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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求

刚驶进医院的范围便闻到消毒水的味道,这个地方,生命的来临和离去,留给她的,都只有痛苦,妈妈,爸爸,华昭,女儿,现在还有史景铭,见过面的没见过面的人,她人生的种种,在这里迎来送去,却独独立没有给她一份希望。

忽然不敢推开车门。

“如果你不下去,我们就走……”他冷淡的说。

话音才落下,细云就迫不及待的推开车门朝急诊大楼跑去,颜华阳伸出去的手甚至没能抓到她的衣角,他怔怔的盯了自己的手几秒,同样的追了过去。

一次抓不到,还能抓第二次,她能跑得了多远,总能抓得住的。

急诊室,红­色­的灯光让这几字变得刺目,她一步一步的走过去,冰凉的走廓此刻安静得只剩下她自个儿的脚步声,不远的地方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衬衫被血染红的男人,另一个,便是早一些还躺在床上的史妈妈。

忽然一步也不敢朝前走,她是扫把星,她不能靠近景铭,没她,他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她一过去,会不会就变成了一个刽子手……

墙上的磁砖冰凉,她靠在上面,讷讷的看着那扇门,听着那谈话。

“我真的没钱……”那个男人垂着头说。“是,我承认,这起车祸是我的错,我喝酒,我超速……是我承担责任,但是我买这车就花了几十万,我是买来做业务的,现在还没赚到钱,又给出了这事儿……不是我不想负责,而是我确实没办法……你实在要追究,就把我这条命拿去吧……”

苍老的史妈妈身体颤了一颤,她望着那个男人,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这个老实的­妇­女,辛苦了一辈子,这个时候,却连一句骂人的话都讲不出来,细云的心抽疼。

起身就看见身后的颜华阳,她沉默的从他旁边走过。

医院的办公室,医生坐在她对面。

“他的情况不算太好,大脑的血管被堵住了,那个位置特殊,我们不能进行手术,是醒是睡,是生是死,就看他个人的造化了……”

医生喝了一口水,又道:“坦白说,你最好做好心里准备,他的情况要一直呆在观察室,每天的花费……”

是这样吗?又是因为钱吗?细云闭上眼睛,忽的想起一句话,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多实在的话啊,她苦笑。

“现场有没有发现一张支票……”细云打断医生的话,钱最重要,她终于是明白了。

“好像没有……”医生答道:“不过我们在病人的衣服兜里发现了一些碎掉的纸片,应该是你说的支票……”

她站起来朝外走,像个木偶似的,她没有去看史景铭,也没有去找史妈妈,而是走向大门的方向,颜华阳跟了出去。

她在便利店里翻找。

“你找什么……”颜华阳问。

“酒,我要喝酒。”

他一怒,扯着她朝外拖,大街上已上没有人了,风吹得叶子阵阵作响,颜华阳松开她的手,她没站稳,跌在地上。

“你很想他活着,哪怕他没有意识,哪怕他只能躺在床上……”

“是。”

“你很想他妈妈健健康康……”

“是。”

他蹲下来,轻轻抬起她的头,她没有看他,或者是不敢看他。

颜华阳轻易撕碎她最后的坚持。

“其实你心里知道该怎么办的,细云……来,清醒的告诉我,我要你清醒的告诉我……”

信心

是,她知道,她都知道,史景铭这么傻,连钱都不要,她就只好求他,求面前这个男人,只要她开口,那就什么都解决了,他有钱,有她最缺的东西,便可以决定她的命运,她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她刚才还信誓旦旦的告诉他,宁愿一辈子孤独终老也不会和他在一起,可是命运总在在开她的玩笑,才多久,她就不得不屈服,她得求他救史景铭,用她的身体,用她的自由来换取需要的金钱。

她真的不想看见他的眼睛,他的脸,她想她要喝醉了才可以坦然的开口,她想她要喝醉了才能再次爬上他的床,五年前就是这样,那一晚,她也是喝了一些酒,所以并不感到太疼,只有酒­精­,才能给她迷幻的梦境。

他为什么要撕裂,为什么连这最后的勇气都不留给她。

“细云,告诉我,求我……我就答应你……”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这可笑的坚持,却一定要亲口听她说出来,在她清醒的时候说出来,他想他一辈子也不会从她口里听到“我愿意……”这几个字,便觉得这逼迫也是一种承诺,他要听她说,听不到誓言,这些话,也是好的。

被迫看着他,被迫说出口。

“颜华阳,求你,救他,我用自己来偿还……”

“细云,再说一遍……”

“颜华阳,求你,救他,我用自己来偿还……一辈子来偿还……”

“细云,再说一遍……”

“颜华阳,求你,救他,我用自己来偿还……一辈子来偿还……”

如墨般黑重的夜,一层一层的云堆积着,仿佛被压得要挨到地面上来,天边偶而有白光闪过,紧接着便是一阵阵闷哼,冷风吹得外面的树叶哗哗作响,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欧式别墅,屋内一片漆黑,安静的空气中,压抑的嘤咛声不时传出,温度透着黏腻,粗重的喘息仿佛从紧贴的缝隙中被挤出来,舒服得似乎毛孔都舒展开了,男人的眼睛分外明亮,在黑暗中像是两颗闪亮的珠子……

细云闭上眼睛把头偏向一边,却又被他掰回来,他的­唇­压上,火热纠缠,强势的挤进去,攻城掠地,连一丝缝隙都不愿留给她,她左右移不开,便只好沉默的接受……

“细云,记得以前吗?”他止不住的回忆。“那时你会主动抱我,会主动吻我,会给我你所有的热情……”

别人说老年人总是喜欢在夕阳落山的时候回忆年轻的时候,那是因为他们知道时光逝去,青春美好不在,他在这种时候总会想起以前的崔细云,笨,却真实,而不是这样压抑的,驯服的,隐忍的,连热情和真实的反应都不肯给他的女人。

再也得不到的东西,总是让人怀念的,比如青春,比如爱情,比如说他身下的这个女人,他的内心,蓦的一苦。

“细云……”他止不住的念她的名字,她的名字就足够让他兴奋,紧紧的抱着她,感受着她的体温,努力找回曾经的美好。“让我们忘了这一切,重新开始,好不好……”

可是努力的,只有他一个人,她的反应,太过僵硬,他甚至不敢开灯去看清她的表情,他怕,怕在她的眼底,看见一片冰冷。

“细云,相信我,我会对你好的,像史景铭一样对你好……”

细云心里蓦的一叹,说话也得看缘份,有时候,一句话,便可以让人感动一辈了,而有时候,再动人再动听,却也没有感觉。她对他,已经没有了感觉。所以连这样的一句话,也觉得是多余。

“细云,我叫颜华阳,你记住好不好……”

“细云……”

“细云……”

他每唤一次,细云就觉得自己更难过一点,他想要的反应,她已经不能给他了,他唤她,不过是在提醒她,提醒这现实……

“快点结束好不好,我累了……我想休息了……”

他怔了一下,动作蓦的粗暴起来,他忍不住,真的忍不住,最后结束在他的愤怒和她的隐忍中,身下的女人沉沉睡去了,颜华阳却再也睡不着,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敢打开旁边的灯,她的表情很平静,没有皱着眉,脸上也没有泪痕,他心里的惶恐这才渐渐消了下去,他勾着­唇­冷笑,他颜华阳,居然会害怕看见一个女人的表情……

可笑,真的很可笑。

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着了,醒的时候已是半上午,放睛的天空,从落地窗看出去的视野很好……山绿,草青,花红……

她就站在落地窗边,呆呆的模样,仿佛一幅凝固的画。

如果时间能在此刻停留,岁月静好,人比花娇,永远这么她望着天,他望着她,这样看一辈子,也许是一件更让人舒服的事。

她还是回了神,偏头看他,淡然的模样。“你起来了……”

他点头,朝她招了招手。

她乖顺的走向他,却不想踩着了拖在地上的床单,半跌在地上,而身体,已经完□露,她抬了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无所谓的站起来,云淡风清的表情……

他蓦的一愣,以前的崔细云,可不会这样,她会笑着让他别看,闭上睛睛,不准耍流氓,可是现在她这种无所谓的样子,把自己定位成了什么……

妓汝?情­妇­?她的表情已经告诉他了,颜华阳有些害怕的看着她,崔细云不是在污辱自己,而是在污辱他……

“细云,我们结婚……”他一下就说了出来,几乎没有任何不适。“我们结婚……”他重复。

即将碰到他身体的手却一下缩了回去,她坐在床边,拿被子掩了掩自己的身体,眼睛却已经瞟向了窗外。“我可以留在你身边,但是……不结婚……”

她已经是另一个人的妻,那简单的指环摘了下去,却又没有摘下去,那四指上,有一个看不见的印,会留下一辈子。

“崔细云……”他的声音再掩藏也透着压抑。“刚才的话,你再说一遍……”

她叹了一口气。“华阳……我可以留在你身边,陪你上床,一辈子的时间。你可以有别的女人,我不介意,你也可以和别的女人结婚,我不介意,但是……我不嫁给你……”

“为什么……”

她没有回答。

“崔细云……”他控制不住的吼,浑身的血液似乎沸腾了,他控制着不要再甩她一巴掌,他捧着自己的一颗心摆在她面前,却被她弃若敝履,这简直是他这辈子受的,最严重的侮辱。

“你以前不是一直梦想着嫁我吗?”

“你也说了,那是以前,梦醒了,人总是会回到现实的。”

“可是现在你有一个重温旧梦的的机会……”

“那时我十八,现在我快二十五,华阳,我已经过了做梦的年纪……”

什么梦不梦,她全都是在胡说,别以为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颜华阳捏着拳头,定定的盯着她,他真想把她给吞到肚子里去,盯了她大概有五分钟,颜华阳抖抖­唇­,什么都没说,掀开被子甩开门走了。

早饭的时候他已经不在,管家还告诉她说颜华阳中午和晚上都不会回来,但他吩咐,让她自个儿吃好睡好。

这么酸的吩咐,细云也只是笑笑,安静的吃早饭,然后午饭,接着午睡,他不在,她真的吃好睡好,连心情,也略略好了一些。

起床管家就说有电话找她。

是医院打来的。

司机把她送去,医生在办公室等她。“崔小姐,我解释一下,不是我们医生没有医德,而是医院确实也有医院的困难,史先生的治疗,一天要花很多钱……医院不是慈善机构,希望你理解……”

她一下傻了。

“今天结帐的时候,颜先生的助理打电话来说缓一缓,公司财政有些困难……”

这蹩脚的借口,颜华阳会差这点医药费,他只是在等她的妥协。

办公室外面,史妈妈一脸无奈的看着她。“细云,伯母没用,但是伯母求求你,我可以不活,我可以放弃,但是景铭,他不能被放弃……对不起……我知道我们两个对不起你……”

她总是做一些可笑的事,以为自己能反抗,反抗他,反抗这命运,可是,她连做梦的时间都这么短,颜华阳甚至不用费多大的心思就能想出整治她的方法,他甚至不用和她吵,不用面上给她难堪,他只需要让她知道,史景铭和史妈妈的命握在他的手上,而她要做的,就是完全的服从。

这服从当然也包括成为他的妻,她根本没有选择,也别妄想在手上能为史景铭留一处最­干­净的地方。

她总是这么傻,每次都要头破血流才会明白。

她打电话给颜华阳,有些恶毒的想,他要娶了她这颗扫把星,她就嫁好了,克死了他,也是为民除害。

细云曾经幻想过这种场面,连男主角都是一样的,只是幻想的时间太遥远,很多细节,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想象中的婚纱是极漂亮的,长长的拖尾,行走时像孔雀尾巴一样散开,她的皮肤白皙,衬着­精­致的妆容,整个人像洋娃娃一样漂亮剔透,抬起头时,肯定是公主一般骄傲的神情。

每个女孩都是一个公主,华昭曾经在一个午后如是说。

“那灰姑娘呢?”她如是问。

“就算是灰姑娘,碰见王子之后也会华丽的变身。”华昭望着她的眼睛亮得像是夜空中的星星。

飞飞

收回思绪看着镜子中的女人,她没觉得现在的自己像公主,只是想起了另一句话,完美的爱情包含百分之八十的谎言,而婚姻,也同样如此。

兜兜转转,人生像迷宫一样又回到了原点,只是她已不是那时的她,颜华阳也已经不是那时的颜华阳,这座漂亮的宅子五年如一日,物仍在,人仍在,只是心已非。

再漂亮的婚纱照,也仅仅只是漂亮而已。

他就倚在门边,浓墨星目,难得的透着温和,手支在下巴上,嘴角浅浅的笑意,如果他的高级主管们看到他这副模样,一定会觉得河水破冰,春暖花开。

他看起来真的很开心。

“细云,今天的你,很漂亮……”

“谢谢。”简单的两个字把亲密的距离拉扯开。

“笑一笑……”忽略这疏离间。“细云,乖乖的,笑一笑……”

犹豫了一会儿,她才微微扯了扯嘴角,乖乖的,对,她要乖乖的。

所有情人幸福的一刻,也不过就是这样的画面,他满意的喟叹,终于,事情还是朝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了,不管细云愿意不愿意,她还是嫁给他了,她还是得成为他的妻。

“细云,你开心吗……”

她没有回答。

他闭上眼睛,睁开时却是一片平静。“我很开心……”

是的,他很开心,这就够了。

颜华阳的婚纱照,自然是全宣城最好的团队,他牵着新娘的手出现那一刹那,现场的男人女人都有一瞬间的失神,最具价值的黄金单身汉,曾经有名的宣城第二美女,纠葛,杀弟,入狱,现在结婚,这本来就是一场电视剧般的爱情故事,有什么比故事更吸引人的呢,故事的主角,怎么也得多看两眼不是。

只是拍照的时候有些麻烦。

“那个……颜夫人,不用那么紧张,笑容自然一点,靠近一点,亲呢一点……颜先生是你的老公,你可以抓着他的手,抱着他,吻他……”

每一个镜头,摄影师都会重复好几遍,可是每一次,她都是这样,僵硬的动作,僵硬的笑容,整个镜头,也只剩下僵硬一种感觉。

其实摄影师也有些不耐了,听他的语气就知道,最先“颜夫人”三个字叫得很重,然后又慢慢的轻下去,最后变成了哄孩子一般的语气,他拍了这么多相片,怎么会感觉不出来,用“紧张”来形容颜夫人的僵硬,还真是客气了,只是——

谁都看得出颜华阳把她当宝一样,大概她不高兴,倒霉的,会是他们这些工作人员,“颜夫人”三个字,就是他对自己的提醒。

更何况,除了可能不高兴的颜夫人之后,已经有些不高兴的,是颜先生。

摄影师叹了一口气。“颜先生,也拍了很久了,我想夫人大概是累了,我们先休息一下,好吗。”

颜华阳点头。

佣人给工作人员送上了糕点和饮料。

他把点心递给她,自已端了一杯咖啡喝着,微皱的眉,掩饰不了的不悦。

她抬眼就瞧见了。

“华阳,对不起……”温顺的道歉声,眼里是一种以他为天的卑微感,细云甚至还垂下了头,她想起他的要求,乖乖的,对,她要乖乖的。

颜华阳被她这句对不起噎了一下,原本的质问是怎么也问不起来了,她的表情让他难过,他不是皇帝,他不需要她对他这种疏淡的尊敬,可是他又没办法对她发脾气,她已经说对不起了,他连找碴儿的借口都找不到了。

“对着我微笑,真的有这么难吗?”他压抑着问。

“对不起……”她重复,望着他的眼神无辜且无措。

他最受不了的就是她这种眼神。“崔细云,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控制不住的朝她大声了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理,你对着我才会这样,是吧,如果我换成了史景铭,大概你会乐得飞上天……崔细云,他已经瘫了,你是不是还想着爬上他的床……”

每一句话都像是利剑一般,她瞪大眼睛,心倒不是很疼,也许已经习惯了,最终,平静的微笑。“华阳,我已经嫁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想怎么样,他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吗?看着她,忽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宁愿她和他吵,这样的无意,比有心真加伤人。他其实怎么会不明白,她真的无法对着他轻松,所以坐在身边就紧绷着身体,这就是他强求的幸福,他以为自已应该满意的,可是仍然觉得心里有一根刺,爱情是一种欲望,当得到一点之后,就会想到更多,可是细云,还有更多的东西给他吗?

“对不起……”她仍然恭恭敬敬的看着他。“对不起……”

“你给我闭嘴……”他有些抓狂。“闭嘴。”

她依言闭嘴,拿起一块儿桂花糕放进嘴里。“嗯,很甜,师傅做的不错。”她似乎已经忘了一秒钟之前的争吵。

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又吐出来,真他妈苦。

管家过来告诉他有客人来了,细云等他完全离开后放下手里的糕点,抬头看了一下客厅的方向,常翊东和他轻轻拥抱了一下,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看起来挺融洽。

后面的照片颜华阳大概是想通了,便直接让摄影师拍,他不想去折腾细云,也不想去折腾自己,就这样吧,就这样了,她人在身边,照片拍成什么样,有什么关系,谁在乎。

室外拍完之后准备挪进室内拍,他有电话响了起来,大概有什么重要的事,他说要去书房先处理,细云看着工作人员忙来忙去,提着婚纱在秋千上坐了下来。

一个­阴­影笼罩下来很久都没有离开,她抬起头,是常翊东。

一段时间没见,他仍然没什么变化,看着她的表情也很平淡,似乎当初她找他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细云微微笑了笑。

“开心吗?”他在旁边坐下来。“嫁给华阳,你开心吗?”

秋千轻轻晃着,细云垂下头,他明明知道的,可是他不愿帮她,所以开心或者不开心,都只是她一个人问题罢了,没有必要向旁人交待,更没必向他交待。

“我知道……”他说。“你还在怪我没有给史景铭一份工作,但是细云,你真的认为,就算我给了史景铭一份工作,你们就会过得好吗?你和史景铭在一起,不会有幸福的。”

她苦笑,每个人都是这样,喜欢拿自己想象的情况去判断她的幸福,颜华阳曾经说呆在史景铭身边不会比呆在他身边好,常翊东现在也告诉她她和史景铭在一起也不见得会幸福。

他们都把自己当成上帝。

“如果你帮了……就算我们两个过得不幸福,最后结局是这样,我至少不会后悔……常翊东,说到底,你也只是一个和颜华阳差不多的人罢了……”她不想反驳,却仍然忍不住开口。

他没有否认,只是看着她道:“细云,我和华阳是不是同一类人已经不重要,我只想告诉你,如果你有什么其它的想法,随时打电话给我,我会帮你……”他顿了顿。“但是只帮你一个人……”

细云沉默着没有回答,他起身离开,背影看起来格外潇洒,细云忍不住想,常翊东,也许才是一个活得最通透的人,不强求,不放弃。

可是她不会找他,永远不会。

一个月后,细云和颜华阳在某私人会所完婚。

松软的面包,小小的两只挤在一块儿,皮被烤得金黄酥脆,白芝麻洒在顶端,似乎只需戳一戳,便会窜出一抹浓香,面包旁边是切成片的火腿,微微用油炸了下,边缘已经焦成金黄|­色­,最是可口的模样,盘子中间是两个煎好的­鸡­蛋,蛋黄七分熟,边缘是­奶­白­色­的蛋清……再过去一点,是温好的牛­奶­……旁边摆着刀叉……

颜华阳下了楼便接到她的微笑。

“早餐都准备好了,来吃吧……”

颜华阳突然想起不知从哪儿听来的一句话,所谓的好老婆,就是你起床时,早餐已经摆在了桌上。

“好老婆”三个字在舌尖辗转了一遍又一遍,终于让他品出几分甜来,忍不住便去看她。

从落地窗透进来的阳光把她的头发涂上了一层光晕,她的笑容在阳光下更显灿烂,简直是能溺毙人的海水,他走过去,在她额上吻了一下,她仍然有些躲闪,大手圈住她的腰,不容抗拒的吻上去,她有些挣扎,但过了一会儿就安静了,只是不怎么看他的眼睛。

颜华阳有些无奈,他们已经结婚好一段时间了,她仍然抗拒他的亲吻,只是有些抗拒,却从来不会拒绝,还会每天早上给他准备好早餐,晚上给他准备好晚餐,在他回来的时候递上拖鞋,睡觉前放好洗澡水,对他的求爱,也不怎么拒绝了……

翎飞

他想,崔细云会一点一点改变的,你看,她不就是在做着一个妻子该做的一切吗,尽管她的话不再多,也从不分享她内心的一切,可是她浅浅的笑容,让他有信心改变一切。

“细云,你多睡一会儿吧……”他每天都这么说,可她似乎从来没有听过,他只好又把同样的话说完。“这里有管家,有佣人,他们会负责这些事的,就算来不及,我也会到公司去吃……每天你都这么早起来,我会心疼的……”

她只是对着他微笑,浅浅的。

不再说什么,一方面不想她这么劳累,另一方面却又不知道如果有一天真的吃不到她做的早餐,他会不会又觉得不舒服。

吃完早饭之后,他准备去上班,她像每一天一样把他送到门口。“细云,白天出去逛逛吧,老闷在屋子里不好……

她也只是微笑。

等他离开后,细云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不远处的管家会上前来问她是现在用餐还是呆会用餐,细云像每天一样摆摆手,然后回卧室。

终于又一个早上过去了,如果她能活到八十岁,那么就还有二万零几天的日子,想完之后,她会闭上眼睛再睡一会儿……

她的生活就是这样,像他曾经要求的一样,乖乖的,以他为中心,以他为天,以他为一切,她会做到他的要求,就是这样,听他的话,服从他,如果他还要更多的东西,她没有了,就算有也不会给。

半上午她会打电话给医生问问史景铭的情况,她从不去医院,颜华阳不想她去医院,她也会听话的,不去。

打完电话之后就无事可­干­,颜华阳老叫她出去走走,可就算出去了,她又能去哪儿呢,还不是要回到这儿来,何必呢。逛街,她已经没有了兴趣,当季的衣服,都是目录直接送过来让她挑,就算是订制,也会有专门的设计师上门来为她服务,吃的蔬菜全是专车送来,化妆品也同样是经理亲自上门。

这是她曾经想象的豪门生活,她是当家主母。

管家见她不愿出去,也会建议她找点其它的事情做,这所豪宅里,什么都是一应俱全,室内室外游泳池,专业的影音室,国际比赛标准的网球场,羽毛球场,斯洛克室,健身房……

她所需要的东西在这所宅子里都能完成,可是她似乎又什么都不需要。

其实生活也没有颜华阳想的那么无聊,只要不想太多,一天的时间,还是可以过得很快……

这天下午起床就接到颜华阳的电话,说是书房有一份文件,让她送去,她去找了来,然后司机把她送过去,她交给他,然后又离开……

颜华阳看着她的背影半是高兴半是惆怅,他真需要文件,会让她送来吗,让她送,也不过只是一个借口,他想见见她,或者陪陪她,喝下午茶,或者逛街,他都是乐意让出时间的。

可是她却装傻,连一句话多余的话不说就走了,细云有时让他迷惑,她明明对他这么好,这么体贴他,他应该满足的,可是,他又不喜欢她的沉默,以前的细云,话那么多,他骂她一句,她能顶十句回来,可是现在,他骂十句,她却是一句也不会顶回来。

康德男的敲门声唤回了他的神。

“怎么了,老板……”

他摇摇头。

“如果舍不得夫人,可以让她等你一会儿嘛,反正晚上没有约会,你可以和夫人一起回去……你不开口,夫人又怎么会知道呢……”

颜华阳皱了皱眉,略略想了想,把号码拨了出去。

“细云,上车了吗?”

“还没有……”

“那你上来吧,你陪我,我们呆会儿去外面吃饭,然后看电影……”

“啊……”她怔了一下,错愕的语气。

“你有其它安排?”

原本管家说让她养一条狗来陪她,她正准备去看呢,不过,如是他有要求,当然是他的要求比较重要。“没有。”

“那你上来吧。”

“好。”

颜华阳不时看看坐在沙发上的女人,微垂着头,极乖的模样,全神贯注的看着手时的杂志,背挺得很直,茶几上的点心和饮料都没动……

他过去抽走她手里的书。

“看什么呢?”

嘴角的笑容在看见他之后一下僵住了,然后不着痕迹的消失,再平静的看着他。“没什么?”

他却太过怀念她刚才的笑容,那么真实,那么灿烂,恍惚捕捉到了一点什么,细云似乎从来没对着他这么笑过。

“细云,笑一下……”他控制不住的就开口道。

她怔了一下,嘴角扯出一点弧度。

可这笑容,熟悉得让他害怕,他的心蓦然的一慌,他似乎能遇料到某种表象即将龟裂,他所有的自以为是,都将变成一场可笑的笑话。

不是这样的?慌忙躲开她的眼睛,他狼狈的看着窗外,自我安慰的想,细云是他的妻子,她尽责的做着妻子的一切,看,她对他其实还是很好的,为他做早饭,等他回家,递上拖鞋,放好洗澡水,所有的夫妻,不都是这样吗,她对他,只是话少了点而已,可是,他已经足够了解她了,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对,就是这样,他回到办公桌前,拿起文件开始处理,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信任,他不能想太多了,这样不好,对他不好,对细云也不好。

细云见他又开始办公,而她手里的原杂志也被他带过去了,便只好拿起一旁的报纸开始看,其实看什么都是一样的,刚才那个故事很动人,却也只是故事罢了,报纸上新闻很平淡,可是却是真实的,现实,永远没有故事那么浪漫。

又坐了一会儿才拉开门出去,颜华阳放下笔,怔怔的盯着她刚才坐过的地方,沙发上还有一个浅浅的印,她的手机还放在茶几上……

颜华阳鬼使神差的走过去,手机才握到手里就响了起来,是管家打来的。

他摁了接听键。

“夫人,你不是说去看狗的吗,怎么不去了,不是我话多,你一天在家确实瞒闷的,养条狗陪你,不是蛮好的嘛……”

“她不在……”颜华阳开口,那边的声音明显顿了一下。“她想养狗……”颜华阳问。

管家顿了顿道:“我之前跟夫人提的时候,她确实有这个打算,夫人一天在家的生活其实挺无聊的,有个狗陪着她,时间过得快一点……”

可是她从来没有和他提过,连她闷的事也没提,她总是一副平静无忧的模样对着他,他以为……以前的崔细云,最受不得的,就是寂寞……

挂断电话后,颜华阳望着外面的天,一直望着,直到她进来。

“听说你想养条狗……”他问。

她怔了一下,没有回答。

“我不喜欢狗。”他说。

这次她回答的得快。“那就不养……”

他忽的就为自己悲哀,原来所有幸福,真的只是表象,她只是服从,只是听话,只是在达到他的要求。

风有些大,被打在玻璃上的雨珠慢慢积聚成一大滴,然后似乎承受不了那重量,像蜘蛛线一般扯出一条纹路,最后断掉,落到他看不见的地方。

颜华阳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餐厅中央洛可可风格的水晶吊灯来自捷克波西米亚——据说世界上最好的水晶工艺源自于这个国家,华阳,我要一个最好最贵的挂在客厅。

原本已经遗忘的记忆,倒是一点一点又想了起来。

“你还记得曾经说过要在客厅装一盏波西米亚的水晶吊灯吗?如果你想,我们可是去那边度几天假,然后选一个回来……”

她茫然的看着他。“我曾经说过吗?我没印象,是不是你记错了。”

他想起来了,她却不记得了,颜华阳的热情,像被泼了一盆凉水似的,瞬间冷却了下来。那水晶的光泽刺得他的眼疼,他垂下视线,淡声道:“没事,用餐吧,在办公室等了我几个小时,饿了吧。”

她点点头又沉默了下去,他盯着手里的刀叉,顿觉无味。

这个地方是他订的,来之前问她想去哪儿,她说随便,想了一想又说去LAETEI。

却被他拒绝了。

LAETEI以甜点出名,以前的崔细云很喜欢去,那时华昭还在,他没空,华昭有时便会陪她,当时他坐在办公椅上,看着沙发上的女人,忽然很想知道,细云是不是真的会百分百的顺从他。

“我不想去……”他故意看着她,说。

“那你想去哪儿。”她的情绪没有任何波动。

他说了这家餐厅的位置。

“好……”她甚至连眉眼都没有动一下,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就去哪儿吧。”

他捏笔的手却一下收紧了,崔细云不喜欢这个地方,因为这个餐厅让她难堪过,这里的服务员羞辱过她,而她也羞辱过这里的服务员,以前她还发脾气说再也不来的,可是现在,她的眼睛里只剩平淡,他的任何要求,带给她的,都只有平淡,就连他的人,她也只用平淡来对待。

他的坚持,只是一场笑话。

收回思绪,颜华阳叹了一口气。

“颜先生,真是巧……”

耳边一道声音,他回过头便认出来了,是前不走回国创业的一个男青年,来请教他一些商场上的事,他喜欢这种有冲劲的男人,便给了他一些意见,想不到今天又碰到了。

“这位是……”

他没有开口,等她的反应,却只见崔细云站起来,微微笑了笑道:“我是他太太……”

孩子

男人高兴的伸出手。“你好你好,颜太太,前不久你们的婚礼太低调了,我都没有送上祝福……颜太太果然如传说中一样漂亮……”

她微笑。“谢谢。”

比起颜夫人来,男人对颜华阳的意见更有兴趣一些,细云邀请他一起坐的进候,他没有拒绝,然后便开始问颜华阳一些商业方面的问题……

那一句“我是他太太”终究是让他高兴的,颜华阳一边回答着问题,一边不时瞟一眼细云。

她微笑着,乖顺的坐在他的旁边,甚至她的眼睛也是瞧着他的,一副以他为天,为他骄傲的模样,可是他的热情却渐渐的冷却下去,他瞧出来了,细云只是在装,她在装颜夫人应该是怎么样,怎么样大方,怎么样得体,怎么样让他高兴……

他渐渐确信,细云真的会呆在他身边一辈子,会好好扮演颜夫人这个角­色­,只是心里再也没有他,甚至让他连刺也挑不出来,让他连发火都找不到理由。

回去的路上同样安静。

“细云,明天我要出差……”他看着如长龙一般的路灯,打破沉默。“去国外……”

她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然后闭上眼睛,一副极累的模样……

“细云……”心里像卡了一根刺似的难受。“我要离开好几天呢,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嗯,那边天气冷,你多穿一点衣服,然后,应酬时酒不要喝太多,再然后,如果自个儿开车,小心一点,嗯,还有……还有……”

他偏过头就见她努力的想着,眉微皱着,极紧张的模样。

妻子对丈夫的叮嘱,不是应该是发自内心的吗?她却想得这么辛苦,除开这平常的话语,她就没有什么其它的要告诉他了……

“细云,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帮你带回来。”

见他不再纠缠在这个问题上,她似乎松了一口气,十分轻快的答道:“没有,不用。”

所有的感觉都只剩下了苦,他闭上眼睛。“不祝我一路顺见吗?”

“那……祝你一路顺风……”

这种反应,他想发作却不知道从何发作,她已经在他身边了,尽责的扮演着妻子的角­色­,温柔娴静,无可挑剔,连床上的体位,也全都配合着他,她已经这样的顺服了,他还想怎么样,他还能怎么样,骂她吗,摘下她的面具吗,可是那面具下面,等着他的,又是什么。

会不会连这最后温柔都不在,只留一片冰冷给他,何必,他何必连这最后的生路都不留给自己。

就这样吧,哪怕这样虚伪的过着,也是好的。她在,他也可以幻想她是真心的。

他这么告诉自己,努力说服自己,可是真的不甘心,他是颜华阳,是从来没有输过的颜华阳,他想,他总有手段让她屈服的,这个细云,不是他想要的细云……她得变回去,她一定得变回去。

颜华阳的眼底森寒。

车子一路驶回了颜家,他心里烦,他要拆了崔细云的伪装,他要她发脾气,他要她骂人,他要她摔东西。哪怕她现在对着他吼,和他打架,也比这样要好,也比这样的平静要好。

拖着她上楼,管家甚至不敢上来和他打招呼,踢开门,把她扔在床上,他扑上去的动作几乎是粗鲁的。

“脱衣服……”他控制对她好的想法,退开,他就是想让她难堪,让她闹,让她反抗。

可是她却只是坐起来,连眼睛都没有瞧他,手伸到胸前,然后解开了扣子……

“继续,内衣,­内­裤,把自己脱­干­净……快一点……”

她愣了一下,甚至身体都轻颤了一下,却仍然只是乖乖的,乖乖的把自己脱得­干­­干­净净。

牛­奶­般透白的身体完全呈现在他面前,只是她的表情太碍眼,那么平淡,像个木偶一样,他要的,是一个鲜活的人,不是一个木头。

“崔细云,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她极平淡的摇了摇头。

一闪而逝的绝望,他像头狮子一般的来回走来走去,他生气,他愤怒,他见不得她这个模样,连这具深深迷恋的身体,他都提不起兴致来。

“你别装了……”他朝她咆哮。

她只是茫然的看着他。

“别那么看着我……”

她垂下视线。

颜华阳控制不住的扑上去,他要掐死她,他真的想掐死她,只有她才让他这么难受,只有她才让他变得完全不像自己。

手已在搁在了他的脖子上。“崔细云,你给我变回原来的样子……”

她只是抬了抬眼。“我原来是什么样子……”

“原来你就是……”他忽然什么也说不出来,他说出来又怎么样,她做出来了又怎么样,还不是只是一个木偶,还不是没有灵魂。

这就是崔细云对他的报复,别人说女人最狠,崔细云不但狠,她还很聪明,她成功了,他痛苦极了,死了一般的痛苦,这场婚姻,就是她最好的报复。

颜华阳闭上眼睛,搁她颈间的手松开。

细云,你想怎么样,他该怎么办。

离开的时间转眼就到,颜华阳看了一眼等在车子旁的细云,细心交待:“天气预报说这几天温度会大幅上升,你注意一下,如果真的热起来了,就把卧室的被子换薄一点……中央空调温度不要开太高……如果不小心感冒了,让医生过来看看,盯着她吃药……”

管家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先生。”

他又道:“中餐尽量做丰富一点,她有些挑食,多素少荤,还有那些补气补血的看着她喝下去……如果她不喝,就说是我交待的……”说完又瞟了一眼外面,阳光下的剪影纤细柔弱,他平静的表情依旧平静,只是声音渐渐被冷厉侵占。“如果我回来时,她瘦了一点,你这个管家也不用当了。”

管家惶恐的点了点头。“知道了,先生。”

颜华阳努力想着还有什么没交待的,衣,食,住,行,天气,都已经交待完了,想想差不多了,远处细云无聊的踢着地面,她是等了好一会儿,他也说了好一会儿,事无巨细,交待得像要离开三五年似的。

这种婆妈的­性­格,是颜华阳­精­分成另一个人了吧,他自嘲的想,他何尝不想潇洒的走,可是……碰上她,碰上与她有关的事,便潇洒不起来了。

先爱者负,不爱的,永远可以高高在上。

颜华阳叹了一口气,走到车边时她又对着他微笑,忽略这刺眼的笑容,握着她的手上车。

车子一路上都很平静,机场里康德男已经到了,旁边还伴着一个女人,颜华阳见过几次,是康德男的女朋友。

“老板,夫人……”

细云微微点了点头。

“帮我好好照顾他……”她对着康德男道。“平时不要工作太晚,早餐一定要吃,喝了酒不要让他开车……麻烦你了……”忽略这教条式的关心,颜华阳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你放心吧,夫人。”康德男微微颌首,态度恭敬,只是他抬头看着颜华阳的眼神,刺得颜华阳的心一疼。

他不需要他的同情,这更像是一种无心的讽刺,康德男关心他,可是,他是颜华阳,他不需要。他苦涩的打断细云的话。“好了,就送到这里吧……”

细云不再说什么,默默的退开,颜华阳看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这么短,却又这么远。

不远处的康德男已经拿好行李转身,旁边的女人却突然叫住他,康德男回头,女人一下扑上去,拥抱,亲吻。

他下意识的就去看细云,她也看着那两个人,嘴角微笑……

“走了,别磨蹭了。”颜华阳不甘的叫道,他承认自己是在嫉妒,是在羡慕,是在……停住脚步,腰间的手收紧成一个拳头,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几步回身拉过已经准备的离开的她……

“华阳,你­干­什么……”

狠狠的吻了上去,辗转吸吮,她没有回应也无所谓了。“细云……”他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我爱你。”

她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才放开她。“好好照顾自己。”

“你也是。”平淡的语气。

飞机平稳的行驶在三万英尺的高空,康德男递给颜华阳一杯酒。“细云……”他有些犹豫的看着颜华阳,有些事本不该他管,只是这么多年上司下属,颜华阳的折磨,他看得很清楚。“你们之间,就打算这个样子吗?”

颜华阳握着酒杯的手一紧,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德男,你快结婚了吧。”

康德男轻轻嗯了一声。

“她爱你吗?”

“爱。”

“那就好……”颜华阳的声调掩饰不住的疲惫。“好好珍惜她,我到现在才明白,彼此相爱,是多么的幸福。”

灯光打在他的脸上,一半­阴­影,一半明亮。

国外忙碌的工作让颜华阳没有时间想太多,会议,谈判,考察,几天忙碌之后,所有的工作,还是结束了。

“颜华先,为我们的合作愉快­干­杯……”

颜华阳举起酒杯,轻轻碰了一下。

“听说颜先生前不久结婚了,说一声迟到的恭喜。”

“谢谢。”

吃完饭后,康德男陪着颜华阳走出餐厅。“老板,我们去哪儿,下雨了……”

他站在餐厅门口,满目看见的,全是一个一个的陌生人,这个城市刚刚天黑,霓虹灯照出不输给白天的繁华,十字路口,他是该左转还是右行……哪一边,才是他正确的方向……

回去,也只是一个人而已。

“你先回酒店吧,我一个人走走……”

药丸

康德男把伞留给他,又不放心的道:“老板,别想太多了,你和夫人,总会有机会的。”

撑开伞沿着街慢慢走着,雨不是太大,但也不是很小,伞沿没没过多久就开始滴水,一个人的街头,雨打在身上,身体倒是不冷的,冷的,是心。

他们结婚这么久,细云的态度一直是这样,未来的日子,她也要一直这样吗,颜华阳不敢想象,如果这样的日子要过一辈子……可是放手,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么辛苦她才属于他,属于他的东西,他就不会再松开,要怎么样,细云才会改变,才会给他一次机会。

不知不觉到了唐人街,见着的面孔多少亲切了些,原来有了细云的日子,他会如此的害怕孤单。

颜华阳停下来,雨下大了,滴在伞上溅成小雨滴,他在一幢楼前停下来,屋檐的水一滴一滴不断往下掉,经年往日,重复不断立,地面上已经被砸出一个小坑,他呆呆的看了好一会儿,里面的服务员好奇的出来看他。

“先生,有什么需要帮你的吗?”

“这幢房子建了多久了?”

服务员有些摸不着头脑,里面又走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八十年了。”老头回答道。“建它的时候,我和媳­妇­才到这个国家,现在都吵吵闹闹过了好几十年了,你看,那地面,都被屋檐水砸出了一个坑……”

这就是水滴石穿吗?他打车回酒店,眼里的一切都变得美好。“麻烦开快一点,我急着回去给我太太打电话。”

回到酒店正好碰到准备出去的康德男,颜华阳进来时太匆忙,差点撞上他。“怎么了,老板,急匆匆的,出了什么事吗?”

颜华阳摇头。“没有,没有,我很开心,你去玩吧。”

回到房间,他先把手机拿去充电,他得冷静冷静,他得理理自己的思绪,他得想想第一句话开口说什么。

这几天他没有打过电话回去,他每天都告诉自己等一等,告诉自己不要着急。可事实呢,他不着急,她更不着急,没有人知道他忍得有多辛苦。

可是现在不用了,他想通了,她不打过来,他就打回去。

细云已经在他身边,就算她现在心里没有他,恨他,怨他,不理他,这都没有关系,无所谓了,他对她好,对她一直好,总有一天,会像水滴一样穿透她的心,颜华阳觉得自己又信心十足了。

拨出电话号码,电话很久才被接起来。

“华阳?”

“嗯,是我。”

“有什么事吗?”她的语气仍然恭敬疏离。

他却觉得无所谓了,心里也轻快了起来,像是风吹风铃,拍出清脆的声音。“没有,就是想你了……”

“嗯。”

她仍然沉默,他却觉得有好多话想和她说,心里满溢的,是期待。

断断续续讲了一个小时左右,第二天飞回去,出了机场离家已经不远,他却有些迫不及待起来,连红灯的时间也过得煎熬,好在,一样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条黑白的蝴蝶犬,他第一眼就喜欢上了,漂亮的眼睛像是嵌在黑土地里的钻石,望着人的时候闪一闪,格外的动人,颜华阳几乎一瞬间就想起了另一双眼睛。

它大概是受伤了,左腿的毛上沾染上了一些红,看着像是血迹,跛着脚一颠一颠的在马路上走着,走两步又停一下,幽幽的抬一下头,四处张望一下,不知怎么的就透着一股子可怜。

“你说,细云会喜欢这条狗吗?”

康德男顺着颜华阳的视线往外瞟了一眼,比起这种宠物犬,他更喜欢藏獒那种大型犬,不过夫人,谁知道夫人的喜好呢。

回来之前的几个小时间,他们开车去宠物街逛了一下,可一条街的店被他逛了几遍,也没见有什么猫狗入了他的眼,怎么回国后,这么一条受了伤的狗,倒让他给看上了,康德男有些不理解颜华阳的品位,只能往那句老话上想,野花不如家花香。

“下车。”康德男听到颜华阳这么对他说。

“做什么。”

“抓住它。”

康德男做颜华阳这么多年助理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经他手的文件,都是公司机密级的,要是放在古代,怎么也算着一品的地位,结果现在被皇帝命令去抓狗,他怔了一下,就见颜华阳的脸­色­黑了一黑。

“快点,难道要我去啊。”

颜华阳的模样确实不像是在开玩笑,康德男犹豫了一会儿,见他又要开口,只好打开车门,可大街上抓一下条狗?有损他­精­英的形象吧……

康德男绷着脸站了一会儿。

“快点……”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无奈的挽起衣袖,还好,狗受伤了,尽管一追它就开始跑,可还是没跑多远就被抓住了,康德男抱着它回来,颜华阳小心翼翼的接过去,抚了扶它头上的毛,狗便呜咽着叫了一声。

玻璃上传来轻轻的声响,颜华阳很谨慎,用衣服把狗包住,还用手捏着它的嘴不让它叫,看一切没什么问题了,这才放下车窗,却仍然谨慎的只放下了一半。

是一对儿小情侣,年纪不大,忧心忡忡的模样。

“请问你们有没有见着一条蝴蝶犬……”女孩的声音娇滴滴的,描述的声音透着几分难过。“白­色­的身体,眼睛和耳朵都是黑的……”

康德男瞟了一眼颜华阳的怀里,淡声道:“蝴蝶犬不都是这个模样吗?”

女孩被他噎得怔了一怔。“好像你也说得对。”她烦燥的挠了挠头。

怀里的小东西动了一下,似乎听到熟悉的语调想探出头看看,颜华阳抱紧,不动声­色­的伸手朝另一个方向指了指。“我朋友在逗你呢,我们看见它了,它朝那边去了……好像还受了伤……”

女孩连连说谢谢,欣喜的和男朋友离开了,颜华阳瞟了一眼旁边的康德男。“第二次绿灯了,还不开车……”

车子开动,颜华阳手一松,小东西探出头,汪汪的叫着,叫了几声之后似乎是绝望了,只是一双眼睛望着颜华阳,颜华阳移开视线,道:“你会吃最好的狗粮,穿最好的衣服,睡最好的窝……得到最好的照顾……”

只是他忽然不知道,这样对它,它会开心吗,它还会想回到那个女孩身边吗,像细云一样,得到的,只身体,而心,永远遗落在了一个他去不了的地方。

回家时她正在浇花,脸上不知道怎么弄了一些水,阳光下,映得她的脸柔柔媚媚,不知怎么没注意就把水泼到了园丁身上,她微笑着似乎在给他道歉,却又不太认真的模样,拿着水壶继续浇……

“细云……”

转过身的时候她笑容僵了一下,然后敛了敛,放下手里的壶朝他走来。

“回来了……”接过他手里的衣服,极温柔的语气。

颜华阳点点头。

“饿了没……”她一边往里面走一边问。“我上午烤了曲奇,你要不要吃一点……”

“不用了……”他摇头,他不喜欢吃曲奇,华昭才喜欢,却不忍心破坏这良好的气氛。“对了,我给你买了样东西回来,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

“是什么?”她的表情仍然淡淡的。

“要等一下,德男送它去医院了……”

她不再问什么,只安安静静的坐在沙发上,然后打开电视开始看,颜华阳原本还想开口说说这条漂亮的蝴蝶犬,可是现在,什么也说不出口了,细云看起来没多大兴趣,她不问他在国外有没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也不问他有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就连这份礼物,她也没有太大的兴趣。

颜华阳急速跳动的心顿时觉得一阵无力,就像喝酒,初时喝着是喜欢的,所以拼命喝,可是时间久了,后劲就上来了,便只剩下难受。

过了好一会儿康德男才开着车回来,跟在他的车后面的,还有一辆车,他下来后,车子后面的那些人也开始行动了,细云便见他们从车上拿下为一些狗屋,狗玩具,狗粮,乱七八糟的东西,全是给狗用的,她抬眼去看颜华阳,他也正看着她,眼神温柔……

“你不是想养一条狗吗,我带了一条回来……”

细云怔了怔,表情没太大的波动,只轻声问道:“你不是不喜欢吗?”

他那时本就是气话,现在却有了讨好她的意味。“只要你喜欢,我都无所谓……”

细云只是微微笑了笑。

颜华阳看见她这模样,失落了一秒钟又开心起来了,他想再过几天,大概这一秒钟的不愉快也会没有的,百炼成钢,终有一天他也会百毒不侵。

那条狗已经经过处理了,受伤的腿也包上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康德男把它放下来,它那双眼睛四处瞟了瞟,径直走到细云旁边,蹭了蹭她的腿。

“喜欢吗?”

她把它抱起来,轻轻的摸了摸它的头,那狗便呜呜的叫了两声,乖乖的靠在了她怀里。

“喜欢吗?”他又问了一遍。

“喜欢。”

梦醒

可是颜华阳却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喜欢,她的情绪没有波动,语气也并不太愉悦,也许她并不喜欢这种蝴蝶犬,颜华阳控制不住的这么想……可是当成她是真的喜欢不就好了吗,不要想太多了。

细云对那条狗很好,给它梳毛,亲自喂它吃东西,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它,颜华阳远远的看着,看了好一会儿。

“细云,取个名字吧。”

“已经有了。”她头也没抬的回道。

有了?仍然是他不问,她就不说。

“叫什么?”压下心里的苦涩问。

“飞飞。”

飞飞?很普通的名字。“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没什么?”她摇了摇头,搁在飞飞身上的手僵了一下,在他看不见的眼底,分明闪过一抹伤痛。

她的女儿,她曾经想过一个名字,叫崔翎飞。

最近时间的颜华阳有些暴躁,打电话回家,管家回答他的第一句话往往就是夫人在给飞飞洗澡,夫人在陪飞飞玩,夫人和飞飞散步去了,夫人和飞飞……

平时他也忍了,他不在家,她又不喜欢出去逛,近乎苍白的生活,有一只狗陪着她,时间也过得快点不是,可是为什么难得的一个周末,他有心在家陪她,她的全部­精­力也放在了那只狗身上……

“细云……”才叫了一下她的名字,就知道她又不心在焉了,不远处的地方,佣人在陪着那只狗,佣人把球丢远,它去叼回来,简单的游戏,玩得不亦乐乎。

她就这么一直看着,嘴角翘起。

喜欢她的笑容,却仍然觉得她只关注在一件事物上不太好,就像药物癖的病人,太过依赖,并不是一件好事。而她对飞飞的关心,已经让她眼里没有了他的存在。

他是她的丈夫,而那条狗,应该只是一只宠物。

“细云,去睡午觉吧……我陪你……”

“啊……”她回过神。

“睡午觉……”颜华阳重复。

她眼角的余光朝外瞟,但仍然站了起来,飞飞大概察觉到了什么,汪汪的叫了几声,细云就停下来,有些不舍的收回视线,看了看他,又垂下头去。

颜华阳叹了一口气,她就是这样,明明不愿意,却不会违了他的意,只要她开口,他一定会答应她的,可是她不,宁愿这么不舍的看着外面。瞟向他的幽幽眼神,尽管时间很短,但他怎么看不明白——她只是不愿意求他。

“如果不想睡,那就不睡吧……”他忍不住顺了她的意。

“嗯。”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可他仍然从这个字里听出些喜意,如果这喜意是心里暗示,他也认了,只是她开心就好。

“我去书房……”

“好。”

转身上楼,颜华阳却在楼梯口停了下来,她似乎没有发觉,蓦自坐在沙发上想着心事……

嘴角勉强扯出一点弧度,这样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她看着它,他看着她,就算留给他的只是一个背影,那又有什么所谓,什么都无所谓,时间也就这么一天天过着,他们一天一天老去,然后死在一块儿,她始终,会陪着他一辈子。

晚上的时候柯白然给细云打了电话,要说细云现在还有什么朋友,怕就只有柯白然一个人,所以每次柯白然的电话,她都可以讲很久,颜华阳洗完澡出来就见她还在讲电话,他去书房处理了一点事回来时她倒是已经讲完了,可人却坐在阳台上,模样看着像在发呆。

颜华阳过去把她搂在怀里,­唇­在她颈上流连。“怎么了,有心事。”

她第一次没有摇头,而是拿开他的手。“我有一件事求你……”

“什么?”

华昭的骨灰,柯白然打电话的时候提了一下,她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去拿回来,因为过几天就是华昭的忌日。

华昭死前交待颜华阳把骨灰交给她,可那时她在坐牢,便只好和私人物品一起交给监狱保管,出狱后一是舍不得扔下,二是没钱买墓地,所以便一直搁在她床边的小柜子里。

后来结婚时,她没有提,华昭出事前一直想离开这个地方,她想他是不愿回来的,所以她也就没带出来,刚才柯白然说,骨灰盒的边缘有被老鼠咬过的痕迹……

她想,无论怎么样,还是不能把华昭一个人孤伶伶的留在那儿。

“我想……”她看着他。“把华昭的骨灰拿回来……”

颜华阳默默的看着她,华昭是他弟弟,拿回来也是应该的,可是她看着华昭的骨灰,会不会更伤心。

他这犹豫的间隙,细云已经有些慌了。“不行吗?那……”

“不是……我只是在想,把骨灰拿回来,不如把找块墓地把华昭安葬了……”

她看着他没有回答。

“细云……”搁她腰上的手紧了紧。“华昭已经去了这么多年,你的思念,留在心里就行了,让他入土为安,好不好……”

她的视线在夜­色­中停留了很久,才轻声道:“好。”

有些人,总是该遗忘的。

华昭的骨灰最后葬在了颜家的私人陵园,细云那天穿着黑衣,神情哀思。

对她来说,华昭或许不是最爱的那一个,但是,在颜华阳身边时,他给她的快乐,却足以牢记一辈子,在牢里时,她只要想着还有这么一个人曾经对自己好过,便有了撑下去的勇气,只是有些人,注定有缘无份。

比如华昭,比如史景铭。

而有的人,却是有份无缘。

“细云,别太伤心了……”柯白然递给她一张纸巾。

她擦了擦眼角。“太伤心已经不会了,只是有时候想起来,有些遗憾……”

柯白然扶着她下山。“对了,你和颜华阳相处得怎么样……”

细云抬了抬眼皮。“还不就那样,他只是要娶一个听话的崔细云,我只需要听话就行了……”

“你这又是何苦……”柯白然摇了摇头。“既然你已经嫁给他了,细云,何不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你总是这么倔,都到了这个地步,生米都煮成熟饭了,何必还这么……说句不好听的,你就是自找苦吃……”

“柯白然……”细云的语气淡淡的。“我也想让自己舒服一点,我也想好好的和他过下去,可是我一想起过去发生的种种,我的心,真的很难受……景铭还在医院,可是我连去看他都不敢,我怕我去了,他一个不高兴,又会断了景铭的治疗……我对他,连信任都不再有,就这样,你让我怎么和他过下去,怎么开心……我有时候也在想,凭什么让他一个人舒坦,我凭什么舒坦,我克了这么多人,应该得到痛苦,不是吗?”她一边说就一边呆呆的望着她,呆呆的,就那么看着她……

柯白然终于放弃了劝她的念头,如果这样细云能找到活下去的支点,那就这样吧。

晚饭颜华阳客套的让柯白然回颜家一起吃,柯白然本想拒绝,但看细云——细云虽然没正面看她,可眼神还是想她留下来的。

“好吧。”

才到家一团黑白的东西就朝他们奔了过来,细云张开手,飞飞一下就跳到了她手上,尾巴摇得快断了似的,大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

“夫人,飞飞之前在花园跑,爪子上有泥……”

细云放开它一看,果然有些泥,手都弄脏了。

“我去洗一下手……”她对柯白然道。“你先坐一会儿。”

飞飞很粘人,细云离开后又蹭到了柯白然腿上,柯白然没再抱它,只用脚和它玩。“你叫什么名字呀……”

飞飞哪能回答她,只尾巴显摇得很欢快,颜华阳分神瞟了一眼,道:“叫飞飞,细云取的……”

“飞飞……”柯白然怔了一下。

“有什么问题……”他何其聪明的一个人,解领带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说吧……”他笑着,语气渐渐冷下去。“说清楚……”

他嘴角生硬的笑容和冰冷的语气都在提醒她,如是她不交待清楚,他有的是手段对付她。

柯白然学着他的模样苦笑了一下,她想起当初细云提这个名字的时候,手里还抱着颜华昭的骨灰盒,细云当时说了什么,华昭还有骨灰留给她,可是她的女儿,什么也没有留给她。

“细云曾经给我说过,她在牢里里给未出生的女儿取过一个名字,崔翎飞,翎是鸟的羽毛,而飞,意为自由……”

颜华阳起身去了书房,奢华的水晶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却只有他一个人,他恍惚想起一个成语,形单影只。

书房里却更加冷清,除了电脑,除了办公桌,除了惨白的灯光,还剩下什么,他在椅子上坐了很久,恍惚想起这几十年的人生,从小到大,一路走来,都只有他一个人。

叹了一口气,撑起身体拉开右边的第三个抽屉,里面有一个小小的盒子,他输入密码,安静的空间,叭的声响,他犹豫了好久才把手放上去,打开。

里面的东西不多,只有一张照片,照片是一个小小的孩子,很瘦,四肢似乎都还没有舒展开,脑袋上的毛很散,皮肤皱皱的……红红的像是一个萝卜……

照片上面,压着一个小小的锁,锁为白金打制,也是小小的,他拿起来,轻轻抚着上面的四个字,长命富贵,长命富贵……

可是那个孩子,甚至没能张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

思绪不由自主的回转。

当时接到康德男电话的时候,他正在国外处理一件紧急的事情,康德男告诉他细云给他生了一个女儿,其实他并没有太明显的情绪,他知道他和牢里的那个女人,不会再有什么联系,所以对那个生命,也没有太大的激动。脑子里只是有了一个意识,哦,他有了一个孩子,他当爸爸了。

可是康德男又告诉他,孩子身体不好,先天­性­心脏病,细云打过很多次电话给他,求他救孩子。

他远在国外,也没那份赶回去的心情,只让康德男尽量找最好的医生,不管怎么样,那是颜家的孩子。

他挂断电话之后也分神想了一下,一个女儿,应该叫什么名字。

可是三天后他就不用想了,康德男告诉他,孩子死了,心脏病引发的器官衰竭……

听着时仍然觉得有些难过,毕竟是他的孩子,可也仅仅是有些难过罢了,就连华昭的死也没能给他太大的情绪,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孩子呢,最后这些照片和长命锁,还是康德男给他收好的……

照片是康德男拍的,长命锁,是康德男送给孩子的第一份礼物,却也只此一份。

原来细云已经给她取好了名字,翊飞,飞飞……

他闭上眼睛,一个孩子给她的寄托,总比一条狗要好吧。

一生

第二天他吃完早饭后没有去上班,细云见他丝毫不着急的模样疑惑。

“我们去一个地方……”

她没问去什么地方,只换好衣服后跟他上了车,早上的车流人流都挺多,她看着窗外一路沉默,颜华阳几次看着她,只能看见她姣好的轮廓……

这个孩子,会让他们的关系缓和一些吧。

车子在一家私立医院外面停下来。

“到这儿来­干­嘛……”她不解的看着他,

“细云……”颜华阳抬起她的头,让她看着她的眼睛。“我知道你一个人在家里很无聊,我知道你很喜欢飞飞,我也知道,飞飞的飞字,是你为我们曾经的女儿取的名字……细云,我们,生个孩子好不好……”

生个孩子好不好?细云怔了一秒,视线瞬时移开,他这么轻描淡写就说出了那个孩子,他可曾知道失去那个孩子时她有多痛,她有多恨,当时她求他,求他救救孩子,可是他没有回应过她,连电话都是康德男接的,他对她的厌恶,对他们女儿的厌恶,连一个电话都不想接。

那个女儿,才三天,才三天就离开了这个世界,她对那个孩子的印象,只有通过照片看到的皱巴巴的小脸,偏小的身体,还有就是猫咪一样的哭声……

护士说,那天一共出生了五个宝宝,别的孩子,哭声洪亮有力,只有她的孩子,又瘦又小,像只猫在哭……

她求他,他却没有给过她回应,她的女儿,就这么离开了,可是现在,他却要求她给他生一个孩子……

“细云,咱们生个宝宝吧,我会爱他,疼他,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他……”

细云闭上眼睛,再也不敢看这个男人的脸。

“细云,答应我,好不好……”

“好。”她清脆的吐出一个字来,只这一个字,让他快乐得有些像做梦,她答应了,真好,真好。

他紧紧的搂紧她,细云眼角的余光,只看到自己微微颤抖的手。

各项体检,他没有一点烦燥。

医生看着手里的报告,颜华阳陪着细云坐在一旁,被他握着的手指尖凉凉的,从侧面看过去,只能见到她没什么表情的轮廓,他收回视线,不大的空间挺安静,一页一页的纸被翻过去。

“没什么问题吧……”他问。

医生放下手里的东西,笑着摇头。“放心吧,我仔细看过检查结果了,颜先生和夫人的身体都很健康,这样的条件,很适合怀孕……”

颜华阳放下心,偏头去看她,却见她有些不安的皱着眉,睫毛扑颤颤的,似乎有心事。

“怎么了……”。

她犹豫了一下却没看他,只是对医生道:“我这段时间睡不怎么着,有时候还感觉头有些疼……白天也没什么­精­神……这样的情况,真的没什么问题吗?”

“你怎么都没告诉过我。”

“只是一点小事。”她终于转过了头,却是云淡风清的语气。“你工作那么忙,我不想拿这点小事来烦你……我想应该没什么大问题的,这些情况,十个人中五个人都会有的,你说对吧,医生……”细云把话锋挑到了医生那里,她想,以这个医生的圆滑,肯定不会得罪颜华阳,也不会得罪她,所以这个医生肯定不会赞同她的说法,也不会反对她的说法。

“夫人这么替颜先生着想,颜先生和夫人的感情真令人羡慕……”

颜华阳未出口的话一下被堵回了肚子里,这就是别人眼中的感情好,只有他自己最清楚是怎么回事,她身体不舒服,他却要在这种场和下才知道,这说明什么,这样的无意之举只能说明,她没从心里当他当成丈夫,甚至连亲人都算不上。

“她没事吧。”颜华阳压下心里的苦涩,问。

“从仪器检查的结果来看没什么问题……”医生见颜华阳皱眉,顿了顿又道:“人的病征反映由两方面的因素造成,生理或者心理,颜夫人,你是不是心理上有什么负担……”

她一副迷惑的样子。“也许是吧……我也不是太清楚……”

“这样吧。”医生想了想。“你和颜先生准备要宝宝,这种条件下不适合长期服药,我给你开一些没有影响的药调节一下,最重要的,还是要放开心怀……”

“谢谢。”她点头。“这样也好。”

看着她淡然安笑的样子,颜华阳突然很想问她心里有什么负担,为什么有负担,他想朝她吼一吼,让她丢了这负担,命令或者是劝说,怎么样都好。可是他不用吼,已经可以预见所谓的结果,她会微笑着答应她,答应之后,真的就能像他要求的那样吗?

算了,就这样吧,他忽然想起康德男前几天和他开玩笑,康德男说他越来越沉得住气了,以前下属做错了事,他哪次不是一顿骂,可是现在,他不骂了,只是那眼神,寒得吓人……

他讽刺的想,再和崔细云磨一段时间,他这形于外的眼神,大概都会被磨掉,到时候康德男会怎么形容他,一个没有喜怒,没有表情的木偶?

忽然就觉得可笑,站起来拉开门朝外走,走了几步又想起身后还有一个她,颜华阳停住脚步,深吸了一口气,再转身时,表情已经很平静了。

“我先送你回去。”他柔声道,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骂他虚伪,他明明很想掐断这个女人的脖子,他明明很想质问她,他明明很想甩手就走,他明明很想……

只是想,可是却什么也不能做,不敢做,这报应,来得太早,却又太晚。

时间匆匆溜走,为了让细云的身体处在怀孕的最佳的状态,家里的菜单也做了调整,细云看着桌上的菜就皱起眉……

“我知道有些菜你不喜欢……”颜华阳哄道:“但是营养均衡……”

细云于是不再说什么,拿起筷子开始吃,可是筷子动来动去,也没见她吃多少,颜华阳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算了。“让厨房做点夫人喜欢吃的上来……”

“不用麻烦了……”细云抬头看着他。

“别管什么营养均不均衡了,吃饱最重要……”

她垂下眼,不再说什么。

洗完澡出来他已经在床上等她了,电视节目里正放着对他的采访,专业的经济问题,细云见他似乎看得挺认真,便拿过一旁的杂志,默默翻看……

腰间突然一痒,她僵了一下,视线便无法再集中的杂志上,浴袍的带子被扯开,他温热的手像蛇一样钻进来。

知道他要­干­什么,更知道无法拒绝。

“华阳,把灯关上好不好……”

过了这么久,她仍然不习惯灯光,他看不见她最愉悦时表情,也看不见她动情的模样……

“华阳,求求你……”

心中的那一点坚持在她颤弱的哀求下无声消失,他垂下眼,关上电视,关上灯,整间屋子,陷入一片黑暗里。

她跟着他的节奏颤动,挣扎,压抑的叫声

孩子,他真的想要一个孩子,最后那一刻,他闭上眼睛向上天祈祷,赐给他们一个孩子吧。

她睡着的模样可爱多了,脸颊还透着胭脂的红,颜华阳看了好一会儿,他只有在她睡着时候,看着平静的她,才会觉得,她在身边,真的就在他身边。

迷迷糊糊之中感觉身边的人动了一下,颜华阳不以为意的翻了一□,她又乖乖的没动了,在他快睡着的时候,她又动了一下,颜华阳疑惑的间隙,她掀开被子,然后开门走了出去。

卧室有厕所,她去外面­干­什么,一瞬间睡意全无,他打开门,看见客厅的灯亮着,她坐在沙发上,手上端着一杯水,然后往嘴里塞了点东西,又喝了一点水。

喝完之后呢,她在沙发上发了一会我呆,不知道是在想什么,他只看得见她的背影,那个背影,离他很远,远得他看得见,却似乎抓不着。

她坐了好一会儿才站了起来,颜华阳转身回了屋内,没过多久她就回来了,身体已经变得有些凉,颜华阳翻身抱着她,道:“去哪儿了……”

怀里的身体顿时僵了一下,凉淡的声音。“你醒了。”

“是啊。”颜华阳一副朦胧的语气,还似乎打了个呵欠。“才醒,正准备找你呢,你又回来了,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有点口渴,去厨房倒了杯水喝。”

“那睡吧。”困乏的语气,伸手搂过她的腰。

细云舒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细云,细云……”

睡着的人哪儿还能听到。

颜华阳睁开眼睛,眼底哪有半分睡意,他掀开被子坐起来,看了一眼旁边睡得香甜的女人,径直下楼,然后进了厨房,在左边的第三个格子里翻出几个小瓶……再从每个小瓶里倒出一颗药,用小袋子装好。

最好别让我查出点什么。

潜伏

第二天他照常起床吃早饭,照常在上班前吻在她额头,照常开车出了家门。

“去医院……”车子一上主公路他就朝前面的司机道,他的手里有一个小袋子,袋子里有几粒药。

“这是些什么药?”他把袋子扔在医生桌子上。“查清楚……”

拿到结果不需要太久的时间,他坐在椅子上,对面医生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有纠结,颜华阳压下心里的莫名,道:“说。”

“这几种都是普通的药……”医生紧张的道:“是我开给夫人服用的那些……”

“那剩下的呢?”

医生看着他,张了张­唇­。

“说。”他的表情已经不耐。

“是……是避孕的……”

他站在阳光下却仍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凉得吓人,再强的阳光,都不能让他感觉到一丁点热度。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痛吗,有一点,密密麻麻的针扎上去,绵长的疼痛,像一个久远的诅咒。酸吗,也有一点,舌头僵硬得连话也说不出话来。涩吗,也有一点,像是吃了没有成熟的香蕉,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是这种浅浅的涩意……

手里的电话响起来,屏幕上那几个字不是她,他不知道是难过还是庆幸,他想如果现在站在他面前是她,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掐死她,然后再自杀,一了百了,省得折腾。

车子的后视镜里,他看见自己麻木而苍白的脸,脸上一双疯狂而狰狞的眼睛,这张脸,除了那个轮廓之外,没有一处像他。他是颜华阳,宣城呼风唤雨的人物,一直在高处,从未被打败,他怎么会输,他怎么会失败,他怎么会有这么狼狈恶毒的表情,那个人,不是他,他绝不承认。

手机铃声契而不舍的响着。

“喂……”­干­涩而苍凉的声音,仿佛从另一个人的嗓子里发出。

“老板……”康德男松了一口气。“终于找到你了……”

“什么事。”

“你在哪儿,我提醒你,十点有一场经理级以上的简会,中午你和副市长在丽景有餐会,下午两点……”

他叭在一下摁断电话,不想听,什么也不想听,去他妈的会议,去他妈的副市长,去他妈所有的一切,他连孩子都没有了,还管他妈的这么多­干­什么。

电话隔了一会儿又响起来,他摁断,忽然就觉得可笑,抬眼就见后视镜里的嘴角微微勾了勾,像是一把弯刀。

他的笑容,变成了一把弯刀,然后扎在他的心里,生疼。

车子发动起来,箭一般的朝家驶去,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只想现在就看见崔细云,问她,吻她,或者是……给她一巴掌……

他这么疼,她怎么可以逍遥的过日子,他这么不好过,她凭什么好过。

“夫人在哪儿……”

佣人被他冷厉的声音吓了一跳,指了指楼上。“在音乐室……”

他几步窜上去,远远的就听到钢琴的声音,还有她欢快的笑声。

“飞飞,妈妈弹钢琴给你听……你听得懂吗……”

却只有汪汪的两个声音回应他,他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推开门,她脸上的笑容僵在脸上……

“华阳,你怎么又回来了……”

“把这条死狗弄出去……”他朝楼下愤恨的吼道,他怕他一靠近那条狗,就会忍不住踢死它再炖来吃了,这条狗不是他的孩子,却被她当成孩子一样照顾,他怎么甘心,怎么受得了。

颜华阳腰间的手握成了拳头。

她却一下把飞飞抱在了怀里,防备的看着他。“颜华阳,你想­干­什么……”

她的表情刺得他的心疼极了,他现在终于明白了,最尖的刀,最毒的药,最深的疼,只有一个人有,先爱者负,所以他成了一个输家,他颜华阳这辈子惟一的败仗,就是输给了一个女人。

“你出去……”她朝他吼。“你出去……”近乎哀求的看着他,他突然想起,她在求他救史景铭时,也是同样的表情。

犹豫的瞬间,她已经抱起飞飞想冲出房间,颜华阳伸手拦住她,她怔怔的盯了他几秒,抱着飞飞后退了几步……

“你又想怎么样?”

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好拖着沉重的脚步转身离开,嘴角讽刺的翘起。他拿手遮住眼睛,想起细云的那副表情,他竟然怕,怕连这最后的表象都不复存在,他怕真相拆穿后,她连这谎言都不再给他。

那又想起那句话,完美的婚姻有百分之八十的谎言,不幸的女人被骗一时,幸福的女人被骗一世。那他呢?百分之八十?是吗?

晚上他回来时家里已经平静得仿佛两个人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她仍然微笑着给他递拖鞋,给他添饭,给他放洗澡水,他洗完澡出来,她已经在床上等他,光洁的皮肤,诱惑的体香……

疯狂的纠缠,她的泪水,滚烫的,落在他背上。

“医生给你开的药……”他打开旁边的灯,把瓶子里的药倒出来,然后递起她。

她疑惑了一下,眼睛在那几种药上检查着,颜华阳知道她在找什么,她瞧见了,然后放心了……

伸出手让他把药倒给她,颜华阳看见自己的手在颤抖。犹豫了一个下午,他坐在海滩吹了一下午的风,然后就是这个结果。人生,竟会是如此的讽刺,他闭上眼睛,药落到她手上。

“睡吧。”吃完药后她说。

鼻尖蓦的一酸,昨天晚上之前,他真的坚信,只要对她好,对他们以后的孩子好,她总有一天,会慢慢爱上他的,就算不爱,至少也能拿一颗真心来面对她,可是现在,这个梦终于醒了,他知道,无论再怎么努力,她也不会再给他机会,谎言和顺从,就是她给他的所有。

他们之间,回不去了。梦醒了,没有一点希望,他以后的路在哪里,他们两个以后的路又在哪里。

人生若只如初见,若知结局如此,不如不见。

他睡不着,吃药的画面像刺青一样烙在他的心头,她在微笑,她在表情在握着杯子的瞬间变得很轻松,他看见自己颤抖的手,药粒缓慢被递到她手上,她对他说谢谢,那谢谢两个字是多么的刺耳,他觉得自己的那只手变成一把刀,他在亲手谋杀自己的孩子,却得做出一副心甘情愿的模样。

他受不了了,他觉得再在这张床上躺一分钟都是折磨,狼狈的逃到屋外,他在草坪上看见这幢自己居住了二十几年的房子,第一次觉得这房子是一所囚牢,他要逃离……

夜晚的马路上飞驰过一辆白­色­的跑车,风声中似乎能听见骂声:有钱人了不起啊,超速飙车,撞死你他妈的……

颜华阳毫不犹豫的把车停在酒吧门口,他想,酒真是一个好东西,喝多了,便什么都不用想了,所有的烦恼,也会不见了。

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要塞牙,下了车才发现他还穿着睡衣,除了手机之外,什么也没带出来。

“德男,出来陪我一下,记得带酒……”他打电话。

康德男赶到的时候只看见颜华阳坐在车头,车子下面就是贯穿宣城的一条江,走过去颜华阳并没有任何回应,顺着颜华阳的视线,康德男只看见滚滚的江水。

“发生了什么事。”

颜华阳没有回道,只是问道:“带酒来了吗?”

康德男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他拿了一瓶酒出来,打开就朝嘴里灌了一口,接着又灌了一口,他喝了好几口之后突然转过身去摸康德男的荷包,康德男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觉得很不对劲,他能感觉到颜华阳的手颤抖得厉害……

“你在找什么……”

颜华阳仍然摸个不停。

“华阳,你在找什么,要不要我帮你……”康德男被颜华阳的诡异举动弄得不安极了。

“烟呢……”他抬头看了他一眼,那表情,像个迷路的孩子,无辜无措无法。“你他妈的烟呢……”又像个被逼入绝境的人一样朝他吼。“你把烟藏哪儿了。”

“裤包。”

他欣喜的把手抽出来往下挪,却只摸到­干­扁的一个盒子,他捏了捏,还好有一根,他便满足的笑了笑,颤抖着把烟抽出来……

“火呢……”叼在他嘴里的烟也在颤抖。

康德男掏出打火机,却被他一把夺过去,可是颜华阳浑身都在颤抖,他的手更是抖得厉割,打火机几次都没有打燃,最后终于是打燃了,可却怎么也挨不着嘴里的烟,他挫败极了,把打火机递给他。

“你来……”他顿了一顿。“帮帮我……”

康德男给他点着,他极高兴的塞到嘴里,狠狠吸了一大口,然后灌了一大口酒。

“发生了什么事?”康德男小心的开口,心里已猜到了七八分,这个世界上,能让颜华阳变成这样的,就只有一个人而已。

他又喝了一口酒,嘴里的烟也抽了一口,夜晚的风让那烟头亮得刺眼。

“德男,你知道人生最痛苦的事是什么吗?”

包裹

康德男不知道他想说什么,而颜华阳也没等待他的回答,他就看见颜华阳狠狠往嘴里灌了一口酒,然后转过脸正对他,康德男心里蓦的惊了一下,颜华阳的脸上,分明挂着两行泪。

“人生最痛苦的,是梦醒后,却发现无路可走。”他说。

当一个人走投无路的时候,下定决心倒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在沉默中死亡,或者在沉默中爆发,留给颜华阳的路,其实并没有多宽……

一夜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清晨的风吹在脸上有些凉,天边隐隐有了一层鱼肚白,第一班公交车从大桥上呼啸而过,江面上的鸣笛如同雄难破晓一般同时响起。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而颜华阳,在这儿度过了一个无眠的夜晚。

“华阳,你想怎么办……”康德男偏头看他,他不知道颜华阳会怎么选择,放弃或者继续?可是无论哪一个结果,都不会有完满。

有人说,完满的人生是一部童话,而他们,活在现实中,离童话太远,所以注定要承受生离死别的痛苦。

那个坐在水泥地面上的男人,那个脚边已经堆了一地烟头的男人,那个白­色­浴袍上染满了尘埃的男人,那紧皱的眉中,是否已经理出了一条他满意的路。

舍还是得?

他缓缓的站起来,大概坐的时间太久,摇晃了几步才稳住身体,一夜冷风让他的脸­色­看上去有些憔悴,他却无比坚定的走到康德男身边,抬起一只手搁在他的肩膀上。

他看着他的眼神无比坚定,只是声音仿佛被堵了沙子似的的哑极了,他微微笑了笑,小声道:“从她嫁给我的那天起,我就一直在期待幸福,我以为我可以等到,我以为我后半生可以不必一个人。发生了这么多事,她的冷漠,她的报复,她的绝决,她的谎言……我真的有些恨她了,可就这样,我难过得就算身体裂成一片一片,昨晚到现在,我想了几个小时,我也从未想过放手……”他顿了顿,大概太难受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割在他的心上,这是他一晚上的心情,何尝不是他将来一辈子的心情。“如果她就这样一辈子,我陪她,如果她一辈子不原谅我,我认了,如果她一辈子不要孩子,孤独终老的,不是她一个人,康德男,我们两个骨子里都就是倔强的人,那我们就这样一辈子好了,一辈子彼此纠缠,至死方休……”

“华阳……”男人的身体几乎要滑到地上去,康德男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把他托起来,这又是何苦,这么执着,又是何必,可是退一步海空天空的话,他又怎么也说不出口。

佛说七苦,爱别离,求不得,这是上辈子的宿命,还是今生的惩罚。

颜华阳摇了摇头,他看着他,又似乎是在看着另一个人。“细云……我再也不逼她了,她不爱我,不要紧,她心里想着谁,也不要紧,她对着我虚伪,更不要紧,她吃药,也不要紧,所有的一切,都不要紧……只是她晚上还躺在我的身边,身体还有温度,其它的,有什么意义,谁在乎……”

“华阳……”康德男看着面前已经一脸泪水的男人,第一次觉得他不是他的老板,不是那个在宣城呼风唤雨的恶霸,不是那个谈笑间决定一个企业命运的上帝。

他只是一个人,一个懦弱的男人,一个被伤透了心失败者。

上帝为你开了一扇窗,必定会关上一扇门,这个世界,从来都是公平的。

早上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了颜华阳的手上,几只大鸟掠过桥上的天空。“走吧。”他说。“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他身上还穿着昨天跑出来时的浴袍,又在地上坐了一晚,大块小块的污渍,头发也被风吹乱了,看起来像是一窝黑­色­的稻草,胡子没刮,脸底有黑眼圈……

“送你回家还是直接去公司……”康德男问,颜华阳的办公室有一个附属的休息室,里面一般会准备两三套衣服以备不时之需,也有完整的冼浴室,厨房,床……

闭着眼睛正在休息的男人摇了摇头,道:“去华香楼……”

他记得以前的崔细云最喜欢吃华香楼的水晶包,那时候她还有些胖,整天嚷嚷着要减肥,可是他如果带她到华香楼,她就会放开胃口大吃……那时她脸上表情,现在想起来……失而不会复得的东西,总是让人怀念的。

华春楼里已经排起了长队,他实在是太累了,连排队的力气都没有,好在以前和细云来过几次,经理还认得他,他买了足够的数量,康德男给他付了钱。回到家时还没到她起床的时间,佣人已经在开始打扫清洁,管家看着他邋遢的模样嘴角抽搐了一下。

“先生,您这是……”

颜华阳瞪他一眼,管家噤声垂下头,他把手上的东西递给她。“让厨房加一下热,夫人呢……”

“还没起。”

先去梳洗了一下,卧室里,细云睡得香甜,大概是做了什么好梦吧,嘴角微微翘着……

他想她的梦里应该是没有他的,如果以前还会幻想,现在却已经不会了,可是又有什么关系,无论谁在她的梦里,也只是梦罢了。脱了衣服躺上去,手搁在她腰间往后拖了拖,结果她便醒了,睁开朦胧的眼睛瞟了一眼,又闭上。

“华阳,几点了……”

慵懒的语气,他也可以把它当成是真心的。

“七点了,小懒猪……”­唇­在她颈间吻了吻。

她点点头,没睡醒的模样,扒开她的手就要起来。“我去给你准备早饭。”

“不用了。”又把她给圈回来固定在怀里,早上的被窝被他带进来了几分凉,他拿被子把两个人密密的盖住。“我已经买好了,呆会下去就可以吃了……”

“你什么时候出去的……”她惊讶的道。

他的动作蓦的一紧,一晚上没有回来,她都没有知道,细云,你就睡得这么熟,没有我在你向边,你就这么快活。

他用力呼吸,闷声道:“刚才,我出去给你买了华香楼的水晶包,喜欢吗?”

“喜欢……”她淡声道。“我也有好久没有吃了,不知道味道变了没有。”

味道没有变,变的,是人。这么几年就悄无声息的过去了,听经理说华香楼的老板也换过两个了。当年的他怎么会想到几年后的今天,他和她,会是现在这种模样。

不过算了,他还能抱着她,她还会回应他,人要求太多就会求而不得,他就要求少一点好了……只需要一点点,他就满足了……

“细云,谢谢。”

“你说什么?”

他摇摇头抱紧她。“没什么。”

早餐仍然没什么话题,颜华阳分神听着新闻,让他感兴趣的不多,回神却见细云留意听着,想起她一天的生活,确实有些无聊。

“想过去上班没有……”

突然的话打断了细云的思路,她回过神看了他一眼,上班?她没想过,太高深的东西她不会,体力的颜华阳又不会让她做,就算她进了颜氏,顶着一个总裁夫人的名头,还不是让周围的人穷紧张而已……

她始终只有一个人,又何必去折腾别人呢。

“那你有什么想­干­的事吗?”

细云皱眉,今天的颜华阳,话怎么这么多。

“没有啊,我挺喜欢现在生活的……再说了……”她瞟见颜华阳还要开口。“你不是说让我准备要宝宝吗……我会注意把身体养起来的……”

手中的叉子一下掉到了地上,佣人已经迈开了步子,颜华阳摆摆手。

“我自己来。”

他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平静说出这几个字,弯身到桌子下面,叉子就掉在地毯上,白亮亮的反着光,那光刺得他的眼睛一阵疼痛,他要不断的眨眼,不断的眨眼才能减缓那疼痛……

“华阳,怎么捡这么久……”

他起身,神情已是一片平静。“没什么,腿抽筋了而已……”他淡声说,视线却不再放在她身上。“既然如此,那你就自己安排吧,无聊了就找柯白然陪陪你……”

“嗯。”她点头。

颜华阳也点头,这个新的一天的早上,就这么无声过了,流年的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少下去,一生,算起来,也不是很长。

接到柯白然电话的时候,细云正在影音室看电影,不怎么好看的片子,沉闷,冗长,大段大段的内心独白,荒凉得近乎苍白的主题,神与人类的战争,意识流一般的台词透着苏格拉底的­精­髓……老实说,细云看不太懂,几次想关掉,可关掉后又不知道能­干­什么,飞飞就趴在她的腿上,眼睛闭着,极舒服的打着瞌睡……电影的配乐倒仿佛成了它的催眠曲一般……

这样一个无聊的下午,柯白然的电话让细云很开心,仿佛人生终于找到一点可以做的事,这种感觉,让她觉得自己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

“出来逛逛吧……”她说,轻快的调子。“托你的福,经理放了我几天的带薪假……”

“为什么是托我的福?”细云站起来朝外走,腿上的飞飞伸了一个懒腰,从沙发上跳下来,欢快的跟在她后面。

“因为我请假,结果经理不批,正好颜华阳碰见……”

“所以呢……”

“所以我找你出来逛逛啊,在家你真不觉得闷吗?”

一个人

恰好戳中她心中埋藏的疼痛,这样的生活状态让她觉得无力,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去改变,颜华阳不是她想改变的动力,她的人生也不知道还该去争取什么,这么浑浑噩噩,得过且过,细云知道,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她会崩溃的。

“我马上出来。”

“那你快点,我在市中心等你……”柯白然挂断电话,找了一个地方坐下一为,发呆的间隙又想起之前的画面——

颜华阳批了她的假之后,她也没说谢谢的意思,对这个男人,她实在是没办法有好感,旁边的经理推了推她,她也当没看见。

“经理,没事了吧。”

“没事了。”经理闷声的回她。

转身想走,却被他突然叫住了。

“你们先上去……”他对跟着身后的一群男人道:“会议推迟十分钟。”

人都走了之后,颜华阳朝她使了个眼神。

柯白然假装看不懂,呆在原地没有动。

几步之后他终于是发觉了,停下来,挑了挑眉。“麻烦你过来一下……”态度仍然倨傲,不过语气倒是缓和了很多,至少“麻烦”两个字,是礼貌用语。

凡事都有一个度,惹怒他绝不是她的本意,柯白然过去。

“你请了多久的假。”

柯白然沉默。

“说话呀——”他一顿,不耐烦的模样。“几天。”

“一个星期。”柯白然冷冰冰的回答。

“那这几天你有什么安排……”他直接切入主题。“有多少空余的时间……”

柯白然最看不惯的就是他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随心所欲,一点也不顾别人的心情,刚才那“麻烦”两个字,大概是她幻听了吧,像颜华阳这样的人,但凡有一点自觉,就不会对细云这样苦苦相逼。

“员工的私事有必要向上司交待吗?”柯白然嘲讽的道。

再听不出她话里的针锋相对就不是颜华阳了,可柯白然说是是理儿,她的行踪,是没必要向他交待,他也不感兴趣,如果不是——

“是没有。”他说。“我也没兴趣,但是如果你有空,多去陪陪细云……”

又是这种命令一般的语调,柯白然皱眉,头微微扬起,眉毛学他的样子上挑,嘴角翘起。“陪老婆,是你这个做老公的责任吧。”话里的嘲讽就是给他看的。“或者你人得到了,就觉得不用管了……”

他终是被激怒了,­唇­紧抿着,不说话。

“你要炒了我来威胁我吗?”柯白然不怕死的顶撞。“小心我找你老婆告枕头状……”

“你可以试试……”他冷声危胁。

柯白然转身就走,走了好几步却被追上来的他抓住。正要骂人,抬眼却见他眼神不复刚才的盛气凌人,而自己手臂却像被钳子夹着似的有些疼,视线往下落在某处。

颜华阳怔了一下,蓦的放开她。“对不起。”

柯白然又打算走。

“算我麻烦你……拜托你……”他的语气彻底软了下来。“如果她愿意让我陪,还轮得到你吗?”

这后半句话实在相当欠扁,柯白然忍了。

“细云一天在家里很闷,她又不喜欢出门,我想来想去,只有对你,她还亲近一点,所以,如果你有时间,就去陪陪她……

这一次柯白然没有拒绝,所以才有了刚才那通电话。

到的时候柯白然正站在百货大楼门前,细云过去,她把手里的饮料递给她,地上的飞飞倒汪汪的叫了起来。

“这小东西……”柯白然轻轻的踢了踢它。“怎么把它给带出来了……”

“它非要跟着,出来时一直叫呢……”细云笑了笑。“你要买什么……这么有兴致逛街……”

“你说女人最喜欢买什么……”

“衣服。”

“那不就行了。”

“可是我的衣服太多了……”

“但是你的那些衣服没有让你体会到购物的乐趣……”柯白然拉着她往里在走。“我们两个也好久都没有逛街了……”

连飞飞也汪汪的叫了起来,甚为赞同的模样。

“它是公的还是母的。”柯白然问。

“母的。”

“难怪呢?”柯白然一副明白的神情,细云看着她的样子控制不住的笑了出来,又用脚尖揉了揉飞飞。

“是这样吗?你也想逛街?”

回应她的只是汪汪的叫声。

商场很大,高中低档的衣服饰品都有,细云和柯白然一一逛上去,六楼的一家店铺在售卖宠物用品,飞飞倒是机灵,带着细云就往里面拖。

里面的人不多,最引人注目的,大概是一个男人,高硕的身材,一件纯黑的风衣,脸上戴着一副眼镜,整体显得温文儒雅,只是他的脸­色­似乎不太好,有些黯沉,细云瞟了两眼,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她努力的想了一会儿,一下想了起来……

“是你。”细云脱口就叫了出来,反应过来才觉得有些无礼,笑了笑道:“不好意思……”

那人转过头来看了她两秒。“小姐,真巧,又遇见了。”

他的语气平淡得让人有些不知道如何接下去,细云怔了怔,才道:“嗯,你……那个……”她不知道怎么问下去,又觉得自己管得好像太多了,犹豫着有些结巴。

“你想问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细云点点头。

“我的日子不多了,所以我回到这儿来,完成我最后的一个心愿,为她完成的……”

“她是那个她吗?”

男人点头。

细云还记得,当时他的问题是人生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她还心有感慨的给了答案。死人已矣,活着的人,要花多久的时间才能走出这伤痛。

“我会永远念着她……”男人的眼光一下飘远。“此生此世,至死不忘……”他突然的捂着胸口,咳了几声。

“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老毛病了,想起她的时候会犯得很严重,好在,很快就结束了,一切都要结束了……”

语气苍凉得让细云不知道怎么接下去,结束对很多人来说是一个美好的词,比如说爸爸。

“这是你的狗吗?”他问。

细云点头,旁边的飞飞却一下变得暴燥,躲到细云背后,细细的呜咽着。

“它很怕我。”

“大概你比较陌生。”细云笑道。“对了,你也养宠物吗,你来买什么……”

“我只是进来看看,问问有没有宠物的葬衣,可是没有……真是太遗憾了……”

后背莫名的一阵凉意,宠物的葬衣?哪有这种东西卖,脚下的飞飞不安的蹭着她,细云蹲下去安抚了它一下,抬起头时,男人已经不在了。

细云左右看了两圈。

“他走了啊。”柯白然道。“你不觉得这个男人很奇怪吗,像个异形似的……怎么认识他的……”

细云没有回答。

没过多久颜华阳的电话响了起来,让她过去一起吃午饭。

“我和柯白然在一起。”

“那让她一起过来。”他蛮横的道。

柯白然才不愿去呢,去了被颜华阳的眼神一瞪,大概会胃口不佳。细云见她如此,也不再勉强,出了大楼,柯白然挥挥手走了,细云一上车才发现身边少了个东西。

飞飞呢,刚才接电话的时候没注意——

细云下车往回找,却没发现不远处的一辆车里,男人双手举高,一条黑白的蝴蝶犬不断挣扎,可是它叫不出来,四肢在空中也没有着力点,扑腾了几十秒,渐渐的,便不动了。

男人的嘴角,渐渐染上一抹冷意。

午饭自然是没吃成的。

颜华阳看着坐在沙发上一脸恍惚的女人,茶几上还摆着酒店送过来的盒饭,她没胃口,吃了两下就没再动过筷子,只是安静的坐着,双手搁在腿上,极认真的姿势。

她在担心,他知道,从他开车去把她接回来到这个时候,他瞟了一眼墙上的钟,已经快到下班的时间,好几个小时,就这么过去了……

他恼恨的想把气全撒在那家商场上,都是那商场的责任,是他们没把细云看好,是他们没把细云照顾好,是他们没把那狗顾好……

经理一个劲儿的给他道歉,连康德男都劝他冷静一点儿,颜华阳沉默了好久才松开已经握成拳头的手,飞飞已经找不到了,他发再大的脾气,也没用。上车时看到她孤伶伶却没有等他的身影,颜华阳嘲讽的想,跟细云折腾了这么久,他控制脾气的段数,倒是越来越高了。

比起她的伤心来,更让他难过的,是她的沉默,那是一个孤独的世界,他走不进去,她也不愿出来,她宁愿独自一个人伤心也不愿接爱他的安慰,最遥远的距离,最陌生的心灵,也许他们要这样陌生一辈子,每每想到此,他便觉得内心一片荒凉。

“细云……”终忍不住放下手中的文件 “不要太担心了,会找回来的,飞飞可能只是走丢了,多让一些人去找,总会找到的……”

她没有应声,只是站起来朝外走。“我出去走走……”

“我跟你去。”

“不用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杀机

“不用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便连挪步子的力气都没有,她从他身侧过去,拉开门,退出去,又轻轻关上。从玻璃往外看,便能看到她走向电梯的身影,纤细,柔弱。

细云,为什么不肯让他去温暖她?接受他……真的就这么难吗?颜华阳看着茶几上的饭菜,他的肚子也一直饿着,鬼使神差的坐下来,他拿起筷子尝了一口,难怪细云不吃呢,果然很难吃。

细云出了颜氏大楼,司机还在车里等着她。

“夫人……你想去哪儿……”

她抬头朝西边望了一下。“我一个走走,你先回去吧,呆会儿我自己回去……”

“可是先生……”

“没事的。”细云淡声道。“我会早一点回去,不会让你难做的。”

司机便不再坚持的把车子开走,她在路边站了一会儿,伸手招来了一辆出租车。

“去医院。”她闭上眼睛,心里难忍的疼痛。

司机很快把她送到医院,相比门诊大楼的繁乱嘈杂,住院大楼便安静多了,她径直上了七楼,在梦里她曾经描绘过踏上这楼梯的心情,一步一步,沉重而荒凉。

他在这里躺了这么久,她在另一个地方另一个人的怀里呆了这么久,然后渐渐的,两相遗忘。

她以为,遗忘是他们两个之间最好的归宿,所以她忍着不来看他,努力找一个感情的寄托,可是为什么,连一条狗也要离她而去。

红颜薄命,一生孤苦,她的身边留不住人,连一条狗也留不住。

从医生那里得知,史景铭的情况还是没有一点好转,史妈妈已经不回乡下了,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医院里,按史妈妈的话说,护士的照顾,她怎么也不放心,自个儿的儿子,还是只有自己才会完全的尽心尽力。

除了照顾之外,何尝不是为了找一个寄托,在乡下守着三五间荒凉的屋子,那种寂莫,细云没有体会过,但是可以想象得到。

人,最怕是连寄托都没有,连希望都不在。

门被她推开了一条缝,里面的情形映入她的眼帘,史妈妈正在给他擦身体,一边擦一边和他说着话,仿佛他有意识似的,说着还会停下,问一下史景铭的意见,他不回应她也乐呵呵的……

细云看了好一会儿,近乎发呆一般的看着,史妈妈换水的时候才看见她。

“进来坐会儿吧。”她说。

细云进去,史妈妈把史景铭照顾得很好,他的脸­色­,和正常人的,几乎没有什么差别,只是不能动,不能说话,不能笑……

他是一个乖儿子,他一直想给母亲好的生活,可是却因为她的关系弄成了这样。

“对不起……”

史妈妈让她坐下来,这个年老的女人看上去又老了很多,一头的银发和满脸的皱纹就是岁月留给她最深刻的印记。

“都过去了……”史妈妈握着她的手。“我也曾经问过老天,为什么夺走我丈夫,为什么夺走我儿子,为什么我一把年龄了,还要承受这些伤痛……”她的视线飘远。“曾经我也恨过很多人,甚至责怪过你,可是结果,都只是让自己更痛苦而已,既然已经发生了,改变不了了,不如试着接受……”

接受?很简单的两个字,可是做起来,却是这么难,命运带给她的痛苦让她听到这两个字就觉得难受,她的母亲,父亲,财富,华昭,女儿,史景铭,现在是飞飞……

颜华阳不会想到,在他提出要一个孩子的时候,她有多怕,她怕命运像几年前一样,连她的孩子都不放过,翎飞已经就这么去了,悄无声息的,连一个笑脸都没有留给她。她不要再一次承受那样的痛苦,她不要身边的亲人,再一次离开她,如果再来一个孩子注定是痛苦,那她拒绝接受。

“细云,颜先生,对你好吗?”史妈妈又问。

“好。”她飞快的点头。

“那就好。”史妈妈也点头。“这样,景铭也会放心一点,你过得不错,他也会很开心的……”

心里微微发酸,她赶紧找了一个借口出来。

出来之后她又回商场问了问,经理告诉她说仍然没有消息,但是承诺会继续帮她留意,但她有预感,飞飞不会回来了,像那些离去的人一样,再也不会回来了。

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是颜华阳。她赶回家,才进去就被他拉着往另一个方向走。

“怎么了?”

“我带你去看看……”

推开房间的门,细云怔了一下,里面至少有三十条狗儿,各种颜­色­的,各种品种的……

“细云,我知道你很喜欢飞飞,但是现在飞飞不见了,这里有很多狗,都是我让人挑了之后再送过来的,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他小心的措辞,小心的观察她的表情,他心里也知道她可能看不上,有些东西,独一无二,无可取代,他明白,可是却控制不住的想为她做一点事,哪所她不喜欢也好,在她面前,他可以卑微,可以讨好,可以变成另一个颜华阳……先爱者负,他认了,所有的一切,不过只求她能开心一点。

“谢谢。”细云平淡的说。“但是我还是喜欢飞飞……”

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没关系。”

“先生,有你的包裹。”管家手里捧着一个盒子。

颜华阳皱皱眉。“哪儿送来的……”

“上面没写地址。”管家有些犹豫。“甚至有些奇怪……”

“怎么?”

“这包裹不是人送来的,是有人打电话告诉我们,说门口有东西,我让人去看了,就见门边摆在这么一个包裹,上面贴着一张纸,纸上打印着你的名字。”

颜华阳接过来,包裹有些重,拿到客厅,管家已经把刀子拿了过来,外包装里面是一个木盒子,盒子已经被染红了。

细云也好奇的盯着那个箱子。“是什么?”

他摇摇头,管家让人拿了工具来把箱子上面的钉去掉,又把盖子松了松。

“打开吧。”

管家弯腰,盖子揭开的瞬间,“啊”的一声尖叫。

“细云,没事了,没事了……”颜华阳轻轻拍着她的背,可怀里的身体,还是挣扎个不停,她要扑过去看,视线死死的盯着那个箱子,脑袋却一直摇着,似乎怎么也不愿意相信那就是飞飞。

颜华阳只好捂住她的眼睛把她往卧室里拖。

“还不快清理­干­净……”他朝呆愣在一旁的管家吼。

卧室里,窗帘遮住了大半的光线,颜华阳递给细云一杯水,她苍白的脸­色­仍然没什么好转,把她搁怀里抱着,掌下的身体像被含羞草一般,一碰就颤个不停。

“没事了……”他能重复的,只是这单调的三个字。

杯子里的水温热,细云喝了一口感觉暖和了一些,她又多喝了几口,抱着杯子,窗外已经渐渐黑了。

“飞飞只不过是一条狗……”她喃喃的道。“它这么温顺,又可爱,平时有客人来,他也会亲热的凑上去蹭他们,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可爱的一个小动物,还要被人杀死,连皮也被剥了……它死之前,一定受了很多痛苦,为什么连一条狗也不放过……”

她又灌了一口水。“我看见它躺在那个木箱子里,箱子被他的血染成了红­色­,那么红,这么宽的面积,飞飞的血大概都流尽了,你看到飞飞的眼睛了吗,它的眼睛很漂亮,黑得像是经过打磨似的,可是现在却再也没有了光泽,刀口从颈部一直划到尾巴,白­色­的毛已经变成了红­色­……”

“细云,不要说了……”颜华阳搂紧她,她说一遍,不过是重复一次刚才的痛苦。“不要说了,忘掉它,忘掉它好不好……我答应你,我会把这件事查清楚的,你放心吧……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待……”

“可是查清楚了又怎么样,飞飞也回不来了……”抬起的脸,茫然的看着他。

“细云……”

她一直哽咽,渐渐在他怀里睡了过去,盖好被子后颜华阳起身去了书房,这件事,他得想一想,安静的,好好的想一想。

康德男在半个小时后赶到。

书房没开灯,半拉上的窗帘让房间显得有些暗沉,颜华阳就站在窗边,肃穆的身影让空气都增添了一抹凝重,黑暗中烟头的那一抹光亮扎得人心慌,康德男轻咳了一声,颜华阳缓慢的转过身,眼神深暗。

“老板……”康德男轻声道。

他缓步走到书桌后,拉开椅子坐下来,整间书房只开了书桌上的台灯,从黑暗到光亮,眼神中的寒意如同破裂的冰块一样骤然尖锐……

“查清楚。”伴随着声音落下的,还有重重的拳头,谁敢这么对细云,他连吼都舍不得吼的宝贝,却被吓成了那样,飞飞已经是她生活里所有寄托,现在却只留下血泊中的尸体,这个人,目标不是那条狗,而是他颜华阳。

胆子这么大,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知道。”康德男神情同样凝重,谁都知道这背后的尖锐恐怕不是那么简单。“马局说安排一部份人从商场开始排查,这段时间跟我们有过牵扯的人也会同步调查……”

颜华阳点点头,闭上的眼睛蓦然睁开,他抬起眼,淡声道:“还有一个人。”

疑点

“谁……”

“叶戈尔……”

“他?”康德男有些不确定。“没可能的,他的俄罗斯,出不了国境……”

男人脸上突的一抹愠­色­,康德男凛了凛神。“是,我知道了。”

他转身准备出去的时候颜华阳又叫住他。“记住,我不要官方的回答……”他睨着康德男,­阴­森森的语气。“明白了吗?”

康德男颔首。“我知道怎么办了。”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还有一件事……我告诉你一声……”

“什么?”

“二小姐的心脏手术这两天进行……”

这颜华阳倒没有放在心上,手术也说了几年了,现在才等到条件合适,他想起那个漂亮的小女孩,嘲讽的笑了下,可惜了,心脏不好,还是个哑巴,叶戈尔如果知道了,不知道是什么反应。

门才关上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屏幕上的提示来自医院,他的心蓦然抽紧,医院打电话给他,必然是出了什么大事,那就是史景铭出事了……

颜华阳看着响起的电话几乎不敢伸出手去摁接听键,每一件关系细云的事都让他感到害怕,他甚至不知道如果真是史景铭出了事儿,他又该怎么办,这个关口,飞飞才出事,如果史景铭又出事……

细云会崩溃的,他也会受不了的,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希望史景铭没事,希望一切都好好的……

手机仍然持续的响着,他闭上眼睛拿过来摸索着摁了接听键。

“喂……”

“颜华生,我们发现史景铭的母亲晕倒在了病房,现在正在给她进行手术,情况……不是很乐观……”

他不知道该松一口气还是憋一口气,不是史景铭,而是他母亲……抓在桌沿上已经泛白的手慢慢松开。

“尽全力抢救,有什么进展向我给我打电话,无论什么时间都可以。”

他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活了这么多年,这段时间,真的很累,从身体到心里,支撑着他的­精­力都被抽走了,他像一只蚂蚁一样可怜,每一个站在他面前的人,似乎都比他强大。

从来他都是局势的­操­纵者,安乐在的时候,叶戈尔如此的狡诈,可结果怎么样,还不是带不走安乐,安家还不是归附于他的手段之下,而叶戈尔呢,还不是被他困在俄罗斯的那一方天地,只是山水轮流转,他现在隐隐相信了,强大的,不是他,而是命运。

管家提醒他晚饭做好了,颜华阳推开卧室的门,以往那只他讨厌的“死狗”总喜欢赖在床上,现在床上却只有那一个孤独的身影,他走过去,她的眉头还皱着……

“细云……”轻轻摇了摇她。“细云,醒了,吃点东西……”

“我没胃口……”

“吃一点好不好……”他的声音软了又软。“饿着了胃不好,吃一点……我让他们送上来……”

她勉强点了点头。

管家让佣人把饭菜送了上来,挥挥手让佣人下去,他自已来。

夹了青菜送到她嘴边,她张嘴吃了,颜华阳又夹了一口饭,她也吃了,可再给她夹菜的时候,她却摇了摇头。

“再吃一点吧。”他道。“这才两口,怎么够……”

“我没胃口……”

“我让厨房做点开胃的的送上来……”

“我真的不想吃……”

每个字都让他心疼,放下碗筷柔声道:“那你想吃什么,我让他们做……”

细云闭上眼睛,她知道颜华阳是为了她好,他一直高高在上,什么时候这样讨好过人,可是她真的没有胃口,她一直睡不着,脑袋里全是那个木箱子,那个可怕的诅咒像魔鬼一样缠着她不放……

“细云……”

“对不起……”

他要对不起有什么用,算了,由着她吧,他妥协了这么多,也不差这一项。

管家让人又把东西撤了下去。

几个人来了又离开,冷清的卧室,他想细云是连他也不愿意看见的,他有这个自知之明,何苦还要在这儿惹她不舒服呢。

“你睡会儿吧。”站起来给她盖好被子。

“你要去哪儿……”细云紧张的问。

颜华阳停住。

“不……”她小声的说。“不要走……”

心蓦的一颤。

细云紧紧的拉着他的衣角,她太痛苦了,所有的一切都留不住,连一只动物都留不住,这个偌大的卧室,她辛苦了这么久,真的再也没有一点力气来面对那个诅咒,她知道颜华阳很坏,他毁了她这么多东西,她应该离他远远的,永远和他保持敌对状态。

可是她真的好想喘息一下,只需要今天晚上,不要让她孤伶伶的一个人。

“陪陪我……”她说。“只需要一会儿……”也只能一会儿,他欠了这么多债,他有多坏,她记得清清楚楚,只是这片刻,让她逃避一下,让她不要一个人。

史妈妈还是没能救回来,颜华阳接到电话的时候正是早上,他被闹醒了,床头柜上的电话欢快的唱着歌,手从被子里伸了出去,却在空中停顿了一下,心里突的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他看了一眼屏幕……

医院打来的。

别一只手也从细云身上抽出来。“喂……”掀开被子想到外面去接听,可动了一下才发现细云一直抓着他的衣角……还和昨晚同一个位置,她抓了一晚上,纤细的手握成拳头,细云——他蓦的心中一涩,她睡在他旁边,却一直没有安宁过吧——

“情况怎么样?”

“颜先生,很遗憾,手术失败了……”

医生再说了什么他已经没有了印象,下意识去看细云,史妈妈去世了,对细云有什么影响,她有多伤心,能不能承受得了这伤心……

命运就是一个坏蛋,学不会锦上添花,却学会了火上浇油。

犹豫了一下决定先瞒着细云,可是她已经醒了,一双眼睛睁得并不太开,朦朦的瞟了他一眼。“是谁呀……”声音也因迷糊而显得软糯。

“康德男……”他淡声道,不动声­色­的把话题带过去。“公司的事儿,你再睡会儿,我去书房接……”

到了书房关上门,不放心又锁死,这才打电话给康德男,这件事,要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去办,还有史景铭的治疗,也得交待一下。康德男大概也才睡醒,听到这个消息也怔了一下,很快应承下来,说就算站在朋友的立场,也一定给他办好。

微微安了些心,颜华阳坐在椅子上想得更深入了一些,他觉得这段时间最好让细云不要到医院去,这么一想又让管家到书房来了一趟,交待说注意一下,特别是司机。

但想想又觉得不安全,却又想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细云并不笨,举动太明显,反而更容易引起她的怀疑,他只能安慰自己,能瞒一时是一时,最好让们她晚些知道。

处理好之后细云敲书房的门说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我让柯白然过来陪你吧……”颜华阳陪着她一起下楼。

细云摇摇头,柯白然也有自己的事,颜华阳这种自以为是的语气,就算柯白然不愿意,颜华阳也有手段逼她过来,细云不想这样。事已至此,她自己一个人,慢慢的,慢慢的总会调节过来的。

“那我留下来陪你……”

她也拒绝了。“你去处理公司的事吧。”她微笑着看他,拒意明显,眼神坚决。

颜华阳叹了一口气,他们之间的靠近,就只有昨晚那短短的几个小时。“那好吧。”他说。“有什么情况就打电话给我……”

早餐一会儿就吃完了,细云无聊的看着早间新闻,他去上个厕所就准备去公司,桌上他的电话响了起来,细云见他不在,拿起来瞟了一眼上面的名字。

是康德男。

既然认识,细云摁了接听键。

“老板,史妈妈的墓地已经选好了,她家没什么亲戚,追悼会就不准备办了……”

细云脑海中一片空白。

“还有史景铭的护理也已经安排好了,医生还说他的情况在史妈妈过世的时候有过一点改变,但之后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

“康德男……”

三个字之后,电话两端安静得能听到彼此呼吸的声音。

“你刚刚在说什么……”她颤抖着问。

在楼梯上看见细云握着电话的身影就知道不好了,他几步跑下去,她的手已经放了下来,只是茫然的看着窗外……

“细云,细云……”颜华阳轻轻拍着她的脸。“对不起,对不起……”这个时候,宁愿她怪他,怨他,恨他,怎么样都好……只是不要这副样子……

她一动不动,整个人像僵住了似的,颜华阳把她搂在怀里,连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无论什么都显得苍白,人生的磨难,何时才会到尽头,细云……她只是一个女孩子……

“华阳,送我去医院吧……”她过了很久才轻声说。“史妈妈,我想去看看她,送送她,我和她,这一辈子,都不容易……她送过我一枚戒指,我要为她送终……”

车子朝医院驶去,她很安静,脸上连忧伤的情绪都没有,沉默的看了史妈妈的遗体,医生说史妈妈死前没有受多大的痛苦,手术中她麻醉着也不会有感觉……

细云听着微微笑了笑,这个女人辛苦了一辈子,死的时候能舒坦一下,这就是老天的一点仁慈吗?

送史妈妈走的那一天细云穿着白­色­的衬衫,黑­色­的外套,肩上一朵小白花,她把百合放在史妈妈墓前,跪下去,叩了三个头。

“放心吧,阿姨,我会好好照顾史景铭的……”

安全

颜华阳听着那个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心里竟然也能如湖水一般平静,他经历了这段时间的种种,竟然也很释然,只要她还在身边,其它的,都无所谓。

他甚至送她回了医院。“你陪陪他吧。”颜华阳说。“护士和医生我都交待好了,史妈妈怎么照顾的,她们就怎么照顾,如果你不放心,每天过来看一看,细云,我只要你——记得回家——”

门轻轻被带上,细云握着史景铭的手,他的手仍然很凉,医生说昨晚仪器的数据有过变化,他怎么就不醒过来呢,史妈妈的死,都不能唤回他。

“景铭,你怎么这么狠心。”她轻声说。“你要什么时候才醒……你不在,连飞飞也死了,我又成了一个人,生活中又没有了寄托。我一个人,真的很孤独,华阳他对我很好,可是我不敢爱他,我们之间发生了太多事,时间抹不去伤痛,连回忆都是痛苦的,景铭,我真的过得很辛苦,你为什么不醒,你醒了,就算我们回不到过去,至少,我还有一个可以说知心话的人……”

门外的颜华阳终于把门缝掩上,她的身影在门缝里一点一点消失,时间抹不去伤痛,回忆都是痛苦,细云,把过去忘掉,真的就那么困难吗?

好在他还可以办公,他还有暂时忘记这一切的办法,颜华阳跟秘书确认了一下行程后开车回公司,几个分公司的总经理已经到了,他要和他们开一个短会。

会议进行到中途办公室的门就被粗暴的推开,颜华阳抬眼看去,只见康德男大步的奔过来。“老板,事情有一点可疑……”他在他耳边轻声道。

颜华阳抬了抬眼。“开了这么久的会,累了吧,我让秘书订的下午茶应该到了,休息半个小时再继续……”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他抬起头,眉眼间一抹凝重。“查出什么了……”

为了使自己的叙述连贯,康德男喝了一杯水。

“飞飞的死,商场那边没有查出什么,所以我也把重心放到了俄罗斯那边,那边反馈的结果是,叶戈尔确实还在俄罗斯,但是我们在医生哪儿,查到他得了末期肺癌,而这个消息,被他封到很死……”

颜华阳脸­色­哗的一下变了,他和康德男都知道,叶戈尔这些年就做一件事,就是整死他,那么他得了肺癌晚期,以他的­性­格来说,肯定会最后一搏……

在俄罗斯很可疑,隐瞒病情更可疑,飞飞又查不出任何结果,所有的疑点,都指向一个目的。

颜华阳拿起电话拨给细云,这个时间,细云应该在医院。

“老板,夫人的电话我来的时候就打过了,没有人接……”

康德男的话才落下就听到话筒里传来轻微的笑声。

“颜华阳,你的反应仍然很快啊,可惜……仍然慢了一点,乐乐死了,你知道我的心里有多难过吗,乐乐是怎么死的,我就要还在这个女人身上,哦,对了,还不止你心爱的女人一个,还有你们的女儿,这个小丫头,你把她藏得这么好……我也要弄死她……”

一张脸猝然出现在面前,细云啊的叫了一声,完全清醒了过来,她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前段时间才偶遇的男人,有些弄不清楚情况。

“怎么是你?”

就是在商场见到的那一个男人,如今这张脸离她很近,连经历岁月后留在脸上的皱纹也看得清清楚楚,他没笑,也没什么表情。他看了她很久,抬起手,指尖在她脸上扫过,一抹森冷的笑容渐渐弯在嘴角,细云缩了缩脑袋,他的手却不依不侥的跟进,终于退无可退,细云偏过头正看着他。

“你是谁,抓我来­干­什么……”

男人没说话,一直看着她,视线像手术刀似的,锋冷而锐利,细云移开视线,发现自己双手双脚都被绑在凳子上,这大概是一个废弃的厂房,厂房的角落结着很多蛛网,没整理­干­净的废铁堆成了一座小山,从窗户挤进来的阳光洒在地面上,大量的灰尘在空中飞舞,顺着光线看出去,可以看到如血一般的夕阳。

细云视线转了一圈又回到面前这个男人身上。

“我是叶戈尔……”男人站起来,离她远了几步,他身后的人给他端来一张椅子,椅子并太­干­净,他不以为意,坐下。

“你好……”他道:“颜夫人……”

细云看着这诡异的场面,他们两个,人质和绑匪,现在是要“促膝长谈”吗?

他知道颜华阳,也知道她,可她并不认识他。

“看来我对自己的介绍还不够详尽……”他笑。“我十岁跟着远嫁的母亲到了俄罗斯,我是安乐的……”他皱了皱眉,似乎不太满意这个词,却又找不到更好的词,便只好不怎么情愿的道:“情人。”

细云平静的看着他,心里仍然翻涌了一下,俄罗斯之行,那次意外,颜华阳就告诉她追他们的人是安乐的情人,颜华阳还说安乐给他戴了绿帽子,所以安乐的葬礼,颜华阳没有出席,这个男人,当初分明是要置颜华阳于死地的,现在抓了她来……细云忽然觉得好笑,连座之罪……

“冤有头,债有主,我不是颜华阳……”

“我知道。”男人微微笑了笑,从容不迫的模样,其实他笑起来很好看,成熟男人的优雅与内敛,浓黑的眉微微上挑,淡定的眼神,漂亮而有故事的男人总能引起女人的好奇,如果不是因为这样的环境,她想会有很多女人愿意分享他过去的故事。

安乐,那个宣城上流社会美貌和才气双绝的女人,她也曾羡慕,可惜红颜薄命。

“你知道乐乐是怎么死的吗?”他问,声音在提到那个名字的时候明显顿了一顿,细云想起他曾经问过的那一个问题,人生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人死,就是最大的遗憾,这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

安乐是他的遗憾,她的死是他心上的一声疤,碰不得,提不得,一揭开,就是流血的伤。“我听人提过,是车祸……”

“车祸……”他讽刺的笑了笑。“这个世界上的意外每天都会发生,车祸,很好的借口,不是吗?”

细云再不聪明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她不发表看法,事情真相如何她无从得知,可是男人却似乎以为她不相信,幽深的眸子更加暗了些。

“不是我说。”他的视线一顿。“我调查得很清楚,那场车祸,根本就是颜华阳策划的……”他的眼睛闭上,思绪一下被扯回了很遥远的地方。“乐乐嫁给颜华阳,本来就是一场商业利益的牺牲品,安家把她当礼物一样送过去,他们希望用两家的联姻来换取安家最好的发展,安家的算盘打得好,颜华阳的算盘打得更好,他接收了安乐,还想把安氏也一同接收了,乐乐当然不同意,一年的婚姻生活终于让她绝望了,她主动联系上我,让我带她走,可是……”

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像是心脏被Сhā了一刀似的骤然停顿,所有的声音此刻在他的世界中归于平静,无论多少年,多少次,这种痛,深入骨髓,时时刻刻在提醒他当年的遗憾,当时的遗憾,如果他早去了一天,如果他早去了一个小时,如果他早去了一秒,如果他……奈何所有的如果,多少个如果,都换不回她的生命,天堂中她的笑容,人世间他的绝望,生与死之间的距离,这悲凉绝望,只是因为一个男人的私怨。这仇,这恨,她流了多少血,必定要用相同血来偿还,穷尽毕生之力,他也要让他尝尝相同的痛苦。“他让康德男找人撞死了她……”

轻飘的尾音,“撞死了她”几个字却像余音绕梁一般久久不散。

“这不关我的事。”细云淡声说,如果可以选择,她也希望最初的最初,就不要见面。

“可是他爱你……”男人忽的勾起嘴角,指尖在她的轮廓上划过一个圈。“最深的绝望,就是毁掉他最爱的东西,你很无辜,我知道……可是乐乐也很无辜……”

如果今天注定是她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天,她没什么好说的,她留恋的东西,已经没有了,死亡,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另一个世界里,有疼她宠她的爸爸,还有妈妈,还有华昭……

她闭上眼睛,微微笑了一笑。“那你动手吧。”

男人微笑,厂房的门被人打开,细云偏头看了一下,一个外国人走了进来,他的手里托着一样东西,背着阳光细云看不清楚,等门关上后,她才看清了,是一个孩子,身上还穿着病人的衣服……

那人把孩子交到叶戈尔手上。

“知道这是谁吗?”孩子似乎被这个动作弄醒了,迷茫的眼睛四处瞟了瞟,却是怯怯的表情,看得出来,她的胆子很小。

细云不解。

男人微笑的嘴角掠过一抹残忍。“这是你和颜华阳的女儿……”

胎记

细云怔了一下,脑中这句话再次重复了一遍,就连那个孩子,也不甚明白的把视线落到了细云身上。

“不可能。”细云下意识的说。“我的女儿已经死了……”

“都说了颜华阳是一个骗子……”

“不可能的,这应该是安乐的女儿……”细云大声道。

“我的女儿才不可能。”叶戈尔否认。“也不是乐乐的女儿,如果乐乐有了那个男人的孩子,她不会答应跟我走的,再说了,我和乐乐,根本不会有孩子……”

他说得那么笃定,细云不知道怎么就觉得应该相信她,那这个孩子是谁的,真是她女儿?没可能的,翎飞已经死了,她恍惚想起,她并没有和颜华阳提过翎飞的事,一句也没有,颜华阳甚至可能不知道飞飞是他们女儿的名字——

那,她的心乱成了一团,如果是真的怎么办,可是失望得太多,每一次都让她痛苦,潜意识里,她已经不敢再接受这条消息了。

“看来你也被他骗着……”

“应该不会啊……”细云想不出颜华阳以骗她的理由,如是这是他和她的女儿……“他知道女儿对我意味着什么……他怎么会不告诉我……”

“因为这个孩子……”男人低头瞟了小女孩一眼,微微笑了起来。“她有心脏病,还是一个哑巴,知道我在哪儿逮到她的吗?在医院,今天是她动手术的日子,动得好,就是生,失败,就是死……”

真的会是她的女儿?

翎飞也有心脏病。

“好了,你已经知道了,那就告别吧……”男人站起来,朝后面的男人使了个眼­色­。“颜华阳很有手段,他掘地三尺也要把我找出来,可是……他找就找吧,反正在我身边,他永远不会找到你……可惜了,你和女儿才见一面就要到­阴­间去相会了……”

“你要做什么,我要孩子……你把孩子还给我……”

“还不明白吗?”他转身的脚步停下来。“颜华阳会拼了命的找我,我当然不能带你走,你就一个人在这儿,等着死亡吧……你的女儿,也会下去陪你的……”

他毫不迟疑的走了,留下来的一个人把她后面拖,那个地方摆着一捆绳子,男人把她和凳子固定在柱子上,再用胶布贴住她的嘴,然后从兜里摸出一把刀,往她左腕上一划……

血不断的往地下滴,细云恍惚想起叶戈尔刚才的话,安乐流了多少血,她就要流多少,这条腕,已经割了三次,这次,怕真是要废了,她没有了手不要紧,她死了也不要紧,可是那个孩子……她还没问颜华阳那究竟是不是她的女儿……

翎飞,像鸟儿一样自由飞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看着自己的血从指尖坠落,一滴一滴,渐渐积成一小滩,鲜艳的的颜­色­……

死亡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恐怖的事,可是现在,她一点也没有那个念头,脑中完全被孩子的模样占据,她怯怯的眼神,害怕的表情,偏瘦的模样。她的心脏不好,翎飞的的心脏也不好,她还不会说话,翎飞,会不会也是一个残疾的孩子……

叶戈尔说她是她妈妈时,孩子眼中一闪而逝的星芒,也许孩子知道妈妈是什么意思,却从未真的有幻想,她那么小,已经知道什么是失望,也是一个从小孤独可怜的孩子……

颜华阳一直把她藏在俄罗斯,细云回忆起这段时间的种种……心里忽的升起一簇小小的火苗,然后如同野火一般的蔓延开。如果真是她的女儿,翎飞真的没有死,老天爷会不会给她留下一个希望……

夕阳渐渐垂下去了,最后一抹霞光也消失在了视野里,那个铺满阳光的地面现在只余下一些灰尘,风吹过,卷起一些碎屑,又落下,她望向外面,山坡上一层一层杂草,摇曳着脆绿的身姿,再远的地方是一幢一幢的高楼,温暖的灯光,那些灯光里,会不会有一家三口甜蜜的晚餐,或者时间提前一点,还在厨房忙碌的妻子,看着新闻的丈夫以及拿着玩具疯跑的孩子。

忽的觉得心酸,收回视线,旁边的血已经积出了一个小小的圆,时间又缓慢滑过,脑袋渐渐的被倦意侵占,细云合上沉重的眼皮,她这二十几年的人生,就这样终结在那一个诅咒里,终结在这个遗憾里,终结在夕阳消失的傍晚,如同划过天空的飞鸟,来过,却什么也没有留下……

门突然被人撞开,一个男人像风一般跑过来,细云迷蒙的眼睛里他的眼睛渐渐的变得清晰,脸颊上传来微微的疼痛……

“细云,细云……醒醒……”他抖得像筛糠一般的声音。“撑着,没事的,没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已经麻木的手臂被他压住,身后的人有条不紊的给她解开绳子,处理伤口……

被抬上了救护车,她一直紧紧的盯着他,怕一闭上眼睛,就见不到他了,氧气被罩上,他的手一直紧紧的握着她……

“情况怎么样……”他焦燥的问一旁的医生。“快点告诉我,告诉我她不会有事,告诉我你们会让她好好的,告诉我……”

“颜先生,请你冷静一点……你的情绪绷得太紧了……”

凶狠的眼神像是一头狼,他偏过头,单手拎过医生的衣领,一字一句,清晰的道:“什么是紧?你看你根本没有弄明白,我告诉你,如果她有事,你们医院的医生,全都给我失业,这就是紧,你听明白没有……”

说完他又握紧她的手,一遍一遍抚着她额上的发。“细云,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真的,我保证……”

她仍然紧紧的盯着他,仿佛看见他眼角泛着光的液体,他的手颤着厉害,像是有那天晚上爸爸决定死亡时一样,当时握着她的手那双枯手,也这样的抖得厉害。

他的­唇­吻上她的眼睛。“细云,我爱你,你不能就这样扔下我……”

她费尽力气把­唇­张了张,吐出的气把氧气罩蒙上一层水雾,他把头凑下来。“你想说什么……”

“翎飞……”她努力的发出声音。“翎飞……”

“细云……”他惶惶的看着她,心里的恐惧像要从心里迸出来,细云看见什么了,她看见翎飞了,不可以,她不可以看见翎飞,她怎么能离开他……

“还有多久到医院……”

“还有十分钟……先生……”

“细云,你休息一下好不好,我求求你,不要放弃,好不好……”

“那个女孩儿……”她死死的盯着他。“是不是翎飞,翎飞是不是没死……”

颜华阳怔了一下,随即重重的点头。“是,翎飞没有死,那个女孩的确是她,细云,女儿还活着,你不能放弃,你千万不能放弃……”

“真的是翎飞,你没有骗我?”

他毫不犹豫的举起四指发誓。“是,如果我骗你,老天就罚我失去你……”

太过恶毒的誓言,她的眼底闪过一抹光,然后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细云,细云……”

“颜先生,你放心吧,夫人只是晕了过去……看得出来,她活下去的的意志,很强……”

颜华阳颓然靠在车上,拿出电话的手一直在颤抖,试了几次才把电话拨了出去,开口时的语气已经很平静了。

“德男,找到叶戈尔了没有……”

“我们正在找,不出一个小时就会有结果……”

“嗯。”他点头。“老二,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把老二抢过来,不能让她出事……知道吗……”

“老板?”

“我怎么说,就怎么做,我要老二安然无恙的回来,还有,让俄罗斯那边给老二动手术的医生飞到宣城来……”

一个小时,六十分钟,三千六百秒,每一秒,都是煎熬,手术室那几个字的灯光亮得刺眼,他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茫茫的夜­色­,无助,孤独,绝望,这世界上他的权势,他的金钱,他植根于政商两界的势力,他可以轻易把一个人逼入绝境,却独独掌控不了命运的残酷,他的生命里,可以缺任何人,却独独缺不了她。

老天,让她活过来吧,她是他这辈子的惩罚,是他放不了手的负担,他愿意做一个好人,吃斋念佛,如果她的命格是孽障,他愿意用余生为她赎一份解脱。

“颜先生……”他的耳边想起一道声音。“手术结束了……”

“结果。”他不敢抬头,不敢扬声,不敢去看一旁的她。

“夫人的生命保住了,但是她的手腕经过三次的重度划伤,可能会影响以后的灵活­性­……这些,我们已经尽了全力了……”

这些都没关系,只要她活着,其余的,都无所谓了。

病房内,颜华阳守着床上的女人,失血后的脸­色­看起来格外苍白,病房里有些安静,仪器的声音单调而乏味,手握上她的手,暖的,还有跳动,他终于呼出一口气,还好,还好,谢谢老天……

手上的电话响起来,康德男打来的,他到外面去接听。

病房内,颜华阳守着床上的女人,失血后的脸­色­看起来格外苍白,病房里有些安静,仪器的声音单调而乏味,手握上她的手,暖的,还有跳动,他终于呼出一口气,还好,还好,谢谢老天……

手上的电话响起来,康德男打来的,他到外面去接听。

握手

病房内,颜华阳守着床上的女人,失血后的脸­色­看起来格外苍白,病房里有些安静,仪器的声音单调而乏味,手握上她的手,暖的,还有跳动,他终于呼出一口气,还好,还好,谢谢老天……

手上的电话响起来,康德男打来的,他到外面去接听。

“怎么样……”

“老板……”那边康德男顿了一顿。“孩子在我手里,不过已经昏迷了,叶戈尔,对不起,让他跑了……”

“没事。”颜华阳瞟了一眼病房的方向。“你把孩子送到医院来,还有,以后,那个孩子,就叫颜翎飞……明白吗?”

“老板,为什么……”

“照我的话做……”

他进去时细云已经睁开了眼睛,颜华阳过去握着她的手,她张了张­唇­,声音很轻,却足够让人听清。

“翎飞呢?”

“她没事。”颜华阳柔声道:“康德男正带她过来……”

“她真的是我们的女儿……”细云怀疑的盯着她。

颜华阳点头。

“那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那段时间,她这么的,如此的……

“因为她的身体一直都没有好……”颜华阳垂下眼,他能看见自己的掌纹,细细密密,却没有一条连贯的线。“她有心脏病,一直在打针吃药,今天原本是她手术的时间,按我的计划,如果手术成功,她恢复良好,我就给你一个惊喜,如果失败……”她顿了一顿。“我怕你受不了这个打击,所以一直瞒着你……”

和叶戈尔说的差不多,颜华阳真的这么计划着,迷迷糊糊的又闭上了眼睛,颜华阳打开门,在走廓截住康德男。

“孩子呢?”

“医生正在检查……”

颜华阳点头在一旁坐了下来,康德男站在旁边一肚子疑问。

“老板,怎么回事。”

“以后这个孩子,就是我和细云的女儿……”坚决的语气。“她叫颜翎飞,和那个男人,没有一点关系……”

“可是……如果夫人知道了……”

“他不会知道的,她知道的,只会是翎飞是我们女儿的证据,明白吗?”

这不是颜华阳,康德男移开视线。“老板,你真的忍受得了替叶戈尔养孩子吗?”

颜华阳没有正面回答。“细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家人,爱人,孩子,连飞飞也死了,她的人生,没有了一点寄托,我怕她真的会撑不下去,有一个孩子,她至少有活下去有动力,这样就够了,其余的,不重要……”过了一会儿他又道:“那个孩子,成了细云的女儿,就会是我的女儿……我们的女儿……她的爸爸,是我,不是其它男人……”

细云睡了一觉醒来窗外已经有些泛白了,颜华阳就睡在她旁边的小床上,他本来就高,身材又宽大,小小的一张床似乎难以容纳他,所以脚和手臂露了一些在外面,大概实在是累了,被子没盖好也没把他冻醒……

细云下床,手臂上还挂着点滴,所以并不能移动太远,勉强挪过去,手才扯上被子他就醒了。

“细云……”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醒了,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她摇摇头。

“饿了没……”一边说一边拿旁边的衣服穿。“天才亮,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其实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颜华阳只告诉她医生在给翎飞做检查,可是那是她五年没见的孩子,想想心里就是一阵发颤,这样的情况下,她怎么还能睡得着。

细云朝门外瞟了一眼。“翎飞……”

“放心吧……”他伸出手握着她的,视线垂下来,便看见交叉在一起的十指,像是缠在一起的蔓藤,交交叠叠,再也分不开,她第四根手指上还套着银白­色­的戒指,他去选的,极漂亮的一对儿,他的手上也有一个,不自觉的微笑了一下。“医生说翎飞没事,等你吃过早餐,我们就去看她好不好……”

细云点点头,她想她还需要一点时间,尽管她已经做了一晚上的心理建设,可仍然是不够,这种紧张,甚至比她当年决定去勾引颜华阳的前一晚还要严重,她努力的回想那天孩子的模样,其实只是匆匆一面,又怎么看得清楚,越想越焦灼,越想睡不着,一晚上,就这么过了。

早餐很快送了上来,医院的营养早餐,不是很好吃,她心里又有事,慢慢的嚼着,手上突然一空,对上他有些生气的眼神。

“认真吃……”他的语气有些严厉。“我没满意,你也别想见到孩子……”

细云张了张嘴,颜华阳霸道惯了,跟他讲理是讲不通的,不如顺了他的意……

康德男进来的时候便看到这么一幕,细云躺在床上,他把手里的东西递到她嘴边,她吃一点,他递一点,病房很安静,却奇异的和谐,他看不见颜华阳的表情,只看见他的背挺得很直,像是铮铮铁骨,毫无折损的可能……

这两个人,也许不需要太多的言语,因为贫乏的语言,大概说不清这恩这怨,这情这仇。

“什么事……”颜华阳已经察觉他来了,淡声开口,仍一下一下的喂着细云,细云大概是饱了,摆了摆手。

“再吃一点……”语气已经柔了下来。

细云摆了摆手。“已经饱了。”

见状,康德男顿了顿,道:“小姐已经醒了……从昨晚和刚才的检查来看,医生说暂时不会有问题……”

他的话才落下,细云已经拔了手上的点滴开始穿鞋,颜华阳瞟了她冒出血珠的手背一眼,压下眼里的不悦,淡声道:“慢点,人又不会跑了……在左边第五间……”他道。

细云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谢谢。”

颜华阳跟上去,经过康德男身边时停了一下。

“放心吧,老板,都安排好了,小姐本来不会说话,在俄罗斯她们接收的信息也是你是她们的父亲,只是工作繁忙,所以相聚的时间才会这么少……不会有问题的……”

颜华阳点了点头,不远处细云已经停在了病房门口,犹豫着有些不敢进去,他忍不住微微笑了一笑,她开心就够了,其余的风险,事情败露后可能导致的反噬,他来承受……

烽火戏诸候只为红颜一笑,她高兴,什么都值得。

“进去吧……”他过去,握住她未受伤的那只的手,大概是紧张,女人手掌心已是一层薄汗。“我相信,翎飞……会高兴多了你这么一个妈妈的……”

细云回头对他笑了笑。

医生已经离开了,整个病房显得很安静,那些玩具和鲜花堆了满满的一屋子,小小的人儿就躺在中间那张不大的床上,短短的距离,细云感觉走过去的时候,脚步很沉……

孩子安静的躺在床上,没有睡着,光泽透润的眼睛正定定的看着她。

“华阳,你看,翎飞的眼睛是不是很像我……”

他微微笑了笑,道:“是挺像的……”

“鼻子呢?”

“也像……”

“嘴呢……”

“像……”

“还有她的胎记……”细云兴奋的把孩子颈间的衣服剥了剥,她一眼就看到那个胎记了,一个指甲印大小的椭圆形,她身上也有一个,同样的位置,不过以前有她嫌难看,所以背着爸爸去做手术了,为此爸爸还发了好大的火,爸爸说,妈妈身上也有一个,形状也差不多,也是同样的位置,遗传真是一件奇妙的事,细云看着那个孩子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这个孩子,真的是她的女儿。

颜华阳倒是知道细云颈间有一个胎记,这个孩子身上也有,真是太巧了,他想,老天都在帮他。

他微微笑着把孩子抱起来,孩子挺乖,也没有挣扎。“她是你和我的女儿,怎么会不像你呢?有胎记也是真常的,只是细云……”之前一直忙来忙去,这件最重要的事,他倒是给忘了,不知道细云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如果她知道后,会不会难过。对上她不解的眼神,颜华阳视线落在孩子身上,心底这时倒真的生出几分同情来。“我忘了告诉你,翎飞……不能说话……”

她的身体明显颤了一下,叶戈尔说的话都是真的。

“细云……”

“治不好了吗?”她轻声问?

他曾经也问过医生,医生会诊后明确的告诉他,先天的,治不好了。

“那我不能听她叫我妈妈了?”

她这么幽幽的说一句,简直要了颜华阳的命,那委屈,那无奈,那像每一次一样认命的的眼神,全都是扎在他心上的刺,颜华阳就要放下孩子去抱她,却见她又释然的笑了笑。

“也没关系了……”她说。“人生总有很多求而不得的东西,翎飞还活着,我就已经很高兴了,我会爱她,照顾她,至于她能不能叫我妈妈,这些都不重要了……”

苏醒

颜华阳推开病房的门,九点多了,外面已经黑尽成了一片墨­色­,橘黄|­色­的灯光让清冷的病房染上了淡淡的暖意,他坐在沙发上处理一点公事,走神的抬了一下头,细云坐在床上,翎飞也坐在床上,一双大眼睛格外的漂亮,细云在给她讲故事,王子和公主,听得翎飞不时的眨巴眨巴双眼,小孩子的皮肤本来就好,灯光下泛着漂亮的苹果红,再配上时不时变化的表情,颜华阳的心一下就柔软成了一滩水……

原来小孩子是如此可爱的生物。

又处理了一会儿公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病床上的一大一小显然没有自觉意识,翎飞还动个不停,又在比手势,细云看不太懂,连蒙带猜的也玩得很高兴……

他预料到自己的黑脸会惹来两个女人的不高兴,但是——

电脑啪的一声合上,他站起来宣布。“该睡觉了……”

细云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果然已经有些晚了,每天的时间过得如此的快,看着那个小小的身体,对她由陌生到试探,由试探的熟悉,由熟悉到亲近,由亲近到依赖,一天一点的变化,每一天的时间没有白白度过。

只是孩子仍然有些怕颜华阳,大概是因为颜华阳本来气场强大,再来也因为每天到这个儿点,就要作恶人让翎飞去睡觉。

她抱起脸­色­明显蔫了下去的孩子柔声的哄。“睡觉好不好……妈妈明天再陪你玩……”

翎飞拉着她的衣袖不放手,瞟了一眼颜华阳,又怯怯的把头埋在了细云怀里,脑袋蹭了一蹭。

“乖……”

孩子又从她怀里抬起头,然后指了指一旁的枕头,做了一个睡觉的姿势。

细云也有这个想法。“我和她一起睡吧……”

颜华阳摇头。“你们两个挤在一块儿,两个都睡不好,翎飞需要休息……”何况,总不能让一个孩子把她的时间全占了吧。

他朝翎飞伸出手,翎飞看了一眼细云,知道再无论转还的余地,表情垮下来,不怎么情愿的让颜华阳抱了去。

看着翎飞睡了后,颜华阳回到病房,细云正在翻着故事书,他抽走她手里的书,淡声道:“睡吧。”

她点点头。

颜华阳去浴室接了一盆热水出来,然后把她的脚放进去。

“其实不用每天晚上都泡的……”细云开口。

“我听医生说……”他蹲在地上,把热水往脚腕的地方浇了浇。“睡前泡一下,可以减轻疲劳,舒筋活络,促进血液循环……”

还有利于睡眠,是的,他知道,细云每天晚上都睡不太好,从他们结婚开始,现在翎飞陪着她,她白天累了,情况好了一点儿,可仍然睡得不踏实……

“对了……”他又开口。“手语学校已经给你联系好了,我本来打算请个老师专门教你,但觉得人多的环境应该更容易掌握一些,那个学校还可以,我去看过了,环境不错,你可以带着翎飞一起去上……”

细云点点头。

“还有……”他说。“我今天去见了史景铭的医生,他跟我谈了下,史景铭的情况还是那样,你也不要太担心了,虽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得过来,或者还能不能醒得过来,护理人员把他照顾得挺好,如果你不放心,有时间就去看看……”

细云没再说什么,或者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变了,颜华阳何尝不是变了,如果是以前,他怎会这么委屈自己,怎么这么耐心细致,她的棱角被他磨平,他的骄傲被她压垮,他们两个人,是缘份还是孽缘。

“谢谢你。”心里的种种思绪,最终也变只变成了这几个字。

脚边的脑袋摇了摇,他把水盆端开,拿毛巾把她的脚擦­干­。

“睡吧。”

细云在床上躺上来,他给她盖了被子,怕她着凉,又把窗户关小了一些,把小夜灯打开,检查了一遍,这才换在旁边的小床上躺了下来。

关上灯,房间一下变黑,她在床上能看见他翻了一个身,大概并不舒服,所以嘀咕了一句,拿被子盖上,细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床小,他一躺上去,连多余的地方都几乎没有,又不软,他却在这儿住了这么好多天了,细云有时候弄不清楚他的固执,她的手已经没什么事了,翎飞的情况也稳定下来了,他根本就用不着守夜,如果不放心,大可让一个佣人过来……

可是他不,早上早早的去下班,下班早早的过来,有时候公事没处理完,他就在沙发和茶机上办公,可这条件,哪比得上家里的书房­干­净方便……

只是,她想劝他也是不会听的。

细云睡着之前像每天晚上一样祈祷他不要掉下来。

夜,安静,柔和。

半夜三点多的时候,枕边的手机开始震动了起来,他睁开眼睛,有些困,却仍然看了一眼旁边的床,她还睡着,颜华阳披上外套,打开门朝翎飞的病房走了去。

这是细云每天晚上的工作,她会在半夜的时候起床看一下翎飞,看她有没有踢被子,睡得怎么样……

他前几晚也没发觉,这几晚上,他在等欧洲那边的电话,无意中倒是发现了。

推开病房的门,翎飞小小的身体还躺在床上,被子果然被踢开了,小小的手和脚都露在了外面,他踱步过去,心渐渐变得柔软,这样小小的一个人儿……

他的童年其实是很乏味的,华昭出生后,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不是爸妈的孩子,不然,为什么待遇会相差这么多,童年以后,他已经不再渴望父母对他的关爱,他渐渐也明白了,他和华昭,是不一样的……

就连之前他想让细云怀孕,也只是觉得一个孩子会拖住她,其余太过浓烈的亲情,他没有感觉,可是看着翎飞,看着她脸上红扑扑的脸­色­,因为病痛而瘦弱的身体,她可爱的举动,他也会觉得,一个父亲,也是伟大……

盖好被子,动作刻意的放得轻柔,小人儿一点也没有被吵醒,他笑了一笑,轻轻关上门。回去时正好碰到细云醒了,看见他时也是一怔,颜华阳过去自然的挽着她的手,如同几十年老夫妻一样契合。

“我去看过翎飞了……”他淡声道。“她很好,睡得很安稳……”

细云怔了一怔,他怎么知道——

“细云……”他淡声开口。“我知道你很紧张孩子,你也很关心她,但是,你现在也正在康复期,你放心吧,我是她爸爸,我会照顾她的,以后,你就安安心心的一觉睡到天亮吧……”

良久,她缓缓点了点头。“谢谢,华阳。”

没过几天,翎飞进行心脏手术,手术很顺利,又休养了一段时间,颜华阳和细云把她接回了家,日子,似乎就这样平静了起来。

又是周五的下午,颜华阳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墙上的时间,把手上处理好的文件交给康德男。“早点下班陪女朋友吧……我怕她在背后说我坏话……”

康德男笑了笑,也不戳破他,只是在颜华阳视线左右移动了好几个圈之后淡声道:“车钥匙压在报表下面……左边,十点钟方向……”

在可能的后果发生之前,康德男早已夺门而逃。

颜华阳愉快的关上电脑,出了办公室,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对秘书室的女人笑了笑,道:“早点下班陪你们老公吧……”

几个秘书一怔,他已进入电梯,电梯墙上印着一张微笑的脸,他扯了扯嘴角,笑容咧开,一口白牙露出来,似乎太过了点,又收拢了些,但看着不够灿烂,嘴角又咧开,如此几次,他终于再也笑不出来,在心里暗道:颜华阳,你乐疯了吧有,这么白痴的事也做。

电梯停下,进入车库,车子滑出去,车库的老头和他打招呼。“颜总……”

他点了点头,勾着嘴角道:“辛苦了……”

车子涌入车流之中,天边的云层被染成了绯红­色­,一层一层叠在一起像是一堆染了­色­的羊毛,颜华阳拿出电话打给细云……

“在哪儿?”声音不自觉的就软了下去。

“还在医院……”她说。“翎飞还要打针……怎么哄也哄不听……那孩子像我小时候一个样,我拿她,真没办法……”

“那我过来接你吧。”

到的时候翎飞那一针还没扎下去,其实在颜华阳看起来挺简单的一件事儿,搁细云身上,就半天磨不好,他也知道,细云对翎飞,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这种失而复得的心情加上她从心里并没有拔除掉的诅咒,所以恨不得把最好的全留给孩子,这种无法无天的宠溺,会不会又宠成另一个小时候的“细云”。

颜华阳收回思绪,想远了。

“来了……”看见他时她轻轻抿了一下­唇­,虽然还有些勉强,却不会刻意的做出冷漠的模样了,颜华阳过去握了握她的手,她垂头看了一下,并没有抽开。

“赶紧搞定,还把这儿当成家了不是……三天两头往这边跑,看你的眼睛,都黑眼圈了……”

这能怪她吗,细云有些委屈,她也不想,翎飞的感冒拖了几天了,孩子的底子本来就差,又不肯乖乖吃药,这才一直没好。

“试了几次?”

细云伸出三根手指头。

瞟了一眼旁边准备好的针药。“医生留下来,其它人都出去吧。”

退让

翎飞很敏感,一听颜华阳这么说,下意识的瞟了一眼旁边的针管,扑着就要到细云怀里去,颜华阳过去抱住她。“乖乖的,打完我们就回家了……”

细云看着孩子挣扎的模样也挺心疼的,她小时就最怕打针,爸爸让她挨针时也会哄了又哄,骗了又骗……

爸爸,这真是一个温暖的词,细云抬起眼,颜华阳已经抱孩子抱紧了,力道并不重,但翊飞却绝对挣扎不掉,裤子被脱了下来,医生消毒,针扎下去……

小孩子对于疼痛是最敏感的,先天的残疾造成翎飞的哭声不大,仿佛竭尽全力才发出这种哀鸣的声音,呜……呜……呜……

她小时还能叫疼,还能骂坏爸爸,可是翊飞,只有那双眼睛看着她,盈盈的泪水,仿佛在叫她,妈妈……

“乖……乖……”颜华阳轻轻拍着孩子的背。“乖……乖……不哭……”

他的动作并不太专业,不小心碰着翎飞的ρi股,孩子哭得又大声了些,他仍然是单调的哄着……又有些摸不着头脑,极无奈的模样,又不想让她瞧着,便有些手忙脚乱……

小时候爸爸也不知道怎么哄她,她一哭,爸爸就会问她想买什么,然后一个字,买……只要她能破涕为笑……

一个父亲,对孩子的意义太大了,细云看着那个努力却不得其法的男人,心像两根绳子系在一块儿,然后成了一个结。

她要恨这个男人多久?她还需要多少的时间?他们之间,真的还有爱情吗?一切都是未知的答案,可是她已经成了他的妻子,事实既成,还是顺其自然吧。

颜华阳知道翎飞意识里还在排斥他,甚至因为那一针记恨上了他,上了车之后,孩子就窝到了细云怀里,不看他,还躲到了靠近车门的那一边。

细云在给她讲故事,还是王子公主的故事,每一个小女生都百听不厌,翎飞听得高兴趣了,不时拿手去抓细云的衣服。

颜华阳笑着摸了一下孩子的头,她却一下安静了下来,头埋在细云胸前,怎么也不再抬起来了。

“怎么了,翎飞,他是爸爸呀……”

颜华阳心里蓦然一惊,细云……还是第一次承认他是翎飞的爸爸,这是不是代表……他感激的看向她,是的,感激。

孩子却仍然不肯抬起头,只是手摸了摸ρi股的地方,然后用力蹭了蹭细云表示她的不满。

颜华阳太开心了,细云的认可让他觉得这孩子的举动也挺可爱,摸了摸她的头,淡声道:“小丫头还会记仇了……”

细云也微微笑了笑,两个人眼神在空中交汇,她又淡然的移开,柔柔的继续哄着孩子。

很快就到家了,颜华阳下车,然后打开细云那边的车门,伸手想去抱孩子,翎飞大概还在怕,躲在细云怀里不肯出来,而门边的男人,堵气似的不肯让步。

细云柔声道:“翎飞,那是爸爸呀,爸爸像妈妈一样,不会伤害你的,不要怕,去爸爸那儿,好不好……”

孩子的眼睛­干­净透亮,她看着细云,又看了看颜华阳,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翎飞,相信妈妈,也相信爸爸,好不好……爸爸不会再拿针扎你了……”

小脑袋垂下去,静静的想了好久,抬起来看着颜华阳,颜华阳居然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在紧张,呼吸的频率快了几分,他朝孩子伸出手……

翎飞犹豫了一会儿才怯生生的把小手伸手去,颜华阳握住的那一刻,只觉得自己心里满胀的感动。

原来,亲情,就是这个模样,就是这种感觉。

周末,可爱的周末。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

细云快醒的时候,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这几句歌词,那还是小时候爸爸为了哄她上学唱的,走音得厉害,像是破铜敲到了烂铁上,每次她一听,都会捂着耳朵,嘟嘴瞪着爸爸,爸爸呢,拉开她的手,把她举起来。“宝贝儿,起床上学咯……”

睁开眼睛,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挤进来,地毯被染上了一束淡淡的亮­色­,像是一层金黄的粉洒在上面,颜华阳还睡着,紧密的睫毛随着呼吸一颤一颤,像是蝴蝶扑腾的翅膀,长得俊朗的男人无论何时都是优雅迷人的,细云拿起一旁的手机看了一下……

八点了。

他似乎还没有醒过来的意思,细云手伸到被子里面,一寸一寸的挪过去,停在他的腋下,嘴角一弯,挠下去——

做好准备等他的起床气,却——没反应?

细云愣了一下,试探­性­的又挠了两下,还是没反应,不禁有些疑惑起来,颜华阳怕痒,身上有几处敏感的地方是任何时候都不许碰的,怎么现在没用了?难道没碰对地方,疑惑的掀开被子,头才靠过去,却被他摁在胸前……

轻快的声音从脑袋上方传来。“大清早就这么有兴致脱我的衣服……”

细云拼命摇头,手脚并用的挣扎,过了一会儿他松开手后才把头抬了起来,表情有几分被逮个正着的尴尬,垂下脸,有些不敢相信刚才那是自己的举动,她和颜华阳,什么时候亲呢到这种程度了,这一觉,是还没睡醒吧。

她坐远了一些,明显又变回了那个疏离的崔细云,颜华阳看着自己的指尖,那上面似乎还留在她皮肤的温度以及细腻的触感——

幸福的时间如此的短暂。

沉默横亘在两个人之间,细云越想越觉得刚才的她一定是抽风了,掀开被子想下去,手却被他握着,微微一扯,又跌到他的怀里,颜华阳分出一只手抬起她的头,细云在他涌动着笑意的眼睛中看见了自己的模样,他的嘴边还有才长出来的青青的胡渣,他专注的看着她,慢慢压下头……

她会拒绝吗?

偏过头,却又被他掰回去,细云避不可避,被迫和他对视,他的眼神坚定而执拗,心里蓦然划过一抹异样,眼睛闭上……手缓缓松开……

两片­唇­,粘在了一起。

让你的爱情化为吻,朝我的眼和嘴­唇­倾洒——细云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雪莱的这句诗,感觉却突然一空,她睁开眼睛,颜华阳的表情很­精­彩,至少她是第一次看见他脸上这样的表情,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被大人骂红了脸,眼睛也是躲闪的,搁她腰上的手突然收了回去,然后在被子上擦了两下,呵呵的傻笑了两声……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细云脸上也是一红,翎飞一脸好奇,眼睛不眨的站在门口盯着他们,小嘴微开,茫然的模样。

她几步跑过来,扑到细云怀里,比起手问。“妈妈,你和爸爸在­干­什么……”

一头黑线看了颜华阳一眼,偏偏他也一副好奇的模样,还问:“翎飞这么比划是什么意思,她在问你什么……”

“她怎么进来的……”细云看着颜华阳,兴师问罪的语气。

“呃……大概……昨天晚上去看她有没有踢被子,回来的时候忘了把门锁死……”

“妈妈……”翎飞又扯了扯细云的衣服,小脸一副坚定的模样。“你和爸爸在­干­什么呀……”

“真有探究­精­神……”颜华阳摸了摸孩子的头。

“没什么……”细云斩钉截铁的回答。“等翎飞满了十六岁,妈妈再告诉你这是什么……”

孩子无奈的垂下头,颜华阳对细云的处理方法觉得好笑,听见颜华阳的笑声,翎飞眼睛一灿,摇了摇他的手。

颜华阳瞟了一眼细云,又看了一眼孩子,把翎飞抱起来放在腿上。“妈妈不告诉你,爸爸跟你讲……”

翎飞迅速点头。

“等你满了十四岁爸爸就告诉你……”

孩子的脸又垮了下去,颜华阳的头被狠狠的拍了一下。

于是一大早的情趣被打断,穿衣,洗漱,然后吃早饭,司机再把他们送到市中心,周末,游乐时间,柯白然已经等到那儿了,还看了看手上的时间。

“没迟到。”细云辩解。

“当然。”柯白然脚点着地,又看了一眼手上的时间,道:“只是十五分钟前你把约定的时间延后了一个小时,还没有征得我的同意……”

就知道会被秋后算帐,她垂下头,戳了一下旁边的男人。“都是你出的馊主意,我还不是被骂了……”

“果然是你……”柯白然语气缓了缓,细云大喜,又听她嘀咕道:“细云怎么想得出这种无赖式的耍赖方式……”

细云在原地琢磨了半天,颜华阳已经带着孩子去了儿游乐场里面,细云追上柯白然不死心的问。“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啊……”

停下来,柯白然看着这个一脸疑惑的女人,这才是最初的那个细云吧,不聪明,耍赖,小心思,有一点固执,生活磨去了她尖尖的棱角,现实打垮了她的锐利,而颜华阳,是不是又想一点一点的把她养回来……

她对颜华阳,始终没有好感,可是也许他对细云,是最合适的。

“你就打算这样过一辈子了……”柯白然拉着细云的手,颜华阳和翎飞走在前面,他带翎飞去排队,骑木马。翎飞的身体,注定她只能玩这些有些乏味的游戏。

冷战

细云收回视线,人的一生,圆满的有多少,好的家世,忠诚帅气又富有的老公,听话可爱的孩子,理解通透的公婆,地球上这么多亿人,有几个女人有这样的幸运,得到一些,失去一些,人总要学会忘记痛苦……

“翎飞最开始有些排斥华阳,可是现在呢,她却最喜欢华阳,她说爸爸可以举高高……”孩子的快东,其实要求很少,适应是人类生存的本能,颜华阳对她,不可能放手了,她呢,爱他吗,也许吧,不爱了吗,也许吧,活着一辈子,真正的爱情又有多少呢,生活,永远是生在前……

她的一生,最好的几个年头已经妥协过了,这往后的日子,又有什么忍不过去的呢,细云抬头看着柯白然。“我不可能一直恨他,一辈子的时间太长了……我不为自己想,翎飞呢,她的心脏不好,又不会说话,她的一生,实在是很需要这样一个爸爸来作为支撑……”

远处的一大一小已经骑上了木马,颜华阳抱着翎飞,翎飞张开双臂,笑着朝细云挥了挥手,孩子脸上的笑容,很真实。

她在妥协,他也在妥协,婚姻中的两个人,原本就是彼此妥协罢了,磨掉彼此的棱角,便能相安无事的过完一辈子。

玩了一会儿翎飞就累了,颜华阳抱着她过来,细云从包包里拿纸巾给翎飞擦汗,翎飞被他抱着,比颜华阳还高了一点,他见她不方便,便把纸巾拿过来,翎飞也听话,乖乖的垂下头,相当配合。

午餐就在游乐园吃的,翎飞坐在她和颜华阳中间,个子小,够不着桌子,细云想把她抱在怀里,孩子却一溜的抱着颜华阳的胳膊。

细云摇摇头,颜华阳把孩子抱起来放在腿上,看得出颜华阳并不习惯照顾孩子,翎飞要吃鱼,他夹了一点放她的小碗里,过了几秒才想起没把刺挑出来,结果筷子一戳,鱼­肉­就烂掉了。

看,他也不适应,他也在努力,不是吗。

颜华阳有些尴尬的移开的视线。“爸爸重新给你弄……”

细云和柯白然当没看见,埋头吃菜,柯白然看那一大一小忙着,小声Сhā了句嘴。“史景铭怎么样了,情况有好转吗?”

细云想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颜华阳昨天晚上才告诉他,说史景铭的检查数据有好转,但人仍然没有清醒的迹像,她能做的,也只有等待罢了。

叹了口气,细云拿了包去厕所,洗手的时候包里的手机响起来,她打开,是医院打来的。

“颜夫人,好消息,你快到医院来一趟吧,史先生清醒了……”

刚才还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理会醒的人,现在一个电话打来,就醒了?细云心里乱糟糟的不知是何感觉,替史景铭感到开心,可是开心之余,还有什么,却不清楚了,急步走回餐厅,颜华阳还在给孩子喂饭,她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拿起一旁的包,翎飞从颜华阳怀里探出脑袋不解的看着她,细云停下来,又亲了亲孩子……

“宝贝,乖……”

“怎么了……”颜华阳也站了起来,脸上甚至多了一抹担忧,她一副发生了大事的样子,小孩子多么敏感,不顾危险的就要扑到她怀里去。

“妈妈……”

细云把孩子顾好,让颜华阳抱紧了。

“我有点事……”她对着颜华阳开口,莫名的就不想告诉他史景铭醒了的事儿,他们两个之间的恩恩怨怨,颜华阳这段时间的妥协也许只是因为他的无奈,细云发觉自己没办法对他完全放心,从另一个方面来讲,史景铭才醒,他大概也是不想看见颜华阳的,更何况,史妈妈还……她要交待的事情太多,要安抚的东西也太多,如果颜华阳再去——她没心情和他吵架,也不想和他闹僵……

他还不解的看着她,细云顿了顿,淡声道:“我有点事要去办,很急,你照顾一下翎飞……”

颜华阳是何其聪明的人,细云几乎没有朋友圈,一天十六个小时围着翎飞转,有什么比翎飞更为重要的事,就只可能是医院的那个男人,而让她反映这么大的,肯定是因为那个男人已经醒了,如果是坏消息,她会直接慌得不像样子,这样子伪装的镇定,就只有这一个可能,而她选择瞒着他,甚至这样的欺骗……

谁重谁轻,轻疏之别,这不是很清楚吗?

“是不是史景铭醒了……”

细云下意识的摇头,又扯了扯嘴角。“我只是有点事要去办,如果你没时间,那……白然……你帮我看一下孩子……”

她惊谎又不耐烦的模样,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她对他的信任,只是这么一点点,一簇小小的火苗的在心里燃了起来,颜华阳看了面前的女人,眼神黯了一黯,也不说话。

场面骤然冷了下来,他在生气,细云感觉得出来。

也顾不了这么多,转身欲走,他扯住她,细云回头盯着他的手,又挣不开。“颜华阳,你­干­什么……”

“我要一个真相……如果你不说,那我就自己查……”他一边说一边已经拿了手机出来,细云脸­色­一下变了,看着他拨打电话出去,听见他闷声道:“史景铭是不是醒了……”

“是的,颜先生,我们已经通知了夫人……”

颜华阳当着她的面摁断电话,动作刻意的被缓慢,深黑的眼珠似乎变成一个深渊要把她吞下去,又似乎变成了一把把刀子生生的凌迟着她,细云被他看得有些气弱。

“颜华阳,你放开我,我现在要去医院……”

他沉沉的盯了她几分秒钟。“不许去,医院有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设备,他们会尽心的,你去也没用。”

清淡的语气,却透着她熟悉的威胁和冷意,她怎么会忘记,他逼她嫁给他时,也是这样的清淡的,并没有多少情绪的声音,他习惯了高高在上,怎么会容得了别人的欺骗,所以,他生气,他愤怒,他按照自己的意愿牢牢的把她禁止锢在身边。

如果反抗呢,她已经不用去想史景铭的下场,她的下场。

默默的垂下头,把手袋交到他手上,颜华阳清楚的感觉得到,接过来的那一刻,他的心是疼的,看着她一根一根失掰开他的手指,仿佛生生的切断两个人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缕温情,疼痛愈发严重,他舍不得,他不想两个人的关系又回到冰点,可是细云,为什么连一点信任都不肯给他……

她绕过他身边,影子渐渐的远离,颜华阳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心里一阵无力。

翎飞被她抱走,孩子已经被两个大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弄得有些害怕,紧紧的抓着她的衣服,经过颜华阳身边时指了指颜华阳,用手比道:“爸爸……”

“爸爸会跟上来的……”细云道。“我们回家……”也不知道是说给孩子听还是说给颜华阳听。

好好的一天弄成了这个样子,细云对柯白然很抱歉。

“好好和他谈一下吧……”柯白然瞟了一眼不远处一脸­阴­沉的男人。“你气他恨他,但如果真的决定……我是说决定,不是你愿不愿意,决定和他过一辈子,有些事,你得给他吃颗定心丸,史景铭醒了,他难免要燥动……”

回家的路上,翎飞很乖的坐在她怀里,细云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她能感觉到他不时会偏过来瞧她一眼,她不想理,这是往家的方向,和医院渐离渐远……

突的尖锐的喇叭声,翎飞抱着她的腰一动也也不敢动,细云安抚着孩子,偏过头,看见他绷得死紧的侧脸,仿佛僵硬成了­肉­块……

车子在不远处转道,耳朵是他隐忍的声音。“去医院。”

他仍然没看她,却是无声的妥协,细云垂下头,淡淡的忧伤像是早上的露滴一样缓缓凝结在心头,小小的一滴,却沉重极了,她想说点什么打破这僵局,可是张开嘴,却又发觉什么也说不出来,谢谢吗,他不需要,对不起吗,她没必要。

还是什么都不要说了吧。

下车,给她拉开车门,接过孩子,锁车,他迈步朝前走,细云在原地怔了一会儿,他回过头,拧得死紧的眉。

“你跟不跟上来……”

细云赶紧跟上去,史景铭还在做着检查,颜华阳带着她去找史景铭的主治医生,一路上他都沉默得厉害,步子也很大,她几乎快要跟不上……

到了医生办公室坐下来,他才抬了抬眼,淡声道:“把情况说一下……”

医生的有些术语她听不太懂,只说要等所有检查结束,看了结果才知道最终情况,不过从目前来看,情况还是挺乐观,不出意外 ,应该没有大问题……

融入

细云心里舒了一口气,问了一下医生史景铭在哪个检查室,偷偷的去看颜华阳,他似乎正在和孩子玩剪刀石头布,对她的问题并没有多大的兴趣,细云谢了医生朝外走,他抱着孩子跟上来,大概是还是在生气吧,也不说话,她走哪儿,他跟哪儿……

史景铭在检查心脏功能,她站在外面的房间透过玻璃看他,手不自觉的靠了上去,颜华阳透过玻璃看过去,的确是史景铭,眼睛已经睁开了,也会偏头了……

“你照顾他吧……”莫名的就开口了,说后悔吗,很后悔,可是不开口吗,他知道细云心里一定会不舒服,他摸到第四根手指上的那格戒指,凉凉的,小小的一个环,圈住了他的一生,还有那颗砰砰跳动的心脏,后悔过去的种种吗,从不,所以,没什么好纠结的。“只是在他康复的这一段时间……”

一生的时间和这一段时间相比,他划算一些,如此自我安慰,渐渐也觉得心里舒服了一些。

医生做完检查,护士把他扶起来坐到轮椅上,他微笑着,大概是在说谢谢。

“我去看看他……”

颜华阳移开视线。“你去吧……”

她一步一步过去,颜华阳看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渐渐拉远,终于,那两个人的手握到了一块,抱着孩子的他的手无声收拢。细云背着他,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史景铭的倒是看得清清楚楚,他在笑,嘴角漂亮的弧度……

眼睛一阵刺痛,脚下是铺着磁砖的地面,一格一格,他从这一格迈到那一格,一格一格……同样离那个女人越来越远……

“爸爸,我们去哪儿……”翎飞用手语问他。

他居然也看懂了,以往他总是要连蒙带猜的好几次,然后等着细云来告诉他翎飞到底在说什么,这次他居然自己就看懂了……

抱孩子的手紧了紧,他柔声道:“宝贝儿,我们回家……”

史妈妈过世的消息并没有让史景铭的情绪有太大的波动。

细云想,经历过生死的人大概都会变得比较淡定,有什么比死亡更可怕的呢,没有,所以那天他问她。“细云,妈妈呢,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打不通她的电话……”虽然这么问着,他的语气却是平顺的,甚至连期待也并不很明显,医生之前就告诉过她说史景铭打听过史妈妈的消息,还让她好好跟史景铭说,别太刺激到病人。

这种打太极的态度,她想,史景铭大概也已经猜出来了,既然能这么试探的问她,心里多半已经有了准备,只是,想知道一个明确的结果。

“景铭……史妈妈已经过世了……”

她的把握不是百分之百,所以也做好了随时叫医生的准备,可是就像她推测的那样,史景铭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仿佛她说的,不过是今天的天气一样。

“别太伤心了,景铭,生死由命,节哀顺便……史妈妈走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痛苦……”

“其实我有感觉……”浓密的睫毛覆盖下来,在他眼底形成了一道­阴­影,密密麻麻的疼痛似乎形成了一张绵密的网,他被圈在其中,渐渐的染了一抹忧郁。

细云看着他的手,骨节分明,昏迷让他整个人瘦了一些,手摊开来就像是五根竹签,她看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住没有握上去。

“那天……”他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我有一种意识,努力的想要醒过来,我感觉很重要的东西从我身体里离开,我似乎还听到她叫了我的名字,像小时候那样,又柔又软,满是怜爱的语气……可是……”他停下来喘气。“我记忆最深刻的就是她说希望我醒过来,好好活下去……”

细云静静的看着他。

“活着,就是一种恩赐……”他闭上眼。

细云一天的时间略略做了调整,早上颜华阳上班之后,她会叫翎飞起床,让孩子吃早餐,陪她弹一会儿琴,时间大要到了中午,吃过午饭后,哄孩子睡午觉,睡着之后,她就让司机送她去医院,史景铭的复健治疗已经开始了,医生说这个阶段需要人的鼓励和陪伴,让她辛苦一点。

细云倒是无所谓,甚至有一种补偿的心理,可是她知道,颜华阳其实是介意的,但他不说,只是一天比一天变得隐忍,变得沉默,甚至有一天晚上,她在医院多呆了一会儿,回来晚了些,他默默的看了她一眼,之后的时间,一句话也没有和她说过,他陪孩子玩,陪孩子笑,可就是不理她。

哄翎飞睡着之后,他就去书房处理公事,她洗完澡等他,可是他洗漱完之后就往床上一躺,拿被子盖上身体,再关掉床头灯,就一个意思,睡觉。

他的背,一直是背对着她的。

时间久了,细云有时候实在受不了这冷暴力。“华阳……”黑暗中细云睁大眼睛,淡声道:“我们谈一谈,好不好……”

一阵沉默之后,他只给她三个字。“我累了……”

日子就这样僵持着又过了好几天,史景铭的复健却一直没有太大的起­色­,他勉强可以站起来,可是走路却很困难,失败了无数次,渐渐的也变得有些暴躁,甚至一度说过要在轮椅上过下半辈子的丧气话。

盯着锅里的汤,她的思绪不知怎么就飘远了,飘了好一会儿才飘回来,外面佣人正陪着翎飞在玩儿,所有人的心情都不大好,孩子倒是玩得自在,细云看着嘴角也染上了淡淡的笑意,顾着外面了,就就没怎么注意的揭开砂锅的盖子……

灼烫,她手一丢,盖子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音,面前突然窜出一个人影,她定了定神,讷讷的开口。“华阳……”

脸上的紧张在看到她没事儿的时候迅速散去,抓起她的手,他明显的在生着气,有些粗鲁的扯着她的手伸到水龙头下面,把水开到最大开始冲。

“多大的人了,以为还是翎飞呀……”他闷声开口,指责的意味颇浓。

细云乖乖的任他骂,一点没有还嘴的意思,也没有不开心的感觉,甚至……有些犯贱的觉得高兴,三天,七十二小时,又一次冷战之后,他终于开口和她说了一句话……

嘴角翘了起来,他脸上又是一寒,不悦的看了一眼厨房外面。“请你们来不是吃闲饭的,还不进来收拾……”

他也不想想,他和细云在这儿,哪个不长眼的敢进来,现在一吼,推了一个人进来,这段时间家里的气压一天比一天低,自然是畏畏缩缩的模样,他看着又像是火上浇了一点油,越发觉得不舒服,放开她的手,大步走了出去,几步又停下来交待。“你自己弄吧,弄不好让管家叫医生过来……”

逃似的快步走到外面,细云着急的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可怎么叫得回来,他仿佛没听见一般,没过多久,就听见车子离开的声音。

细云发了一会儿呆,关上了水龙头,冲久了,觉得凉凉的,她看了一眼微红的手指,有什么问题,发炎都不会,只有颜华阳,才会这么紧张。

这么想着,心里又是一涩。

提着骨头汤到医院,史景铭正在物理复健室,她过去把汤放在一旁,看他像小孩子一样学习走路。

手扶在两边,在医生的引导下迈出第一步,然后是第二步,手又往前移一下,脚跟着移动,短短的距离,看得出来,他走得很艰难,却一直在咬牙尝试。

“好了,史先生,现在试试不用扶着东西……”

他点点头,手收起来垂在身侧,站住了。

“先迈左脚……”

他迈出去,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却仍然站稳了。

“把身体的重量交给左脚,右脚迈出来……”

他点头,手却下意识的去扶一旁,想想又收回手,他看了一眼前面,提起右脚,却一下跌倒在了地上。

细云赶紧过去,地上的男人头垂得很低,就那么坐着,腿上的手微微颤抖着,然后捏成了拳头,细云心里隐隐划过一抹疼,开始的阶段,总是比较困难的。

医生拍拍她的肩膀。“颜夫人,如果有时间,多过来陪陪他,病人这个阶段,需要的是鼓励……”

医生出去后,细云在他面前的地上坐下来,原本这样一个曾经最亲密的人,她了解他,知道他的乐观,他的隐忍,他们近乎相同的命运,孤独,无助,现在连自由奔走的力量都没有,史景铭的心情,细云完全理解。

他的手还捏成拳头,怎么也不肯放开,他在不甘心,可是却没有办法,一次一次的失败,意志的消磨,如果妥协……也许他的人生从此就会陷在这种绝望里,就算以后能走,必定也不再有像以前一般坚强的意志。

他的手还捏成拳头,怎么也不肯放开,他在不甘心,可是却没有办法,一次一次的失败,意志的消磨,如果妥协……也许他的人生从此就会陷在这种绝望里,就算以后能走,必定也不再有像以前一般坚强的意志。

回去

“景铭……”细云握着他的手,静静的等着他,等着他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睛。“我们再试试……我们再试试……好不好……”

“细云……”

“再试试……”细云直接打断他的话。“就算试一次,也要试……你起来……”

扶着他起来,先让他靠着扶手,细云站在他三步距离的地方。

“来,试试,先迈一只脚……”

史景铭迈了一只脚出来。

细云早已想好了,在鼓励他走另一步的时候主动握住他的手腕,并不给他力气,她引导着他朝前。

脱离扶手之后的这两步,成功了。

再来,细云又退开了一些,这一次,史景铭又多走了一步。

再来,这一次,史景铭再多走了一步。

看得见他眼里的喜悦,连同渐渐升起的信心,嘴角不自觉的翘了起来,细云陪他坐在地上,拿纸巾给他擦汗。

“我给你带了汤来……”

她盛出来了一小碗,拿勺子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

“谢谢……”

细云摇摇头,她答应过史妈妈要照顾他的,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她都会照顾他。

一勺一勺的汤递到他嘴边,门外的男人看着这一幕,心突然变得惶恐,他不应该来这儿的,不应该看见这一幕的,如果没看见,至少还可以欺骗自己……

“老板,你怎么在这儿,我们不是应该是八楼看张总吗?”

他转身走向康德男,目光沉着。

“嗯,我摁错了电梯,我们现在就去……走吧……”

日子又过去了数天,他们两个之间,仍然是淡淡的疏离,这天晚上回来的时候细云就发现颜华阳很不对劲,这几天史景铭恢复的情况不错,刚好又是他的生日,所以史景铭提出晚上一起吃饭的时候,细云没有拒绝,吃饭时还喝了一点酒,到家也比平时晚了些,一到家,就看见他坐在沙发上,电视里还在播着连续剧,他的视线却一直盯着门的方向……

细云走了几步才注意到他,不由得停了下来,他自然注意到了,客厅很安静,一个佣人也没有,这宁静便愈发让人觉得头皮发麻,只见他霍地从沙发上站起来,­阴­森森的气场,那双眼睛,仿佛黑暗中的猫科动物一般幽暗,几步就跨了过来,细云在那个黑影压下来的时候,几乎控制不了的想夺路而逃。

“吃饭了吗?”僵硬的语调。

细云缓缓的点了点头。

浓黑的眉却突然拧得死紧,他盯着她的­唇­,声音似乎又寒了些。“喝酒了……”

细云仍然点了点头。

“难怪脸这么红?”却是嘲讽的语调。

实在受不了他这气场,细云绕过他,逃一般的道;“我累了,去洗澡了……”

离开的时候,似乎听到他急促喘气而发出的闷哼声。

洗完澡之后的他仍然没有恢复正常,原本他们之间已经冷战了好几天,晚上也是各自关灯睡觉,可今天,她从浴室出来,原本应该去看看翎飞,却在吹完头发的时候被他拉住了。

细云对上他的眼睛。“华阳,怎么了……”

眼神一黯,他一扯,细云跌在他怀里,对上他有些漠然的表清,可是眼睛却亮得紧,像是一簇小火苗,他一直盯着她,动了动嘴,却什么都没说,一把抱住她,放在床上。

“华阳……”

话还没出口,他已经压了下来,慢慢的剥她的的浴袍。“佣人正在给翎飞讲故事,我告诉她说妈妈晚上不陪她了,她没意见,也会乖乖睡觉……所以……”

他的­唇­凑下来,轻轻咬她的嘴,微硬的胸膛,微微炙热,身体莫名的软下来,他的手从她的肩膀开始,一寸一寸的摩挲。

“细云……”喟叹的声音,她仿佛听见以前爸爸叫妈妈的名字,也是这样的语调,每当春天下雨的时候,爸爸晚上就喜欢把自己关在书房,一遍一遍的写妈妈的名字,酒­精­也浇不灭他的烦恼,再好的笔写不活妈妈的笑容,那冰凉的雨,似乎冻成了冰砸在爸爸的心上,所以爸爸只有在自己亲呢的呼唤里,才能感觉到心爱的女人对自己的回应。

名字,是爱人的图腾,烙在心间,经年不灭。

心里蓦然一软,细云回吻他,四片火热的­唇­纠缠不休,他强硬的挤进去,­唇­舌交缠,似乎要把她彻底征服,这种强悍的气势,细云感觉得到他的迫不及待和暴躁……

“要吗……”他抬起头,紧紧的盯着她的眼睛,冰山一样的表情,只有他呼出的气,能让人感觉到他还正常。

细云闭上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要还是不要……说话……”

“要。”

“要谁……”

“华阳……”

一切等待,也不过就为了两个字,这两个字有什么意义,他也不知道,可从她嘴里吐出来,就仿佛变成了最醇香的美酒,只需一滴,便绵久幽长,余香绕鼻……

有的人,是一生的毒,虽然有害,却甘之如怡,无怨无悔。

再也无法等待,再也不想等待,利刃的刀挤进去,简单的动作,重复,执拗,他反复折磨那一点,死死的抱住她,身体的重量,他的热量,抵死缠绵。细云清晰的感觉到男人的存在,他的力量,他的征服,他身体的闷气。

极致快乐的那一刻,她恍惚想起,今天不是安全期,他也没戴套,后果会怎么样,会不会又留下一个生命,忽然无从去思考。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身体酸疼得厉害,时间已间不早了,地毯上的阳光有些刺眼,仿佛在提醒着昨晚的一夜放纵,颜华阳不在,卧室简单的整理过了,细云泡了一会儿澡,身体舒服了一些。

她去看翎飞,翎飞已经起床了,下楼,佣人已经把早餐准备好了。

端起牛­奶­喝了一口,却发现颜华阳并没有出去,他在花园里,陪着翎飞,一大一小用沙子在打仗……

她嘴里的牛­奶­一下喷了出来。

这沙子是前两天才运来的,因为她随口说了句某种花开着挺漂亮的,就是难养,颜华阳便打算建个花房,结果现在倒成了两个人玩乐的工具了,颜华阳三十岁,翎飞才四岁,无论体力智力反应力,哪斗得过那只狐狸,细云就见翎飞不时被扔中一下,又反抗不赢,跑来跑去急得脸都红了……

细云摇摇头,颜华阳以大欺小也不觉得羞耻。

翎飞被欺压彻底了,终于扁嘴不­干­了,坐在地上就开始打雷,颜华阳站着研究了好半天,确定孩子是真哭了,这才一脸不解的走过去,说着什么的不停哄着……

翎飞依然在吼,细云却发现她的小手动了一动,然后伸到颜华阳的衣领处,手一松,瞬间破涕为笑……还拍手站了起来……站起来就开始跑,小小的步子,不时回头看一下颜华阳,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细云微微笑了笑,心想翎飞要倒霉了,颜华阳在原来愣了起秒,像豹子一般站起来就去逮翎飞,翎飞几下被他抓住,摁在沙子上,被拍ρi股……

倒也不是真拍,轻轻的,翎飞倒是反应很大,颜华阳松开手,她一个翻身,又朝颜华阳丢了几把沙子……

接连被戏弄,颜华阳不­干­了,抓着翎飞挠她的痒,翎飞哭不出来,笑也不甘愿,打滚似的扑腾着四肢。

她在屋子里都能感觉到翎飞玩得很高兴,不自觉的笑了出来,早饭也顾不上吃,她倚在门边,就看那对父女旁若无人的玩。

又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佣人把电话拿过来说有人找她,细云接过来。

是史景铭。

“细云,你上午会过来吗……”他问。

这几天,为了多陪他复健,细云一般上午就会过去,然后中午回来吃饭,下午又过去,细云瞟了一眼外面,这温暖的情形,她也渐渐的觉得留恋,她想融入其中,分享那一份愉悦。

“我上午有事……”她淡声道。“下午吧,我下午过来看你……”

“那……好吧。”

挂断电话,细云忽略史景铭语气里的失望,翎飞已经看见她了,孩子的笑容在阳光下格外的灿烂,她的衣服上还沾着沙子,一双小爪子也黑黑的,她朝她挥了挥手,比道:“妈妈,过来和爸爸玩……”

颜华阳也在看她,带着莫名的眼神,似乎并不抱太大的期望,他的白衬衫上分布着几处沙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于无形,细云笑了笑,挽起袖子过去。

“翎飞,妈妈来帮你修理爸爸。”

有了帮忙的人,翎飞得意洋洋,像头牛似的朝颜华阳扑去,颜华阳假装不敌,小步的往前逃走,翎飞追上去,一边追一边扔沙子,沙子散在衣服上,似乎发出了嬉嬉的笑声。

整个园子,快乐晏晏。

融洽

史景铭看着从进来的时候就一直微笑着的女人,她的削苹果,细长的皮从苹果上剥落下来,长长的一串,几乎要拖到地上去,她削得很用心,慢慢的,一点一点的,似乎极为享受这个过程,他已经看了她好久,可她没发觉,一个人专注的削着苹果,或者,在想其它的事情?

大概真的是在想其它的事情,不然,她怎么会看着苹果微笑,眼睛也涌动着一种光彩,衬着她红润的脸­色­,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人偶突然有了灵魂,那种鲜活剔透,是除了容貌之外,更有了能震动了人心灵的东西。

这时候的细云,比他记忆中的任何一个时候都要美。

电视里的节目早已经结束,一阵广告之后又换成了另一个节目,他的心微微有点异念,她这副样子,就像是一个漂亮的宝贝,一个想让人藏着掖着的宝贝,只属于自己,别人瞧也不让瞧,可以在夜晚没人的时候,偷偷拿出来,如果在,便可以安心的一觉到天亮,如是不见了,一定是一辈子的遗憾……

这种突然产生的念头让他觉得好笑,但却像鹰爪掠过湖面带起几滴水又溅下去,微微的竟久久不能平息,他挑了挑眉开口道:“看起来,你的心情不错……”

细云没有抬头,只轻轻点了下,颊边两个浅浅的酒窝透现,倒像真的盛了酒似的有一股香味,她的心情是不错,颜华阳几乎是完败给了她和翎飞,这就像劳苦人民终有一天翻身做了主人,细云想着翎飞小脸上小人得志的模样心里就酥软得不行,她的孩子,也是一只小狐狸呢,也许颜华阳是让着她们,可是有什么关系呢,翎飞很高兴,她很快乐,而颜华阳,也是高兴的吧。

今天她的司机请假,原本打算坐出租车到医院的,从家到马路上有一大段私家公路要走,她一个人慢慢踱着,颜华阳的车飞驰而过,她望着,结果没走两步,车子又倒回来,对上他明显不悦又隐忍的模样。“上车……”他沉声说。

冷战了这么多天,细云大概也知道他还没恢复过来,之前和翎飞玩,也许只是,嗯……反正她的身体还酸疼着,昨晚他的狠劲就是一种提醒,她想,肯定是有什么方惹着他了,这么一寻思,怎么敢再去招惹他,这车,更是不敢上了,她是去医院,颜华阳顶讨厌的地方。

细云停在原地摇了摇头,他却眼神一黯,下车,绕过来逮住她,打开车门,塞进去,关门,绕回去,发动车子……

动作一所呵成。

颜华阳的气息太过强大,压迫感太足,她静静的坐在位置上,看着窗外,耳边突然响起轻音乐,回过头才发现他打开了CD,正好对上他的视线,细云有些尴尬的移开,耳边是他沉沉的声音。

“我又不会吃了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细云下意识的往他下面瞟了一眼,又好死不死的碰上他的视线,脸一下变得唰红,他似乎也明白她想到哪儿去了,呵呵的笑出声,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这是颜华阳最喜欢逗孩子的动作,细云伸手弄了两下理顺,嘀咕道:我又不是翎飞。

他笑得更厉害,伴随着舒缓的音乐,这紧绷的气氛,似乎一下就散去了。

颜华阳把她送到医院就走了,细云知道他们两个都不想看见彼此,也不勉强让他去看史景铭,只是她走了两步又被他叫住。

“下午我来接你回家。”他说。

手上蓦的一疼,刀子划破了指尖,并不深,浅浅的血珠冒出来,她想起这几个字以及他当时的表情,心忽的一阵忙乱。

“没事吧……”史景铭赶紧把苹果放到一边,那凶器也拿远了些,她手指上的血珠子仍然还在冒,他瞟一眼,抓起她的手指含到了嘴里……

细云心里蓦然一惊,心里像爬了蚂蚁一般感觉古怪极了,其实这种情形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前做饭时她划伤手,史景铭也会这样的含在嘴里……

怎么现在却突然不习惯了呢?是不是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他们都已经改变,细云手上一用力,手指被抽了出来,史景铭抬起头微微有些尴尬。

“我去找医生包一下……”几乎是仓惶而逃。

找医生消了毒,拿创口贴贴在伤口上,回到病房他还在看电视,不知怎么感觉就变了,空气中似乎都全是让人不安的东西,她看着外面,医院的花园里,很多花都开了,下午的阳光也不太烈,所以晒太阳的人挺多,细云看了一会儿,对史景铭道:“我陪你出去走一会儿吧……”

他看着她,良久才说,好。

走了一会儿他体力就不行了,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这是一个草坪,有很多小孩子在玩,太阳下的脸被晒得红扑扑的,像是一个个的苹果,细云微笑着看着这些孩子奔来跑去,他们每一个都笑得很开心,不自觉的就想到了翎飞,翎飞也是很喜欢玩的,可是她的身体不行,每次佣人陪她都得掐着时间……

手突然被紧紧的握着,细云收回思绪看着史景铭,想把手抽出来,却又被他握得紧紧的。

“景铭,放开吧。”

他摇摇头,眼中闪过一抹坚决,这让他的眼睛看上去亮了一些,细云无奈的移开视线,耳边是他略略忧伤的语调。

“细云,妈妈的死让我想明白了一件事……”他淡淡的开口。“人活着,也许某一天,某个时候,意外就发生了,也许那个时候,心里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办好,还有一句很重要的话没有对某个人说,还有某个很重要的人没有见到,遗憾就这样留下来,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会不会觉得后悔……细云,妈妈的最后一面,我都没有见到……”

细云沉默着听他说。

“知道车祸之前吗?其实我真的很不甘心,爱情应该是平等的,相爱应该是幸福的,可是,痛苦,磨难,我昏迷过去的时候,只觉得后悔,亲情爱情不能两全,我懂,可是我仍然后悔,仍然遗憾……”

“现在我醒了,这段时间,你每天过来陪我,给我熬汤,帮我复健,细云,我的心,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你,它跳得很厉害,我甚至睡觉的时候在想,我们有没有可能,再牵起彼此的手……刚才,这终于确定了……”

他抬起眼,一动不动的的看着她。

“细云,我经历过生死,现在,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再有遗憾,你说……我们之间,还有可能吗……”

可能吗?简单的三个字,像重锤一样敲在她的心上,手像有了意识一般自觉从他手里抽出,他怔了一下,手指动了动,却没有再握上来,细云看着两只手之间的距离……很短的一截,可是她却没有了再握上去的勇气……

他昏迷的时间不是很长,可是很多事已经改变了,那种失去的痛苦,被强拆的绝望,她已经没有信心再去经历一次,温水煮青蛙是一个很残酷的真理,她的生活已经平静下来了,有孩子,有规律的作息时间,有平淡的心情……

她已经成为他的妻,他不会同意离婚的,如果她和他离开,她想象不出颜华阳报复的手段,可是翎飞,她一定再也见不到……

翎飞,她需要颜华阳的庇护,她的人生,有这样的一个父亲会少受很多苦,想着那个体弱的孩子,她又觉得温暖,她想起早上的情景,翎飞很开心,颜华阳很开心,其实她在那一段时间,也是开心的……

爱情经历过岁月的磨砺之后会剩下多少,目前这样的生活,就算没有爱情的存在,至少亲情还在……爱这个字,本来就太过沉重……她累了,真的累了……

她和史景铭,有的,也就只有爱情面已了,也许,连爱情已经不在,他再握着她的手,她也觉得羞愧……

心里终于有了决定,开口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对不起,景铭,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风吹过来,划过她的脸,她看着不远处的湖面,像是一个镜子,平整,­干­净,如同她此时的心,没有一丝涟漪。

他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垂下眼,他能说什么,也许,他的开口,只是为了一个结果,一个可以让他死心的结果,得到了,也就安定了。

颜华阳到医院接她的时候还挺早,处理完事情他就过来了,也没给细云打电话,车停在住院部大楼外面,他并没有下车,抬头瞟了一眼,轻易就找到了史景铭住的那一层,他还能看到那间病房的米白­色­的窗帘。

姐姐

点了根烟抽着,抽了一口,吐出来,青­色­的烟圈在空中渐渐放大,然后消失,他又抽了一口,如此往复,一根烟很快就见底了,他瞟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却并没有过去多少,至少比想象的,慢多了,他烦燥的换了个姿势,眼神沉了沉。

玻璃上传来轻轻的响声,摁下来,一个保安严肃的看着他,道:“先生,这里不能停车,停车场在那边……”

颜华阳扔掉烟头把车开走,停车的地方已经看不到那间病房了,他垂下眼,破釜沉舟般的摁了几个号码出去。

“细云……”淡淡的声音,她的名字仿佛变成了一颗花椒涂在舌尖上,挥之不去的麻,还有一点儿的涩。“你还有多久……可以走了吗……”

“你在哪儿了?”她问。

“医院……”

她哦了一声,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颜华阳拧不清她的意思,又不愿意直接问,也许是男人可怜的自尊吧,总觉得问了,显得自己多在乎似的,虽然事实上他是很在乎,可却不愿意在语气上认输,一想又觉得烦燥,只好皱了皱眉,不怎么情愿的道:“如果你还需要一点时间,我在车里等你……”

“不用,我马上下来。”

颜华阳挂断电话,心里又有那么一点乐,轻微的,仿佛只放了很少糖的开水,要用力的尝,才能尝到一点甜味,有那么一种胜利的感觉吧,她选择了下来,不再陪史景铭,就像……他形容不出来,却是一种偷乐的得意感……

很快她就下来,嘴角还挂着没有消散的笑容,颜华阳移开视线,她拉开车门,极轻快的语气,却又明显的埋怨。“怎么这么早……景铭呆会儿还要去复健……”

一盆凉水倒了下来,舌尖上的花椒顿时洒满了整个身体,整个人都被麻得僵硬了,什么味道也尝不出来,只有她微笑的脸和轻快的声音格外的扎人,细云可没对他这么笑过,细云对他说话也没有这么轻快过,她也是舍不得下来的吧,史景铭还有复健,他听着,怎么觉得她也很遗憾呢。

他控制不往自己的小心眼,偏偏又讨厌自己的这种小心眼,像个女人一样,他是颜华阳,杀伐决策,不应该有这种婆妈的情绪,可是心里建设显然没用,甚至还有反噬的感觉,这样的折磨,可难受死他了。

他控制着不去看她,控制着让自己冷静下来,控制着不去想是史景铭让她这么开心,是史景铭让她这么快乐,是史景铭让她的声音这么悦耳,可是细云显然不这么想,她不停的在他耳边讲话,咦,华阳,这张CD我怎么没听过,对了,华阳,翎飞想要一个限量版的娃娃,我觉得还是不要太惯她了,我小时候就是被惯得太好了,华阳……华阳……华阳……

今天的她,这个时候的她,特别聒噪,是因为那个男人吗,那个男人让她开心了,所以她才这么心情好的和他讲这么多话,叫这么多次他的名字,他记得,数得清清楚楚,细云一天叫他的名字不超过五个,现在呢,就这会儿,都超过五个了……

果然是因为那个男人,颜华阳的心酸极了。

“够了……”颜华阳沉声道,明显压抑的语气,眼睛里一抹凶光闪过,细云怔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的放下手里的东西。“你怎么了?”

她还茫然不解的模样,颜华阳定定的看了她两秒,推开车门。

“你­干­什么……”

“上厕所……”

哦,细云一愣一愣的点头。

他转身朝住院部走,进电梯直奔史景铭的病房,在门口的时候停下来,深吸了一口气。颜华阳一直明白一个道理,谈判桌上,最忌心浮气燥,用你的优势去压对方的底线,只要沉得住气,再加上一些策略,便是胜利的所在。

所以对付史景铭,颜华阳也告诉自己不要慌,细云已经是他的妻子了,他有张狂的本钱,他有睥睨天下的资本,他只需要站在高处,让史景铭认识到他的渺小就可以了……

想到此,颜华阳极为绅士的敲了敲门。

“请进……”

他推门进去,史景铭正在看书,看见是他的时候还是迟疑了一下,但到底极有礼貌的笑了笑,淡声道:“颜先生……”

颜华阳点点头,一边看着他一边朝里走,走了几步停下,然后在沙发上坐下,腿跷在茶几上,双手交叉叠放在腿上。

“细云是我的妻子……”直接切入,连废话都不必,这不是谈条件,可以讨厌还价,细云是他的妻子,这一条,不改变,无可改变,也绝不改变。

史景铭想起细云白天和他说的那一番话,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取舍,所以对颜华阳踞傲的态度倒也没怎么生气,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另一个人的劫,颜华阳对他这么骄傲,何尝不是因为没有安全感?看似强大的一个男人,在爱情上,其实也是在患得患失,因为有自信的人,不会害怕失去,没有得到,所以更加向往。

“我知道。”史景铭也微笑,就见颜华阳眼神的锐利消散了一些,史景铭继续微笑。“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重点不在你,在于细云,不是吗?”

所以潜台词是如果细云跟他,这个病夫就要带走他老婆,颜华阳沉沉的垂下眼来。“经历了生死,你还没有学乖……”

“你在危胁我吗?”史景铭声音淡淡的,他甚至没有看颜华阳,他的视线盯在手上的那一本书上,黑­色­的封皮,鲜明的对照,上面硕大的几个字,人生,路,生死。

一本散文集。

颜华阳没动,锐利的视线如同黑夜中的猫科动物,幽幽的亮光,某些念头在他脑中如泉水一般涌出来,直接,高效,残酷……这是他惯用的手法,他相信面前这个男人也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可,想起细云,心又软了一下。

“细云已经是我的妻子……”他强调,终于放弃了心中的种种念头。“我们还有一个女儿……”

话就到此,多说无益,颜华阳站起来,仍然是阔大的步子,来和走,都绝不拖泥带水,史景铭看着他走到门边,手握上门把……

“等等……”

他停下来。

“你知道吗,刚才,细云接电话的时候,她还在犹豫,我劝她下去找你……”

颜华阳怔了一下。

“颜华阳,其实我从心里真的没觉得你怎么样,商人,狡诈,­阴­险,不择手段……这就是我对你的评价……”

颜华阳缓缓转身。

史景铭看着他,继续道:“也许我要对你说恭喜……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选择,时间和地点,看似独立的个体,组合在一起,就成了一种缘份,下午的时候我也在想,如果我没放手,现在会怎么样,如果我车祸没有昏迷会怎么样,如果我昏迷早一点醒过来又怎么样,可是这些如果都已经没有了答案,今天的细云已经不是当天的细云,她有她的想法,她有她的决定,我影响不了她,也没那个自信改变她,所以……我尊重她的决定……”

颜华阳被史景铭念诗一般的说了半天愣是没抓住重点,这要是在开会的时候,早拍桌子发脾气了……“什么决定……”

史景铭叹了一口气。“下午的时候,我真的想过再和细云在一起,我也把我的想法和细云说了……”

“结果呢……”颜华阳屏住呼吸。

“她拒绝了……”眼神挪向窗外,他的脑中一下浮现细云拒绝时的表情,心里微微划过一抹酸涩。“他还是选择了你,或者,她并不是选择了你,只是选择了一种稳定的生活……”

关门的声音很大,史景铭回过头时,房间里那个男人已经不见了,他发了一会儿呆,又捧起手上的书,翻开……

颜华阳冲下去的时候细云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你­干­什么去了……”她抱怨。“我一面CD都快听完了。”

“那……”他笑开,什么都不必再说,只在她脸颊上印了一个吻。“听另一面吧,我陪你听。”

“好啊。”

无言的微笑,甜蜜渐渐晕开。

只是解决一件事之后,总有另外的事让人心烦。

颜华阳听完康德男的报告后一直沉默着,垂下的眼皮底下暗流涌动,桌上的手指轻轻的叩着,缓慢却极规律,这是他想问题时的习惯动作,办公室里很安静,中央空间让房间的温度降低,甚至有那么一点冷意,康德男站在旁边背挺得直直的,他知道,颜华阳接下来必定要和他说些什么。

颜华阳想了好一会儿,有些烦燥的挑了挑眉,换了一个姿势,拧紧了眉,电脑屏幕上的屏保已经循环了几次,他盯着那些几何图形,就像想不透叶戈尔到底要­干­嘛一样。他和叶戈尔交手数次,不说是他肚子的蛔虫,可知已知彼的自信还是有的,已经穷途末路,时日不多的叶戈尔,从他的判断来看,应该会越来越疯狂,越来越不顾一切才是,可是……

傻瓜

从上次他逃走之后,这段时间这么安静,什么动作都没有,甚至还消失了似的,他是在养­精­蓄锐准备反扑还是他的病情已经让他再无作为的能力,颜华阳想也不用想就打消了第二个念头,叶戈尔是那种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会拉着他一起死的男人,如果在二战时,绝对就是狂热的纳粹份子。

他不会罢手,一定就会有更大的­阴­谋等着他。

“老板……”

颜华阳手指仍然在敲着,思绪却渐渐清晰起来,他在明,叶戈尔在暗,意图不知,这样下去,危险的就是细云和翎飞,他得想想该怎么办才能一劳永逸,颜华阳微微眯起眼,心中已经有了个大概,叶戈尔既然不来找他,那他就去找他好了。

“让跟着细云和孩子的人都机灵点儿,不要以为这段时间这么平静,叶戈尔就不会出现,知道吗?”

康德男点点头离去。

他走了之后,颜华阳拿起办公桌上相框,手轻轻的抚着上面的两个人,一片温和的笑意染上眼底,相片还是几天前拍的,翎飞似乎重了一些,抱在怀里沉沉的,搂着他的脖子微笑,漂亮的眉眼,两颗尖尖的虎牙跟他的一模一样,也许,这就是缘份,翎飞的五官像细云,连胎记都一样,而牙齿和脾­性­却有几分像他,是个聪明的小孩子,最会的,就是扮猪吃老虎。

她亲在他脸上的那一刻,相机留下了这美好的感动,他抱着孩子,细云抱着他的胳膊,他们三个,是一家人。

为了这一家人,无论叶戈尔使出什么手段,他都不会害怕,也不会放弃。

不自觉的嘴角微翘,他把相框放回原处,起身站在落地窗前,外在就是幢幢的高楼,楼下的人影已经看不太清楚,手里的电话响起来,是她,说已经到了楼下,他便对着楼下的黑点仔细搜索……

茫茫人海中,哪一个会是她。

细云刚陪孩子上完一节特殊课,看时间也差不多到下班的时候了,翎飞吵着要找爸爸,一张脸蛋玩得红扑扑的,细云没办法只好带着孩子过来找他,一进办公室翎飞就扑到了颜华阳怀里,小嘴扑的就在他脸颊上印下一个吻。

“爸爸……”

心酥软成了一片,颜华阳按下她的手,也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宝贝今天乖不乖……”

翎飞重重点头,眼神坚决,却偷偷去瞟细云,瞟着了,又飞快的收回视线,一副她没看过的样子,颜华阳心中顿时明了,笑着,不远处的细云表情看上去无奈极了,过来捏了捏翎飞的脸蛋,半是无奈半是好笑的道:“知道她今天­干­了什么吗?”

翎飞着急的去捂的细云的嘴。

小孩子的力气怎么够,更何况两个大人都不怀好意,一个想听,一个想说,一人拉住一只手,颜华阳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问。“­干­了什么……”

“今天在幼儿园的时候……”细云一边说嘴角还是止不住的笑意。“老师和她去上厕所,老师先上完,出来碰上去接孩子的我,我们两个便站在走廓上聊天,这时候也到放学时间了,教室时出来了很多孩子和家长,结果这小家伙……”

细云低下头去瞧翎飞,翎飞已经羞愧得把脸埋在了细云胸前,无论怎么说,都不肯抬起头。

“她做了什么?”

“她在厕所里捡到一样东西,弄不明白的想研究清楚,就把那东西撕开了,撕开之后她就懂了,兴奋的拿着跑到老师面湔,比划说,老师,你的尿不湿掉了……”

颜华阳一怔,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翎飞埋在细云胸前的脑袋转了转,一双小手轻轻拍打着细云,看来,是怪细云这个妈妈多事了。

好不容易才把孩子哄好,翎飞就说饿了,找了一家快餐店吃东西,店里有一大片小孩子玩的地方,男孩儿女孩儿都多,翎飞吃了几口就迫不及待的要从细云怀里蹭下去,拦都拦不住。

“让她去吧……”颜华阳开口,瞟了一眼孩子们嬉闹的情形。

翎飞欢快的奔走了,细云看着她融进去的模样勾起了嘴角,翎飞没有因为自己不会说话而变得自卑、内向和怯弱,她总是一副开心的模样,试图和别人沟通,如果沟通不了,也会一个人玩得很开心。

只是心里仍然有遗憾。

“细云,我们……”对面的男人忽的开口。“再生一个孩子吧……”

这话来得太突然,细云猛的抬起头,却不小心撞翻了他面前的咖啡杯子,褐­色­的液体撞到他的浅­色­的衬衫上,迅速晕染成一大片,像是一块大饼脸。

“对不起……”细云赶紧拿纸巾给他擦,擦着擦着手被他握住,她能感觉自己的手在颤抖,轻轻的,他没开口,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细云被迫抬起头来,看见他毫不避让的眼睛。

“细云……”他定定的看着她。“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好不好。”

说完他就去了洗手间,细云坐在椅子上,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游乐区,翎飞一个人应该也是很孤单的吧,有个妹妹或者弟弟,以后,至少可以彼此照顾……从另一个方面说,她只想翎飞快快乐乐的长大,然后结婚,平淡的过完一辈子,可是颜家的产业,总得有人来接手……颜华阳虽然从来没和她提过,但是国人的传统,肯定……

她小时候,爸爸也试图把她往这方面培养,只是她实在是扶不起的阿斗,爸爸试过多次,最后放弃,转而把希望放在了她将来的老公身上……

人同此心,颜华阳肯定也会有这种想法,她既然决定和他过完这一辈子,想的,也得多一点。

可是她已经准备好和这个男人孕育另一条生命了吗?

脑中茫茫的一片,无意识的搅着杯子里的果汁,偶而抬眼看一下孩子,原本翎飞在那边玩得挺开心,细云也没太在意,可是第三次瞟过去的时候,终于发觉有点不对劲儿,翎飞坐在一个气垫上,手里还拿着一个充了气的大锤,人呢,没动,眼睛一直盯着某个地方,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是一对儿极漂亮的双胞胎姐妹,粉­色­的裙子,卡通般的脸蛋,两个人正玩着,不远处的翎飞就盯着她们,入神了一般……

细云走过去,在翎飞旁边蹲下来,柔声问道:“怎么了……”

扔掉手上的气锤,翎飞抬起头,脸上竟是一种泫然欲泣的模样,一双眼睛水灿灿的,扁着嘴,就快要哭出来了。

细云被吓坏了,这段时间翎飞都很乖,也很开心,而且小孩子脸上,为什么会出现这种近乎于痛苦的表情。

“宝贝,怎么了……”细云把她搁在腿上,柔声哄道:“怎么了,不舒服吗,告诉妈妈……”

翎飞一双手不断的比划着,她比得很快,细云一时没看明白,茫然的摇摇头,她小脸上一抹失望闪过,然后放慢速度的又比划了一遍,之后就抓着细云的衣条,可怜兮兮的看着她。

“你是问,姐姐呢?”

翎飞重重的点头,又比划道:“妈妈,我想姐姐了,她在哪儿……”

细云一头雾水,并不知道翎飞所指的姐姐是谁,她只生了翎飞一个孩子,哪儿来的姐姐,那就是陪翎飞玩的小姐姐,可是翎飞在俄罗斯长大,她的姐姐在哪儿,要问颜华阳才知道。

却也只能找了个借口安慰孩子,颜华阳从洗手间出来便看见一大一小茫然的站在游乐区,笑着走过去,捏了捏翎飞的脸蛋。

“怎么这副委屈的样子,被谁欺负了……”

细云无奈的摇摇头。“在找她姐姐呢,对了,翎飞的姐姐是谁呀……一起玩儿到大的吗?”

颜华阳的手,僵在了空中。

细云牵着孩子在门口给颜华阳说再见,他蹲下来,翎飞抱上他的脖子,叭的在脸颊上印下一个辣吻。

“爸爸再见……”

颜华阳满意了,摸了摸孩子的头,翎飞不让他摸,父女两个又闹了一会儿,司机已经把车子开了过来,颜华阳这才放弃以大欺小的卑劣行径,在细云额上吻了一下。

“我上班去了。”

微笑着送他离开,这个平静的早晨和以往的任何一个早晨相比,并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只是后来颜华阳每每想起这一天来,都觉得这是他人生中应该被记住的日子……

颜华阳离开之后,细云接过佣人手里的小书包,牵着翎飞的手道:“宝贝也上幼儿园去吧……”

一路上都很安静,车子开得也平稳,细云翻着手里的报纸,她感兴趣的新闻不多,所以每一条都看得很仔细,翎飞也有自个儿的事做,她正玩着儿手上的魔方,这魔方还是颜华阳昨天晚上带回来的,说是一个客户儿子给塞公文包里的,颜华阳便拿了回来,结果忽悠得翎飞聚­精­会神晃过了晚上大半的时间,最终还是给她玩出来了,结果早上颜华阳就笑眯眯的拿了一个更大的给她。

细云无奈的分神瞟了一眼,翎飞玩儿得很专注。细云摇摇头,她的脑袋,是玩不来这些的,小时候最简单的那种,她也没弄出来过,翎飞这方面没有遗传到她,倒是和颜华阳,像了七八分……

要求

弄了半天没弄出来,翎飞有些懊恼的想找细云帮忙,车子已经到了,总不能在孩子面前说自己不会吧,细云无奈的拿着,想着转头就扔给颜华阳,他自己种下的苦果,自己尝。

见扔掉了一个麻烦,翎飞欢快的下了车,转瞬间就不见了,细云提着书包进去,一过转角,就看见翎飞和一个小女孩热切的拥抱着,两个小孩子显然都很高兴,又抱又跳的,翎飞手舞足蹈的拼命想表达什么……

这不是翎飞的同学,细云皱了皱眉,因为天天见面的同学,不会有这么热烈的拥抱,莫非就是翎飞口中说的那个小姐姐……她还记得前几天颜华阳的回答,他当时并没有说太多,只说翎飞是有一个从小玩到大的小姐姐,不过还在俄罗斯,想不到,颜华阳这么快就把人接过来了,要给翎飞惊喜怎么连她也瞒着,这人……越来越不像颜华阳的风格了……

早上的阳光洒在翎飞脸上,她的笑容愈发的灿烂迷人,她在比划什么,还指了指她,然后带着小女孩朝她走过来。

细云微笑着想给小朋友一个好印象。

翎飞很兴奋的抓着细云的手,然后对着她们两个比划。“妈妈,这就是姐姐……”

细云微笑。

“姐姐,这就是我们的妈妈,亲妈妈,咱们不是野孩子……”

脸上的笑容僵住,翎飞在说什么,是不是说错了。“你说我是她的谁……”

“妈妈呀……”

细云怔怔的瞧着,费力的消化着那几个简单的字,心里忽的一阵恶涌。“你说……我是她的妈妈……”

翎飞被细云的反应吓住了,讷讷的点了点头。“妈妈,怎么了?”

脑中一片乱麻,某个疯狂的想法让她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之后便莫名的难过起来,左胸的位置,似乎有个爪子在狠狠的挠,她看着那两个孩子,蓦然的想起颜华阳的种种,眼里渐渐染上一抹湿意,她的翎飞,她的女儿,到哪儿去了……到哪儿去了……

“你们……”声音不自觉的颤抖。“是双胞胎……”

翎飞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那个女孩木讷的看着她,渐渐不安的牵着翎飞的手,茫然的表情。

脑袋一阵钝痛,细云转身就走,坐上了车,司机并未发现她的异样。“去哪儿,夫人……”

手握上椅背,几乎要把指节都捏断,细云闭上眼睛,颤声道:“去公司……”

车子开动,嘴里忽然什么味道也尝不出来,各种滋味在她身体里揉杂,敲打,纠缠,忽的觉得闷痛,细云睁开眼睛,她的手上还握着那个魔方,小小的格子,完整的面被分裂开,她怔怔的看了好久,摁下车窗,用力一扔,那个方块,远远就扔到了外面……

司机不明所以,却已经发现她的心情不好,车子平稳的朝前驶着,就听见后面传来简单的两个字。

“快点……”

颜华阳正在开会,颇重要的一个会议,中高层人员坐满了偌大的一个会议室,他正听着一个经理的报告,看得出很满意的模样,手支着下巴,不时点一下头……

老板如此,会议进行得颇愉快。

门却突的被人推开,颜华阳挑眉偏头去看,就见细云站在门口,会议室里开着投影仪,窗帘都拉上了,越发显得门口的人影孤单肃杀……

正在做着报告的人停住了,所有的视线都好奇的看着她。

“细云,怎么了……”他赶紧过去,旁边还站着不知所措的秘书,颜华阳挥手让她离开,细云盯着他,死死的盯着,似乎就怕他消失不见……

“怎么了……”握上她的手,却被她甩开,颜华阳看着自已空空的手,挑眉道:“发生了什么事……”

细云转身朝办公室走,他跟上来,却明显的感觉得到她整个人在发抖,每一步都像拖着个沙袋似的艰难极了,灯光下淡淡的影子,他的心里,渐渐的涌上不安。

她推开门,等他进来,过程却一直没有看他,等他进来后,又缓慢的把门关上,手握在门把上背对着他良久,转过身,眼睛里一片渗人的湿润,颜华阳惊慌的要去擦,却被她伸手格开,她看着他,­唇­抖了抖,支离破碎的声音。

“颜华阳,你告诉你,翎飞……是不是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这句话似乎耗去了她全部的心力,问完她就软下来了,身体瘫在他身上,死死的扯着他的衣服,颜华阳伸手颤抖的想抱住她,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最终却只是一片颓然……

“翎飞……”她痛苦却执着的重复这两个字,被她扯紧的衣服让他觉得全身像被勒住似的难受极了。“到底是不是还活着……”

他闭上眼睛,心里死灰似的一片平静,或许他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有准备,潜意识时,不愿意面对这一种局面,所以连思想,也像蜗牛似的逃避着,这偷来的幸福,最终却是要还回去的……

“是……”他无奈的点头,只这一个字,便能让他挫骨扬灰,再无回天的力气。“翎飞是安乐和叶戈尔的孩子,被我一直藏在俄罗斯,孩子是早产,所以只有一个健康,而翎飞的心脏病……”他一直觉得,只有女人,才会有说不下去的时刻,只有女人,才会痛苦绝望乃至于泣不成声……现在他也说不下去了,一个字也艰难,幸福太短暂,他怎么甘心就如此的放手,尝过了甜头,便也也不法忍受这艰难,他好不容易手换来细云如此的态度,一朝前功尽弃……前功尽弃……

坐在沙发上,她闭上眼睛,再不肯看他,颜华阳叫她的名字,她便把自己缩成一团,小小的一团,怎么也不肯回应他……

他看了很久,终是忍不住的夺门而出,康德男一直守在外面,见颜华阳出来,关切的问道:“没事吧……”

靠在门上,似乎用了好久的劲才能让自己不倒下去。“她知道了……”他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她还会不会给我一个机会,我曾经发过誓,说如果我骗她,老天就罚我失去她,我从来没有相信过誓言,那不过是求的一种心理安慰,可是如今它应验了,我真的要失去她了……德男,命运就是它妈的一个混蛋,它怎么也不肯放过我……”

“老板……”康德男看着他的模样心像被堵上了似的,颜华阳是他的老板,也是他的朋友,跟了他十来年,康德男知道颜华阳没什么亲近的朋友,工作之余,其实更把他当成是一个交心的兄弟,很多话,他会告诉他,颜华阳的痛苦,他都看在眼里,别人说人生得一知已已足,这世界的事,有得就有舍,端看怎么选择而已。“其实翎飞小姐……”他张开口,却突然被颜华阳打断。

“我不想再提孩子的事……” 他说完已经离开。“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取消我所有的约会还有会议……”

他点点头,望着那个身影有些难过,手里的电话响起,开口却是一阵指责。“我说过你的意见太冒险了,你不听,现在好了,你去看看,就在一分钟前,我们两人各损失了一千万……”

脑中嗡的响了一声,康德男朝办公室里跑,打开电脑后,他就傻了,一分钟,一千万……老天不照顾的何只颜华阳,还有他,他捂住脸,想起刚才的情形就害怕,还好,还好颜华阳打断了他,不然……真相一出……

管家轻轻敲了敲门进来,知道她心情不好,声音放得格外的轻,开口之前又抬眼看了一下手上的时间,确定无误后轻声道:“夫人,到小姐放学的时间了,是你去接还是司机去接……”

细云坐在窗边,手上正捧着一本书,管家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等到她的回答,时间大概过了一分钟左右,椅子上的女人像凝固了一般,动也没动一下,管家垂下眼,走近了几步,弯下腰。“夫人,到接小姐放学的时间了……”

细云缓慢的抬起头,却似乎还没回过神,她茫然看着管家,管家怔了一下,再次重复道:“夫人,小姐快放学了,司机在外面等着你,你去还是……”

到时间了?细云拿过一旁的电话,屏幕上那几个数字确实显示到翎飞放学的时间了,她站起来,这么几个小时又过去了,她坐在这儿想了一下午,可什么都还没想明白,颜华阳,翎飞,或者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些关系搅成了一团麻,她却连头都找不到,她合上书,却在管家眼中看到的一丝怜悯。

飞快的移开视线,许是坐的时间太久了,脚有些麻,颤颤的走了两步,竟然差点跌倒,握着椅背缓了一下,视线却扫到不远处的相框,里面的孩子正亲在她的脸上,漂亮的眼睛似乎正朝她的方向看来,心里一涩。

翎飞。

司机将她送到了幼儿园门口,她在里面坐了一会儿,连推开车门的力气都不再有,司机绕过来拉开车门,早上的场景在脑海里鲜活深刻,谁曾想,早上到下午的几个小时,她的人生,就再一次退回到了原点。

车里的冷气开得足,嘶嘶的冷风从风口灌到身上,衣服似乎已经失去了御寒的作用,纤细的手,也被冻得似乎握不住东西,其实她握不住的何止是东西,还有最重要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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