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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

,空空的,除了一手的血染满了眼睛所能企及的全部视野……

两只像熨斗一样的东西按在他的胸前,医生的命令一下,那个叫父亲的男人的身体像触电般震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开眼睛……又是一道命令,又是一下震动……

刺耳的声音响起,再也没有停歇。

所有人都摇头,她张惶的睁大眼,而他却仍然静静的躺在洁白的床单上,静静的……吝啬于对她动一下手指……

绝望如同毒蛇的汁液,疼痛迅速漫延开,阵阵的凉意让她浑身发颤,最终不得不蜷缩成一团蹲到了地上。

“四点三十分,宣布死亡……”

“爸爸……”嘶心裂肺的叫声,她挣开护士的手,趴在他的胸前,耳朵里再也听不到其它人的声音,寂静如同深冬的夜,只有小时候爸爸带她去算命,樱花如雪纷落的院落,那个长着很长白胡子的老头温和而淡然的从嘴里吐出八个字:红颜薄命,一生孤苦。

“爸爸……这是什么意思啊……”回去的路上,她坐在爸爸怀里,拉着那个男人的手,脸上的笑容像是一弯月牙儿……

男人抱起她,就那么看着,五岁的小女孩,一派天真单纯,那嘴角的笑容,这么美,这么灿烂,看着,眼睛眨了眨,两滴滚烫的眼泪落在她的掌心。

她疑惑的伸出手指点了一点含进嘴里,呵呵笑着。“爸爸,是咸的,你的眼泪是咸的。”

男人抓着她的手,哽咽着痛苦。“细云,为什么会这样,你的命格,为什么是这样……老天为什么会这么对我,夺走我老婆,连女儿,也是这样的命运……我究竟造了什么孽,要这样对我……”

她犹不自觉的呵呵笑着,天真烂漫,不谙世事。

红颜薄命,一生孤苦。

这八个字每次在她梦里出现时都如同魔笛吹出的音符,妈妈生她时去天堂了,爸爸扔下她跳楼死了,还有之后的种种魔难,眼睛很胀,很难受,心像被刀狠狠的在剐,一刀一刀扎在最深的地方,仿佛要在她最柔软的心上刻出这几个字来……

疼,好疼……深入骨髓,辗血成灰的疼……

啊!梦醒了。

她睁开眼睛,下意识的就去擦眼角,却是­干­的。开始的那一年,在这里面哭了太多次,流了太多的眼泪,这个动作,基乎已经成了习惯,习惯是很可怕的一件事,习惯哭,更是一件很可怕的事,这个地方,没有人安慰你,没有人同情你,更没有人可怜你。

只会哭的弱者,是不允许存活下来的。

因为这个地方是——监狱。

窗外的天渐渐的亮了,黑黑沉沉,初春的早上,仍然­阴­冷,乌鸦盘旋在屋顶,仿佛在等待死亡的气息,也许,这个地方,每天真的有很多人在渴望死亡,因为看不到头的绝望,是会吞噬人的魔鬼。

细云下意识的在左手腕上抚摸了一下,凹凸不平的一条疤痕……可是在这儿,连死也不是自己能做主的。

厕所里传来几声闷响,声音不大,却很熟悉。

八人间的牢房,现在的床上,却只躺着四个人,昨天新来了一个狱友,现在在厕所里面,正在受着教育。

细云闭上眼睛蜷了蜷身体,有点冷,曾经同样的记忆挟着疼痛扑面而来,可是就算冷得打哆嗦了,她能抱紧的,也只是自己的身体。

因为疼她宠她的人,爸爸,颜华昭,都已经死了。

而颜华阳给她的爱,从来都只是镜中花,水中月,而她却傻得想摘花捞月,所以,她掉到水里淹死也怨不得人。

被关在这里面,也同样的怨不得人。

她想,如果这时她要再睡一会儿,大概也是会睡得着的,这种声音,习惯了,也就麻木了,就像当初她进来时一样。

“我是崔家的大小姐……我有钱……”她说。

有人嗤笑,有人站起来甩了她一个耳光。

“现在不是了。”那个长得肥头大耳,脸上还有刀痕的女人掐着她的脖子说。“现在我是你的大小姐了……”

换来她的嗤笑。

结果那天晚上熄灯以后,她刚刚睡熟,却被几个人从床上扯了起来,然后拖到厕所里,她被摁在马桶里,差点被人淹死。

她们让她叫那个女人大小姐,祖宗,老佛爷。

“打的就是你,千金小姐又怎么样,进来了,还以为自个儿是老佛爷呢,老佛爷也得给老娘□……老子在这儿,就是如来佛主……万神朝拜……”

除了爸爸和颜华昭之外,大概没有人受得了她的刁蛮任­性­。

颜华阳曾经警告过她,她的刁蛮任­性­有一天会遭到报应,其实给她报应的就是他,她只是他手里的一颗棋子,玩厌了,便可以舍弃了。

厕所里的声音微微大了些,细云裹着被子翻了一个身,被教育了,就会乖了,这个地方,只有听话,才能活下去。

虽然她也不知道,活下去能­干­什么,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认命

吃完早饭就开始工作了,监狱里的一间房被改成了工厂,她在里面踩缝纫机,听狱警说这是最近接的一个大单子,给盛天做保暖内衣……

盛天,细云的心微微酸楚,国内一家生产保暖内衣的知名厂家,可盛天当初是崔氏集团旗下的,她可是崔氏的大上姐,可是如今,谁能想到,她如今会在这个地方,给曾经的自己打工。

人生,从来都是很可笑的,不是吗?

只是现在,盛世已经不姓崔,连崔氏,也已经不姓蒋崔了,它们被惯了上了颜华阳的姓……

那个男人夺走了崔家的产业。

而她,撞死了他的弟弟。

啊……细云停下来,手不小心被扎出了血,疼,或者不疼,她自己都不是很清楚,再疼的时候都经历过了,这一点痛,真的不算什么了。

中午在餐厅吃午饭,饭菜不好,且少,那个新来的狱友像她曾经一样,端着空空的餐盘,像个乞丐一样转来转去,可是这个是监狱,没有人施舍给一个弱者。

她在细云旁边坐了下来。

细云假装没看见的继续吃饭,这个地方,同情心是没有用的,这个新来的,也得学会去拼去抢。

曾经的伪淑女,现在真泼­妇­。

命运是一个很有趣的东西。

“喂……你的话很少……”那个人挑起话题,却偷空从她餐盘里夹了一根白菜,急不可待的想塞进嘴里。

细云在她还没有塞进嘴里的时候伸手抢了回来,她知道饥饿很可怕,可是别人饱了,饿的就只有她了。

她不是一个善良的女人,从来不是,以前的崔大小姐,现在的劳改犯,无论何时的她,从来不会与善良搭上边。

“我不说话,不代表我好欺负。”细云冷着眼警告。

那人怯怯的看着她,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

细云轻轻抬了抬眼皮,把餐盘里剩下的饭分了一半给她。“不要想着去抢别人的,你抢不赢的时候,先学会怎么护着自己的那份吧。”

“谢谢。”怯生生的两个字。

她没说什么,不远处的大钟提示用餐时间还有十分钟结束,墙上的电视正播放着本地新闻,她听到颜氏两个字,微微怔了怔。

一张相片猝然的出现在屏幕上,她的眼睛,突的一阵疼痛,仍然是下意识的擦眼睛,没有泪水……

他们两兄弟,长得真的很像,可是最终的结果,却千差万别。

狱警宣布用餐时间结束。

她站起来,回头再看了一眼,那个人,那个名字,那些不愿回首的岁月。

那个男人,在爸爸跳楼的前一天,她十八岁,知道他的名字叫颜华阳。

之后的一天,她知道那个人是她的杀父仇人。

之后的一个星期,她决定要搞垮他的颜氏为父报仇。

之后的二个星期,她委身做了他的女人。

之后的三个星期,她认识了他的弟弟。

之后的五十二个星期,他给她万千疼宠,他把她像个女儿一样捧在手心,他甚至选好戒指,说要娶她成为颜氏的女主人。

一天又一天,她迷醉在他编织的温柔陷阱里,她甚至同意他的说法,爸爸,只是因为受不了失去崔氏的打击,所以才选择自杀,他们两个,只要真心相爱,便可白头到老,他们之间,没有仇恨,只要有相爱的心。

他的笑容迷人,谎言迷人,布局也迷人。

温水煮青蛙,这是他为这场游戏制订的名字。可是在那一天,婚纱戒指摆在了她的面前,他却微笑着看着她的眼睛,宣布GAME OVER。

之后的一个星期,她玉石俱焚的要和他同归于尽,却撞上了他的弟弟,那个惟一心疼她,默默爱着她的男人。

之后的两个星期,她被判入狱五年。

之后的十二个星期,重症病房的颜华昭宣告不治身亡,她自杀未遂,发现怀有身孕。

之后的时间,她在这个监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颜华阳,颜华昭,这两个名字,曾经盘桓在她的心底,可是现在念在舌尖,却是如此的疼痛。

恨不相逢未嫁时,有的人,却是第一最好不相见。

细云还记得十八岁生日那天,天空很蓝很蓝,天上的云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又细又白,她去皇后区拿了手工定制的貂皮大衣,出门时还和那个服务员吵了一架,因为那个服务员居然直视她的眼睛,太不敬了,最后怎么样,最后店长当然是炒了那个服务员,她是崔家的大小姐,皇后区的VIP客户,谁敢得罪她。

爸爸公司里很安静,似乎连上班的人也比平时少了很多,那些职员看她的眼神似乎和平时不太一样,她搭专用电梯上去,爸爸的秘书不在,那一层楼也很安静得有些异常,不过她倒是高兴的,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叮叮咚咚的声音,仿佛舞会­精­制的乐曲,她想象着在晚上的酒会里,她翩翩起舞,高跟鞋这么来回舞动,吸引无数男人的目光,那时,她一定是最漂亮的公主,她崔织云的美貌,宣城的上流圈子,也是独一无二的。

推开门,很亮的光线从窗户里透进来,她拿手挡着眼睛,微眯着眼便看见——

不自觉的怔了一下,确定没有看错,爸爸跪在地上,落地窗边,一个男人背对着她,手背在背后,高大挺拔的背影。

“爸爸……”她不知所措的唤。

男人抬起头,老脸上竟上颗颗眼泪,窗边的那人闻声转过身体,她还记得那天他穿着V领的蓝­色­浅薄毛衣,简单的样式,­干­净清爽,穿在他的身上,却又多了几分优雅的味道,手松开自然的垂在腰侧,棱角分明,线角冷硬的容颜。

他一开始给人的感觉就是侵略和­阴­狠,是她傻,傻到以为凭她就可以报仇,甚至不惜出卖自己去勾引他。

飞蛾扑火一般的扑上去,爱上去,于是,毁灭,是顺理成章的结果,她没有怨的人,也怨不得任何人。

都是她自己傻。

人傻,要付出代价,她认了,认命了,只有,何苦要连累华昭。

啼血

十八岁生日那天晚上,没有舞会,没有掌声,没有男人钦慕的眼光,甚至连蛋糕也没有,空旷清冷的大客厅,惨白惨白的灯光,还有从窗户打进来的冷风,空气中似乎都全是刀子,呼吸一下,就割得她的­肉­生疼。

血液中的疼痛,心底的恐惧,绝望,是一头魔鬼。

爸爸泪流满面的看着她,哽咽着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那双手,把她抓得很紧,很紧。

她紧紧抱着那件手工缝制的貂皮大衣,仿佛抱着的是最后的繁华和骄傲,那些小动物被剥皮前的嘶吼,大概也像她现在这样的绝望,她清楚的知道,这一切,大宅,华服,美食,尊严,很快就将不属于她了……尊贵的崔大小姐的名号,也可以被人踩在脚底践踏。

苟延残喘的不想舍弃,却躲不过命运的强取豪夺。

“爸爸,他们会抢走我这件貂皮大衣吗,十万块呢……不要给他们,好不好……”她傻傻的看着爸爸,纤细的手指尖冰凉,钻石戒指的光芒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给爸爸擦眼泪的时候,那个老人瑟缩了一下,她越擦,眼泪却掉得越多,越掉越多,从来没在她面前哭过的爸爸仿佛做了某种决定……

“爸爸,不要……”心是绷紧的弦,弹出伤人的调。“爸爸……不要,你走了,我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

“细云……”男人把她抱在怀里,痛苦失声。“答应爸爸,你听话,乖一点,不要那么任­性­,不要那么刁蛮,钱省着点花,爸爸在瑞士的户头还有一些钱,你省着点,应该够你用了,皇后区那样的地方,以后不要再去了……找个好男人,改掉你刁蛮的脾气,好好活着,好好过日子……”

她拼命摇着头,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爸爸,我们两个人用,我们两个人用……细云会乖乖的,不花钱,不吃好吃的东西,不穿漂亮的衣服……爸爸……你不要扔下我……”

“我可怜的女儿啊,一生孤苦,红颜薄命……”

那晚她喝的牛­奶­,被下了安眠的药。

第二天的八点,崔氏宣布破产,九点钟时她赶到崔氏大楼,地上一摊鲜艳的颜­色­,灼痛了她年少的心。

死亡,原来只是如此的简单。

她还记得那天爸爸的脸被盖上白布之后,她在走廊见过那个男人一面,手工的银灰西服,领结,钻石的袖扣,嘴角挂着笑的面容……

他是要去参加某个庆功酒会。

“崔小姐,你很漂亮……”他停在她的面前,微笑着看着她,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眼睛漂亮深遂,却带着噬血的杀意。

那一年,她十八岁,他二十六岁。

她决定用自己的漂亮去报仇。却不知,有些人,是一生的劫,她的一生孤苦,那个命格,在此时已经发芽。

本质上,是她自己毁了自己,仍然刁蛮,仍然任­性­,仍然编织着美好的梦,与其说她是被人骗,不如说她是舍不得这繁华,这宠爱。

她是自作自受。

而这梦,一做就是六年,从十八到二十四,这清醒,来得太晚。

早几年,每次醒来都发觉自己的脸是湿的,枕头也被浸湿了一大片,她不知道在梦中流了多少眼泪,有时候明明梦到十八岁之前的场景,潜意识时却仍然觉得痛苦,或许她在梦中都知道那不是真实的了……

而现在,她却只是习惯的擦擦眼角,内心无波无澜。

监狱的生活其实很规律,定时定点,只是没有自由,连放风的时间,也少得可怜。

细云坐在草地上,今天的阳光不错,洒在身上很温暖,她捡了一颗石子在地面上乱画着,具体画的什么看不太出来,只隐约像是一张孩子的脸,眼睛面容都挺模糊,只有嘴角看得很明显,微微翘着,笑得开怀的模样。

“你在画什么……”头顶一个疑惑的声音,是那个新来的狱友,脸上还有一些伤痕,看来这几天,她仍然过得不太好。

细云摇摇头没有说话,画的什么,她也不知道她画的是谁,她的女儿,她还没有见着就离开了这个世界,那她呢,还没来得及高兴都收获了绝望。

命运这么残酷,连一点希望都不留给她。

她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连宝宝的生命都留不住,命运给她的伤害,真的太大了。她只希望她的宝宝,在天堂里,能笑得恣意开心,那个地方,没有痛苦。

十八岁之前,她一直不信命,那个白胡子老头,只是一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她想。

可是从十八岁到二十四岁,六年的时间渐渐过去了,她却是渐渐信了。

她不想认命,却不得不信命。

“听说你还有一个星期就可以出去了……”女人的脸上满是向往。“真好,终于熬出头了……”

细云记得以前看过一部电影叫《肖申克的救赎》,那个老人出去后却选择了自杀,细云扶着手腕上那一条狰狞的疤,出去,出去又能­干­什么,没有亲人,没有希望,活着,又能­干­什么……

就在这儿呆着,会不会更好。

“你的手很漂亮啊……很纤细,青葱一样的……”

漂亮吗?细云怔怔的盯着自己的手,华昭也说过她的手很漂亮的,华昭说,细云,你的个­性­真不讨人喜欢,可这双手最漂亮,最让人爱不释手。

几年前,这双手还是柔软如藤,温润如玉,纤纤十指从来没有沾过阳春水。可是如今,厚厚的一层茧,青葱?早就已经不是了。

华昭,天堂的你,快乐吗。

如果再有一次机会,她一定安安心心的跟他走,放弃仇恨,远离这个城市,好好的找个地方过日子。

如果是一个残忍的词,因为她已经没有机会后悔。

华昭……华昭……

情深缘浅

“哎,我问了你几句话,你怎么都不回答呢,你这人真怪……唉,我也没说什么,你不是要哭吧……”

细云站起来拍了拍囚服上的灰,阳光仍然那么刺眼,她只是眼睛睁久了,怎么会是要哭呢。

“你叫什么名字……”细云问。

“你问这个­干­什么……”那个女人有些不解。

她笑了笑。“不­干­什么,不知道也没关系,我只是以在这里面五年的经验提醒你,这个地方,言多必失,你要想好好活着,就闭紧自已的嘴,收好自己的眼,捂好自己的耳朵。”

细云回了监舍,没什么事做,躺在床上又想起那位狱友的眼神,羡慕,向往,可她知道吗,为了这七天,她之前熬过的日子,有多少。

五年,一千多的日子,现在看来,也不过是眨眼的事,可这五年的绝望,心境的苍老,她被磨平的棱角,曾经刁蛮跋扈的崔家大小姐,却再也找不回来了。

曾经无比渴望自由的空气,几乎是数着手想快点过完这些日子,每天睡觉的时候,就在小本本上划下“正”字的一笔,三百六十五个正字,她多想一次­性­就可以写完,很想很想,想得心都疼了。

也有一次她真的写完了三百六十五个正字,疯狂的写,疯逛的数,几页的纸,可是写完数完之后呢,面对还看不到尽头的天数,她把自己缩小包在被子里,只有绝望。

后面的每一天,她再也不敢多划一笔。

看不到头的绝望,是会吞噬人的魔兽。

可是华昭死了,那个还没有取名的女儿也死了,她所有的希望都没有了。

她曾经存有希望,她被带出去带华昭最后一面的时候,她求过那个男人,求他放过她,放她出去,她不报仇了,也不去招惹他了,她会安安静静的活着,远离他的视线……

可是他却只是微笑。

她在牢里等着,一天又一天,她天真的等着他对她可能的一点真情,可是一天过去了,一个星期过去了,一年过去了,她爱他的心情,在时间的细流中,被磨得­干­­干­净净。

哀莫大于心死。

今天晚上终于写下了第三百六十五个正字的最后一笔。写好了,可心里却平静得令人害怕,外面的那个世界,已经好陌生了,陌生得连脚步,都不敢迈出去,外面的月光很清很冷,她不知道是不是和五年前那个月亮一样圆,可是月亮再圆又怎么样……

人已经不在了。

月圆,人却没有了圆的一天。

只是,始终得活下去,在外面活着,总比里面的活着要好,至少死亡,也可以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几天很快就过去了,她出狱那天,天很蓝,云朵像是层层的长羊毛堆积而成,金­色­的阳光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泛着温暖,草地上的青草已经开始发芽,鹅黄|­色­的­嫩­绿,自由的生长着,有风吹过脸颊,细云闭上眼深深的呼吸,这自由的味道啊,五年了,她终于可以无所顾忌的畅快呼吸。

回头就是监狱的大门,深­色­的铁门,铁丝网包裹着的围墙,挺直站立的狱警,黑窟窿似的枪口,还有那见不到底的林荫道,细云有一瞬间的恍惚,她真的从里面从来了,她真的可以不用再回去了,她真的……自由了……

小心的迈出脚步,踩了踩,是实的,她又趴下去摸了摸,真的,太阳照得很温暖的地面,手上的阳光,也是温暖的……

她站起来,抱着手里的木盒,放心的向前跑去……

“自由了,自由了……崔细云自由了……华昭,我终于自由了……”

边跑边笑,像个疯子。

三年里城市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旧城翻新,更多的高楼,更宽的街道,更多的人流……不变的,仍然是陌生……差别在于,三年前是别人对她陌生,现在,是她对别人陌生。

“华昭,我该怎么办……”她吻了吻手里的木盒子,脚步渐渐慢了下来,这个她从小长大的的城市,却似乎已经没有了她容身的地方。

从监狱里带出来的东西很少,几百块钱已是她全部的家当,三月的天空­阴­晴不定,原本晴朗的天空却突然下起了雨,碗豆粒一样的大小,细云仰头看了看天,黑沉沉的乌云……

手上突然一空……

“抢劫……抢劫……”她反应过来后大叫,来来往往避雨人门,她的呼叫声被掩没在了雨滴里,周围冷漠的脸……

没有人愿意帮她,她很早就已经明白,能靠的,只有自己而已。

细云迈开脚步向前跑去,也不知追了多久,她乏力了,再也没有­精­神了,两条腿如同没了似的找不到支撑点,雨越下越大了,打在身上冰似的凉,无力的跪在地上,地上的路砖把她的手磨出了血……

绝望如同一把刀子在割着她的命

“还给我,我什么都不要了,把那个盒子还给我,把华昭还给我……求求你……求求你,我只要那个盒子,我只要华昭……”

雨越来越大了,街上已经跑得没有人影了,就看见,一个穿着有些土气的女人,跪在大街上,头低垂着,嘶心裂肺的喊。“求求你,把他还给我……”

春天的天还有些凉,又是那么大的雨,她却一直跪趴在地上那么嘶吼着,一声一声,久久不歇,就让人想起那些死了伴的鸟,哀鸣到啼血。

看着,着实有些恐怖。

可不确实恐怖,她这么喊着,不久就见一条巷子里跑出了一个人,把一个­精­雕的盒子扔在那女人面前,骂声一声“妈的”,然后给跑了。

那女人也不恼,紧紧的抱着那个盒子,又笑又叫,还把身上外套脱了下来,紧紧的包着那个盒子。

“华昭,华昭……”

极亲切的语气,她一边唤一边站起来往一旁的酒店过去,酒店旁边就有一个避雨的地方,她抱着那个盒子,柔情似水的眼神一直留连在上面,她宝贝的看着那个木盒,在角落里蹲下来,身体……像婴儿似的蜷成一团,眼神柔软,视线一直放在上面,偶而亲亲那个盒子,笑得像一个傻子。

她冷,可她似乎更怕那个盒子冷。

追了这么久,加上绝望,她实在是太乏力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尊严

天渐渐的黑了下来,细云恍惚的睁开了眼,肚子里空空的,饥饿的感觉充满了每一个细胞,空空的胃,身体没有一点力气,嘴像火烧似的疼……她低头看了一下,盒子还在……

微微宽了些心。

可没钱,别说住的地方了,连吃的东西也找不到,她站起来,全身一阵无力,又跌坐了回去,手里的盒子却一下跌了开去,白白的粉末摊开到了那件包裹的衣服上。

细云怔了一下,身体无力,她想站起来都没有办法,无助的感觉挟着绝望汹涌而来,她咬咬牙,手脚并用的爬过去,眼泪,却再也无法控制的流了出来。

这么久,她第一次真的哭出来。

一把一把的白灰被她小心的放到盒子里……

“华昭,我真没用……我还是像以前一样没用……保护不了自己,又傻又天真,连你,都抱不住,为什么我这么没用,为什么我这么没用……华昭,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活着这么痛苦,你带我走,你带我走好不好……”她抱着那个盒子,快蜷成了一颗黄豆……

人生最大的悲剧在于你想回头的时候,那个人已经不在,不是不在原地,而是生命逝去,无法等待。

人死,是最大的悲哀。

“华昭……你把我带走,好不好……”

“你很想死……”面前突的出现了一个女人,脸隐在黑暗里,声音如同刚落的那场雨,凉得透了心。

细云怔怔的望着她。

“那我就成全你……”她说,把她从角落里拖出来,一直往马路上拖,细云挣扎她也不管,而她的力气比细云大了很多,细云被她拖到马路中央,此时的马路已经没有多少车,凉凉的路灯,惨白的灯光。

“想死就在这儿趴着……”那个女人说。

细云怔怔的望着她,脚下却没有一点动作。

女人微笑着走远了几步,很满意的模样,还不忘提醒。“想死就在这儿站着……不要动哦……”

细云闭上眼睛,耳朵里全是车子路过的呼啸声……如果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也不错……那个地方,有华昭,有女儿,还有爸爸,妈妈,一家团聚……

很好,不是吗?

可是她又想起那天,华昭说要带她离开,远离这一切纷争,安静的和她度过后半辈子,她不甘心,她怎么甘心就这样被颜华阳玩弄与鼓掌之间,她付出的感情,她爸爸的生命,还有崔氏,走之前,她要他付出代价……

那个男人,微笑的讲着电话,她踩了油门……就快撞到了,她就快杀了他了……

可是,为什么华昭为突然冲出来……

一瞬间,惨白的血,挡风玻璃上,全是华昭的鲜血……那么浓,那么艳的血……

“细云,好好的活下去……”

“细云,不要找哥哥的麻烦……”

“细云,我会在天堂里祝你幸福……”

“细云,我最卑微最伟大的愿望,就是你能活着,能开心的活着……”

他的愿望,只是她能活着。

尖锐的喇叭声,她睁开眼,刺目的大灯,她所见的场景一片空白……

啊!

她惊声尖叫,倒退两步跌坐在地上。

眼泪,一滴滴的落在那个盒子上。

“不想死了……”那个女人蛮横的把她拖到一边。

她摇摇头,小声却坚定的道:“不死了,华昭要我活着,他要我活着……”

“那个人在哪儿……”

她微微笑了笑,抱紧了手里的盒子。“在这儿,华昭在这里面。”

刚才看见里面只有一把把的灰,女人脸上闪过一瞬的恐惧,但微微勾了勾­唇­,什么也没说。

那个女人姓柯,叫柯白然,五官还算清秀,只是被头发遮着的额头,有一道刀疤。她看着细云抱着盒子不放手的模样,骂骂咧咧了两句,让细云跟她回家。

所谓的家,也不过是在不远处的贫民区有二十平米左右避雨的地方而已,每个城市都有这样的地方,没有钱却又不甘心远离这繁华的各­色­人群自动聚集起来,占用一小块地方,屋顶用雨棚盖起来,并不透风,冬冷夏热的结构,厨房是在过道间用砖和水泥砌起来的,洗手间和别人共用,每一寸空间都被排得满满当当。

柯白然二十平米的房子因为细云的到来艰难的被隔成了两间,所谓的两间,也只是两张单人床拼在一起,中间加了一块布,再加上纹帐,便成了两个私密的空间。

“你住那张……”柯白然指了新铺好的床。

细云点点头,把盒子放在枕头旁边,放好了回头却见柯白然怔怔的看着她放到床上的盒子。

“你是不是不喜欢……”细云有些忐忑,自以为是的后果她已经尝过。

女人看了她一眼,移开视线,用听不懂的方言轻声说了句什么,其它的,倒没说什么。

肚子咕咕叫的声音,柯白然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瞟了一眼下腹,旋即明白过来,细云垂下头,有些不好意思。

四处转了转,确定没有吃的东西,柯白然扔给她几件衣服,让细云洗了,而她自己呢,说出去给她弄点东西吃。

细云抱着衣服发了一会呆儿。

倒不是说她不会洗衣服,人没有不会的东西,端看是在什么环境下而已,她记得在监狱里的第一份工作,就是洗犯人的衣服,那时正是冬天,水很冷,可这么多犯人的衣服被送到洗衣室,其它几个狱友都是来了很久的人,她们几个把她抓住,把她的手踩在地上,一盆冰凉的水端在她的头顶,问她:“洗不洗,洗不洗……”

最开始,她说不洗。

踩着她手的脚用力,头顶上的水泼下来,彻骨的寒冷。

“洗不洗……”

“不洗……”

“洗不洗……”

“不洗……”

……

一盆又一盆的凉水,还有踢在身上的拳脚。

“洗不洗……”

“洗,我洗……”

她的小姐脾气,她的硬气,她的倔强,可是在疼痛面前,都不堪一击。

从小娇生惯养,别说洗衣服了,连洗衣粉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可是那个周末,她什么都学会了,刷衣服,清衣服,拧衣服,晒衣服。

她边洗边自嘲的想,原来人的潜力真的是无限的……

那时一颗一颗的眼泪掉在洗槽里,凉的,没有一点温度。

原来被迫长大,是一件如此痛苦的事,她到现在还记得那水池里水的温度,冰冰的,浸入骨头的凉,比寒冷更让人恐怖的,是她从未如此清晰的意识到,从此只剩她自己一个人……

名片

刚把衣服拧­干­,柯白然已经提了一些东西回来,还没打开,她已经闻到飘香的味道。

“酱香猪蹄,香酥鸭,五彩酱鹅肝,腌雪里蕻……”

肚子叫唤的声音更响了。

“吃吧……”柯白然塞了一碗饭在她手里,自个儿把盆里洗好的衣服端出去晾了。

看着一桌的菜,细云吞了吞口水,那盘猪蹄,粉­嫩­的皮,白花花的­肉­……

细云夹了一块儿,小心的放进嘴里,闭上,舌尖尝了尝­肉­的味道,油的香味漫延开,软滑的皮儿,她不舍的嚼了嚼,软­肉­化开……

闭上眼睛,原来这才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

一块又一块儿,一块又一块儿……

大盘的蹄子,已经消失不见……

织云看见门边的柯白然张大了嘴。“这份猪蹄又肥又腻,你都吃完了……你几辈子没吃过多西了……”

那副仿佛看着乞丐的眼神,惊讶的语气,她的脸上烧红一片,手里的筷子怔怔的缩了回来,她咬着­唇­,再也不敢动一下筷子。

这些东西,比牢里的好多了。

进去之前,她一百零五斤,很圆润的身材,华昭曾经笑她是小胖猪,现在呢,她八十五斤,牢时的活重,吃得又少,平时别说是­肉­了,连菜,也很可能被别人抢去。

现实可以压垮一下人,可,仍然觉得不好意思。

“对不起……”她怔怔的说。

这样的倒歉倒弄得柯白然有些不好意思。“没事。”女人有些尴尬的别开眼。“是我说错话了,我也坐过牢的……只是出来久了,已经忘了当时的感觉。”

细云微微张了张嘴。

“我下班回家的时候,被人□,结果防卫过当,把人给刺死了……”她云淡风清的讲道:“你吃吧,这儿没别人,这些东西,也是酒店剩下的……”

细云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筷子,没关系了,现在,什么都没关系了……只要能吃饱,什么都没关系了。

“喂,你叫什么名字。”柯白然端了凳子坐在她对面。

“崔细云……”她轻声道。

女人嗯了一声表示知道,看了眼桌上的东西,手抓起一个­鸡­腿开始啃。“喂,我不是做慈善的,我还有债要还,我们先说好,你可以住在这儿,但是不能白住,每个月二百块的房钱还有水电,我们平摊……”

“我现在没钱……”细云开口。“我的钱被人扒了……”她顿了一顿又咬着牙道:“但是我会找工作……”

看见女人绷着的脸放松,细云也轻轻的松了一口气,受别人的施舍本就是一件艰难的事,她已经活得这么卑微,现在有手有脚,她不要成为一个乞丐,她不要丢爸爸的脸。

她喜欢过一个杀父仇人,还被他搞成了这个样子,她已经丢尽了爸爸的脸,她不要,连这最后的一点尊严都丢去。

崔家的女儿,不能变成一个乞丐。

“好吃吗?”女人问她。

细云点点头。

“肯定好吃,虽说是别人剩下的……”女人微微有些骄傲。“可是丽景的大厨,厨艺绝不是吹出来的……这些东西,还是我偷溜回厨房打包的……”

丽景,嘴里的东西一下失去了味道……

丽景是颜氏集团旗下的酒店,颜华阳曾经带她去过数次,那时仗着他的宠爱,她还羞辱过里面的一个服务员,过去的种种想起……

他一场游戏带给她的灾难,结果竟然如此的惨烈,她的天直毁在了他的手上,可是如今,她却得依靠他手里的剩菜剩饭活下去……

“怎么像是要哭呀……”女人不解的看着她。“牢里受了很多苦吧,我知道,我也受过……都过去了,啊……吃饱了,睡一觉,明天又是新一天……”

她摇摇头,柯白然不明白,牢里再苦,也没有嘴里的饭菜苦,这么苦,比中药还苦十倍,可是她要活下去,就算再苦,她也得一口一口,一勺一勺的咽下去。

她没想过,出来后,也摆脱不了颜华阳,这个城市这么大,可是为什么,还是躲不开他的影子,连一顿饭,也与他脱不了关系。

吃完饭就洗脸睡觉了,新换的被子,­干­净的洗衣粉味,细云闭上眼睛,绷紧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

以后不用担心半夜有人拿枕头捂自已的脸,也不用担心半夜被子被突然抽走,也不用担心重重的拳头会落到自己身上,每天入睡前的“正”字也不用再写。

她终于成了一个自由的人。

枕边就是华昭,她的手摸到枕头下的戒指,这个戒指,是华昭送给她的。

她还记得那天晚上,颜华阳向她求婚,她兴奋的答应了,高兴的笑着,为难的告诉他,可是华阳,我现在才十九岁,还不能结婚呢,要不,我们先订婚。

她期待的看着他,却看见他笑了笑,转身倒了两杯酒,回身时却是一脸冷绝,他把其中一杯酒递给她,然后讥诮的告诉她,细云,别天真了,没有婚礼,没有婚纱,我逗你玩呢,你怎么配得上我。

我要娶的,是安家的女儿。

游戏结束。

她傻了半天才明白,从她因为报仇献身接近给颜华阳开始,他就在玩这个游戏,他要把她捧到天堂,然后再狠狠的把她摔向地狱。

他一直是一个沉府极深,且残忍的人。

同样是那天晚上的后半夜,华昭跟她求婚,要带她走,她终于明白什么才是合适于她的,可是却不甘就这样一败涂地的离开,她制造那起车祸,却撞死了惟一对她好的男人。

这枚戒指,是他送给她的婚戒,可是那时,她比现在胖,戒指左右戴不进去,现在,她瘦了,手细,戒指却又大了,她和华昭的缘份就像这枚戒指,情深缘浅。

他在天堂,她在人间,手触不到的距离,于是徒留遗憾。

华昭,她以后会像答应他的,好好活着,放下仇恨,远离颜华阳,只是好好的活着。

重逢

一夜无眠,早上的时候才睡着,醒来却是因为一阵突然的疼,有人在拍她的脑袋,细云一个激凌,睁开眼才想起现在已经不是在牢里了,已经没有人打她了。

对上柯白然微恼的表情。

“都八点了,还不快起来……”

外面的阳光已经照亮了这间破小的屋子,细云收回视线。

“起来,然后去找工作……我说了这儿不白养人……”

细云沉默的开始洗漱,洗漱完柯白然看她衣服都是几年前的款式,又找了身衣服给她,两人身材差不多,穿着倒也合适。

“我要去酒店上班,你自个儿出去……”柯白然一一交待着。“尽快找到工作……”末了又拿了些钱给她。“这是车费,饭钱……”

细云默默的接过。“谢谢。”

“尽快找到工作,我就谢谢你了。”女人口气称不上好。

细云仍然是感激的,有人肯收留她,已经很好了。

可是找工作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她没有上大学,以前学的钢琴舞蹈也不­精­,几乎算得上是没有一技之长,去问了一些招服务员的地方,别人看细云长得漂亮,又乖巧,工资要求也不高,原本都挺满意,可是一听到她坐过牢,前几天才出狱,那脸­色­,便一下变了。

虽然没有立刻赶人,可却直接的告诉她,不要,坐过牢的人不要。

看着她的眼神如同曾经她看别人的眼神一样。

晚上回到家,柯白然听了她找工作的过程,没骂她,只问道:“想知道我怎么找到工作的吗?”

细云不解。

对面女人眼底闪过一抹疼。“我跟你一样,坐过牢,我的要求也不高,只要养活自己就可以了,可是就是这样,最初的遭遇仍然跟你一样,到处碰壁,后来实在没有办法了,丽景招服务员,待遇不错,应聘的人很多,我进去面试的时候被经理摸了一把ρi股,那天晚上,我守在酒店外面,等着他下班……”

细云咬着­唇­,蚊子一般的声音。“这样的事,我做不出来。”

柯白然看着她的目光很坦然,说:“细云,当你发现这个世界已经遗弃你的时候,尊严什么的,真的不重要。”

第二天柯白然让细云跟她去酒店看一下。

那是颜华阳的地方,细云下意识的不想去,可……

“你不去就把你赶出去。”

她没有傲骄的资本,于是只好闭上嘴,轻轻点了点头。

丽景是颜氏旗下全球连锁的五星级酒店,里面对工作人员,哪怕是餐饮服务人员的要求都很高,身高,容貌,谈吐,礼仪,每一个方面都希望尽善尽美,柯白然带她直接去找了组长,组长是很普通的一个男孩子,但是对柯白然的态度……很温柔,他看着柯白然的眼神……仿佛曾经的那个自己。

可是柯白然对他……却似乎刻意的疏远。

心里不禁有些唏嘘,她和柯白然最大的差别在于,柯白然对这个男孩子的感情……似乎是在压抑?而颜华阳对她,只是一场游戏。

只有年少的她,才会傻傻的落进的圈套里,甚至说服自己忘掉爸爸的死,嫁给他做颜夫人。

彼时的天真,此时的苍老,流年带给她的,除了长大之外,最深刻的,只有疼痛。

那个组长听柯白然把情况说了一下之后看了看她,眼神没有任何鄙夷。

“我带你们去找史经理吧……”讨好的想过来牵柯白然的手,却被柯白然一下挥开。他似乎习惯了,并不以为意,笑着走到了前面。

柯白然牵着细云的手跟上去。“史经理人挺好的,我想应该没问题的,你放心吧。”

“柯白然,他是不是喜欢你,我感觉,他挺好的。”说出口才发现自己多嘴,只是男孩的眼神,和华昭,何其相似。

“是挺好的,可是……我不想拖累他……我们两个……也没什么可能……他大学毕业,家里的父母都是政府的,已经计划给他安排工作,他在酒店上班不过是打个基础,他那样的家庭,不会接受我这种坐过牢,杀过人,还出卖过自己的女人……”

细云沉默了,以前的她,可能会觉得身份地位什么的都不重要,爱情至上,可是现在呢,什么是现实,现实就是要将幻想抛开,柯白然这样的情况,确实会很难。

久久的叹了一口气,却仍然只有鼓励。“易得无价宝,难道有情人,柯白然,没有人会一直等待,我怕他决定放弃的那一天,你会后悔……”

柯白然抬头看了一看她,张了张嘴,却仍然只是无言。

经理在餐厅,此时正是吃早餐的时间,里面的客人似乎和服务员起了争执,他们走近的时候,看到一个大胖子坐在椅子上嚷嚷,一个服务员垂着头立在一旁,经理恭敬的对那个男人道歉,其它的客人也停止用餐看着热闹……

“怎么了……”柯白然过去问一旁的服务员。

“那个死胖子,你知道的,最爱找麻烦,今天小绢不小心把咖啡弄到了他鞋上,他就开始闹了,非要小娟给他舔­干­净,小娟不­干­,史经理来了,可那人仍然不罢手,你也知道,他是王董的儿子,得罪不起……可舔鞋的事儿,谁会愿意……他以为他是皇帝还是旧社会的地主呀,侮辱人也不是这样的……”

“那好……”胖子嗓门突然大了起来。“看在史经理的面子上,不要她舔,给我跪着擦­干­净,我就算了……看我多大度……”

经理把服务员拉到一旁,细云这才看清史经理其实是挺年轻的一个人,大众的脸型,不算太帅,可,看着挺亲切。

他为难的看着服务员。“我知道,小娟,他是一个混蛋,但是现实是,我们得罪不起……忍忍吧……”

陌生

服务员小声却坚决的答道:“经理,我不­干­了,我连父母都没有跪过,现在要我跪这么一个贱人,这么没尊严的事,我不­干­了,对不起……”

“炒了她,炒了她……顾客就是上帝……上帝都不尊重,炒了他……”

服务员转身就走,细云看见经理愤怒的眼神仿佛要喷出火来,可是他正眼看着胖子时,却又不得不微笑……

这就是现实。

胖子更加得意了。“经理,要不你来给我擦­干­净吧……不过也要跪下哦……”

经理垂着头,却,仍然没有动。

细云放开被柯白然牵着的手,缓慢的走了出去。

“细云,你­干­什么,回来……”柯白然在后面小声的唤她。

细云没有回头,仍然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的走过去。

曾经,那时颜华阳说爱她,她和他一起来丽景吃饭,服务员很漂亮,颜华阳多看了两眼,她气不过,故意把汤弄到鞋上。

“我要她……跪下来给我擦­干­净……”当时她这么说,挑畔的看着颜华阳。

细云停在胖子面前。“我可以给你擦吗……也是跪下的……”

“细云……不要……”柯白然的声音。

“你是……”经理不解的看着她。

细云乞求的看着他,给她一次机会,经理默默退开,他和她都明白,今天,总有一个人需要下跪。

“是不是我跪下了,你就不会去投诉了,也不会去找其它人的麻烦了……”她轻声的问。

胖子看了她几秒,又看了一眼经理,视线又移回她身上。“可以啊,这么漂亮的一个小美人肯给我下跪,我求之不得呢……”

早有识趣的人把毛巾递了上来。

“细云……”柯白然的声音不无酸楚。

细云曲起腿,慢慢的,慢慢的跪了下去,这副情景,和脑中那副情景重和,当年那个服务员,听说家里有一个生病的母亲,还有一个上学的弟弟,她跪下去的时候是流着眼泪的,一滴一滴,全滴在了她那双五万块的粉红小靴子上……那时她嫌那个人的眼泪脏,把她踢到了一边,就连在一旁看热闹的颜华阳也觉得有些过。

“崔细云,再刁蛮也要适可而止。”

可是此时的她,已经不会流泪了,从牢时绝望的那刻起,她就对自己说过,细云,你不可以再哭,真的不可以再哭,因为不会再有人心疼你的泪水。

毛巾挨到鞋面,一下又一下,男人的手落到她的背上,轻抚。

“这位先生,要别人下跪就够恶劣了,再吃这位小姐的豆腐就不对了,什么事,都应该适合而止了吧……”有看不过眼的用餐人员吼。

“是啊……”

“是啊……”

咸猪手慢慢的收回。

一分钟左右的时间,鞋上的污渍被擦­干­,细云站起来,视线却突的恍惚,窗外,不远处的地方,一个男人,被身后几个男人簇拥着走向车子,没有人敢走在他的前面,张扬大气,尊荣显要,那个背影,太熟悉了,熟悉到只有疼痛的感觉。

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止也止不住的汹涌,她曾经告诉过自己不可以再哭,可是,从牢里出来后,她哭了两次,一次是为华昭,一次是为颜华阳。

她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

她轻声说。“好了,擦­干­净了。”

“那就这样吧。”男人觉得看的人太多有些伤面子,站起来有些狼狈的走了,人群也渐渐的散开,在经理的眼神下,细云和柯白然一起去了经理办公室。

“你是谁……”经理问。

“她叫细云。”柯白然赶紧介绍。“是我的好姐妹,她现在没有工作,所以想在我们酒店做服务员,她什么苦都能吃的……”

“你想做服务员。”史经理问。

细云点点头。

经理看着她,思索了一下。“那你明天就过来吧,反正刚好走了一个人,我给人事部说一说,应该问题不大……”

“谢谢。”细云笑了笑,想想还是道。“经理,有件事我想还是应该向你坦白一下,我刚从牢里出来……这样,你还要聘请我吗……”

“坐过牢……”经理像以前每一个人一样有些震惊,不过倒也没惊太久,他看着她眼泪还没­干­的脸颊,眼里有淡淡的怜惜。“刚才委屈你了。”

细云摇摇头,他不明白,她哭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疼痛。

他从办公桌上扯了一张纸巾,手在空中怔了一下,角度放了放,递到了她的手上。

“把眼泪擦擦吧,坐过牢也没事,我相信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无奈,刚才的事你都能忍,其它的事,我想也能忍的,你先试试看吧,如果不行再说……”他皱了皱眉,又看了她两眼。“我是史景铭,欢迎加入丽景……”

“谢谢。”

从办公室出来,柯白然仍然心疼的握着细云的手。“细云,你这又是何苦,看得我的眼泪都出来了……”

走廓两边是­精­致而华美的黄金饰品,奢华昂贵,而细云记得隔了不过两条街,却是他们住的贫民居。

这就是现实。

“柯白然,你曾经说过,当这个世界都已经遗弃了你的时候,尊严什么的,真的不重要……”

假面

转眼又过去了一周,细云已经适应了酒店的生活,难得的一天休假,早上起来,窗外的天很蓝,贫民区的清晨仍然繁忙而喧嚣,小孩哭闹的声音,大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商贩售卖的声音,一切都不怎么熟悉,却是鲜活的,亲切的,推开窗户,视野不错,很远的地方就是八宝山,她怔了怔神,爸爸就葬在八宝山陵园,出来这么久,她都没有去看过爸爸。

“细云,要不要出去逛逛……”柯白然拉开她的蚊帐。“换季了,你也应该置身衣服……女为悦已者容嘛……”

“你说什么……”细云不解的看着她。

“昨天是谁送你回来的。”柯白然抱着双臂一脸兴味,平时略显示冷淡的脸因为八卦而泛起了一丝俏皮。

“是……”史经理送她回来的,细云蓦的明白了,柯白然的意思是……史景铭对她有意思……

昨天下班已经有些晚了,街上几乎没有行人了,回家的距离虽然不长,但是柯白然说这一段治安不太好,她出门时正好碰到史景铭,史景铭说顺路送她回去,细云想起那一段黑漆漆的路,便没有拒绝。

可是一路上她都没怎么说话,史景铭也没有说话,而且把她送到家就走了,只是看见她住的地方时,看她的眼神不免怜惜了一些。

他说:“细云,你是一个好女孩儿……”

可能她想,他们才见面不过几天,她委屈的给他解了一次围,他好心的给了她一份工作,了解都谈不上,他知道她好?他了解她的品­性­?不能,所以,他只是同情她,与喜欢,搭不上任何关系。

“你别急着否认……”柯白然嘴角翘了翘。“史经理来了酒店几年,他的人品我很清楚,家庭条件不好,所以这几年都没听他说过有女朋友,平时也没见他跟哪一个女服务亲切,可是现在却主动提出送你……细云,他不是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人,也不是一个热心的人,他是什么意思呢,他的意思,就算现在没有说出来,总有一天,也会告诉你的……”

可是她已经失去了爱人的能力了。

“就像你说的,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细云,你过去的事我不想多问,那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人我也不关心,但是,你是一个女人,一个女人独自过完一辈子,很辛苦,很寂寞,也很残忍……我知道这种苦,其实你也知道……”

床前的纹帐被关上,细云躺回被窝,紧紧的把那个盒子放在胸前。

华昭,你会陪着我一辈子,我会寂寞吗,我想不会的吧。

可是华昭会怎么回答她,细云,一个人很孤单,找个人吧,日子还有很久,活得不要那么辛苦。

华昭,细云吻了吻盒子的边角。

一切顺其自然吧。

细云决定去八宝山看爸爸,柯白然说没事­干­,跟她一起出去晒晒太阳。

去花店买了两束百合,这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花,爸爸这么告诉她,爸爸总喜欢把她抱在怀里,手里拿着妈妈的照片,然后轻轻的告诉她,他们过去的故事。

她对爱情最初的向往,便是缘于父亲的这一份深情,­阴­阳两隔,不变的,是妈妈在爸爸心中的地位,所以她曾经天真的相信,颜华阳也会爱上她,像小说或者电视里一样,因为一份仇恨而相识,最后受尽磨难在一起。

现在想起来,颜华慢嘴角的笑容是如此的真实,一直以来,可笑的,只有她而已。

其实她一直知道,爸爸对于死亡,并不是那么抗拒,如果不是因为她成了爸爸心中的另一个牵挂。

所以那天早上楼顶的一跃,她想,爸爸是含着笑的,一个人在人间孤独了这么久,他终于可以去见妈妈了。

八宝山的墓园,爸爸和妈妈墓连在一起,细云放下花,心里轻喃:爸爸,我出来了。

手轻轻的抚上去,爸爸的笑容就定格在了一个瞬间,微微的笑容,满足的眼神,细云不知道那双眼睛里是不是有着妈妈的影子,可是,她对爸爸的感情,真的要比妈妈深得多。

爸爸几乎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了她,因为小时候那句命格,红颜薄命,一生孤苦,一个男人,便再也不掩饰对女儿的疼宠,因为他怕,怕像妻子一样,来不及。

从小到大,无法无天的溺爱,衣食住行,她的任­性­,她的小­性­子,她的胆大妄为,爸爸都倾尽全力的成全。

她永远的那么无忧无虑,她活得那么恣意而放肆,她可以瞧不起任何人,她可以挥霍一切奢华的物品,除了感情。

爸爸出事之前,蒋家的产业已有很大的危机,可物质上,爸爸仍然纵容她,也许不是因为她,崔家也不会这么就垮了,细云咬了咬­唇­,眼睛酸胀。

“爸爸……”细云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站起来。“我会好好的活下去的,那个梦已经醒了,我知道什么叫现实……”

柯白然陪着她下山。

“都过去了。”柯白然握着她的手,难道的温柔语气。“伯父肯定也希望你过得快乐。”

“我明白。”细云朝她点了点头。“谢谢你,柯白然。”

“不用,现在既然这样了,就好好的过下去,找个男人,不用那么辛苦,像史经理一样的……”

细云抬起头,脚下是一步一步的阶梯,往下数,不知道还有多么步,她走上来的时候知道这有多累,那这一辈子呢,一个人走,又有多累,华昭呆的地方太遥远,她爬不上去,也握不住他的手,而史景铭,会是在山脚等着她,陪她一起往上走的人吗。

她没有答案,也不知道未来会如何。

可是如果有一个人还肯给她温暖,她会付出所有去回报他,除了感情,那是她已经没有的东西。

意外

下了山不用几分钟就是繁华的市区,柯白然拉着细云合计了一下,难得的一天休假,回去也没什么事­干­,所以决定去逛逛街,女人对于逛街有着本能的受好,虽然不能再去昂贵的商场,不能再购买华美的衣服,但街边小店逛着也很有感觉,大市场的东西,质量不算好,却便宜,细云搭配衣服很有一手,廉价的东西被她一配,竟然也有一种流行的感觉……

取舍了一下,最后要了一件外套,裤子和鞋子,正好一套。

街上的人很多,柯白然挽着细云的手等绿灯过马路,前面不远处是大大的广告牌,颜氏的集团宣传片,里面的颜华阳,笑容得体,却,隔得那么远……

那张脸,仍然和华昭差不多。

她想好好的找个人过日子了,华昭。

紧急的刹车声。

“细云,小心……”柯白然把她身体一扯。“现在还是红灯呢……你怎么就往前面冲啊……”

她跌坐在地上。

又是因为颜华阳,有的人,是一生的劫数。

银白­色­的跑车停下来,驾驶室的门打开,来人紧张的跑过来。

一张线角柔和脸映入眼帘,眉毛浓黑,眼睛有神,鼻梁高挺,看起来很英气的感觉,就像古时候骑马执剑的骑士。

“小姐,你没事吧……”

细云摇摇头。

路边的咖啡馆,男人抱歉的看着细云。“对不起,你真的没事吧,要是不舒服,我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细云摇摇头,她只是被柯白然扯着不小心跌坐在了地上,车子根本没有撞上她。

“我真的没事……”

“那好吧……”男人微微笑了笑,他笑起来很好看,眉眼都盛开了似的,手指修长,端起咖啡轻啜了一口,又似乎不合她的口味,所以轻皱了一下眉头,细云垂下眼,咖啡馆的咖啡,并没有最顶级的口感,挑剔而又不表现出来的人,怕是从小就有良好的修养和礼仪。

男人掏出一张名片,拿笔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

细云接过来,名片中央写着他的名字:常翊东。

是他,细云怔了怔,她不认识他,但是名字是知道的,常家,安家,崔家,还有颜家,曾经被并称为宣城的四大家族,只是现在,崔家已经不在了,而常翊东,就是常家最小最得宠的儿子,从小就被送到国外……

“如果有什么问题,就打这个电话给我……”他笑了笑。

细云点了点头,可是一出咖啡馆,就把名片扔到了垃圾桶里。

“怎么了……”柯白然问。

“我没有跌伤,怎么会有问题,这个电话,根本用不着……”她说,更何况,她现在,不想和那个圈子的人扯上任何关系。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下班时已是半夜,夜空孤零零的几颗星,黯黯淡淡,寂寂寥寥,同事们基本上都已经走了,细云拿着包包等在休息室,这周柯白然和她都排的晚班,这样可以一同回家,史景铭也就不用特地呆那么晚。

他每天都在下班时那么巧的遇上她,却又没有什么其它不正常的行为,细云每天看着他的模样,拒绝的话也变得有些犹豫。

有一个人,愿意这么对自己,很好了不是吗?

人,要学会知足,这样才会快乐。

门被推开,却不是柯白然回来了,她见过,酒店的副总,见她恍如见到救星。

心里却是一抹不好的预感。

“你是餐厅的服务员?”

“细云点点头……”

“那可真是太好了……老板和朋友马上要来用餐,但是服务员都下班了,你没走,给顶顶啊……”说起来,这件事的责任全在这位副总身上,颜华阳早上的时候就交待他,晚点,大概半夜的时候,会和几个朋友来吃餐厅的招牌菜,让他交待下面把厨师留下,然后再留两个服务员,可是他通知餐厅经理时被人岔了一下,便只说把厨师留下,服务员这出给忘了。

现在中西餐厅的服务员都走光了,只剩下客房部那边的人,可是那边的人,怕是不容易借到,他不死心的来员工室看看,还好,逮着一个。

“可是,已经很晚了……”细云小小声的说,老板,是指的颜华阳吗。

“我也没办法啊……”副总拍拍她的肩膀。“老板和他的朋友,你顶顶,给你算两倍的加班费……”

可是,细云垂下眼……再多的钱,她也不想再见到颜华阳了……

“冉细云……”副总的声音沉了下来,他前几天听人议论过这个叫细云的,可他一时忘了她姓什么,好像是冉……“以你的经历,坐过牢,是不可能留下来的,要不是史景铭来找我,我出面,你能留下来吗,这年头,要炒掉一个服务员还没容易,别给脸不要脸啊……”

头,渐渐的垂得更下去,眼睛,有些酸,她咬着­唇­,狠狠咬着,咬得比心更疼,也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她会把他当成一个陌生人,从未认识过的陌生人。

玉海轩,酒店中餐厅预留的顶级包房,不外订,使用人员直接打电话给总经理预订,所以,非总经理的朋友,非高官巨富,是使用不到玉海轩的。

柯白然和细云在包房门前停了一停。

细云深吸了一口气,只希望他们早点吃完,她和柯白然也能早点回家。

敲了敲门,推开……

背叛

笑容在嘴角僵了一下,里面坐着好几个人,有几个她认识……安庆,还有那天差点撞到她的那个男人,常翊东,还有她惟一可以称为闺蜜的唐悦,至于颜华阳,并不在里面……

安庆是安家的女儿,她还有一个姐姐叫安乐,也就是取代她嫁给颜华阳的女人。安家的这一对姐妹花,比她大四岁,以前崔家还没垮的时候,她是容不得安乐和安庆的,尤其是安乐,安乐是宣城上流圈子惟一比她漂亮的女人,也就是她的仇人。偏安庆和安乐是情­妇­为安家生的女儿,并不受重视,所以她常常去找那两姐妹的麻烦,那时她还高高在上,背后更有爸爸撑腰,安家怎么着也不会为了一对情­妇­的女儿而开罪她,所以——她可以想象出安庆对她的仇恨有多深。

如今风水轮流转,她早已不是被父亲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也没有可以依靠的参天大树,她甚至成了自己曾经最瞧不起的底下人,她不知道安庆这几年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但有一点不会变,她肯定不会放过她……

她们曾经视彼此为眼中钉,如果她不是经历了这么些年,她想,她也会和安庆一样的……

前程往事如梦,细云咬着­唇­,头垂得更低了些,原来她仍然是怕。故人?有时候不如不见。

柯白然先进去,细云跟在她后面,尽量不引起他们的注意。

还好他们聊着天,也没有谁来注意服务员。

“那个……小姐……麻烦给我换一下毛巾……”常翊东朝她开口。

此时柯白然拿着菜单出去了,房间只剩她一个服务员,细云怔了一下,垂着头过去,接过男人的湿巾想走,却……

“崔细云,你是崔细云……”绝对震惊的语气,安庆已经站了起来,一个餐盘被她带到桌沿,掉以地毯上,发出闷的一声响。

如同她此时的心跳。

避无可避,抬头,微笑。“安小姐,您好……欢迎来到丽景用餐……”微咬的­唇­,绯红的脸­色­,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此刻心里的难堪。

“你坐完牢啦……”她高声呼叫道,这下倒好,还本还热闹的包房一下安静了下来,所有的视线,向她聚拢。“什么时候被放出来的……”

细云抬起头,深呼吸了一口气。“我出来两个星期了。”

“是吗,看你穿成这样,我还以为认错了呢,你不是非皇后区的手工定制不穿的嘛,怎么,现在改变风格,走贫民路线了。”

忽的就觉得释然,别人的目光,一旦在意了,只会让自己难受,一个坚强的内心,是自己创造的。“你没有认错,是我,崔细云,我穿的衣服,是我的制服,我在这儿工作,做服务员。”

“她是谁呀……”有人小声的问。

“她呀……杀人犯了……”安庆高声道。“五年前,她委身做了颜华阳,也就是我姐夫的情­妇­,后来又撞死了颜华昭,这种疯子,关五年真是少了……幸好颜华阳聪明,只是逗着这个傻瓜玩,看她自以为是的样子,没摔死她真是便宜她了……”

“我知道……”有人议论起来。“崔细云,四大家族的崔家,怎么崔家的大小姐沦落成这样了……”

“据说她是一个扫把星,和她亲近的人,都被克死了……”

“长得还挺漂亮的……”

“那你可以去问问她的价格,这种低践的事都做了,谁知道会不会卖呢……”安庆刻薄的挖苦。

“够了……”人群之中坐着一直没说话的常翊东开口,他显然很有份量,包房一下又安静了下来。

“安庆,你也是安家的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泼­妇­在骂街呢……”

“你……常翊东……”

“给我坐下……”

安庆不甘愿的坐了下来。

“小姐,麻烦你给我换张毛巾……”

他的旁边就坐着唐悦,他的手还挽着唐悦的手,他们两个,原来……细云微微笑了笑,唐悦一直是一个乖巧的女孩,她那么刁蛮的­性­子,唐悦也能容忍得了她。

唐悦朝她微微笑了笑。

“细云……”唐悦过来拉着她的手。“我这几年都在国外,也没回来,想不到你身上发生了这么多事……”

“都过去了……”细云轻声道。

“还好,已经过去了……细云,我们也很久没见了,今天晚上也没有什么别人,你就坐下来,和我们一吃顿饭,我们聊一聊……”

坐下来?细云摇了摇头,什么都已经变了,她现在,只是一个服务员而已:“对不起,悦悦,现在,我只好简简单单的活下去……”

唐悦一直都是极善解人意的,细云这么说,她当然明白。“我知道,这样的场合不合适,是我考虑不周,这样吧,改天,我们两个,单独出来聚聚……”

无谓再拒绝,细云点了点头。

“那你去忙吧……翊东的湿巾凉一点,他不喜欢太热的东西……”

点头,转身离开,可才到门口,有人进来,她退后两步,左脚拌了一下右脚,跌倒的一瞬间,腰间一条胳膊伸出,她站稳之后,也看清了面前的男人。

“你好,颜先生……”细云微微笑了笑,云淡风清的笑容。

颜华阳怔了一怔,他没料到会在这里碰见崔细云,她出来了?她叫他颜先生?装做不认识?颜华阳瞟了她一眼,演得还挺投入,可是崔细云的灾难都是他带给她的,经历这么多之后中,还能对他微笑,崔细云倒是越来越有心机了。

今天的饭局原本是给常翊东接风的,常翊东回来也几天了,结果他太忙了才给拖到了今天,还是大半夜,常翊东也不介意,便说把熟一点的几个朋友聚在一起吃个饭,就吃丽景的招牌菜……

他吩咐留两个服务员,结果,这么多人都没留下来,崔细云却留了下来,她想­干­什么,她什么目的。

不言而喻的事。

希望

想到此,颜华阳心里顿时一股厌恶,以为对着他笑就能改变什么了吗,幼稚,五年前的戏码难道还要再来一次,可是现在,他已经没心情再陪她玩了。

“你出去吧。”他摆摆手。

细云一下回过神来,抱歉的垂下头。“对不起。”

“姐夫,看到这个女人,你也挺吃惊的吧……”安庆的声音。“现在她应该知道,不是谁都可以做颜夫人的……”

嘲讽的声音,她听在耳里,也没有太大的感觉,颜华阳,看来他们两个重逢带给她的影响,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

时间,真的可以磨平一切。

“安庆,你少说一句……事情都过去了……”是悦悦温柔的声音在劝。

细云偏过头朝唐悦抱歉的笑了笑,拉开门走了出去。

湿巾很快就换好了,细云记得唐悦交待的,不要太烫,交到常翊东手上的时候他很满意。“谢谢你啊……”

“不用。”她转身准备出去上菜。

“对了,你身体……没什么疼的地方吧……”

她摇摇头,对上唐悦疑惑的眼神。

“我告诉过你的,那天差点撞上人,那个人就是细云……”他对唐悦解释。

“呵呵,这可真是巧……”唐悦笑了一下。“这就叫缘份……”

细云微笑,转身出去。

菜上得很快,最后一个汤也做好了,端出去的时候,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用再看见颜华阳充满怀疑和玩味的眼神,汤盆有点烫,她让一边先接触餐桌,一旁的安庆莫名其妙的突然站起来,细云身体被她撞了一下,一盆滚烫的汤,一部分倒在她的手上,一部份倒在餐桌上,还有一部份,沿着餐巾滴到了颜华阳的裤子上。

她的手瞬间红了起来,灼心的疼。对上颜华阳愠怒的眼神,赶紧蹲下去用毛巾给她擦。

“颜先生,对不起,对不起……”

“细云,你的手……”唐悦推开椅子过来查看。“快去厨房拿冷水泡一泡……”

“够了……”颜华阳霍的站起来。“崔细云,再这样演下去有意思吗,我看够了你的苦­肉­计,你以为我会上当吗?我告诉你,就算你再做得像一点,我也不会让你缠着我,如果你想再进去蹲几年,就可以试试看。”

早知道他的­性­子,早猜到他会这么说,可,还是一阵一阵的难受,她使劲的眨眼,不停的眨眼,一直眨眼,还好,还好……眼泪没有掉下来……

她说过,不要在他面前哭的。

“姐夫,这样的服务员拿来有什么用,一点眼神都没有,也不知道让一下,炒了她吧……”

“安庆,你就不能少说两句……这里的人都有眼睛……”悦悦的声音吼得有点大。

颜华阳站着没说话。

“对不起……”她垂下头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好……”她不断的道歉,又想起安庆的话和他的手段,她相信,他对她,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的,眼泪终于一颗颗的滴了下来,因为现实,她不得不低头。“对不起,能不能请你不要炒了我……”

他的心情一片烦乱。

“你出去……”

她踉跄着出去了,颜华阳抓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烦人。”

桌上的人见状纷纷说改天再聚。

“姐夫……”

“你也滚……”

安庆恨恨的瞪了颜华阳一眼,拎起包包踩着高跟鞋走了。

唐悦叹了一口气,拿起一旁的包。“我去看看她……”

常翊东看了一眼颜华阳。“你这又是何必,我看得出来,她不会再缠着你了,真的不会了……你没看见刚才她隐忍的模样,我想,她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他怔怔的没有开口,常翊东起身打开门。“我去找悦悦……”

辗转问明了厨房在哪儿,常翊东进去的时候她正背对着他站着,孤单的背影,圆润的唐悦站在她旁边,更显得她纤细瘦弱……

“细云,颜华阳个­性­是那样的,你不要太介怀……”唐悦说。“你不知道,安乐死的时候,他连葬礼都没出席,为此,安家好大的意见呢……”

“安乐死了……”

“是啊,车祸,死了几年了……”

细云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她的声音混在水龙头的水声里格外冷脆。“已经知道他是那样的人,所以,我已经死心了,悦悦,从今以后,我会把他当成一个陌生人,一个客人,或者是老板……”

她的手用凉水冲了一会儿已经没那么痛了,细云关掉水龙头,常翊东不知道从哪儿去弄了一圈纱布回来。

“先包一下吧。”他说。“我看你这个手还是要去医院拿一点药的,不然会留下疤的。”

他们那个圈子,现在可能也只有唐悦还会心疼她,细云心里微微酸楚,感谢的话还是像以前一样说不出口,只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们。”

唐悦摇摇头。“你越来越客气了……”

柯白然推门进来看到这么多人有些迟疑,她走到细云面前,小声的问:“包房里的人怎么一会就吃完了,我过去的时候人都不在了,只除了大老板,那些菜都没动过,我们打包回去吃吧……”

可是酒店规矩,不许打包。

“没事……允许客人打包吧……”常翊东笑了笑。“我打包给你们……”

这倒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几个人一起回去却发现颜华阳还在,常翊东也有些意外。“你怎么还不走……”

他一脸­阴­沉的的盯着他。

“只开了一辆车来,车钥匙在你那儿……你让我怎么走……”

“对不起……”

“­干­嘛给他道歉……”唐悦瞟了一眼细云。“他这根本就是借口,他想走,难道一把车钥匙就能够拦住他……”

“唐悦,你是主持正义的吗……”

微微嘲讽的声音,他的脸­色­,果然很­阴­郁,颜华阳就是这样,不喜欢别人挑战他的权威,更不准她破坏他的尊严。

细云垂着头开始收拾,他站在一旁盯着她,手里夹着一根烟,青­色­的烟圈里,仍然是他冷漠的脸。

这张脸,她曾经怎么会如此迷恋,她怎么会相信他会为她改变,他从来没有变过,他一直都是那个颜华阳,只是一个戴着面具,一个取下面具的区别而已。

他们之间的距离,隔着一层面具,却远得永远无法牵住彼此的手。

甜蜜

常翊东问了要打包的菜,和柯白然一起出去拿打包的袋子了,唐悦的手机响起,她出去接听……

这间屋子,又剩下她一个人面对他。

看着门打开又关上,他把手里的烟扔到地上,脚踩上去,仍在忙着的细云突然被她抓住手。

对上他冰冷的视线。

“常翊东现在出去了,唐悦也出去了,说吧,崔细云,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要多少钱,说个数,当我扔掉你这个包袱……”

想怎么样,她不想怎么样。

“放手,颜先生,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你是客人,我是服务员,只是这样而已……”

哼,他不屑的轻哼。“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不过也不重要,不管你想怎么样,不要再缠着我就行了……”

早已经死了的心,可还是会疼,一个妈妈生的两个孩子,会什么差距会相差这么大,细云微笑着看着他。

“这样最好,我也这样觉得。”

他惊了一下,不知是不是不适应,靠在墙边,冷眼看着他,门被常翊东推开,帮她把一盘盘的菜打包……

华阳移回视线,轻喝。“麻烦。”

收拾好之后已经接近二点,出门还是有些冷,唐悦看了看细云身上穿的衣服,让常翊东赶紧把西装外套脱了下来……

她刚要开口说谢谢,又想起唐悦刚才的话。

微微笑了一笑。

颜华阳别开眼,虚伪。

上车之后就很安静,常翊东开着车,唐悦坐的副驾,她和柯白然挤在一起,旁边就是颜华阳,他仍然是一副不要招惹他的模样,细云默默的看着外面景­色­,不时抬眼看一下柯白然……

电话响了起来,是史景铭。“到家了吗……”

“还没……”细云轻声开口。“你还没睡……”

那边顿了一下。“没有接到你报平安的电话,我睡得不踏实……就醒了……”

细云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景铭,我……对不起……”

“我明白,你不用说太多……”

“谢谢……”

旁边颜华阳的存在感太压迫,细云没讲太多就挂断了电话。

“找到新男人了……”

她垂下头,没有应声。

“但愿这个男人笨一点,会上你的当……”

细云深吸了一口气,颜华阳仍然是颜华阳,而她,已是不是那个崔细云了。

这样陌生的感觉,真好。

从那天之后,日子又恢复了平静,那一天的事也许是颜华阳交待了,没有传开,倒是副总大概揣测不了颜华阳的意思,对她恭敬了很多,还特地为那天的态度给她道歉。

细云沉默的接受了,她知道,如果她不接受,副总的态度会更古怪,会更惹人怀疑,现在,她只想安安静静的生活,事情,能少一桩是一桩。

史景铭倒是对经理的态度有些奇怪。

“细云,副总对你是不是……”

她摇摇头,视线看向了远方,远处的八宝山仍然肃穆宁静,青青的山脉,细白的流云……日子也就这样云淡风清的过下去……

也许有一天她会告诉他所有的事,过去的一切,她的天真,她的磨难,她的感情,她二十几年来的点点滴滴……

“你愿意等那一天吗?”

那一天要等多久,他怔了怔,到底没有问出口,等多久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还愿意等下去。

时间可以拉开两个人的距离,他会慢慢的追上去,把距离一点一点缩短,如果她的心已经凉了,他会捧到怀里,小心的,一点一点的捂热,他没有深爱过一个女人,他想,这就是爱情最动人的地方——无怨无悔的付出和等待。

“好,我不问了……”他笑了笑,眉眼微弯,从一旁的袋子里掏出两个饭盒。“来,饿了吧,午餐,已经加过热了……”

掀开就是一阵饭香味,他把菜多的那一盒递给她,眼中满是心疼。“多吃一点,你太瘦了……看着风都要把你给吹跑了……”

她默默的接过,左胸温热,华昭也是这样,其实那时她对他,并不是太好,他的一切光芒都被掩盖在了颜华阳之下,包括爱情也是,他对她的好,被她踩在脚下,他仍然那么执着的,默默的做着他认为一切对她好的东西……

想起来心就是疼的,她的自以为是,她的刁蛮任­性­,是她自己毁了自已的幸福。

天作孽,犹可为,人作孽,不可活。

史景铭问她好不好吃。

其实菜有些咸,可是她仍点了点头,华昭已经死了,别人给她的温暖和关心,她都要记在心里,一点一点,凭着这些温暖,她可以平静的过完这一生。

“细云,原来你在天台……真难找……”

身后一道声音,回过头去看,原来是唐悦,悦悦今天穿得很漂亮,一身浅白的裙子,­精­致的妆容,大蝴蝶结别在腰间,又透出几分小女人的俏皮味,修闲的高跟鞋,头上还有同­色­调的帽子。

“唐大小姐……”史景铭惊讶的声音。

细云怔了一怔,把餐盒放到一边。“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有事……”她微微笑了笑,看上去单纯又可爱。“而且还是很重要的大事……”

细云被她拖着朝前走。

“我下午还要上班……”

“我用颜华阳的名义给你们经理打过招呼了,这样谁还敢来拦你……”

细云胸口一窒,悦悦无法体会到她现在的心情,这样,颜华阳是不是又会认为她是在装,在骗,在演戏。不过也无所谓了,他有什么想法,都与她无关,她心里过得去就行了。

“到底什么事呀……”坐在车里,两旁的街景不断的后退,细云收回视线,看着拿着镜子左照右照的唐悦问。

“细云,还记得我们十六岁时的约定吗……”

碟片

十六岁,想起是很遥远的事了,可有些事,再遥远也会记得,坐牢的时候,她就靠这些快乐的回忆过了一天又一天,仿佛­精­神鸦片一般不敢忘记。她记得那年,她和唐悦刚拿到身份证,这对她们来说,标志着成年,标志可以去上流社会的相亲酒会中玩乐,标志着可以光明正大的勾搭男人,标志着对小孩子的一切束缚都不再存在。

有一天,她们两个玩累了坐在椅子上,不远处的地方正在举办一场婚礼,细云现在还记得那个新娘子很漂亮,其实她已经不记得新娘长什么模样了,但是她想应该是漂亮的,做新娘的女人,怎么会不漂亮呢。

“以后,我们两个谁先嫁出去,就要做对方的伴娘……”悦悦这么提议。

她当时说好,脑中勾勒不出自己老公的模样,却坚定的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

“细云,我要结婚了……”唐悦握着细云的手,目光似乎穿透车玻璃落在了马路上,她郑重而严肃的看着她,良久,脸上才挤出了一抹笑容。“和常翊东,今天,我们拍婚纱照……”

“恭喜……”她说,悦悦终于找到自己的幸福。

“谢谢。”

车子继续向前行走。

“细云,你觉得翊东怎么样……”唐悦垂着头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她,暗处的地方,藏着一尾冷芒,淡得让人看不见。

“很好啊……”她想起那个男人,他看着悦悦的眼神,他负责任的态度,他体贴的举动,良好的修养,这样的男人,应该像华昭一样,是个一旦认定,便可以付出一切的男人,悦悦被这样的男人爱着,应该是一件幸福的事。

“那你喜欢他吗?”唐悦问。

喜欢啊,但不是爱。细云点了点头,又缓缓的摇了摇头,她的感情给了颜华阳,她的心给了颜华昭,感情可以培养,可是心碎了,却补不好了。

今天的婚纱照在唐家郊区的别墅拍外景,宣城专为上流社会服务的一家婚纱店,绝对的昂贵,绝对的­精­致,绝对一流的化妆技术和摄影技术……

除了细云之外,还有唐悦的母亲以及其它的一些朋友,细云和唐母简单的打了一个招呼,以前待她不错的唐母现在只剩下疏离,其余的人,她都不认识,她也没有了从前到处搭讪的勇气,伴娘有几个,化妆师给她的妆刻意淡了些,她不是主角,她不能抢风头……

换好衣服,细云一个人呆在窗前,外面是青青的草坪和圆艺景致,手边被递过来一瓶水,细云偏过头微微笑了笑。

“常先生……”

他微笑,嘴角的酒窝漾开,让人极舒服的表情。“不用这么客气,你是悦悦的朋友,我们也算见过几面了,叫我翊东就可以了。”

她不置可否的拧开了水瓶。“你怎么不陪着悦悦……”

“他们还在里面忙,悦悦怕你一个人无聊,让我过来陪陪你……”

悦悦还是这么细心,这么体贴。“你们两个很配……”她由衷的道:“你们,一定会很幸福的……”

他抿着­唇­笑了笑,却不语。

“你不同意……”

视线移开,他看着远方,有些唏虚的语气。“我有些理解华阳的话了,细云……”他偏头看着她,视线严肃了一些。“你在牢里呆了那么多年,磨掉了你的棱角,你的脾­性­,可是,有一点,你仍然没有变,细云,你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别人说,简单是福,可是,在你身上,我倒觉得你聪明一点好一些……”

细云不是很明白他的话。“我说错什么了吗?”

“我和悦悦……”他吐了一口气。“只是两大家族联姻而已……反抗不了,便只有接受,我倒觉得无所谓,悦悦还好,不至于让人讨厌……我们的人生,也就这样了……”

“可是……”他们的感觉那么好,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神那么真挚,原来,也只是彼此利用而已。

爸爸对妈妈的感情,华昭对她的感情,难道真的就找不到了吗?

他看着她忧伤的模样有些不忍,摸了摸她的头发,却没有注意到暗处的闪光灯一闪。“所以,细云,你会受那么多苦,一是因为你不够聪明,二是因为没遇到对你好的人……”

是这样吗,她垂下头,她不是没有遇到过,只是错过了,便成了一生的遗憾。

她果然是个笨女人。

拍照的过程单调而乏味,不需要伴娘的时候,细云就看着闪光灯下的那两个人,那么亲呢的模样,含情脉脉的眼神,原来,也只是假面而已。

不拍的时候,两个人也是有说有笑,极亲密的模样,细云偏头看着窗外,只觉得一阵一阵的凉意,虚伪的面具,她仿佛又看见了颜华阳那张带着假面的脸。

结果不是仿佛,真的是他。

看见她时他也怔了一下,走进来,目不斜视的从她身边经过,只在擦身的时候停了停,拈着她的伴娘服瞧了瞧。“很漂亮。”

到下午五点多的时候,拍照终于结束了,摄影师和化妆师都松了一口气,唐悦的母亲带了厨师来,所有人便留下在别墅过一晚,第二天再回市区,悦悦留了她几次,细云拒绝不过,便答应了。

吃饭的时候颜华阳坐她对面,不时瞟个眼神看向她,细云坦然的对着他的目光,倒弄得他有些狼狈的躲开。

“呀……对不起……”细云偏头,原来是悦悦把水杯打翻了。

“没事。”

“我让人给你换一杯……”

佣人很快过来,她把杯子交到佣人手上,握着佣人的手紧了紧。

强抢

细云觉得有些晕,脑袋重,胸口闷,手臂像筋骨被抽走了似的毫无力气,她把夹菜的手收回来,摇了摇头,情况似乎更严重了,想喝一口水,水杯冰凉,那股凉意似乎渗透到了心里,胸口一窒,水杯没握住,摔到了地毯上,闷哼的一声响,雪白的地毯湿了一大片。

“怎么了……”唐悦赶紧放下筷子。“脸­色­怎么这么差……细云,细云……”她拍了拍她的脸颊。“细云,是不是觉得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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