准备振作精神去大厅
却还是转身坐下了
颓然闭眼叹息我已经记起了,记起萧喃离去前那一夜,记起他开口要替我挽兰花髻的突然,记起他微醉迷乱的眼睛在我略施脂粉的脸上流连,记起他拉我入怀的狂热与温情,记起那些如火如荼绽放的亲吻,记起初经人事的惊惶和甜蜜,记起那一夜我如何从一个懵懂不知的孩子蜕变为一个女人既然记起了,就不能再装做淡然
原以为那段不堪被死寂地尘封在记忆里,带着背弃之后了然于心的疼痛,必定不会再想起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被萧喃点滴的柔情刺破防备?
悲愤地扭过头,不甘去看那张铜镜里再次无声落泪的脸
柜桌上未吹灭的灯火摇曳,萧喃抬手抚过我潮红的脸,指腹微颤地滑下锁骨腰肢,衣衫尽褪的寒意和两人的无措紧张让初次的亲昵变得有些僵硬艰难他埋头生硬地啃咬脖颈,又抬头定定看我,眼眸里有一恍的难过和失神可他最后还是伸手遮住了我水雾朦胧略带迷茫的眼睛,将我用力捞进温暖的怀里那些更低沉的喘息更猛烈的吻更疯狂的贴近,仿佛是一种告别残忍,并且不可抑制地惨烈决绝
那个时候他便知道自己要弃我而去了吧?挣扎内疚自责,还是些许不舍?既然明明要走为什么还放纵彼此的意乱情迷,硬要留给我一夜的缠绵莫非就因为我是世人眼中的大漠姬妃,就始终应当带着他萧喃王子的烙涌就算他不要了,要丢弃掉了,也定要刻下自己的专属,不许他人染指触碰么?还真是好生有趣的霸道啊
我单手捂住脸,肘支在梳妆台上,眼泪断断续续从指缝中倾泻出来一直以来的冷漠骄傲裂出巨大的缺口,痛得几乎让我无法呼吸“我不想记起……真的不想……”
“你不想记起什么?”
我猛然回头,脸上还带着残留的泪珠,瞪大眼睛看着身后不知何时进到我房中的男子
是他?!竟是当日在街边争执的青衣人
他依旧披散着耀眼明媚的白发,嘴角是若隐若现的无辜笑靥他看清我的泪,似乎皱了皱眉
他退后一步,然后转身走到我的床边,自顾自坐下脚步飘盈,风华绝代,居然只一个背影就足以令人屏气叹惊
只见他踢掉靴子,将一只脚架上床,手轻松枕在脑后,闲散地看我,一边还孩子气地晃着另一只脚
“你大白天地闯到我闺房,还做这么不雅的行径,你……”大约被他撞破流泪的尴尬使然,我失去寻常的理智,恼火地冲口斥责带着哭泣后的浓浓鼻音,不知为何这话竟有些像在撒娇
他顿了顿,有些疑虑地看着我,像在回忆什么,紧接着又摇了摇头扬脸再看我时,语气恢复成了开始的散漫,“没什么,来看看你”随即又加上一句,“那天过后我发现自己竟忘不掉你,这真奇怪”
这什么鬼理由,我嘴角抽搐了一下“还真谢谢你的欣赏了现在人也看过了,你还不走?”
“还真绝情人前那股温婉劲都丢到哪去了?”
“那爬窗进来的公子,”我故意笑得一脸虚假,“要留下吃个便饭吗?”
“啧啧,从这个角度看,你的表情还真像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我才忘不掉你的”
“她?”我抓住了这句话的关键词
他神色一滞,迟疑了一下,没答我的话,却反问,“梵儿呢?”
反正不在人前,身上的术数足以自保,我干脆挑衅地讥讽他,“公子不是特地来看我的吗?”
“哈哈哈,梵儿是伴我一同长大的妹妹,既然遇上,原想顺道就寻她回去罢了这次我可是的确是为见你才来的”他伸长脖颈,在空气中虚嗅了一下,装做皱眉,“不过……怎么一大股酸味呢?谁家的醋坛摔破了吗?”
“你……”我一时词穷,不知为什么觉得一阵委屈难堪,眼眶又红了
“喂,你不会又要哭了吧”他跳下床,鞋也没穿,走近身弯腰查看我的脸
我固执地忍着泪,瞪了他一眼,“我才没有”他走到身侧,气息似曾相识,那一日被初见他的惊艳与不辨敌我的紧张所掩盖住的强烈熟悉感扑面而来,让我有些迷惑,“你到底是谁?”
“我吗?那不重要反正我们又不认识”他满不在乎地说,细长的银白色发丝凉凉滑过我的肩,身子倾斜了一下,手径直从我身侧越过,灵活地翻开了我的胭脂盒,面上邪邪笑了,“重要的是,你哭肿的眼睛实在是太难看了,丫头”
三十二回 万俟战
我徐步走进大厅,杆个身为迟来致歉抬头的时候,厅中众人明显呼吸都顿了一顿
叶梵最先反应过来,小步跑到我身旁,也不矫揉造作直接赞叹着,“姐姐今天好美啊感觉与平素总有些不同”连云怅也展扇开口附和叶梵,脸上的笑容愉悦轻快,“的确,容儿寻潮候虽然也美,可总感觉过分飘渺如烟,一碰就会散似的今日一上妆,仿佛才有了几分血肉”
展祁看着我与当年在封妃宴上的“颜云之”酷似的脸,叹道,“可有了血肉的美人明明应该是坠坠入凡沾染俗尘才是,容儿姑娘却好像更尤甚仙子了”秦兮留意到他神色中的黯然,轻轻按了按他的手,展祁微微侧首看着秦兮,良久,彼此安抚地相视而笑
我无奈地笑着摇头,“今日的主角不是容儿吧,就饶了我,再说下去万俟公子和万俟姑娘该见笑了”
厅里只有一个陌生男子,他身边还坐着我们一见难忘的那位骄矜美艳的万俟妍漓小姐,所以定然是万俟战无异我冲他点头致意,却发现他的眼睛还直愣愣地看着我的脸,仿佛不知收回视线一般,里面的惊艳和迷惑淌露无疑
看我望向他,半响似乎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拱了拱手,脸上的失神瞬间隐没在冷漠的表情下
其实,我自己方才看到妆后这张脸时也这样愣过神
不得不承认,那个白发小子的妆真的化得很美而且他几乎没有花什么时间,浅浅照我的眉眼扫了些脂粉,就椭把镜子递给我了
镜子里那张脸明明是我,却又好像全然不是小巧的唇,沾着淡得似蜜汁一般的粉色,原本瓷白色的脸颊也染得微红如醉,眉心被淡淡描过几笔,柔柔加重了神色里漫不经心的那几分慵懒尤其难喻的是那双眼睛因为哭过而微肿的痕迹被他用稍浓的眼影遮盖,那种带着蛊惑的紫蓝色调一直延伸到近太阳茓的眼末,尾部被顺势一挑,勾出丝丝缕缕我从未有过的媚态
“第一次实践我的化妆技术,居然不错”白发也满意地说,“来的是万俟战那小子吧,可不能在他面前失了面子,那家伙最盲目轻信第一印象不过……说不定你还真可以迷倒他哦”他贼笑着靠近我,才故作神秘口气暧昧地说
我扬手要打他,他一闪身跳到床前,提起自己的靴子,笑容灿烂地从窗口跃出去不见了
我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愣了愣神弄不懂他为什么来,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帮我,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放下防备跟着他胡闹
撩起一缕发丝,却释怀地笑了,或许这世上有些事本来就没有答案
在云怅身边坐下,看到他眼里宠溺赞誉的底色,心中愉快了些自古女为悦己者容,又有谁不喜被自己心上之人赞叹?他快速在桌下拾起我的手,小心暖着,见我抬脸看他就折,笑得简直像一只偷腥成功的猫
万俟妍漓在席间起身向我们致了歉眼里的倨傲和怨恨还是很盛只是多了一份惊魂甫定一个诡异到可以操控风力的我,一个淡然到谈笑杀人的云怅,还有那天死亡顷刻迫近生命脆弱无力的感觉,对她而言无疑都是难忘的
对于加之在自己身上,却无法窥探缘由的伤害,人往往不是恨,而是趋于本能强烈地惧怕着所以才会有了满天的神佛,才会有了虔诚朝拜所有人不都是这般吗?哪怕多么多么痛恨人生的不如意,我们也终究不敢去恨――那决定命运的冥冥天意
席宴的话题一直在万俟家与朝廷的关系上打转,我没什么兴趣,所以也没有留心听夏邑来的一行人自然也不便参与话题,只是偶尔客气几句,便都自顾自吃喝了
萧喃的眼神从对面扫过来,脸上也隐着笑意,灼灼停在兰花髻上的目光深邃得不可捉摸他举杯示意敬我,然后一口饮下,动作畅快洒脱,仿佛回到初遇时那个年少轻狂的自己身边的秦兮看到他的动作,不动声色地微微笑着我不自觉脸红了红,也以茶代酒回了一杯
这时万俟战与云怅的话题不经意提到我,我才收敛住心神
万俟战轻声问我,“容儿姑娘是花家的小女儿吧,大小姐花流萤在下也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容貌却相去甚远,难道姑娘美貌是传自母亲?”
我那个素未见过的姐姐是花溢楼早年的姬妾所生,比我年长近岁,生母早逝据说年幼的姐姐是由我娘抚养的,感情也一直很好,加上花家子嗣单薄一向不分嫡庶,故而外面都以为花流萤与我是一母所生的姐妹只是后来我娘难产而死,我又被师父带走,花溢楼甚少在家中,也没再娶,院里就只剩她一个主子花流萤十三岁那年被父许给当朝太子为侧妃,也曾荣宠一时,花家鼎盛时期的显耀也有我这位美貌姐姐的一些缘故只是花流萤身子单爆一直无嗣,十八岁便香销玉殒,未为花家后来的危机谋得什么有利筹码
我自然不能说自己压根没见过花流萤这个姐姐,口头上只好敷衍着,“流萤姐姐和容儿容貌上的确有些出入”万俟战冷淡地笑着,“不知她有容儿姑娘如此可爱的妹妹陪伴,为何还会从小养成那般寂寞孤僻的性子”
原来是以为我与花流萤自小不合才让她天性冷漠,我自嘲地想,留在一个如此没温度的家中,性子不变成那样才是奇迹吧
皱眉看着万俟战冷冰冰的脸,莫非他是想找我晦气,为花流萤讨个公道?花流萤都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万俟战还这般维护她,一定是有些缘由情愫了江湖盛传万俟战不愿娶妻,不近女色,莫非心中多年所念就是这一面之缘的太子妃?
我心下一时唏嘘,敬他情深,又叹其缘浅,自己的委屈怨气倒散了,口吻温和地回他,“因为我是早生儿,幼时身子虚弱,一直被托付给师傅在山中休养,故而我和家父姐姐都相处甚少”
“原来是这样”万俟战神色渐渐缓和,戾气也淡了,看向我却多了些探究,“那姑娘是与家师母亲一起生活?”我喝了口茶,平淡地说,“我娘生我当时是难产,爹说当日她就去了”
“哦……对不起”万俟战幽幽的声音传过来,竟有些失魂落魄
原以为这个回答会让万俟战尴尬,毕竟询问别人不愿触及的伤痛是失礼的,还是逝母这种事抬头却发现万俟战浑然未觉难堪的表情里坦露的尽是惋叹和受伤,仿佛那个花溢楼口中形容的早逝懦弱温柔对我来说可有可无的娘其实不是我而是他的母亲一般但不知为何,我对他那一刻温柔的表情有些动容,那张原本觉得冷漠入骨的脸也徒增了些亲切
我开口唤醒他的思绪,“逝者已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容儿早就不觉得难过,公子不用道歉”
万俟战回过神来,点点头,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会儿,终于收敛好情绪,恢复常态又与云怅闲谈起来
宴席结束,万俟战与万俟妍漓告辞一样的高傲姿态,作为兄长的万俟战却优雅也霸气得多
他双手奉拳道,后会有期
我假装没有看见他说这句话时刻意飘向我的清淡视线
接下来我们就要启程继续南行了只需两天的路程就可以到达花家的属地盛陵城
盛陵是个独立的城池,虽说并非自治,朝廷却似乎一直有意放任花家力量在政农商牧林各方面的渗入,使得花家世代都俨然尊为盛陵的暗王传说,盛陵本就是多年前为嘉奖身为医药世家的花氏一族保护皇室血脉的功绩而构建的故而一直有“盛陵暗王,天下医;圣主体恤,世不欺”的说法世不欺,世不欺……可又有谁能真的许诺这世世代代的恩泽呢?
世人皆只见花家皇恩荫罩的繁盛,却不知隐藏其下的凶险
凤殇只说,我与云怅的相识联姻是花家绝处逢生的最后一步棋
一年前,失踪多时的旷世奇玉破吟终于现身京城最有名的场――雨润阁花家欣喜之余却同时发现,它是由当朝太子握在掌中的
碰不得,却也不能不碰
三年的教导,我所习的术数也已经渐渐成型花溢楼甚至整个花家,不知何故,笃定只有我可以取得它,竟愿放弃唾手可得的利益,以自由与破吟为赌放了我于是想借助云怅和龙泽府的声势送我上京,去取那块百毒不侵的破吟
花溢楼说,“把破吟带回来,你就可以永远离开了,容儿”
可他曾经也用这样轻松无比的口气对我说过,“丫头,只要你留下来,我便可保你的翟儿不死”
结果他许给了我什么?一年一次撕心裂肺的疼,三年不见天日的禁锢,一生都不能释怀的丧子之痛
父亲,我冷笑着望向远处,仿佛那就是盛陵城高耸入云的城楼一般,到底破吟有什么用途,竟可让你宁可舍弃栽培了三年的“心爱”女儿也甘之若饴
第三十三回 盛陵之别
远远就看见有大批人马在盛陵城门外等候这次是云怅胜后回京述职,兼之夏邑萧王爷为和谈使,一行人走的是官道,故而消息明里暗里都传得非常快,会有朝廷官员出城相迎也不是第一次了到近处停下车驾,男子都已下马寒暄客套,流苏车帘也被一点一点高高卷起女眷长途劳顿于理只需在车上简单见礼,入城宴席再行正式礼数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