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及这一点,就算是因为担心电话会被监听,暂时不方便告诉陆一鸣这个消息,舒扬在他聊电话的时候,还是不自觉地会心情越快,语气中透着轻松。她和他聊北京的天气,聊医院护士扎针的水平,聊舒妈煲汤的手艺,聊一切杂七杂八无关紧要的话题。在经过了这么多不开心的事后,舒扬觉得,能聊聊这些,好像也也就是幸福了。
可是事情的进展,却未能像舒扬期望的那样一帆风顺。又过了两天,陆母来看舒扬的时候,告诉她,文老爷子软硬不吃,坚持要陆一鸣和白司棠为他孙女的死付出代价。
就连陆母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文老爷子这样坚决的态度反而让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如果她把手上的资料提供给调查组,先不说能不能起作用,单就资料的来源问题,她就很难说清。但如果她就此搁下这事不再提的话,只怕会让文家觉得他们陆家好欺负,行事只怕更无忌惮。
这边陆母还没想出个两全的好主意,那边永锋集团却突然对外宣布,由于公司上半年的盈利状况不佳,现任的董事会主席白司棠已经辞职,接替他坐这个主席位子的,居然是——白琦音。
这个年仅二十五岁的小姑娘,居然会成为永锋这家跨国上市集团的董事会主席,虽然外界纷纷揣测实际掌权的其实是她背后的父亲,但不管怎样,这个消息还是震惊了包括舒扬在内的很多人。
后来,有八卦消息传出,这其实是白司棠和他的几位叔叔彼此斗争的结果,白司棠在外汇交易上给公司带来的损失和他被牵涉进沃勒收购案的传言让一直以来对他虎视眈眈的几位叔叔找到了将他赶下台的理由,突然召开的董事会,董事们出奇一致的意见让白司棠感到措手不及,兵临城下之时,他以现任董事会主席的身份,做出了最后一个提议——让白琦音接任他的位置。
在白司棠看来,在他一众的堂弟堂妹中,白琦音是最聪慧的一个,也是和他关系最好的一个,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够狠决,而白司棠选中他也恰恰是因为这点——白琦音当主席的话,至少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对他赶尽杀绝。再者,一个心软的人总是容易犯错,等到她犯错,白司棠的机会也就来了。
然而饶是白司棠算盘打得这么响,也没有想到白琦音当上主席的第二天,就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永锋未来五年将会把重心放在房地产方面,同时,集团会积极和各地政府合作,参与兴建安居房的计划。
地产界刚刚从金融危机的惨淡中走出来,楼市逐渐回暖,永锋选择在这个时候宣布这个消息无疑是给房地产业打了一针强心针,起初还有人怀疑这位年轻的美女主席做的决定到底对不对,但发布会同时公布的销售数据显示,白家先前盖的一批楼盘,在开盘后卖得盆满钵满,这个结果成功地堵上了所有怀疑者的嘴。
白司棠觉得有些讽刺,房地产的计划是他提出来的,现在卖得好的这些楼盘,就是当初他计划的产物,可是这些叔叔们否定了他在地产界大举扩张的计划,然后以外汇巨额亏损为理由将他逼下台,现在再拿着他的计划来做文章让白琦音坐稳主席的位子。
而他们之所以可以这样做,其中的关键就是银行的态度,之前银行收缩银根,不肯贷款给他们,房地产的计划施行起来自然是困难重重;现在对永锋,银行却突然敞开了大门,没了资金上的掣肘,白琦音时代的永锋在地产发展上表现的如此强势也就顺理成章的了。
银行态度的前倨后恭,其中的缘由不难猜出——文家。一直到了这时,白司棠才明白,原来他的几位叔叔早就越过他和文家达成了共识,所以文老爷子才不用担心他失势会影响到文家的利益,他的叔叔们也才能这么肆无忌惮地将他逼下台。而他们从开始接触到后来达成默契,白司棠居然全不知情。
他想起文海韵那天在机场说过“爷爷他什么都知道”,呵呵,居然连文海韵都知道,只有他不知道……
这一次,是他太大意了。
这天晚上,这位永锋的前集团主席,一个人坐在家里,没有了永远推不掉宴请,没有了那些不请自来贴在他身边的女孩,他一个人敛眉沉思了一阵后,打电话叫人帮他去季涵那把电脑取回来。
那天舒扬出事后,季涵就没再接过他的电话,白司棠明白,她需要时间去平复心情,刚好又碰上文海韵自杀和沃勒间谍案被爆出来,白司棠自己也已是焦头烂额。直到这一刻,一个人待在家里,心慢慢平静下来,他才发觉,他想念这个他忙的时候会抱着一杯牛奶窝在沙发里看他做事一直看到睡着,他闲的时候会拉着他胡搅蛮缠要他带她出去逛街看电影,遇到危机的时候会默默地站在他身边拉着他的手指小声说“还有我在”的丫头……
然而,半小时后,派去的人去告诉他:这个丫头不在了,她在几天以前,扔下他,跑了。
执意(上)
白司棠愣住了,电话那头的人还在说着些什么,可是他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下一秒,他握紧了手机,狠狠得摔了出去。
他瘫坐在沙发里,没有开灯,清冷的月光透过宽大的露台照进来,更显得整个屋子一片寂静。
都走了,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走了……白司棠觉得有些可笑,他这些年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坐在永锋主席的位子上,为此,他娶了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的女人,他和那些叔父们勾心斗角,他全世界各地的到处飞,用集团谋取最大的利益。可是到最后,唯一的一次任性,就让他满盘皆输。
或许是他太贪心了,既想和季涵在一起,又不愿得罪白家,最后却落了个两头空。但是,他为了永锋,为了这段感情付出了这么多,难道要他就这样放手吗?
不,他不甘心。
白司棠果断地站了起来,取了车钥匙,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舒扬在医院住了待了十多天,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天天巴巴地盼着出院,却被包括医生在内的所有人要求继续留院观察,这可把她郁闷的呀,只能抱着电话准备和陆一鸣吐槽。
不过想想陆童鞋现在的遭遇,好像比自己还不济,舒扬吐吐舌头,把要说的话吞了进去。
人生那么长,他们要一起共担的苦难或许还有很多,现在,不如就说点开心的事吧。
于是,舒扬就把今天下午她称体重后看到的数字告诉了陆一鸣——舒妈的爱心汤里面没加激素吧,十天就胖了七斤,舒扬觉得她现在完全符合了快速养猪的条件——多吃饲料少动圈养,吃了睡睡了吃,三个月出栏……
第二天早晨医生查过房后,被体重刺激得不轻的舒扬看看外面明媚的阳光,成荫的绿树,已然决定要下楼去走走。
舒妈不放心,自然也跟了下去。
到底是大病初愈,再加上七月的北京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日子,走了没一会,舒扬就浑身冒汗,热得脸通红。
舒妈去给她买水,舒扬就一个人坐在树荫下,用手给自己扇风。
就在这时候,一个熟悉的人影大跨步地走过来,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舒扬面前。
“白……白司棠,你怎么会在这里?”舒扬一紧张,说话都有些磕巴起来。
“我有事想问你,”白司棠无视舒扬的惊愕,自顾自地在她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你知不知道,季涵去哪里了?”
“啊?”舒扬还没从乍见到白司棠的惊讶中回过头来,一听这个问题心才稍微安定了下,还好,他不是来找电脑的。一定是季涵走的时候没有告诉他,所以白司棠才会这么着急的找到她这儿来。
不过既然想明白这点,舒扬也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
“不可能,你是她最好的朋友,你不可能不知道她的去向。”白司棠急切地否定了她。
“好吧,那我换一种说法,”舒扬看着白司棠,平静地说,“我知道,但我不想告诉你。”
“你——”
看白司棠一个眼神扫过来,舒扬打断了正欲开口的他:“季涵既然瞒着你离开,那就表明了她不想你知道她的去向,作为她最好的朋友,我有义务遵从她的心意。”
白司棠还想说什么,正好这时候手机响了,他走开两步去接电话。舒扬远远地看着舒妈买好水走了回来,想想要不还是不理他,回病房算了。
不想刚站起来走了两步,白司棠就打完电话,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眼神凌厉地看着他。
舒扬心里一个咯噔,那边舒妈见此情形,连忙小跑步地走了过来,拦在舒扬面前,母鸡护仔一样地看着白司棠,问他要作什么。
舒扬摆手,安抚了下舒妈,示意白司棠走到几米开外的地方,问他:“还有什么事吗?”
“我丢在季涵那边的电脑,是不是在你这?”
白司棠的一个问题,问的舒扬一阵心颤,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好人尤其不能做坏事,因为心虚的症状会比坏人更明显。
“是。”舒扬想了想干脆承认。
“你看过里面的内容了?”白司棠的眼睛眯起,问道。
舒扬咬了咬嘴唇,回答说:“是。”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我知道,”听到他的这个问题,舒扬反倒觉得轻松了些,笑笑说,“并且我很清楚这么做的后果。”
见白司棠露出些许诧异的神色,舒扬继续说:“我们每个人都有明知道是错却还是执意而行的时候,我有,季涵有,文海韵有,白先生你也有,这并不稀奇不是吗?”
她这句话触到了白司棠心底,明知道是错却还执意而行……
“是的,我有过,”白司棠深吸了口气,扬眉问道,“可是结果怎么样呢?一败涂地,众叛亲离。”
白司棠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八个字,听得舒扬一阵心惊。
“可是那些让你愿意执意而行的美好,它们是切切实实存在过的,不是吗?”舒扬抬头,直视着白司棠的眼睛,“至于后果,既然当初坚持要做错事,那也只好认了。”
“那你要怎么认?”白司棠看着她的眼神很不客气,似乎是把季涵的离开迁怒到了舒扬的身上。
“电脑现在在我家里,我带你去取,然后我们一起去警察局,我会坦白一切。”舒扬说得坦然,其实却是耍了个小心眼,白司棠电脑里那么多见不得光的内容,他怎么可能愿意舒扬把它交到警察手中。
不曾想,白司棠二话没说,就要带她上车去取电脑。舒扬只好和舒妈交代了一声,跟他上车回万寿里陆父陆母那。
车一路开过去,白司棠开着车,沉默了好久后,又问了舒扬一遍:
“季涵到底去了哪?”
见舒扬沉默,他倒也没有坚持追问,只自言自语般地说:“我起初以为她会回上海,可是我找人查过,她并没有回上海,航空公司那边也查不到任何和她相关的记录,她是不是还在北京?”
听他这么一说,连舒扬也愣住了:“季涵没有回上海?”
“是,”白司棠面无表情地开着车,紧握着方向盘的手却泄露了他的情绪,“我找人调查过,似乎她父母来北京后,他们大吵了一架,后来她父母回了上海,季涵,就不知所踪。怎么,难道连你也不知道她去了哪?”
舒扬没有说话,整个人陷入到沉思中。季涵没有回上海,那她又去了哪里,她又可以去哪里?舒扬一下子担心起她来,最近发生太多事,她实在不愿意季涵再出什么问题。
赶紧掏出手机打过去,电话是通的,但无论舒扬打了多少遍,始终是无人接听。
就在舒扬担心的要死的时候,手机提示收到一条短信,是季涵发来的,只有五个字:我很好,勿念。
舒扬的心放下一半,赶紧回国去,问她是不是没回上海,现在人在哪。
那头却再无回应。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车子已经驶进了万寿里,到了陆一鸣家楼下,舒扬正准备开们下车,却被白司棠“啪”地一声,锁住了车门。
“你要怎样?”舒扬的话刚出口,白司棠就做了个动作示意她噤声看前方。
舒扬这才注意到,在他们的车前面,停着一辆警车。
什么情况?
再看陆家楼下,正有几个警察从楼里走出来,陆母跟在后面,面色铁青,他们手上拎着的,赫然就是白司棠的电脑!
执意(中)
舒扬皱眉,转头看到旁边的白司棠摇摇头,叹了口气说:
“老爷子这次是铁了心要陆家不好受了。”
“什么意思?”舒扬有点看不明白了。
“本来陆一鸣这事闹的人尽皆知后,陆家所处的位置就已经很尴尬了,现在又被发现他家里有我的电脑,你说会怎样?”
“他们会认定,陆一鸣真的和此事有关?”舒扬感到有些害怕,她一时鲁莽的举动,会不会真的害了陆一鸣……
“不止这么简单,”白司棠的手指敲在方向盘上,一下一下的,“你想下,他们不会查不出,这个电脑最近才被人动过,是谁动的,为什么要动它,是人都会想到一个答案的。”
被白司棠这么一点拨,舒扬顿觉心惊:“你是说,他们不只想要陆一鸣坐牢,还想把我公婆也拖下水?”
白司棠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说了一句:“照正常情况,陆伯言得到三年后才会卸任商务部长吧,有的人,只怕等不及了。”
舒扬隐隐有些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却还是有些无法接受,如果文家是为了文海韵的死而来害陆一鸣的话,她会觉得他们疯狂、不可理喻,但如果从一开始,这就是文老爷子布的局的话,舒扬觉得,这一切也太可怕了……
“我们现在能做什么?”舒扬木愣愣地问。
“我们?”白司棠冷笑,“你们陆家要怎样应对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我是不走也不行了。老爷子这局就快收网了,我再不挣一把,被他网进去,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到这一刻,舒扬才打从心眼里觉得害怕,白司棠这样的人,都被文老爷子逼到不得不走路的地步,陆家,在这样不利的情形下,真的可以逃过这一劫吗?
“不行。”她一咬牙,准备下车。不管如何,她既然是陆家的媳妇,就有义务和陆父陆母站在一起面对这次的危机,更何况,白司棠的电脑是她拿回来的,就算要追究责任,也应该由她来承担。
然而就在她的手抓到车门把手的同时,白司棠已经按下中控锁,锁住了四边的车门。
“你干什么?”舒扬怒了,回头狠狠地盯着白司棠。
“上次机场的事,我和季涵连累了你,现在就算我还你份人情,给你个忠告:不要出去。这种时候,能躲开就躲开,不能躲开也不要想着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毕竟现在在下的,是一盘很大的棋,你这个小卒子是生是死,于全局来说,只怕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说完他把眼神移向远处某个不确定的地方,感叹了一句:“就像季涵这样玩失踪,也未尝不是一种自保。”
舒扬花了好一会的时间来琢磨他的这番话,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车子已经飞驰在回医院的路上了。
“白司棠,”她冷不丁地转头,问旁边开车的人,“其实你一早留了一手对不对?”
“嗯?”白司棠并不看她,只扬眉哼了一声算是应对。
“我看过你的邮箱,”舒扬坦白道,“我知道你贿赂了老魏,而且,所有相关的文件手续,往来账目,你统统交代要文海韵签字。我想,这应该不是白董事长您的一时心血来潮吧?”
话毕,舒扬已经感觉到白司棠投过来的目光,她微微一笑,继续大胆猜测:“文白两家联姻后,白家的年轻一代有不少进了永锋及其旗下的公司任职,我想,这些拿着高薪却不怎么干活的‘皇亲国戚’,除了利用他们的人脉在各地上下活动之外,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签名了吧。”
舒扬故意把重音放在“签名”两个字上,然后盯住了白司棠的脸,注意观察他的表情。
白司棠虽然眉目微微皱了下,但开口说出的话却叫人察觉不出任何的异样:
“陆家少奶奶这么好的想象力,不去写小说真是可惜了。”
眼见着医院就快到了,舒扬有些心急,她咬了咬嘴唇,干脆地把手机掏出来,抓在手上对白司棠说:“我用季涵的下落,换你手上的底牌。”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舒扬心里其实一点底气也没有。白司棠这样的人,是典型“重利轻离别”的商人,季涵跟他认识时间也不长,在他心里能有多重的分量,舒扬并不知道。
不过,他既然肯为了她跟文海韵离婚,那多少还是有点分量的大概,而舒扬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赌的也就是这点分量。
没办法,这是现下她能抓住的最后一点希望。就算是撒谎,就算是可能会被白司棠识破,她也顾不上了。
出乎舒扬意料的是,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原本还气定神闲地开着车的白司棠,突然猛的踩了一脚刹车,就这么在大街上突然停了下来,还好后面没车跟着,不然非得出追尾事故不可。
“你说你知道季涵的下落?”问出这句话后,白司棠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他把车移到路边停下后,脸上又恢复了那种疏淡的表情。
“舒小姐,我看人多过你吃米,先前在去陆家的路上,你的反应分明表现出了你根本就不知道季涵没回上海,现在你又跟我说你知道她的下落,你是觉得我就这么好骗呢,还是想说你的演技已经出神入化连我都被蒙了?”
舒扬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只从手机里调出刚刚季涵发给她的短信:“是,大概是怕我担心,之前季涵并没有告诉我她和家里闹翻的事,所以我也不知道,她原来没回上海。可是,跟你不一样的是,季涵她还会和我联络,也就在刚刚,她告诉了我她现在的落脚点,现在我用这个消息,跟你做交换可以吗?”
“你是季涵最好的朋友,”白司棠盯着舒扬的眼睛,像是要看到她心里去,“好朋友就是用来这样出卖的?”
舒扬记得以前看过一本书上说过,只要你自己相信了你撒的谎,你的动作表情就不会有任何的异样,这样也就不会出现任何的破绽。
所以,在这个时候,她死死地握紧了手中的电话,就像那里面真的存着季涵的地址一样,然后她微微扬起头,直视着白司棠的同时,并不掩饰心中的愧疚和不安,却又一字一句,坚定地说:
“季涵是我的好朋友,但我知道,即便我给了你她的地址,白先生你也并不会伤害她。你想要找到她的这种心情,和我拼了命想要保护一鸣和他家人的心情,其实是一样的,我们都只是想要和自己所爱的人,安稳地、好好地活下去而已。”
舒扬说完这番话后,她屏住了呼吸,心一直在砰砰跳,她都开始担心白司棠会不会听到她的心跳声从而发现她的心虚了。
车厢里的空气因为两人的静默而显得益发地沉重,时间一分一分地流走,仿佛过了很长时间,舒扬终于听到了白司棠口中吐出了两个字——
“成交。”
执意(下)
第二天,陆母照旧来看了舒扬,神色举止一如往常,只是眉目间稍有些疲倦,要不是舒扬前一天晚上看到她被带去调查的情形,只怕很难察觉出她有什么异样。
既然她不说,舒扬也不好问,只是在向陆母汇报完自己各项检查结果皆正常后,再度强烈地表达了她想出院的意愿。
不出意料的,陆母再度拒绝了她的要求,舒扬之前觉得陆母跟医生一样太保守了,生怕她再出什么意外,现在才有点明白,这也是陆母保护她的一种方式。无论是陆一鸣,还是陆父陆母,他们都不想把她卷进这件事情里,可是,覆巢之下,焉焉有完卵?更何况,她也从未想过要在这次事件里独善其身。
陆母没待多久就匆匆地走了,之后舒扬靠在床上,看着外面骄阳似火,想着自己的心思。
他们既然不想她出院,她就暂且现在这待着,但有些事情却还是要做的。
首先,她开始跟舒爸舒妈谈心,要他们回上海。在这点上,舒扬的心思和陆家人是一样的,总想着要保护自己的亲人。
舒家二老自然是不肯,虽说舒扬现在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毕竟她还没出院,即便出院医生嘱咐要静养,也还是需要人照顾的。舒扬从小到大都是被舒爸舒妈捧在手掌心里的,这次见她又是受伤又是流产的,本就已经很担心了,再加上陆家的情况不明,在这种时候要他们离开,二老是怎么也放心不了的。
“爸妈,”舒扬握着他们的手说,“你们应该也从医生那了解到了,我的身体已经没有问题了。之所以我婆婆一直不让我出院,不过是因为陆家的情况最近有些微妙,她无暇顾及我,也不希望我再被牵扯进去。既然是这样,我也就老老实实地在医院待着,让他们安心好了。但爸妈,你们真的没有必要这么陪着我,你们在上海还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好好照顾自己的。”
“我们都这把年纪了,工作生活又有什么要紧的,”舒妈坐在床边,轻拍着舒扬的手背说,“你们我们唯一的女儿,我们最在意的,是你。”
舒扬鼻子一酸,撇过头去深吸了一口气,把眼眶里的眼泪压了回去。之后回头,故作轻松地说:“我知道你们最疼我了,可是除了我之外,在上海那边还有好多学生需要你们啊,舒老师,杨老师!”
见舒妈表情稍有动摇,舒扬赶紧打蛇随尾上:“你们放心,我有预感,陆家的事应该很快就能够解决,到时候我再和陆一鸣一起回去看你们。啊,对了!我们在浦东的房子你们有没有定期去帮我打扫啊,到时候回去别变成老鼠窝才是。”
“你就这么不放心你妈啊,”舒妈果然被她这一句成功地转移了注意力,“不信你问你爸,我哪个礼拜不过去帮你们打扫啊,嗯,等过几天回去,我再帮你们把那床亚麻席子拿出来洗洗晒晒,等你们回去好睡。”
舒扬一听,知道舒妈已经被她说服,不过……她用眼尾扫了下舒爸,要知道平日里虽然是舒妈说话大声,但真正拿主意的,还是舒爸。
“这天挺热的,你去外面看看有什么合适的水果,买点回来给扬扬降暑吧。”
只用了这一句话,舒爸就把舒妈给支走了。
“爸,你是不是有什么要对我说?”舒扬小心翼翼地问。
“扬扬,你到底有什么打算?”舒爸的表情严肃,“好端端的,为什么一定要我和你你妈回上海?”
舒扬知道,自家老爹不是老妈那么好糊弄的,她坐正了身子,老老实实地说:“爸,在我和陆一鸣结婚的时候,你跟我说过,结婚的意义就是两个人要相互扶持,患难与共。在过去的一年里,我遇到的所有困难,陆一鸣都站在我身边,陪着我一起挨了过去,现在,不管我能做到多少,我都想为他做一点事。”
“你的意思是,你一定要Сhā手到这件事里?”舒爸看着她的眼睛,问,“舒扬,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的影响有多大,它是不是你可以改变的?你这样贸然Сhā手其中,不止辜负了你公婆还有陆一鸣对你的保护之心,也会让我和你妈更担心。如果你是因为这个理由要支开我们的话,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我们不会走。”
“爸,你信我一次好不好。”舒扬以前所未有的认真态度对舒爸说,“我不是一时冲动,我也已经想好了保全自己的办法,我答应你,不管怎么样,我一定会把自己的安危摆在第一位,我会照顾好我自己,你们就让我试一试好不好?”
见舒爸不说话,舒扬顿了顿又说:“你记不记得高三那会,我突然说要去澳洲留学,我妈不同意,最后还是你跟我谈了一晚上,告诉我留学可能遇到的困难,然后问我是不是真的还一定要去,我说是。最后你跟我妈说,就让我试这一次,不过我要自己承担后果。这一次,您和我妈,能不能让我再信我一回,让我再试一次?”
“舒扬,你要知道,这不是一件小事……”
“爸,我知道,我真的知道。”舒扬咬着嘴唇,眼神坚定地看着舒爸,只等他一个答复。
“好吧,我和你妈明天会买机票回去。不过,爸爸最后还想跟你说一句:扬扬,做任何事情,多想想自己,多想想我和你妈,我们只有你这一个女儿。”
孤注(上)
送走了舒爸舒妈,回到医院的舒扬,心里有一些难受,虽然她对舒爸保证了会好好照顾自己,可实际上,她根本就不知道,这样的孤注一掷,最后的后果会是怎样……
之后的这一周,陆母先后被请去调查了几次,陆父也被问过一次话,他们会被怀疑通过非法的手段取得白司棠的电脑,然后删掉了电脑里和陆一鸣相关,对他不利的内容。
而陆一鸣那边,由于这件事的影响,舒扬和他每晚的电话联系也被迫中断。一下子没了他的消息,舒扬起初也有些忐忑,后来陆母安慰她说即便是到现在,他们也没有找到任何切实的能将陆一鸣定罪的证据,只要他自己不承认,没有人可以拿他怎么样。
在白司棠的电脑到了调查组那后没多久,也曾有人把怀疑的目光放到过老魏身上,但由于永锋在书画拍卖上走的流程完全合法,调查组在抓不到切实证据的情况下,约谈老魏也只能换得他一句简单直接的否认。
局面僵持到七月底的时候,突然有传言说——陆一鸣承认了是他将一汽的资料卖给外方。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可是舒扬却在霎时间手脚冰凉。只稍稍一想,她便明白了陆一鸣为何要这么做:他一定是以为,文家做这些事都是针对他,都是为了向他报复。之前他自己被调查,被软禁他可以忍,甚至可以和舒扬谈笑风生,但现在他大概知道了陆父陆母被调查的事,他害怕再这样任由文家闹下去,会有更多的人被牵扯进来,会给他的父母乃至舒扬带来更大的伤害。
所以,这个傻瓜干脆认下了他完全没做过的事,想要用这种方式,来平息这场风波。
舒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或许在陆一鸣看来,这是现阶段最好的解决方式,但舒扬知道,文家想要的,不仅是如此……
更何况,她不要陆一鸣坐牢,一天都不要。
当天晚上,舒扬从白司棠那里拿到了一沓有文家人签名的文件复印件,这一看下去,还真是让人叫人咋舌,从文海韵结婚到白司棠下台的这几年间,这帮人每年从永锋领着高额的薪水和花红,然后帮永锋搞批文,拿低息甚至是无息的贷款。不单如此,他们还帮着永锋在政府招标中牵线拿项目,然后按照中标价百分之五的金额拿提成,甚至还白纸黑字地签了协议。
看到这些,舒扬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白司棠能这么淡定,为什么文老爷子要为了文家的将来设这么大一个局。
“季涵在哪里?”把资料交给舒扬后,白司棠问。
“目前在美国。”舒扬干脆地答道。
“不可能!”白司棠不信,“我找人查过,根本没有她的出境记录。”
“如果她存心想避开你,又怎么会留下出境记录让你来查呢?”
“可是……”白司棠皱眉,“她家里不是和她闹翻了?又怎么会帮她躲开我出去?”
“毕竟是血浓于水吧,况且,季涵总还有其他能帮到她的亲戚朋友。”舒扬故意说得含含糊糊。
“好吧,那你告诉我,她在纽约哪里?”
“我只知道她现在在美国,具体在哪里我没问,她也没说。”舒扬好整以暇地等着看对方暴怒。
果不其然,白司棠一记冷冷的眼神扫过来,瞪着舒扬问:“你是在耍我吗?”
“季涵现在的情况,如果我直接问她在哪的话,她一定会警觉,未必肯告诉我。”舒扬似模似样地分析道,“但是,如果我告诉她我一个人到了美国,如果我告诉她我会在机场等她,等不到她我就不走,你说,她会不会来见我?”
白司棠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愣了一下后,嘴角浮出一抹不甚明显的微笑,说:“好,我叫人定明天的机票,我们一起去美国。”
“明天不行,”舒扬果断地拒绝了他,“给我一个礼拜的时间,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还有,我也不想留出境记录。”
“为什么?”问出这句话的同时,白司棠明白过来,“舒扬!你跟我玩阴的,东西我已经给你了,你现在还想让我帮你想办法落跑,是不是?”
“你要这么想的话,我也没意见。”舒扬笑笑,不置可否,反正她知道,白司棠一定会答应她的条件。
第二天上午,躲过了医生和护士之后,舒扬打了车回到万寿里,不过她的目的地并不是陆家,而是对面的小红楼——文家。
她要是这么径直地走去找文老爷子,门口的警卫定然不会放她进去,老爷子也不可能见她,所以舒扬在对面的茶座叫了壶茉莉花茶,等着文老爷子回来。
她打听过,每个周日的上午,老爷子都要去一间老字号的茶楼喝早茶,算算时间,这个点他应该快回来了。
一杯茶喝完,刚好看到老爷子那辆红旗车远远地开过来,舒扬赶紧扔下茶钱拿了包走出去,赶在车子进大门前,拦住了车子。
司机车开的好好地,冷不丁从对面跑出来一个人挡在大门口,直把他吓了一跳,赶紧踩了一脚刹车,还好先前车速不快,这才避免了撞到人。
还没等司机下车来骂人,舒扬就赶紧地跑到后面的车窗那,死命地敲窗。
老爷子降下车窗,看到舒扬,有些惊讶:“怎么是你?”
“老爷子,我有话想跟你说。”舒扬忙不迭地说明来意。
“我没有什么想和你们说的。”文老爷子把头转过去,吩咐司机开车。
见司机准备发动,舒扬想都来不及想,把包里带过来的文件一股脑地从车窗里统统塞了进去。
红旗车开进了大门后,警卫尽职地来赶舒扬走,舒扬一边应承着,一边死盯着已经关闭的大门,慢慢地挪着步子。
过了差不多一分钟的样子,紧闭的大门又一次打开,红旗车倒了出来。
“上车。”文老爷子简单地吐出两个字。
坐在文家的会客厅里,经过这一番折腾的舒扬终于喝到了一口茶。茶是极好的猴魁,清香扑鼻,可惜此刻的舒扬根本没有心思品茶,喝了几口解了渴后便放下来杯子,等文老爷子开口。
“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些文件的?”文老爷子坐在上座,问起话来,也有着居高临下的气势。
“老爷子是明白人,看到这些文件应该就猜到它们的来处了吧。”舒扬抬头,平静地看着他。
“白司棠,他打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们文家。”老爷子似乎心有不平,说到这连咳了好几声。
“彼此彼此,老爷子您最后不也把他从主席的位子上拉了下来。”舒扬微笑道。
“好了,不说这些,”老爷子眯起眼睛,看着舒扬,“你拿这些来给我,是什么意思?”
听他这么问,舒扬坐正了身体,和文老爷子说:“我知道,老爷子您之所以会这样对陆家,对陆一鸣,除了想问孙女出一口气外,更多的是想为了家里这些小的谋一个安定吧,有老爷子您在,他们当然是过得逍遥,但老爷子你总有庇护不了的时候,到时候,这家里有个正部级的顶着,总不至于被人欺负到哪里去。”
舒扬说到这,看了眼老爷子的表情,基本上,除了眼睛眯得更深了点以外,看不到有什么变化。
这帮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精啊,舒扬在心里哀号了一声,继续说下去:
“可是,如果这一刻,他们就已经不无法安定的话,老爷子您辛苦筹谋的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觉得,就凭这些东西,你就能来威胁我?”老爷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就算是白司棠,他也不敢这么说吧。”
“老爷子您的能耐我是见识过的,这点我从来没怀疑过。”舒扬说,“但这么多的文件,上面可都是你们白家人的亲笔签的字,还有那几笔银行的大额低息贷款,可都是您想把他推上去的那位行长大人亲自批下的。我要是把它们都摊出来,虽然撼不动白家的根基,但多少也能扬起些浮尘吧,再退一步说,至少,这位行长大人的部长梦,怕是做不成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老爷子的语调里,终于有了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我要陆一鸣没事,我要陆家没事,其他的我不管。”舒扬毫不示弱地看着他,左右她今天是豁出去了。
“不可能!”老爷子一怒,将手中的茶杯摔了出去,啪的一声,象牙瓷的茶杯在地上四分五裂,青绿的茶叶和茶汤一起,洒了一地。
孤注(中)
舒扬感觉自己的小心肝很是震颤了一下,可是已经到了这步了,她已然不可能退缩了,唯有咬着牙继续撑下去。
“老爷子,我知道,您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文家,就好像我和陆一鸣也会为了陆家而豁出去一样,可是您有没有想过,他们现在签下这些文件,您老还能保得住他们。可是倘若他们真的坐到部长的位子,再这么肆意妄为,您老还能护得住他们几时?我想,您要维护的,不止是文家的荣华,更是子孙后代的安乐吧……”
说完这番话,舒扬抬眼偷瞄老爷子的神色,说实话,要是她有这么一班不成器的子孙,只怕也得闹心。
文老爷子的眉毛拧着,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反驳舒扬的话,舒扬相信,她说中了老爷子的担忧。
她故意抬头不去看老爷子,自言自语般地说:“想当年,我一意孤行要去澳洲读书的时候,我父亲曾经对我说,他说你可以选择你要走的路,但是你也要自己去承担最终的后果。老爷子,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一直以来,不是您帮这些子孙辈们选好了他们该走的路,他们会不会比现在更清楚自己的责任,也更有担当些?”
听到她这话,文老爷子瞪大了看着舒扬,不满地说:“你的意思是,我这么多年都做错了?”
“您没有错,”舒扬说完这句故意停了下,然后接着说道,“但也没有全对就是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您老这样替他们全盘安排好了,固然能让他们少走些弯路,但没有经过努力和煎熬就得来的成功和幸福,他们又怎么会知道珍惜呢?更何况,您又怎么知道,你给他们安排的职位和婚姻,就是他们想要的成功和幸福呢?”
“一派胡言!”老爷子被舒扬激得又连咳了几声,伸手想去端茶,才意识到茶杯刚被自己给摔了。
舒扬见状,起身给老爷子倒了杯白水,在他面前放下后,继续说道:“其实,老爷子您大概也相过,如果当初……你没有阻拦文海韵和一鸣在一起,后来的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舒扬的这句话,毫无疑问地触动了老爷子的内心,她看到他端杯子的手,竟有些微微的颤抖。这一刻,舒扬不由地有些不忍,说到底老爷子也是八十多岁的人了,要是在寻常人家,这个年纪早就不问闲事,种花养草,逗逗小曾孙什么的。反而是老爷子这样位高权重的,就算是退下来也不得安生,要谋划这个算计那个,舒扬看着都替他累的慌。
偏就他这样的谋算,还要面对子孙不成器,最疼爱的孙女儿自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结果……
舒扬觉得,或许,她真的不该再去刺激这个虽然很可恶,但也有些可怜的老人了。
可是,如果她说到这打住不说的话,可不就前功尽弃了。
舒扬叹了口气,趁着老爷子情绪波动的时刻,继续动摇他说:“我记得在机场的时候,文海韵说过,就算她疯了,她也不可以和白司棠离婚,她要守着这段无望的婚姻,因为她要守住文白两家的世代荣华。老爷子,你真的觉得,她这样,是幸福吗?”
见老爷子眼角微动,舒扬又劝道:“放手吧,老爷子,放手让年轻人自己去闯去博去决定他们的命运吧,如果他是天才,不要让家族成为他的负担,如果他是庸才,就让他安安稳稳的做个平凡人,您能为他们筹谋多少年?路,终究还是要由他们自己去走的。不管是幸福还是不幸,让他们自己选择,自己承担。”
她说完这番话后,坐回自己的位子上,看文老爷子慢慢地喝完了半杯水,再慢慢地放下杯子,最后说了一句:
“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不后悔我做过的决定。”
这个老头子,还真是倔强啊……
“那么,老爷子,可不可以请你帮忙让陆一鸣暂且回家一阵子”舒扬吸了口气说。
“做什么?”文老爷子微微抬眉,问。
“我要和陆一鸣离婚。”但就说出这一句话,已让舒扬的心里堵得难受。
“为什么?”即便是老爷子这样的人精,在她说出这句话后,也难掩面上的惊讶。
“我想和陆家撇清关系。”舒扬沉吟了下,说,“然后去自首。”
“自首?”老爷子一下明白过来,“你要把整件事揽上身?你不要忘了,陆一鸣已经认下一切了。”
“可是我比他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不是吗?我是她的妻子,我完全有条件拿到一汽的相关资料。因为季涵的关系,我也完全能接触到白司棠,还有白司棠的电脑,也是我拿回来的,目的是为了删除其中和我相关的罪证。至于我做这一切的原因,很好理解啊,我不是你们这个圈子里的人,我没有优渥的家庭背景,所以比你们更容易受到诱惑,不是吗?”舒扬说这话的时候,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讽刺,这样的“事实”,说出去只怕还真的更让人信服呢。
老爷子抬起头,盯着舒扬看了好久,才撂下一句:“你不必如此。”
“每个人都有自己觉得重要并且愿意为之倾尽一切的东西,老爷子您这么大年纪了还在为文家筹谋划策,而我,只是为了我爱的人,做我自己能做的事情罢了。”
“你还很年轻,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老爷子用他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神看着舒扬说。
“或许吧,”舒扬笑了,“可是做事不计后果,不是年轻人的特权吗?老爷子,您不用劝我,既然您不肯放陆家一条生路,既然这件事最后总要有个人站出来,那么您有您的坚持,我也有我要想要守住的东西。
“我没有想劝你,既然你觉得坐牢有意思,那就一起去好了。”文老爷子把玻璃杯往桌上重重地一放。
“您也劝不住我的,”舒扬笑道,“事实上,我已经准备好了一封自述信,十天后会自动发到内地和港台的各大媒体的邮箱里,同时我也准备好了书面材料寄到相关部门和调查组,既然事情已经到了现在的地步,我也不介意再闹大一点了,左右你们泼出来的脏水,我统统认了就是。”
心意(上)
走出文家大门的时候,舒扬一下子从绷紧的状态松下来,整个人瘫软无力地几乎走不动一步路,她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勇气和文老爷子这样的人叫板,她一直以来都只是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过平淡小日子的。
可是,命运把她推到了这样的风头浪尖,她也只能拼尽全力,去为自己,为陆一鸣,为陆家求一份安宁。
文老爷子虽然很恼火,但最后还是撂下了一句让舒扬回去等陆一鸣回家,这个意思就是他基本默认了舒扬的提议。
然而,对舒扬来说,这样的默认还不足以让她安心,文老爷子这样精明的人,现在暂时被她软硬兼施地说服了,但保不准他不会有什么后着,上次陆母的事就最好的例子。
所以,舒扬还是打算按照自己原先的计划,以最保险的方式将这件事进行下去。
打车回到医院后,舒扬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个下午,到傍晚的时候接到陆母的电话,说陆一鸣可能从明天开始,可以暂时回家,在限制出境的情况下,在家里等相关部门对他提起公诉。
虽然大家期待陆一鸣回家期待了很久,虽然这次他能暂时回家颇有些“法外开恩”的意思,但因为陆一鸣的主动认罪,让接到这个消息的陆父陆母,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如果任由事情发展下去的话,这次短暂的见面之后,陆一鸣就会再次被羁押,然后审判,坐牢……为那些他没有做过的事情坐牢。
这个大傻瓜!
舒扬在心里骂着,却还是麻利地换衣服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和公婆一起,等陆一鸣回来。
也许这几日,会是他们相聚的最后时刻,她要好好珍惜。
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舒扬就醒了。她蹑手蹑脚地换了衣服出门,去附近的菜场。
其实只要是住在陆家,舒扬就几乎不怎么自己下厨,一方面李妈的手艺好过她很多,另一方面舒扬自己也偷懒,不想闻油烟,但是今天不一样,在隔了这么久以后,陆一鸣终于又可以回家了,今天晚上是多日以来,他第一顿在家吃的饭,舒扬希望,他可以吃到她给他做的菜。
这样想着,舒扬不自觉地就买了一堆的鸡鸭鱼肉和新鲜的蔬菜、水果,装了整整两大袋的菜,拎的她两只手都勒出了红红的印子。
到家的时候,李妈刚起来,见她这么早出去买菜有些惊讶,但想想也能明白小儿女的心思,于是笑眯眯地帮她把菜接过去厨房。
吃完早饭,陆父还是要去商务部上班,而陆母在打了一连串的电话后,又出去为了陆一鸣的事忙活,可以想象,连日以来,她就这样四处奔走,舒扬看见她的额角似乎又添了几缕白发,陆母一向最注意自己的形象,此刻却也顾不上这些小事了。
他们走后,舒扬便开始在厨房忙活起来,老藕切中段,把泡好的糯米塞进去,加红糖和红枣慢慢煮到软糯冬瓜和荷叶洗干净了,和新鲜宰杀的老鸭一起放在沙煲里小火慢炖;活蹦乱跳的鲈鱼,开肠剖肚后红烧,中途加进去一些切碎的雪菜和小块的鲜笋;买来猪肉自己一刀刀剁成肉馅,加了葱姜调料后,使劲儿搅打,再一个个揉圆了下到加了菜心的猪肉汤里……荤菜素菜凉菜甜菜做了一桌,舒扬却是忙得连中饭都没顾上吃。
她和陆一鸣结婚以来,厨艺逐渐从一开始的什么都不会,到现在的什么都会一点,但说实话,舒扬做饭一直秉承的是“吃饱就好”的原则,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花心思的给陆一鸣认认真真做过一顿饭。
从这点来说,她这个妻子,其实是有点不称职的吧。
舒扬一边做着饭,一边回想着她和陆一鸣结婚的这一年,她还记得那一次,她请了一堆的同事回来吃饭,结果从舒妈那打包来的菜给她摔了一跤洒了,最后还是陆一鸣系上围裙救的场。不得不说,陆一鸣做饭还是很美味的,为此,舒扬还奖励了她一根阿尔卑斯棒棒糖。
想着想着,舒扬的嘴角不由地上扬了了起来,一年的时间,说起来不长,但她和陆一鸣之间,却经历这么多的欢笑和泪水,如果可以,她真的是很想和他白头到老的。
念及此,舒扬咬了咬嘴唇,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将煮好晾凉的糯米糖藕小心地切片,浇上之前熬好的桂花蜜汁。陆一鸣貌似很喜欢吃这个,每次去饭店看到都会点,舒扬觉得做起来麻烦,一直没有自己动手试过,这是她第一次做,事先还在网上查了食谱,希望不会太难吃。
一直等到下午四点多,门铃终于响了,舒扬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一边就飞奔了过去开门。
门打开的那一刻,看到眼前的人,舒扬感到鼻子一下子就酸了起来,她捂住嘴,好让自己不至于因为太激动而哭出来。
而对面那个一个多月未曾见到,瘦了也憔悴了的男人,不顾她满身的油烟气,不顾自己的父母还站在旁边,一下子用力抱住了她。
他说:老婆,我回来了。
小别重逢的喜悦和满屋的饭菜香气到底是冲淡了一家人对未来的担忧,一家四口加上李妈一起坐在饭桌上,连陆母的眼眶都有些微湿。
“回家了就好,一家人整整齐齐最重要,吃饭吃饭。”
陆一鸣先夹了一筷糖藕,试过后连声大赞:“老婆你真厉害,简直比我们在上海常去的随意坊做的都好吃,来来来,你爱吃这个,多吃点。”
“我爱吃这个?”舒扬有些诧异,虽然她还觉得桂花糖藕甜甜的蛮好吃的,但她怕胖,从来都不会多吃,不知道陆一鸣怎么会认为自己爱吃这个的。
“对啊,”陆一鸣一脸的肯定,“我记得我第一次去你家,我和你爸妈聊得挺开心的,你就一直不说话,就埋头吃面前的一盘桂花糖藕,怎么样,我观察细致吧!”
舒扬一想,明白过来,那时候陆一鸣跟她就不怎么认识,送她回家被老妈当成相亲对象拉上去考察,他也不解释,还边吃边聊和老妈自来熟,这种情况舒扬辩解无效,除了埋头吃菜还能干什么……
敢情,他从那时候起,就以为自己喜欢吃糖藕啊!
“所以,你每次去饭店都点这个,是因为我喜欢?”舒扬晕死,她还以为是他喜欢,特地忙活了一下午。
“是啊,难道你不喜欢?”陆一鸣有些糊涂了。
“喜……欢!”舒扬夹了块最大的藕,狠狠地塞进自己嘴里,好吧,从此以后,她就喜欢这道菜好了。
不为别的,就为他一直记着的这份心。
心意(下)
晚饭过后,陆父和陆母出去散步,李妈在厨房洗碗,客厅里就剩下了舒扬和陆一鸣俩人。
回到久违的家中,陆一鸣靠在沙发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舒扬笑眯眯地递给他一根阿尔卑斯棒棒糖。
“你还在吃这玩意啊。”陆一鸣有点不屑,却还是麻利地接过来剥开外包装塞进了嘴里。
“见证幸福每一刻嘛。”舒扬咬着糖,口齿不清的说。
“嗯?”陆一鸣有些迷茫。
“哎……”舒扬摇摇头,一脸同情地看着他,“一看就是个没看过广告的孩子啊。”
她记得,这个牌子奶糖的广告里,总是有美丽的新娘,幸福甜蜜的生活,就像童话里的故事,王子与公主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然而,这样的幸福与甜蜜,很多时候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或许,这一刻,能拥有口中的甜蜜,身边的幸福,就已经值得庆幸了。
电视里放着制作简陋的情景喜剧,年轻的男女们顶着夸张的造型,说着无厘头的对白,虽然没什么营养,但就这么看看,倒也挺欢乐的。
特别是看到男主角送女主角回家,却让她蹲后备箱里,还给出解释说他车里不坐非美女,所以她只能蹲后备箱的时候,舒扬和陆一鸣一起,噗的一下笑了出来。
“照这理论的话,是不是以后我开车,你也得蹲后备箱呀。”陆一鸣挑眉,不怀好意地看着舒扬。
“是啊,”舒扬咬着手指,笑嘻嘻地看着他,“不过照我蹲后备箱的标准,这司机怎么也得是金城武级别的吧,你……”
“得,老婆,咱俩还是一起在后边蹲着吧。”陆一鸣大笑,揽过舒扬的肩膀。
靠在陆一鸣怀里,一种久违的温暖气息漫过她的全身,舒扬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鼻子有点酸,心里有些沉。
多希望,多希望,时间能够停在这一刻,不再前行,不必分离。
看完电视洗完澡,陆一鸣嫌弃地穿起了舒扬给他新买的睡衣——维尼熊图案的。
“我说,你的品位能不能不要总这么幼稚啊。”某人抗议。
“这个问题我考虑过了,”舒扬状似认真地想了下回答他,“结论就是,不能。”
“你……”陆一鸣手指着她,一脸快要吐血的样子。
“不过呢,为免你曲高和寡,”舒扬抓住陆一鸣的手指,笑的贼兮兮的说,“我特地给你买了这件衣服,山不过去,你便过来嘛,老公。”
“嗯嗯,你要把我的品位拉到和你同一层次,然后用你丰富的经验打败我嘛。”陆一鸣被她这一声老公叫得早就没了脾气,这些日子舒扬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如果能让她开心,别说是穿一件卡通睡衣,就算是要他扮女人……不行,这个是底线。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舒扬已经靠了过来。
“没,没事。”陆一鸣坚定地摇头,要是要舒扬知道他刚刚想的啥,今晚恐怕就真要突破底线了。
好容易回到家中,躺到自己的床上,陆一鸣始觉这些日子的疲累一股脑地袭来,不曾想,他眼睛闭上没一会,就感觉到一只手不安分地摸了过来。
“喂,你干嘛呢?”他转头,眼角带笑地看着某个女流氓。
“我捏捏看你瘦了没。”舒扬倒是理直气壮。
“那检验结果呢?”某人挑眉。
“排骨多过肉,脂肪含量少,口感肯定不好。”舒扬以挑猪肉的姿态看着他。
“不试又怎么知道口感不好呢?”
说完,某人一个转身,手一勾,将舒扬和自己的身体贴到了一起。
对付女流氓,最好的办法,就是流氓回去。
辗转而缠绵的吻温柔地落在舒扬的面上,多日来的思念凝聚成心中的一股热流,舒扬伸手勾住陆一鸣的脖子,积极地回应过去。
她难得的主动热情让陆一鸣有些把持不住,他撑住双臂,小心地问她:“你的身体……”
“医生说我没事了。”舒扬抿唇,脸上闪过一抹红晕。
某人不是神仙,也不是柳下惠,所以,他注定是要当色狼了今晚。
在两人的身体完美地嵌合在一起的时刻,舒扬忍不住流下了一行眼泪。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她舍不得这个男人,然而,她却必须离开他。
暗夜的寂静中,舒扬斟酌了好久,终于还是低声说了那句:
“我们离婚吧。”
背靠着的那个人,很久很久都没有回应,就在舒扬以为他或许已经睡着的时候,她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说:
“好。”
舒扬原先想过陆一鸣会反对,甚至还想过要怎样给自己塑造一个“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形象,然而她没想到,陆一鸣没有问一句“为什么”,也没有说一个“反对”,就这么简单一句“好”,就同意了一切。
如此的顺利,舒扬心里,竟生出了些许失望。
她知道,在现在的形势下,陆一鸣觉得自己很可能会坐牢,所以,他愿意放自己走。可是,这个傻瓜,他就不能赖皮一点,为自己想一点,再争取一下吗?
不过,就算他不肯,这婚,舒扬也还是一定要离的,因为——她也是一个傻瓜。
三天后,在和双方的家长汇报沟通过后,舒扬和陆一鸣来到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
陆一鸣已经拟好了离婚协议,虽然舒扬表明了什么都不要,他还是坚持把他们在上海买的房子给了她。
因为他们俩人没有子女,财产关系也很简单,所以只要他们把相关的证件材料提交给民政局,在离婚协议上签字,就可以拿到离婚证了。
听民政局的人这么说完,舒扬心里有些唏嘘,她不由地想起她和陆一鸣领结婚证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的匆匆,这一场婚姻,还真像是六月里的暴雨,来得快也去的快啊。
舒扬一手捏紧了拳头,另一只手抓起笔,在协议书上飞快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将签好的协议书递给陆一鸣。
看着他握住笔,迟疑了好一会,最终还是签下名,舒扬听到自己心里“啪”地一声,有什么碎裂掉的感觉。
虽然这个决定是她自己做的,虽然这可能是现阶段最好的出路,但看到工作人员在他们的结婚证上盖上“双方离婚,证件失效”的章后,舒扬还是觉得,心里就此空了一块……
她和陆一鸣,就这么离婚了,从此,天南海北,男婚女嫁,再不相干。
走出民政局的时候,舒扬抬头看了看天,盛夏的天气,骄阳似火。她还记得他们领结婚证的时候,外面下了小雨,现在反倒是朗朗晴空,万里无云。
那时候,她对婚姻充满了不安和忐忑,甚至在一开始,他们俩人就已经想过离婚,可是,谁也没想到,最后他们爱上了,却还是炮灰了。
跑路(上)
离婚手续办好后,舒扬回去陆家收拾行李。
陆母看她的眼神复杂,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就这么看着她离开。陆一鸣在把她送到他们租住的房子后,转而去了调查组,为第二天晚上离京的事情进行报备。
因为在离婚协议中,陆一鸣将属于两人的房子给了舒扬,流程上他们要去上海那边办房产过户的手续,所以陆一鸣坚持第二天和她一起回上海。
或许,他是想象当初带她来北京一样,亲手把她交还到舒爸舒妈手中,但其实,已经没有必要了。
舒扬已经打定主意,今晚就走了。
在和陆一鸣分手后,舒扬重新收拾了下行李,她此行所去甚远,有很多东西,是无法带走了。
东西收好了,舒扬最后看了一眼这间留给她和陆一鸣不少回忆的房子,毅然转身关门离开。
在经过楼下信箱的时候,她想了想,把家门钥匙丢了进去,却因此意外的发现了一张季涵寄给她的明信片。没有写地址,只有娟秀的几个字:愿平安,喜乐。邮戳告诉舒扬,她在云南。
她是在以这种方式向她报平安,让她放心吗?
舒扬想了想,把明信片塞进了包里,出门打车去机场。
到了那,白司棠已经在咖啡厅等她了,看到这个咖啡厅,舒扬有些唏嘘,上次就是在这里,她来送季涵,遇上了文海韵,后来,他们每个人的命运,都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改变……
然而事已至此,再感慨又有什么用呢,舒扬看看外面湛蓝的天空,再看看白司棠递给她的那张写着一个陌生名字的港澳通行证和机票,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不管怎样,这都是自己选择的路,就算以后不能回头,她也不打算去后悔了。
想到这,她一口气喝下整杯黑咖啡,起身对白司棠说:“走。”
就这样,在陆一鸣还在为他们回上海办手续定机票的时候,舒扬在没有告知其他任何人的情况下,坐上了飞往香港的飞机。
三个半小时的旅程,舒扬明明身心俱疲,却一点儿也睡不着,她想舒爸舒妈,虽然以前她也离开过家,但没有一次,像这次走得这么匆忙,这么前途未卜,归期未明……
如果爸妈知道她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离开,还要一个人去到那么远的地方,大概会担心死吧。
舒扬闭眼,从小到大,她都不是那种省心的孩子,小时候读书不够认真,一路跌跌撞撞地考上F中,却又在高三突然闹着要出国。毕业了好容易找到工作,谈了恋爱,没多久又分手辞职,再然后闪婚,离开上海,怀孕,又离婚,到现在要离家万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
真够折腾的呀……
可是,这一次,她真的是听了舒爸的话,没有盲目的去牺牲自己,她想陆家平安无事,又想保全自己,这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飞机在香港的赤鱲角机场降落后,舒扬给父母打了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舒爸,他看到来电显示上的香港号码,心里一沉,第一句话就是问舒扬她在哪。
舒扬如实告知自己的打算,舒爸听完以后,又气又急:
“你做这些决定,怎么就不跟我们商量下!”
“因为我知道,和你们商量的话,你们一定不会同意……”舒扬讷讷地说。
“既然知道我们不同意,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舒扬,之前你突然说要离婚,我和你妈没有反对,是因为我们觉得你既然做了这个决定,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可是你现在一声不吭,就这么要跑去美国,舒扬,你太胡闹了!”就连一向好脾气的舒爸也生了气。
舒扬自知理亏,默默地等舒爸说完才小声而坚定地解释说:“爸爸,我做这个决定也是经过仔细思考的。我不想看到陆一鸣坐牢,也不想看着大家再为这件事苦恼,如果我离开一阵子,就能换到他和陆家的平安无事,我觉得这是值得的。”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一走,就是畏罪潜逃,你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啊舒扬,我和你妈年纪都不小了,我们不想有生之年都再见不到你啊!”
舒扬听得一阵心酸,饶是她这般左右斟酌,却还是伤到了父母的心,事实上,此刻她也无法保证自己什么时候能回来,一时间,舒扬自己也忍不住眼泪珠子直往下滚。
“我相信,总还是会有公义在的,我们没有做过的事,不管过了多久,总是会有机会平反的。爸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你和妈也要多注意身体,到了美国我会再给你们打电话,现在资讯这么发达,在美国和在北京还不都一样,以后,有机会的话,你们还可以到美国看我的对不对……”
舒扬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是在劝舒爸,也是在安慰自己,不管怎样,她都已经回不了头了。
当天夜里,舒扬从香港搭上了飞往纽约的航班。
“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
坐在飞机上,感觉自己一点点远离熟悉的土地,远离祖国和亲人,舒扬蓦地想起这几句小时候背的古文,很多感情年少的时候不明白,明白的时候,却已太迟。
第二天的傍晚,飞机到达纽约肯尼迪机场。一下飞机,白司棠就递给舒扬一个电话,让她联系季涵来接她。
舒扬点头,拿了电话走到一边,拨的却是北京文老爷子家的电话。
老爷子威严的声音一如往昔,舒扬也就开门见山:“老爷子,我已经将一封匿名信送到了调查组和媒体的手上,里面有一些指向我的证据,不过,我还没有伟大到甘愿坐牢的地步,所以……不好意思,我跑路了。”
跑路(下)
“你什么意思?你在哪里?”
电话那头,文老爷子的声音里明显透着怒气,但舒扬却是一派轻松,隔了这么远,老爷子这火,怎么也烧不到她这儿来了。
“我的意思是,”舒扬顿了顿,“我现在,带着上次给您看的那些文件的原件,已经到了美国。我说过,所有的事情,您可以冲着我来,请您放过陆家还有一鸣。”
“你是在威胁我?”老爷子一听舒扬说她在美国,就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了。
“没有,只是老爷子您太厉害,我想求一个安心,只能逃到这样一个更安全的地方来。”舒扬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如果有的选,没有人想去国远家,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老爷子,这一路无论是您还是我们,都见过了太多的悲剧和无奈,就算是您,每天谋划算计,也还是会累的吧。与其再这样下去,拼得两败俱伤,何不就让这件事到此为止?”
舒扬语气诚恳,因为她知道,就算是她手握证据,就算是她现在身处境外,激怒了老爷子,这事儿恐怕也难以善了,不若动之以情,给他一个台阶下。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方才传来老爷子咬牙切齿的声音,他说:
“这件事情,本和你无关。”
“子孙辈的事,本也和老爷子您无关不是吗?”舒扬反问,嘴角浮出一抹苦笑。
情之所至,又如何能不闻不问?
“你——”老爷子气结,“真是不知死活!既然你非要担下这档事,这辈子就不用指望能回国了!”
“我知道。”舒扬咬紧嘴唇,一字一句地回道。
给文老爷子打完电话,舒扬知道,文家的这场风波,终于算是化解了,当然,同时她也很清楚,这回,真的回不去了……
深吸了一口气,她掏出从国内出发就一直关着的手机,一开机,就收到了七八十条短信,都是陆一鸣发过来的,他到家去接她不见她人,紧接着就发现她失踪了,电话打不通他就一直发短信。就在舒扬一条条翻短信的时候,手机又响了,看到屏幕上显示着陆一鸣的名字和他的头像,舒扬的眼泪好像又忍不住要跑出来了。
可是,理智告诉她,就这么消失在他的世界,不解释,不联系,或许才是最好的办法。
时间,会平复一切的吧。
她干脆地卸下电池,拔出手机卡,扔进了机场的垃圾桶。
如此,便一了百了了吧……
慢腾腾地走回去机场中央,白司棠见她面色不佳,有些紧张地问道:
“季涵怎么说?她不肯来?”
舒扬摇头,对他坦白说:“没有,季涵不在这里。”
“那她去了哪?”白司棠抓住舒扬的胳膊,语气中透着焦急。
“其实我并不知道季涵在哪里,”舒扬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神,语调平静的说,“我骗你说她在美国,只是因为我需要到这里来。”
“舒扬!”白司棠火了,重重地甩开她的胳膊说,“你不要以为我不敢对你怎样!我能带你来美国,就能把你送回去,也能把你随便扔到什么非洲小国,到时候,我倒想看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招!”
被他这样恐吓,舒扬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她从包里翻出那张季涵寄给她的明信片,递给白司棠说:“我所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其实,我骗你虽然不地道,但当初,你又何尝不是想在文家和季涵之间两头不落,所以你冷落文海韵,刺激她,一点点把她逼到了精神失常的地步,你指望在她疯了以后,你可以顺理成章的在不得罪文家的情况下,和她离婚,可是你没想到,不止是你,文家也很在乎这场联姻,所以老爷子不同意你们离婚,还一心想把你们再撮合到一起,没想到,机场的变故,让一切变成了这个结果,你一心想鱼和熊掌兼得,却没想到最后人财两失。这样的你,真的可以给季涵幸福吗?刚刚我那个电话,其实是打给文老爷子,现在的情况你应该很清楚,我们两个人,都不可能再回国了。而这张季涵寄给我的明信片上,邮戳却是在国内的,我拖到现在才把它给你,就是想看看,这次你会如何选择。”
白司棠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他迟疑着接过明信片,盯着上面的字和邮戳看了很久,季涵的字他当然是认识的,邮戳也不似伪造,这次看来是真的了。
可是,正如舒扬所说,他费了一番周折才到了美国,若再回去,文老爷子那边是个麻烦不说,能不能找到季涵也是个未知数,她寄这张明信片是在半个多月前,现在,她可能已经去了其他地方,茫茫人海,要找一个存心避着你的人,又谈何容易!
舒扬把他的犹豫看在眼里,心里微微有些凉,其实,这些日子,白司棠肯受她要挟做这些事,舒扬是有些替季涵感到安慰的,毕竟,不管他有过怎样的谋算,毕竟,他对她还是有心的。
但现在,牵扯到自己的安危,他又有了犹疑。
舒扬摇摇头,拖着自己的行李,转身朝机场外走去。
没走两步,就听到背后的动静,回头一看,素来沉稳的白司棠,居然在肯尼迪机场行色匆匆的人群中,一路跑向了机场售票处,他的手上,还攥紧了那张明信片。
这一刻,舒扬由衷地笑了,不管他能不能找到季涵,不管他们最后结局会是怎样,这一刻,她相信,爱情真的存在。
直到白司棠入闸登机,舒扬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现在是在美国,人生地不熟的美国,不知道下一步要去哪的美国。
她来美国,用的是假身份证办的旅游签证,停留期限是半年,过了这半年怎么办?还有这半年内靠什么生活,旅游签证无法合法打工,而她身上的钱也并不足以支撑她坚持多久……
踏到了美国的土地上,舒扬才发觉,她是两眼一抹黑,手足无措了。
最初的日子,十分地艰难,一方面是担心签证过期后不知道该怎么才能继续留下来,另一方面是看着手头的钱越来越少,那种坐吃山空的危机感时常让舒扬整夜辗转难眠。
她租住的地方,有个印度的女孩看出了她的窘境后,告诉舒扬,现阶段,她自然不可能申请政治庇护,工作签证也很难,最好的办法,就是花一笔钱,找个美国人嫁了,等到取得合法签证后,再找工作养活自己。
“当然,你这么漂亮,或许不需要花钱,也有人愿意娶你的。”她笑嘻嘻地对舒扬说。这个印度女孩和舒扬情况类似,也是持旅游签证过来的,不过她的想法就很简单了,那就是在有限的停留时间内,找个美国人嫁掉。
舒扬摇头,她从没有想过要靠这种办法留在美国,如果一定要这样的话,她宁可被遣返回国去坐牢。
就算是她和陆一鸣在法律上已经不是夫妻,但在舒扬的心里,她的丈夫,只能是陆一鸣,绝不可能是别人,更不要说为了签证嫁个陌生的美国佬了。
印度姑娘不解,摇摇头走了,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为了一个美国梦来到这里,她当然不会明白舒扬的坚持。
然而现实的窘迫却不会因为舒扬的坚持而有任何的改变,她依然需要吃饭租房,依然需要为未来烦恼。
她想过要去申请学校,但申请学校耗时颇长不说,四年前她申请到了offer却又放了他们鸽子的事在她的档案上也留下了颇不光彩的一笔,所以学校申请了不少,回音却是一个也没有。
再说找工作,这就像印度女孩说的一样,那就更难了,要凭受聘拿到工作签证,必须要是专业技术人才才行,以舒扬的资历,要走这条路只怕还不够格。
后来生活所迫,舒扬也去打过黑工,在中餐馆洗盘子,提心吊胆地害怕被移民局抓,拿到手的钱还少的可怜。
一天忙到累死,躺在床上的时候,舒扬会想,这大概是她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刻了,前路在哪里,她并不知道,但也只有这样走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想在这章结束的,又失败了,唔,那就容我再拖一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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