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圈复一圈,一条接一条的精芒寒电中,早已分不出哪才是剑刃的本身了,甚至连南幻岳本人的身形在透过莹亮的光华中看去也是那么隐约茫然了,刃口划破空气,那种凄怖的尖啸,似能撕裂人们的耳膜!
突然间,“铁戟”韩振权往前扑攻,手中铁戟奋力穿刺,却被猛的震退,“掌上飞”刁汉旋身侧袭,三节棍“哗啦啦”暴响扫砸,寒光映处,他的“三节棍”却“铮’的一声只剩下两节了!
一直静观不动的“玉狐”阎立名,这时突然发声道:
“田兄注意——姓南的大约受到舍妹毒针所制,他一直没有移动,也可能已经无法移动,我们不妨用游斗方式取他!”
起落弹跃中的田铭恍然犬悟,尖叫:
“转!”
随着他这一声“转”,“铁辕”韩振权、“小旋风”崔浩恩、“炫魂刀”程青、“兜云旗”范广、“掌上飞”刁汉,连同他自己一共六个人,马上圈成一圈,团团环走出招,不再像方才那样此进彼退的轮攻了。
南幻岳静峙如山,双手翻动,他的长剑便在左右手上跳来跳去,前后上下的回绕,他一边大笑道:
“阎立名,你这龟儿子,你这叫什么?‘旁观者清’么?”
闽立名卓立不动,冷冷的道:
“不用多久了,南幻岳,你知道的,不用太久了。”
南幻岳剑光回舞里道:
“下来试试吧,玉你娘的孤!”
突然间田铭的双匕首倏刺南幻岳的胸前腹下!
“寒水红”就像有着灵性,也像含蕴着无可探测的潜力一样,猝然间由回绕的防守之势变为一个炸裂的晶球——一滔滔,一条条,一抹抹夺目炫神的光芒分向四面爆射,“嗤”“嗤”有声,在这一蓬光与刃的映现中,“掌上飞”刁汉“吭”的一声身中十七剑,浑身上下像开了水闸一样鲜血狂喷,横着捧出,田铭也怪叫着跃翻向后——他的身上也有三个地方挂了彩……
“兜儿旗”范广疯了似的猛冲,黑皮钢杆的旗身“呼噜”卷扫扫飞,口中一面厉吼:
“拚他妈的了,兄弟们!”
南幻岳半声不响,剑似长虹,准狠的忽然弹射透过那一阵波浪般的旗海劲风,在敌人的兵器尚未接触到自己衣衫之前,业已穿进了对方咽喉!
人影闪处,程青的两柄薄刃刀在一片白光里飞快斩向南幻岳,南幻岳横剑弹架,田铭的匕首已电似的扎进了他的右肩胛,但是,“寒水红”的后半部剑身猝而蛇似的扭动,“刷”的一记,已同时将田铭的右手齐肘削断!
“嗷——”
颤栗的尖嗥着,田铭的右手断处,骨现森白,直肉蠕蝤,而“小旋风”崔浩恩及时跳起,一对点钢枪映浮着两点精芒,急朝南幻岳双目!
“寒水红”“嗡”的一颤,比崔浩恩动作更快的暴闪而至,当那两柄“点钢枪”离南幻岳眼睛还有半尺之际,“寒水红”的尖端已又快又恨的穿透了崔洗恩倒八眉的中间,将他透脑撞出七尺!
贴地翻滚,田铭形色凄厉如鬼,他的左手匕首闪缩划飞,狂刺南幻岳下盘,南幻岳剑刃电落,毫不容情的斩向对方颈项——就在这时,“炫魂刀”程青又来到了头顶!
左肩胛处直流如注,南幻岳猛一咬牙,往后猝翻,下落的长剑往上暴挑,寒光在黑夜中有如一抹闪电映起,程青的双手才扬,已惨号如狂般跌落——自胸至腹,顿时被“寒众红”的刃口划开了膛,五腑六脏,倾胃满地!
鬼魑似的影子掠过了南幻岳背后,他刚觉有异,背上已火热的颤了颤,就此一刹,他的“寒水红’也厉啸着倒弹横戳,将那掠过的人影一剑刺翻在地下连连翻了两个滚!
虽然是看不见背上的伤口,便南幻岳也知道那必不会太轻,从他的感觉上,他背后的矾肉就好像整个往侧伸展开去似的,非但火烫炙热,那种突来的痛苦,更宛似将心肝五脏也抽紧了——
那偷袭得手,却也受到南幻岳及时反击面跌地翻滚的人,不是别个,正是“玉狐”阎立名!
南幻岳经过这几下剧烈的跃动,又加上两次负伤,血气腾浮之下,被毒针Сhā入的腰眼部分更觉得僵木生硬,难以运劲发力,似乎,那个部位已风化了,已麻痹得不似他身上的一部分了,这种感觉更逐渐扩大连他肩肋侧身也慢慢有了瘫痪的迹象!
“玉狐”阎立名方才是用他的“狐齿锥”——那是一种尖角,顶端四边嵌着四支锋利弯钩的霸道武器,他就用这玩意在南幻岳背口开了一条六寸长的血槽,但是,他自己却也在得手的一刹被南幻岳反手刺中三剑,大腿,右腰侧上各一剑,尤其是他自己背上所挨的一剑,更有尺许之长,痛得他几乎连爬也爬不起来了!
躺在地上的田铭,这时提住一口气,声嘶力竭的叫着——纵然他像这样咕叫,声音仍是尖悦高昂得似个女子!
“截住他……一定要……截住他啊!”
又是一条人影自后有如鹰隼般袭来,南幻岳虽是腰肋僵麻,转动不灵,加上血流如注之下脑袋已开始晕沉,但他的感觉却极其敏锐,心智清楚,而且反应仍然快不可言,在那条人影扑到的瞬息,他看也不看,反手九十九剑凝成一片光网的卷向后背,他的出手仍是那样的快法,以至这扑袭之人不得不斜掠而起,借以躲闪!
那人,也手执一柄“狐齿锥”,嗯,是一直到现在才动手的“花狐”阎小仙!
眼睛也有些矇胧了,南幻岳捉住一口气,故章笑吟吟的道:
“别嚎你娘的袁了,截住我,哪一个能截住我?姓田的宝贝这一下我看你还吹不吹你他娘的牛皮——‘十二伏龙手’的精英有个鸟用?”
阎立名挣扎着奋力爬起嘶哑的喊道:
“小仙,你防着点,姓南的实在太扎手……”
站在远处的阎小仙也花容苍白惊惶的道:
“哥——我会注意,你别动,当心流血过多——”
南幻岳大笑道,
“别他娘在那里卿卿我我了,老子会一个一个宰掉你们——阎立名,你尝到滋味啦?姓南的不是好吃的吧?娘的,你暗算我,我就叫你得不偿失,我挨一记,你至少也挨了三记吧?这犹是你运气,如果我腰上不是有根毒针Сhā着,只怕你这条老命就不是你的了,那时,你流的血就更要多——”
故意大声说着话,南幻岳却感到越来越不对了,身上麻痹的感觉逐步加快扩展,甚至连心跳也急剧起来,这还不说,两眼看出去迷迷糊糊的,想呕吐,虚汗如浆,喘息粗浊,四肢百骸也软麻了——他那一口封闭毒针部位的真气显然已因他自己的跃动及受伤而松了劲,尤其肩背处的伤势,更痛得他连连痉挛不已——
田铭已快晕迷过去,但犹在喃喃出声:
“截住他……截住他……”
七名“十二伏龙手”中唯一尚能运劲展力的只有一个额上血琳淋的“铁戟”韩振权了,如今他又是紧张,又是恐惧的站在那里,一张长脸,也因为过度的惊惶失措而变成扁的了!
现在,阎小仙慢慢靠近,粉脸如纸,冷汗凝结她的眼窝鼻凹里,她一步一步的朝上凑,却每举一步有若千钧!
突然间,她飞身暴扑,“狐齿锥”上挑下挂,又笔直透戮,变化得又快又灵,但是,南幻岳看也不看,“寒水红”猝射向前,冷芒如虹,“呱”的一记已将阎小仙的秀发削落一绺,吓得她慌忙侧滚,几乎跌翻在地!
在这一瞬,“铁戟”韩振权鼓足勇气,乘隙疾进,自后猛挥铁戟攻向南幻岳,而他的鞋尖刚沾上南幻岳衣衫的刹那,“寒水红”已活蛇也似的“嗖”声倒卷,快得无可比拟的又将韩振权右手背上一块皮肉血滴滴的削飞!
怪叫着,韩振权亡命般贴地滚出,摇晃晃的阎立名见状之下,不由惊恐欲狂的吼叫:
“沈斌、华仲,立即对付那女人——”
南幻岳大笑道:
“来不及了,我儿。”
笑声摇曳厉如狼啸,南幻岳在草屑粉飞里早已一头又撞回茅屋之内,他甫始冲进,黑暗中一柄砍山刀已楼头劈下,同时,他于急促中,也瞥及另一个大汉,手执另一柄砍刀猛砍向仍然晕迷中的潘巧怡!
就地一闪——只差半寸,锋利沉重的砍山刀贴着南幻岳右边衣袖擦过,他左手在身形半旋中电劈面出,同时,“寒水红”已流光般脱手飞出!”
两声惨号连叠在一起,这一个整个面门成了枚烂柿子,鲜血脑浆进溅,那一个想加害潘巧怡的仁兄也被飞射而寒的“寒水虹”Сhā了个透心凉,刚刚仆跌在潘巧怡的身上!
南幻岳急奔向前,却在一个蓦起的冷颤中几乎一交摔倒,这时,他骇然察觉,他的半边身子巳差不多瘫痪了!
双跟晕黑里,他连爬带滚的翻了过去,用尽平生之力抽回了透进那具尸体上的“寒水虹”,然后,他鼓起最后的力量拖扯潘巧怡,老天爷,平时又是轻盈,又是婀娜窍窕的潘巧怕,如令竟重逾千斤,像座石山似的,任南幻岳怎么拖也拖不动,几次之后,他业已累得气喘如牛,汗透重衣!
外头,阎立名在嘶哑的叫吼:
“小仙……快和韩振权韩兄冲进去截杀南幻岳,你看见他方才掠跃时的身法?摇晃沉重得就像喝醉了酒——他的毒性发了,他再也支持不住了……”
“你娘的狗头,阎立名,算你招子精——”
诅咒着,南幻岳还想再试一次,他一面尽力拖动潘巧怡,一边用头顶着压在潘巧怡身上的那具尸体,要将那具尸体顶下去,但是,他再竭而衰之下,除了累得头晕脑涨双目金星乱迸外,就只落了个拼命喘气,更加身体僵木不仁,半点效果也没有!
外面响起急促步履声,还有阎小仙惶忧的叮咛:
“韩二哥,你从前门,我自后面……小心点,他可能毒发了,但负伤之兽那濒死一扑更是可虑!”
从韩振权的回答就可以想象到他脸上那种惊恐不妥的表情:
“好……吧,阎姑娘,咱们就冲进去看看……唉,我的确有点寒心了……”
最后努力仍然无效之后,南幻岳只有暗叹一声,抖索索的伸手摸入潘巧怡的胸襟里,那里只是温暖的,柔软又高耸的,甚至可以感觉到潘巧怡均匀的心跳,但南幻岳却无心也无暇去体会个中滋味了,他急急忙忙的摸到了藏在潘巧怡胸衣内的一支狭扁木盒,抽出来,无声的道:
“巧怡,对不起,我实在心余力绌,救不动你了,你暂且委屈一下,我一解了毒就赶来救你出田,短别一会,宝贝!”
此刻,轻细的脚步声业已从两个不同的方向来到了门前与屋后的草塘破洞跗近!
南幻岳猛力吸了一口气,他所能运出的最大力量,借右臂挥展的帮助,奋劲跃起,刚好自屋顶的隙口中穿出,他侧身一滚,便静静的伏趴在屋顶上寂然不动了!几乎就在他方才伏下的同时,两条人影已纷自门口及墙洞中飞掠而进,同时叱喝出声,兵刃互撞,“铿锵”交击里阎小仙的语声急忙响起:
“是我——韩二哥!”
韩振权似是吃了一惊赶紧道;
“阎姑娘——”
于是,他们似在茅屋内开始了小心翼翼的搜查,过了一会,火折子的光芒闪亮出来,阎小仙的语音又惊惶又不安的传扬:
“不好,韩二哥,姓南的逃走了——”韩振权似乎更心惊肉跳:
“我的天,他这一逃,非但是放虎归山,我们也等于欠下了卖命契……他,伯会回来找我们算帐的啊——”
闽小仙像是在屋里平静了一下,低郁的道:
“现在谈这些也役有用了——韩二哥,他显然是毒发身沉,你看,他连他的心上人潘巧怡也抛在这里没有救走!”
伏在屋便上的南幻岳心里冷笑着没有动弹,暗忖:
“我会来救她的,只要我能动弹就行了——你这骚狐狸,老子再和你见了面,你就会晓得那是一种什么滋味了——”
屋中,韩振权的声音,又沉重的响起:
“他何必救这女人?只要他逃得掉连他老婆他也抛得!”
显然阎小仙不表同意,开始有些希望洋谥在她的言语中:
“不,韩二哥,只要有这女人在我们手里,姓南的便投鼠忌器,有所顾忌,我们可以挟持她威胁南幻岳就范!”
韩振权叹了口气,道:
“唉,阎姑娘,你对南幻岳可是知道得太少了,你可晓得他有多么个风流法?和他一起玩过的女人何止千百?编起队来能排成长龙,燕瘦环肥随他挑拣,玩腻了就去,耍够了便散,一个女人在他来说只是个新鲜,半点价值谈不上,你想用这个女人来要挟他,恐怕发生不了什么作用,他会连看也不看她一跟便牺牲她,然后继续找我们报仇——女人在他来说,不一定比一双破鞋更有留恋的价值……”
阎小仙像是怔愕了一下,然后,痛恨的道:
“这个——薄情寡义,玩弄女人的色魔,我真后悔没能杀掉他!”
韩振权有气无力的道:
“我更后悔没能杀掉他,阁姑娘,他玩女人我不管,糟就糟在他对我的性命有威胁,唉,看看他那身本事,他那柄长蛇似的剑刃闪动之快,我真有点头皮发麻,想想看,如果突然在某个地方和他单独遇上了,那场面——老天,不用提也破胆了——”
阎小仙哼了哼,不快的道:
“韩二哥,别这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淫棍也没什么了不起……他敢再来,包管叫他来得去不得!”
韩振权干笑了一声,嗓眼沙沙的道:
“但愿如此吧,那就谢天谢地了——”
忽然,阎小仙又想起什么事一样低声道:
“对了,韩二哥,这个姓潘的女人可能对南幻岳的意义有些与众不同,他们……一路来十分恩爱,甜言蜜语说个不停,他还一直叫她宝贝……他似是十分怕她,说不定这女人仍有利用的价值!”
韩振权的声调有些苦涩:
“阎姑娘,姓南的对刚到手的女人自有他的一套,在没有玩赋之前,当然是甜言蜜语,唱做工细的——就像你说的‘十分恩爱’,但这只是表面功夫呀,而被他喊过‘宝贝’的女人,恐怕已有上百个不止了——”
阎小仙沉默片刻,固执的道:
“或者你说得对,但这个我总觉得和其他女人不同,南幻岳对她定是多少动了点真感情,一定的,我可看得出来!”
韩振权问:
“你怎么看得出来?”
阎小仙冷冷的道:
“女人的直觉,韩二哥,女人的直觉!”
韩振权无精打采道:
“希望你是对的!”
阎小仙又在说话:
“我们还是将这女人押带着,或许能借以胁迫姓南的不敢轻举妄动——韩二哥,另外我们再在这附近四周搜一搜,说不定姓南的毒发之后业已瘫在某处了,若能找着他,咱们的后顾之忧也没有啦!”
韩振权讷讷的道:
“好——吧。”
这时,屋后阎立名已焦灼的大叫:
“小仙,小仙,韩兄,你们在里面么?”
阎小仙回应了一声,低促的道:
“韩二哥,这里麻烦你暂时收拾一下,再把姓潘的女人带出来,我先去照应我哥哥及田大哥了——”说着话,阎小仙已经匆匆掠出,她奔向闽立名那里,向阎立名嘀咕了很久,这位“玉狐”像是十分苦恼的一边听着一边唉声叹气,嗟吁不己,接着,闽小仙又自他兄长身上的镖囊内取出药物,迅速又熟练的为其上药包扎,阎立名又指指早已晕迷过去的“胭脂虎”田铭,阎小仙又过去也替田铭治伤敷药起来,着她的动作,显然对这一门亦颇有心得。
当韩振权弄妥了屋里的事,背着潘巧怡出来之后,他与阎立名、周小仙又凑在一起商议了很久,然后,他们草草的将遍地狼藉的尸首挖坑掩埋了,在阎小仙和韩振权的协助下,拉着阎立名,几个人步履蹒跚的缓缓季去。
他们走了好一会,南幻岳仍然伏在屋顶上毫不动弹,他静静的等侯着,果然,片刻后韩振权与阎小仙又摸了回来,两个人身形快速,在四周来往搜寻,又进了茅屋一次,直到他们确信了再无希望可以找到南幻岳之后,这才意态怏怏的重又归向黑暗之中……”
又过了很久……很久。
南幻岳异常艰难的用几乎僵硬了的右手指拨开了那支狭长扁平的檀木盒盒盖,盘中衬白缎,白缎之上,赫然平置着那朵可解百毒的奇花——“白朱雀”!
颤索索的,十分笨拙的,南幻岳费了好大工夫才好不容易摘下了一片“白朱雀”的花瓣,他急不迭的以口凑上,一吸而入,当这片“白朱雀”花瓣下了肚之后,南幻岳的满口芬芳尚绕齿留舌,浑身已突然起了一阵火烫的感觉,接着心口作恶,猛的呕吐起来,非止呕吐,连全身的毛孔也有大量的汗液沁流,呕吐的与自毛孔中沁流的秽汁汗液,竟然全有一股隐约的辛辣腥膻之气!
好一阵子,他吐完了,又颤巍巍的用力拔出了腰上的那根毒针抛弃,于是一股无比的倦怠顿感袭来,他几乎尚来不及抹净唇角的污渍,便即已酣然入梦……
梦中实则无梦,南幻岳就像晕了过去一样,睡得那么沉,那么甜,连眼皮也没有颤动一下,他的呼吸是均匀又细微的,脸色安详而平静,现在,他的模样看上去相当恬适——宛如他未曾经过这一场搏命流血之战,宛如他正舒服的躺在家中那张柔软宽大的锦榻上一样……
星光,秋夜之风,濡沾的寒露,衬合着林梢的摇动,万籁之声,便陪着他度过这漫长又短暂的一宵……
于是,星光隐去,风微寂,寒露透衣,天空泛现了鱼肚白色,缮面逐淅明亮,更有早阳的光辉那么暖烘烘,喜洋洋的自东边升起,普照大地,映耀万物,好像这一切都随着这个新来临的日子面容光焕发了……
茅屋顶上的南幻岳,他的面庞在初阳的光辉映照下,竟是显得那样红润,那样的健康又那样的年轻,好像他从来中过毒,受过伤或流过血似的,他的气色之佳,恐怕一个正常的人也未必及得上。
慢慢的,阳光刺激了他的眼睛,照晒着他的全身,慢慢伪,他的眼睛眨动,四肢伸曲,于是,他醒过来了——
被阳光炫映得眼花,他又闭上,养子会神,再又缓缓睁开,接着,他用手遮住了r阳光,慢慢坐起,这一下,他的神智,记忆也完全恢复过来,于是,他惊喜的发觉自己非但身上的僵木麻痹感俱已消失,肢体活动自如,而精神之好,力量之充沛,几乎更胜于前,就连身上的伤势也早凝了直,结了硬痂,痛苦只是隐约的事,唯一有点令他不满的是——身体上散发着一股酸臭气味!
深深的呼吸了几次,他又略微活动活动,直到他确定积毒已除,伤口无碍了,这才兴致飞Сhā的,满足的站了起来,喃喃自语:
“这‘白朱雀’真呈救命仙丹,我的心肝肉啊……好了,这一下我又来了,狐狸也好,伏龙的手也好,老子这一次不剥了你们的皮就算你们八字生得巧……巧怡宝贝,你且忍一忍,我马上就来救你出险啦,不会太迟的,我从来不会太迟……”
撕下内襟的布条来缚住肩背伤处,他又试了试劲,然后,自茅屋填一跃而下,连坐骑也不要,对准夜来“兄妹双狐”离开的方向移步追去。
南幻岳如今的模样可说是相当狼狈的,髻发散乱,满脸满身的直污斑斑,活像则从地狱血池里挣扎上来一个恶鬼似的,看上去好不唬人,但他全不管了,只闷着头,展开身手有如流星赶月一般朝前急赶。
他心里有数,不论对方骑马抑是步行,绝对是走不快的,因为他们一行五人里面,有受了重伤的人,也有俘虏,再怎么说,也无法像平常一样行动迅速,况且,自后晚至晨早,过去的时间并不多,只要他把握得稳,摸得对方向,十有八九可以很快的追上对方。
→OCR:大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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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晚时分,他已来在一个日前曾经经过的小镇上,这个小镇,名叫“泰兴集”,来时他们没有停留,这遭往回赶他却要在这里找个地方打打尖了。
靠近镇前的那条驿道上,有一家挑着青布酒帘的竹棚酒店,南幻岳业已发觉路上有些行人在向他投注惊愕又畏缩的眼光了,就好像他是个来自另一世界的怪物似的。为了不太令自己招人耳目,他只有匆匆先往那家酒店走去。打算把自己略略收拾二下再说,及至来近店前,始发觉柜台后的一个干黄老头子早已注意着他下,舐舐嘴唇,他大步走了进去,随便挑了副座头坐下,目光略一浏览这间十分简陋的酒店,然后,他眯着眼道:
“招呼客人哪,我说掌柜的!”
柜台后那又干又黄的老头子急忙走近,欠着腰,笑得挺不自然:
“哦,小哥,可是来一盅?”
南幻岳笑笑道:
“你开店卖酒,我走了进来,掌柜的,你说,我不来一盅是干什么?”
老头儿连连点头赔笑,道:
“是,是,这就给送上来,这就给送上来——”
刚走出几步,他又尴尬的立住,回过身,直搓手道:
“小哥,哦,要哪种酒?小店卖的有老黄酒、竹叶青、大白烧……全都又香又醇,小哥中意哪一样?”
南幻岳随便的道:
“老黄酒吧,四两够了。”
当老头给他摆好杯筷,放下一只盛满酒的锡壶之后,又顺便端来一碟油炸花生米,一碟卤豆干,边又欠着腰问:
“齐了,小哥,还要点什么下酒不要?腌肉啦,腊肠啦,卤鸭翅膀鸭掌,小店也全有得卖……”
南幻岳摇描头,道:
“就这样凑摇巴,倒是要麻烦你掌柜的等会给我弄盆水洗洗脸,我这个样子不大好看,是不?’
老头儿讷讷的一笑道,
“哦,你们混江湖的人,总是经常搞得血糊糊的,我在这驿路边上开了二十年的酒店,像这样的事也都看惯了,不觉碍有什么稀奇的啦——”’
南幻岳自己斟了杯老黄酒一口干了,吁着气,道:
“酒不错——是的,像我们这种吃杂八地的角色,挂彩见红委实不算奇事了,生活要混么……”
老头儿嘴里“啧”了几声,唠叨着道:
“像你小哥这样还不算是严重的哩,就在日头刚刚上来不久,我才开了店门,便瞧见路上有男有女来了五六个人,看模样准也是你们江湖上的好汉,嗬,其中有一位居然断了一条手臂,是齐肘断掉的,虽已包扎上了,血却仍然浸透出来,染红了一大片,另一位长得斯斯文文的后生却也是浑身血斑斑的看上去好不吓人,还有一个大块头,脑门上也使白布勒头包着,看光景八成也受了伤,只有那两个姑娘倒还好端端的,不过气色亦都不强,唉,又不知是和什么仇家对头碰上吃了亏啦……”
南幻岳心头一跳,大喜过望,哈,照这老头儿的描述,可不就正是阎立名兄妹、田铭、韩振权与潘巧怡一行人?这可真追对了路,摸正了方向哩——而且如此看来,他们果然没有走出大远!
尽力压住那一股兴奋的情绪,南幻岳稳着表情问:
“哦?早晨也有人挂了彩经过这里?”
老头儿一副悲天悯人的神色,叹着气道:
“可不是,他们是骑马来的,我看情形,那位断了手的伙计是挺不住啦,脸色煞白,就和张纸一样,在鞍上便摇摇晃晃的生像随时能跌下来……他们也进了我这庄店来歇脚,一边还问我哪里有药铺于,哪里有人家可以租屋……”
南幻岳装做平淡的道:
“他们大概是要暂在镇上住下,切断了手的朋友约莫支持不住了。”
老头儿连连点头,道:
“可不是么,就算是铁打的金刚吧,流了那多的血也都瘫啦,啧,你没看见,真叫惊人哪——”
又干了杯酒,拈起两粒花生米丢在嘴里,南幻岳道:
“你指点他们啦!”
老头儿道:
“哪还用说?我当即告诉那问我话的后生,说镇上的街尾开着的是老字号草药铺‘回生堂’,‘回生堂’的店东也就是郎中,治病疗伤,经验颇为老到,但那后生却瞪了我一眼,很不耐烦的说:
“我们只要抓药,谁叫他来治伤?我看他口气不善,也就吓得不敢再多讲什么了,咳,小哥,你们江湖人的性子可是个个火爆哩……”
南幻岳笑道:
“放心,掌柜的,我的脾气可是最和善的……”
老头儿露出满口黄牙道:
“是啰,这不用说,我老头子也看得出来……”
南幻岳又尝了口酒,道:
“后来呢?他们不是还求你指点个租屋的地方么?”
老头儿呵呵一笑道:’
“不错不错,也幸亏他们是磋着我,遇上别人还真不晓得呢,我们这地方冷清,住户也不多,平时肯将房子出租的人家可说太少,实则谁也有祖传的老屋可住,哪个再去租别人的屋子嘛?巧就巧在我的一个姓李的老街坊,刚好女儿出阁,他孤家寡人一个住了座大房子显得太冷清,便央我替他留意一下招招租,啊哈,他们一问我,我就替他们说了这地方,那后生像是还满意,又问明了方向,便丢下半两银子和那些男男女女一道走啦,还不知道他们去向李九租了屋不曾,等傍黑了我去盘问看看……”
南幻岳淡淡的道:
“那座房子很大么?”
老头儿笑呵呵的道:
“也是祖传的老屋了,小却不小,前后三进,有客堂,东西厢房,够住得下几十口人,怎么?小哥你也想租一间住?”
南幻岳摇摇头道:
“不,问问罢了。”
老头儿翻翻眼珠子,道:
“我却奇怪,镇上有家客栈,怎的他们不去住,却偏要赁屋而居?”
南幻岳心里笑笑,暗忖这老头儿的脑筋怎生这般迂法?阎立名兄妹携有伤者,更有俘虏,且男女杂处,又唯恐招人耳目,留下痕迹,当然就不便在公共场合出现,何况,不管他们如何想法,他们对南幻岳可能缀上的事实却也不能不防范呀,当然,这些顾虑都是这位老先生所想不到的,他也懒得再去说明,尝了口酒,他道:
“他们要租贷的房子,座落在哪儿呀?”
老头儿笑眯眯的道:
“说也凑巧,就在‘回生堂’的隔壁转角处,只要经过‘回生堂’顺着街面拐个弯就到了,门前只有一片竹林子挡着,穿过竹林,便可望见那扇黑漆大门……”
南幻岳又拈了粒花生米丢进口中,道:
“掌柜的,你可真是‘古道热肠’,肯帮人忙呢……”
老头儿笑道:
“这不算什么,江湖人嘛,大多出外混生活,有个三急两难,总也得靠朋友照应,他们遇上了我,我又怎能不尽点心意?呵呵,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利人利己,又何乐不为?”
南幻岳呷下半杯酒道:
“那两个女的,生得都很标致?”
形态有些暖昧的瞧着南幻岳,老头儿似笑非笑的道:
“呵!年轻人,年轻人……”
南幻岳耸耸肩道:
“提到女人,总免不得问一问长像,你可别见怪……”
老头儿回忆着道,
“两位姑娘,那穿绿的一个似乎生得美貌些,但另一个也秀秀气气的很不差,不过,穿绿的那一位像是怀有什么心事,老是有点愁眉不展的味道……”
南幻岳喃喃的道:
“受制于人,这眉又如何展法?……”
老头儿凑近了些,大声问:
“你说什么?”
南幻岳道:
“我在说,你老先生的眼光是不会错的……”
老头儿正色道:
“说真的,我在这条驿道边上开设这间酒店二十余年,像那穿绿的姑娘美貌的女子还是少见,她那生像,可真叫俏哪,便是皱着眉,苦着脸,看上去么,也别有那么几分叫人迷迷糊糊的味道……”
南幻岳故意道:
“真有那样的美法?”
老头儿急道:
“你是没有看见,小哥,否用包管你连眼也直了!”
南幻岳哧哧一笑道:
“我相信,掌柜的,以你阅人的经验,不会差到哪里……”
老头儿道:
“这个当然,我是老了,但双眼尚不曾昏花呢……”
喝完剩下的半杯酒,南幻岳好整以暇的道:
“掌柜的,他们还说了些别的什么话么?”
老头儿摇摇头道:
“向我说的只有这些,他们自己却嘀咕了很久,但我却不能拢近去听,这是个忌讳,你知道……”
南幻岳点点头道:
“当然,当然……”
老头儿怔了怔道:
“你对这些人,像是很有兴趣?”
南幻岳一笑道:
“红花绿叶,同是一家,我是从江湖来,自然对江湖人也就特别有点关切,你说是不?”
恍然笑了,老头儿道;
“呵呵,这是一定的!”
他搓搓手道:
“所以说,你先前才一过来,我便看出你也和他们那一班人都是同路的啦,你浑身染血,却更增加了我的注意,我还自己嘀咕呢,你们混扛湖,跑世面的朋友,难道说一天到晚全一样在舐刀口子?”
柳残阳 >> 《千手剑》
二十八、剑舞裙飞切齿恨
南幻岳叹了口气道:
“身子不由己哪,掌柜的,要活下去嘛……”
老头儿同情的摇摇头道:
“不怕肉痛?’
南幻岳道:
“久了,习惯了,便也不怕啦,身上的肉,像不是自己的了……”
老头儿打了个寒噤,讷讷的道:
“可真有种哪,你们——”
再斟了一杯酒喝干,南幻岳苦笑道:
“说实话,到了那等节骨眼下,不有种,也不成啦!”
老头儿畏瑟的道:
“小哥,你们全有一身杀人的本事吧?”
南幻岳更正道:
“不是‘杀人的本事’,而是‘护身的本事’才对,掌柜的,江湖行越是以忠孝节义为张本,你别以为我们都是‘刽子手’哪!”
老头儿窘迫的干笑一声道:
“啊,对了,我这就替你去打盆水来净脸,你且宽坐慢饮,小哥……”
南幻岳望着老头儿匆匆面去的背影苦笑道:
“你辛苦,掌柜的……”
信步走向“泰兴集”南街尾,净过脸又略略梳洗过的南幻岳看上去已不像先前那样的狼狈了,他不急不缓的在人家房廊下行过,在转过街角之后,嗯,业已发现了那疏疏落落的竹林子,这里,已经可以算是镇郊啦。
从竹林的间隙中,他可以隐约看见那幢房屋的黑漆大门,那两扇门似是最近又刚漆过不久,闪亮亮的相当光洁,南幻岳笑了笑,心想:
“到底是刚办过喜事呢……”
当然,他也明白,下一步跟着来的恐怕就不是“喜事”,但愿这屋主人不要遭至池鱼之殃……
慢慢在四周端详了一会,南幻岳揉了揉被酒意冲得红通通的面庞,然后他便举步向竹林中行去。
则进了竹林子,他正在微微打着酒呃,前面房子那两扇黑漆门已突然“咔喀”轻响,被人朝里启开——
南幻岳的行动就像一抹轻烟,他略一闪身,已隐伏至竹林一侧,同时望了过去,这一看,不由使他面露微笑,暗自称妙,原寒,那启门而出的人不是别个,正是那过足了戏瘾,令南幻岳吃了大亏的“花狐”闽小仙!
阎小仙的神色显得有些懂悴,眉宇之间也有点仓皇,但是,她的脸庞却板得紧紧的,一别冷若冰霜,凛然不可侵犯之态。
出门之后,她习惯性的住四周搜视了一遍,然后,才匆匆朝这边行来,她的手上,还提了一只小巧的竹蔑。
南幻岳伏匿林间,不禁喃喃的道:
“这可不真是‘冤家路窄’么?这一下,我倒要看看这只花狐狸,骚狐狸还有什么巧诈之术可使——”
阎小仙步履细碎而急促,她走得很快,且目光悒郁,好像有着什么心事,片刻间,媳已来到了南幻岳的隐身之处。
大摇大摆的,安安稳稳的,南幻岳从林里走出,正好拦在阎小仙的前头,他一边亲亲热热的打着招呼:
“嗨,小仙妹儿,久不相见啦,你可好?”
在这等情景之下,阎小仙见到了南幻岳,就和白日里遇见了鬼一样,她在猛的一愣后,两只俏眼儿全发了直,脸上的肌肉也失去控制的痉挛起来,一刹间她就僵在那里,手上提的竹蔑也不自觉的掉在地下……
南幻岳皮笑肉不笑的道:
“真叫巧呀,人生可是何处不相逢,咱们又会了面啦。”
阎小仙的脸蛋儿白中泛青,青里透红,她在激灵灵的一颤之后,立即惶熟回顾,神色紧张又加上慌乱,眼前的场面,似已令她不知所措了。
南幻岳踏上一步,笑眯眯的道:
“别看了,我说小仙妹儿,事到如今,哪个还帮得上你的忙?你那狗熊哥哥?那姓韩的?就算这一双驴鸟叠到一起,也不够我一把掐的……”
阎小仙退后一步不由自主的有些抖索起来,冷汗涔涔里,她眼珠子急速转动,一看就知道她正在拼命想法子要应付这个难以应付的意外局势……
南幻岳搓搓手,道:
“这一遭,你又将扮演哪个角色,当然,狄十娘你已装过了,不会有兴趣再装,或者试试赵飞燕?杨玉环?昭君?要不,干脆就以你本来这骚狐狸的面目出现?我倒要看看你还有几多变!”
细小的汗珠子聚在阎小仙的眼鼻凹间,她的脸蛋儿看上去似乎有些扭曲了,她的两边太阳|茓在不住的跳动,以至将额门上的筋脉也扯浮起来,呼吸是迫促的,她又回头望去……
南幻岳冷淡的道:
“不用回头看了,阎小仙,我可以在你那张专会骗人的樱桃嘴张开发出第一个间韵以前便封住它,叫你永远再也出不了声,你信不信?”
闽小仙窒噎了一下,本能的立即闭上微启的嘴唇,颈项间的脉络却在急速的跳动,当然,她非常明白南幻岳不是在吓唬她,她确知南幻岳具有这等的本领——昨夜,她已领教过了!
南幻岳背着手,缓缓的道:
“嗯,这才算聪咀,就说穿了吧。你便招呼出他们来又有屁用?我还不照样给他摆平于地?”
闽小仙深深吸了口气,尽量平静着自己惊恐不安的情绪,她显得口齿间十分艰涩拙滞的道:
“你——你想——干什么?”
南幻岳笑了笑,道:
“傻孩子,你好骗了我一场,又给我身上带来这么些皮肉之苦,再掳去了我的宝贝潘巧怡,更使我失去了救助狄十娘的机会,你说说看,如今我来了,我还会干什么?”南幻岳舐舐嘴唇又道:
“当然,可以预料的,我这一来,彼此全不会觉得太过愉快乃是笃定之事,首先要感到难受的,恐怕就是你了……”
阎小仙惊怵的语音却变得喑哑了:
“你,你要对我怎么样?”
南幻岳悠闲的道:
“问得好,心肝,你猜我会对你怎么样?”
阎小仙猛一咬牙卖狠道:
“你不要以为我是好吃的,南幻岳,我会和你拼了!”
南幻岳哼了哼不屑的道:
“和我拚?你用什么和我拚?就凭你那两手只配给你老公捏脚捶背的招式?可别笑掉我的大牙!”
阎小仙的脸色铁青,唇角抽搐道:
“不要欺人太甚,姓南的,我并不含糊你!”
南幻岳点点头道:
“好极了,我这一生就是喜欢像你这样有骨气的女人,来来来,我们先玩玩吧,不用性急,一桩一桩的过瘾,我可以叫你跳蹦个够!”
阎小仙愤怒至极的道;
“满口龌龊的东西!”
甫幻岳哧哧笑了,大刺刺的道:
“你清高?你圣洁?你文雅?拆穿了半文大钱不值,不错,我谈吐粗,但你心里脏,比较起来,我恐怕还要强上你那么三分,小仙妹儿,不用耍这一套了,说到底,你不过只是个靠着诈术狡计起家的下三流女混混而已,贱得紧!”
阎小仙目光怨毒,切齿欲碎:
“南幻岳,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南幻岳一笑道:
“正好,我也是同样的心思,怎么样?现在我们就开始吧?看看是谁能达成这个愿望?”
阎小仙身子震了震,尖声嚷叫道:
“你要是男子汉,大丈夫,你就待在这里别走,等我回去拿兵刃——”
南幻岳眯上了眼,道:
“等你回去拿兵刃?丫头,你是在做白日梦?还是以为我是个白痴?你简直不像头狐狸,倒像头小母猪了,这么个笨法!”
阎小仙又羞又怒又窘的道:
“你害怕——”
南幻岳笑道:
“我是害怕,怕你逃之夭夭!”
阎小仙腔上的神色连连变幻,忽然静了下来,她朝前凑近了些,表情凄怨又楚楚怜人的道:
“南幻岳,你到底想怎么样嘛?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是,欺负一个女儿家,可也并非你这种大人物的本色啊……你要知道,我们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并不是有意要和你为难,和你作对,我们实在身不由己……”
南幻岳冷笑道:
“好一个‘身不由己’!”
阎小仙急切的道:
“我们要混生活,可是?我们如果不接受这桩委托,就显得我们怕事,显得我们畏惧你,我们怎能如此砸自己的招牌?南幻岳,我们明明知道你不好对付,但我们也只好硬着头皮承担下来,因为我们要过下去,不能拿着自己的名声抹灰呀!”
南幻岳道:
“少给老子表这些苦经,谁不要混生活,谁不想过下去?就只你们能抓住这个理由么?混有混的方式,过有过的途径,你们要捞世界就不该让人家活了?把你们的收获享受完全建立在人家的痛苦上?真是狗屁不通!”
阎小仙抖了抖,畏瑟的道:
“南幻岳——不要太过逼人,我想,我们总能好好商量的,何苦非要动手不可?况且我们也全都明白动手之后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结果……”
南幻岳狠狠的道:
“你能明白这一点,还表示你并未迷糊!”一扬头,他又道:
“说吧,好好商量些什么?”
阎小仙委委屈屈的道:
“别这么凶,我是个女儿家——”
“呸”了一声,南幻岳怒道:
“什么女儿家男儿家?老子一概不论,你们整起人来的时候一个个活像煞神下界,六亲不认,轮到你眼前要吃瘪了,就又变成这等楚楚可怜啦?老子上了一回当你以为还会再跟着上一次?少罗嗦了,你他娘就算在我面前一头撞死,我也不会皱皱眉头,不信的话,你不妨试试!”
阎小仙面青唇白的说道:
“你——你何必这么恶劣?”
南幻岳狞笑一声道:
“恶劣?心肝,我恶劣的时候还没到呢!”
阎小仙抽了口冷气,嗫嚅的道:
“不要这样——我们谈谈条件,成吗?”
南幻岳大声道:
“什么条件?”
阎小仙忙道:
“你放我们走……”
南幻岳嗤之以鼻:
“放你们走?你是吃多了撑糊涂啦?”
阎小仙连连摆手,赶紧道:
“当然不单如此,南幻岳,我们也会给你相对的补偿—一我们答允将你的心上人潘巧怡释放……”
南幻岳“嗯”了一声,道:
“然后呢?”
阎小仙怔了怔讷讷的道;
“什么然后?我们将潘巧怡送还给你,你让我们安全离开,就这样互为交换,大家两不吃亏,难道说这尚不公平?”
南幻岳摇摇头道:
“不公平!”
阎小仙愕然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南幻岳冷冷的道:
“很简单——你们释放潘巧怡,而我放你们走,是么?”
阎小仙谨慎的点头道:
“是的——”
南幻岳慢慢的道:
“换句话说,就是用潘巧怡的安全交换你们的安全,以她的生命换你们的生命,对不对?”
阎小仙咽了口唾液,涩涩的说道,
“可以这样说……”
南幻岳浓眉一挑,怒道:
“但是,你们对我的欺骗、陷害,与我血肉的代价呢?因为你们的作梗使奸而令狄十娘仍然沦于苦海中的损失呢?这些帐就不算了?”
重重的,他又接着道:
“所以,我认为你的条件不公平。”
阎小仙极为难堪的缄默了一会,然后,她尽量压制着白己心头的那股愤怒与羞恼的浪潮,低低的道:
“南幻岳,我们已经做了最大的让步了,你何需如此逼人?”
南幻岳严峻的道:
“是你们先逼我,如今,就怪不得我要逼你们了,阎小仙,你早该知道我姓南的不是那么易缠!”
阎小仙顿时又翻了脸,狠泼倔强的道:
“南幻岳,我是为了大家全留条后路,这才忍气吞声的与你好言商议,哪知你竟如此赶尽杀绝,得陇望蜀,一步紧似一步的要挟逼迫我们,难道你就真以为我们怕你了?我不妨老实告诉你,我们能否打得过你是另一回事,第一个遭殃的就是潘巧怡!你别忘了她至今尚掌握在我们手里,如果我们有了麻烦。她的性命便自将不保,你杀我们剐我们都好,潘巧怡也得陪着上道!”
南幻岳嘿嘿笑了笑,道;
“怕不见得!”
阎小仙厉声尖嚷道:
“南幻岳,要是你不信,你可以试试看!”
南幻岳泰山笃定的道:
“当然我要试试!”
阎小仙阴毒的说道:
“你会后悔莫及的,南幻岳!”
甫幻岳摸着下颏的胡茬子,慢条斯理的道:
“阎小仙,你有你的花巧,我也有我的妙计,休想用潘巧怡要挟我,以求达到你们逃命的目的,然后再转回头来或是运用其他手段重施故技,我呢?也想一面救回潘巧怡一面宰杀你们——大家都是意欲其美,鱼与熊掌兼而得之,在此等情况之下,便只有互逞妙计了,彼此全不妨互展所长,各使其奸,看看到底谁能‘兼而得之’?不过,我可以明示于你,胜券所握,怕是我的希望来得较大,因为大妹子你眼前就先要栽跟头了……”
阎小仙尖声叫:
“你敢——”
南幻岳笑吟吟的道:
“你倒说说看,我有什么不敢的?”
阎小仙的动作相当快速,她猛然前扑,挥掌暴击,同时两足弹起,蹋向南幻岳胸膛,而就在这些招势甫展之际,人已狡兔也似一溜烟往回便窜!
南幻岳是什么样的角色?岂会中了对方这小小的缓兵之计?他的身形一旋猝转,仿佛鬼魅般闪到了阎小仙的身前,几乎在阁小仙的眸瞳尚未及摄入南幻岳的影像时,“寒水虹”的冷芒业已掣电般将阎小仙的一绺秀发削落空中!
“啊——”惊叫着,阎小仙可以贴切感触到那细窄的锋刃拂过脸面所带起的阴森寒气,那就好像用剃刀在她颊额上刮过去似的,有一种隐隐的冰冷,微微的生硬!
娇小的身躯凌空旋滚,阎小仙不克还攻,只有拼命图逃,但是,她甫始移出几步,银蛇般流灿纵横的剑网又已炫神夺目的罩下,其快其疾,就有如漫天交织的电闪雷火!
恐惧与慌乱骤然笼罩着阎小仙的心头,她奋力挣扎,双臂猛挥,两脚连番飞踢——掣掠的冷电猝然收敛,阎小仙却觉得双脚一紧,被一股绝大的力量扣住,狠狠将她横摔于地!
整个上半身重重撞跌于地的闯小仙,只觉得天旋地转,满眼泛黑,这一摔差点闭过气去,全身的骨架子都已抖散开来了……
扑一阵子,她才算缓过一口气来,神智也慢慢的清醒了,于是,她羞恼惊躁的发觉了一件事——她只是上半个身子跌倒地下而已,两只脚却全握在南幻岳手里,脚上原来穿着的—双黑缎软鞋,业已不知在什么时候被扯脱了,现在,南幻岳正紧捏着她那双粉嫩细白的脚踝在饶有兴致的端详着呢!
羞窘与愤怒交集,阀小仙用力扭动身子,抽扯双足边急恼的叫:
“放开我——你放开我……”
“嗖”声锐响,“寒水红”的刃锋怪蛇一样缠住了阎小仙的脖颈,利薄的刃便紧紧陷嵌进她柔嫩的颈项表皮中,这一来,闽小仙立即停止挣扎,不敢再动一下了,因为她知道,只要她稍微再出一点力,哪怕只是轻轻的一动,这缠绕在她脖颈子上的刀口便会深深割进她的颈肉之内!
南幻岳笑了笑,慢吞吞的道:
“不要动,不要嚷,小乖乖,这玩意可锋利得很哪,如今缠在你脖子却不是戏耍,稍稍一动,它就会切入很深,你要知道,人的脖子只有一条,割断了就再长不出,接不拢啦!”
说着,他凑上鼻端,在阎小仙那双圆润软滑的脚背上闻闻,“啧”“啧”赞美道:
“啊哈,真香,这是一种特异的香味,‘愿在衣而为领,承华发之余芳,求幻金缕之鞋,吻肤柔以亲玉润,’宝贝,你这双脚确实可爱,多么的滑嫩、柔软、玲珑,骨肉匀停,条线对称,细致纤巧,晶莹透剔,尤其是,这一股子隐隐约约的异香,啧啧啧……”
简直羞死了,也恼透了,阎小仙情急的却只能僵挺在那里叫;
“不要脸,下流,无耻,卑鄙……你放开我……”
轻轻用胡茬子在那双软嫩细白的脚心上摩娑着,南幻岳斜着眼道:
“老子如不放你能够如何?”
动又不敢动,挣又不能挣,阎小仙那种窘迫羞怒之情,实在难以言喻,她咬牙咒骂:
“南幻岳……还有没有一点人味?有没有一点江湖汉子的道义?你你你……你怎可如此下流荒唐?你太没有人格尊严……”
南幻岳哧哧笑了,不愠不火的道:
“我有人味,讲道义,人格高尚,颇重尊严——但那不是对你来论的,小仙妹儿,对待你这种人,只有用这样的法子,而你也只配受这个调调,可是?”
阎小仙惊惧羞迫的尖嚷道:
“你……你放开我,你这算什么?难道你不怕人家的指责?你知羞不知?”
南幻岳笑吟吟的道:
“妹子,你早就不要脸了,我还用得着知什么羞?”
阎小仙泄了气,哀求道,
“别这样……南幻岳,求你放开我,这样大不好看——叫人瞧去……我我还能棍吗?”
南幻岳故意色迷迷的道:
“横竖你也不能混了,何不彻底一点?妹子,我就抱你进林子深处,咱们做次‘露水夫妻’,结一场‘欢喜禅’吧……”
一下子像掉进了冰窖里,阎小仙但觉全身发冷,肌肤起栗,她瞪大了一双眼,惊恐逾恒的道:
“你……你说什么?”
南幻岳一笑道:
“我是说,我们来行一次‘周公之礼’,也算是你对陷害我的事做个小小的补偿,怎么样?”
阎小仙猛的张大了嘴巴,震骇欲绝,抖索索的道:
“你……你是说……你要……污辱我?”
南幻岳一本正经的道:
“彼此痛快,皆大欢喜,怎么能叫‘污辱’?”
阎小仙脸像死灰,颊肉痉挛,切齿道:
“禽兽——南幻岳,你是禽兽——”
南幻岳耸耸肩道:
“随你骂吧,妹子,打是情骂可是爱哩。”
阁小仙目眦欲裂的叫:
“天打雷劈的畜生……南幻岳,你休想玷污我一下……我会叫天下同道全认清你的龌龊无耻,我会向整个江湖,宣告你的兽行……”
南幻岳点点头道:
“没关系,反正你都豁出去不要这张脸了,我还有什么好顾虑的?来,我们这就亲热一番吧……”
阎小仙恐怖的嚎嚷:
“不,不,不可以……”
“寒水红”的光华倏然飞舞纵掠,快得像千百条流电在闪耀,阎小仙只觉得遍体全凉,寒气森森,就在她眼花缭乱中,全身上下的衣裙业已化估蝴蝶翩舞,片片飞扬!
嗯,好一具羊脂白玉也似的窈窕祼露身段!
那又窄又利的锋刃,挥舞得如此有分寸,有技巧,拿捏得这般准确,以至将阎小仙的衣裙整个削光了,却未损及她的毫发!
赤祼棵的阎小仙,这时恨不得一头撞死,她懂忙双手交又,掩着胸前,但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南幻岳一边仔细的鉴赏,一边舐着嘴唇,津津有味的道:
“硬是不错——凹凸分明,起状有致,窈窕透剔,玲珑纤巧,好,果然是好……”
阎小仙泪流满面悲愤至极的道:
“你污辱我吧,你弓虽暴我吧,南幻岳,你是英雄,你是好汉……我死给你看……我会死给你看……”
南幻岳哈哈一笑,回剑入鞘,右手骈指飞点,空气中响起沉闷的一声“噗”,阎小仙光溜溜的身体一弹,立即便瘫软了下来!
是的,她已被点了“软麻|茓”。
阎小仙越发恐惧得连血液都似要凝固了,她哆嗦着道:
“你……你敢……”
南幻岳蛮不在乎的上前一把抱起了她,道:
“还是那句老话——我有什么不敢的?”
咽窒了一声,阎小仙痛苦又绝望的闭上了跟睛,泪水却又流淌满颊,她软绵绵的被南幻岳夹进竹林探处,那模样,可不真像一只待受宰割的羔羊一样?而且,还是一只可怜的羔羊哪……
竹林子并不大密,也并不太探,但却已足够掩遮点什么,尤其是,假如要玩玩那种浓情密意的风流把戏,这里也堪可凑合了。
夹着瘫痪赤祼的阎小仙,南幻岳挑选了一处颇为严隐的地方——这是一处青竹刚好生长成一周屏风似的土堆之后,他将阎小仙轻轻平放了,然后,凄上去温温柔柔的在那张失去血色又冰凉的小嘴上一吻,阎小仙骤然触电般的弹了弹,泪痕斑斑的脸庞顿时又扭曲起,紧闭的眼皮子急速翕动,细密的睫毛上又是泪珠沾垂了……
“咚”的脱掉血污不堪的黑袍,南幻岳喉咙里发出那种怪异而又粗扩的低笑声,而阎小仙全身抽搐,牙关死咬,一面失去意识般痛苦的自齿缝中呢喃着:
“我死……让我死……你这畜生……你这禽兽……你……”
在阎小仙恐惧羞愤的想象中,南幻岳的下一个动作是继续脱下衣裳,由外衫而中衣,由中衣而小衣……然后,他会扑过来,压下来,然后——然后——她的一切也就完了,现在,她正惊骇欲绝的等待着承受这震撼又羞辱的滋味,她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她已整个的迷失了……
阎小仙已感觉到有东西复上了她的赤条条的身体,她悚栗的呻吟出声,她又立即发觉,这复上身的东西不似是个人体,那么轻,那么软,那么薄薄的,而且,没有人体上所带有的热力!
于是,她惶恐的睁开双眼,于是,她看清了复在她身上的东西——那是南幻岳方才脱下的黑色罩袍!
这黑色的罩炮盖在身上,尚有一丝微微的温暖,这温暖与南幻岳此刻脸上深沉冷静的笑容是有点不相衬的,阎小仙惊异的察觉南幻岳的眼神中,形态上,竟没有丝毫淫邪或欲火的反映,他的目光澄澈冰寒,表情湛然安详,就宛似一个刚刚参惮闻道回来的修士一样,肃穆极了,也明爽极了。
柳残阳 >> 《千手剑》
二十九、以牙还牙毒攻毒
嗓子里窒了窒,阎小仙顿时兴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触——是如释重负般,是欣慰宽怀,是迷惘疑惑,是愕然不解,有点点意外,有点点晕沉,有点点感激,但是,令她自己也惊骇的——也有点儿失望。
她明白,她清楚,她看得出来——南幻岳不是要污辱她,不是要弓虽暴她,她现在才憬悟,南幻岳一直便没有这种念头,他只是要戏弄她,羞谑她,调侃她而已,这,这是一场恶作剧!
于是,所有复杂的情绪,一下子又激涌为愤恨——无比的愤恨,无比的羞恼,阎小仙双目几欲突裂眼眶,咬牙骂道:
“你——你这杀千刀的狂夫……“
南幻岳缓缓的道:
“阎小仙,你真以为我会似你想象的那样占你便宜?你错了,我姓南的不是这种角色!”
闽小仙怨毒至骨的尖声骂道:
“我恨你,恨死你了……”
南幻岳摇头道:
“女人,我见过,也碰过,她们有的不及你,但大多数全比你有本钱,阎小仙,这种事在我来说,早已不稀罕了,只要我想,我愿意,我可以找到较你强上十百倍的女人来消遣,而且,更是她们甘心情愿,我不需如此大费手脚,更无需背上这个‘弓虽暴’的名义,设若你多了解我一点,你就会知道我不是真要对你如何了……”
阎小仙五官扭动,悲恨的道:
“我一辈子不会忘记你今天对我的羞辱,我会找你报仇,我会叫你生死不能,我发誓我会这样做——”
南幻岳淡淡的道:
“这只是给你一个教训罢了,阎小仙,好叫你知道为人行事,心地不可太过阴毒,更不可太过阴恶,否则,这人间世上,比你还要会整人,还要手段辣的角色多的是,譬如我,你可明白你这一次的奸诈是耍得多卑鄙龌龊么?你使一个柔弱无助的少女陷入绝境中,在水深火热里继续痛苦呻吟,你握断了她求取将来幸福的生活,你令人家父女不得团圆,你拆散人家骨肉。使一个老年人孤苦无依的再于焦惶悲楚里巴望下去……另外,你助纣为虐,损伤了我和潘巧怕发自内心的一片善意,这在在全是你可恶可恨之处,我令天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耍这一套阴毒把戏,我就给你来个眼前报,叫你终生难忘这一次的打击——你称它‘羞辱’也罢,‘戏虐’也罢,‘玩弄’也罢,总之,我相信你这一辈子,是会印象深刻了……”
阎小仙痉挛了一下,悲切又愤怒的道:
“我会报答你的,南幻岳!”
南幻岳一笑道:
“老实说,我并不怕你来报复,如果我怕,我何需留你活口,这一点你应该相信,假使我要杀死你,眼前还有比这更简单的事么?我仅仅一挥手,你爹娘便白养活你这么大了!”
阎小仙嘴唇擞了擞,默然了,是的,人家可是半点没有说错,跟前还有比宰掉她更容易的事么?
南幻岳缓缓的道:
“你要记住今天的这个教训,我对女人一向有着先天的侧隐之心——便称它为我的人性弱直吧,因此我放过你,但普天之下,习惯于棘手推花的男人可多得很,如若下一次你再遇上眼前的这个场面,我怕你就要落得个失了身子又赔命了,想想看,江湖道上像这种奸而杀之的事情哪一年没出过?”
阎小仙禁不住激灵灵的一般,犹倔强的道:
“你吓不住我,我并非初出道的雏儿……”
南幻岳笑笑道:
“这是事实——不用和你的江湖历史混为一谈,阎小仙,那些倒霉的家伙亦非个个都是初出道的雏儿,老混混栽了跟头的更不知凡几,现在,你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么?”
阎小仙尖声道:
“鬼——你是个鬼!”
南幻岳闲闲的道:
“就算我是个鬼吧,可也是个善心鬼呢,要不,早就索了你的命,圈住你的魂啦,对不?”
阎小仙窒噎了一声,沉沉的道:
“我会记住你今天是如何的羞辱我,戏弄我……南幻岳,除非你杀了我,否则,你早晚也会和我再碰面,那时,你就知道我会如何报还你今天加诸于我的手段了!”
南幻岳笑吟吟的道:
“外还算坦率,阎小仙,就凭这微不足道的一丁点,我也就可以饶过你——不过,你要来找我报仇的时候,可得精打细算,自问有了绝对的把握再来,要不,下一遭我再擒住你,就不止是剥光你了,我没有这个兴趣,但我可以找得着很多对这种事有兴趣的大男人,他们会一拥而上,将你瓜分了!”
阎小仙猛的一抖,痛骂:
“污秽下流的禽兽,不要脸的臭男人……”
南幻岳平静的道:
“你很聪明,会分辨得出一个人的意用,所以方才你一跟看见我,便知道我的样子不是要弓虽暴你,但你记住,如你再不悔改,你终究会遇上那个样子和我截然不同的人!”
阎小仙尖声叫:
“我要杀了你!”
南幻岳淡淡的道:
“你只要有办法,我就等着这一天!”
说着,他转过身,慢条斯理的往林外行去,阎小仙见状急叫:
“站住,你!”
南幻岳回过头来皱着眉问:
“又是什么事?”
阎小仙慌张又气愤的道:
“我……我呢?你这一走,我怎么办?”
南幻岳明知故问:
“什么你怎么办?”
阎小仙又急又恼又怒的道:
“你制住了我的|茓道,使我无法动弹,而我又……又是这个样子,难道你就叫我像这样躺在这里好看?”
南幻岳哧哧笑了,道:
“你的意思是?”
阎小仙气愤的叫:
“不要装糊涂——你快过来解开我的|茓道呀!”
南幻岳摇头道:
“我有这个义务?”
阎小仙呆了一呆,怨恨的道:
“你既不杀我,就该放我!”
南幻岳哼了哼道:
“这倒是新鲜,我不杀你乃是我出自一片侧隐之心,但我放了你却算是什么玩意?好叫你再纠众摆平我?”
阎小仙怒道:
“但我不能像这样赤身露体的躺在这里——万一叫人看见了,我还有什么脸面再混下去,你要充英雄,示度量。何不就充到底?”
南幻岳似笑非笑的道:
“这个地方十分隐密,叫人看到的可能性并不大,所以,你还是安心躺着歇歇吧,我答应你,会有人来救你的!”
阎小仙切齿道:
“谁信你的鬼话?而且我如此身无寸缕,岂能让人看了又看?你简直卑劣到了极处……”
南幻岳道:
“别冒火,我就实说了吧,等一下,我还要回来,我回来是解开你的|茓道,顺便,叫潘巧怡给休配一副药吃下去……”
阎小仙悚然惊栗,蹬大了眼道:
“什么药给我吃下去?”
南幻岳道:
“毒药,你以为什么?安胎药?”
阎小仙大叫:
“你要毒死我?我早知道林是十恶毒之徒!”
南幻岳低沉的道:
“小乖乖,不要怕,我不会毒死你的,我只是使你就范罢了!”
阎小仙惊怒的道:
“什么意思?”
南幻岳笑道:
“才说你聪明,如今你却又透着这么个笨法?我便明说了,小乖乖,等一下,我叫潘巧怡去配一剂毒药,共两份,给你与令兄分服下去,当然这毒药不会马上要你兄妹的命,我会叫潘巧怡斟酌分量,让毒性慢点发作,或是十天,或是一月,这期间,我放你们走,回去把狄十娘再给我骗回来,然后,我给你们解药,大家好来好散,如果,以后你们还要找我算帐,那就是你们自己的事了……”
周小仙失措的喊:
“卑鄙,你卑鄙!”
南幻岳叹了口气道:
“我一点也不卑鄙,相反的,我公正极了,你们兄妹使我失去了解救狄十娘的机会,你们就有责任补偿,因此,我这趟差事便付托在你们身上了,所谓‘解铃还是系铃人’,就是这个道理!”
阎小仙凶泼的道:
“好呀,我还当你果真有什么‘恻隐之心’,有什么‘英雄度量’呢,原来你之所以不杀死我,乃是想利用我兄妹去干这档子差事!”
南幻岳老实点点头,道:
“我说过了,‘解铃还是系铃人’嘛,你们骗了我失算,就只好再回头去骗他们,反正你兄妹俩也是骗惯了……”
阎小仙怒道:
“不要做梦,我们不会干!”
南幻岳露齿笑道:
“悉随尊便——只要你们不想活了!”
阎小仙尖叫道:
“这是龌龊的要挟,下流的逼迫!”
南幻岳“嗯”了一声,道:
“彼此彼此。”
一下子又泄了气,阎小仙呻衅了一声,道:
“但……南幻岳,这是不合江湖道义的……”
南幻岳眨眨眼,道:
“‘浮图岗’的人所为所行有哪一桩是符合江湖道义的?你兄妹两个平常惯耍的这一套又有哪一样是符合江湖道义的?小乖乖,你倒举出几个例子说给我听听!”
阎小仙噎口无言,过了半响,她讷讷的道:
“你不要逼人太甚,这种事,我们怎么能做得?”
南幻岳冷然道:
“对我怎么做,对他们也如法炮制,二位贤兄妹,全为行家,莫不成还要我来指点?”
阎小仙艰涩的道:
“办不通的……”
南幻岳笑笑道:
“我并不勉强二位办得通,或者,贤兄妹看在自己老命份上,恰巧办通了也说不定……”
闽小仙咬咬牙,道:
“姓南的,你算盘不要敲得太如意,我现在落在你手里,我哥哥却还没有,他会对付你——”
南幻岳用右手食指刮刮自己下巴,笑道:
“令兄不错是尚未落在我手,但我相信你心里明白,这并不困难,我会很快叫他落在我手中,很快,将快得出乎你的预料!”
闽小仙气馁的道:
“还有韩振权——”
南幻岳摇摇头,道:
“这家伙不值一提,但是,我不耐烦对他多费手脚,就在这里,我便将进他回他老丈人家去!”
阎小仙怵然道:
“你要杀他?”
南幻岳道:
“一点不错,剩下贤兄妹二位来也好商量着办事,不必顾虑会有什么人走漏了风声碍事——”
阎小仙软弱的道:
“纵使我哥哥栽在你手下,他也不会答应跟你妥协……”
南幻岳平静的道:
“我并不担心他是否愿意妥协,我已说过,除非他活腻味了,也除非他连你亦不管了……”
阎小仙急怒交加:
“什么?你你……你还要用我来要挟他?”
南幻岳安详的道:
“兄妹是骨肉,如手足,面我知道你俩人又一向是齿唇相依,情感深厚的,你们彼此都应该替对方设想二下,当然,假设你们自己全不愿活了,也不愿对方活了,那就随你们干不干啦……”
几乎咬碎了满嘴银牙,阎小仙恨声道:
“南幻岳,人人都知道你的剑利手快,到如今,我才发觉你的心地之狠,用计之奸,更远远超乎你的武艺之上!”
南幻岳道:
“要活下去么,江湖是个圈子,虎狼遍地,豺枭当路,光有勇无谋是不行的,多少总得有点脑筋,是不?”
阎小仙冷硬的道:
“如果天下真有坏人,南幻岳,那就是你了!”
南幻岳点点头,道:
“还得再加上贤兄妹,我们是有志一同,你奸我滑,可对?”
阎小仙痛恨的一字一顿道:
“有一天,我会吃你的肉——”
南幻岳眉梢子一扬,道:
“在那一天没有真正来临之前,先别着急说这种狂话——不管你们兄妹做是不做,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我还是依计而行,绝不更改——”
阎小仙幽幽的道:
“如果我们答应——到时候你再不给解药,怎么办?”
南幻岳道:
“我是一定给,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阎小仙冷冷一哼,寒着脸道:
“鬼才相信你是君子,你有什么保证?”
南幻岳慢慢的道,
“我的允诺就是保证!”
阎小仙大声道;
“我信不过你!”
南幻岳低沉的道:
“那就由你了,可惜你们没有选择,只有这一条路走,否则,另一条路便是死亡,恐怕二位非得赌上乙赌了!”
吁了口气,他又道:
“潘巧怡对毒这一门上的造诣极深,她一定会给你们配上一副轻重恰当的份量,我是过来人,我不会使你们太过痛苦——如果你们真的固执到那个地步的话!”
转身,南幻岳大步向林外走去,阎小仙惊叫:
“你到哪里?”
南幻岳头也不回的道:
“收拾你哥哥与那姓韩去的,乖乖,这不会太久——”
南幻岳来到门的首先作了一次深呼吸,然后,他极为文雅轻缓的举手拍门,“咚”“呼”数响,门里已有脚步声传来,那么无精打采的声音听得出正是‘铁戟”韩振权的嗓门:
“谁?阎姑娘么?”
南幻岳半声不吭,又再举手敲了敲,韩振权一边拉栓,一边叠声道:
“来了,来了,你去店里买药材却回来得好快哩……”
黑漆大门刚开了一半,韩振权的那张脸已蓦然歪扯向一旁——他双目突出,嘴巴大张,一个“啊”字卡在喉咙里,却再也出不了声了!
南幻岳微微一笑道:
“我来得可真快吧,老朋友!”
全身剧烈的抖索了一下,韩振权的额头青筋暴浮,冷汗涔涔,他正待张口大呼,“寒水红”的锋利刃身已简直看都看不清的便搁上了他的脖颈!
南幻岳凑近了点温柔的道:
“别吆喝,老朋友,你一定相信——我的剑锋比你的号叫更要快吧?”
韩振权不由自主的痉挛着,面青唇白,惊恐畏惧的嗫嚅着道:
“你……你想干什么?”
南幻岳轻悄的道:
“第一,我的心肝肉潘巧怡安好么?”
韩振权连连点头,心惊肉跳的道:
“好,……好得很哪……”
南幻岳道:
“你们没有伤害她,难为她,或侵犯她吧?”
又连忙摇头,这位“伏龙团”中‘十二伏龙手”的人物几乎连尿都要吓出来了,他深深明白南幻岳的个性,每每在言笑中溅血,于和悦里夺魂,如果有人以为南幻岳是这样的和蔼可亲,那就是大错特错了!
“绝对……绝对没有……我保证……我以人格担保……”
南幻岳撇撇唇角,道:
“你哪里还有人格?你狗屁不如!”
脸上五官抽搐了一下,韩振权是满腔酌愤恨,但他却不敢稍事反驳,甚至不敢有这样的表现流露于神色之中——架拦在他颈项之侧的“寒水红”寒冷如冰,而他知道,这玩意是会取人性命的,只要对方轻轻一扯动,只要轻轻的一扯动。他就再也不会有皮可调了……
南幻岳笑笑道:
“你好像有点怕死,可是?”
韩振权僵立着不敢稍动,艰辛的道:
“不要……欺人太甚……”
南幻岳道:
“各位施狡计,定毒谋,再加上车轮战,群殴战,这算不算是欺人太甚呢?你倒说说看……”
韩振权瑟缩着,讷讷道:
“我……我……也是……身不由己……吃人家的饭……便得受人家……使唤……”
南幻岳点点头,一本正经的道:
“受人家使唤,便少不了要冒风险,要冒风险就十有八九得挨刀,怎样样?有没有兴趣先尝试一下?”
韩振权骇然打了个寒噤,他惊恐至极的道:
“慢一点……慢一点……南幻岳……你不能就这么杀我……你不能……”
南幻岳哼了哼,道:
“老子有什么不能的?像你们这种天下之最下贱龌龊的东西,正是宰一个少—个,宰两个少一双,宰光了苍生有福,世道平安!”
韩振权一阵紧似一阵的抖索着,连话全讲不清楚了:
“不……不……南幻岳……不要这样啊……有话好说……你不能杀我……”
南幻岳忽又展颜笑道:
“好吧,我暂不杀你,我还有几个问题向你请教呢——”
韩振权慌忙的点着头道:
“请……请明示……我,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任什么……任什么事我都可以告诉你……哦,南大哥……只请你把嵌压在脖子里的剑刃往外松一松……”
南幻岳道:
“松个鸟!这还要不了你的狗命,不用这么熊法叫我看了心中起憎厌——那第二呢,我要问,你,我们的‘玉狐’如今在干什么?”
韩振权忙道:
“正在睡觉,南大哥,他正在睡觉……因为他受了你的剑伤流血过多,且一路折腾下来也相当劳累,所以如今尚在歇着,我——”
南幻岳“嗤”了一声,道:
“真是好命呀,娘的,同样我也受了伤,却没有这个福气作那‘黄龙高卧’享受呢,提起来,又是一肚皮的恼火……”
韩振权惶然道:
“这不关我的事啊,南大哥,……”
南幻岳怒道:
“放你娘的屁,莫非我吃多了,自己来折磨自己?”
韩振权哆嗦了一下,道:
“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南大哥……”
南幻岳慢吞吞的道:
“那么三呢,田铭怎么啦?”
韩振权哭丧着脸道:
“他伤得极重……人已委顿得不像样了,南大哥,你可不能再去杀害他啊,他业已等于去掉半条命啦……”
南幻岳道:
“你是稻草人救火,自身都难保,还有这个闲情逸致去关怀别人?老朋友,省省口气吧!”
韩振权眼皮子一再跳动着,提心吊胆的问;
“那……第四呢?”
南幻岳道:
“很好,你倒相当主动合作——第四么,潘巧怡如今在哪间房子呀?”
韩振权忙道:
“潘姑娘——与阎立名在一间房子里……”
南幻岳浓眉倏竖,道:
“什么?在一间房子里?”
韩振权脑袋拚命歪缩,边呻吟着道:
“老天爷——你的剑口子割进我的肉里啦……松一下,快松一下……吁……南大哥,你放心,连阎姑娘也同住在一起的啊,好的是就近看守潘巧怡,绝对没有丝毫其他乱七八糟的事……在这等情况之下,哪个还有这样的胃口?”
南幻岳冷冷的道:
“就算你们哪一个有这样的胃口,也得先掂掂够不够份量?除非活腻味了,否则,最好还是别瞎动脑筋!”
韩振权急道:
“的确没有一点这样的事——南大哥,你的女人,哪个敢染指?只有你去染别个的女人……”
南幻岳脸色一沉,咬牙道:
“混帐王八蛋,你虹口黄牙,胡说乱扯,我几时又染指了别个女人啦,我自来行事是光明磊落,不欺暗室,从没有做出了点有亏德败行之事,你这狗娘养舶却随便找帽子给我扣!”
韩振权汗如雨下,语声发抖:
“我是一时……说溜了嘴……南大哥……你老莫见怪……就算我放屁好啦……我……收回刚才所说的话……”
南幻岳低叱道:
“带路!”
韩振权呆了呆,惶恐问;
“带——带路?”
南幻岳道:
“到阎立名的房间去!”
韩振权迟疑的道:
“这……这……南大哥,我……”
南幻岳神色一冷,酷厉的道:
“你是不想活了?”
韩振权万分无奈的点点头,沙哑的道:
“好吧……我带路……”
南幻岳冷森的道:
“你只要记住一点——韩振权,我若发现你想弄鬼,你就会真正变成了鬼了,而且,保证是个无头鬼!”
韩振权肌肤上顿起了鸡皮疙瘩,面如死灰!
“唉!——何必如此相胁于我?”
南幻岳道:
“走吧,你在前头!”
于是,韩振权抖索索的转过身去,南幻岳便在他后面三尺左右的距离随着,“寒水红”的剑刃软软的有如一条懒蛇般搭在韩振权的颈侧肩顶,闪闪生光,宛若韩振权以这条刃带牵引着南幻岳似的,模样相当可笑。
就是这样,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那方小小天井,便进入一间客堂之内,转出客堂,是一条短短的回廊,在回廊尽头的第一间房子前,韩振权即已站住,颤巍巍的用手朝紧闭的房门指了指。
南幻岳一笑道:
“不错么?”
韩振权的模样像是恨不能将心也剜出来表白:
“我起誓,我赌咒,我可以——”
南幻岳打断了他的话:
“够了——老友,但你呢,我对你又该怎么办?”
韩振权惊慌失措的低声央求:
“你不能杀我呀,南大哥,我已竭尽所能的与你合作了,而我又并非有心与你为敌,我是迫不得已,身不由主啊!南大哥,你可得明察秋毫,不可一概而论,南大哥,你听我说,我——”
南幻岳左手闪缩如电,突地戳上了韩振权的“哑|茓”,他“吭”的一声方自一个踉跄,“寒水红”的冷芒已奇准无匹的绕过了韩振权的一双足跟,——锋利的刃口,业已恰到好处的割断了这位“伏龙手”的两脚脚筋!
狭长的脸孔陡然扭曲,韩振权痛苦得几乎连眼珠子也掉了下来,他嘴巴干扁翕动——却毫无声息发出,身子猛的一挺,就在要倒未倒之前,南幻岳已轻轻巧巧的一把扶住他又慢慢放在地下。
南幻岳跟着蹲下身来,轻柔的问:
“痛么?”
横躺的躯体在剧烈的痉挛,双眼上翻,韩振权口鼻大张俾是一条脱水的大鱼般“嘶’“嘶”透着气,就这一刹,他的脸色已全泛了紫灰了!
淡淡望了一眼韩振权双足跟部分污染的血渍与因断裂而绷露出来的筋骨,南幻岳低缓的道:
“忍一忍就过去了,老朋友,你知道,我已对你格外开思了,本来,我是一心一意要搏你干掉的!”
韩振权仍在全身抽搐着,他嘴巴一张一合,白沫濡濡,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南幻岳摇摇头,道:
“我这人,有时候就这么慈悲得令我自己也莫名其妙,不是本来要宰杀你的么?怎的临时又被你感动得下不了辣手呢?唉!”
他又拍拍对方面颊,低声道:
“你不要以为我废掉了你的两脚在你还算委屈,我业已是皇恩浩荡了。老朋友,其实,这也是对你的一种体悯,凭你这几下子把式,还是不要出来闯混的好,否则,早晚横死无疑,好好养歇着一阵,告老归田吧!平淡的生活,自不如江湖风云来得多姿多彩,但那却是平静又安稳的,至少比在刀尖下讨饶要有竟义些——”
说着,他站了起来,笑笑道:
“咱们两不欠,老朋友,后会了。”
韩振权早已因为气急怨悔加上痛苦交聚,躺在那里陷入半晕迷的状态了,哪里还能有什么表示?他只一个劲的翻着白眼,口沫沾得满嘴满襟——
南幻岳不再回顾,轻悄有如一片落叶般掠至门前,他把四周的形势忖量了一下,缓缓将身上肌肉放松。
冰花格子镶铜扣的门扉是经不起猛力一击的,但南幻岳要考虑到的却是如何在一击之后便制住先机,不让屋里的阎立名有钳胁潘巧怡的空隙!
于是——甫始放松的肌肉又猛然一紧——这一紧一松之间,他已双掌暴挥,人同掌进!
“哗啦!”一声巨响之后,木屑横条四散飞舞,南幻岳仿佛一阵旋风卷进屋内,而方才扑入,他已顿时全身一凉,泄了气!
靠在房内角隅处,一张柴木床上,潘巧怡正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摆在上头,嘴巴里还被布屑塞得满满的,床边,阎立名阴沉冷峭的站在那里,他手中的“狐齿锥”便紧紧顶在潘巧恰的咽喉之上!
站在房中发了一会愣,南幻岳失望的拂去了衣衫上沾着的木渣子,然后,他皮笑肉不笑的道:
“好像还是你棋商一着嘛,老兄!”
阎立名冷森森的道:
“姓南的,不要把别人全看成傻子!”
南幻岳耸耸肩,道:
“奇怪,我的行动一直很小心呀,你是如何发觉的?”
阎立名冷冷的道:
“韩振权一出去开门,我便采取这个防范措施子!”
柳残阳 >> 《千手剑》
三十、铁汉娇娃成水火
南幻岳怒道:
“他说你在睡觉!”
阎立名哼了哼,道:
“不错,我是在睡觉,但韩振权在去开门之前曾叫唤我两声——我妹子出去办事,不会这么快便回来,而别人又不知我们居住于此,突然有人敲门,除非是白痴才会不知道预防!”
南幻岳蝻哺的道:
“你倒是精得很……”
接着,他回注床上仰着的潘巧怡,大声问:
“她怎么了?”
陶立名阴侧侧的一笑,道:
“你这位红颜知己现在好得很——不过,她能否继续像这样好下去却要看你的举动了,姓南的,只要你胆敢稍越雷池一步,她那白嫩嫩的颈子上便要开一个血窟窿!”
南幻岳咆哮遭:
“你竟敢威胁我!”
阎立名生硬的道:
“少来这一套!”
此刻,躺在床上的潘巧怡扭动着,双目频转,口中不时发出“唔”“晤”的声音,看得出她如何的焦灼急切!
阎立名手中“狐齿推”微微一紧,叱道:
“不准动!”
南幻岳吼道:
“你轻一点——闽立名,我明白告诉你,只要她受了丝毫伤害,你他娘的便不用想活了!”
阎立名冷凄凄的,道:
“这是我的护身符,是么?但你也不要逼人太甚,否则,我拚了性命也叫鸳鸯折冀!”
南幻岳怒道:
“你是头无耻的狗!”
阎立名反唇相讥:
“姓南的,你也只不过空披了张人皮罢了!”
南幻岳踏前一步,双目如火,
“有种的单挑试试?拿一个失去抵抗力的女人当护身符你也不觉得脸红么?你这杂种!”
闽立名冷硬的道:
“姓南的,你再敢超前一步。我马上就叫这女人血溅三尺!”
南幻岳吼道:
“你敢!”
阎立名夷然不惧:
“不信就试!”
南幻岳有些犹豫的站住了,恨声道:
“阎立名,几时你才能像个男人一样真刀真枪的对仗呀?”
阎立名哼了哼,道:
“你想使‘激将法’来激我,算你吃错了药,我在十年前业已用腻了这种方法了。不管你怎么说,我仍然一本初衷——只要你稍越雷池,我便下手宰人,姓南的,我知道,你出剑快,但你再快也快不过我顶在潘巧怡脖子上的家伙!”
南幻岳磨着牙道:
“娘的,你还真没有种!”
阎立名大声道:
“很好,南幻岳,你追来得够快,快得大大出乎我们的预料,算你命不该绝,没叫我们当Сhā放倒,但你现在来了也不迟,正可以在这里收拾你,姓南的,丢下你的兵刃——”
南幻岳豁然大笑:
“什么,丢下我的兵刃,?娘的皮,你是晕了头了?”
阎立名阴沉的道;
“你不丢兵刃,潘巧怡就得丧命!”
南幻岳重重的道:
“阎立名,我看死了你没这个胆量!”
阎立名狠毒的一笑,道:
“真要试试?”
南幻岳道:
“她若死了,你也得赔命!”
闽立名森酷的道,
“我陪葬没关系,我认命,至少我也拉了个人垫棺材底——使我奇怪的是,姓南的,称居然就忍心见她死?”
南幻岳唇角的肌肉跳动了一下,冷冷的道;
“这是我的事!”
阎立名微一怔道:
“你真的不顾她的死活?”
南幻岳怪笑一声道:
“姓阎的,你也在道上混过几天,总该听过我南某人一向对娘儿们是个什么情形吧?不错,潘巧怕我很喜欢她,但并非没了她我就不能活,天下的女人又没有死绝,去掉一个潘巧怡,莫不成就我不到第二个,第三个?老子是人间处处有青山,断不会为了一个女人便活不下去,你若真的杀了她,我会剐了你替她报仇,而我仍是我,至多难过一时,将来依然有的是风流快活!”
闽立名脸色阴沉下来,怒道:
“你真卑鄙!”
南幻岳不屑的道:
“我劝你尽早打消以潘巧怡来钳制我的念头,我只要一发狠根本不理这个!”
床上的潘巧怡,这时已不扭不动,她紧闭双眼,弯长的睫毛却在急速颤抖,甚至连呼吸也变得那么粗浊了!
心里不禁异常歉疚又异常难受,南幻岳方才说的话,只不过是故意要使阎立名产生潘巧怡不足为胁的错觉,进而消灭了以潘巧怡的生命来钳制他的念头,但潘巧怡显然却信以为真了,看她的模样,似乎已悲痛至极了哩……
一咬牙,南幻岳在此紧要关头只有硬撑到底:
“姓阎的,我看还是你放下家伙投降了吧,你想用潘巧怡的一条命来要挟我,主意可是打错了啊!”
阎立名切齿的道:
“原来你确实一个无心无肝的色魔淫棍,可惜这姓潘的女人犹对你一往情探呢!她尚以为你会为了她不惜一切牺牲必来救她出困,如今却证实了她那一片痴心,是多么的可怜可笑——南幻岳,你原是一个完全只有自我的拈花色种,一个自私自利毫无情感道义可言的禽兽!”
南幻岳狂笑一声,道:
“现在你才清楚了么?老狐狸!”
阎立名叫道:
“可惜这性潘的女人一片心意,全叫狗吃了!”
南幻岳厉烈的道:
“老子不为了她受制于你,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阎立名尖刻的道:
“你不会为了任何人而危及你自己钓,因为你眼中只有你自己!”
南幻岳强横的道:
“怎么样?你啃得了老子一报毫毛?”
阎立名“呸”了一声,道:
“没有天良的东西,我要能溅你的血都会嫌腥!”
南幻岳冷冷的道:
“你是做梦!”
阎立名双目一寒,恶狠狠的道;
“好,你既不仁,我也不义——待我宰了姓潘的女人再来和你这天杀的拚个死活!”
南幻岳冷漠得连眼皮子全不撩一下:
“你杀了她,我再杀你,再杀你的妹子——”
正想豁出拚个同归于尽的阎立名,闻言之下全身的肌肉蓦地一僵,他紧捏着兵器把柄的五指关节也因为太过用力而绷得泛出青白,缓缓侧首注视着南幻岳,他吸了口气,道:
“你——你说什么?”
南幻岳平静的道:
“我说——如果你杀了潘巧怡,我也会杀掉你,另外,还要加上你妹子阎小仙的一条命,她的那条命,可以说业已掌握在我的手中了!”
眼神是惊惑的,更是疑虑与震怒的,阎立名沉沉的道:
“谎言!你根本不知道我妹子现在何处,甚至你连见也没见过她,小仙很机警,只要一察觉此间情形不对,她就不会进来……”
南幻岳点点头,道:
“不错,她很机警,但我却无需她进来便能收拾她!”
阎立名冷冷一笑,道:
“你是过分张狂了!”
南幻岳哼了哼,道:
“直截了当的与你说了吧,你妹子早已在我闯进此屋之前便被我擒住了!”
阎立名嗤之以鼻:
“姓南的,你以为我是这么容易受人骗的么?”
南幻岳哧哧一笑,道:
“阎小仙是在大约一个时辰之前出去的,她出去是为了替你们负了伤的人到药铺抓药,可是?而且姓手中还提了一只小巧的竹篮,对不对,竹篮是‘花斑竹’编成的,头翘,底像花瓶底……”
阎立名猛的一颤,尖叫:
“你宰了她?”
南幻岳道:
“我擒住了她。”
汗水涅涅,喘息急促,闯立名惊怒的咆哮:
“你一定把她杀了,一定的——”
南幻岳厉声道;
“我告诉你没有杀就没有杀,你不值得我一骗,但是,若你胆敢伤害潘巧怡,你的妹子就必定逃不过这一劫了!”
阎立名大叫:
“姓南的,以你一贯的残暴狠毒手段来说,你岂会轻易饶过了小仙?你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宽厚,什么叫仁恕,只要是你的仇敌,什么人到了你手里尚有幸理?你在骗我,小仙必然已遭毒手,小仙啊……”
紧张的注视着阎立名因为过分激动而形抖索的手,南幻岳不禁心中忧虑无比——那支手提着“狐齿锥”,“狐齿锥”的尖环便顶在潘巧怡雪白的颈项上,这时,随着阎立名的手臂抖索在微微一松一紧,一顶一离,于是,潘巧怡的颈上便血痕斑斑了。
但是,她却闭目咬牙,半声不响!
南幻岳暴叱一声,大吼道:
“小心你那把烂家伙!”
阎立名语声悲痛,神态凄厉的叫道:
“你定已杀害了我的妹子,你已经杀害了她,小仙,可怜的小仙———”
南幻岳一见情形不对,急道:
“阎立名,你这晕头晕脑的王八羔子,我没有杀她,只是擒了她而已,你不要在那里自说自话——你注意你的兵刃,你会伤了潘巧怡——”
阎立名惨烈的大笑,大叫着:
“好,你杀了小仙,我也不想活了,大家同归于尽——”
南幻岳猛退一步,向着门口怒喊:
“阎小仙,你进来让你哥哥看看!”
这乃是一种最寻常,却也往往在危急关头最有效的小障眼法,本来,以阎立名的精狡沉着来说,他是断断不会上当的,但是,此时此景;他心中又是惊怒,又是悲惶,再加上无比的紧张,刹那之间竟也出自本能的侧首向门口——就这一丁点的空隙业已足够了。
南幻岳悄无声息,“寒水经”的光工仿佛夜黯中的一抹电闪,在激炫的波芒突映里,阎立名已经尖嚎一声,抱着手腕猛力摔向一边,他的“狐齿锥”也“当”的一下被震得破窗弹出!
掠身床边,南幻岳狠极了的挥剑暴削,阎立名滚地怪叫,背上已“嚓”“嚓”“嚓’并排开了三道尺许的血槽!
南幻岳抹去额门上的冷汗,大骂道:
“狗娘养的阎立名,你是只什么样的‘玉狐’?你简直是头蠢猪,老子告诉你没杀阎小仙,你硬咬着根驴鸟不信,老于不管你信不信,你却手抖心颤的要伤害潘巧怡,你说说,你是不是自找苦吃!”
挥身血渍斑斑的阎立名这时却已不叫不喊了,他吃力的支撑起上半身来,居然那等平静的道:
“姓南的……小仙……你真没杀她?”
南幻岳怒道:
“说没有就没有,何需骗你?”
自齿缝中“嘘”“嘘”透了口气,阎立名又是疲惫,又是艰辛——却更似如释重负的道:
“现在你说没有……我才算相信了……因为你不再投鼠忌器,不再有所顾虑……而且你已占了上风……你如今所说的话,可能真实成份较大……’
南幻岳咒骂道:
“阎立名,我方才就应该把你碎尸万段的,你们兄妹在外头耍奸使诈,蒙混欺瞒的勾当做得多了,也就任是谁的话都不相信了,你信不信关我屁事,,却几乎为了你这猜忌多疑的恶习而陷害了潘巧怡,姓阎的,你自以为是个什么东西?你当是有天眼?顺风耳,神机妙算?天下事你都能拿捏得这么准?就只有你是对的?娘的皮,刚才你不但差点害了潘巧怡,更险些把你妹子的性命也赔上,如果你一旦伤害了潘巧恰,你那妹子我就不想杀也非杀不可了!”
阎立名面容痛苦的扭曲了一下,喃喃的道:
“如果……说……你曾做过什么好事……这可能就是你唯一……的一桩……”
南幻岳“呸”了一声,道:
“我做过的好事,比你兄妹前辈子加上后辈子的合起来还多,哪似你们一般的奸诈卑鄙,恬不知耻!”
闽立名喘息着道:
“你……总是……自鸣清高……其实满肚皮男盗女娟……”
南幻岳眉梢子一扬,道:“姓阎的,你是瞎子闻臭,离“屎”不远了,却还有这个心情来红口白牙的指责我!””
闽立名讷讷的道:
“随你……怎么办……姓阎的绝不皱眉……”
南幻岳叹了口气,道:
“又宋了,又是这一套,‘英雄风范’……”
说着,他以手中“寒水红”挑开了床上潘巧怡身上的绳索,又将潘巧怡嘴里塞得满满的布屑扯了出来,但是,潘巧怡却毫无动静,依然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镶一褶颤抖的皱纹俱无,唯一的动作,是她的牙齿深深陷入了下唇中!
南幻岳怔了怔,一边以眼斜瞟着阎立名,一边凑过身子,温柔的道:
“巧怡,心肝,我来救你啦……”
潘巧怡的娇躯抖索了一下,弯长的睫毛急速翕动,但是,却仍旧设有丝毫表示,她甚至将面庞侧转了过去!
南幻岳轻轻拍了拍潘巧恰的香肩,陪笑道:
“宝贝,是我呀,你怎么啦?”
潘巧怡猛一斜肩,抛掉了南幻岳的手,更索兴翻到床里坐了起来,呼吸急促的低头无语。
南幻岳舐舐唇笑道:
“别生气嘛心肝,就算我来晚了一步,我也是拼了老命狠赶啦,绝对没有一点故意耽搁之处,宝贝,你要相信我,我是——”
潘巧怡骤然抬头,那双美眸中泪光莹莹,泫然欲滋,她硬咽着道:
“不要说了!”
南幻岳忙道:
“有什么事不对!巧怡,你怎么突然伤心起来了?巧怡,你听我说!”
潘巧怡用力吸了口气,冷冰冰的道:
“你会有时间说话——现在你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了才最要紧!”
南幻岳悄悄的道:
“告诉我,你受了什么委屈?我一定替你出气,来,乖乖的告诉我……”
潘巧怕生硬的道:
“南幻岳,你的武功高,心眼多,想不到装迷糊的本事也这么逼真,你可真是多才多艺呀,谁叫我受委屈,你自己心中有数,少再反穿皮褛扮老羊了!”
南幻岳咽了扫唾沫,自是明白潜巧怡为了什么事情生气——他知道潘巧怡是为了方才他故意说的那些贬辱她的话而不欢,其实南幻岳之所以那样做,也都是为了要减削闯立名欲钳制潘巧怡面威胁他的意念,没有半句话是出自内心,他全是替潘巧怡的生命安危着想,但这用心之良苦,此刻又哪里说得清呢?他本想故意“打糊涂仗”先混过这一关去,然而,潘巧怡发了女人家的小性子,怕是搪塞不过啦……
他又赔笑脸,低声道:
“你先别生气,等我慢慢再向你解释,行不行?”
潘巧怡木然道:,
“我哪敢生‘大情人’的气?解释更不敢当,我没有这份荣幸,其实,我费又算是什么?”
南幻岳伸手想捏潘巧怕的手,边笑道:
“宝贝,女人生气会老呀,来,先笑一笑,消消心火!”
潘巧怡猛一缩手,严峻的道:
“不要碰我!”
南幻岳耸耸肩,似笑非笑的道:
“好,好,不碰就不烕,你坐在那里,歇上一会,我把(奇*书*网.整*理*提*供)眼前的这些麻烦,先解决了再说,然后,咱们再互相慰藉慰藉……”
潘巧怡粉脸如霜,冷冷的说道;
“你可真是能屈能伸,甫幻岳,扮什么,像什么,装什么,是什么!!
南幻岳只当做没听见,走到阎立名身前,这位有“玉狐”之称的江湖好手,却正以一种奇异的目光端详着他。
南幻岳一板脸叱道:
“不用看了,还看你娘个熊?姓阎的,你如今试多替你自己打算打算走哪条路上修罗殿报到最便当才是正经!”
净立名抗声道:
“南幻岳,我姓阎的是一条汉于,杀剐由便,却决不受辱,你以为你在那女人跟前遭了奚落想找我出气,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
南幻岳嘿嘿一笑,道:
“我找你出什么气?我受了谁的奚落自找谁算帐,哪一个也欠不了我,你是老几?居然配做我的受气包!”
背后,潘巧怡咬牙道:
“南幻岳——你说的话你要记住,我看你怎么拽我算帐?”
南幻岳回头道;
“唉,我的姑奶奶,你就少说两句行不行?”
接着,他又向阎立名道:
“姓阎的,咱们是冤有头,债有主,王八瞅绿豆,对上眼啦,你说吧,人待怎生个挨刀法?”
阎立名倔强的道:
“你能下手,我就能承受,随你的便!”
南幻岳冷冷的道:
“倒是相当的硬扎!”
阎立名哼了哼,遭:
“江湖立万,南幻岳,并不是这样简单的!”
南幻岳冒火道:
“姓阎的,少给我来这一套,只怕你门路不对呢!”
阎立名硬梆梆的说道:
“大难莫如死,如此而已!”
南幻岳哧哧一笑,道:
“多么的英雄气概,但是,姓阎的,如果你并不止是一死而已呢?如果我再给你缀上些什么呢?”
阎立名唇角的肌肉跳动了一下,大声问:
“你是什么意思?”
南幻岳淡淡的道:
“我是说,设若我再给你除死之外加上点什么,你也会如此豪迈的慷慨就义么,嗯?”
阎立名惊恐加上愤怒的尖声叫道:
“你到底想怎么样?”
南幻岳冷冷笑道:
“固然,我是要活剥了你,但是我却不会叫你那么便宜就死,在你死之前,哼哼,你得先看着你那宝贝妹子死!”
剧烈的痉挛了一下,阎立名狂叫道:
“好狠毒的畜生——”
南幻岳慢吞吞却冷冰冰的道:
“你们兄妹二人对待我的手段,只怕也不见得仁慈吧?我好叫你知道,天下之人,知到以毒攻毒的人多得很,而且,比你们更高明!”
阎立名激动的叫道:
“姓南的——你不能这样做!你不能,小仙是个女人,所有的行动又是我一个人筹划,与她无干,你有什么酷厉手段不妨对着我来,你不能将你的卑鄙报复也加在她的身上……”
南幻岳凛烈的道:
“用不着你在这里装英雄扮好汉替你妹子脱罪,我们不是在打官司,尚得求证求据,老子就是直接的受害人,哪一个应该对我负责任我比谁都明白,娘的,阎小仙是女子不错,但女子就可以行奸使诈,就可以阴谋算人?阎小仙动手扎我的时候,可是歹毒得役有一点女人的柔心慈肠呢,她能狠,我就能辣,阎立名,你兄妹俩全不是玩意,通通给老子上道吧。”
阎立名尖锐的叫:
“南幻岳,亏杯还算是武林道上,‘七大煞君’之一,你自己扪心问问,你担当得起这‘七大煞君’的名号么?”
南幻岳重重的道:
“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没有什么负疚之处!”
阎立名脸上五官扭曲着,怒喊:
“你想以残暴酷行来杀害一个女子就不该!”
南幻岳冷然道:
“这个女子以残暴酷行去暗算别人就是应该的了?”
阎立名切齿道:
“像个男子汉吧,南幻岳——个真正男子汉是不会去向一个女子报复的——”
南幻岳轻蔑的一笑,道:
“这一套对别人说去,老子根本不理这个,谁想暗算我我就找准,谁曾栽过我我就以牙还牙,我不管对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若不服这口气,姓阎的,你到了阴曹地府再喊冤去,看我南某人在不在乎?”
闽立名怨毒又悲愤的道:
“南幻岳。你真是不折不扣的狼心狗肺!”
南幻岳冷峻的道:
“你兄妹的心肝都是一样又污又黑,猪狗不如!”
阎立名一下子泄了气,虚弱的说道:
“南幻岳——我们不要争吵谩骂,我们来谈谈,好么?”
南幻岳斜着眼道:
“跟你还有什么好谈的?”
阎立名喘了口气,沉重的道:
“一个人做事一人当——我并不是向你们乞怜,更非求你施合什么……我们之间的这段梁手,既已结了,是是非非,亦就不用细究了……南幻岳,今天,我已经落在人手里,道上的规矩牙眼相还,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这条命,任你如何处置,但是,就请你放过我的妹子……”
南幻岳大喝道:
“废话!”
闽立名强忍住气,道:
“怎么是废话?”
南幻岳恶狠狠的道:
“你这算谈什么名堂?这不是和没有谈一样么?你的狗命,你妹子的狗命,可以说完全操在我手中,我要如何便如何,容得你来充英雄讨价还价?简直荒唐幼稚得可笑!”
阎立名抖索了一下,语声凄然的道:
“你听我说,南幻岳……我妹子年龄不大,今年只有二十余岁,我兄妹从小父母双亡,流落无定,自我们有记忆的时候开始,就是相依为命,在彼此的关爱与照抚中长大成|人,我们吃过很多苦,受过许多的折磨,我们咽够了辛酸,在泪同恨的日子里彼此扶持着站起来……我无所谓,但我妹子仍旧年轻,仍旧有她活下去的权利,她尚未享受过生命,未曾体验生命中的欢乐,她有前途,有青春,有幸福,我们不能剥夺她的这些,纵然她因为做过什么面将遭至不幸,这不幸,也由我独自承担了吧,南幻岳,就算你在行好事……”
南幻岳冷冷的道:
”倒是相当的兄妹情深哩,只可惜老于心如铁石,通通要宰!”
阎立名绝望的道:
“南幻岳,你当真要赶尽杀绝?”
南幻岳沉默了片刻,皱着眉道:
“姓阎的,我这人呢,就有这个面恶心善的缺点,表面上说得斩钉截铁,其实骨子里却慈悲得很……”
阎立名顿时喜出望外,但是,却又立即疑惑起来,因为南幻岳的口转变得太快也太突兀,一句话前尚是那么血淋淋的,一句话后却又变得这般“和气生财”了,这位“玉狐”带着三分忐忑,七分述茫的望着南幻岳,心里却不禁戒备着,深恐对方又有什么花点子要使……
南幻岳煞有介事的叹了口气,道:
“约莫你也早知道我这‘人性上的弱点’,晓得最是听不得人家那样悲苦哀凉的陈述,这才有意出言打动了我这一片慈心,唉,谁叫我这样感情用事呢?如若因此而尝到什么苦果,也是我自找的了……”
阎立名迷感的讷讷的道:
“你是在说——”
南幻岳温柔的道:
“我是在说——你既然这样兄妹情深的感动了我,我也只好设法给一条路你们走,免得以后叫人批评我南某人做事太绝……”
阎立名心腔子猛地一跳,迟疑的道:
“你的意思是——”
南幻岳舐舐唇,一本正经的道:
“这样吧,阎立名,我们来谈谈斤两,如果谈得成,非但你妹子的性命可保,可以让她‘享受青春’和‘品尝生命中的欢乐’,就连你老兄也照样能以活下去,你体格棒,骨架子硬扎,啧啧,说不定百儿八十岁的高寿都攀得上,我和你比起来,也不一定活得更长哩……”
接着,他神色一沉,又厉声道:
“但是,丑话说在前面,如咱们条件谈不拢,你是凌迟,你妹子是分尸,都死无葬身之地,叫你们烂做一堆!”
阎立名又是惊疑,又是不满的道:
“有什么话不妨说出来,何必危言恫吓?”
南幻岳严峻的道:
“我是言必行,如苦你以为我只是吓唬你们,朋友,你就错得离了谱了!”
阎立名暗里咬了咬牙,道:
“说吧,谈什么斤两?”
南幻岳在床沿上坐了下来,笑吟吟的道:
“我们约个时间地点见面,你和令妹回到‘浮图岗’去,设法把真的狄十娘给我救出来……”
阎立名眼下的肌肉蓦地一跳,大惊道:
“你是在开玩笑了……”
南幻岳脸一板,怒道:
“开玩笑,我和你还有什么玩笑可开?”
阎立名忙道:
“这是不可能的。南幻岳,你不要把‘浮图岗’齐用斗他们那批人都看成白痴,他们的精滑老练之处决不在你我之下……”
南幻岳哼了哼,道:
“但他们也并非是诸葛亮或智多星,大家的脑袋里纹路全差不多,齐用斗和他的爪牙们亦不会精明上了天!”
阎立名艰涩的道:
“他们会怀疑……”
南幻岳大声道:
“你兄妹要设法使他们不怀疑——你兄妹能骗住我,就也该能骗住他们,齐用斗和她的人不比我笨,但决不会比我更聪明!”
阎立名吸了口气,喃喃的道:
“可是”——这与江湖道义不合……”
南幻岳愤然的道:
“简直胡说八道,这是救人,救一个在恶势力压迫下的弱质少女脱离苦海,还是做好事,有什么与江湖道义不合的?”
阎立名困难的道:
“但是,我……”
南幻岳气冲冲的打断了对方的话,咆哮道:
“另外,你再想想你自己的性命吧,再想想你妹子的性命,如果这个条件谈不拢,不谈也罢,老子剩下的事便准备动手宰活人,到了那时,你妹子的什么幸福青春全不用想沾边了,人一死,任什么也四大皆空了!”
阎立名的双瞳中突然掠过一抹光影,他道:
“你坚持要我去做这件事?”
南幻岳道:
“不错,而且你没有选择的余地,要就答应,否则,你兄妹二人便只有死路一条!”
阎立名带着点狡猾意味的眨眨跟,道:
“假如我答应了,我兄妹便可离开?”
南幻岳点点头道:
“当然——但你答应么?”
阎立名叹息一声,看去十分牵强的道:
“好吧,正如你说,我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南幻岳笑嘻嘻的道:
“可是,你怎么保证一定如言去做呢?”
阎立名急道:
“南幻岳,我向来是一言九鼎,说到做到,你大可不必猜疑——”
南幻岳摇摇头,道:
“这不够。”
阎立名焦灼的道:
“我可以用信誉人格担保,我——”
南幻岳笑笑,道:
“我不信你这一套,我有更好的法子。”
阎立名惊恐的道:
“你不能扣留我妹子做人质——南幻岳,我一定言出必行——”
南幻岳道:
“我没有说扣留你妹子做人质——她事实上也该跟着你一起去,休兄妹二人一搭一低档,成功的希望更要大些!”
暗里松了口气,阎立名又兴起无限希望的道;
“那么,你是相信我的保证了?”
南幻岳硬梆梆的道:
“不相信。”
阎立名呆了呆,道:
“你到底想怎么样?”
南幻岳哧哧笑道:
“我说过,我有更好的法子!”
接着,他转过头去,朝寒着脸闷不吭声的潘巧怡道:
“宝贝,这个法子就要请你帮忙啦。”
冷冰冰的坐在那里,潘巧怡一言不发,甚至连目光都不抬一下,南幻岳一派沮柔的道:
“心肝,先别生气!你以前给我享用过的那种毒药‘紫冠花’随身还带得有吧?要是没有,临时配两剂行不行?”
潘巧怡弯长的睫毛动了动,冷冷的说道:
“干么?”
南幻岳道:
“我想给阎家兄妹一人享用一剂,毒发的时间么,可以定在一月之后,份量上由你把握。”
潘巧怡的两条柳眉一挑,道:
“你是要学我以前对待你那样方式借此钳制住他们?”
南幻岳哈哈一笑,道:
“一点不错,宝贝,我可是‘青出于蓝’吧?”
潘巧怡哼了哼,道:
“亏你好意思说,袭用人家的法子还在那里洋洋自得——”
南幻岳笑了笑道:
“这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嘛。”
潘巧估漠然道:
“你以前不是指责过这样的手段太阴毒,太卑鄙么?怎么现在也厚着脸皮如法炮制啦?”
南幻岳窒了窒,连忙道:
“事贵从权呀,宝贝,而且目前也非这样做不牢靠,你总不会真个相信他的诺言吧?唉,你,你别使小性子,内外得分清楚才是,如今不是斗气的时候……”
潘巧怡怒道:
“谁稀罕和你斗气?”
南幻岳连连拱手,低声下气的道:
“好,好,我棍蛋,我胡说八道,行了吧?你就帮这个忙,也算是做做好事……”
地下的阎立名突然大叫:
“姓南的我兄妹快不服用你的毒药。决不接受你这样无耻的要挟……”
南幻岳一瞪眼,吼道:
“娘的,给了鼻子长了脸啦?这是给你们生路走,居然还如此不识抬举?要挟?姓阎的,你要搞清楚,这只是一种相对的保证,你的诺言值几个子儿?如你不情愿去救,你兄妹便等着挨剐吧!”
阎立名两唇的肌肉往上扯起,愤怒的道:
“你要……这是欺人太甚……”
南幻岳不愠不火的道:
“姓阎的,我认为你说是‘咎由自取’,比较来得恰当些!”
阎立名吼道:
“我决不受你的要挟!”
南幻岳怒哼一声,道:
“很好,我可以分了你兄妹二人的尸后再去救援狄十娘,老实说,我这是明白放一条生路给你兄妹二人走,你还真以为我非你们就救不出人?笑话!”
闽立名磨着满口钢牙,怨恨的道:
“南幻岳,你不要老是拿着我妹子来胁迫我!”
南幻岳冷板板的道:
“这不是‘胁迫’,姓阎的,我是说得出,做得到的,固然我有个‘怜香惜玉’的毛病,但我的火气着真的勾引起来,就算是西施吧,我也狠得下心肠来活绞了!”
闭上眼,阎立名的鼻孔在急速的翕动,冷汗淋漓,脖子上的一根青筋在一下又一下的鼓动着,显然,他已有无所适从,有点心慌意乱了!
南幻岳踱了几步,不耐的道:
“算了,你也不用再为难啦,我自己去救人也是一样,我根本就无需指望你们,姓阎的,老子先去扭回闽小仙的脑袋来!”
说着,他气冲冲的便朝门外走去,脚步尚未迈出门槛,背后,已传来阎立名痛苦又颤抖的喊叫:
“慢着——我,我依你便是!”
南幻岳没转过身来,自己朝自己扮了个鬼脸,然后,他才一本正经的转回,严肃的问:
“你答应了?”
满眼的凄苦又满脸的委屈和不甘,阎立名喘息着道:
“答应了……你如此心狠手辣法,我又怎能不答应?”
南幻岳哼了哼,道:
“这还差不多,识事务方为俊杰,像称方才那样一味硬,除了显示你的愚蠢外,还能有个什么意义?”
阎立名愁眉苦脸,无限窝囊的道:
“不用说了,如今刀把子握在你手里,自然你是正反全有理……南幻岳,我在服药之前,要先见到我的妹子才行……”
南幻岳大声道:
“你还不相信她仍活着?”
阎立名固执的道:
“眼见是实!”
南幻岳点点头,道:
“好吧,你要见便叫你见,娘的,你这兄妹两个可真难侍候!”
这时,坐在床里的潘巧怡突然开口道:
“我去带阎小仙来——她在哪里?”
南幻岳忙笑道:
“宝贝,你就歇上一歇不好么?被捆绑了那么久才松开,怕是血脉全未畅通呢?就让我去吧!”
潘巧怡冷冷的道:
“我就是要出去走动走动,活络一下筋肉关节,也趁便宜泄一口心头的闷气,怎么着,你还不准?”
脑子里想到阎小仙那种赤身祼体的模样,南幻岳不由心里叫槽,他咽了口唾液,佯笑道,
“这,我怎会不准?又怎敢不准,只是我怕你身子不适,所以才不敢劳驾,宝贝,你就在这里守着姓阎的,我去带姓来吧……”
本来,潘巧怡之忽然要代替南幻岳出去押解回阎小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她也真是想活动一下顺便也早点看看阎小仙的狼狈而已,下意识中或许有点使性子,但却因素不大,如今,南幻岳这一劝阻,她却更要去了,而且非去不可!管自跃下地来,她寒着脸道:
“你是不是心里有什么鬼?否则大可不必如此客套!”
南幻岳咬咬牙,无奈的道:
“你真要去?”
潘巧怡冷然道:
“这还有假?”
南幻岳低声道:
“我可是体贴你所以才——”
潘巧怡不待他说完话,已啐了一声道:
“少来这一套虚情假意了,南幻岳,我已经不是那些豆蔻初开的黄毛丫头,容得你花言巧语的又骗又哄!”
卧在地下的阎立名不禁幸灾乐祸的咧了咧嘴唇,一派“隔岸观火”的神情……
南幻岳瞪了阎立名一眼,急忙拉着潘巧恰的手走向另一角隅,潘巧怡挣了几下没有挣脱,悻悻然的跟了过去,口中冷丝丝的道:
“干什么?”
南幻岳舐舐唇考虑了一下,十分为难的道:
“宝贝,你去带阎小仙回来是可以的,你得向我保证两件事,你能保证,我才由你前去!”
潘巧怡满心狐疑的道:
“什么童思?你到底在搞些什么把戏?”
南幻岳坚持道:
“我全是为了免除莫须有的误会——相信我,我绝对没有邪意,你是不是愿意答应做这样的保证?”
又是猜忌,又是怀疑的盯着南幻岳看了一阵,潘巧怡才老大不高兴的道:
“好吧,你叫我保证哪两件事?”
南幻岳道:
“第一,相信我的人格,我是清白的,第二,就算你委实不相信,也别立即发作,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潘巧怡哼了哼,翻动着眼珠子道:
“听你这样一说,十有八九就不会有好事,恐怕……你又犯了老毛病吧?”
南幻岳以手指天道:
“皇天在上,此心昭然!”
潘巧怡一拧头道:
“你还有心哪?”
接着,她又急切的道:
“快告诉我阎小仙在哪里,我这就去弄她回来……”
再迟疑了一下,南幻岳才无可奈何的将阎小仙存身之处低悄的告诉了潘巧怡,潘巧怡半丝笑容也没有,纵身自去。
望着潘巧怡消失了的方向,南幻岳搓着手,喃喃自语:
“希望她在看到阎小仙之后,不要出了纰漏才好……”
阎立名定定的注视着南幻岳疑惑的道:
“姓南的,你的神色有点不对,好像是做贼心虚的味道,莫不成……你欺负了我妹子?”
“呸”了一声,南幻岳怒道:
“放你娘的狗臭屁,她有什么值得我欺负的地方?女人老于见多了,也玩多了,如花似玉比你妹子标致得多的老子全没兴趣,岂会看上你妹子?”
阎立名涨红了脸,愤然道:
“她也不会看上你!”
南幻岳怒道:
“本来你就是说些废话!”
那阵风来得好快,又好突兀,就在南幻岳生着闷气说话的当儿,便一下子到了脑袋后!
神色一冷,南幻微微侧闪,只是那么微微一闪,挨着耳边的一柄镇纸铜尺已擦了过去,他头也不回,一百一十九掌往后暴翻,劲风呼啸中,那偷袭者早已连中了几十掌,惨号如嗥般撞跌着横摔了出去!
转过身来,南幻岳不用上前便知道了躺在那里的人是谁——日前遭致重伤的“胭脂虎”田铭,“伏龙团”“十二伏龙手”中的要角!
显然田铭业已无救的了,他仰躺在门槛那里,身体怪异的扭曲着,先前断肘处的旧伤又已崩裂,血流如注,他的面孔惨白如纸,嘴巴宛若涸泽之鱼般一下一下的张合着,突凸着眼珠,“嘶”“嘶”的只见出气不见吸气,而每出一口气,便有一大股鲜血涌自口中,而那双凸突的眼珠,也早已神光淡散,瞳孔扩大得近乎木然了……
强撑着身子,阎立名悲愤的大叫;
“南幻岳,你竟敢杀死了田铭?”
柳残阳 >> 《千手剑》
三十一、门庭依旧面全非
南幻岳冷冷的注视着田铭那支仅有的手掌中紧握着的沉重铜尺——料想他是在勿忙中随手摸得的武器,这支铜尺如果真个砸上了脑袋,也包管能叫脑袋开花!
阎立名激动的咆哮:
“亏你还是江湖上有名有姓,有头有脸的人物呢,居然如此恶毒的朝一个身受重伤,几平没有抵抗能力的伤者下手……”
南幻岳眼睛一瞪,冒火道:
“是我先朝他下的手么?你这胡说八道,混淆黑白的活王八!田铭从我背后偷袭我,难道就叫我硬着头挨他一记,娘的,他固然受了伤,但却仍有砸死人的臂力,这根铜尺几乎就能把人的脑袋敲扁了!”
阎立名痛心的道:
“不论怎么说,你也不该杀他……”
南幻岳怒道:
“我也根本不知道偷袭的人是他——其实用不着和你说这么多话,原来我也想找他算帐,这样也好,干净利落!”
阎立名抽噎了一声讷讷的道:
“田铭就住在隔室——我还一直暗祈他不要听到这边的动静……因为我知道他如听到什么声息,一定会过来察看……可怜他断了一臂,伤痕累累,又流了那么多血,人已虚脱得连站也站不稳了,他又怎会是你的对手?……他偏偏却听到什么又赶了过来……他原已睡着了的……他是不该过来的……天数啊……这真是天数……”
南幻岳坐回床上,恼火的道:
“不要说了,和你们打交道最令人心烦!”
阎立名突然又一震,惊悚的问道:
“还有韩振权——姓南的,还有韩振权!”
南幻岳眉毛一扬,道:
“怎么样?”
阎立名颤声道:
“你把韩振权也杀了?”
南幻岳道:
“没有。”
阎立名大叫:
“那么他人呢?你竟会有这样仁厚的心肠?”
南幻岳古怪的瞅着对方,道:
“你他娘算是个什么玩意?自身业已难保,犹在那里替别人担忧且打抱不平,你以为你还有什么鸟的份量不成?简直荒唐!”
阎立名固执的叫:
“我只问你韩振权如今人在哪里?”
南幻岳朝门外一指,道:
“就在回廊那边!”
阎立名抖了抖,脸上变色:
“死了?”
南幻岳摇摇头,道:
“没有。”
固立名愤怒的道:
“难道他僵在那里了!”
南幻岳道:
“差不多,我废了他的两脚,又制住了他的|茓道他不僵在那里边也爬不出多远去!”
阎立名倒吸了一口凉气道:
“你真狠啊——”
南幻岳叹息着,道:
“比起以前来,我已是和善得多了……”
阎立名身子微微痉挛着,切齿道;
“姓南的,今生不管找还有没有机会找你出这口冤气,早晚也会有别人触你的霉头,你等着瞧吧!”
南幻岳冷冷的道:
“江湖中人,若是含糊了流血搏命,还能混什么江湖?将来有人找我,行,他赢了他可分我的尸,我赢了我便扭他的脑袋当夜壶!”
阎立名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道:
“看你狠到几时!”。
南幻岳火暴的怒道:
“那却不是你所臆测的了。”
阎立名垂下头去,不再出声,呼吸却十分粗急,显然他正有满心的羞怒与激愤,不过,如今他并没有可以发泄的方式……
人影晃动,门外生风,潘巧怡就在此际背着阎小仙来到,她尚未进屋,已被门槛处躺着的尸体吓了一跳,略略怔窒,她又脸色铁青跨了进来,狠狠的盯着南幻岳,她朝地下田铭的尸首一撇嘴,生硬的问:
“怎么回事?”
南幻岳道:
“他从后面偷袭我,我反击,就成了这个场面。”
这时,阎立名慌忙大叫:
“妹子——”
脸庞俯在潘巧怡肩颈处的阎小仙因为|茓道受制,尚不能动弹,她听得到哥哥的声音,只能挣扎着吃力的回应:
“哥——”
顿时面色一宽,如释重负,阎立名的声调又似哭,又似笑:
“妹子,你安好?”
阎小仙涩涩的,软弱道;
“我……还好……”
阎立名惊疑的,大叫:
“妹子,告诉我,他可曾——可曾玷污了你?”
南幻岳勃然大怒,叱道:
“阎立名,你他娘的是吃多了撑得晕头啦?张着个鸟嘴净放些不是人放的屁!”
伏在潘巧怡背上的阎小仙颤动了一下,她凄凄的叫:
“没有……哥,没有……”
阎立名又追问:
“真的?”
阎小仙痛苦的道:
“我以生命向你保证,以阎家的姓氏向你起誓——哥,真的没有!”
阎立名长长吁了口气,喃喃的道:
“那就好,那就好……”
南幻岳气得双目泛着红光,他厉烈的道;
“固立名,假如我们不是有言在先,就凭你方才那几句话,老子就会叫你不死也脱层皮,娘的,你当我姓南的是什么人物?我他娘就算有那个寡人之疾,也不会用这等下三流的方式!”
潘巧怕鼻腔中冷冷哼了哼,道:
“南幻岳,你也并不是什么好东西,色狼淫棍之属,和你只不过九十九与百步之差而已!”
南幻岳不悦的道:
“巧怡,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
潘巧怡脸色生硬,道:
“固然你没有糟塌阎小仙,但是你这种戏弄羞侮人家的手法却更是可恶,更叫人不能容忍!”
南幻岳大声道:
“叫谁不能容忍?我与他们势处对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要不乱不虐,并无不是之处!”
潘巧怡愤怒的道:
“你使我不能容忍,你对我根本不关心,不重视,你完全是玩弄我,欺骗我,而你用来对待阎小仙的手段对我更是一种侮辱,你不该削净了她的衣裙,不该令她赤身袒露,你……你这样做就是下流,就是轻佻,就是不够尊重,不是君子风范,我恨你,我讨厌你!”
南幻岳难堪的沉默了片刻,低沉的道:
“我是个旷达又放荡不羁的人,但我心地光明磊落,坦然无欺于暗室,你该多少了解我,巧怡,而你也答应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潘巧怡尖叫:
“我恨你,我不原谅你,南幻岳,你从头到尾就在戏弄我,你是个彻底的恶汉!”
南幻岳深深吸了口气,平静的道:
“你要绝裾而去了,是么?”
潘巧怡大大的一震,全身抖索、鼻翅儿急速翕动,她唇角抽搐着,双目泪光莹莹,颤着声倔强的道:
“我正有这个意思!”
南幻岳点点头,笑道:
“那么,后会有期。”
潘巧怡几乎要大哭出声,但她尽量抑制着,俏丽的面庞微显扭曲,苍白得泛青,泪水在眼眶中滚动,身子也在簌簌不停的颤抖,终于,她将背着的阎小仙往床上一放,接着将腰间罗带内暗藏着的两小包白纸包着的药粉,取出放在一边,咬着牙,她哆啸着道:
“你要的‘紫冠花’毒药在这里,相信原藏在我身边的‘白朱雀’已被你取去,药性潜蕴期是一个半月,这是我早已备妥暗藏着的份量,到时用‘白朱雀’的花瓣便可解毒……南幻岳,我们是两不相欠了,你不用赶我走,我自己会走的,同时,我要告诉你,我这一辈子,都会恨你,恨你,恨你……”
南幻岳神情黯然,他正想说什么,潘巧怡已猛一摔头转身狂奔而去,就在她转身的一刹,南幻岳清楚看见两颗光闪闪的泪珠随着抛洒……
在一阵僵冷又怔童的沉默之后,南幻岳缓缓回过身来,他的目光与阎立名的视线相对,阎立名感觉到就仿佛两柄冰寒的利刃Сhā向心窝,微微颤悚了一下。这位“玉孤”立即本能的别过脸去,不敢正视。
南幻岳走到一边的小几旁,拿起一只瓷杯就着壶中的冷水将纸包中的毒药倾入,然后,他端给了阎立名。
有些迟疑又有些恐惧,阎立名目定定的望着那瓷杯中黄褐色的液体发怔,喉结在上下不停的移动着,一时竟连手都伸不出了。
南幻岳皱起了双眉,冷冷的道:
“还等什么?莫非要我喂你?”
阎立名抖了抖,艰涩的道:
“这毒药……不会立时致命吧?”
南幻岳哼了一声,道:
“当然不会,否则你们挺了尸谁去替我救人?”
这时——
侧卧床上,仍然不能转动的阎小仙突然惊悚的尖叫起来:
“哥,不髓,你不能受他这种钳制,中他这个圈套……哥,姓南的心狠手辣,他是逼我们去行不义啊……”
震动了一下,阎立名讷讷不能成言,唇角的肌肉却一次又一次的抽搐个不停,腮帮子全扯硬了。
南幻岳阴冷的道:
“大丈夫一言出口,重逾九鼎,阎立名,你业已答允,且事情的利弊得失亦曾做过分判,该怎么,要怎么办,你自己心里有数,妇人孺子之言,岂可为据?你却不要自己断送了这唯一求生的机会!”
阎小仙又激动的哭叫着:
“哥,不要听他的恶言恫吓,我们不能在他的威胁之下低头,我们宁愿死……哥,你要搞清楚,如果答允了他,我们就再难混下去了……”
南幻岳勃然大怒:
“浮图岗’上那些畜生算是些什么鸡零狗碎?又算是些什么正直卫道之士?只不过全是一群占山为王,强取豪夺的土匪流寇而已,他们根本就不知‘义’字为何,又怎能与他们论‘义’字?你兄妹助纣为虐,替虎作伥,早就该五马分尸才对,但我手下留情,只叫你二人将功赎罪,系铃解铃,这该是如何的恩典?给你兄妹一条生路走,你兄妹却不要表错了情,误以为我姓南的非得求你们才有办法,老实说,‘浮图岗’上那群流寇你们开罪不起,我南幻岳又岂是你们可开罪得起么?何况老子还是现买现卖,弄毛了这就先取你两个狗头!”
阎小仙侧卧在那里,一时无以为答,又气又怨,委屈的嘤嘤哭泣起来。
阎立名咬咬牙,道:
“南幻岳,你有什么狠不妨冲着我来施,欺负一个女流算是什么英雄好汉的行径?”
南幻岳“呸”了一声,怒道:
“你少在我面前逞能,你兄妹两个全不是好玩意,我根本不需‘欺负’任何人,只要惹翻了我,男也好,女也罢,通通一刀两断,溅血三步,你还以为你的骨头就比你妹子硬上一点么?”
阎立名生涩的道:
“不要太欺人,你……”
南幻岳咆哮道:
“你干不干?我没这么多时间与你闲磕牙,干,马上就喝下这杯玩意,不干,老子宰人上道!”
阎立名咽了口唾液,讷讷的道:
“待我再与妹子商量一下——”
南幻岳猛一咬牙,左手微翻,“寒水红”的冷芒已笔直上指,“嗡”声一弹,飞快反斜,于是,“呱”的一记暴响,阎小仙的一绺秀发已飘满了室中!
阎立名吓得全身蓦然一紧,惊叫:
“住手,住手,我干,我绝对于——”
阎小仙哭嚷道:
“不,哥,不行,就让他杀了我吧……”
眼一闭,阎立名再也不敢迟疑了,他举起那只瓷杯,仰着头,“咕”的一声便饮了个涓滴不存!
阎小仙听到了声音,不禁悲凄的哀叫道:
“哥啊……”
南幻岳以最快的动作,又调合了另一杯毒药,来到床边,扳过阎小仙的面孔,两指一捏这个小“花狐”的下巴,不管她“呀呀唔唔”的拼命挣扎,半杯搀了“紧冠花”毒药的茶水早已倾进了阎小仙的喉管!
呛咳着,抖索着,阎小仙的哭声,好不暗哑惨然!
阎立名脸色灰青的切着齿道:
“姓南的,你好毒辣的手段,好粗暴的行为!”
南幻岳顺手摔掉茶杯,酷厉的道:
“阎立名,你兄抹二人与‘浮图岗’齐家人串谋好了来暗算我,更破坏了我摇救狄十娘的计划,以我一贯的作风来说,你兄妹两个就要死无葬身之墙,但我却大量的想过了你们,而仅以这个小小的条件为交换,我已是格外的仁厚有加了,你不要再得了便宜卖乖,否则,我是随时随地会翻脸不认帐的!”
阎小仙仍在呛咳着哭骂:
“别说得那样仁尽义至……南幻岳,你是天底下最最恶毒,最最卑劣的人,你声名狼藉,阴狠寡绝,你只认识你自己,只记得你自己……你甚至于连你的侣友潘巧怡也不能容……”
南幻岳的脸色变了变,他沉声道:
“不要提这件事,他娘的,全是你们给我惹的麻烦!”
阎小仙尖锐的道:
“我就要提——姓南的,连你自己身边的人都不能和你相处下去,想想看吧,你这人已经‘好’到了什么地步,你自私,你冷酷,你毫无半点人味,一个连侣友都不肯再厮守伴随的男人,已经不配称做一个男人了……”
南幻岳沉默了一歇,阴森的道:
“阎小仙,你有点过分了……”
阎立名也有些不安的道:
“妹子……不要再说下去……”
阎小仙啜泣着道:
“哥,不用怕他,大不了一死……”
阎立名嗫嚅着道:
“别这样说,辣子,我们还有我们的远景及希望……”
南幻岳哼了哼道:
“阎立名,你倒仍有点脑筋,你那宝贝妹子可是在一个劲的要断送你们的远景及希望呢!”
阎小仙悲愤的叫:
“我不怕你,南幻岳,最多你杀了我!”
南幻岳冷沉的道:
“杀了你易如反掌,怕的是你会缀上你哥哥垫底!”
阎小仙惊窒的透了口气,随即沉默了焉,她仍在抽噎着,但是,果然已不再叫骂什么了。
南幻岳缓缓的道:
“你们兄妹二人可真是骨肉情深得紧哪,互相维护,彼此体悯,倒是比诸我有‘人情味’得多了。”
阎立名偷偷觎看了南幻岳的神色一眼,讷讷的道:
“南幻岳,我可以起来么?”
南幻岳冷冷的道:
“当然!”
吃力的挣扎着站了起来,阎立名又蹒跚的挨到床沿坐下,就这几个动作,他的额门上业已见了汗渍,透丁口气,他涩涩的道:
“请你——哦,替我妹子解开|茓道,行不?”
南幻岳生硬的道:
“如果她有不轨之举?”
阎立名忙道:
“不会,我保证……”
南幻岳狙厉的道:
“你什么也不能保证,我的剑才是保证,阎立名,如果你妹子在解开|茓道之后做出什么不利于我的举动来,我可以在她意念甫生之际便斩断她的头,这一点,希望贤兄妹心里先有个数,免得说我不打招呼!”
阎立名寒瑟的道:
“不会的,不会的……”
于是,南幻岳的“寒水红”光芒掣闪,就那样以细窄的剑面平拍阎小仙的身躯,准确及力道的拿捏可以说高明到了极点,阎小仙的被封|茓道刹那便解开,她呻吟了一声,猛的爬坐起来!
脸色是苍白的,发间还沾着尘沙草屑,她泪痕未干,嘴唇泛紫的指着南幻岳颤声咽骂:
“将来,不论时间有多长久,将来,不论你是否仍像如今的强霸暴烈,南幻岳,你总要记得,我兄妹会倾尽一切力量报复你今天给予我们的羞辱……”
坐在床沿的阎立名这时早已目瞪口呆,惊怒莫名——他日定口呆的望着乃妹那条伸在外面的雪白嫩臂,又沿着臂膀移注向阎小仙赤祼的上半身,而且,照这个样子看,很显然阎小仙包裹在那袭长衫中的下半截也是不会有半丝寸缕的了,这,这是个什么场面?又是怎么回事呢?
阎小仙又悲切的骂着:
“你不要自以为可以睥视一切,可以横行天下,姓南的,迟早你也会栽跟着,那时你的境遇之惨,就更甚于我兄妹眼前之情……”
突然,阎立名愤怒的大吼道:
“小仙,你的身上——”
阎小仙蓦地惊悟,她在一愕之后顿时面飞红霞,羞辱不堪,她慌忙将南幻岳的那袭长衫包卷住身子,却又忍不住泪水簌簌而落……
阎立名激动的叫:
“你果然没穿衣裳,你的衣裳呢?莫非姓南的真个?”
阎小仙连连摇头,哭泣急道:
“没有,真的没有……哥,他只是……只是……”
阎立名咬牙切齿,瞋目大吼:
“只是什么?”
南幻岳笑笑,接上来道:
“只是把她的衣裙用剑削光了而已,没有别的,我连碰也没碰过她一下,绝对的干净而堂皇,不信,你问她!”
阎立名怒叫:
“是不是这样?小仙!”
阎小仙抽噎着,用力点头:
“是这样,他没说假话……哥,相信我,我仍是清白的……”
阎立名如释重负的吁了口气,随即又气吼吼的道:
“难怪方才那姓潘的女子愤而拂袖离去,我当时躺在地下还没听清楚是怎么回事,想不到姓南的居然做了这么桩可恶卑劣的行为,这——这简直是下流,是粗鲁,是恶作剧,是——是不要脸!”
南幻岳冷冷的道:
“不见得!”
阎立名气愤填膺的道:
“做了这样卑鄙的事还不算下流,姓南的,什么才叫下流?”
南幻岳安详的道:
“这总比采取了实际的污辱行动要高明上很多吧?我这叫‘虐而不淫’,你懂不懂?而天下的男人和我一样这般宽厚的只怕不多,其中还包括阁下称在内,你也不是个好东西,比起我来,你差得远!”
顿了顿,他又道:
“况且,为了给你兄妹一个令你们永生不忘的教训,一个刻骨楼心的惩罚,这样的方式我认为乃是最恰当不过的,再说,提防令妹逃逸远走,此亦妙法之一,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防止她潜离之道,最佳莫过于叫她赤身露体,如此一来,欲选亦无门矣!”
阎立名大吼道:
“你这完全是狡辩,是遁词,姓南的,你……你这种行为,再怎么说也脱不了淫邪卑劣之嫌!”
南幻岳冷硬的道:
“不要给你鼻子长了脸,阎立名,真正的淫邪卑劣之徒你还见得太少了,如果你不相信,再遇上这样的事,你就会知道我南幻岳雄如何的厚道,又是如何的具有君子之风了!”
阎立名喘息急剧的道:
“姓南的,你要记住你加诸我妹子身上的羞辱……”
南幻岳慢吞吞的道:
“我当然不会忘,非但不会忘,而且随时欢迎阁下兄妹前来报仇雪恨,你们有什么招数可使,姓南的便有这个本事全接着!”
双目如血,阎立名一字一字的道:
“我们会来的,南幻岳,一定会来的……”
转过头,他又厉声道:
“小仙,还不快去找件衣裳穿上?”
南幻岳背身向外,道:
“快一点。”
身体转动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解开包袱的细响及穿衣的塞牢声,果然很快,阎小仙业已穿着停当。
回过脸来,南幻岳看到的是一个浑身淡紫衣裙却仍然鬓钗纷乱,面庞苍白的少女,阎小仙换了这身衣裳,风韵凭添三分,但却依旧掩不住她神态中的悲愤与眸瞳里所透露出来的怨毒之色!
南幻岳笑了笑道:
“阎小仙,有人对你说过么?你还有几分姿色?”
阎小仙气得浑身一抖,咬牙痛恨的道:
“你下流!”
南幻岳摇摇头道:
“夸你几句也叫‘下流’,那么,世上恐怕没有‘上流’之辈了!”
阎立名恼怒的道:
“姓南的,你不要欺人太甚,老是占我妹子便宜——”
南幻岳嗤之以鼻:
“你简直莫名其妙,和女人说几句话叫占什么便宜?不痛不痒的,她依然是黄花大闺女一个!”
阎立名气得连肺都要炸了,却不知要怎么发作才好,管自在那里磨牙,恨得想扑过来硬咬一口……
南幻岳神色突然一变,严肃的道:
“好了,现在不要闲打诨,该是谈论正事的时候了,阎立名,你与你妹子身上的毒性潜伏期只有一个半月,这点你知道?”
阎立名点点头,恨声道:
“知道。”
南幻岳道;
“这也是说,从今天开始,到你们将狄十娘自‘浮图岗’救出来交到我手中的限期,也只有一个半月,你明白么?”
阎立名不甘不愿的道:
“明白。”
南幻岳阴狠的一笑道:
“你既知道,又明白,乃是最好不过,我在准一个半月后的那天,于‘大理府’东去十五里的‘驻马亭’等侯你们,我会从早晨等到日落,来与不来,全在二位,不过,我要特别声明的是——你们来,必须将狄十娘也带来,否则,解药便绝对拿不到手,我说到做到,届时别怨姓南的心地太狠!”
阎立名怨毒的道;
“你什么时候心地不狠?”
南幻岳怒道:
“这能怪我么?我们原本无怨无仇,素不侵犯,是你们先向我挑衅的,今天的下场自亦该你们负其全责!”
阎立名阴沉沉的道:
“我们也会继续的负责下去!”
南幻岳哼了——声道:
“这样的话唬不住我!”
一仰头,他又接道:
“在一个半月之后,你们把狄十娘交给我,我给解药你们,这一次,不要再想以假货冒充,我会有——个很确切的法子验明真伪,记住了——骗人的人只有一次,而一个人头一遭上当是疏忽,第二遭再上当就是愚蠢了,我并非愚蠢,所以不会重蹈覆辙,这点,希望我们彼此全弄清楚!”
阎立名冷冷的道:
“走着瞧吧。”
南幻岳阴沉的道:
“怎么走也是一样的瞧法,不见狄十娘老子解药不给,解药不给你兄妹二人便无命可活,这个事实乃是不会变易的,狄十娘的自由联系于你们的生命之上,相信其重要性二位非常清楚——”
抿抿嘴,他又接着道:
“到了那一天,不管你们动什么歪脑筋,有什么邪主意或是暗伏帮手,或是布下陷阱,完全随二位之便,我只要到手一个恬生生的,没有毛病的狄十娘,其他一切俱由二位施展,那时,彼此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可以开开手昏天黑地杀他一场血肉横飞!”
阎立名不由自主的一激灵,感到背脊冷寒,心脏也一下一下的收缩,但是,他却硬着头皮道:
“当然,这也是我兄妹求之不得的!”
南幻岳哧哧笑道:
“杀人流血,二位俱非生手,而我南幻岳更是行家,生死二字,姓南的看得淡了,二位到时候也要抛得开去才好,否则,只怕乐子就没有预期的大了,在那种节骨眼下,是没有交情套,斤两谈的!”
阎立名面红耳赤的道:
“我不需你来教训,姓南的,我兄妹并非初出道的孺儿!”
南幻岳道:
“但愿你到了那一天也是如此老练精辣!”
说着,南幻岳顺手抄起他丢在床上的外衫,反手搭在肩膀上,一边Сhā剑回鞘,冲着阎小仙一笑道:
“放开点,姑娘,在江湖上闯,就是得受点儿气,忍点儿恼,说不准,哪一天遇上的麻烦更胜于此,若老是钻牛角尖,不用人家宰,光是憋也憋死人了!”
阎小仙脸若严霜,冷冷的道:
“用不着你告诉我这些,该怎么适应环境与该怎么维护自己的尊严,我比你更清楚!”
南幻岳点点头道:
“那就最好不过了!”
这时,阎立名突然道:
“姓南的,你不会到时候故意不去‘驻马亭’吧?”
南幻岳道:
“你真是庸人自扰,我所做的一切努力,俱是为了那一天‘驻马亭’接回狄十娘,除非我死了,怎会不去!”
阎立名吸了口气,道:
“我要再提醒你,就是因为你并不是一个如何讲信义的人!”
看阎立名一会,南幻岳缓缓地道:
“放你娘的狗臭屁!”
阎立名脸红脖子粗的大叫:
“你——你怎么如此秽言伤人?”
南幻岳冷然道:
“那是告诉你出言三思,不要胡说八道,血口乱喷!”
阎小仙站在那里,神色悲戚的幽冷的道:
“哥,这种只知暴力与诡诈的江湖邪恶,你何必和他谈些什么道理?他所认识的仅有血腥,所重视的仅有杀伐!”
南幻岳扬起一边的眉毛道:
“你兄妹二人又知道些什么?不过只是寡廉鲜耻,罔顾忠义仁信之道,昧着良心捞儿文造孽钱罢了,你们还懂什么?”
阎小仙气得浑身颤抖,连话也说不出了:
“你……你……你……”
南幻岳转身走出,头也不回的道:
“记住,自今天起一个半月之后的那天,‘驻马亭’日出之后,日落之前,过时,就不候了!”
南幻岳转回头来,又向“莫尘山庄”赶去,这一路上,他的情绪没有前一趟那样悠游自在了,心里沉甸甸的老似压着些什么,眼睛看出去,山色野景也仿佛全罩上了一层灰郁苍黄,和他的心绪一样显得那般霾重……
自从由那个幽深绝寂的古洞里重见天日,到如今也有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但是,该办的事仍未办妥,立定的两个心愿也一个都投完成,几个月里,反倒又波折迭出,结下了不少的怨仇,开罪了不少武林强豪,血流得那么多,命残得那么多,到头来,,却竟又是恁般空虚,空虚得叫人帐惘述茫……
本来,他是打算直接到“流泉镇”去找古潇然结清这笔旧帐的,但是,想想与狄修成和杨玲的约定之期早已过了,怕他们等得焦惶——他非常清楚“等待”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尤其是,那种忐忑不可期的等待更令人难以忍受,所以他决定先回“莫尘山庄”打个转,好歹交待一下,也叫那两个苦等的人放下这颗心来……
时光总是这么快的流逝,当南幻岳赶到滇边的时候,空中业已偶尔飘起散碎的雪花了,越过“宁莨城”再有小半日的路程,南幻岳已经可以遥遥望见那座他魂牵梦系好多年的小山——“燕山”,那是一座不太高也不太险峻的小山,它没有磅礴的气势,却有灵巧的韵致,没有榷伟的形魄,却有秀逸的骨神,它是柔美的,飘逸的,每一度起伏,每一处角峰,全是那么匀婷对称,叫人一看,打心眼里就会兴起一种安宁又恬适的感觉,平静、幽寂,该是一处多么宜人的修心养性之所。
南幻岳拼命的催动坐骑奔到山下,在满眼的青柏银辉,白头晕松里沿着那条窄窄的,弯曲的山道奔了上去,空山蹄音,响荡回激,那样冷清清,又那样脆落,别有一种情调,但却又似一声声全踏进了他的心底!
在“燕山”朝阳之南,一面竖立的山壁之前,便是那楼阁精巧相连,亭台盈盈互对的“莫尘山庄”,庄子并不大,但建筑之脱俗,格局之优美却是不同凡响的,就在那云霾缥渺的楼宇之间,在那占地百丈的碧树瑞雪相映的山庄里,在那由山壁之后垂流下来的涓涓玉瀑中,远眺烟霭层峰,上仰浮云西流,啸山风,俯苍林,其中韵味之高雅欲远,自是不在话下了。
“归心如箭”这句话可是一点也不错的,南幻岳在马儿的遍体大汗中抵达了“莫尘山庄”的小巧朱门之前,他甚至连门也不及拍,便纵身越过了那人高的矮墙!
不错,三年有余未曾返家,而家,仍然是“景物依旧”的,一样的碧瓦飞檐,一样的小榭楼台,园庭门墙各处,亦显得十分整洁,而且还看得出有新近修建过的痕迹,嗯,南幻岳不禁心中兴起了各般滋味——又是惭疚,又是赞许,又是迷茫,惭疚的是他对杨玲—向的冷落与疏淡,赞许的是杨玲的能干精细,述茫的却是,感情上该要做的抉择和定夺。站在前围里,他轻轻的长吁了口气,总算到家了,这是他自己挑拣设计、监督,眼看着由一片荒脊山野中一木一瓦盖起来的家,日前来说,初冬的景致固是苍凉凋零了点,但他心中却浮荡着一种贴实的温暖,他相信等到冬去春来,这一切,便又将变得一片新绿,欣欣向荣……
让湮远的回忆温馨浸润着自己,好久,南幻岳才举起脚步缓慢而悠闲的沿着这条瓦砖砌成的便道行向前面的大厅。
杨玲现在正在做什么呢?狄修成是否在和老家人阿福闲聊着,初雪的寒天,也确叫人无聊,尤其在这空山寂寥的“莫尘山庄”,这股子冷清意味,就要更胜于别的地方了。
南幻岳踏上六级的宽大云石阶,又浏览着两边雕镂着龙纹的石栏,浏览着阶梯正中的斜面旭日凸图,这些,除了显得斑驳点点,大约还和从前没有什么分别,三年多的日子,不算太长,可也不算太短。踏进回廊,鼻子里还依稀可以嗅到那新漆的味道,木栏绿门,相当光鲜,南幻岳笑了,这,约莫也是杨玲回来后雇了整理的,他巡视了一会,然后,轻轻叩门:
“杨玲,杨玲,乖乖,我回来了。”
于是,门儿被轻轻启开,南幻岳早已摆成的一张笑脸,却在启门后的瞬息陡然僵凝了——门里的人,不是他意想中杨玲那张如花带怨的美丽面庞,亦非狄修成或阿福苍老含笑的脸,那是一个他绝对意料不到的面孔,那是一张长方形的,横肉累累又形色凶恶的面孔,面这张面孔便生在那个魁梧的躯干上——这应门者居然是一个浑身黑衣,腰粗膀阔的彪形大汉!
柳残阳 >> 《千手剑》
三十二、仇深似海气如山
南幻岳惊愕之后的一刹已经恢复了常态,他疑视着门甲的黑衣大汉,黑衣大汉也正以一种冷漠的,严酷又毫不意外的神色瞧着他,南幻岳心里了悟了些什么,也警惕了些什么,于是,他以一种无所谓的声调道:
“唏,阁下何人?”
黑衣大汉粗厉的道;
“你又是谁?”
南幻岳东张西望了一阵,笑道:
“我想,我们两人总有一个搞错了地方——不是你晕了头,就是我见了鬼啦!”
黑衣大汉硬梆梆的道:
“说话不要太俏皮,我忠告你!”
南幻岳眯眯跟,冷冷道:
“这里可是‘莫尘山庄’?”
黑衣大汉冷森的道:
“不错!”
南幻岳哧哧一笑,道;
“那么,你是‘莫尘山庄’的什么人?”
黑衣大汉阴冷的道:
“你问我是‘莫尘山庄’的什么人,你擅入私宅,行动鬼祟,我尚未查询你的身份,你居然先问起我来?”
南幻岳笑道:
“我当然要先问你,因为我不认识你呀!”
黑衣大汉怒道:
“同样的,我也不认识你!”
南幻岳道:
“但是我却有权先查问你!”
黑衣大汉眼眉一吊,道:
“为什么?”
南幻岳耸耸肩,道:
“因为我是‘莫尘山庄’的主人!”
狞恶又阴沉的笑了,这黑衣大汉是第一次露出笑容,但这抹笑容,却是如此的邪厉与奸险:
“哦——你就是‘莫尘山庄’的主人,“剑之魂’南幻岳?”
南幻岳平静的道:
“一点不错——而且,你也不要故作恍然之状,我想,你该早已知道我是谁的了!”
黑衣大汉狂笑一声道:
“好聪明,但再进一步弄清楚不是更较可靠么?”
接着,他头也不回却显然是向大厅里某个角落说话:
“古老大,业已验明正身了,果然是他!”
南幻岳怔了怔,在疑惑的咀嚼着这几个字,
“古老大?古老大?”
他的疑惑立即使有了解答一黑衣大汉偏身一侧,大厅内的角隅暗影处,施施然出现了一个身材修长,面容清癯,上唇上又蓄了短髭的中年人物,这个人甫一出现,他身上所带着的那股无形雍容又威严的气韵便像跟着布散于四周,他生得并不雄壮魁梧,但是,他却持有一种慑人心魄的风仪!
“天蝎”古潇然!南幻岳的目光才一接触到这人,心脏便禁不住猛然收缩,呼吸也立即急促起来,此时此景此地,居然和古萧然就这样朝上了面,在他来说,可的确实件大大出乎意料之外的事,简直有点令他愕然了!
古潇然形态从容,举止潇洒,真可谓“潇然自如”了,他站在南幻岳面前五步之处,彬彬有礼的长揖为礼,笑容可掬。
“幻岳,多年不见了,你仍旧英姿飒爽,威武不减昔往,可喜可贺,这一向可好?”
深深吸了口气,南幻岳竭力将自己心中的波动情绪压制住,然后,他才徐缓的道;
“古潇然,你胆子不小!”
古潇然微微一笑,道:
“所谓‘解铃还是系铃人’,当初这个过节是我挑起来的,如何了断,自该亦由我主动解决!”
南幻岳点点头,道:
“你能明白这一点乃是最好不过,而且,我老实告诉你,便是你不来,也不会在‘流泉镇’上再过多久的太平日子,我用不了几天便会去找你的。”
古潇然一笑道:
“这个,我自是心里有数,所以才不惮风雪遥路,大老远巴巴赶来‘莫尘山庄’向你请罪了!”
南幻岳冷冷——哼,道:
“只怕你口是心非,另有图谋吧?”
古潇然神色不动,笑道:
“怎么说?”
南幻岳强硬的道:
“你明知道这个‘罪’不是好请的,这段梁子不是好解的,你明知我们只要朝上面便难有全善了之局,你岂会如此大度牺牲?当然不会,而你既是不如此,自也就另有打算,别具阴谋了!”
古潇然安详的道:
“这个,却也不尽然——”
故意顿了顿,他又奸笑道:
“当然,主要是得看你合作的诚意如何——”
南幻岳豁然大笑,道:
“合作?老天,我一听到这两个字,几乎便像叫蛇咬了两口,而这两个字出诸你嘴,感觉上更不啻是叫毒蛇咬上两口,古潇然,不用再提这两个字眼了,三年多前我就是因为与你‘合作’,才陷身古洞,几濒于绝,在那种幽冷黑暗的人间地狱里虚掷了近千个宝贵日子,在那种寂寥无告的魔境中煎熬着自己的魂魄……若非上苍佑我,奇迹发生,只怕我到今天仍不得出仍被活活囚困于深山绝洞之内,说不定早连尸骨也遭了鸟兽之吻了!”
古潇然双眉轻皱,颇带同情之状,他“啧”了两声,叹息道:
“那样的日子,想想也确叫人心里寒懔……”
南幻岳突觉热血上冲,怒火如焚,但他一口气硬压下去,再度深深的呼吸,他露齿微笑:
“你也体验到那种生活不好过,是么?”
占潇然颔首道:
“这是可以想见的……”
南幻岳平静的娓娓细述,宛似在叙说一个古老的故事,在追忆一段与他毫无关连的过往—样:
“那样的日子,每天,每时,每刻,全渗着黑暗,全融着孤寂,全糅合着翳闷,最叫人难以抗拒的,还是那种绝望的感受,好像天地之大,这只是个被遗弃的角隅,被世人永远忘怀了的绝地,整日价所听到的,仪有风声鸟语,与偶尔传来的兽嗥,莫说亲人的呵慰,友朋故旧的寒喧,就连人类的声音也没有,那是一种极端的无聊及无比的烦躁的总合,长夜漫漫,白昼又何尝不漫漫?我学会了自己和己对话,学会了与石壁,与鸟兽,甚至与虚无说话,我大声叫,大声喊,大声哭笑,借以宣泄自己久被困制的情感,借以放松自己精神上日渐沉重的负荷,这仿佛是一遭禁制,一种诅咒,能把人疯狂了……黑暗宛似是无尽绝的,那里面有许多幻象时常发生,却多是些凶恶邪蛙的怪诞景物,似真似假,叫人惊粟惶惊……日常,吃得很丰盛,野味杂陈。蜥蝎,虫蛇,山鼠,鸟兽,当然是生吞活剥——那样的美味,是令人想象不到的,喝的是沿着洞壁流淌的涓细山泉,然后,吃与拉在一个地方,一个转动不及二尺的方圆,除了这些事,便只有再与寂黑打交道,再自己和自己说话……就这样我过了千多个日子,三年余的光阴,而这三年中,我差不多把自己的灵魂都一点一点的割碎,自己的精神也一点一点的熬净了……”
古潇然倾听着,清癯而威严的面孔上连连变化,目光也不期然的阴黯下来,半响,他才强笑道:“真对不住,幻岳,苦了你了……”
南幻岳摇摇头,道:
“那不是光用口头几个字便可以抚慰的创伤,更不是用任何代价便可抹煞的惊怖回忆,古潇然,一切的一切全不能与这千多个古洞中的苦难日子相比拟,你是不会真正验出其中滋味的——除了你自己也尝试过!”
不由自主的感到心腔子猛然上提,古潇然觉得颈后的汗毛也顿时竖立起来,他干涩涩的道:
“幻岳,过去的事,何必再斤斤计较,我认为——”
南幻岳冷冷的道:
“你什么也不能认为,古潇然,因为你根本没有亲身体验过你所给予我的痛苦——刻骨楼心的痛苦!”
古潇然强颜笑道:
“幻岳,你所受的委屈,我明白,我们不是好朋友么?事到如今,实在用不着争执下去,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你将发觉比你原来所想的方式要有益得多!”
南幻岳冷冷的道:
“你有什么意思,不妨说说吧。”
古潇然咽了口唾液,道:
“幻岳,首先,我要求你心肠放宽阔点,过去的不必再追究,让我们重新开始,继续做朋友——真正知心知命的朋友——”
偷偷觑探着南幻岳的脏色,古潇然又接着腆颜道:
“当然,我一时的贪婪意念蒙蔽了我的理智而做出了那样的事,我承认乃是我的不该,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过能改,便善莫大焉了,为了补偿你这三年中精神上与实际上的损失,我答应给予你黄金万两的代价表示一点我的心意,另外‘大理府’中我有三家庞大买卖也双手奉送,条件只是你既往不究,将我们彼此间那段不愉快一笔勾销!”
南幻岳冷冷笑了笑道:
“你可真叫发财啦,古潇然。”
南幻岳这一笑,笑得古潇然有些心中发毛,他吸了口气,努力镇定了一下,缓缓的道:
“不要嘲弄,幻岳,我现在和你谈的是正经事……”
南幻岳点点头,道:
“当然谈的是正经事,万两黄金与三家大买卖若还不是正经事,什么事才叫正经呢?”
古潇然略现迫促的答道:
“那么,你的意思是——”
南幻岳突然脸色一沉,道:
“古潇然,唯一不正经的是你忽略了我生命与光阴的价值!一千个日子与对生存的绝望威胁,却只值这几个子儿?”
古潇然咬咬牙,忙道:
“你嫌少?”
南幻岳断然道:
“这是问都不用问的!”
古潇然故作慷慨的道:
“没有关系,只要你肯商量,价钱便好谈——幻岳,我再让一次步,增加五千两黄金,如何?”
南幻岳摇摇头,道:
“不!”
古潇然不悦的道:
“幻岳,做事情要有个限度,不要得寸进尺,欺人太甚,我出的价钱业已相当巨大了……”
南幻岳哼了哼,幽冷的道:
“古潇然,这是你自己认为如此,姓南的所遭到的屈辱与痛苦,怕是不止这区区财帛可以抵平的!”
古潇然面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干笑一声道:
“这样吧,幻岳,看在老交情的份上,我再加你五千两金子——只能加这五千两,不能再添多,幻岳,我并没有你想象中的富厚……”
南幻岳阴森森的说道:
“不够,这个数目,仍太少……”
古潇然突然冒火道:
“那么,你到底要多少,你总得开个价出来,幻岳,你却需搞清楚,我并没有太多的钱……”
南幻岳古怪的一笑,道:
“古潇然,我先问你一句话——在那古洞里,鲁飞的藏宝价值若干?”
他似早巳预料到对方有此一问了,古潇然奸猾的一笑,不慌不忙的道:
“实在不瞒你说,幻岳,鲁飞死鬼的那箱藏宝,等我弄回去打开一看,却不禁大失所望,里头净是些粗劣的宝石珠乇,没有什么值大钱的玩意,我草草出了手,也只得了九千两金子的数日……”
南幻岳冷笑一声道:
“是这样么?”
古潇然一本正经的道:
“一点不假,幻岳,我可以指天盟誓——”
南幻岳“嗤”了一声,道:
“别演戏了,古爷,一个心狠手辣到可以为了财富而将好友陷入绝境的人,早已无信无义,血冷情断,这种人起的誓哪会有半点意义在内?”
脸上是倏红倏白,双目是凶光隐泛,但是,古潇然又竭力憋住了这口怨气,他干咳了几声,勉强之极的道:
“唉,幻岳,何苦说话如此伤人,我可是一番诚意哪,这样吧,你心里有什么条件,不妨讲出来,我也可以琢磨一下……”
南幻岳吟沉的说道:
“你如今全部的家当有多少?”
古潇然呆了呆,道:
“这是什么意思?”
南幻岳不耐烦冷冷的道:
“你只管回答我的问题!”
古潇然舐舐舌,迟疑的道:
“哦,算起来也不多,连房屋田产,租契粮谷,包括一点存银,也不过值得个两三万金而已,幻岳,我已等于全给了你了……”
南幻岳古井不波的说道:
“这些,我全不要,通通归你享用,包括鲁飞的藏宝在内,我也奉送予你!”
古潇然大吃一惊,迷惑的道:
“真的?”
南幻岳哈哈的笑道:
“姓南的什么时候打过诳言?”
心中方自一喜,古潇然却又突然腑脏收缩,寒气泛升——他猛的想到,对方若是不要钱财为补偿,那一段仇怨亦必不会就此消弭,易言之,对方所待索取代价,恐怕就更为巨大了,不言可喻,对方所要索取的代价,只怕不是溅血,便是残命!
古潇然神色速变之下,忐忑的问:
“那么,你可是别有心意?”
南幻岳慢慢的道:
“不错。”
古潇然强笑了笑道:
“说说看,也许,我可以安排——”
南幻岳摇摇头道;
“怕你是难以安排的了!”
古潇然仍然朝冀于万一的说道:
“幻岳,你不妨明言……”
南幻岳冷漠的一笑道:
“我不需要你任何钱财上的补偿,一分一文不要,若是你愿意将旧怨消除,纠葛化解,行,只有一个法子——”
古潇然讷讷的问:
“什么法子?”
南幻岳刚烈的道: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待遇,同样的环境,你也同样去待上三年。”
古潇然猛烈的跳了起来,大叫:
“你说什么?你居然叫我也到古洞去待上三年?”
南幻岳用力点头,厉声道:
“不错,而且还得和我一样孤伶伶的锁上双手三年——三年中更没有任何可供你求生的设备!”
古潇然变脸道:
“你是疯子,南幻岳!”
南幻岳冷凄凄的一笑道:
“我一点也没有疯,我比任何正常的人都正常,古潇然,真正疯了的人恐怕不是我,是你!”
占潇然愤怒的咆哮:
“南幻岳,你这简直不识抬举,不知好歹,不明进退,你完全是疯狂,是怪诞,是谋杀!”
南幻岳阴恻侧的道:
“疯狂么?怪诞么?谋杀么?古潇然,你三年前在那占洞中加诸于我的卑劣行为又是什么?”
一张脸全因过分的激怒而涨成了紫戏,古潇然愤昂的吼叫:
“南幻岳,我为了顾及旧有情份,为了息事宁人,可是一再的委屈求全,一再的让步容忍,好话说尽,好人做够,怎么着?你却以为我是易吃善欺的么?你他妈的得陇望蜀,强逼横蛮,你以为我古某人真是含糊你?弄翻了脸,古潇然,你可半点便宜占不上。”
南幻岳目光一寒,低徐的道:
“对了,古潇然,这才是你的本来面日,既狰狞,又邪恶,你早就该露出原形来的,又何苦硬要装成个人样的人!”
古潇然暴烈的道:
“姓南的,你这叫‘敬酒不吃吃罚酒’,一切后果全是你自找,可怨不得人,妈的,我着你今天来得容易却怎生个离开法!”
南幻岳眼睛四转,镇定的道:
“显然,你早已有预备了?”
古潇然狞笑一声,大声道:
“古某人做什么事不‘未雨绸缪’,预为防范的?”
南幻岳卓立不动,道:
“怕只怕,你不一定再有以前暗算我时的那种幸运呢!”
古潇然阴狠的道:
“你要试试?”
南幻岳安详的道:
“怕是免不了要试上一试的了!”
古潇然厉烈的道:
“南幻岳,我不妨明白告诉你,今天若是撕破了脸动手,你的希望乃是微乎其微的……”
南幻岳摇摇头道:
“我却以为不然!”
古潇然怒道:
“南幻岳,不要嘴硬,我既是这样说,便自有这样的把握,在你做最后决定之前,我不妨再给你一次机会—”
南幻岳冷然的道:
“不必了,我心领就是!”
古潇然大吼一声,吼道:
“你是横了心要交刃啦?”
南幻岳断然的道:
“牙眼相还,血债直偿!”
古潇然粗暴的道:
“好——这可是你自找,姓南的,却不要怪我做得太绝!”
南幻岳眸红带血:
“你做不绝,我也同样会做绝的!”
古潇然一指南幻岳,大吼;
“南幻岳,你立即束手就缚,放弃抵抗,我便答应你不累及他人!”
南幻岳怔了怔,啸喃的道:
“不累及他人?”
忽然笑了笑,又道;
“古潇然,你又危言恫吓了,只是,老子如今却不吃你这一套!”
古潇然狂笑一声,洋洋自得的道:
“危言恫吓?南幻岳,你忘了问问我怎么会出现此处?你也忘了想想这山庄里原来的人呢?那该都是与你具有亲密关系的人,譬如说,那妞儿杨玲,那老家伙狄修成,你那忠心耿耿的老仆阿福,你竟不想知道他们如今身在何处?抑是你根本就愚昧得未曾记起他们?”
南幻岳一阵颤栗蓦地兴起,只觉得心往下沉,冷扦涔涔——他早已感到情况不对,但他一直不提不问,下意识中尤指望有个万一,如今,他知道,又被古潇然裁上一个狠的了!
有很多种的幻构中的可能性来解释杨玲,狄修成,阿福等人的去处,南幻岳希望他们会因为这些原因中的一项而不在庄里,但是,现在他明白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事实上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如意,事实上他们业已遭到了最坏的命运——南幻岳所不愿也不敢去断侧的那种命运!
察觉了他神色的变化,古潇然大笑道:
“妈的,给你脸不要,给你路不走,非要逞强卖强与我硬干,好,如今我就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南幻岳艰辛的咽了口唾抹,唇角抽搐着道:
“古潇然——你将他们如何了?”
古潇然狂傲的道:
“这你且不用管,姓南的,先受了缚再说!”
南幻岳咬着牙,道:
“说不定——你是故弄玄虚!”
古潇然退后一步,阴狠的道:
“故弄玄虚?妈的,我看你是不见棺材泪不落,我就叫你死得心甘情愿,林子畏,时候到了!”
林子畏——那黑衣大汉,应声之下狞笑一声,迅如撮唇发出悠长尖锐的唿哨,于是,就在大厅的回廊两侧及园角那座假山之后,飞快的闪出了七条人影,甫一出现,便熟练又利落的各自占取了有利的出击位置!
几乎在同一时间,又是一阵步履声急响,大厅里通往内间的一扇门户启开,四名大汉业已粗暴的推出另两个人来一俱是双手倒缚,嘴里塞满了棉布的杨玲以及狄修成!
就这些日子不见,杨玲竟已憔悴成了这般模样——容颜苍白,双颊消瘦,非但鬓钗零乱,衣裙揉皱,便是那双原本水淋淋的眸瞳,如今看上去却也那般凄惶晦黯了!
狄修成更是显得十分孱弱老迈,满面的纹褶越加深刻重叠,举止龙钟,宛似这短短的几个月里,他却已衰颓了十年!
但是,却不见老仆阿福!
凝视着南幻岳的双眼虽是酸楚又悲愤的,但却更是惊喜又坚定的——杨玲就是这样一个能屈能伸的少女,她受了多少折磨,多少苦难,多少羞辱,但却不在她心爱的人面前表现出一点委屈柔弱之态来!
倒是狄修成非常激动,他两眼含泪,以无限的祈求期盼神色投注向南幻岳,看得出这位老人是如何兴奋及欣慰,同样的,也看得出他是如何焦惶及紧张!
南幻岳平静的凝视着杨玲和狄修成,他形态是如此深沉,如此僵本,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脑筋里在转动着什么,甚至,他连唇角的肌肉也没有抽动一下。
于是,就在他们这相互的,无言的注视里,从那扇通往内间的门扉后,又缓缓的踱出一个人来,这人年约四旬,中等身材,狭长的面孔上是一片出奇的冷酷阴森形色,他有一双倒八眉,浓黑粗短,蛇眼,通天鼻配着一张削薄的嘴唇,脸上没有了点表情,五官的组合,却越发加深了这人的狠辣寡绝的气韵……
这人,南幻岳没见过,但却认得是准——传闻中对他的描述实在太多了,“七大煞君”之一,“风火轮王”卓鹏!
又是一个与南幻岳齐名的人物,又是一个“七大煞君”。
这时,古潇然的表情更越加骄狂了,他微仰着头道:
“南幻岳,你以为我是这么草率疏失的人么?找到你门亡来却不妥加准备?嘿嘿,如果你以为我会这般粗心大意,这就是你的不幸了!”
南幻岳的日光缓缓从杨玲、狄修成,以及卓鹏的面容上移到了古潇然的脸孔,他低喟一声,沉稳的道:
“我知道,你是有备而来,古潇然,因为,你自来行事都离不开那种老奸巨猾,阴狠毒辣的习惯!”
古潇然不愠不怒,意志自若的道:
“你既是心中有数,却如此不识抬举,岂非自触霉头?”
南幻岳淡谈的道:
“这是一个人的尊严骨节问题,古潇然,我明知你有恃无恐,明知你早有蓄谋,也明知这是一个陷阱,但我仍愿以我自己早已拟定的方式来清结我们之间的这笔旧帐,生死胜负,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占潇然双眉怒轩,大吼:
“不要说得这样大义凛然,你想争取谁的同情?”
南幻岳笑笑道:
“有生以来,姓南的便不知如何才会被人‘同情’,也从不需被人‘同情’,姓南的只晓得凭鲜直与利刃搏命求命!”
古潇然咆哮道:
“我先是要和你化干戈为玉帛,委屈求全,好言相商,哪知你却得寸进尺,咄咄逼人,一味的使傲骄狂,一味的赶尽杀绝,南幻岳,如今我就叫你看看你自己种下的果,叫你品尝一下你坚持的解决方式,你不需同情,也没有人会同情你,你要搏命,好,便给你搏命的机会!”
南幻岳吸了口气,平静的道:
“古潇然,你是个武士么?”
古潇然怔了怔,警惕的道:
“如何?”
南幻岳问道:
“你是,抑不是?”
古潇然瞪大了双眼,大声道:
“当然,这还用说?”
南幻岳点点头,道:
“一个真正的武士,便该具有武士的风范与尊严,也该沿循武士的操守及节义精神,对不对?”
古潇然迟疑的道;
“怎么样?”
南幻岳一笑道;
“你是否也格遵这些武士的规律呢?”
古潇然怒道:
“这是定然的!”
南幻岳道:
“很好,我便以同为武士的身份,要求与你决以死斗!”
古潇然不禁大为窘迫,窘迫之下又捅起了无限恼怒——他自己知道他与南幻岳在武术修为上的差距,不错,以“天蝎”所具有的艺业来说,已是足可睥睨一方,但是,他却深知无法“睥睨”到南幻岳的头上,三年多以前如是,三年多以后只怕仍然如是,而南幻岳却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向他挑战决斗,这岂不是大大的给他难堪?毅然上阵吧,委实力有不逮,且于心不甘,畏缩推拒呢?却又显然示弱于人,面子上太也无光,到底要怎么办才能两全其美,一时之间竟把这位有“天蝎”之称的江湖巨枭僵在那里,老半天做声不得!
南幻岳微笑道;
“怎么样?考虑好了么?其实这是无需考虑的,我与你之间结有深怨,自诙由你我自行了断,溅血搏命,也全是我们彼此的事,又何苦连累其他无关之人涉人?”
古潇然腔孔涨红,双手连搓,状至狼狈不安,他张口结舌,却频频回头以求助的眼神投注向“风火轮王”卓鹏的身上。
于是,卓鹏面无表情的踏前一步,冷木的开口道:
“南幻岳,我代替古兄来会你!”
古潇然顿时如释重负,他面露喜色,却偏要装佯一番:
“这又何敢劳动卓兄?姓南的如此跋扈张狂,目中无人,卓兄,我便亲自去与他一拚也就是了……”
卓鹏冷冷的道:
“不必客气,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此乃天经地义之事,否则,古兄你花了大笔银子敦请卓某前来,莫非只是看戏不成?”
卓鹏说得坦白干脆,却也说得太过明显露骨,古潇然不禁面红耳赤,尴尬之至,他连忙仰天打着哈哈,干笑着道:
“卓兄言重了,说重了,言得是太重了……”
南幻岳冷冷一笑,道:
“古谦然,你就是个如此的孬种?”
古潇然勃然大怒,吼道:
“放你娘的屁,我孬种,我孬什么种?单挑单我古潇然岂会含糊于你?如今卓兄一番盛意代我出战,我是推托不下才由卓兄出面来教训你,我便老实与你言明了吧,不论卓兄或我哪一个应战,不沦胜负如何,你今天也是必无幸理,而且,你的亲友亦将为你垫底陪葬!”
南幻岳冷冷的道:
“你这还像一个武林强者的样子么?”
古潇然凶悍的道;
“对你,没那么多规矩讲,我爱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你管得着?”
南幻岳缓缓的道:
“古潇然,我要求你尊重你自己身份及武士的节义精神——立即释放体所缚束的人,然后,我们两个单独决一死战!”
古潇然狂笑一声,道:
“做你的梦!”
南幻岳古怪的笑了:
“那么,你是安心不要脸啦?”
古潇然一窒之后随即暴跳如雷,道:
“南幻岳,你是个下流的畜生,愣头愣脑的白痴,什么武士节义精神?什么尊严操守?老子今天是一概不论,老子要先收拾下你再做道理!”
这时,“风火轮王”卓鹏—拂他灰色的袍袖,阴森的道:
“南幻岳,你挑选地方吧!”
凝视着这位同为“七大煞君”名份的高手,南幻岳冷静的道:
“卓鹏,你也助纣为虐,罔顾你的声誉?”
卓鹏冷冷的说道:
“金银财宝才是‘声誉’,其他半文大钱不值!”
南幻岳摇摇头,道:
“你我同屑‘七大煞君’之列,如此自相残杀,互为操戈,也不觉得近似箕豆相煎么?”
狭长的面孔上是一片冷凛僵木之色,卓鹏生硬的道;
“箕豆相煎有何不可?互为操戈又有何不可?只要有利可图,这些乡愿俗情根本不足为阻!”
古潇然连连点头,推彼助澜的道:
“对,对,现实最重要,什么道理渊源全是扯卵蛋,大把的金银难道比不上那虚无漂渺的情份?”
柳残阳 >> 《千手剑》
三十三、剑虹经天血满庭
卓鹏神色冷森,一言未发。
古潇然又胁肩谄笑道:
“卓兄,你放一千万个心,你赢了,姓南的自是个死,若是他幸而占了上风,也不敢伤你毫毛半根,别忘了他有人质扣在我们手中!”
卓鹏没有理古潇然,向南幻岳道:
“姓南的,你最好束手就缚,不要做无益的挣扎,否则,胜负之间,你的亲人就要受苦受累了!”
南幻岳狠酷的道:
“他们死,你们也死,我宁肯玉石俱焚,同归于尽,‘束手就缚’之言,不必再提,搏命豁命,我是决然酒至最后的一滴热血方休!”
古潇然怪叫一声,道:
“卓兄,你可听见了?姓南的已是鬼迷心窍,执意要厮杀到底了,我们与他还多说什么?先宰了他再宰人质!”
卓鹏冷漠的说道:
“他却是条不屈不挠的硬汉呢!”
古潇然暗自一惊,忙道:
“硬汉值几个子儿?卓兄,硬汉不及黄金白银来得有价值呀!”
卓鹏斜了他一眼,生硬的道:
“古兄,这个道理无需你告诉我。”
古潇然强颇一笑,道:
“我只是提醒卓兄你一下……”
卓鹏哼了哼,双手在袍袖中一翻。“铮”声脆响,好家伙,一对大若斗圆,嵌满尖锐锥齿的银色轮环已捏在他的手里,这对轮环的中间有钢柱交叉成十字形,手握处便在十字钢柱的中央,眼尖的南幻岳在对方—亮兵器的同时,业已察觉这两只轮环外沿所嵌的每一枚锥齿的顶端,全开有—个针眼般细微的小孔!
旁边的古潇然面带喜色,伸手入袍襟之内,寒光映处;他的武器——柄长有八尺的锋利缅刀已经收汪汪的亮了出来!
那黑衣大汉林子畏亦同时后撤,镶包着铜头三节棍亦“哗啦啦”自腰间抖下,斜斜拖到地面——此人号称“乌衣豹”,乃占潇然最近两年才网罗至手下的得力爪牙之—,也是一个精明强悍的角色!
南幻岳叹了归气,道:
“卓鹏,你真要为虎作伥到底?”
卓鹏不奈的道:
“划出道来吧,你已说得太多了,传闻中的‘七大煞君’之南幻岳是不该这样拖泥带水,磨蹭不前的!”
南幻岳慢慢的道:
“不要后悔,卓鹏!”
卓鹏一仰头大声道:
“三十年铁血江湖,南幻岳,你去打听一下,卓鹏做什么事曾经后悔过?”
古潇然唯恐天下不乱的加上几句:
“姓南的,只怕要后悔的是你自己哩!”
南幻岳缓缓退出几步,目注杨玲,温柔的道:
“乖乖,你把心放宽,不沦你遭到什么,我全以鲜血向你保证—一我会为你索回补偿,包括豁上我自己的生命亦在所不惜!”
杨玲口不能言,却顿显激动之色,她双目盈泪,轻轻向南幻岳点头,只这轻轻的一点头,业已包含了太多的欣慰与满足在内了。
南幻岳又真挚的道:
“你不怪我没有为了你们束手就缚?”
急速摇头,杨玲的泪水汨汩而淌,她的眼睛却睁得更圆更大了。
南幻岳低沉的道:
“我知道你不会怪我的,因为你明白我如束手就缚非但仍然救不了你们,甚至雪仇捞本的机会也没有了,杨玲,你一向通晓大礼,我总算没有看错你!”
于是,杨玲含泪笑了,是一种感恩知遇的笑,也是一种充满了解与挚爱的笑,那笑,沾着泪,多美,又多凄凉!
南幻岳怜惜的看着她,又深刻的道:
“这些年来,我冷落了你,如今想想亦深自愧疚,乖乖,不论今天的结果如何,我都得告诉你一句话——我爱你广
全身簌簌抖索,双颊的肌肉不住痉挛,杨玲再度泪如泉涌,憔悴苍白的面靥也顿时奇迹似的泛出了艳红桃酡的光彩,美极了,俏极了,也妩媚极了,谁说不是呢?女人是活在男人的情爱中的,尤其是,这情爱的表露又在期盼了这么多年以后突然来到……
南幻岳心疼的说道:
“我告诉你这句话,嫌迟么?”
杨玲拼命摇头,泪珠儿随着她面庞的摇动而滴滴抛洒。
南幻岳笑了笑道:
“是的,爱出自内心,凝于永恒,爱是永远没有迟的时候……”
杨玲住视着南幻岳,眸瞳中宛似燃烧着心底的热与爱,宛似传神于亘古以来即不曾变易的那种人性的原始的依恋,宛似透露着灵魂的呼号——虽是无声,但却能使承受的对方库粟而振撼……
南幻岳微笑着颔首——老天知道这一刹间他内心的痛楚与激动,但他却以这一抹微笑掩饰了整个情绪的波荡,多年来惊涛骇浪与直刃刀光日子,已令他学会了太多,也懂得了太多,他深切明白,在什么时候应该如何控制自己,现在,他正是以绞紧自己的心肺来装做淡然。
于是,他又向狄修成轻轻的道:
“狄老丈,你也不用害怕,不用忧虑,一切的后果,俱由我来承担,我会尽可能的替你做些什么……”
狄修成神情黯然、惶悚,他晤晤有声,却也只能沉重的点点头而已……
古潇然早已不耐烦的大叫:
“姓南的,你他妈表演的这一戏‘楼台会’业已叫人腻味了,怎么样?你还不准备伸长了脖子挨刀,犹在那里装什么人熊?”
南幻岳冷冷一笑道:
“装人熊的不是我,是古爷你!”
古潇然刹时红了老脸,他恼羞成怒的吼叫:
“好,好,我叫你耍嘴皮子,叫你练练把式,等一歇,我不令你咬断了舌头,就不姓古!”
南幻岳阴鸷的道:
“你终会自己吞下这句话的,古潇然!”
卓鹏突然尖刻的道:
“姓南的,你以为光在拖延时间就能幸免你这溅血之危?”
南幻岳哧哧一笑,道;
“‘七大煞君’的名位,你固然已占着一席了,卓鹏,但这却并非意味着你能吃住我,不但你未见得能吃住我,说不定跟前就有个跟头等着你来栽!”
卓鹏倒八眉一吊,道:
“是这样么?姓南的,我倒是十分期盼尝试一下这个跟头如何栽法?因为三十年来,我还没有体验过栽跟头的滋味呢……”
南幻岳眯上跟,道;
“你却是相当狂,卓鹏,这也难怪你,因为你已被那些过往的陈腐虚荣所炫蔽,误以为你所经历的那些微小足道的场合便是江湖的全部了,卓鹏,你实在太肤浅,等你会上了我,你才能真正体验什么是武林中的铁血风云!”
卓鹏蛇眼骤睁,阴狠的道:
“南幻岳,你也不过是一个浪得虚名的黑道三流毛贼而已,又有什么值得张狂跋扈之处?”
南幻岳一笑道:
“比起你这钱财当头,六亲不认的作风,我姓南的可是要高明上太多太多了!”
卓鹏额门上的青筋暴浮,冷酷的道:
“今天,你死定了!”
南幻岳道:
“真要见个高下?”
卓鹏愤怒的道:
“迫不及待,南幻岳,迫不及待!”
心中暗喜,表面上却装成气愤填膺,敌忾同仇神情的古潇然,朝外面园中一指,大声道:
“姓南的,我看你还能狂妄到几时,外面去,叫你看看‘七大煞君’里你是不是只算陪个末座而已!”
南幻岳道:
“你也一起来么?古潇然。”
古潇然奸笑道:
“南幻岳,以一敌二,你配么?你有这个份量么?卓鹏兄以一己之力便能摆横你两个有余!”
此时,卓鹏暴烈的叱喝道:
“外来对阵,南幻庄!”
南幻岳目光一冷道:
“好极——不死不休!”
语音飘袅,他身形倒仰,凌空一个跟头,业已稳稳当当的站在园子的正中!
几乎在他刚刚站好的一刹,卓鹏已经形同鬼魅般悄无声息的飘然跟到,面对面,就隔着他只有六步,于是,人影连翩飞舞,古潇然,林子畏二人也紧接着掠在左右,另外分据七个位置的那七个人物,亦同时朝内圈移动,缩小了包围的阵势!
古潇然猛一挥手,大厅里,那四名黑衣大汉已如狼似虎般簇拥着杨玲与狄修成来到廊前栏后,四名大汉所配带的鬼头刀亦早已拔出,一边两柄,交叉架上了杨玲及狄修成的脖颈!
阴森的一笑,古潇然嘲讽的道:
“真叫气不平哪,可是?大名鼎鼎的‘剑之魂’南幻岳,居然跟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情人与好友钢刀架颈,受尽棱辱,却就是半点法子也没有,嘿嘿,这个脸面可不是丢净了?‘剑之魂’也不过是只绣花枕头罢了,又能中个鸟用?”
南幻岳古井不波的道:
“古潇然,懂得‘眼前报’的含意么?若是你不懂,你就会很快懂了!”
古潇然狞笑着道:
“我倒巴望着你能教教我这是个什么意思呢……”
卓有冷冷的侧身,双轮斜举,冷冷的道:
“南幻岳,你也给我增加点经验吧——叫我尝尝栽跟头的味道!”
南幻岳挺立不动,目光冷沉如水,双手业已缓缓垂至左右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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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分据在院落及阶前各处的人们发觉南幻岳的双手垂贴向腰际的一刹,每个人的心腔子也不禁本能的骤然收缩了——他们非常靖楚,南幻岳在这一个动作之后的连续反应将会是如何狠厉与暴辣,不用亲眼看见,光是听着传闻,也够令人胆寒了!
于是——“风火轮王”卓鹏抢先发难,两支斗圆的轮环在他双手中飞旋如电,暴砸南幻岳面门!
“寒水红”的去势永远是那样叫人心惊胆颤,有如一条虚无的蛇突然自幽冥中凝形,“嗖”声破空锐响跟在剑刃的后面,卓鹏双轮尚未够上位置,即已被迫忽然后掠!
但是,卓鹏的修为之高也同样的炉火纯青了,他的身形甫始飏出,却又像根本没有移动过一样,眨醒间便又闪了回来,双轮抖起漫天的弧芒圈环,雷袤电掣也似狂猛的卷向了敌人!
南幻岳目光凝聚,神形冷漠,“寒水红”的细长锋刃倏然矫若游龙般回绕蓬射,就有那么准,那么稳,“当”“当’,“当”的在一连串金铁互撞的脆响中硬生生将卓鹏罩砸的翻腾轮影完全破解!
卓鹏半声不响身形猝然贴地涸旋,一双银轮“霍”“霍’飞扫,只见一团团,一片片,一波烛台冷芒精电绕地旋回,有若水银倾泻,无孔不入!
“寒水红”便又幻为青霞,在它迅速的呼啸声里,托着南幻岳凌空翻滚,而在每一度翻滚里,成雨成瀑的剑势便洒落下来!
双轮滚荡,呼呼轰轰,银轮所舞带起的光辉业已整个包卷卓鹏的身体,他也不退,也硬以反掣之术强截敌人的攻杀!
就在这时,南幻岳背后,一个尖嘴削腮的黑衣人物疾若狸猫般窜身扑上,不声不响,一双精光闪闪的“分水刺”由左右猛刺南幻岳双肋!
正弹向半空的“寒水红”,便好像生有眼睛似的“嗡”声修颤,剑尖暴翻,划过一条似幻似真的光痕,“噗”的一声便洞穿了那偷袭者的咽喉,更将那人捣出了寻丈之外!
“哇——”惨号只得半声,便仿佛被什么咬断了一样骤而中止,那位早已不能再活的仁兄,摔下地之后犹连连翻动了几个滚才爬稳。
古潇然面色阴沉,鼻翘不住掀动,一双眼全像在喷着火,他正待考虑如何措施,斜刺里,另一名手执“竹节钢鞭”的巨汉已猛虎扑羊般冲了过去!
“竹节钢鞭”粗约儿臂,通体闪泛着鸟抽油的冷光,擎在那巨汉手里,似是黑猩猩举着根粗棒,好不惊人,那牛高马大的巨汉一边狂吼搂头盖顶便—连砸落了三十余鞭——别看他人大体沉,动作倒是相当利落!
那三十鞭带着强劲的风声扫砸下来,积雪飞杨,碎石四溅,但却沾不上南幻岳半点边,当三十鞭甫尽,使鞭的巨汉正想抽身换式,有如幻影般闪动不停的南幻岳已反手一剑,这一剑突破千古,追蹑流光,兜喉便送了那巨汉上路!
鲜血泉涌般冒自巨汉的喉咙,他立时弃鞭护喉,一张宽扁的丑脸马上歪扯向一边,他踉跄着在地下划着曲线,痛苦的断续发出那种恐怖的濒死呻吟:
“嗷……咯咯……嗷……咯咯……”
南幻岳连眼皮子也没撩一下,注意的只是两个人——卓鹏与古潇然,这时,卓鹏方才将他破裂的袍袖抄扎好,而就只这抄扎袍袖的短暂时间里,两个活蹦乱跳的仁兄业已永远不能再活蹦乱跳了!
环立在南幻岳后面的,另外还有五个人,他们不禁大大的迟疑恐惶起来,个个全流露出一股相同的,无可掩隐的惊惧神情,他们显然都想跟进包抄,但更显然也全都在担心自己的老命!
愤怒的火焰熊熊燃烧在卓鹏的心间,他双目血红,眼皮子不住跳动,一口牙都要咬碎了,踏上三步,他大吼道:
“通通不准上,我一个人来收拾他!”
古潇然担心的道:
“卓兄,我看……还是一起动手将姓南的摆平吧?”
卓鹏面色铁青的道:
“等我死了你们再并肩子上阵不迟!”
古潇然张张嘴,却又悻悻的不再说话了。
卓鹏深深吸了口气,阴狠的道:
“南幻岳,这才只是个开始,可别得意得太早了!”
南幻岳冷冷笑道:
“迟与早,对你来说,结果都不会有两样!”
缓缓的,卓鹏的雪亮双轮又高高举起,他面容僵硬,目光直视,全身的肌肉也紧紧绷了起来……
南幻岳卓立不动,“寒水红”刃身便像一条闪光的蛇一样从他手中一直拖到地下,双面的锋口则宛似等待着饮血似的一下接着一下耀亮不息……
“叱!”暴喝如雷,卓鹏的左手轮环居然脱手猝飞而出,旋转如风的锥轮,宛似一个滚动的刀球——光芒却是冷森的眨眼飞出,眨眼已到了南幻岳面前!
“寒水红”“嗖”声尖响,笔直戳点,“当……啷”震荡,轮环倏弹,而“寒水红”也一歪反扬,就在这瞬息里,弹摇起来的轮环已突然“嗤”“嗤”急响,在轮洞的锥齿小孔中立时喷射出千百条烟火赤焰,仿佛一团来自九天的爆烈殒石!
寒光怪蛇也似横泄,南幻岳飞掠侧翻,而他身形甫动卓鹏业已自斜刺里暴截,他凌空滚腾,右手上的轮环“呼”“呼”旋回,同样的,千百条红色焰火自旋动的轮齿细孔中一道又一道的飞喷而出!
这喷自轮齿中的赤焰,带着一股刺鼻的硝磷味道,南幻岳知道万万不能叫它沾上,只要波及星火,则便燃烧到底,除非将波及处剜割,便无法令其熄灭!卓鹏藏在轮环中的这种毒焰,借他运转之力压挤自锤齿厦端的小孔中喷出,不但射得急,而且喷得远,其密度更是寸隙不漏,在此等情况之下,南幻岳的进扑路子便俱被封住,根本难以够上位置,不仅不能攻敌,本身的安全也大受威胁!
于是,卓鹏修掠倏跃,步步追逼,轮环旋转似电,焰火飞射直洒,迫得南幻岳连连闪躲避让,“寒水红”的刃芒也似乎变是黯淡了!
拍手喝彩,古潇然大笑。
“好,好,卓兄的‘流焰飞轮’招式果然独步天下,允称精绝!”
“乌衣豹”林子畏也狂喊:
“卓大哥,杀掉这厮,杀掉这厮!”
突然间——在一片叱叫声中,南幻岳长啸如泣,他的“寒水红”抖起一蓬光雨,倏忽包卷了他,顿时形成了一道浑圆的光体,光体甫现,已经“咝”声长射而起,就宛如一条横天青虹,笔直穿向追在身后的焰火!
猩赤的毒火烈焰,立即迎头喷来,触及这道虹光,却又立时“噗”“噗”四溅,像是密集的火星接触到一方水晶,根本烧炙不进去!
于是,双方的距离迅逮缩短!
尖叱一声,卓鹏猝然倒翻,足尖急挑,坠地把另一支轮环立刻弹到手中,他双轮飞舞,强悍的猛迎上去!
浑圆的光虹“哗”声波震,南幻岳的身形倏现,他陡然穿过对方锥齿夹碾的空隙,整个身体暴腾三丈,而他刚刚腾升,精芒骤闪,像是漫天的雷电交加,那么急,那么密,又那么凌厉的凝成一度扁形的光矢往下狂扫——便有如一度扁形的暴雨洒落,只是,这片暴雨却是由钢与刃所组合的!
是了,“千手千魂剑法”中的第二式——“千魂灭”!
空气中立即响起一片怪异的声音,宛如裂帛,又好像用什么利器飞快刺破了一张紧绷的布绸一样:
“噗——嗤嗤嗤”——其实,这是因为挥剑的速度大快而划撕空气的尖啸!
两支银轮也急速滚动旋舞,有如两枚刀球发出“呼”“呼”声响,轮与轮的回转,锥齿和锥齿的连冲,业已在人力的控制下到了权限,两团光影融成了一片跳跃炫目的灿烂银辉,于是漫空的雨刃便与跳跃的银辉交接了!
杂乱的影像掺合着弹射的光华,在连串的震击声中由绚丽归向灭寂,“风火轮王”卓鹏歪歪斜斜的往后倒退,狭长的面孔扯成了扁形的,牙齿深深陷入下唇之中,丝丝的血水染红了下额,而每在他退后一步,从他腹腔内瘰疬拖扯在地下的肚肠便翻动一下,那粘粘濡濡,赤红乌紫肚肠,看上去叫人作呕得紧!
南幻岳仍然站在那里,右胸口上是一条长几近尺,血肉翻卷的伤口,倒卷的肌肉是红里泛白的,而且是颤抖抖的,另外,他脸上,身上,更有焦斑数处,显然这是他在运用那“驭剑成气”的剑术精华之学时逆焰而进的当儿被灼伤的,幸运的是,只被灼伤而未曾实在沾上,否则,情况就更严重了!
卓鹏踉跄倒退,一双蛇眼睁得滚圆,他的喉咙里发出阵阵“咕噜”的疾响,他好像想说什么话,但是,却在一阵猛烈的抽搐里终于半字未吐的缓缓仆倒!
死寂的气氛刹时笼罩在周遭,也使得古潇然那边的各人全感到仿佛掉进了冰宫里——从头寒到脚心!
南幻岳用力挤出一丝微笑,他扯动着脸上僵硬的肌肉,语音喑哑的道:
“古潇然,‘七煞君’也大有高下之分的,可是?”
身子猛一激灵,古潇然而色于黄,却咬牙大吼:
“姓南的,卓鹏虽栽在你手里,却不要忘了还有我们,我们一定会替卓鹏报这杀身血仇!”
南幻岳冷笑道:
“我敢保证,你也不会比卓鹏的下场稍强!”
古潇然背脊泛着寒森,却硬着头皮道:
“不用在这里瞎得意,姓南的,你不看看你自己的模样。早他妈的是‘强弩之末’了,还有什么张牙舞爪的余地?”
南幻岳忍着周身火辣的痛苦,蛮不在乎的道:
“就说是‘强弩之末’吧,古潇然,就凭这点‘末’的余力,我照样可以摆平你们这三双半奴才!”
古潇然色厉内荏的道:
“你是在痴人说梦!”
南幻岳低沉的道:
“不用叫嚣,古潇然,我如今也受创,你还不拣着这个机会赶上来置我于绝地么?”
古潇然迟疑了一下,痛恨的道:
“南幻岳你他妈不要净在这里‘瞄’人,老子并不含糊你,你受不受伤全一样,古某人自来不屑乘人之危!”
南幻岳冷冷的道:
“你所说的话,有哪一句不是放屁?古潇然,假如说天下有这么一个最恬不知耻的人,这个人就非你莫属了!”
占潇然大吼一声,咆哮道;
“满口胡说的畜生,老子要活劈了你!”
南幻岳轻蔑的道:
“敢情好,那就上来,别光在嘴巴上使劲!”
古潇然的老脸上实在挂不住了,他厉喝一声,手中缅刀微闪,就待上前拚命,这时,那边“乌衣豹”林子畏急叫:
“慢点,古老大!”
刹住势子,古潇然怒问:
“什么事?”
林子畏奸笑一声,道:
“如今这里也没有外人了,全是老大你麾下的弟兄,古老大,和姓南的还讲什么道理?”
古潇然怔了怔道:
“什么意思?”
林子畏凑近了过来,嘿嘿笑道:
“老大你功力虽高,比起姓南的只怕仍然逊了一筹,此情此景之下,要上,咱们也是一拥而上,岂有老大你一个人去和姓南的拚命之理?”
古潇然眼珠子一转,顿时也横了心:
“好,与这厮也委实谈不了那么多的江湖规矩,妈的,首要之急是先将他乱刀分了尸再说!”
林子畏颔首道:
“老大见解可谓高明之至!”
斜睨了南幻岳一眼,他又道:
“再说,古老大,我们也不一定非要真刀真枪与他硬干不可。”
古潇然疑惑的问:
“你是指?”
朝着廊前被执的杨玲与狄修成一努嘴,林子畏小声道:
“老大,这个杀手锏,怎么不用呢?”
古潇然考虑了一下,低促的道:
“恐怕胁迫不住他——子畏,你看不出他早豁出去了?眼前就算扣住他的亲爹也不一定能控制这小子!”
腔色一沉,林于畏恶狠狠的道:
“老大,若是他不服帖,咱们就一不作,二不休,先宰了人质再围而杀之,至少也叫他心里难受难受!”
古潇然阴沉的道:
“这个自然——老子便叫他拧了头去也不能不咬他一口,妈的,他要对付我,我就给他个心狠手辣!”
南幻岳闭了闭眼,大声道:
“古潇然,还债的时辰到了,你犹在磨蹭什么?”
古潇然猛一咬牙,吼道:
“南幻岳,我问你,你到底顾不顾你那心上人与那老头子的死活?”
南幻岳冷木道:
“顾又如何?不顾又如何?”
古潇然吸了口气,昂烈的道:
“若是你不欲他们为了你而当场断头溅血,你就自行就缚,否则,只要你敢顽抗,我就马上叫他们死给你看!”
南幻岳凄悠悠的一笑:
“那么,古潇然,你就叫他们死给我看吧!”
古潇然呆了呆,立即暴跳如雷:
“好,他妈的南幻岳,你可真叫心硬如铁呀,居然连这等近亲人的死活也不顾了?妈的,你还有没有一点人性?有没有一点天良?”
南幻岳冷峭的道:
“古潇然,如果你也有一点人性,有一点天良,你就不该拿着无辜的生命来胁迫我,你要知道,这原本只是你我两人之间的事,要怎么解决,也只该由我们两人单独了断!”
古潇然愤怒的道;
“和你这种阴毒暴戾之徒没那么多道理讲——我问你,你是不是打算硬干到底!不管他们的安危?”
南幻岳平静得近乎冷酷的道:
“让我们把话说明了,古潇然,就算我真的束手就缚,你会饶得了他们?其结果也是一样的不幸,与其这样委屈的同归于尽,还不如我憋着一口气为他们,为自己报仇,至少也能换个与敌皆亡!”
古潇然磨着满口的牙,痛切的道:
“南幻岳,我叫你狠,我叫你硬——”
猛一回头大吼:
“先把那女的给我宰了!”
廊前栏后,那两名手执杨玲的黑衣大汉,闻声之下立即将杨玲往后一拖,两人动作齐一,架在杨玲颈上的鬼头刀立即举起,眼看着就要往下砍落!
事情的发生是快速得难以言喻的,那两名黑衣大汉的鬼头刀甫始扬举刀刃的寒光方才映闪,南幻岳手中的“寒水红”已闪电一样暴飞而去,人们的瞳孔中只见流芒猝映,尚没看清是什么玩意,那两位举起刀来欲待“辣手摧花”的黑衣大汉顿时往后仰倒,等大伙瞧真切了,老天,两人的头颅业已滚出好大一段路啦,鲜血更喷洒得到处都是!
“寒水红”在一闪之后,早就“噔”的一声横着切入后面的窗槛上,就在那些人们的意念尚未及恢复过来的一刹,南幻岳已抢先扑上!
古潇然猛的一震,跃起拦截,一声大叫:
“围住他!”
南幻岳受伤不轻,且兵刃已失,情况十分恶劣,但他却半点也不含糊,凌空的身形连串翻滚,眨眼间已躲开了古潇然狂风暴雨也似的一百一十刀!
缅刀的蓝芒再度怒浪也似的涌荡,古潇然狂吼:
“并肩子上,他身受重伤,手中失了家伙,完全是‘没牙虎’一只,只等受擒啦!”
林子畏的三节棍“哗啦”从南幻岳的头顶扫过,在南幻岳身形急沉之际,又一名黑衣大汉挺着一柄钢叉兜胸刺来!
足尖拄地,“霍”的旋飞,南幻岳双掌同偏暴抛,蓦地一声,“噼啦”巨响扬起,那位挺钢叉的大汉已然整个被震起半空,满口鲜血喷着摔出!
这是南幻岳的掌上绝学之一“闪大雷”!
这时,古潇然的缅刀又似流光般飞劈而到!
猛侧身,南幻岳的眉头连血带肉“呱”的抛起了一大片,而在这一刹之间,圈掌反扬,“叱啦啦”又是一声劲风激荡,另一名刚逼近来想讨便宜的瘦汉子业已一个旋转翻跌——那颗尖尖的脑瓜子陡然变成了一枚烂柿子了!
古潇然目睹之下,不由心惊胆颤,怒火如焚,他揉身进步,缅刀舞起如雪落流奔,缤缤纷纷加上激泄狂卷,把南幻岳迫得四处掠跃,穿越不得!
左后方,一名短小精悍黑衣人乘隙倏窜,两柄喂毒匕首上下分Сhā。南幻岳目睁如铃,往后倏扑,当缅力的锋刃贴着他的鼻尖擦过,那两柄匕首也稍差半寸的落了空,于是,他就地一个大旋,右掌如刃斜飞,“铿”的一声,已把那短小精悍的汉子劈得横着滚出!
不错,“血刃掌”!
“哗啦啦”急响里,林子畏的三节棍夹着一股劲力砸来。
南幻岳奋力跃弹,古潇然的缅刀又似魔鬼的诅咒般随形跟上!
悬空的南幻岳“咯噔”咬牙,身形倏斜,缅刀贴着他脚底飞过的瞬息他竟又准又快的借势在缅刀上用足一点——这一点之劲令他猛然快升,林子畏的三节棍方才发出十成力道,尚未落实,便因南幻岳的反迎而挥上了南幻岳的背脊,只听得沉闷的一响,同时传来“扑嗤”一声,南幻岳的“金刚指”,已隔着六尺之远,遥遥点中了“乌衣豹”林子畏的眉心正中!
“嗷……”林子畏抛棍捂脸,血浆却自指间溢出,他嗥号着,猛一头栽跌于地!
冷汗满面的古潇然疯虎也似迫来,缅刀横掠竖劈,穿织罩卷,恨不能分了南幻岳的尸,他一面狠攻,一边怪叫:
“都是一群不中用的酒囊饭袋……一个赤手空拳的伤者居然都收拾不下来……妈的,你们还有脸算个人?”
眨眼里,南幻岳的身形梢一迟缓,“嗤”声血溅,他的腰间又被缅刀划开一条两寸长的口子!
冷光突炫,又一个满额虬髯的黑衣大汉挥舞一柄大砍刀猛斩南幻岳后颈!
南幻岳的动作是诡异无伦的——他猝然头往下钻,由自己双腿中间整个倒射回去,有如一条软蛇般溜到那虬髯大汉身侧,那位仁兄吃惊之下还不及回刀,南幻岳早已斜肘猛撞,撞得虬髯大汉踉跑往前,刚好迎上了古蒲然快逾石火的一刀!
虬髯绕颔的一颗大头凭空飞起,犹带着满腔愕然迷惘的神情,他手中的大砍刀便由南幻岳一把夺过,看也不看的反刃倒Сhā——七名黑衣大汉的最后一名,那个生有一双斗鸡眼的朋友便一下子被捅了个透心凉,可怜他才刚刚摸上来想起乱偷袭……
大砍刀舞掠似匹链绕回,在一百二十一次碰击里截开了古潇然一百二十一刀,然后,大砍刀猝然脱手旋飞。
古蒲然尚来不及明白南幻岳抛刀的意图之前,那柄又沉又利的家伙已“咔嚓”一声中削了两个人的半片脑袋,那两个人,正是在廊前抓着狄修成的两位仁兄!
于是,只剩下古潇然一个了。
圆睁着眼,这位有“天蝎”之称的老奸巨猾惶然倒退,他汗透重衣,喘息急促,一张脸孔也涨成了楮赤色!
南幻岳也大口大口的透着气,他的前胸,肩头,腰间,全在流血,旧血合着新直,一袭黑袍已从黑的染成了紫的,刚才干涸凝集的血块上又浸入了血渍,便一滴一滴的朝下淌了,他髻发披散,脸庞黑红斑驳,衬着他酷厉泛着血丝的双眸,那阴毒的神情,真是恍如魔煞再世!
柳残阳 >> 《千手剑》
三十四、剑虹暴闪罩天蝎
往前缓缓踏进一步,南幻岳沉沉的道:
“古潇然,又是我们两人相对了。”
咽了口干涩的唾沫,古潇然内心颤栗,却又不得不强充好汉:
“姓南的……你也只不过隔着死亡一线之差,没什么唬得住人的地方!”
南幻岳笑声苍哑,格格笑了:
“我敢说,古老大,你必定比我先走一步,你相信么?”
古潇然大声叫嚣:
“你凭什么?妈的,就凭你这要死不活的样子?”
南幻岳点点头,阴森的道:
“不错,就凭我这要死不活的样子,古潇然,你知道,我这样子是外弛内张呢!”
占潇然退后一步,犹自嘴硬:
“南幻岳,你要搞搞清楚,我的功夫虽不及你,但也差不了太远,我也是道上一等的角色,狗急跳墙,人急上梁,逼狠了我,我拚个玉石俱焚也便宜不了你!”
南幻岳冷冷的道:
“现在,不是瞎吹牛的时候了,古潇然,你一直便不是我的对手,以前不,以后,也不——如果你不怕我,古洞之内我中计被制的时候,你为什么不下毒手干掉我?那时我尚只有一手一足能活动的时候你都不敢碰我,如今我是全身都能运用自如,你又岂敢沾我的边!”
古潇然讷讷的道:
“不用在那里口出狂言……古洞之中,我是一片慈悲,不忍下你的手,我,我却怕你什么?”
“此情此景,你却大可不必‘慈悲’了,古潇然,来吧,让你干掉我了却一桩心事,或让我活宰你剜出你的心肝来看看是什么颜色!”
古潇然又不由自主的退后一步,眼角并偷偷觑瞄了廊上的杨玲和狄修成一下,这一瞄,他更是心焦如焚——杨玲正拿着一柄鬼头刀在为狄修成割开缚身的绳索!
南幻岳阴凄凄的笑了:
“古潇然,不用看了,你的如意算盘砸了,你的周密计划也都泡了汤,如今,你再用什么来要挟我?再有什么人为你的倚恃?你的那些帮凶呢?你用以收买人心的金银财宝呢?古潇然,那全是空的啊,全是虚无缥渺的,眼前只有靠你自己了,可悲的是,你自己又一无可靠之处!”
古潇然冷汗涔涔,舌头打着结道:
“我不是……三……三岁孩子……你唬不住……我!”
南幻岳仰起头来,低沉的道:
“我晓得我能保护住我要保护的人,我有这个信心,至少,我会倾力去做……我做到了,他们全好生生的没有遭到伤害,全平安无事,上天佑我不使我遗恨终生,上天便也会佑我报仇雪恨的!”
古潇然喘了口气,艰涩的道:
“凭我手中八尺白刃,南幻岳,你决讨不了好……”
南幻岳摇晃了一下,道:
“就算赤手相搏,古潇然,你也不是对手!”
古潇然握紧了手中缅刀,大吼:
“姓南的,看你敢越雷池一步!”
南幻岳一步一步向前慢慢逼进,口中狠毒的道:
“我要活剥了你,古潇然,我要慢慢的将你零剐碎宰了!”
古潇然惶然四顾,但见遗尸满园,狼藉横竖,斑斑的血渍洒在早被蹋踏乱了的覆雪地面上,因而也就显得特别的醒目刺眼了,那些死去的人,全是他的同党爪牙,他们就在片刻之前扰是那样的生龙活虎,张牙舞爪,但只片刻之后,便都完全倒下了,有人尚落了个全尸,有的则身首异处,但不管这些人是怎么个死法,却总归是死了,而且,俱皆死得那样凄惨可怖,死得那样目凸嘴歪,看在活着的人眼里,简直连心都凉透啦……
用手背拭去额门的汗水,古潇然的声音业已发了抖:
“南幻岳,不要逼人太甚……你已受了重伤,难道还非要拚到断了气才肯罢休?”
南幻岳点点头道:
“不错,古潇然,一刻不收拾你,我便一刻不能安心……”
骤然间,古潇然狂叫一声,有若狼嗥虎啸,在这一声喊叫里,他飞快扑击,缅刀赛雪,翩然扫掠,古潇然身形蓦闪,双掌横弹,“嗤啦啦”暴响倏起,劲风回绕,他又是九腿九十掌狂飙般卷去!
古潇然挥刀如雨如浪,冷焰波连,寒光涌激,在尖锐的刃锋破空声里,业已反截住敌人的掌腿攻势!
南幻岳人在急快的回旋,走着怪异又变幻莫测的角度,而每在他移动的瞬息,便雷轰电掣也似出掌飞拳,于是,“劈啪”“嗤啦啦”的沉闷震响便连串的波蔼着入耳,强猛的劲道也交织穿泄个不停!
很快的,快得只有人们眨眨眼的时间。双方业已过了二十余招!
南幻岳以前身上的旧伤尚未完全痊愈,如今新创又是如此严重,因而过度影响了他本身功力的发挥。
现在的南幻岳,在技艺的施展上,也只及他正常时间的七分威力而已,但即以此七分威力,却也大大的给于古潇然以压制,使他相当吃重又相当的感受到威胁了!
情况虽然是如此,但古潇然亦非泛泛之辈,在江湖上,他也是出了名的阴毒角色,出了名的狠酷人物,他心中固是紧张惶悚无已,但他却同样看得出南幻岳业已力竭身疲,难以做更凌厉的发挥。
因此,他存有侥幸之望,期盼能以“缠战”“游斗”的方式来将南幻岳拖跨!
于是,古潇然便决不冒险,他是稍沾即走,略进便退,抱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理一个劲与南幻岳干耗,在偌大的院落中闪掠如风的兜着圈子。
但是,他的缅刀却又丝毫不放松南幻岳的四周,每在南幻岳移动的瞬息,他立即抢先封住了敌人的退路。
易言之,南幻岳便只有在他的刀锋所至跟着打转,无法脱出,也无法实际上攻击到对方!
须臾间,又是十招过去。
滴滴的鲜血自南幻岳周身的伤口中飞洒抛落,他略一转动,伤口便痉挛一下,翻卷的皮肉便扯裂一点,而汗出如浆,喘息吁吁,他的视线也都那样模糊又那样朦胧不清了……
又过了十招。
古潇然猛的在缅刀暴翻斜挥里住前撞扑,南幻岳迅速后跃,古潇然冷笑一声,左手飞抖,三枚他的独门暗器“金虎头针”已在黄光猝映中打出。
南幻岳飞闪不及,三枚“金虎头镇”中一枚已猛的穿进了南幻岳右胯骨!
这枚“金虎头针”入肉甚深,撞得南幻岳整个身躯倒仰而出,占潇然趁时急进,缅刀炫闪,兜头劈向南幻岳的天灵盖!
这可是真正的千钧一发了,南幻岳猝觉寒芒耀眼,冷气透骨,他不遑多想,滚身翻倒中抹了一把胸前伤口的血液用力抛抖。
点点血滴仿佛点点流星飞弹而出,古潇然悚然闪躲,缅刀便“噗“噗”“噗”一连三次全部斩入雪地之中!
就在这时,回廊那边一声娇叱:
“接住!”
流芒一抹有如长蛇曳空,笔直飞向南幻岳,他一个挺跃,倒翻手挽捞,却是那么准确,“寒水红”的把柄业已被他接个正着!
回廊上,传来杨玲惊喜交集的喝彩:
“幻岳,你行!”
细窄的剑刃便在杨玲的欢叫声中“嗖”的尖响着反弹,古潇然急忙挥刀拦截,“寒水红”暴刺的刃身却令人目眩的在一溜光彩披闪里转拌,“嚓”的一声便削脱了占蒲然的半绺头发!
古潇然骇然惊退,破口大骂:
“奸刁贱人,我悔未早杀了你——”
南幻岳奋力扑击,“寒水红”带着泣号似的呼啸织成了漫天铺地的罗网,蓬飞的刃芒与纵横的剑气使这形成这张巨大罗网的经与纬。
快得看不见剑身的实质映的光,只有炫华瞬间穿飞,而宇宙之大,仿佛就叫这种泛着森酷的死亡气息的光闪所布满了……
竭力抵抗着的古潇然立时便落了下风,他的那柄缅刀拼命冲突拦截,却仍是越来越形沉滞,步步后退,左支右绌,能以运转的圈子也逐渐缩小到园角一隅,而显然的,这一隅之地他也要保不住了!
猝然间,南幻岳的“寒水红”飞扬四周,在百八十七剑闪耀出三百八十七道流光,有如怒天喷泉般自三百八十七十不同的地方往一个焦点急速涌合——那个以古潇然为鹄的焦点!
古潇然狂叫着,舞刀猛架,蓝汪汪的光华旋幻成流风,包裹住他的身子便往一侧突逃——
“当啷啷……”
“呛啷啷……”
连串又密集的金铁交击声在纷飞的火星中传扬,古潇然的缅刀“霍”的脱手震落,他自己更是血肉齐飞,衣碎帛裂,滚倒在地哀号如嗥!
南幻岳面容惨白,但精神却振奋至极,他双目中的光彩灵红如血,喘息急剧里踉跄着稳住脚步,嘶哑的大笑:
“古潇然啊古潇然,你终究也有今天……终究也有重重栽倒的一天,古潇然,这一天我却切齿巴望得太长久了……”
在地下呻吟辗转的古潇然,身上血糊淋漓,纵横交织的伤口怕没有二三十道,每一道伤口全是皮肉翻卷,赤颤颤的嫩肉里肌和雪泥沙土染成了一团,看上去好不令人怵目惊心。
但是,这些伤势却不至要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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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幻岳大大喘了口气,道:
“古老大,猜我要怎样整治你?我有一千种,一万种最好的方法来供你受用,我却要再想出点别出心裁的花样来缀上,总叫你体验个足够才是……”
古潇然抽搐着颤声道:
“南幻岳……你……一向自许忠义仁厚……怎能如此对待一个失去抵抗的人?而且……这人还是你的老友!……”
南幻岳狂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道:
“老——友?古老大,你怎么说得出这两个字眼来?”以你这般的‘老友’,我如果再多上一个,只怕连性命都没有了……”
古潇然呻吟着道:
“你……多少也得讲点情份吧?幻岳,我们总有一段好交情的时光……”
南幻岳“呸”了一声,大骂道:
“闭住你那张其臭不可再闻的鸟嘴I你贪婪自私,谋财害命,陷我于绝境,几令我丧生于深山古洞之内,又纠众逞凶,胁我亲人,伤我躯体,其目的无非为了一个‘贪’字。”
“古潇然,这个‘贪’字早使你丧心病狂,良知抿灭,不复再有了点人性,人这连串的阴毒行为,足证你的本质即已邪恶,你的灵魂也全污秽了,老子今天叫你来个‘神形俱灭’,彻底把你连皮带肉的清理掉!”
古潇然心惊胆裂的大叫:
“南幻岳,你不能如此毒辣啊……”
南幻岳怒道:
“你真无耻——古蒲然,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岂是像你这样贪生怕死的?你还算是江湖道的人物,像是拥有这大名气的角色么?”
一条纤细的人影来到了南幻岳的身边,南幻岳知道那是杨玲,他舐舐干裂的嘴唇,沙哑的道:
“乖乖,谢谢你——”
杨玲偎了上来,她鬓发散乱,衣裙揉皱,而且面庞幢悴,但是,神情却显得那样的欢欣振奋,轻轻抚摸着南幻岳的臂膀,她深情万斛的道:
“谢什么?”
南幻岳低声道:
“我的剑,乖乖,幸而你及时掷来,否则,只怕我要吃亏,你知道,我的身体情况不及平时……”
杨玲温柔的道:
“不要谢我,幻岳,我的一切全是为了你,包括我的生命,如果你有了长短,我就会跟你去了……”
她说得轻细而柔软,但却是肯定又坚决的,南幻岳知道她没有半点做作及夸大,她的内心的确是这样想,南幻岳对杨玲有深度的了解。
他明白,杨玲对他的感情早已到达牢不可拔的地步,她说她的一切都依附在他身上,那么就一定是这样的了。
这时,狄修成也蹒踞的到来,一见南幻岳,他已忍不住老泪纵横:
“小哥,可苦了你……看看你身上的伤……”
南幻岳一笑道:
“还死不了人,老丈,你更受惊了。”
狄修成摇摇头,颤声道:
“我没什么,小哥,只要你能干安无事,我再受点苦也是值得的……倒是杨姑娘,一个女儿家居然有这么大的定力和胆识,却是我生平所仅见——若不是她事前事后一直安慰着我,照拂着我,怜待于我,只怕我早已不知所措了……”
南幻岳连连点头,吁了口气:
“杨姑娘真是顶尖儿的好女孩……”
杨玲粉靥上微微泛起一层红晕,喜悦的道:
“幻岳,你从来没这样夸赞过我,我好高兴啊,恨不能为了你去死……”
南幻岳哈哈—笑,沙沙的道:
“用不着这么‘受宠若惊’,等会给我香个嘴就行了。”
杨玲又羞又喜,却直率道:
“何必等一会?现在就给你香——不但我的嘴,什么都可以给你!”
一边的狄修成不禁窘迫十分,张口结舌,一连打着哈哈却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尚难以体悟,一个女人的爱发展到了极致时的那种疯狂与真挚……
南幻岳摇头道:
“你又使得狄老丈尴尬了,乖乖。”
杨玲笑道:
“我是如此爱你,何须隐瞒?这些日子来,我向狄老丈诉说了许多,可是他仍不能习惯我这种坦率作风……”
狄修成忙道:
“过些日,哦,就约莫能以习惯了……”
斜眼睨了躺在地下直抽搐的古潇然一眼,杨玲道:
“幻岳,这老小子你待如何对付他?”
南幻岳哼丁哼,道:
“我要用雪水泡他。以烈火烧他,剥他的皮,抽他的筋,挫他的骨,再用他的肉去喂拘!”
杨玲一拍手道:
“好极了,幻岳,只要你催想出什么法子来惩戒他,我们便全用得上,我们不用忙,我们可以悠悠闲闲的一样一样的来……”
地下,古潇然的眼窝四周业已泛了乌青,连说话也是那么哆哆嗦嗦的了:
“我……说,幻岳……讲……讲点……道义……成不?”
南幻岳生硬的道:
“和谁?”
古潇然嗫嚅的道:
“当然……当然是和……和我……”
南幻岳俯下脸来凝视着古潇然,幽冷的道:
“和你讲道义?古老大,你也不觉得因为你而玷污了‘道义’两字的含义?你真不觉得?”
古潇然抽搐一下,痛苦的道:
“何……何必这样说?幻岳……至少,我们还该有点情份在吧?”
南幻岳摇摇头,断然道:
“没有!”
杨玲气愤的道:
“跟这种黑心肠丧尽天良的畜牲还有什么好说的?幻岳,我们现在就开始向他索债——他欠我们的每一笔债,还得连息算上!”
南幻岳冷森的道:
“自然要这样算的,杨玲,自然要这样算的……”
狄修成Сhā嘴道:
“小哥,如何对付这个人,我以为先不用急,煮熟了的鸭子还怕它飞上天去?倒是你这身伤,却要仔细治疗一下才是最为重要……”
南幻岳笑笑道;
“我还挺得住。”
杨玲急了,道:
“不行,幻岳,现在就要上药,这么重的伤,哪能拖延得?”
狄修成也催促道:
“快,先进屋里去吧,烧上壶热水,洗净了伤口这就得赶紧上药……”
南幻岳咬咬牙,道:
“也好,但这家伙呢?总得有人守着他!”
狄修成笑道:
“这个伤得浑身不见一块好肉,血糊淋漓的就和脱了层皮一样,小哥,你还怕他驾云跑了?”
南幻岳摇摇头,道:
“不行,老丈,你不知姓古的阴刁狡诈到了什么地步,他可算是一等一的老奸巨滑,诡计多得叫人防不胜防,不设法看牢了他,我是不放心歇着的。”
狄修成沉吟道:
“既是如此,倒要慎重些了……”
南幻岳忽然问;
“对了,阿福呢?”
杨玲也“啊”了一声,歉然道:
“只顾着和你说话,倒忘了阿福,他和孙红眼,钱瘸子三个人还被锁在后面柴房里,三个人又都经过了几场狠揍,如今只怕还爬不起来呢!”
南幻岳皱眉道:
“谁揍他们的,伤得重么?”
杨玲狠狠蹬了古潇然一眼,怒冲冲的道:
“你想还会有谁?揍他们的人全是古潇然的属下,他们之所以几次毒打阿福三人,并非有什么深仇大恨,更不是阿福几个开罪了他们,挨揍的唯一原因只是为了那些杀千刀的浑狗熊要取乐子,打着他们玩!”
涨红了一张俏脸蛋,她又接着道:
“那些人只是为了打着他们玩,打得并不太重,但也够他三个鼻青股肿,腰扭腿歪了!”
南幻岳沙沙的道:
“古潇然知道?”
杨玲愤然道:
“他怎会不知道?”
南幻岳道:
“他不管?”
杨玲重重一哼,道:
“视若不见,有时还捻着胡子听他们笑闹,听阿福几个人号叫!”
古潇然喉咙里咕噜了一阵,急惶的道:
“哦……杨姑娘……这不能……不能怪我,实不知情……我不晓得他们在那边如此胡搞……我若是知道的话,我就……”
杨玲不屑的打断了古潇然的话,道:
“你说什么?你也只不过捻着你那撮搔胡子一笑罢了!”
古潇然呻吟着道:
“杨……姑娘……你怎可……这般欺人?”
南幻岳淡漠的道:
“慢慢来,古潇然,你就会发觉这还是客气的,欺负你的事还在后头呢!”
说到这里,他低声道:
“敢烦老丈到后面柴房中将阿福他们几个人解放!”
狄修成连连点头,道:
“应该,应该,小哥,我这就去……”
狄修走后,南幻岳对杨玲说:
“狄老丈见不得血腥场面,他这一去,我们就可以放手整治姓古的了……”
杨玲笑道:
“怎么开始?幻岳,你起个头。”
古潇然杀猪也似嚎叫了声,恐怖的道:
“不,不行,幻岳,老弟台,老兄弟,你怎能如此待我?你总得论点情份,讲点道义呀……”
南幻岳“呸”了一声,怒道:
“给我闭住你那张臭嘴!”
闪身上前,杨玲飞起一脚,踢得古潇然脑袋一翻,鼻口流血,他尖嗥如泣:
“停止……快停止,这是谋杀,这是残暴苛酷啊……”
杨玲轻蔑的道:
“真不要脸,亏你还是道上这么有名有姓的人物呢,连我这一个女儿家全比不上,狗熊透了!”
南幻岳平静的道:
“慢慢的来,乖乖,别一下子就弄死了他,我们有的是时间……”
古潇然喘息着,一连啐吐血水,颤栗的道:
“幻岳……先不要……你听我说……”
南幻岳说:
“说什么?还有什么可说的?”
杨玲叱道:
“等姑奶奶给你封了嘴,再看你还能瞎放什么狗屁?”
南幻岳摆摆倦手道:
“别忙,且听他说。”
古潇然颤抖抖的吞了口合着血的唾液,涩生生的道:
“幻岳,让我们……谈谈斤两……如何?”
南幻岳道:
“你讲吧。”
古潇然讷讷的道:
“如果你能……能冰释前隙,我,我答应给你先前所说的一倍的补偿……”
南幻岳冷硬的道:
“不行。”
古潇然闭闭眼,又道:
“你要想想,幻岳,这是一笔很大的数目了……有许多人,在刀口子舐血舐了一生,也不能获有这个数目的十分之一……”
南幻岳缓缓的道:
“不错,但我却不是那种人——而以我三年多痛苦又漫长的光阴以及面对死亡的深刻感受来说,这点点有限的财富仍是不足以补偿的!”
古潇然忍痛道:
“我……我可以再增加一点……”
南幻岳冷冷的道:
“也不行。”
目光黯淡了下来,古潇然干瘪的嘴唇翕动着,终于,他喃喃的道:
“幻岳,你想要多少,开个价吧……”
南幻岳低沉的道:
“如果你在没有纠众与我动手之前要我开价,我一文不取,只要你也回到那座古洞里待上三年。
“但是你却恃着人多势大向我围攻了,在这一番血的洗礼之后,在好些条人命缀亡之后,在我也受到伤害之后,条件当然又自不同了,而你更失去了选样的机会。
“你只能听从我的话去做,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否则,你即将明白哪一种方法会令死亡更加可怖了!”
古潇然抖了抖,恐惧的道:
“你说说看……”
南幻岳神色冷沉,道:
“黄金五万两,明珠千粒,翠玉百件,另加你回到那古洞里呆上四年。”
古潇然蓦地张大了口,好一阵,才像哭一样的叫了出来:
“皇天啊……你是在剜我的心。吃我的肉了……”
南幻岳静静的道:
“愿不愿,随你。”
古潇然尖嚎着:
“幻岳,你的心肠怎能恁狠?怎能恁毒?我就是倾家荡产,也凑不出你所开的数目来啊……又再叫我到那绝地阴洞里待上四年之久,这和蓄意谋杀又有什么分别?
“那种地方不见天日,冷苦孤寂,这不是在要我的命么?”
南幻岳冷冷的道:
“你也知道那个地方不是人待的?那么,当初称为什么把我坑在里头?你这就不叫‘蓄意谋杀’么?”
“你既不能忍受那种‘不见天日’、‘冷苦孤寂’的日子,难道说我就应该忍受?
“只有你才算人,我就不算人?抑是你的身份尊贵,我的身份低贱?抑是你的地位崇高,我的地位卑下?抑是你的血统圣洁,我的血统污浊?
“古潇然,你半点也不会比我强,我能受的,你更该能受,况且,你还是始作俑者!”
古潇然惶悚至极的道:
“幻岳,你大度一点……仁厚一点……就算行行好事吧……”
南幻岳阴森的道:
“当初,你为什么不大度—点,不仁厚—点?
“我老实告诉你,我被你陷害于古洞中的三年岁月,绝不是你如今所能以想象的,只是‘不见天日’、‘冷苦孤寂’而已么?
“不,这根本不能形容其中的痛楚于万一,那是饥不择食,渴无以解,绝望、沉闷、寂寥、恐怖、愤恨,加上幻觉丛生的总合。
“春夏蚊蚋袭人,燠热难当,秋冬寒风呼啸,冰冷刺骨,用舌头舐着石壁上沁出的细微的流泉水珠,生尝着蛇鼠鸟兽的腥膻肉味,连毛带皮硬吞下去,吃和拉全在那一个仅供转身的地方……
“人在这种环境下待上三年多,业已不像个人样的人了。
“古潇然,你尚不能体悟这些苦楚,所以,你必须去亲自尝试一下,这是你还我的债。今天,你加诸于我,和我的亲人的迫害,我应分得的鲁飞藏宝的一半,这三年多的利息结算,再表示你坏心肝的歉意,就便宜你以那五万两黄金、明珠千颗、翠玉百件补偿了,你还不认为我这是在行好事么?”
古潇然悲伤的道:
“可是……可是我委实没有这样多钱……”
南幻岳冷冷的道:
“你去想法子。”
古潇然呻吟了一声道:
“幻岳,这么大的数目,你又叫我到哪里去想法子?就算你活埋了我,我也没有办法啊……”
南幻岳点点头,硬梆梆的道:
“很好,那我就一文不要,把你拷进那古洞里锁铐起来,但是,我不会在四年以后去释放你。
“换句话说,你就要终生监禁在里面,慢慢的,痛苦的,狼狈不堪的死亡。
“古潇然,生命的幻灭是一桩十分可怖的事,但那犹有迅速与迟缓的分别,同样的死亡,其过程的感受却有截然不同的滋味,当你整天面对死亡,嗅闻着它的气息,触摸着它的冰寒,思虑着它恒久的残酷和寂静,你就会尚未在它降临于你身上之前先行疯狂,那是一种令人颤栗的疯狂……”
古潇然抖索着,哀号:
“不要说了……求你……不要再说了……”
南幻岳幽幽的道:
“当然,我也不需要再说下去,只有亲身的体验,才会令你贴切的明白其中的味道……”
古潇然恐怖又绝望的道;
“幻岳老弟……你不能再宽让一点?”
南幻岳温柔却是坚决的道:
“不能。”
古潇然深长的叹了口气道:
“钱的数目,我答应你……”
南幻岳冷冷的道:
“这是你本该付出的,这也原该属于我,另外,洞中四年的岁月,也同样一天也不能少!”
古潇然痛苦的道:
“伺必做得这么绝?”
南幻岳道:
“古潇然,你该衷恳的感激我竟是这般的宽大与仁厚!”
古潇然讷讷的道:
“幻岳……求求你……只算一年吧……”
南幻岳平静的道:
“四年。”
古蒲然凄惶的道:
“我就待两年吧……”
南幻岳丝毫不动容的道:
“四年。”
脸上的气色是灰败的,血污斑斑渗染在古潇然显得松弛下塌的面皮上,连那平常不太深刻的皱纹如今也是那样的明显了,他的语音透出了二十年后的衰孱:
“一天……也不能少?”
南幻岳点点头道:
“不错,一天也不能少。”
步履声传至廊侧,片刻后,狄老丈已偕同孙红眼,一个废腿的大汉,以及另一个须发斑白,背脊傲佝的老苍头走了过来。
几个全是狼狈加上憔悴,脚步沉滞,脸现青肿,显然,这些日子来是吃了不少“生恬”了!”
孙红眼是早在“大理府”减郊见过南幻岳的,他一抬眼瞧清楚了,急忙跑踉抢前几步,“扑通”双膝落地,嗓子里呛着哭音:
“太少爷,你老可回来了啦……这些日子来我们小姐可被折磨得惨啊……”
“若非太少爷及时赶回,只怕我们小姐就见不着你老了……”
南幻岳心中不禁颇为感动,这孙红眼虽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是个粗人,但他却半字不提自家所遭受的苦难,口口声声为他的“主子”杨玲陈冤诉屈,这份忠耿,也是不易了。
南幻岳抬拍手,和气的道,
“起来吧,这些天来,你们也都受累了。”
那瘸腿的大汉——钱瘸子也上来跪见了,这时,老苍头在一边哭出了声:
“少爷……”
南幻岳轻轻拍着老苍头的肩头,低沉的道:
“阿福,这个家,全亏了你——”
阿福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少爷……家里没有你……便像国里失了主,屋堂抽了梁……乱糟糟摇晃晃,不成个家的样子……”
南幻岳深挚的道:
“我晓得……”
阿福拭着泪,抽噎着道:
“自从少爷离开之后……三位姨娘……和那些管事,简直要翻了天……
“净是做出些不堪入目,叫人齿冷的丑事,少爷,我老头子人微言轻,说话不管用,连Сhā句嘴也没处Сhā上,他们根本不理会我……”
南幻岳低柔的说道:
“我知道,阿福,我全知道……”
阿福咽着声道:
“他们以为我阿福老了,不中用了,听不明,看不清了,其实我哪一点不明白?哪一点不晓得?
“只是我阿福不敢讲,讲了也没有用,我知道,除非少爷还活着,要不,也只好眼睁睁的看他们胡闹下去。
“少爷在,我阿福还是个阿福,少爷不在,我阿福就连条守门的狗也不如了,这家,我是为了少爷才守着,若是少爷万一真个有了三长两短,我……我早就一头碰死了。
“我不相信少爷会遭凶险,我一直等,一直候,我自己告诉自己,阿福啊,阿福,少爷总一定有一天会回来,活生生的回来……”
南幻岳感动的道:
“好阿福,别难过,我这不是回来了么?活生生的回来了。”
阿福带着泪笑了,苍老的面孔上展现出一片发自内心的欣喜:
“我一直就不相信少爷会遭横祸,少爷,你是个福大命大的生相哪,如今看看,阿福可是猜得不错啊……”
南幻岳又拍拍他的肩头,道;
“放定心吧,以后一切都好了,阿福,你的忠耿,你的赤诚,我会好好的报答你的,‘莫尘山庄’若非你在,早不知变成个什么样凄凉荒芜的样子了……”
阿福有些忸怩的道:
“回禀少爷知道,本来呢,家里经过这三年的变化,我一个人委实照应不过来,也确实破落陈旧多了。
“前些日,杨姑娘与狄老先生一同回来,便由杨姑娘出钱雇工人大事整修一番,这才显得恢复了点原状,倒不是阿福一个人的功劳,要不是杨姑娘里外忙着督工修建粉刷,也没有今天的样子……”
南幻岳颔首道:
“好,好,你们都好……”
阿福偷睹了南幻岳一眼,小声道:
“少爷——三位姨娘的事——”
南幻岳平静的道:
“我全清楚,杨姑娘都告诉我了。”
阿福叹了口气道:
“真是造孽啊,她们……”
杨玲忙道:
“阿福,快别提这些扫兴的事了,你先去把少爷的房间清理出来,少爷这就要进去上药疗伤……”
阿福连声答应,又蹒蹋的离去,杨玲向地下的古潇然一噘小嘴道:
“这一位,怎么处置?”
柳残阳 >> 《千手剑》
三十五、万里无云花吐艳
南幻岳笑了笑,手中的“寒水红”猝然暴闪,惊得旁边的几个人叫了—声,古潇然已痛苦的尖号起来。
“寒水红”灵蛇似的翻射回鞘,南幻岳道:
“古潇然的‘软麻|茓’已被制住,不妨事了。”
杨玲轻声道:
“把他摆到哪边去?”
南幻岳道:
“外面的柴房,嗯?”
杨玲也笑了,道:
“敢情好,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孙红眼!”
孙红眼挺胸高应道:
“小的在!”
杨玲一指古潇然,道:
“你和钱瘸子两个人,还能抬得动这姓古的么?”
孙红眼恶狠狠的瞪了古潇然一眼,大声道:
“小的回话何必抬这王八羔子?拖去不就行了!”
杨玲粉脸一沉斥道:
“混帐东西,叫你抬你就抬,哪个要你拖他?你没有见姓古的全身上下直糊淋漓只剩下了一口气了?万一拖死了他你担待得起吗?南少爷还得留着他有用的哩,快,你两个抬他过去!”
孙红眼嘀咕了几声,转朝钱瘸子道:
“你听见小姐的话了?还发你娘的什么愣?”
两个人刚过去才将古潇然抬起,南幻岳低声道:
“二位吃了古潇然手下不少苦头,我知道,但那些给二位生活吃的角色全已摆横在那里了,换句话说,二位的这口心头气也算消啦,因此二位抬着姓古的到柴房之后,切记不要再折磨他,我留着他还有重用,正如你们小姐所言,姓古的伤得不轻,经不起三敲两打,万——弄出毛病,我们就未免得不偿失了,还望二位看我薄面,手下留情,我就感激不尽了!”
一番话说得是恁般客套法,倒令孙红眼与钱瘸子二人有些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孙红眼结结巴巴的道:
“少爷言重了,说得是太重了,只要少爷或小姐交待——声,小的们就算有十个胆,也不敢违命嗣一—”
钱瘸子也急道:
“小的们绝对遵命行事!”
南幻岳一笑道:
“有劳有劳。”
杨玲又冷冷的道:
“把姓古的抬到柴房去以后,记得再回来将这里清干净,该扫的扫,该埋的埋,有不明白的地方去请教阿福,不许胡作主张,理清楚了我再来看过,有半点马虎就小心你们两个的四条狗腿!”
孙红眼忙道:
“小姐放心,我们自会办得令小姐满意——”
眼看着他们将古潇然抬走之后,南幻岳已不禁有些站不住了,他觉得头晕得厉害,双眼也沉涩得很,视线看出去也全是那么旋晃晃,灰黯黯的一片了,杨玲急忙扶着他,焦急的道:
“幻岳,幻岳,你觉得怎么样?痛得厉害不?”
南幻岳强颜笑道:
“还好……”
杨玲急惶的道:
“快进去躺了,我可以先替你上药包札,然后再叫人下山去请个大夫仔细诊治,幻岳,苦了你了……”
南幻岳干涩的道:
“不用急,乖乖,不用急,我不关紧,隔着死还有一大截呢!”
杨玲眼圈儿一红,不禁哭出声来:
“你还说这种话?没良心的,我刚刚和你有了点眉目,你就想到了死?你死了我怎么办?你是存心要我也活不下去……”
南幻岳叹了口气道;
“乖乖,心肝肉,你知道,我爱你……”
杨玲泪珠儿成串的落,拥着南幻岳一个劲的哭泣。一边细噎着:
“你不会死,幻岳,我宁肯少活而让你多活,我宁肯用我的寿限来增加你的生命,我宁肯先死在前头而不能让你死在我的前面,我受不了没有你的日子,受不了,受不了……”
南幻岳颤抖着笑了,轻轻的道:
“我们都不会死,乖乖,因为我们还有一段长远的快乐时光没有相偕度过,是么?等到我们一起过完,再一起死,好吗?”
杨玲仰起那张泪痕斑斑的俏美面靥,颤声道:
“真的,幻岳?”
南幻岳点点头,真挚的道:
“当然是真的,我几时骗过你?”
泪花里展现出了至极的喜悦,杨玲兴奋得快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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