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悦的声音似远又近,她听得并不怎么真切,勉强打起精神,抓着她的手臂道:“我感觉有点晕,可能是昨天晚上没睡好,有点感冒。”
“既然这样,那你先去客房睡一下吧,我这儿有感冒药,你吃几颗……”说完招呼了佣人过来,吩咐道:“把她扶到客房,倒杯温开水给她吃药……”说着,重重捏了一下佣人的手臂。
“真是麻烦……”颜华阳端起一旁的酒杯轻啜了一口,年份不够,有些涩。“不舒服还来凑什么热闹……几年牢饭白吃了……我看她是一点没有变,还是这么喜欢招摇。”
一时沉默,常翊东看了他一眼,嘴张了张,到底什么也没说出来。
唐悦抬了抬眼,有些置气的道:“是我让她来给我当伴娘拍婚纱照……你是生她的气还是生的气……”
颜华阳握着杯子的手一紧,抬头,对上常翊东示好的眼神。
“华阳,今天细云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说。“当初的事还是你做得过了一些,她既然出来了,你就当她是一个陌生人吧……”
颜华阳沉默的看了他们两个一眼,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用餐继续,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伴随着风拍打树叶的声音,阴森森的有些恐怖,唐悦看了一眼窗外。“下雨了,还挺大的。”
常翊东瞟了一眼外面,确实雨大风大。“华阳,你说你要回市区……”
颜华阳视线从窗外移回来。“这么大的雨,我可没活腻……”
唐悦吩咐佣人多准备一间客房。
十一点的钟的时候便有些困了,没什么好玩的节目,便各自洗了澡准备睡觉。
唐悦端着一杯水进了常翊东的房间。“听你白天说话时的声音有点哑,这是预防感冒的药……吃两颗吧……防患于未然……”
“嗯,我呆会吃两颗就睡……”他在她额上轻轻的吻了一下,娶一个体贴温柔又门当户对的女人做老婆,他们圈子里的男人,不都是这样过的吗,爱情,实在是太遥远的东西。“悦悦,晚安。”
她微微笑开,满足的表情。“晚安,做个好梦。”
细云翻了一个身,感觉渴得厉害,脸也像发烧似的烫得很,身体的燥乱让她感觉很不舒服,迷迷糊糊的折腾醒了,张开眼睛,端起旁边的水喝了一大口,可仍然冷不下来,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抗议,她不知道想要些什么,意识乱乱的,恍惚想起华昭的脸,对,她现在要华昭,她现在很想见华昭,华昭,在哪儿……
掀开被子坐起来,恍惚了一下穿上拖鞋,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一件很薄的睡衣,半透明,大V领,黑色的,后背几乎全露在外面,胸前两颗凸起的霉果,细云恍惚想起她曾经似乎也穿过这样的睡衣……
那一天,她决定去报仇,她要去勾引颜华阳,他不是说她漂亮吗,她就埋葬了这漂亮要他付出代价,她买通了酒店的经理,进入了颜华阳住的套房,哦,那时她仍然是怕的,喝了很多的酒,在镜子里,她看见自己□的身体仿佛一个妖精……
她的唇被涂得很红,那天颜华阳推门看见她时怔了一下,她微笑着,扭着ρi股朝他走过去,她想她一定扭得很难看,她看见颜华阳眼里的笑意,不知是因为她可笑的动作还是因为她那张漂亮的脸蛋……
口红印在他的身上,仿佛一个一个的烙印。
事情顺利得不可思议,她甚至没有开口求他,她想好用来勾引他的借口没用上,他就搂上了她的腰……
那天晚上的疼痛她记得很清楚 ,颜华阳不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人,只是在看见她的处子血时微怔了一下,然后微微笑了笑,细云想起,她想,他原本大概是想玩完她就让她滚的,大概看见她的单纯,便微笑着生起了这么一场游戏……
那场游戏中,惟一无辜的,只有华昭。
华昭总是喜欢在书房等她,他的房间就在主卧室的隔壁,细云拉开门,敲了敲隔壁的房间,门被打开了,她微微笑了一笑,扑了上去……
华昭。
华昭的身体还是温暖的,抱着的感觉很真实,他还没死,真好,他还活着,他们还有机会。
她捧起他的脸,指尖抚上去,那眉那眼那唇,每一寸的细纹,每一寸的触感,都是如此真实。
她终于忍不住的泪流满面。
“我错了,我错了,一开始我就错了……”她哽咽着,好在华昭还是温热的,老天还给她一次重头再来的机会。“你要我吗,你还要我吗,你带我走好不好……”
华昭看着她的面容没有动容,他冷冰冰的,视线像剑一般,这种眼神,只有颜华阳才有,华昭怎么也给变成了这个样子,细云不安极了,她不要遗忘,华昭怎么了……不管不顾的抱着他。“不要丢下我……求求你……”
身体燥热得厉害,她不知怎么的凑上去吻他,身体不断的蹭着他,腰间一紧,脑袋一阵晕眩,身下是柔软的被子,枕边还有华昭古龙水的味道,面前就是华昭的熟悉的脸,他看着她,一副严肃的模样……
细云微微笑了笑。“你要我吗?”
他以行动表达出他的回答,唇挨着她的唇,像开水煮沸了,体温升高,衣服散开,漆黑的夜里,墙上有两个影子,抵死缠绵。
一夜的雨,直到天亮的时候才停。
侵蚀
耳边清脆的鸟鸣声,头像被锤子敲着似的一阵一阵疼,窗边柔软如水一般的阳光,再远处就是被洗得干干净净还泛着光的棕榈树,细云挪动了一下身体,是酸的,微微有些疼,昨晚的记忆扑面而来,华昭……
可是华昭已经死了,那是谁……那张脸渐渐的映入她的眼里,恍惚的只觉得可笑,她竟然又和他上床,在五年之后,事情怎么发生的,他会怎么认为,又是她在勾引他……
还没回过神他已经睁开了眼,伸了一个懒腰,极鄙夷的语气。
“昨晚爽吗?”
抽疼,细云捡起一旁的衣服开始穿,只是一件透明的睡衣,现在已经被扯烂,她越过他的身体去抓他的衬衫。
“我倒是很爽的……”他讥诮的声音。
细云沉默的解扣子。
“你要多少钱……开个价吧……”
她的手抖得厉害,扣子怎么也解不开,这么简单的扣子,她竟然也解不开,她真没用。
“我还记得你呻吟的声音,和五年前一样好听……你还在打五年前的主意……可惜……和五年前一样,我从来不会上当……”
“够了……”细云把衬衫往地上一扔,她跳下床,多呆一秒都觉得肮脏,她抽了床单包着自己光祼的身体。“颜华阳,你不用这个样子,我告诉你吧,我不会再缠着你了,我以我爸爸妈妈的骨灰,以华昭的骨灰,以我肚子里那个孩子的亡灵向你发誓,我不会缠着你了……再也不会了……”
他怔了一下,继而微微笑了笑,捞起一旁的烟点着一根,烟圈吐在她脸上,泪眼中,看见他嘲讽的脸。
“戏演得真像,可是你别忘了,这是我的房间,昨晚上是谁主动爬上了我的床,是谁求我要他……”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只是很想要一个人,她以为,他是华昭,可是解释有什么用,她用最尊敬的人,最不可侵犯的灵魂向他发誓,可是他不信,她还有什么办法。
“随便你……”她裹着床单朝外走。
门被突然推开,进来几个人,唐悦,唐母,还有拿着相机的佣人。
“颜华阳,怎么是你在这儿……”唐悦的表情错愕极了。
“这是怎么回事……”房里又□了来了一下人,唐悦的眼睛睁得更大,指着他道。“翊东,你不是应该在这间房的吗……怎么会……”
突然间涌出的人全都盯着她看,悦悦陌生的眼神,唐母疑惑的视线,还有闭着嘴却一脸紧张的佣人,那款精致又小巧的相机,屏幕没关,上面就是她现在模样,裹着床单,部份□的皮肤,细云心里涌上一阵不安,从窗户吹进来的风吹到她身上,凉得一阵发疼。
“悦悦,发生了什么事……”细云轻声问,她能感觉自己的声音就像琴弦一般,颤颤的,一点也不悦耳,一点也不动听。
她想她真的就像常翊东说的,是一个很笨的女人,以前她看不透颜华阳,现在,看不透自己最好的朋友,她期待着唐悦坚定的告诉她,细云,没事儿,我们的友情还在。
可是唐悦却垂下头,然后一直没有抬起来,唐母和佣人对视了两眼同样在等待一个答案。
常翊东看了一眼她,从人群中挤进去,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到她身上,颜华阳视线落在细云的后背上,光祼的一片白,上面还有他用力之后的指印,眸光一沉,他一用力,外套掉在地上,细云跌落在床上,对上他愠怒的眼。
“给我呆着别动……”
“到底怎么回事……”他厉声道。“相机是怎么回事,昨天她为什么会突然来我房间……”
“这是我的房间。”常翊东Сhā了一句嘴,冷笑的看着唐悦。
颜华阳怔了一下明白了,昨天睡到半夜的时候,常翊东敲了敲他的门,说他浴室热水器坏了,要跟他换一个房间。
当时他还说他男人还要这么麻烦,想来,背后的人原意是为了常翊东。
“唐悦……”颜华阳的声音如剑一般锋利。“你说清楚。”
唐悦咬着唇,从细云的角度,可以看见她的眼角掉了几颗泪,细云想唐悦现在一阵很难过,唐悦从来不哭的,可是现在却哭了,她一定很委屈。可是她也很委屈,虽然她现在还想不透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她们是最好的朋友,她衷心的祝福她婚姻幸福,可是为什么,最好的朋友,要这么算计她……
她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还要受这种委屈,被设计,被颜华阳奚笑,被这么多人拍照围观,她也很想哭,她也很想掉两滴眼泪出来诉说她的委屈,可是眼角这么干,连心也这么干……
她甚至只觉得好笑。
那个预言是多么的精准,红颜薄命,一生孤苦。
除了男人,连女人也要背叛她。
“唐悦,你说清楚……”细云扯出一旁枕头,朝她扔过去,她歇斯底里的朝她吼,像个疯子一样叫。“你说清楚……”
颜华阳见状不对,把她抱在怀里,细云还挣扎着,她在力气没有他大,渐渐的不动了,却冷漠的回过头看他,微笑着,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定定的看着他,缓慢的说:“颜华阳,我不要呆在你怀里……”
他一怔,猝不及防的被她挣脱,空空的双手,他的脑袋一片空白。
“我不想嫁给他……”唐悦的声音像蚊子一样细,可这房间这么安静,安静到每一个都能听到她的声音。
“继续……”
“可是两家联姻,我的抗议有用吗,妈,我跟你说了多少次我不嫁,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可是你们嫌弃他是跛的,又是常翊东无权无势的常弟,你们从来不听我的意见……我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只有把这件事闹大……”
“可还是有别的办法啊……”
“没有别的办法。”唐悦笑了笑。“这个世界上,父母不能依靠,我能靠的,就只有我自己而已……”
“那你为什么要挑上我,我欠了你什么,唐悦……”细云嘶吼。“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要这样对我……”
女儿
“细云……”唐悦的声音幽幽的。“我没说是你的错,那我又有什么错,所以能怪谁呢,只能怪我们命不好,谁让你有那样的一段过去,你勾引翊东,翊东受不住勾引,所以你们奸夫□,这是很好的新闻不是吗,这是常家很好的丑闻不是吗?能怪谁,只能怪你,谁让你曾经贪图虚荣成了颜华阳的情妇,看,多好的一段经历,出狱后死性不改,还勾引好朋友的未婚夫,所有的人都只会同情我,同情唐家。哦,你还是崔家的,崔家虽然在上流社会消失了,可你的刁蛮让多少人印象深刻啊,这样的一桩丑闻,报纸,网络,电视,全宣城的人都会知道,那样,两家还能联姻吗……常家甚至不敢找我们家的麻烦,还得赔偿我们家的损失……”
所以,所以……细云感到累极了,从来没有过的累,她恍惚又回到了刚出狱的时候,生无可恋,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现实,连最好的朋友都可以这么背叛……
细云朝前走了几步。
“你干什么……”颜华阳的眸子紧紧的盯着她,顺势抓住她的手,恍惚一抹异色从眼底滑过。
“你在关心我吗?”她微笑。
他一怔,视线冷了几分,握着她的手也松了些。
她毫不犹豫的挣了开来,一步一步走到唐悦面前,她看着她,脑中一片空白,她深吸了一口气,淡声开口。
“悦悦……你知道吗,我不想哭的,就连刚才,我都哭不出来,因为我觉得,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糟,可是现在,我不想哭了,眼泪却往下掉……”
唐悦沉默的盯着她。
“在牢里时,最后三年,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过,我也以为我不会再掉眼泪了,可是我还是不够坚强,出来后,我已经哭了几次……”
“细云,对不起……”她轻声道。
细云摇摇头。“不用对不起,因为我不会对你说没关系……”她右手放开,一巴掌挥在她脸上。“我没有你这个朋友,再也没有……”
一瞬间恐怖的静。
视线逐一扫过这间房子里所有的人,微微笑了笑,那笑容,凄绝惨厉,既冷且利。“我再也不愿和你们这些人,扯上一丁点关系……”
她说完,拉开门,缓缓的走了出去,常翊东追出去一会又折了回来。
此时颜华阳已经穿戴好,见他回来,急切的问道:“她呢。”
“她不让我跟着他……”
“他妈的外面又开始下雨了,这边公交车都没有一个……她要走着回去……”
颜华阳吼佣人拿伞来,常翊东拉着他。“你这是在关心她吗,我可不认为她会接受你的关心……她宁愿被雨淋,也不会坐你的车……”
他一怔,佣人已经把伞送了上来,他摆摆手。“不用了。”
客厅仍然安静得厉害,旁边雨声的沙沙声仿佛寂寞的灵魂在歌唱,常翊东缓慢的走到唐悦面前,停下,抬起她的眼睛,唐悦的眼睛很漂亮,又大又黑,珍珠似的,他还夸过这双眼睛干净,还吻过这双眼睛,他真的决定和这个女孩子度过一生,可是现在,那里面这么寒,这么冷,这么狠毒……
是了,他们这个圈子的人,这样的眼神才正常。
可仍然觉得心疼,另一双眼睛,这么安静,这么纯粹,这么无辜,她刁蛮任性却有最简简的感情,比起他们的眼神来,可爱多了。
“你不想和我结婚。”他问。
唐悦怔怔的看着他,没有回答。
“你喜欢我那个跛脚的堂弟……”
唐悦点点头。
他缓缓的笑了笑。“我明白了,悦悦,其它你真的不用这样的,如果你好好的和我说,告诉我你有了喜欢的人,我会出面拒绝这门婚事的,我甚至可以处理得让你父母不会责骂你,也许我还会帮你牵线成全堂弟,这是你现在这样做,只让我感觉难过,难过极了,我的心有点疼,好吧,如你所愿,不会有婚礼了……你也别想嫁给常家的任何一个人,我常翊东,说到做到……”
人,各自散了,车库里的车被开走,这个太阳出来不久又变天的安静的早晨,只有唐悦的哭声配和着雨滴的调子,同样的凄冷。
颜华阳开着车,常翊东坐在副驾,车子远远的跟在她后面,她走得很慢,衣服单薄,打湿了全贴在她身上,纤细的身体,风能吹走似的……
“崔细云,上车……”颜华阳吼。
她偏头看了他一眼,奇怪的笑了笑,却摇了摇头。
便看见郊区的公路中,车很少,一个全身淋透的女人在马路上走着,她的旁边跟着一辆车,比龟速还龟速,车里的人抽着烟,一根接一根。
一个烦燥,一个心疼,一个倔强。
“你上不上……”颜华阳再次问道。
细云没有任何回应。
手中的烟头扔掉,在常翊东还没反应过的时候,颜华阳已经油门一踩,车子如离弦的一般消失在她眼前。
马路边积着的水,被车轮一辗,溅到了她的腿上。
有些疼,有些凉。
细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马路上没有一个人,偶而经过的车子速度会缓一下,然后又各自开走,她双臂收拢抱在胸前,恍惚感觉自己的身体成了冰棍,只剩下简单的迈步动作。
脑中全是和唐悦一起的场景,她们小时候一起学钢琴,她捣蛋的把琴键抠出来,最后出来承认的,却是唐悦。她们一起学舞蹈,唐悦把自己最喜欢的那双舞鞋送给她。再大一点,她们坐同一辆车上学,唐悦会帮她做作业,会帮她和小男人打架。再大一些,两个人躲在树后瞧走过的帅哥,互相给对方看上的男生写情书……
唐悦出国时,她们两个哭得像是生离死别的情侣,要不是爸爸舍不得她,她就跟唐悦一起出去了……
爸爸还曾开过玩笑,要是悦悦是男的,两家一定就是亲家……
可是现在,她却可以对她下药,可以毫不犹豫的把她的伤疤,她的丑闻宣告全宣城,她为了自己的爱情可以毫不犹豫的牺牲她。
爱情是什么,友情是什么,也不过就是图穷匕见之后的背水一战而已。
流年在变,她在变,唐悦在变,所有的人,都已经变了,曾经的纯真,曾经的美好,也许只有怀念才是最好的归处。
她和唐悦,相见不如怀念。她和颜华阳,怀念不如遗忘。
心思各异
细云张开双臂,她真希望此时雨可以再大一些,砸在身上让人疼死了最好,肉体的疼至少比心疼好,她自虐般的沿着马路开始跑起来,她想她是疯了,一个自虐的疯子,可是有什么关系,在牢里时就是这样,她的心一天比一天疼,疼到最高的点之后,慢慢也就不会疼了。
现在呢,疼吧,疼到极至之后,她就可以对这么多年的友情再无期待,甚至怀念也无。
雨声风雨汽车声,视野里渐渐出现了更多的车辆,更多的高楼,更多打着伞的行人,这宣城的繁华,鲜活的人生,她却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快得几乎不能呼吸,捂着胸口,脑袋一阵晕眩,细云伸出手想抓着点什么,可什么也没有抓住,空空的,闭上眼睛之前,恍惚看见一个人,握着蓝色格子伞,紧张的朝她跑了过来。
华昭。
“细云,细云……”
她晕倒在了他的怀里。
醒来时处在一个微乱的房间,房间有些小,除了床和书桌之外,已经没多少空余的地方,嵌在墙上的书架上堆着很多书,电脑开着,是股票的走势图,她躺在一张单人床上,被子上有男人清淡的味道,衣服已经被换掉了,此时套在身上的,是一件宽大的白衬衫,有些旧,领子一圈黄渍,倒是洗得很干净……
屋子里开着一盏台灯,晕黄的光,外面还在下着雨,吸了吸鼻子,便闻到一阵浓郁的汤香味,骨头汤的香味,清新的感觉……
细云掀开被子,衬衫很大,遮到了ρi股以下,空空的袖子,疑惑间门把转动的声音,细云紧张的缩回床上拿被子遮着下面。
“景铭……是你……”细云微微有些吃惊,他穿着居家的休闲服,戴着眼镜,手里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看上去相当的好好先生。
“细云,你醒了……”他一笑,露出嘴角尖尖的虎牙,颊边一对儿酒窝,在床边坐下来,道:“舒服点了没有……”想到什么,神情变了一变,道:“对不起,你的衣服全都湿了,所以我……”
细云摇摇头表示没事。
“先喝点汤吧……”他说。一勺一勺的汤喂到她嘴里,怕烫着她,送之前小心的吹两下。“你再不醒,我都要把你送医院了……”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说什么傻话呢……不麻烦……”他笑了笑,两颗酒窝更加动人。“也是巧,今天我正好在那边办点事,看见你伞也不打的在路上晃着,我刚过去,你就倒在地上了……对了,现在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细云摇摇头,汤很暖和,从舌尖一直暖到了心里,男人的眼神更暖和,柔柔的,像台灯晕黄的光一样,透着一点柔,一点暖。
“细云,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他迟疑了一下,问。“你昨天跟唐小姐走了,刚才眼睛一直是红的……还一直叫着爸爸……”
细云怔怔的看着他。
“那个,我不是想逼你说什么,我只是……”他有点手忙脚乱。
她懂,她都懂,她已经一无所有,史景铭是在关心她,像华昭一样,华昭也总是这样看着她,温柔而体贴的,会有这种眼神的人,一定有最纯粹的感情。
心仿佛吃下了秤砣。
“景铭,如果我告诉你,我是那个没落的崔家的女儿,做过一些不好的事,因为撞死了人被关在了牢里五年,现在已经一无所有,这样,你还要我吗……”她傻傻的盯着他。
他像突然被针刺着了一般,握着她的手一下松开,被他端在手里的碗晃了晃,几颗汤溅到床单上,迅速散开,只余下一点点的水渍,像是眼泪落在上面一样。
她果然,还是被嫌弃了。
他一声不响的站起来走了出去,那个汤碗被放在电脑旁边,细云就盯着它看,它最初还会冒热汽,渐渐的,没有热汽了,又等了一会儿,她忍不住的走过去,端起来轻嗓了一口,凉的,比雨水还凉。
默默的喝完,她又躺回床上,拿被子蒙着脑袋,门被大力的推开,被子被掀开,她睁开眼,对上他急切的表情。
“细云,我想了二十八钟,外的风很大,雨很冷,我想清楚了,我只想告诉你,事情都过去了,过去的事,就忘掉它吧。如果你不介意我没有房子,没有车子,也没有钱,跟着我要受很多苦的话,我想说,我愿意照顾你。”
恍惚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只觉得浑身的热气都涌到了眼睛里,她眨了眨,眼角湿湿的。
他用指尖给她擦去,指尖很凉,掌心却是温热的,她的眼泪涌得更快,就像外面的雨水似的,一刻也不肯停歇。
“细云……别哭了,乖……”
她死死的扯着他的衣服,声音放开,一声又一声。
肩膀的衣服似乎已经湿了,他无奈的随她去了。“细云,我应该给你交待一下,我的条件不只不好,还很差,爸爸去世了,乡下还有一个生病的母亲,我每月的工资要给妈妈医药费,这么多年,不怕你笑话,我连买房子的首付都还不够,我肯定给不了你奢华的生活,美味的佳肴,华丽的衣服,精致的妆容,体面的身份……”
这些,她有过,可这繁华,到头来证明不该属于她,镜花水月一场空,现在,她不贪心了,她只想找个人,好好的过日子,给他生孩子,安安乐乐的过完这一生,或许不能深爱,可愿意付出她剩余的一切……
“我不介意。”她说。“我有你就够了。”
这一晚上,两个同样孤苦的人坐在床上,细云告诉了史景铭她过去的一切,童年的快乐,成年的疯狂,复仇时的绝望,最后的牢狱之灾……以及,昨天发生的一切……
他默默的听着,手抚在她的头发上,告诉她最多的一句就是,过去了,细云,都过去了。
细云从来没有这么痛快的哭过,眼泪似乎要把过去的一切都冲走,那些不开心的往事,那些人,那些遗憾的感情。
史景铭也说了他的一切,父亲早死,母亲一个人把他拉扯大,年老却身患重病,艰难的求学,谈过一次恋爱,却因家庭贫困被人抛弃,一个人在酒店工作,却只有孤独的灵魂,他想努力的奋斗,给细云最好的生活。
她不知道后面的生活是什么,可是她愿意去等待,像期待华昭一样,完完全全的信任。
天微亮的时候,史景铭抬起细云的下巴,定定的看着她。“细云,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华昭也问过,细云,你愿意跟我一起离开吗?
她相信,他们都是最真诚的人,有爱情最简单的心,或许不够有钱,或许不够有势,可这简单的温暖,一定可以度过这辈子。
“景铭,我愿意。”
他们各自期待着简单的幸福,可是,命运是一场玩笑,可笑至极。
不弃
细云感冒了,按史景铭的话来说,就是她淋了这么久的雨,想不感冒,那是不可能的。
打电话给他请假的时候被他这么一取笑,恹恹的感觉反而没有了,史景铭说下了班过来看她,挂断电话后躺在床上,就只看见一格一格拼接而成的蚊帐,蓦的就想起小时候和爸爸一起吃的甜点,也是这种格子状的,一层一层,精致漂亮,浓郁的香气从那些格子里飘出来,一咬,连心也变成了甜的。
她傻傻的笑,闭上眼睛,枕边的盒子被她抱在了怀里,紧紧的。
那天早上史景铭送她回来时柯白然还是怔了一下,但她也没问太多,柯白然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好奇,却守得住自己的眼睛,守得住自己的嘴。
“好好对她。”她以朋友,而非下属的身份这么告诉史景铭。
“我会的,她现在是我的女朋友。”
柯白然怔了一下,释然的笑意。
一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过起来,却是极快的。
史景铭下班之后先去了一趟厨房,厨房有师傅特地给他炖的汤,一想起细云瘦弱的身子,心就是一阵疼,她一米六五的身高,体重却只有八十五斤。那天晚上听她平淡的说起在牢里时过的生活,吃不饱,一天一天的这么瘦下去,出来后,也是一个人过着。
有一个人能心疼她,该多好。
去的进候细云正躺在床上看电视,很小的电视,又没有装有线,效果不好,画面有时候还要抖动,她眼睛盯着也不知道是在看电视还是在发呆。
看见他时脸上才有了一抹笑意,屋子里小,连坐的地方都不太宽,她想起来,却被他摁在床上。“感冒没好,穿得又少,瞎动什么,躺着,捂好……”
严厉得有点像斥责的声音,他一寸一寸,像造蚕茧似的把她裹了个严严实实,细云从被子里把头探出来,对上他深邃的眼睛,那么黑,那么深,仿佛里面就有一个温暖的家,细云就想起以前爸爸也是这样,她不听话的时候,半是斥责半是关爱的骂她,轻轻的,像挠痒痒似的,很舒服,又好笑。
“景铭……”她轻轻的唤,带着几分孩子气的感觉,软软糯糯的声音,像春节时吃的汤圆,嚼烂了,一下就给甜到了心里,漂亮的眼睛里柔光闪动,笑意盈盈,总算有了一点这个年纪女孩子应有的张狂和骄傲。
他笑了笑,手指头在她额上轻轻戳了一下。“叫我干什么……”
“你好像我爸爸,他以前也这么念叨……像个老婆婆一样……”
他反应过来。“嫌我老了是吧……”说着就去挠她的痒。
细云躲闪着,呵呵笑着,身体渐渐热出一身汗来,欢快如同银铃一般的笑声渐渐充满了这个狭小而凌乱的房间,闹累了,细云才发现桌上还放着一个保温桶。
“是什么……”她问。
视线移过去,云淡风清的声音:“听说这种受凉的感冒要吃中药才好得快,我让药房熬的……下班时特意去拿的……”
细云一下垮下脸,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不吃,我不吃,谁让你去弄中药的……”
说着还拿被子把头给蒙上了,死活不出来了,景铭哭笑不得,扯开她的被子,笑道:“骗你呢,我让厨房熬的汤……”
“真的?”嘴角微翘。
“假的。”他板起脸。
她恼了,张着嘴想咬他,直到他把保温桶放在她面前,浓郁的汤香味,她确定不是中药后,这才罢了休。
拿了碗盛了出来,浅黄的汤汁,上面飘着几点油珠,香菇的香味扑面而来,白瓷的勺子放在里面,旁边就是他的手,宽大的手掌,细长的指头,食指有些茧,薄薄的一层,他舀了一勺出来,小心的吹凉,热气飘到她脸上,感觉烫极了,不知道脸是不是红了,细云微微垂下了头,视野里只能看见他宽厚的下巴,嘴角微翘,淡黄|色的光晕……
细云一瞬间就放弃了自己动手的念头,她张开嘴,温热的汤汁送了进来,微甜的感觉化开。
他问她。“好喝吗。”
细云点了点头。“甜的。”
他啊了一声,眼中一抹疑问,见她不语,犹豫了一下,舀了一勺放进自己的口中,摇了摇头。
“不甜呀……微咸……”
细云乐不可支的笑了出来。“我骗你的,谁让你刚才骗我来着……”
他的眼中一丝恼怒,把汤碗往旁边一放。
“崔细云,敢骗男朋友,这个罪名可重了,看我怎么教育你……”
“不要挠我痒……”细云举起手投降。“我不敢了……”
他定定的看着她,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细云不知道他到底想怎么样,扯了扯他的衣袖。“生气了……”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
细云纠结成了一团,伸手戳了戳他。“到底什么意思……”
“想知道啊……”
细云点头。
“亲我一下……”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颊,眸中笑意涌动,就那么看着她,微微期待的眼神,细云也看着他,他在等待,她在犹豫……
旁边的盒子里就装着华昭的骨灰,华昭也在旁边看着她,看她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过去的种种闪过,她垂下眼。
景铭转身去端汤碗。
可手却被她抓住,有些紧,十指相扣,他还没反应过来,颊边突的温热。
华昭
可手却被她抓住,有些紧,十指相扣,他还没反应过来,颊边突的温热。
“不算……”史景铭紧紧握着细云的手。“再来一下……”
“你怎么赖皮呀……”细云咯咯笑着。“我不管,我亲了啊……男人不能食言,否则诅咒你变成个大胖子……”
他无奈的去端汤碗,一勺一勺的喂她吃完了,天边却已经渐渐的黑了下来,史景铭看了外面一眼,道:“肚子饿了吧,我去买点菜回来……”
史景铭离开之后,细云坐在床上发呆,旁边是华昭的骨灰,不远处的地方,还放着刚才的汤碗,汤汁微咸又甜的味道似乎仍然停在舌尖,景铭对她,真的是不错,和他一起,有和华昭一样的轻松感觉,或许现在还不够深爱,可,她愿意去尝试,愿意迈出第一步。
“华昭,你会祝福我的,对吧。”
轻轻的敲门声,细云一看旁边的时间,景铭出去还没几分钟,就么快就把菜买回来了,还没带钥匙……
穿上拖鞋,她笑着去开门,嘴角却僵在门开的那一刻。
回来的是柯白然,可身后那两个人——颜华阳,常翊东,他们来干什么。
开门的时候,柯白然悄悄告诉细云,她回来的时候,在酒店门前碰上了颜华阳和常翊东,他们两个好心要送她,她笑着拒绝,常翊东便一下露出了真面目,阴恻恻的告诉她,他们的目的还真不是送她,只是为了来找细云。末了,常翊东又云淡风清的提醒她,不要忘记丽景的老板是谁,凡事得机灵点。
细云理解柯白然的无奈,他们两个永远也不会明白柯白然有多么需要这一份工作,他也没心情询问她愿不愿意见他,颜华阳的作风,一向是不问过程,只求结局的,他要见她,就一定得见到,其余的人,其余的人的心情,不重要。
可是又觉得常翊东说出这种危胁的话有些不可思议,这话,明明感觉是颜华阳才说得出口的,末了她又觉得释然,谁说有什么关系,就像常翊东前几天告诉她的——
她很天真,又傻,怎么看得透人心,常翊东真这么单纯善良,也不会和颜华阳走得这么近,也不会成为常家下一代的接班人。
进来之后的地方,不过是巴掌大的一块水泥地,地上没有地毯,甚至连磁砖也没有,颜华阳怔了一下,拥挤的小房间透着一股闷人的味道。
她就住在这种地方,她在这种地方就能住下来。
颜华阳一时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样的心情,崔细云一向娇生惯养,就算跟在他身边那段时间,在物质上,他也从来没有委屈过她,那时的确是想把她捧到最高,然后再狠狠的摔下来,只不过,他没料到崔细云会玉石俱焚,也没料到华昭做了他的替死鬼。
这几年,他没有内疚过,他弟弟的一条命,她五年的牢狱之灾,扯平了,可是看她呆在这样的地方,看她平淡的眼神,颜华阳突然感觉有些复杂,倒不是怜惜,只是觉得感慨,生活,真的可以完全改变一个人,她也会甘于这样的平淡,她也会甘于这样的清苦。
只是本以为两不相欠各自过各自的人生,谁知道又会这样纠缠在一起。
是缘份还是孽缘。
“你们来干什么……”细云就站在门边,语气没有多热情,水也没倒一杯,驱逐的意味太明显。
常翊东笑着看向颜华阳,伸手推了推他,颜华阳嘴张了张,神情突的一抹恼怒,索性把视线转到窗外去了。
常翊东有些尴尬。
“细云……”门被推开,史景铭提着两手的菜怔住了。“颜总……你……怎么来了……”
小人物一个,不认识,颜华阳没有理人的意思。
常翊东倒是笑了笑。“你们准备做晚饭啊,正好,我从酒店带了一些细云喜欢吃的菜来,我们的肚子也有些饿了……”
于是要搭伙?她能拒绝吗?何必又要去惹怒他,不痛快的,只有自己而已。细云接过史景铭手里的东西,淡声道:“我去洗菜……”
屋里只剩两个大男人坐着,椅子有些硬,又小,坐着并不舒服,颜华阳皱着眉,看着外面洗菜的两个人,窄小的过道,他们两个靠得很近,细云熟练的摘菜,然后递给史景铭清洗,也不知道两个人在说什么,偶而脸贴着脸似的,细云还在笑,那种笑容,就像以前一样,灿烂极了,却又多了点淡然沉淀在里面,便越发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现在他是真的相信崔细云已是不是原来的那个崔细云了,她会煮饭,她会洗菜,她会把家务活做得很好,她可以平淡的看着他再无以前的表情。
刚才她原本可以把他们赶出去的,她可以拒绝常翊东的提议,可是她没有,她答应了,这是一件让人意料之外的事,可是他看明白了,她不是妥协,只是不在乎……
那个男人是上次通话的那一个?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忽然,那个男人伸出手,在她头顶拨弄了一下,她静静的站着,然后似乎发现被骗了,一边笑一边伸手去打他,她的笑声不大,他却仿佛听得清清楚楚,就像佛院的大钟似的,一声一声的撞到了心里面去……
他就那么看着她,忽的发现,崔细云对于他的意义,似乎真的就成了一个陌生人了,他一点都不了解现在的她,一点都不明白她的举动,她喜欢那个男人吗,可是那个男人似乎什么都没有……
这就是她的选择,他以为,她至少会凭着还有的年轻美貌,选一个能给她奢华生活的男人才是。
“笨……”颜华阳不自觉的骂了出来。“五年了,还是这么笨。”
他这一骂把常翊东也给唤回了魂儿。
生死
“华阳,咱们不是说好来道歉的吗,你怎么就不开口呢?不知道你放不下什么面子。”
他把视线收回,刚才的画面却如同电影胶片似的反复在他脑海里播放,一遍一遍,遍遍深刻,他突的觉得恼怒。
“我看她过得挺滋润的,那天的事对她没什么影响,她都不在乎了,我们还道什么歉,要道,你自个儿道去,别扯上我……自找不痛快……”
常翊东被这样挡了回来,也不再说什么。
等了一会儿就可以吃饭了,突然来了三个人,家里只有两张多余的凳子,柯白然去邻居家借了一个,围在一起坐下,又彼此看了一眼,没人说话,安静得让人有些不敢下筷。
今天的菜大部份是细云炒的。
“好吃吗?”颜华阳听见崔细云问,旁边的常翊东笑容绽开,还没来得及开口,对面的史景铭已经干脆的回答了。
“好吃。”
她微微笑开,月牙儿一般的笑容,格外的迷人。“那就多吃一点……”她又往常翊东碗里夹了很多菜。
颜华阳便看了一眼常翊东又看了一眼自己只有白饭的碗,然后收回视线,有些不是滋味的闭上嘴。往嘴里扒了两口饭,米不是很好,大概是最便宜的那一种,不香,也不是太软,更谈不上糯,嚼了两下吞进肚子,他想他是疯了才会留在这儿吃晚饭,这些菜,又粗又涩,崔细云的手艺也确实不咱个样,除了咸味,就不能做点其它的味道出来?
常翊东没话找话说。“细云,尝尝这些吧,我听说都是你最喜欢的菜,我们来之前,特别让酒店做的,新鲜的,你尝尝吧……”
细云点了点头,吃了一点,然后又夹了一些给史景铭,其实最喜欢吃的,是他,可是颜华阳在这儿,常翊东又这么说,史景铭……哎……
忍忍就过去了。
“自己没有手吗?”颜华阳突的迸出一句,钢珠子似的,又冷又硬,哽得人生疼。细云抬着看着他,他又在生什么气,这是在别人的家里,他……算了,顺着他吧,忍一时,痛快一世。
她在桌子底下握了握史景铭的手,十指相扣,然后又松开,眼中交换一抹默契,她知道,他们的想法是相同的。
结果饭吃到一半他们两个还是走了,谁也不知道他在气什么,不过接了一个电话后,毫不犹豫的扔筷离开了。
没有人有留客的意思,他一在,所有人都感到压迫,细云不得不肯认,她的潜意识里,还是希望他离开的。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更何况,他们连相濡以沫的亲密都没有。
颜华阳处理完事情回到家时已是十二点,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房间有些无聊,他坐起身,一页一页翻着手机里女人的电话,越看却越觉得心烦,吃饭时堵在心里的那口气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于是崔细云那张巴掌大的脸像魔鬼似的缠着他不放,每一个女人的模样,似乎都变成了她的,冷冷的,带着一点委屈的味道。
手机被扔到一旁,颜华阳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去了书房,书桌上面摆着一张碟片,是那天唐家别墅卧房里的摄像头记录下来的,原本是唐悦打算用来要挟常翊东的,可是男主角换人了,自然就交给他了。
鬼使神差的放进了机器里,墙上的大屏幕开始播放起来,缓慢的,冗长的一个夜晚,画面最后定格在早上细云看他的眼神。看到那里时,再也移不开视线,不由自主的就摁下了暂停键,屏幕里她的眼泪那么清透,那么重,似乎一下就落到了他的心底,滚烫的,烫得他的心有些疼,然后开始发酵,酸得他浑身都是莫名的感觉,无力得难受。又似乎是吃了不当季的水果,涩涩的,从舌尖开始,一寸一寸的涩意侵占了他所有细胞。
整个人,便只有一种又酸又涩的感觉。
他在难受,他知道,却只觉得更厌烦,崔细云缠了他五年,到现在还阴魂不散。
握着酒杯的手渐紧,他垂下眸子,咬牙切齿的念着三个字:崔细云。
从那天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细云都没有见过颜华阳,也没有见过常翊东,日子似乎就这么安静的过下去了,细云有时间就去史景铭那儿,给他收拾收拾屋子,整理整理资料,她的俄语有一定的基础,有时候充当一下翻译,史景铭正在准备职业考试,白天上班,晚上看书,没太多的时间陪她,细云看在眼里,有点心疼。
现在终于确信,这种简单而平凡的生活,真的很好,平淡,却真实,平凡,却温暖,两个人一起散步的感觉比她以前飞到国外扫货的心情舒服多了,两个人一起看一场电影比以前包下一个电影院还快乐。
她想,她会沿着这条路,慢慢的走到老的。
他们两个的关系并没有在酒店公开,史景铭一直都是低调的人,而细云呢,也已经没有了高调的性子,他们两个都知道办公室恋爱不是太好,他们工作中也尽量不谈私事,下了班却会一起去菜市场,会一起谈酒店的八卦,偶而也会吵架闹闹小矛盾,不过,和好需要的时间不会太久,史景铭总是会紧紧握着她的手,说,细云,我们和好吧。意见不合的时候,他会说,我们坐下来谈谈吧
他总是用充满柔情的眼光看着她,让她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更何况,也无需拒绝。如果她还不答应,他就会握着她手,一遍一遍捏着,温暖的大掌,眼眸深黑,里面,满满的都是她的影子。
她就想起以前的日子,那时她和颜华阳,是不会吵架的,常常是他的一个眼神,就能让她感到害怕,他们两个在一起的地位是不平等的,她只是一个附属的,没有人权,也没有立场抗议的情人。
还好,所有的回忆,痛苦,绝望,孤独,让人不开心的东西,都已经过去了。
这样一想,越发觉得吵架,真的是一件很无聊的事。
她会勾起唇告诉他。“景铭,我们不吵了……”
决定
柯白然说她皮肤变好了,脸色红润了,声音动听了,一看,就是一个谈恋爱的女人,细云随她笑去,转眼间已经到了包房的门口。
敲了敲门,她推开,怔了一怔,里面坐着的人是常翊东,还有一些他下属模样的男人,他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绷得紧紧的,似乎在生气,眼睛像藏着一簇火苗似的,嘴角却是挂着笑,不怎么好意思的看着对面的人,对面是几个外国人,都上了年纪了,脸上明显的皱纹。
他们就这么坐着,也没说话,彼此似乎都觉得尴尬,便不断的举着酒杯喝酒。
细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沉默的做着自己的事。
“细云……”她出去送菜单的时候被常翊东叫住了。
“怎么了。”
“没啥……”他笑了笑。“我出来避难,就叫你一声……”
避什么难?细云挑眉询问。
“偌……”他的手戳了戳门内。“几个俄国鬼子,只会简单的英语,翻译不在,就没办法沟通了……”
“那,你们的翻译呢?”
“来的路上出了点车祸,在医院躺着呢,新的翻译人员正在赶过来的途中,我可不想在里面看着几个糟老头子,所以便出来透透气……”
他的模样既烦又燥,细云想起两人好歹认识一场,笑了笑,道:“哪果不介意的话,我倒可以临时充当你们的翻译人员……”
“你……”他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你会俄语……”
当初是为什么去学俄语呢,其实这是爸爸的意思。因为妈妈年轻时曾在俄国生活过一段时间,爸爸也在那边生活过一段时间,他们在俄国相遇,相恋,那是他们一生中最美丽的回忆,细云小时候常常听爸爸用俄语讲他们曾经的故事,可惜却听不懂,大一些之后,在爸爸的要求下,她去学俄语,可是却不认真……
再后来认真的学,是因为颜华阳,颜家在俄国有一座古堡,颜华阳曾经说过,婚礼在古堡中举行,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了童话世界里。
那时的她真是天真,拿出从来没有过的认真态度,华昭的俄语称得上精通,那时她便天天缠着华昭,现在想起来,华昭那时的心情,脸上笑着,内心也一定非常难过。
最后,她基本的交流没问题了,她几乎幻想着古堡中的那场婚礼了,可是他却告诉她,娶她,只是游戏最后的一部份,父母在俄国的美好没能延续到她的身上,俄语,讲出来,只让她觉得自己傻而已。
想不到过了五年,简单的口语交流对她来说仍然没有问题,也许是曾经的记忆太过深刻,恨颜华阳,想华昭时,她都清晰的记得那段学习的日子。
恨和爱都是太过强烈的感情,所以她忘不掉,深深的记到了现在。
她应付了一会儿常翊东的翻译人员就赶来了,她退出包房,他也跟了出来。
“细云……”他叫住她。
细云停住脚步。
“谢谢。”
细云摇摇头,想走,却又被他叫住。
“有事吗?”她问。
“其实……”他停在她面前,斟酌了一下才开口说了这两个字。
细云觉得常翊东有点怪,想说又不说,看着她,却又把视线移开,很为难的样子。
他终于发声道:“细云,其实你想过离开这家酒店没有……”
离开?她好不容易才获得这份工作,她没想过离开。
可是……常翊东一瞬间的急切,他感觉自己就像做重大决定前似的,突然紧张了一下,他想告诉她,她可以离开这儿,可以有更好的工作,更好薪水,更好的发展,如果她不介意,去常氏,做什么都好,他可以给她安排。
可是却又觉得突兀,从那天之后,细云见了他,都是一副淡淡的模样,形同陌生人,他好几次看见她和史景铭手挽手的样子,她会笑,会和史景铭说悄悄话,会十指相扣,每当这个时候,总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感觉袭上他的神经,或许愤怒,或许遗憾,或许不甘……
他隐隐明白,却又不甘愿承认,他和细云的距离,差得太远了,细云不会喜欢他,他也不可能娶细云。
这样的招惹和邀请,对他和细云来讲,都只是负担,可总有一种莫名的冲动让他急切的就把心里的想法吼了出来。
“你会俄语,可以去常氏做翻译……”他紧张的说。“细云,在这儿,只是一个服务员,在常氏,你就是一个白领……也没有人会瞧不起你……”
不会吗?细云沉默的垂下头,不是不会,只是因为常翊东的关系,不敢而已,她的那一点俄语水平如果答应了常翊东,跟以前的她,又有什么区别,她不想欠别人情,也不想不劳而获。
走廊的阴影里,常翊东就只看见她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像是蝴蝶扑闪的翅膀,扑扑的,就飞走了。
“常先生,对不起,我暂时没有辞职的打算……”
说完她就跑开了,常翊东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有些莫名,却听见身后一道凉凉的声音。
“翊东,到我这儿来挖人了。”
他回过头来,一窒。“华阳……”他吃惊的道。“你怎么在这儿……”
“这很重要吗?”他瞟了他一眼,嘲讽的道:“我到想问问你,你是来挖人呢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常翊东一时竟然回答不出来。
“不过我要提醒你……”颜华阳淡淡,视线沉冷,寒冰似的。“美人江山,可不能太贪心啊……”
那天下了班之后,史景铭要加班,不能陪她一起回去,她慢慢的和柯白然在马路上走,突的一辆车驶过来,车身几乎擦过她的裤沿,细云吓得差点没有尖叫,车窗滑下,颜华阳那张贴了石膏的脸一下出现在她面前。
“你会俄语……”他说。
细云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颜华阳心里一阵火,她什么意思,她防着他,所以沉默,以他看,崔细云这五年牢狱之灾磨掉了她的尖锐,脾性,骄傲,却没有磨掉她的倔强和招人的性子。
她才出来,就招惹了两个男人为她神伤。
“我要去俄国,你跟我一块儿去……”他顿了顿,补充。“当翻译……”
细云摇头。“我不懂俄语,我早忘了,你弄错了……”
颜华阳的脸色立即黑得像乌云似的。“你去不去。”他沉声道,眸子紧紧的盯着她,像吃人的狼似的。
细云摇摇头。
他偏回头看着前方,手指在空中响了一下,驾驶室的门打开,出来一个人,微笑。“崔小姐,好久不见……”
康德男,颜华阳的特别助理。
手被抓着朝车里拖,柯白然完全被一幕吓傻了,等反映过来的时候,面前哪还有人。
偷情
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三万尺的高空了,从窗户看出去,黑漆漆的一片,窗玻璃上一张茫然的人脸,模样清晰,她眨眼,她也眨眼……
反应过来后掀开被子下床,她身上的衣服还没被换下,纯白的地毯上摆着一双拖鞋,合她脚的大小,打开门,过道的装潢精致华丽,两旁是柔和的壁灯还有名家的油画,却一个人也没有,细云心里涌上一阵阵的不安,这布局,她太熟悉了,虽然里面的装潢重新修整过,可框架结构却没怎么变过……
这架飞机是几年前颜华阳在法国定购的私人飞机,当时……算了,不提当时了,当时的一切,甜言蜜语,华服珠宝,全都已经过去了。
回忆又有什么用。
沿着记忆中的布局很快就到了起居室,门没锁,她推开门,里面黑漆漆的,颜华阳不在里面,又退出来,正好撞到一个人怀里。
“崔小姐……”来人恭敬的看着她,脸上却没有笑容,这人和以前一样,脸上从来没有笑容,以前她就怀疑他是不是一个面瘫,可是这个面瘫,却是颜华阳最忠心的助手和他命令的执行者。
“他呢……”细云问康德男。
“在书房。”
“带我过去,我要见她……”有些急切,她想问问颜华阳强盗一样的抢了她来,到底是什么意思,或许又是一场游戏,倒符合他的一贯的作风,一向只有他想,他愿意,别人,不重要,细云冷哼一声。
轻轻敲了敲门,康德男给她打开门,这间书房,是这架飞机上她惟一没有来过的地方,五年前是她的禁地,颜华阳给了她宠爱,却从来没有给过她信任。
他坐在办公椅上,视线盯着墙上大屏幕里的曲线图。“坐……”云淡风清的语气,仿佛是一场友好的聊天。
“不用了……”细云双手撑在桌上。“我只有一个要求,我要回去。”
“回去?”他摘下眼镜,微笑着看她,漆黑的眸子里兴味十足。“用什么,降落伞吗?我怕你这张脸摔下去,你天上的父母都认不出你来……”
细云咬着唇,他脸上的笑容太过碍眼,嘲讽一般,傲慢又无礼,仿佛站在山顶的人,俯视着山脚的她,她和他之间,一直就没有平等过,所以她就这么被他搓扁柔圆,呼来唤去,可是他现在干嘛要怎么做,他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他干嘛还有像个强盗一样……
“颜华阳……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她几乎没有力气吐出这句话,她又在求他了,求他放过她,在监狱的时候她就求过他,求他救救她,救救孩子,可是他冷漠的拒绝了……他不会知道,她这么卑微的恳求他时,心有多痛,裂成一片一片似的,当时,只要他肯出手,她的女儿,也许会有一线生机……只要孩子没事,她受什么惩罚,哪怕跪下给他磕头,哪怕下阿鼻地狱永不超生,她都认了……
可是那个小生命,还是没能保住。
男人的冷漠彻底刺痛了她的心,细云颓然的后退几步跌坐在沙发上,为什么她要犯过去的错,老天惩罚了她这么久,她现在才看到一点幸福的影子,为什么命运就不能放过她。
视线移开,颜华阳感觉自己的心因为崔细云的眼神无法控制的室闷起来,连呼吸都要费很大的力气。“细云,你想太多了……”声音不自觉的放柔。“我只是需要一个俄语翻译,我们这次的目的地,是俄罗斯……”
却只换来她的冷哼,细云垂下头,轻声道:“你颜华阳要翻译,还会找不到,何苦要抓我这个半通不透的……敢做,为什么不敢承认……颜华阳,你怎么这么恶劣,你究竟要想怎么样,是不是要我跪下求你……”
她一下站起来,双膝就要落到地上去,颜华阳怔了一下,眼神闪过一抹冷厉,她就这么迫不及待,连尊严都不要。
“你什么意思……”无法控制的就大声起来了,抓住她把她往沙发上一扔,灯光下,那张脸上的面具,似乎开始龟裂。“崔细云,我说了是翻译就是翻译,你还当自己是天仙呢?还以为我非你不可呢……我告诉你,你没那么大的吸引力……”
他就在她面前转来转去,细云松开的手又握紧。“我是不是天仙不用你管……”她声音细细的,绝望似的喃喃自语着。“我只知道,现在我过得很好,我一点也不想招惹你了,景铭还在等我电话……”
他冷哼一声,从办公桌上扔给她一部卫星电话。
“要打就打……”
细云抬头看了他一眼,也不客气,拿起电话就拨出去。
史景铭接到她的电话时松了一口气,他听柯白然提过情况,说细云被老板带走了,他去集团公司找人,秘书又告诉他说老板飞去俄罗斯了。
一晚上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焦燥不安,现在半夜了,可算接到细云的电话了,心,也放松了一些。
“他说让我去做俄语翻译……”细云小声的解释。“大概只需要几天……”
翻译?史景铭知道不会那么简单,颜华阳五年前和细云的关系,如今又这么霸道,心里隐隐有一抹不好的预感,如果颜华阳真的要怎么样,他的力量真是太弱小了,可是这种时候,细云如果再听到他的怀疑或者是责问一定会更担心,细云不笨,她的心里肯定也有很大的压力,他,就不要再给她压力了吧。
“原来是做翻译呀……”史景铭的声音一下轻快了很多。“那就好好做吧,几天而已,等你回来的时候,我炖汤给你喝……你想喝什么汤……”
“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你是我女朋友啊……我肯定得有求必应啊……不然你跑了,我上哪儿追去……”
细云嘴角抿成了月牙儿。“那我要好好想想……”
两个人就这样聊开了去,从炖汤聊到炒菜,从炒菜聊到天气,从俄罗斯的天气又扯到了国际时事,最后又扯到了今年的流行元素……
颜华阳看了看时间,已经两个小时过去了,细云似乎还没有结束的意思,也似乎把他给忘到了天边,她会抿着唇笑,眼睛像是两颗小珠子,一动,就有柔和的光芒发出来,清淡温和,以前她的眼睛也是有光的,却是隐忍的,压抑的……
现在的细云和过去的那个崔细云真的不一样了,过去的那个漂则漂亮,可更像是一个玩具,久了,就厌了,舍弃也不会那么心疼了,可是现在这个细云,总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她温婉,她隐忍,她倔强,除了那张脸之外,更多了一种吸引人的感觉。
这么感觉让他疑惑,让他不解,让他有了兴趣,这几天晚上,睡觉之前,他总是想起那天早上,她哭着吼:“我再也不想和你们这群人,有一丁点关系……”
那一刻,他的心里竟有那么一种难以言说的疼痛,那天在那间破小的屋子,他肯定崔细云不是原来的崔细云了,可是那种莫名的感觉更甚,他把她逮到飞机上来,只是想习惯,习惯这个样子的崔细云,习惯了,心里那一丁点异念大概就会不见了,就像崔细云说的,他颜华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她,肯定不是他非要不可的那一个。
书房的通话还在继续,他烦燥的站起来,关掉电脑,静静的打开门走了出去。
“颜总……”康德男跟在他身后。
颜华阳摆摆手。“我要休息一下……”
“关于小姐的事,向你汇报一下……”
颜华阳脚步停住,道:“她们怎么了……”
康德男跟在颜华阳身后,声音压低了些。“管家刚刚打电话来说,二小姐的心脏病又犯了,不过现在已经稳定下来了……”
颜华阳表示知道。“让医生看紧一点,条件允许,就马上给她动手术……”
“知道了。”
回到房间却仍然没有睡意,他打开墙上的电视,一旁的碟片鬼使神差的又被他塞到了播放器里,其实里面的每一个画面他都熟悉了,可是却像上瘾了似的每天睡前都要看上一看,仿佛这样就可以把心里那些莫名其妙的感觉压下去。
他就那么盯着,上面崔细云的脸,她的眼泪,似乎就这样落到了他的心里,一天一点,如同水滴石穿似的,缓慢的侵蚀着他的那颗心,慢慢的,吃得一点不剩。
到的时候已是早上,细云还没睡醒,昏昏沉沉就给塞进了车里,俄罗斯细云倒是来过很多几次的,陪爸爸,爸爸每年都要到这边住一个礼拜,在他和妈妈在俄罗斯的那所房子里,其实那所房子其实很小,家具也都很旧了,烙着逝去岁月的痕迹,不但奢华谈不上,更像是电影里那些老旧的弄堂,对镜梳妆的三十年代女子,黑白的电影胶片里幽幽的透着一股子苍凉。
这样的屋子,不适合居住,只适合用来怀念,怀念那个心爱的女人,阴阳两隔的爱情,夹着淡淡的忧伤,无以名状的疼痛。
愿意
细云那时并不是很喜欢这一个礼拜的时间,除了房子又老又旧之外,更连佣人也没有,照顾他们的,只有一个负责看房子的老年俄罗斯妇女,但是细云那时是不敢和爸爸闹的,爸爸什么时候,什么事情都会迁就她,惟独这一个礼拜,会骂她,还会打她……
以前觉得郁闷之极的事,现在想来,却觉得温暖极了,仿佛心里放了一个小火炉,慢慢的烤,慢慢的温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被这样的暖意包围着。
她想,她也会找到像爸爸这样的一个男人,以前是华昭,现在是史景铭,人生,总是会有希望的,她和爸爸的区别在于,爸爸给了妈妈全部,所以连心也死去了,她的心,虽然碎过,可拼好之好,总还是会跳动的……
可脑中又有人在提醒她,想想算命的怎么说的。
一下就给惊醒了,面前就是颜华阳的脸,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离她很近,一动不动,眼睛也没有焦距,只有一抹浓重的黑,却仿佛要把她也染成同样的颜色。
联想到那个预言,细云啊了一声。
他回过神,不动声色的离她远了些。
心里蓦的咯吱了一下,她不喜欢颜华阳刚才的模样,无声无息却透着巨大的压迫感,想着,身体更往车门的方向缩了缩。
“到了酒店之后,你先休息一下……”他沉淡的交待。“晚上有一个酒会,你陪我一起出席,下午的时候会有人来负责你的妆容和衣服……”
细云没有收回视线,只点了点头。
却不知道哪里又惹着他了,他合上PDA的声音重得让人心惊。“希望你的礼仪和舞步没有在这五年之中遗忘了……”他嘲讽的道。
细云眸子沉了沉,淡声道:“我知道自己的本份,就算忘了,也不会给你丢脸的。”
“停车……”他重声开口。
车子在一旁停下来,细云偏头,只见他几乎是瞪着她下了车,康德男自然是跟他相同的动作,车门“趴”在一声被他摔上,车子很快开动了起来,细云不知道他要去哪儿,也没兴趣知道,没有他在车子,让人感觉舒服了不少。
俄罗斯的早晨还有些清冷,街上的人不多,颜华阳站在街头,看着周围的异乡人,冷风吹在他的身上,心时顿时涌出一股无以名状的孤独,他扯着嘴角冷笑了一声,孤独,被崔细云气疯了吧,那女人,总有让人不舒服的能力,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很快一辆黑色的车在他面前停了下来,副驾驶座上下来一个穿制服的老人,他停在颜华阳面前,恭敬的道:“少爷……”
颜华阳点了点头,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一路行驶,他眯起眼睛养神,张开眼的时候,就看见一座建在半山腰的古堡,周围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林,上面的铭牌赦然写着四个英文字母:YAN。
主宅前面的空地上已经站了几个人,颜华阳下车他们就朝他恭敬的行礼,轻声道:“少爷……”
颜华阳一边走一边问道:“她们呢?”
管家模样的人上前回道:“两个小姐在舞蹈室……”
他停住脚步冷笑了一声,道:“老二还能跳舞了吗?”
管家怎么没听出他话里的嘲讽意味,不敢发表什么意见,只轻声回道:“那孩子才被允许下床,所以只是看她姐姐跳而已……她的身体,能干什么呀……”
他的脚步蓦的一转,道:“德男,我们先去舞蹈室看一下……”
穿过奢华的走廓再转了一个角便是舞蹈室,推出一条门缝,便见不大的小人儿正在练基本功,老师很严厉,教鞭伺候在其中一个孩子的头顶,而另一个则坐在一边,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眼神却透着几分无奈和向往,灯光下,隐隐可见那个孩子脸上的汗滴。
“老板,要进去吗?”康德男问。
颜华阳关上门朝外走,他边走边道:“这次来的主要目的不是她们……等我把事情处理好了有时间再说……”
沉默的跟在颜华阳身后,康德男看向舞蹈室的视线,难掩的一抹同情,这么小的孩子,就被这么的扔在这儿,谁让她们的母亲……哎……
“她们最近的情况怎么样……”颜华阳问。
跟在一旁的管家赶紧回答。“还不错,二小姐的手语已经完全可以与人交流了,大小姐礼仪、马术、剑术、骑射都已经找好了老师,学前教育也已经安排好了,二小姐的心脏已经给您报告过了,医生说这个阶段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颜华阳点点头,挥手让管家的下去,进入书房后,打开墙上的大屏幕,里面是一张男人的脸,颜华阳的视线就停留在那上面。
“德男,你怎么看……”颜华阳把遥控板扔在办公桌,皱了皱眉。
康德男在他对面坐下。“之前我就建议过你不要到这边来,当年我们好不容易才把他逼留在俄罗斯,现在你却亲自跑到狼窝来,你觉得,他会不替安乐报仇,你觉得,他会这么容易就放过你……”
颜华阳视线寒了寒。“我从来没有怕过他,我也从来没觉得当年这么做是错的,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我只会做得更狠而已……”
“你是这样的想法,他何尝不是这样的想法,我想,我们这次的俄罗斯之行不会太顺利的……”
“他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根本没有翻身的可能……”颜华阳说得绝对。
“可就怕逼急的狗,会跳墙。”
“我怕他跳不过去反而会跌死。”颜华阳笃定的开口,拿起桌上的相框,视线停在相片上,两个小女孩的笑容灿烂纯真。“何况我的手上,还有一张可以出奇制胜的王牌……我看他,怎么翻得出我的手掌心……”
处理好古堡的事之后已经是傍晚了,看了看时间,酒会差不多开始了,化妆师打电话说细云的妆容已经处理好了,颜华阳回去接她,推开门就看见化妆师给她把钻石项链戴上。
钻石莹润灿烂的光泽衬着她的脖子如玉一般细腻,灯光下,淡然的女人,微笑如同圆月一般的完美。崔细云的皮肤还和以前一样好,羊脂一般的白,却微微透着苹果的红,让他爱不释手的细腻,如同最顶级的红酒滑过舌尖,轻颤颤的不舍……
她身上穿着紫色的露背礼服,细肩的带子,饱满的双峰,大概因为生过孩子的关系,以前略小的尺寸现在刚刚正好,纤腰不足一握,双腿又长又直……
宣城上流社会的第二美女,他恍惚想起以前听到的一种说法。
第一美女是谁呢,是安乐,他的妻子,那的确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可妻子,这可真是一个讽刺的词。
可是现在的崔细云真的有了一种吸引人气质,以前的她喜欢笑,笑起来明艳,现在她却安静,安静的不忍移开视线,漂亮的女人有很多,拥有让人不舍气质的,却很少,崔细云大概不明白她的蜕变改变的是什么……
颜华阳视线沉了沉,过去牵起她的手,她一下回过神来,和化妆师谈笑的笑容僵在脸上,她站起来,不动声色的抽出手。
“我准备好了,走吧……”
能感觉到她手上的茧印,薄薄的一层,有些刺人,她微笑着看他,却没有了他熟悉的那种感觉,流年看似没有改变什么,其实什么都已经改变了,比说如她手上的茧,比如说她陌生的态度。
错过这个词让人恐慌,遗憾这个词更让人害怕,伤害这个词让人绝望,颜华阳心念一动,又重新抓了上去,对上她责问的眼神。
他握得更紧,怒斥道:“瞪什么瞪,你身上哪一寸皮肤,我没摸过,没碰过,你什么眼神……不满吗……”
她黯然的垂下眼眸,平淡无波的模样让他不知所措,他好像又说错了话。
过去的时间只需要十几分钟,这种宴会是她熟悉的,穿着高级定制时装的漂亮男女,五颜六色的酒液,还有幽扬动听的曲子,翩翩起舞的男男女女。
这里,似乎是一个没有烦恼的世界。
以前她和唐悦最喜欢这种宴会,年轻又美貌的姑娘,总有很多男人向她们伸出邀请的手,玫瑰花还有英俊的男子总是让人喜欢的,最动人的,是他们看着她时,那种赞美的眼光甚至偶尔的一点色念,女人与生俱来的虚荣感,那时虽然还只是一个孩子,可,哪个女人不曾经都是孩子……那时的夜晚,几乎一晚上都能听到她高跟鞋跳动的声音还有笑声,她享受男孩们的目光,也喜欢他们搂着她的腰时有温度的手掌,那时她是一个真的公主,哪怕时针指向午夜的十二点,她仍然可以含笑的等着王子的南瓜车。
无辜
可是现在,她已经不是公主了,这里的每个男人和女人都让她觉得陌生,甚至这音乐也让她觉得无所适从,他们说着夹着地方口音的俄语,有时候说得快了,她根本听不明白他们在讲什么,颜华阳还让她当来翻译,他可真是找错人了。
偏头找他,才发现他和康德男在离她有些远的地方,正和一个高大的俄国人聊着,那般的自由,哪像是需要翻译的模样,有人友好的向她邀舞,温和的一个男子,嘴角浅浅的笑容和迷恋的目光,细云笑笑拒绝了,从侍应那里拿了一杯酒,缩到了角落去。
结果对这种宴会不感冒的还不只是她一个人,一个看起来有些老态的俄罗斯男子,倒不是说年龄老,而是他给人的感觉,有一种沧桑的陌生,就感觉他的身上,一定发生过一些让人难以忘怀的事,而这种事,一定还是悲剧。
他没有抬头,手里端着一杯香槟,浅浅的啜着,窝在沙发上,大半身体被掩住了,细云好奇的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男人似乎陷在了自己的思绪里,茫然的睛睛穿透了时间空间落到了一个人她不知道的地方,细云不知怎么一下就想起了爸爸,爸爸也经常露出这样的眼神,在他和妈妈每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里。
每一个人都有各自的故事。
长时间盯着人看并不礼貌,而这个人,大概也不想这一方天地出现一个外人,细云如此一想,便端着酒杯想走,他却抬起了头,拍拍旁边的位置,微微笑了笑:“坐吧。“
细云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来,这个角落很隐蔽,没有人来打扰她,她可以安静的看着别人的故事,别人的快乐,仿佛一个局外人,只需要看着就可以了。
“你说……”旁边的男人突的开了口。“人生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呢?”迟缓而苍凉的声音,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细云,眉毛皱了皱,似乎很好奇她的答案。
细云怔了一下才回过神,近距离观察才发现他的眼睛很漂亮,玻璃珠子一样的,干净的透着蓝光,别人说蓝色是忧郁的颜色,他的那双眼睛似乎把这种蓝色发挥到了极致,浅浅的一层,却仿佛最敏感的那一处地方被拨动着,细云垂下眼,认真思考起他的问题来。
她的爸爸,她的妈妈,她的女儿,还有华昭,都是她的遗憾。
“人死,是最大的遗憾。”她开口。“因为那时就算想回头,可是人已经不在了……”
“人死……”他细细的重复了这两个字,那双眼睛,似乎更蓝了,他把酒杯递到她手上,忽的笑了笑,那笑容,也苍凉的紧,他站起来转身离开,细云莫名其妙的盯着他的背影,似乎还能听见他清淡的声音。“你说的对,人死,的确是最大的遗憾……”
手上突的一空,她回过头就瞧见颜华阳不悦的脸。
“和谁喝酒呢,喝傻了是不是……”
那个男人已经离开了,背影与夜色融成了一体,细云从那空空的地方收回视线,她不明白颜华阳的脾气怎么越来越坏了,或许他本来的脾气就是如此,只是以前,她所见的是表象,而现在……
“你有什么吩咐……”细云问,对颜华阳的这种个性,她只需服从就可以了,本质上,颜华阳和监狱那个大姐大是同一类型的人,不能争,不能斗,他们需要的,只是服从而已,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
“你……”颜华阳的脸扭曲了一下,蛮横的扯过细云的手。“你能干什么,除了跳舞,你还会干什么……”
他似乎忘了把她带来这儿所使用的那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细云笑了笑。“那要跳吗?”
他一下就把她给扯到了舞池里面,蛮横的把手搁在她腰上。
“跳……”
细云随着音乐缓慢的动起来,可是也不知道是久了不跳舞还是面前这个男人的压迫感太强,她感觉自己的肌肉像被扔进急冻室冻过似的,又紧又硬,他搁在她腰间的手很烫,她更加的觉得不适,动了动,情况却没有得到任何的缓解,他仍然桎梏着她,细云左右觉得不适,音乐的节拍踩得不准,有几次还差点踩着他,抬眼看他,颜华阳也是黑着个脸。
“崔细云,你故意的吧,向我示威呢?”
无话可说,只得更注意自己的步子,这样一来,步子踩对了,可人还是怎么也放松不下来,颜华阳瞪着她,眼神凌厉得要把她削成一块一块儿。
细云躲避似的只好把视线别向一边,旁边的长台上摆着各种各样的美食,每一种都奢华精致,细云想起前几天史景铭才说过一些关于美食的理论,想起他的那些论调,自然想起了那个人,现在也不知道在干什么,看书还是在上班,也许在厨房煲烫,也许正在想着她,他会不会也在想,细云在干什么,有没有想他……
脚步渐渐流畅起来了,颜华阳皱着的眉也松了一点,他还以为崔细云和他跳舞真会生硬到如此呢,原来只是没有适应而已,看,过了这么一会儿,也能跳得很好,脸上的笑容也动人了,眼神也开始有神采了,这才是他熟悉的那个崔细云,喜欢这样的场合,喜欢这样的生活……
过去能给她的,现在,他同样能给她。过去的崔细云是什么样子,他也一定能把她变回什么样子。
他需要的,只是时间,还有一点耐心。
心思各异的两个人却因为各自的心思保持着平衡,很多年后颜华阳在想,那时的自己,就已经变成一个可怜的人吧。
一曲结束,颜华阳看上去温和了很多,嘴角也有了淡淡的笑容,牵着她的手出了舞池,细云眼神停在两个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上,他瞟了一眼,没有放开的意思。
康德男在颜华阳耳边说着什么。
“我们该走了……”他突然开口,虽然表情没什么变化,可细云想,肯定出了什么事。
几个人沉默的朝外走去。
司机还等在车里,三个人上了车之后发动车子,窗外的景致掩在夜色里,路灯清淡的光芒,隐隐的给人一种鬼魅的错觉,天上的月亮很圆,玉盘似的……
“放点音乐……”
细云听颜华阳这么吩咐司机,心里不免有一点疑惑,颜华阳一向不喜欢开车听音乐,也不知是什么怪癖,那时她喜欢,也被明令禁止,他的座驾里,没有一张CD,可是现在……他的心情很好吗……
他却朝着她微微笑了笑,手突然勾着她的脖子,唇一下就压了下来。
细云挣扎,却听见他低声道:“别乱动,有点不对劲,司机不是原来的那个司机了,后面还有几辆车跟着我们……呆会儿听我的话,万一不对劲就跳车,知道吗?”
跳车,这可真不是一项有意思的运动。
细云跌下去的时候,只觉得脑袋和身体已经分离了,身上各处的疼痛,既尖且利。公路就在上方,远远的一段距离,她回头的时候能看见几辆车子,就停在他们跳下来的地方,车头的灯很亮……
“别看了……”颜华阳开口。“快走,他们很快就要追下来……”
细云跟了上去,宴会的礼服让大半皮肤都露在外面,被那些野草一划,止不住的疼。
她落后了几步,前面的颜华阳停下来,天色很黑,细云仿佛能看见他皱起的眉和不悦的眼神,她也有些气,告状似的回瞪他:“你干嘛挑这么一个地方跳车,还特意骗司机开到这边来……”细云想起刚才颜华阳找了一个借口让司机改道,结果结果就改到了这么个鬼地方来,周围都是树,大片大片的,仿佛原始森林似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走得到头。
颜华阳也不知是被气着了还是怎么着了,扭头就朝前走,一边走一边讥诮的道:“德男,她这么笨,你解释一下……”
康德男不怎么情愿的瞪了她一眼,道:“这叫缓兵之计……”
细云沉默,也就一个意思,不明白。康德男又是无奈的继续道:“正是因为这里树多,面积又大,地貌也从来没有进行过开发修整,我们才更好躲藏,你想,要是在马路上,几辆车前后一拦截,我们怎么跑,而这里,车开不进来,人便有很好的灵活性……”
细云明白了一点,又见前面的颜华阳停下,折回来,把外套脱下,包粽子似的套在她身上,然后取出衣服兜里的手机,往远处一扔。
“你干嘛扔掉。”
“你还是真是笨……”没轮到颜华阳开口,康德男已经忍不住了。“手机信号,包括里面的定位装置,原本是为了保证我们的安全的,可是对方的人也同样可以利用,那么,这东西带在身上,就会对我们构成危胁。现在,扔掉手机,我们的人同样可以确字这个位置……大概的位置一确定,拼的,就是时间……”
命运
细云讷讷的点点头,再也不敢发出任何疑问,他怕康德男骂完她笨,接下来就会骂她是猪。
继续跟着两个男人朝前走,跌倒又被颜华阳拽起来,他的动作谈不上温柔,可似乎总会在她跌倒的下一秒就会朝她伸出手。
“谢谢。”
他只送给她两个字。“麻烦。”
细云沉默,除了觉得戏剧之外有,更多的,还是惶恐,她没经历过这种场面,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灾难?也许缺胳膊断腿儿?也许死亡?像是初进监狱那段时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那里面,并没有给她适应的时间……现在何尝不是没给她适应的时间,甚至连心理准备也没有……
此时便分外想念起史景铭来,想念他煲得温热的汤,宽厚的手掌,深黑的大眼睛,还有台灯下的软哝细语……她要回去见他,她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去……
细云咬咬牙又走快了些,有了这么一份念想,连疼痛,似乎也没那么严重和可怕了。
颜华阳拉着她停了下来。
“德男……”他沉声道:“我们三个在一起的目标太大了,而且不利于寻找救援……”
“我同意。”康德男点头。
黑暗中两个男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颜华阳道:“分开走,我南你北,没被逮到出去找救援,就算都被逮到了,也要拖延时间……”
康德男点头,朝另一个方向走了,细云有些忐忑,她一个人,走得出去吗,她甚至连野外生存的能力都没有,颜华阳还是要抛弃她了吗?可又想,他抛弃她,她也没有办法,总得要试一试的,史景铭还在等着她回家……
她走了两步又被扯了回去。
“你干什么……”颜华阳斥道:“回去送死吗?”
“不是……”细云悻悻的辩解。“你说分开走的……”
“我说了和你分开吗?”他扯着她的手,像拖东西一样往前拽。“你以为你是谁呀,你走得出去吗,还是想死……”
他说着又扯了扯她,一点温柔也没有,细云这时却是感激的,无论她怎么说服自己,还是没那么有勇气的敢一个人行动,他没扔下她,不管语气多么糟糕,态度多么恶劣,她还是感谢的。
“谢谢。”她说。
却似乎又惹着他了,他停下来,黑暗中的眼珠子很亮,却带着一层炙人的怒意。
“崔细云,你非得给我不痛快吗?从过去到现在,你就没给过我痛快。”
不明白他又是生什么气,只好闭上嘴,什么都不说了。
走了也不知道有多久,只感觉体力已经被耗尽了,虫鸣声包围着他们,偶尔夜鸦的叫声凄厉惨绝,身体只觉得阵阵寒意,一个不注意就给跌到了地上,膝盖传来尖锐的疼痛,细云抬起头,喉咙像被哽了石头似的,哑极了。
“颜华阳,还有多久,我……走不动了……腿,被磕伤了……”
他折回来停在她面前,也不知是在生气还是在干什么,很一会儿都没说话,最后蹲下来,拍了拍肩,道:“上来。”
他背她?“这样你的体力也会吃不消的。”
“上来……”他似乎又生气了,声音大得有点像是在吼人。“快点……不要浪费时间……你就不能痛快一点,像块石头似的,哽得慌……”
细云不再犹豫,他背着她一步一步的朝前走,走了一会儿,搂上他的脖子,身体整个儿靠在了他的身上。
“追我们的是谁……”周围太安静了,她想说说话应该会舒服一点吧。
很久没有等来回答,就在细云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开口了。“是安乐的情人。”咬牙切齿的声音。
安乐——的情人?
“当初和安乐结婚,也没想要她怎么样,可是她居然背着我偷人,她一直和那个男人来往,她居然给我戴绿帽子……”
难怪安乐的葬礼,颜华阳没有出席,就连现在说出来,也是余怒未消。
细云沉默的没有发表任何看法,颜华阳是这样的,他可以玩弄别人的感情,却不许别人玩弄他的感情,他要求安乐对他的忠贞,却不会因为结婚而断了与其它女人的联系……
嫁给颜华阳,大概是所有女人的不幸,只是宣城上流社会的第一美女,那个知性淡雅的女人,就这么消失了。
人死,的确是最大的遗憾。
她恍惚又想起了宴会上那个男人,他心爱的人,会不会也像安乐这样,死掉了。
背着她,颜华阳的速度明显的慢了下来,每走一步,似乎都能听到他喘气的声音,搁在心脏附近的手偶尔能感觉到他心脏的跳动,一下一下,重重的,细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你放我下来吧……”
他撑着她ρi股的手紧了紧,没有任何反应。
细云不再说什么了。
沉默横亘在两个人之间,这片山林不知道有多大,视野里看见到的,除了树木之外,就是杂草了,耳边依旧是虫子的叫声……还有……
“颜华阳,你听,是不是有其它的声音……”
脚步停住,两个人都留神听了起来,颜华阳的手突的收紧,吸了一口气加快了速度。
细云想,大概是有人追上来了,可他们这样两个人,根本就不是办法。
“颜华阳……”她还没说完,颜华阳就打断了她。
“闭嘴……”恼怒的声音。
“我只是想让你放我下来。”她悻悻的道。“我的脚只是疼,不是不能走,你扶着我总比背着我要快一点……”
短暂的沉默,她被放了下来。
细云靠着他,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他的手圈着她的腰,一步一步向前走着,可是她能感觉追他们的人越来越近了,恍惚还能听见那些人交谈的声音,这可真不是一个好消息,颜华阳仍然沉着脸。
她想问他他们会不会就这样没命了,可一看他的表情又问不出口,等着他们的是什么,问了就会有答案了吗?
“颜华阳……”细云眼睛一亮,拼命拍着他的肩。
“崔细云……”他似乎真是火了,把她往地上一扔。“你就不能消停一下吗,我告诉你,以前我对你还有那么一点好印象的,在你听话的时候,可有时你就太讨厌了,驴一样的脾气,非惹得我不痛快,我告诉你,你再说要一个人走,我就真把你扔这儿……”
细云被他骂得莫名其妙,只好小声的道:“我只是想说,那儿好像有一个山洞,我们要不要去躲一下……”
山洞不远,没走几步就到了,门口被很多藤条遮掩着,洞口又小,不注意看,还真看不太出来,颜华阳难得的赏了她聪明两个字,细云尴尬的扯了扯嘴角,也不知道他真正的意思是褒还是贬,刚才也不知道怎么一下就发现这个地方了,她进去后,颜华阳拿出从车里带出来的一把水果刀,然后割了些野草遮掩了一下。
山洞不大,大概容得下七八个人的样子,没有通风口,躲在里面有些闷,他坐在一边,细云自动的坐在了另一边,地上很凉,她小心的裹着他的外套,外面很久都没什么动静。
“颜华阳,我们要在这里面躲多久……”细云小声的问。
“今天晚上要躲过去吧……”他说。“我们在暗,目标不明显,这是惟一的优势,出去后就容易暴露,那样反而不好,等过了今天晚上,白天找我们的,就会是警方或者我们的人,到时,就可以出去了……”
细云打了一个喷嚏。
他起身的声音,下一秒,已经坐在了她的身边,手也搭上了她的腰,一勾,她就被迫靠在了他的怀里。
鼻间都是他的味道,从后背传来的体温也有些炙人,细云推了推,他没反应,没放手的冷冷道:“半夜的时候气温会更低,你真这么本事,就把外套也还给我……不然,就给我乖一点……”
停止了挣扎,但又觉得很不习惯,人虽然是靠在他怀里,可身上的肌肉,都绷得死紧,雕像一般的姿势,她过了一会儿就觉得酸,便换一下位置,换了又管不了多久,也不知换了多少个动作,颜华阳终于有些愠怒的道:“我看你要折腾多久……”
细云动也不敢动了。
大概一晚上这么跑来跑去确实有些累了,她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颜华阳却是一点也不敢闭上眼睛,也许他们的运气确实不错,外面一直没什么异常的动静,只是没过多久,大概半夜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雨,雨还不小,嗒嗒的,伴随着闷雷的声音,怀里的细云翻了一个身,轻轻叫了一个字,冷。
颜华阳怔了怔,把身上最后的衬衫脱离下给她穿上,又把她往怀里收了收,再把外套搭在她身上,这样一来,她倒没怎么叫了。
而他呢,凉意从背透进身体里,这么一冻,倒不觉得瞌睡了。
两个人
怀里的细云呼吸匀称,身上还残留着一点香水的味道,在这样一个闷闭的空间,回忆无孔不入,他想起以前,细云每次一打扮完,也要喷上这种味道的香水,她很适合打扮,那些华贵的衣服仿佛是专为她而生似的,一穿到她的身上,便是光彩夺目的耀眼,也许正是这样,他那个弟弟,才会这样迷恋一个脾气糟糕的女人。
他记得那天晚上,细云像猫一样蜷在床上睡着了,他从浴室洗完澡打算去书房,打开门就见他那个弟弟站在卧室的门边,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瞪着他的眼睛,充满愤怒,妒忌……
他玩味的朝房间里瞟了一眼,而他那个弟弟,却仿佛他亵渎了什么宝贝似的,抓起他就往书房带。
“哥……我要细云……你把她让给我……”他倒也不犹豫,一开口就直入主题。
颜华阳觉得好笑,颜家两个儿子,从他的智力评测一出来,便规划好了各自的人生,尽管那时,他的弟弟还没出生,甚至连胚胎的影儿都还没有。他的这个弟弟,原本期望的是个女儿,可儿子似乎也没什么问题,从小被宠着长大,什么都不知道,一派天真单纯,他才不到二十岁,知道崔细云是什么女人,他知道崔细云的脾性……他居然对他说出“让”这个字眼,简直可笑。
读书读傻了是吧。
“你觉得……”他拉开椅了坐下来,这时倒也没生气,生什么气呢,为了一个女人,伤害两兄弟的感情不值得。“天上的爸妈,会同意你和细云……”
“我觉得会……”他那个书呆子的弟弟居然给他点头。“我是真的喜欢她,爸爸妈妈会祝福我的……”
会祝福才怪,大哥的女人成为弟弟的老婆,他父亲,大概会被气得掀开棺材盖子。
想起他弟弟学的专业,文学,还是古典文学,有时在家还能听见他吟吟唱唱,伤春悲秋的声音,他渐渐的觉得愤怒,他暂时没把崔细云踹开,只是因为崔氏集团的一些权力过渡还没完成,有些和崔父称兄道弟的老头子,仗着手里的一点股份,一点都不听话,他留着崔细云,用意便是如此,想不到,真是想不到……
不知不觉中,崔细云居然还能反噬他。
“你先去说服崔细云吧……”他知道崔细云的脾性,所以知道他那个弟弟,是不可能成功的。
后来的日子,他倒也有些留意起崔细云来了,毕竟,让他的弟弟挫败,失望,迷恋,却一直不放弃的女人,他也有些好奇的,却仍然没觉得崔细云有什么吸引力,除了漂亮之外,她的个性,真是不讨喜得很。
只是偶尔有一些细节倒是打动人的,比如她心情好的时候,会专心的给他缝衬衫的扣子,尽管那些衣服他说过不会再穿,可她专心的时候微翘的嘴角格外的迷人,而最后那件衬衫,却落到了华昭那里。也会嚷嚷着说煮好吃的东西给他吃,试了很多遍,却从来不敢把成品端到他面前,倒是华昭,又成了她的试验品。有时候也会很体贴的给他揉肩膀,当然,他觉得,每一个女人,都是会做这些事的……崔细云做,更是一种孩子心性,而每次对他做之前,总得在华昭身上演练一遍……
他的弟弟过了几个月煎熬的日子,终于有一天忍不住了,他对他说要带细云走,放弃在他名下的所有股份,房产……
这个女人把他弟弟迷成了这个样子,简直是红颜祸水,他怎么可能答应,想不到,颜华昭居然以让颜家的股份外流来要挟他放手,他想了想,好啊,颜华昭翅膀长硬了是吧,他倒要看看,没了他这颗大树的庇护,颜华昭会混成什么样……
他答应了颜华昭的条件,接手他名下的所有资产,然后决定给崔细云一个代价,只是代价太大,没有一个人,是所谓的胜利者。
过去的种种想起来,仍然透着几分不真实的感觉,他恍恍惚惚的也睡着了,再次醒来,却是因为细云的尖叫声。
“洞……颜华阳……出去……怎么办……堵住了……”
她的慌乱全都落在她眼里,颜华阳抓着她的手,沉声道:“冷静一点,嚷嚷什么……”
细云喘了几口气才没那么乱了,手被他握着,有些紧,她怔了一下,抽出来,颜华阳的眸光一沉,听见她道:“洞口被堵死了,全是大石头,怎么办……怎么办……我们怎么出去……”
颜华阳头晕晕沉沉的,被她嚷得更是烦,站起来又没站稳,细云手不小心摸到他的额头,很烫……
“颜华阳,你感冒了,还发烧了……”
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颜华阳……怎么办,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细云抓着他的胳膊,像抓着一块儿浮木,洞口被堵死了,他又发烧了,他们会不会死在这儿,她不想死在这个地方,也不想和他死在一块儿。
颜华阳被她晃得有些晕,身体又乏得厉害,他闭上眼睛,喝斥道:“闭嘴。”
这种时候,他还吼她,细云怔了一下,顿时想起过去的种种,她人生的灾难,都是因为他,如果说以前是因为她傻,那这次呢,她有什么错,她不想和他来俄罗斯,他却像强盗一样抢了她来,她不想招惹他的,却一次又一次的和他扯上关系,现在,她还可能死在这个地方,都是因为他。
她凄苦的想,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他,所以怎么还,都还不完,连命,都得搭上还他。
“颜华阳……”细云声音轻轻的,绝望让她迫切的想找出任何一个理由去责怪面前这男人,至少这样,她可以说服这不是她的错,不是命运的错。“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这个洞,是不是你堵上的……你又想干什么……”
黑暗中的颜华阳一怔,觉得愤怒又可笑,他真想剥开崔细云的脑子看一看,她在想什么,怎么会想出这么荒谬的解释。却又为自己觉得心寒,他在她的心中,只是这样的一个人,无聊,且低级,还不值得信任。
“不然你要我怎么想……”见他久久没有回答,细云声音一下大了起来。“颜华阳,你不是一个好人,你什么事做不出来,从来都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考虑过别人的感受吗,带我来之前,你问我愿意不愿意没有,你想过别人会怎么看我没有……颜华阳,我在你的心中,究竟算什么,从过去到现在,不过是一个玩具罢了,现在我们可能就要死在这儿,你还不让我说,你凭什么……我就这么可怜,可怜到随你践踏还得默默忍受,颜华阳,我求求你,你就不能放过我……”
空气中一瞬间的窒闷,她的声音很大,歇斯底里的吼法,拨得空气都一颤一颤的,崔细云从出来后就是隐忍的,现在他能感到她的愤怒,她的不甘,她的绝望……
她就这么不愿意相信他?
心疼了一下,抓住她的手,却被她一下挥开,黑暗中,她坐在了离他远远的地方,抱着身体蜷成了一团。
如同在母亲肚子里的姿势。
“细云,过来……”他说。
她沉默了很久,却清晰干脆的吐出一个字:“不。”
两个人,分坐两端,磨得过时间,却磨不过饥饿,细云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在渐渐流失,她的身体在缺水,可是这个狭小的空间,吃的没有,喝的没有,什么都没有,她想出去,她想踏上宣城的土地,她想念史景铭的怀抱,她想亲手埋葬华昭的骨灰……
她不能死在这儿,也不能在这儿等死……细云站起来,身后传来颜华阳虚弱的声音。“你干什么……”
“我要出去……”她只这么告诉他。
颜华阳没问她怎么出去,因为他已经看见了,崔细云在挖被石头和泥沙堵住的洞口,没有工具,她就用手在挖,下过雨的泥土软了些,可那些巨大的石块,又岂是她是纤纤十指可以应付的……
崔细云根本就是在浪费体力。
“细云,我向你保证,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你省点力气……”
她仍然没有停歇,颜华阳顿时感觉无力,索性想,她想折腾,就随她折腾去吧,崔细云不就是这样的吗,以前他不会哄她,现在更不会。
“其实我早就明白,只是不愿意去相信,我能靠的,只有我自己,不是别人,更不是你。”
他顿时觉得任何的语言都变得苍白,最熟悉的陌生人,大抵便是说的这种感觉。
细云折腾了很久才停了下来,不是想停,而是没有力气了,山洞仍然是那个被堵着的山洞,只是旁边,堆了一个小土堆,细云靠着那个土堆,渐渐被绝望笼罩。
一觉醒来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个小时,也许已经过了一天,没有人可以确定时间,只是她的饥饿感越来越严重,嘴越来越干,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的时候,细云真的害怕会再也见不到史景铭。
离开
一觉醒来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个小时,也许已经过了一天,没有人可以确定时间,只是她的饥饿感越来越严重,嘴越来越干,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的时候,细云真的害怕会再也见不到史景铭。
“颜华阳……”她唤了几句,才听到他轻轻的嗯了一声,原来他还没死。
她忽的就笑了笑,她似乎每次在这种时候,都会想起那个预言。“你知道吗,小时候我爸爸带我去算命,那个老头说我一生孤苦,红颜薄命……”
颜华阳靠在洞壁上,身体很烫,他的脑子,几乎不能思考了,就连崔细云这句话,也听得迷迷糊糊的,命?他从来不信命,他只知道,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这个世界上的东西,只有去争,只有去抢才会属于他,只有当他有足够的权势和财力的时候,才能呼风唤雨,这个世界上,只有女人和弱者,才会信命。
细云的话他消化了很久才理清,她说什么,红颜薄命,一生孤苦,去他妈的,等他出去后,看谁还敢说崔细云红颜薄命,一生孤苦。
“忽悠的话你也信……”他冷哼了一声。
“你没有经历过我的事情,你不会明白我的感受……”细云微微笑了笑,突的觉得释然,如果命运真的要这样,她又能反抗得了吗,如果她真的注定要死在这儿,她又能出去得了吗,她不想认命,却不得不信命。
“只有女人才相信感受……”他又开口说。“我也曾经被人算过……”他笑。“那人说我命硬,克父克母克兄弟克女人,他说我这辈子,会做人上人,却不会有人真的爱我……我危胁说要烧了他的算命摊,他又改口说我可能会遇到一个女人,我们是彼此的劫,如果遇上了,两劫会化成两福,如果没遇上……呵呵……你明白他在说什么吗?我想了想,反正不明白,后来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了,就两个字:放屁。”
“你觉得他没说准吗?”
颜华阳又笑了一下,非有人把父母兄弟的死怪在他头上,他要担,就担好了,他不在乎,至于什么爱,爱是什么,以他的身份地位,女人都可以绕地球两圈,还会孤独终老?
“细云,我们也算同生共死过了,出去后,我一定对你好一点……”
她不需要他对她的好,只想两相遗忘,你左我右,各过各的人生。
之后又陷入了沉默,细云很久之后唤了颜华阳几声,可他再也没有应过她,细云爬过去看了他一下,还是烧着,大概是烧晕过去了。
又只剩下她一个人,望着洞口的方向,怎么也不愿闭上眼睛,她的心中,有一个人,有一条路,等着她回家……
她要回去,她不愿意认命,要活着,要等待救缓。
没有吃的可以撑几个星期,没有水,却只能撑几天,细云摸着干裂的嘴角,右手无意中扫到一个冰凉的东西,细云想了想,才想起是颜华阳从车子上带出来的一把刀,之前还用它割草遮掩洞口来着,她笑了笑,手抚上腕上的那一个疤。
上一次她是为了这个男人自杀,这一次,又是因为这个男人,她身上的伤,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上的,似乎都是这个男人造成的。
细云闭上眼睛,刀在手腕划了下去,划得不深,却仍然那么疼,空气中都是铁锈的味道,她舔了一点润润嗓子……
地上的男人轻轻的唤着:“水,水,水……”他一边念着,几乎下意识的就来抓她的手,一个病中的男人力气也那么大,细云的手腕被他强行摁在嘴边……
“疼……”细云想掰开他的手,可能潜意识里知道这是救命的东西,他抓得紧紧的,一点也不肯放松,吸血鬼一般的啃法,细云愣了愣,随他去了。
就当是她欠他的。
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不知多久才又睁开眼睛,眼前仿佛一束灿烂的光,还有一些熟悉的的人,康德男,管家……
做梦了?他笑。还没笑完,一个激凌,不是梦,他等待的救援,终于到了。
下意识去抓细云的手,却突的凝固了视线,细云的手腕,纤细,冰凉,那是一种真正撼动人心的感动以及震憾,这个女人,为了救他,居然……居然……
他忽的想对她好,把所有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只为这,用生命换来的生命。
细云梦到自己又被抓回了监狱里,她在洗衣服,冰冷的水冻得她指头都僵硬了,那些犯人在打她,又梦到她被摁在马桶里差点淹死,艰难的想呼救……又觉得自己的肚子很疼,就像生女儿时那样,可是除了疼痛之外,命运什么都没有留给她。
啊!
她一下睁开眼睛,洁白的房间,她身上穿着格子的病人服,手腕上已经缠上了纱布,大概因为她的尖叫声,从外面的阳台跑进来一个护士模样的女人,年纪不大,一看见她就惊喜的叫道:“小姐,你醒了……”
还是说的中文。
她回到国内了?“这是在哪儿?”
“这是在俄罗斯……”护士一边回答一边按下了床边的呼救器。“小姐,你昏迷一天一夜了,再不醒来,颜先生大概要拆医院了……颜先生很紧张你,之前一直守在这里,握着你的手不放……”
颜华阳?细云怔了怔,他?正想着,病房的门被推开,进来的人刚好就是他,几步跨过来,很自然的抓起了她的手,细云怔了一下,抬头就看见他嘴边的笑意,连眼神也因为这笑意变得柔和了一些。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他一向是吼她的,这么轻声细语让她不习惯极了。细云把手抽出来,他一怔,发觉了,眸光沉了沉,但到底没说什么。
“没有,我很好……”
细云移开视线,男人仍然盯着她,浓重的压迫感侵袭着她的神经,她觉得不自在极了,他的动作,他的眼神,他的态度,他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这种陌生,让她感觉到不安,惶恐,甚至是害怕。
想起刚才护士的话,细云垂下眼。“我想打个电话……”
颜华阳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可一递出去,就有些后悔,细云在国内没有亲人,这通电话,打给谁……
颜华阳站起来,缓步走到了窗边,身后通话的声音很清晰,他听到她轻轻的唤,景铭,带着几分委屈,软软的撒娇意味。
突的觉得烦乱,现在的崔细云,可再也不会用这种语气跟他讲话了,原本属于他的东西转嫁到另一个男人身上的感觉,还真是不舒服极了。
细云不知道,在山洞里,他昏昏沉沉醒过来,看见自己含着她的手腕里,那种莫名,那种心情的复杂。
他几乎一瞬间就决定,要对这个女人好,要让她享受最好的生活,这个女人会成为他的,除他之外,任何人都配不上。
颜华阳转身,夺过细云手里的电话,在她面前摁掉。细云怔了一怔,身体不自觉的瑟缩。他的眼神,很凶残,像动物世界里的肉食动物一下,就连因为笑容而露在外面的牙齿,仿佛都成了凶器一般让人感到害怕。
偏偏他的动作却很温柔,又轻,抚着她的头发,像是对待一只兔子。“细云,你才醒,精神还没恢复,少讲点电话……”
细云闭上眼睛,她能预感到自己的命运将再一次被改变,因为他的眼睛,给她的暗示太明显。
可是她不甘心,好在刚才史景铭一听说她出了事,就说飞过来接她,细云安慰自己等着,等史景铭一到,她就可以离开了,离俄罗斯远远的,离颜华阳远远的。
在医院的时候,他每天都来看她,给她带各种滋补的汤,一勺一勺的喂她,然后替她擦掉嘴角,每到这时候,细云就觉得时间是如此的难过与难熬,她甚至觉得这是一种折腾,对她身体和心灵上的,都是。
有好几次,她都忍不住的想张口朝他吼。“颜华阳,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能不能放过我……”
可是话到嘴边又被她硬生生的吞了回去,她怕,怕颜华阳连最后的一丝希望都不留给她。现在这个样子,至少她还可以安慰自己,颜华阳只是无聊了,等史景铭来了,把她带走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细云无比希望有很多很多的事缠着颜华阳,最好让他脱不开身,可是上帝从来没有站在她这一边,颜华阳不但每天都来,还一天比一天呆的时间更长。
细云不知道这样的煎熬还要忍受多久。
“你在怕我……”颜华阳把碗往旁边的小柜子上一放,动作有些大,几滴汤汁溅到了桌上,散开,如同眼泪。“崔细云,你在怕我什么……”颜华阳厉声问,这几天,他忍够了,崔细云每天像白老鼠似的模样,躲闪的眼神,绷得死紧的身体,哪一样不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她怕他。
细云垂下头,没有说话。
“崔细云,你用得着这个样子吗?”他斜眼瞧着她,嘲讽的调子。“你别把自己当成天仙似的,我不是非你不可,你真以为我想对你怎么样呢,我告诉你,我只是看在你割腕救我的份上,照顾你几天,不要这样就蹬鼻子上眼的以为我爱上你了,你值得吗……”他讥讽的骂完,甩上门出去,声音太大,她恍惚以为门被他给甩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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