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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

过了,医生说这个阶段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颜华阳点点头,挥手让管家的下去,进入书房后,打开墙上的大屏幕,里面是一张男人的脸,颜华阳的视线就停留在那上面。

“德男,你怎么看……”颜华阳把遥控板扔在办公桌,皱了皱眉。

康德男在他对面坐下。“之前我就建议过你不要到这边来,当年我们好不容易才把他逼留在俄罗斯,现在你却亲自跑到狼窝来,你觉得,他会不替安乐报仇,你觉得,他会这么容易就放过你……”

颜华阳视线寒了寒。“我从来没有怕过他,我也从来没觉得当年这么做是错的,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我只会做得更狠而已……”

“你是这样的想法,他何尝不是这样的想法,我想,我们这次的俄罗斯之行不会太顺利的……”

“他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根本没有翻身的可能……”颜华阳说得绝对。

“可就怕逼急的狗,会跳墙。”

“我怕他跳不过去反而会跌死。”颜华阳笃定的开口,拿起桌上的相框,视线停在相片上,两个小女孩的笑容灿烂纯真。“何况我的手上,还有一张可以出奇制胜的王牌……我看他,怎么翻得出我的手掌心……”

处理好古堡的事之后已经是傍晚了,看了看时间,酒会差不多开始了,化妆师打电话说细云的妆容已经处理好了,颜华阳回去接她,推开门就看见化妆师给她把钻石项链戴上。

钻石莹润灿烂的光泽衬着她的脖子如玉一般细腻,灯光下,淡然的女人,微笑如同圆月一般的完美。崔细云的皮肤还和以前一样好,羊脂一般的白,却微微透着苹果的红,让他爱不释手的细腻,如同最顶级的红酒滑过舌尖,轻颤颤的不舍……

她身上穿着紫­色­的露背礼服,细肩的带子,饱满的双峰,大概因为生过孩子的关系,以前略小的尺寸现在刚刚正好,纤腰不足一握,双腿又长又直……

宣城上流社会的第二美女,他恍惚想起以前听到的一种说法。

第一美女是谁呢,是安乐,他的妻子,那的确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可妻子,这可真是一个讽刺的词。

可是现在的崔细云真的有了一种吸引人气质,以前的她喜欢笑,笑起来明艳,现在她却安静,安静的不忍移开视线,漂亮的女人有很多,拥有让人不舍气质的,却很少,崔细云大概不明白她的蜕变改变的是什么……

颜华阳视线沉了沉,过去牵起她的手,她一下回过神来,和化妆师谈笑的笑容僵在脸上,她站起来,不动声­色­的抽出手。

“我准备好了,走吧……”

能感觉到她手上的茧印,薄薄的一层,有些刺人,她微笑着看他,却没有了他熟悉的那种感觉,流年看似没有改变什么,其实什么都已经改变了,比说如她手上的茧,比如说她陌生的态度。

错过这个词让人恐慌,遗憾这个词更让人害怕,伤害这个词让人绝望,颜华阳心念一动,又重新抓了上去,对上她责问的眼神。

他握得更紧,怒斥道:“瞪什么瞪,你身上哪一寸皮肤,我没摸过,没碰过,你什么眼神……不满吗……”

她黯然的垂下眼眸,平淡无波的模样让他不知所措,他好像又说错了话。

过去的时间只需要十几分钟,这种宴会是她熟悉的,穿着高级定制时装的漂亮男女,五颜六­色­的酒液,还有幽扬动听的曲子,翩翩起舞的男男女女。

这里,似乎是一个没有烦恼的世界。

以前她和唐悦最喜欢这种宴会,年轻又美貌的姑娘,总有很多男人向她们伸出邀请的手,玫瑰花还有英俊的男子总是让人喜欢的,最动人的,是他们看着她时,那种赞美的眼光甚至偶尔的一点­色­念,女人与生俱来的虚荣感,那时虽然还只是一个孩子,可,哪个女人不曾经都是孩子……那时的夜晚,几乎一晚上都能听到她高跟鞋跳动的声音还有笑声,她享受男孩们的目光,也喜欢他们搂着她的腰时有温度的手掌,那时她是一个真的公主,哪怕时针指向午夜的十二点,她仍然可以含笑的等着王子的南瓜车。

无辜

可是现在,她已经不是公主了,这里的每个男人和女人都让她觉得陌生,甚至这音乐也让她觉得无所适从,他们说着夹着地方口音的俄语,有时候说得快了,她根本听不明白他们在讲什么,颜华阳还让她当来翻译,他可真是找错人了。

偏头找他,才发现他和康德男在离她有些远的地方,正和一个高大的俄国人聊着,那般的自由,哪像是需要翻译的模样,有人友好的向她邀舞,温和的一个男子,嘴角浅浅的笑容和迷恋的目光,细云笑笑拒绝了,从侍应那里拿了一杯酒,缩到了角落去。

结果对这种宴会不感冒的还不只是她一个人,一个看起来有些老态的俄罗斯男子,倒不是说年龄老,而是他给人的感觉,有一种沧桑的陌生,就感觉他的身上,一定发生过一些让人难以忘怀的事,而这种事,一定还是悲剧。

他没有抬头,手里端着一杯香槟,浅浅的啜着,窝在沙发上,大半身体被掩住了,细云好奇的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男人似乎陷在了自己的思绪里,茫然的睛睛穿透了时间空间落到了一个人她不知道的地方,细云不知怎么一下就想起了爸爸,爸爸也经常露出这样的眼神,在他和妈妈每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里。

每一个人都有各自的故事。

长时间盯着人看并不礼貌,而这个人,大概也不想这一方天地出现一个外人,细云如此一想,便端着酒杯想走,他却抬起了头,拍拍旁边的位置,微微笑了笑:“坐吧。“

细云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来,这个角落很隐蔽,没有人来打扰她,她可以安静的看着别人的故事,别人的快乐,仿佛一个局外人,只需要看着就可以了。

“你说……”旁边的男人突的开了口。“人生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呢?”迟缓而苍凉的声音,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细云,眉毛皱了皱,似乎很好奇她的答案。

细云怔了一下才回过神,近距离观察才发现他的眼睛很漂亮,玻璃珠子一样的,­干­净的透着蓝光,别人说蓝­色­是忧郁的颜­色­,他的那双眼睛似乎把这种蓝­色­发挥到了极致,浅浅的一层,却仿佛最敏感的那一处地方被拨动着,细云垂下眼,认真思考起他的问题来。

她的爸爸,她的妈妈,她的女儿,还有华昭,都是她的遗憾。

“人死,是最大的遗憾。”她开口。“因为那时就算想回头,可是人已经不在了……”

“人死……”他细细的重复了这两个字,那双眼睛,似乎更蓝了,他把酒杯递到她手上,忽的笑了笑,那笑容,也苍凉的紧,他站起来转身离开,细云莫名其妙的盯着他的背影,似乎还能听见他清淡的声音。“你说的对,人死,的确是最大的遗憾……”

手上突的一空,她回过头就瞧见颜华阳不悦的脸。

“和谁喝酒呢,喝傻了是不是……”

那个男人已经离开了,背影与夜­色­融成了一体,细云从那空空的地方收回视线,她不明白颜华阳的脾气怎么越来越坏了,或许他本来的脾气就是如此,只是以前,她所见的是表象,而现在……

“你有什么吩咐……”细云问,对颜华阳的这种个­性­,她只需服从就可以了,本质上,颜华阳和监狱那个大姐大是同一类型的人,不能争,不能斗,他们需要的,只是服从而已,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

“你……”颜华阳的脸扭曲了一下,蛮横的扯过细云的手。“你能­干­什么,除了跳舞,你还会­干­什么……”

他似乎忘了把她带来这儿所使用的那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细云笑了笑。“那要跳吗?”

他一下就把她给扯到了舞池里面,蛮横的把手搁在她腰上。

“跳……”

细云随着音乐缓慢的动起来,可是也不知道是久了不跳舞还是面前这个男人的压迫感太强,她感觉自己的肌­肉­像被扔进急冻室冻过似的,又紧又硬,他搁在她腰间的手很烫,她更加的觉得不适,动了动,情况却没有得到任何的缓解,他仍然桎梏着她,细云左右觉得不适,音乐的节拍踩得不准,有几次还差点踩着他,抬眼看他,颜华阳也是黑着个脸。

“崔细云,你故意的吧,向我示威呢?”

无话可说,只得更注意自己的步子,这样一来,步子踩对了,可人还是怎么也放松不下来,颜华阳瞪着她,眼神凌厉得要把她削成一块一块儿。

细云躲避似的只好把视线别向一边,旁边的长台上摆着各种各样的美食,每一种都奢华­精­致,细云想起前几天史景铭才说过一些关于美食的理论,想起他的那些论调,自然想起了那个人,现在也不知道在­干­什么,看书还是在上班,也许在厨房煲烫,也许正在想着她,他会不会也在想,细云在­干­什么,有没有想他……

脚步渐渐流畅起来了,颜华阳皱着的眉也松了一点,他还以为崔细云和他跳舞真会生硬到如此呢,原来只是没有适应而已,看,过了这么一会儿,也能跳得很好,脸上的笑容也动人了,眼神也开始有神采了,这才是他熟悉的那个崔细云,喜欢这样的场合,喜欢这样的生活……

过去能给她的,现在,他同样能给她。过去的崔细云是什么样子,他也一定能把她变回什么样子。

他需要的,只是时间,还有一点耐心。

心思各异的两个人却因为各自的心思保持着平衡,很多年后颜华阳在想,那时的自己,就已经变成一个可怜的人吧。

一曲结束,颜华阳看上去温和了很多,嘴角也有了淡淡的笑容,牵着她的手出了舞池,细云眼神停在两个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上,他瞟了一眼,没有放开的意思。

康德男在颜华阳耳边说着什么。

“我们该走了……”他突然开口,虽然表情没什么变化,可细云想,肯定出了什么事。

几个人沉默的朝外走去。

司机还等在车里,三个人上了车之后发动车子,窗外的景致掩在夜­色­里,路灯清淡的光芒,隐隐的给人一种鬼魅的错觉,天上的月亮很圆,玉盘似的……

“放点音乐……”

细云听颜华阳这么吩咐司机,心里不免有一点疑惑,颜华阳一向不喜欢开车听音乐,也不知是什么怪癖,那时她喜欢,也被明令禁止,他的座驾里,没有一张CD,可是现在……他的心情很好吗……

他却朝着她微微笑了笑,手突然勾着她的脖子,­唇­一下就压了下来。

细云挣扎,却听见他低声道:“别乱动,有点不对劲,司机不是原来的那个司机了,后面还有几辆车跟着我们……呆会儿听我的话,万一不对劲就跳车,知道吗?”

跳车,这可真不是一项有意思的运动。

细云跌下去的时候,只觉得脑袋和身体已经分离了,身上各处的疼痛,既尖且利。公路就在上方,远远的一段距离,她回头的时候能看见几辆车子,就停在他们跳下来的地方,车头的灯很亮……

“别看了……”颜华阳开口。“快走,他们很快就要追下来……”

细云跟了上去,宴会的礼服让大半皮肤都露在外面,被那些野草一划,止不住的疼。

她落后了几步,前面的颜华阳停下来,天­色­很黑,细云仿佛能看见他皱起的眉和不悦的眼神,她也有些气,告状似的回瞪他:“你­干­嘛挑这么一个地方跳车,还特意骗司机开到这边来……”细云想起刚才颜华阳找了一个借口让司机改道,结果结果就改到了这么个鬼地方来,周围都是树,大片大片的,仿佛原始森林似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走得到头。

颜华阳也不知是被气着了还是怎么着了,扭头就朝前走,一边走一边讥诮的道:“德男,她这么笨,你解释一下……”

康德男不怎么情愿的瞪了她一眼,道:“这叫缓兵之计……”

细云沉默,也就一个意思,不明白。康德男又是无奈的继续道:“正是因为这里树多,面积又大,地貌也从来没有进行过开发修整,我们才更好躲藏,你想,要是在马路上,几辆车前后一拦截,我们怎么跑,而这里,车开不进来,人便有很好的灵活­性­……”

细云明白了一点,又见前面的颜华阳停下,折回来,把外套脱下,包粽子似的套在她身上,然后取出衣服兜里的手机,往远处一扔。

“你­干­嘛扔掉。”

“你还是真是笨……”没轮到颜华阳开口,康德男已经忍不住了。“手机信号,包括里面的定位装置,原本是为了保证我们的安全的,可是对方的人也同样可以利用,那么,这东西带在身上,就会对我们构成危胁。现在,扔掉手机,我们的人同样可以确字这个位置……大概的位置一确定,拼的,就是时间……”

命运

细云讷讷的点点头,再也不敢发出任何疑问,他怕康德男骂完她笨,接下来就会骂她是猪。

继续跟着两个男人朝前走,跌倒又被颜华阳拽起来,他的动作谈不上温柔,可似乎总会在她跌倒的下一秒就会朝她伸出手。

“谢谢。”

他只送给她两个字。“麻烦。”

细云沉默,除了觉得戏剧之外有,更多的,还是惶恐,她没经历过这种场面,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灾难?也许缺胳膊断腿儿?也许死亡?像是初进监狱那段时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那里面,并没有给她适应的时间……现在何尝不是没给她适应的时间,甚至连心理准备也没有……

此时便分外想念起史景铭来,想念他煲得温热的汤,宽厚的手掌,深黑的大眼睛,还有台灯下的软哝细语……她要回去见他,她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去……

细云咬咬牙又走快了些,有了这么一份念想,连疼痛,似乎也没那么严重和可怕了。

颜华阳拉着她停了下来。

“德男……”他沉声道:“我们三个在一起的目标太大了,而且不利于寻找救援……”

“我同意。”康德男点头。

黑暗中两个男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颜华阳道:“分开走,我南你北,没被逮到出去找救援,就算都被逮到了,也要拖延时间……”

康德男点头,朝另一个方向走了,细云有些忐忑,她一个人,走得出去吗,她甚至连野外生存的能力都没有,颜华阳还是要抛弃她了吗?可又想,他抛弃她,她也没有办法,总得要试一试的,史景铭还在等着她回家……

她走了两步又被扯了回去。

“你­干­什么……”颜华阳斥道:“回去送死吗?”

“不是……”细云悻悻的辩解。“你说分开走的……”

“我说了和你分开吗?”他扯着她的手,像拖东西一样往前拽。“你以为你是谁呀,你走得出去吗,还是想死……”

他说着又扯了扯她,一点温柔也没有,细云这时却是感激的,无论她怎么说服自己,还是没那么有勇气的敢一个人行动,他没扔下她,不管语气多么糟糕,态度多么恶劣,她还是感谢的。

“谢谢。”她说。

却似乎又惹着他了,他停下来,黑暗中的眼珠子很亮,却带着一层炙人的怒意。

“崔细云,你非得给我不痛快吗?从过去到现在,你就没给过我痛快。”

不明白他又是生什么气,只好闭上嘴,什么都不说了。

走了也不知道有多久,只感觉体力已经被耗尽了,虫鸣声包围着他们,偶尔夜鸦的叫声凄厉惨绝,身体只觉得阵阵寒意,一个不注意就给跌到了地上,膝盖传来尖锐的疼痛,细云抬起头,喉咙像被哽了石头似的,哑极了。

“颜华阳,还有多久,我……走不动了……腿,被磕伤了……”

他折回来停在她面前,也不知是在生气还是在­干­什么,很一会儿都没说话,最后蹲下来,拍了拍肩,道:“上来。”

他背她?“这样你的体力也会吃不消的。”

“上来……”他似乎又生气了,声音大得有点像是在吼人。“快点……不要浪费时间……你就不能痛快一点,像块石头似的,哽得慌……”

细云不再犹豫,他背着她一步一步的朝前走,走了一会儿,搂上他的脖子,身体整个儿靠在了他的身上。

“追我们的是谁……”周围太安静了,她想说说话应该会舒服一点吧。

很久没有等来回答,就在细云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开口了。“是安乐的情人。”咬牙切齿的声音。

安乐——的情人?

“当初和安乐结婚,也没想要她怎么样,可是她居然背着我偷人,她一直和那个男人来往,她居然给我戴绿帽子……”

难怪安乐的葬礼,颜华阳没有出席,就连现在说出来,也是余怒未消。

细云沉默的没有发表任何看法,颜华阳是这样的,他可以玩弄别人的感情,却不许别人玩弄他的感情,他要求安乐对他的忠贞,却不会因为结婚而断了与其它女人的联系……

嫁给颜华阳,大概是所有女人的不幸,只是宣城上流社会的第一美女,那个知­性­淡雅的女人,就这么消失了。

人死,的确是最大的遗憾。

她恍惚又想起了宴会上那个男人,他心爱的人,会不会也像安乐这样,死掉了。

背着她,颜华阳的速度明显的慢了下来,每走一步,似乎都能听到他喘气的声音,搁在心脏附近的手偶尔能感觉到他心脏的跳动,一下一下,重重的,细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你放我下来吧……”

他撑着她ρi股的手紧了紧,没有任何反应。

细云不再说什么了。

沉默横亘在两个人之间,这片山林不知道有多大,视野里看见到的,除了树木之外,就是杂草了,耳边依旧是虫子的叫声……还有……

“颜华阳,你听,是不是有其它的声音……”

脚步停住,两个人都留神听了起来,颜华阳的手突的收紧,吸了一口气加快了速度。

细云想,大概是有人追上来了,可他们这样两个人,根本就不是办法。

“颜华阳……”她还没说完,颜华阳就打断了她。

“闭嘴……”恼怒的声音。

“我只是想让你放我下来。”她悻悻的道。“我的脚只是疼,不是不能走,你扶着我总比背着我要快一点……”

短暂的沉默,她被放了下来。

细云靠着他,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他的手圈着她的腰,一步一步向前走着,可是她能感觉追他们的人越来越近了,恍惚还能听见那些人交谈的声音,这可真不是一个好消息,颜华阳仍然沉着脸。

她想问他他们会不会就这样没命了,可一看他的表情又问不出口,等着他们的是什么,问了就会有答案了吗?

“颜华阳……”细云眼睛一亮,拼命拍着他的肩。

“崔细云……”他似乎真是火了,把她往地上一扔。“你就不能消停一下吗,我告诉你,以前我对你还有那么一点好印象的,在你听话的时候,可有时你就太讨厌了,驴一样的脾气,非惹得我不痛快,我告诉你,你再说要一个人走,我就真把你扔这儿……”

细云被他骂得莫名其妙,只好小声的道:“我只是想说,那儿好像有一个山洞,我们要不要去躲一下……”

山洞不远,没走几步就到了,门口被很多藤条遮掩着,洞口又小,不注意看,还真看不太出来,颜华阳难得的赏了她聪明两个字,细云尴尬的扯了扯嘴角,也不知道他真正的意思是褒还是贬,刚才也不知道怎么一下就发现这个地方了,她进去后,颜华阳拿出从车里带出来的一把水果刀,然后割了些野草遮掩了一下。

山洞不大,大概容得下七八个人的样子,没有通风口,躲在里面有些闷,他坐在一边,细云自动的坐在了另一边,地上很凉,她小心的裹着他的外套,外面很久都没什么动静。

“颜华阳,我们要在这里面躲多久……”细云小声的问。

“今天晚上要躲过去吧……”他说。“我们在暗,目标不明显,这是惟一的优势,出去后就容易暴露,那样反而不好,等过了今天晚上,白天找我们的,就会是警方或者我们的人,到时,就可以出去了……”

细云打了一个喷嚏。

他起身的声音,下一秒,已经坐在了她的身边,手也搭上了她的腰,一勾,她就被迫靠在了他的怀里。

鼻间都是他的味道,从后背传来的体温也有些炙人,细云推了推,他没反应,没放手的冷冷道:“半夜的时候气温会更低,你真这么本事,就把外套也还给我……不然,就给我乖一点……”

停止了挣扎,但又觉得很不习惯,人虽然是靠在他怀里,可身上的肌­肉­,都绷得死紧,雕像一般的姿势,她过了一会儿就觉得酸,便换一下位置,换了又管不了多久,也不知换了多少个动作,颜华阳终于有些愠怒的道:“我看你要折腾多久……”

细云动也不敢动了。

大概一晚上这么跑来跑去确实有些累了,她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颜华阳却是一点也不敢闭上眼睛,也许他们的运气确实不错,外面一直没什么异常的动静,只是没过多久,大概半夜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雨,雨还不小,嗒嗒的,伴随着闷雷的声音,怀里的细云翻了一个身,轻轻叫了一个字,冷。

颜华阳怔了怔,把身上最后的衬衫脱离下给她穿上,又把她往怀里收了收,再把外套搭在她身上,这样一来,她倒没怎么叫了。

而他呢,凉意从背透进身体里,这么一冻,倒不觉得瞌睡了。

两个人

怀里的细云呼吸匀称,身上还残留着一点香水的味道,在这样一个闷闭的空间,回忆无孔不入,他想起以前,细云每次一打扮完,也要喷上这种味道的香水,她很适合打扮,那些华贵的衣服仿佛是专为她而生似的,一穿到她的身上,便是光彩夺目的耀眼,也许正是这样,他那个弟弟,才会这样迷恋一个脾气糟糕的女人。

他记得那天晚上,细云像猫一样蜷在床上睡着了,他从浴室洗完澡打算去书房,打开门就见他那个弟弟站在卧室的门边,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瞪着他的眼睛,充满愤怒,妒忌……

他玩味的朝房间里瞟了一眼,而他那个弟弟,却仿佛他亵渎了什么宝贝似的,抓起他就往书房带。

“哥……我要细云……你把她让给我……”他倒也不犹豫,一开口就直入主题。

颜华阳觉得好笑,颜家两个儿子,从他的智力评测一出来,便规划好了各自的人生,尽管那时,他的弟弟还没出生,甚至连胚胎的影儿都还没有。他的这个弟弟,原本期望的是个女儿,可儿子似乎也没什么问题,从小被宠着长大,什么都不知道,一派天真单纯,他才不到二十岁,知道崔细云是什么女人,他知道崔细云的脾­性­……他居然对他说出“让”这个字眼,简直可笑。

读书读傻了是吧。

“你觉得……”他拉开椅了坐下来,这时倒也没生气,生什么气呢,为了一个女人,伤害两兄弟的感情不值得。“天上的爸妈,会同意你和细云……”

“我觉得会……”他那个书呆子的弟弟居然给他点头。“我是真的喜欢她,爸爸妈妈会祝福我的……”

会祝福才怪,大哥的女人成为弟弟的老婆,他父亲,大概会被气得掀开棺材盖子。

想起他弟弟学的专业,文学,还是古典文学,有时在家还能听见他吟吟唱唱,伤春悲秋的声音,他渐渐的觉得愤怒,他暂时没把崔细云踹开,只是因为崔氏集团的一些权力过渡还没完成,有些和崔父称兄道弟的老头子,仗着手里的一点股份,一点都不听话,他留着崔细云,用意便是如此,想不到,真是想不到……

不知不觉中,崔细云居然还能反噬他。

“你先去说服崔细云吧……”他知道崔细云的脾­性­,所以知道他那个弟弟,是不可能成功的。

后来的日子,他倒也有些留意起崔细云来了,毕竟,让他的弟弟挫败,失望,迷恋,却一直不放弃的女人,他也有些好奇的,却仍然没觉得崔细云有什么吸引力,除了漂亮之外,她的个­性­,真是不讨喜得很。

只是偶尔有一些细节倒是打动人的,比如她心情好的时候,会专心的给他缝衬衫的扣子,尽管那些衣服他说过不会再穿,可她专心的时候微翘的嘴角格外的迷人,而最后那件衬衫,却落到了华昭那里。也会嚷嚷着说煮好吃的东西给他吃,试了很多遍,却从来不敢把成品端到他面前,倒是华昭,又成了她的试验品。有时候也会很体贴的给他揉肩膀,当然,他觉得,每一个女人,都是会做这些事的……崔细云做,更是一种孩子心­性­,而每次对他做之前,总得在华昭身上演练一遍……

他的弟弟过了几个月煎熬的日子,终于有一天忍不住了,他对他说要带细云走,放弃在他名下的所有股份,房产……

这个女人把他弟弟迷成了这个样子,简直是红颜祸水,他怎么可能答应,想不到,颜华昭居然以让颜家的股份外流来要挟他放手,他想了想,好啊,颜华昭翅膀长硬了是吧,他倒要看看,没了他这颗大树的庇护,颜华昭会混成什么样……

他答应了颜华昭的条件,接手他名下的所有资产,然后决定给崔细云一个代价,只是代价太大,没有一个人,是所谓的胜利者。

过去的种种想起来,仍然透着几分不真实的感觉,他恍恍惚惚的也睡着了,再次醒来,却是因为细云的尖叫声。

“洞……颜华阳……出去……怎么办……堵住了……”

她的慌乱全都落在她眼里,颜华阳抓着她的手,沉声道:“冷静一点,嚷嚷什么……”

细云喘了几口气才没那么乱了,手被他握着,有些紧,她怔了一下,抽出来,颜华阳的眸光一沉,听见她道:“洞口被堵死了,全是大石头,怎么办……怎么办……我们怎么出去……”

颜华阳头晕晕沉沉的,被她嚷得更是烦,站起来又没站稳,细云手不小心摸到他的额头,很烫……

“颜华阳,你感冒了,还发烧了……”

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颜华阳……怎么办,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细云抓着他的胳膊,像抓着一块儿浮木,洞口被堵死了,他又发烧了,他们会不会死在这儿,她不想死在这个地方,也不想和他死在一块儿。

颜华阳被她晃得有些晕,身体又乏得厉害,他闭上眼睛,喝斥道:“闭嘴。”

这种时候,他还吼她,细云怔了一下,顿时想起过去的种种,她人生的灾难,都是因为他,如果说以前是因为她傻,那这次呢,她有什么错,她不想和他来俄罗斯,他却像强盗一样抢了她来,她不想招惹他的,却一次又一次的和他扯上关系,现在,她还可能死在这个地方,都是因为他。

她凄苦的想,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他,所以怎么还,都还不完,连命,都得搭上还他。

“颜华阳……”细云声音轻轻的,绝望让她迫切的想找出任何一个理由去责怪面前这男人,至少这样,她可以说服这不是她的错,不是命运的错。“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这个洞,是不是你堵上的……你又想­干­什么……”

黑暗中的颜华阳一怔,觉得愤怒又可笑,他真想剥开崔细云的脑子看一看,她在想什么,怎么会想出这么荒谬的解释。却又为自己觉得心寒,他在她的心中,只是这样的一个人,无聊,且低级,还不值得信任。

“不然你要我怎么想……”见他久久没有回答,细云声音一下大了起来。“颜华阳,你不是一个好人,你什么事做不出来,从来都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考虑过别人的感受吗,带我来之前,你问我愿意不愿意没有,你想过别人会怎么看我没有……颜华阳,我在你的心中,究竟算什么,从过去到现在,不过是一个玩具罢了,现在我们可能就要死在这儿,你还不让我说,你凭什么……我就这么可怜,可怜到随你践踏还得默默忍受,颜华阳,我求求你,你就不能放过我……”

空气中一瞬间的窒闷,她的声音很大,歇斯底里的吼法,拨得空气都一颤一颤的,崔细云从出来后就是隐忍的,现在他能感到她的愤怒,她的不甘,她的绝望……

她就这么不愿意相信他?

心疼了一下,抓住她的手,却被她一下挥开,黑暗中,她坐在了离他远远的地方,抱着身体蜷成了一团。

如同在母亲肚子里的姿势。

“细云,过来……”他说。

她沉默了很久,却清晰­干­脆的吐出一个字:“不。”

两个人,分坐两端,磨得过时间,却磨不过饥饿,细云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在渐渐流失,她的身体在缺水,可是这个狭小的空间,吃的没有,喝的没有,什么都没有,她想出去,她想踏上宣城的土地,她想念史景铭的怀抱,她想亲手埋葬华昭的骨灰……

她不能死在这儿,也不能在这儿等死……细云站起来,身后传来颜华阳虚弱的声音。“你­干­什么……”

“我要出去……”她只这么告诉他。

颜华阳没问她怎么出去,因为他已经看见了,崔细云在挖被石头和泥沙堵住的洞口,没有工具,她就用手在挖,下过雨的泥土软了些,可那些巨大的石块,又岂是她是纤纤十指可以应付的……

崔细云根本就是在浪费体力。

“细云,我向你保证,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你省点力气……”

她仍然没有停歇,颜华阳顿时感觉无力,索­性­想,她想折腾,就随她折腾去吧,崔细云不就是这样的吗,以前他不会哄她,现在更不会。

“其实我早就明白,只是不愿意去相信,我能靠的,只有我自己,不是别人,更不是你。”

他顿时觉得任何的语言都变得苍白,最熟悉的陌生人,大抵便是说的这种感觉。

细云折腾了很久才停了下来,不是想停,而是没有力气了,山洞仍然是那个被堵着的山洞,只是旁边,堆了一个小土堆,细云靠着那个土堆,渐渐被绝望笼罩。

一觉醒来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个小时,也许已经过了一天,没有人可以确定时间,只是她的饥饿感越来越严重,嘴越来越­干­,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的时候,细云真的害怕会再也见不到史景铭。

离开

一觉醒来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个小时,也许已经过了一天,没有人可以确定时间,只是她的饥饿感越来越严重,嘴越来越­干­,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的时候,细云真的害怕会再也见不到史景铭。

“颜华阳……”她唤了几句,才听到他轻轻的嗯了一声,原来他还没死。

她忽的就笑了笑,她似乎每次在这种时候,都会想起那个预言。“你知道吗,小时候我爸爸带我去算命,那个老头说我一生孤苦,红颜薄命……”

颜华阳靠在洞壁上,身体很烫,他的脑子,几乎不能思考了,就连崔细云这句话,也听得迷迷糊糊的,命?他从来不信命,他只知道,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这个世界上的东西,只有去争,只有去抢才会属于他,只有当他有足够的权势和财力的时候,才能呼风唤雨,这个世界上,只有女人和弱者,才会信命。

细云的话他消化了很久才理清,她说什么,红颜薄命,一生孤苦,去他妈的,等他出去后,看谁还敢说崔细云红颜薄命,一生孤苦。

“忽悠的话你也信……”他冷哼了一声。

“你没有经历过我的事情,你不会明白我的感受……”细云微微笑了笑,突的觉得释然,如果命运真的要这样,她又能反抗得了吗,如果她真的注定要死在这儿,她又能出去得了吗,她不想认命,却不得不信命。

“只有女人才相信感受……”他又开口说。“我也曾经被人算过……”他笑。“那人说我命硬,克父克母克兄弟克女人,他说我这辈子,会做人上人,却不会有人真的爱我……我危胁说要烧了他的算命摊,他又改口说我可能会遇到一个女人,我们是彼此的劫,如果遇上了,两劫会化成两福,如果没遇上……呵呵……你明白他在说什么吗?我想了想,反正不明白,后来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了,就两个字:放屁。”

“你觉得他没说准吗?”

颜华阳又笑了一下,非有人把父母兄弟的死怪在他头上,他要担,就担好了,他不在乎,至于什么爱,爱是什么,以他的身份地位,女人都可以绕地球两圈,还会孤独终老?

“细云,我们也算同生共死过了,出去后,我一定对你好一点……”

她不需要他对她的好,只想两相遗忘,你左我右,各过各的人生。

之后又陷入了沉默,细云很久之后唤了颜华阳几声,可他再也没有应过她,细云爬过去看了他一下,还是烧着,大概是烧晕过去了。

又只剩下她一个人,望着洞口的方向,怎么也不愿闭上眼睛,她的心中,有一个人,有一条路,等着她回家……

她要回去,她不愿意认命,要活着,要等待救缓。

没有吃的可以撑几个星期,没有水,却只能撑几天,细云摸着­干­裂的嘴角,右手无意中扫到一个冰凉的东西,细云想了想,才想起是颜华阳从车子上带出来的一把刀,之前还用它割草遮掩洞口来着,她笑了笑,手抚上腕上的那一个疤。

上一次她是为了这个男人自杀,这一次,又是因为这个男人,她身上的伤,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上的,似乎都是这个男人造成的。

细云闭上眼睛,刀在手腕划了下去,划得不深,却仍然那么疼,空气中都是铁锈的味道,她舔了一点润润嗓子……

地上的男人轻轻的唤着:“水,水,水……”他一边念着,几乎下意识的就来抓她的手,一个病中的男人力气也那么大,细云的手腕被他强行摁在嘴边……

“疼……”细云想掰开他的手,可能潜意识里知道这是救命的东西,他抓得紧紧的,一点也不肯放松,吸血鬼一般的啃法,细云愣了愣,随他去了。

就当是她欠他的。

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不知多久才又睁开眼睛,眼前仿佛一束灿烂的光,还有一些熟悉的的人,康德男,管家……

做梦了?他笑。还没笑完,一个激凌,不是梦,他等待的救援,终于到了。

下意识去抓细云的手,却突的凝固了视线,细云的手腕,纤细,冰凉,那是一种真正撼动人心的感动以及震憾,这个女人,为了救他,居然……居然……

他忽的想对她好,把所有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只为这,用生命换来的生命。

细云梦到自己又被抓回了监狱里,她在洗衣服,冰冷的水冻得她指头都僵硬了,那些犯人在打她,又梦到她被摁在马桶里差点淹死,艰难的想呼救……又觉得自己的肚子很疼,就像生女儿时那样,可是除了疼痛之外,命运什么都没有留给她。

啊!

她一下睁开眼睛,洁白的房间,她身上穿着格子的病人服,手腕上已经缠上了纱布,大概因为她的尖叫声,从外面的阳台跑进来一个护士模样的女人,年纪不大,一看见她就惊喜的叫道:“小姐,你醒了……”

还是说的中文。

她回到国内了?“这是在哪儿?”

“这是在俄罗斯……”护士一边回答一边按下了床边的呼救器。“小姐,你昏迷一天一夜了,再不醒来,颜先生大概要拆医院了……颜先生很紧张你,之前一直守在这里,握着你的手不放……”

颜华阳?细云怔了怔,他?正想着,病房的门被推开,进来的人刚好就是他,几步跨过来,很自然的抓起了她的手,细云怔了一下,抬头就看见他嘴边的笑意,连眼神也因为这笑意变得柔和了一些。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他一向是吼她的,这么轻声细语让她不习惯极了。细云把手抽出来,他一怔,发觉了,眸光沉了沉,但到底没说什么。

“没有,我很好……”

细云移开视线,男人仍然盯着她,浓重的压迫感侵袭着她的神经,她觉得不自在极了,他的动作,他的眼神,他的态度,他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这种陌生,让她感觉到不安,惶恐,甚至是害怕。

想起刚才护士的话,细云垂下眼。“我想打个电话……”

颜华阳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可一递出去,就有些后悔,细云在国内没有亲人,这通电话,打给谁……

颜华阳站起来,缓步走到了窗边,身后通话的声音很清晰,他听到她轻轻的唤,景铭,带着几分委屈,软软的撒娇意味。

突的觉得烦乱,现在的崔细云,可再也不会用这种语气跟他讲话了,原本属于他的东西转嫁到另一个男人身上的感觉,还真是不舒服极了。

细云不知道,在山洞里,他昏昏沉沉醒过来,看见自己含着她的手腕里,那种莫名,那种心情的复杂。

他几乎一瞬间就决定,要对这个女人好,要让她享受最好的生活,这个女人会成为他的,除他之外,任何人都配不上。

颜华阳转身,夺过细云手里的电话,在她面前摁掉。细云怔了一怔,身体不自觉的瑟缩。他的眼神,很凶残,像动物世界里的­肉­食动物一下,就连因为笑容而露在外面的牙齿,仿佛都成了凶器一般让人感到害怕。

偏偏他的动作却很温柔,又轻,抚着她的头发,像是对待一只兔子。“细云,你才醒,­精­神还没恢复,少讲点电话……”

细云闭上眼睛,她能预感到自己的命运将再一次被改变,因为他的眼睛,给她的暗示太明显。

可是她不甘心,好在刚才史景铭一听说她出了事,就说飞过来接她,细云安慰自己等着,等史景铭一到,她就可以离开了,离俄罗斯远远的,离颜华阳远远的。

在医院的时候,他每天都来看她,给她带各种滋补的汤,一勺一勺的喂她,然后替她擦掉嘴角,每到这时候,细云就觉得时间是如此的难过与难熬,她甚至觉得这是一种折腾,对她身体和心灵上的,都是。

有好几次,她都忍不住的想张口朝他吼。“颜华阳,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能不能放过我……”

可是话到嘴边又被她硬生生的吞了回去,她怕,怕颜华阳连最后的一丝希望都不留给她。现在这个样子,至少她还可以安慰自己,颜华阳只是无聊了,等史景铭来了,把她带走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细云无比希望有很多很多的事缠着颜华阳,最好让他脱不开身,可是上帝从来没有站在她这一边,颜华阳不但每天都来,还一天比一天呆的时间更长。

细云不知道这样的煎熬还要忍受多久。

“你在怕我……”颜华阳把碗往旁边的小柜子上一放,动作有些大,几滴汤汁溅到了桌上,散开,如同眼泪。“崔细云,你在怕我什么……”颜华阳厉声问,这几天,他忍够了,崔细云每天像白老鼠似的模样,躲闪的眼神,绷得死紧的身体,哪一样不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她怕他。

细云垂下头,没有说话。

“崔细云,你用得着这个样子吗?”他斜眼瞧着她,嘲讽的调子。“你别把自己当成天仙似的,我不是非你不可,你真以为我想对你怎么样呢,我告诉你,我只是看在你割腕救我的份上,照顾你几天,不要这样就蹬鼻子上眼的以为我爱上你了,你值得吗……”他讥讽的骂完,甩上门出去,声音太大,她恍惚以为门被他给甩掉了。

失败

直到确定他真的走了,细云才缩到床上,拿被子蒙着头,他这样说,他这样骂,她可真开心,这才是以前的颜华阳。

只是事情不是往她想的那个方向发展,她才懒得管颜华阳骂她什么,骂她下践她都懒得和他吵。

这样,真好,细云躲在被子里面,几乎要笑出声来。

之后的好几天,颜华阳都没有来医院,连汤也是另一个人送来,他不在,细云吃好睡好心情好,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惬意。

手上的伤并不严重,养了几天就好得差不多了,细云以为颜华阳就这样不会和她再见面了,哪知道出院那天他却来了,还拿了一束花来。

颜华阳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几天没见,他看她的眼神,似乎又变了变,变得比前几天更浓烈了,细云沉默的跟在他身后,呆会就和他说,史景铭大概今天会到俄罗斯,她明天就和他回去了。

他的车停在医院外面,颜华阳故意把脚步放缓了些跟她同步走着,这几天没来看她,他终于想明白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他想要的东西,一定就要得到,管他什么面子不面子。

这个女人,原本就是属于他的,他为什么要让出去,他为什么要让自己不痛快。

颜华阳眼一沉,就要去抓细云的手,可远远的一道声音:“细云……”

医院外面,史景铭远远的站着,笑容灿烂。

他的指尖这时才触到她的手,她却像泥鳅一样滑开了,又像只小鸟一样飞走了,飞到了史景铭身边,还扑到了他的怀里。

颜华阳的眼神瞬间变得冷绝。

拒绝了颜华阳一起用餐的邀请,几乎是迫不及待的离开,回到宣城之后,她的心才安了一些,日子又开始变得平静起来,继续上班,继续下班,继续日复一日的生活。

史景铭像是遗忘了这几天一般,在俄罗斯发生了什么事,他一句也没有问,只是变着法儿的给她煮好吃的东西,有时候还会偷偷取下酒店餐桌花瓶里的玫瑰花整理成一束,然后包装之后送给她,细云看着他的种种行为,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后来想一想,才觉得没有再提的必要。

两个人之间的信任,本来就不需要讲太多,史景铭理解她,反而是她自己,放不开而已,细云有时候看着早上的太阳会想,每一天的阳光都这么灿烂,她何必要惦记着昨天的那个­阴­雨天,有期待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执着于曾经发生的事不放呢。

颜华阳是谁,在俄罗斯发生了什么事又有什么关系,她是她,他是他,不相­干­的两个人而已,于她,于史景铭,于他们两个,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

他们是溜回来的,半夜的时候从酒店逃了,颜华阳似乎是几天后才坐私人飞机回来的,细云觉得他回来之前肯定吃了炸药,见谁都想吐一颗出来,那天早上,她起来迟了,赶着去酒店就忘了吃早饭,还好史景铭心细,早给她准备好了,又因为早上的时间不怎么忙,两个人偷偷躲在花园吃早餐,一个面包,两个人分着吃,你一口,我一口,躲在茂密的花从中,倒像是偷­情­的小情侣。

吃饱喝足了,细云伸了个懒腰,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结果才站起来就被史景铭叫住了。

“嘴角……”他笑着从衣兜里拿了一张纸巾出来。“面包屑,还有牛­奶­,怎么弄的,像小花猫一样……”一边说一边给她擦,细云要自己来他也没让,颇无奈的语气,却是享爱的动作。

细云笑了笑,见周围没什么人,便微微抬了抬嘴。

他慢慢的给她擦­干­净了,又很快在她­唇­上碰上一碰,细云微笑,下一秒,笑容却僵在嘴角。

不远处的地方,颜华阳被人簇拥着向前,却在不经意的一瞟后蓦的停住脚步,原本平静的表情就如同地震时的大地一样迅速龟裂破碎,他几乎没有掩饰他眼里的愤怒,身后的康德男几乎停不住脚的要撞上去。

他停住了,康德男自然也停住了,还顺着颜华阳的视线朝她瞧过来,而康德男身后的那些个酒店高层,自然纷纷的把目光全转了过来。

细云心里蓦的一窒,握住史景铭的手转身就走,却听见身后颜华阳责问的声音:“这是酒店,不是私人的后花园,张副总,员工的自觉­性­,是不是应该提高一点……大清早打情骂俏,像什么样子……”

他们几乎落荒而逃。

一整天都在忙,史景铭大概更是忙,因为细云中午打电话给他的时候被直接转去了语音留言信箱。

细云有些莫名,但也没往心里去,直到下班的时候才收到史景铭的短信问她晚上想吃什么,细云想了想,说下班之后一起去逛菜市场。

“喂,我问你意见呢……”细云推了推愣在一旁的男人。“景铭,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细云开口,因为从下班到现在,史景铭已经好几次这样的走神了。

史景铭啊了一声,摇了摇头。“嗯,被张副总叫去骂了一顿,让我写检讨呢,五千字呢,我正在想呢……”他笑。

“这我可帮不你了……”细云也微微笑开,被张副总骂总比被颜华阳骂要好。

买完菜回家,两个人一起理好菜,又用水洗了洗,细云去煮饭,史景铭便自告奋勇的说要去切菜。拿出菜板,摆好菜,谁知第一刀就没控制好,手破了皮,血珠微微渗出来,一点一点,形成眼泪似的一大滴,他把手指头放进嘴里,除了铁腥味之外,只觉得一股苦味,像中药一般,只需要一点,便已经浸得他的心整个儿都成了苦的。

刀还放在切菜板上,刀尖锋利,衬着厨房惨淡的灯光,便形成一尾冷芒,他感觉,他的脖子上现在也被人架着一把刀,只需要微微用力……

从小开始,他就知道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天生顺利,自有福泽庇佑,做什么都一帆风顺,而有的人,一路坎坷,身经磨难,可是在任何时候,他都没有放弃过希望,他想,老天总有想起他的一天,那时,他没有太大的要求,只希望妈妈的病好起来,可以找到爱他而他也爱的人,过着小日子,不需要太有钱,也不需要太多权,他想要的,只是一种普通人的普通生活。

可是他喜欢细云,似乎也成了一种错误,人生,为什么要这么难,想要的人,为什么会这么远。

就因为他的身份卑微,无权无势,所以连爱人的权利都要被夺走,就因为这样,他连心爱的人女人都守不住。

他的心是苦的,也是疼的,十指连心,那个被刀切成的伤口,其实不是疼在手上,而是伤在心上,最柔软的那个地方被这么挨了一刀,难以言说的疼痛。他眨眨眼,再眨眨眼,努力的吞了吞口水,嘴里的涩意,心里的苦意,他要全都吞到肚子里去。

细云是无辜的,她没有责任和义务来承受这些伤痛,还是不要让她知道了吧。

又拿起刀,细细的切菜,他要做好吃的东西给细云吃,他要看见她的脸上有笑容,他要她觉得幸福。

他最卑微却又伟大的愿望。

骂他的,是张副总,找他谈的,是颜华阳,那个男人,高高在上,自有一种张狂而冷厉的气质,似乎任何人都不被他放在眼里,他史景铭,自然也是不被放在眼里的,见他时,颜华阳连客套都都省了。

“你喜欢细云?”他甚至没有正眼瞧眼,只一边处理着公事一边开口问。

史景铭沉了沉眼,痛快的道:“是,我喜欢她,我想,她也是喜欢我的。”

颜华阳对他的坦白没有任何意外,只眯了眯眼睛,淡声道:“那怎么办呢,我也想要她,你觉得怎么选择是对的,我希望你能考虑清楚,一步错,步步错,不要弄得大家都不愉快。”

他们之间的交谈就这么几句话,然后他就被秘书请了出来,一下午他都坐在酒店的天台上,看天上云卷云舒,鸟儿的飞来离去,他有一瞬间也在想,如果他变成了一只鸟,细云也变成了一只鸟,他们在天上飞,颜华阳,大概就抓不住他们了吧。

“景铭……”耳边一声尖叫。“你的手受伤了……”

五根手指,已经伤了三根,他却毫无所觉似的,细云拿出医药箱,把酒­精­和创可贴拿出来。

“你怎么搞的啊……”细云坐在床边给他消毒,微微有些生气。“切伤了也不包扎,不知道疼啊……”

史景铭摇摇头,这点疼痛,比起心里面的疼痛来,真的差太远了。

“细云,你快乐吗?跟我在一起。”

“快乐啊,你怎么这么问。”

他笑着摇头。“没什么,只是突然想问问而已……”

细云嗔了他一眼。“男人也这么神经质……你手伤了就歇着吧……去炒菜,让你尝尝崔大小姐的厨艺……”

胜利者

他笑着点头,看她轻轻带上门,拿出电话拨了一组数字出去。“颜总,我不会放弃……而你,放弃过,想再找回来,已经不可能了……”他早已决定,在颜华阳问他的时候就有了答案,只是那时,颜华阳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就把他赶了出来。

他这一生,从未得到太多东西,既然得到了,就紧紧抓牢,谁都不给。

门外的细云眼泪一下就掉了出来,事情为什么还是这样了呢,她可以从俄罗斯逃回来,却逃不过那个男人 ,深吸了一口气,平静的做好晚饭,她问史景铭好不好吃,史景铭说好吃,她微笑,那就多吃一点,她说。

离开前,细云主动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他说要送她,细云拒绝了,她一个人沿着楼梯下楼,再缓慢的走到大街上。

“颜华阳,我要见你,让司机来接我。”她拿出电话,拨了一组号码出去。五年了,颜华阳的号码还没有变,他的人,也没有变,而她,却想了好久才把这几个数字想出来。

没等多久一辆车就停在了她的面前,司机下车给她拉开车门,恭敬的道:“崔小姐……”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和五年前一样,这辆车,五年前是她专用的,车牌号码都还没变,红­色­的跑车,张扬的造型,哪怕过了五年,看起来仍然没有落伍。

司机倒是老了一些,脸上的皱纹也深了,细云知道他家里的条件不怎么好,笑了一笑。“张叔,好久不见,家里还好吗有?”

他点了点头,像五年前一般的客气。“谢谢小姐关心,都还好。”

细云一下不知道说什么,深黑的夜­色­中,吹到脸上的风都是凉的,看着那扇车门,几乎迈不出脚步,她不知道进去后等着她的是什么,颜华阳要告诉她一些什么,命运对她,从来都是在开着玩笑……

“小姐……颜先生还等着……”司机提醒道。

深吸了一口气坐了进去,车门趴的一声被关上,车子滑出,夜­色­深黑,仿佛开进了一只鲨鱼的大嘴。

颜华阳宣城北区的别墅,占地颇广,被灯光照得雪亮的房子仿佛最­精­致的艺术品,这个地方,她是熟悉的,却没料到还会有再踏进来的一天。

“崔小姐……”管家上前迎着她。

佣人已经递上合她脚的拖鞋,大概因为好奇,多看了两眼。细云对着她微笑,脸挺生,大概已经换了几拨,换上鞋子后,管家告诉她颜华阳在室内游泳池。

细云说自己过去。

游泳池就在离客厅不远的地方,可细云觉得自己似乎走了好久才走到,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就像她这几年的人生,每一天都过得无比漫长。

好不容易以为守得云开见明月了,谁知却是山穷水复无路走。

外面捧着毛巾的佣人替她推开门。

脚在空中停了停,还是迈了进去,里面的空间很大,一旁的椅子上放着水果,酒,墙上的屏幕里正在播放着国际新闻,清澈的水能看得见池底,而里面似乎并没有颜华阳的人影。

“颜华阳……”细云怀疑的轻叫了一声。

脚边的池沿突的冒出一个人头,细云吓得退后几步,他一步一步出来,确实是颜华阳,骨架分明,­精­壮结实,水珠沿着他身体的纹路向下滑落。

瞟了一眼她,过去坐下,拿毛巾擦了擦头发,抬眼道:“史景铭告诉你了,所以你来找我了,让你出面,看来,那个男人,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他顿了一顿,嘲讽的道:“有勇气……”

细云咬着­唇­走过去,就是因为景铭那个样子,一句话都不说,什么都担在心里,她才觉得难受,默默承受有多苦,她知道,就像她在牢里时一样孤苦无援,他还得对她微笑,哄着她,笑容的背后,也许他的心正痛得滴血……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她不会让华昭的遗憾再次上演,史景铭付了多少,她不介意付出更多,哪怕要她求他,哪怕把尊严全都抛弃。

细云走过去,一下跪倒在了他的面前。

颜华阳伸向酒杯的手一下停住,他盯着细云,仿佛看着一个怪物,可是除了吃惊之外,更多的是什么,是愤怒,崔细云为了那个男人,居然能做成这样,她居然为他可以这个样子……

“你­干­什么……”他冷笑着问,手还是端起了杯子,冰冷的杯沿送到嘴边,有些凉,他轻啜了一口,这酒,怎么这么难喝。

“颜华阳,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说吧……”

他想怎么样,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问他想怎么样,她就这么见不得他,她就这么愿意为那个男人去生去死,他想……他没再想下去,他怕再想下去他会控制不住的掐死这个女人。

“我想怎么样你就怎么样吗?”他嘲讽的问。

没有任何的犹豫的点头。“只要你能放过我,要我怎么样都行……”哪怕要她磕头,哪怕要她求他,哪怕他有其它更难堪的要求,只是他能放过她,只要他不再招惹她,无论他想怎么样,她都认了……

“如果我要你陪我上床呢……”他微笑着看她,眼神却如冰锋一般尖锐寒冷,他手里的酒杯还盛着腥红的液体,细云恍惚感觉那些酒其实不是酒,而是她身上的血。

看着他的眼睛,不知道真话还是假话……可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

“可以,只要你说话算话。”

听她这么­干­脆,这么认命,这么……颜华阳眼神一寒,握着酒杯的手几乎要碎裂掉。

“那就脱……”

细云咬着­唇­,手触到衣服的拉链,她顿了顿,闭上眼睛,拉下……

外套里面是一件T恤,她同样的脱掉……

白净的皮肤露在了他的面前,室内恒温,不冷,可是她的身体却冒出了一个个的小疙瘩,仔细瞧,就能看清她颤抖的身体。

身上仅着的,就是胸衣……她的手没有任何犹豫的伸向了背上的暗扣。

“够了……”脱在一边的衣服被他扔回到身上,椅子被推开的声音,细云睁开眼睛,就看见他站在面前,脸上一层黑炭……他瞪着她几次张了张嘴又闭上嘴,最终却蛮横的把她扯起来,往一旁的椅子上一扔,紧跟着腿抬上去压着她的腿……

“崔细云……”他­阴­恻恻的唤她的名字,那表情,恨不得把她磨成灰再和着一旁的酒吞下去。“你可真有本事……你可真有逼疯人的本事……”

颜华阳控制着自己的手不要掐上她的脖子,他真想掐死她,掐死了就一了百了,眼不见心不烦了,想他颜华阳,在宣城,呼风唤雨,想要什么要不到,崔细云,只不过是一只他不要了的破鞋,可是现在,这只破鞋却哽得他不舒服极了……

“那个男人,有什么好,他哪点比得上我……”

细云声音淡淡的。“就算他没哪点好,就算他哪点都比上你,可是我爱他……我想跟他在一起。”

男人右手下意识的挥到了半空中,她无所谓的盯着他,仿佛在说:你打呀,你打呀……只能你能放过我,随你怎么打,留一口气就行了。

怔怔的收回手,他感觉自己的血液,自己的皮肤,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在打颤,因为这个女人,因为这个气死人的女人……他真是疯了才会找这份气来受。

可是却怎么也说不出要放过她的话,他张了几次嘴,次次话到嘴边,每一次都下定了决心,可就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他想,凭什么成全了他们两个让他一个人不痛快,如果要痛苦,那就三个人一起痛苦好了……他不是什么正人君了,好聚好散的事,也得看他的心情好不好……

“崔细云,我告诉你……”他凑到她耳边。“我不会罢手的,你休息和他两个人过逍遥日子,我不痛快,你也别想痛快……”

细云艰难的咀嚼着他的话,她发现自己消失不了这句话的含义,下意识的,伸手想打他……却被他提前一步逮着了……

“颜华阳,你为什么就不肯放过我,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我什么都不欠你了……”

他把她的手摁回去。“我给了你痛快,谁又来给我痛快……”

细云仿佛听见了这世上最可笑的笔话,可是她却笑不出来,她能表达的,只有自己的泪水。“颜华阳,你是一个疯子,你是一个疯子,你应该去看医生……”

他冷哼一声,放开她。

细云擦擦眼角,穿上衣服站起来。“你做梦吧,我不会如你的愿的,我再也不会如你的愿的,你要拆,你就拆好了,宣城这么大,你还能一手遮天吗,宣城不能呆下去,总有我和景铭能呆下去的地方……”

他微笑,不置可否的拉门离开。

望着这一池的水,身体渐渐蜷成一团,她闭上眼睛,想,如果这只是做梦就好了,如果只是做梦这么简单就好了。

细云等了很久,颜华阳的手段并没有出现,甚至他的人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尽管心里战战兢兢,可面上,仍然得装做若无其事的和史景铭相处。

这种别扭的日子过了将近一个月,细云终于放了心,她想,她那么的求他,那么卑微,颜华阳那么好脸面的男人,也许,就这样罢手了吧。

话别

细云等待很久的颜华阳的手段并没有出现,甚至他的人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尽管心里战战兢兢,可面上,仍然得装做若无其事的和史景铭相处。

这种别扭的日子过了将近一个月,细云终于放了心,她想,她那么的求他,那么卑微,颜华阳那么好脸面的男人,也许,就这样罢手了吧。

让自己像一个傻瓜,那不是颜华阳的作风。

可事情往往是这样,在人以为尘埃落地的时候,偏偏就是­阴­云密布大变天的前奏,细云才认为不会再见到颜华阳,可是第二天,她就见到他了。

在酒店。

她端着菜去包房,他出来,偏头瞧见她时怔了一下,身上仍然穿着手工定制的衣服,看上去优雅­干­练,那张脸,没有任何的改变,盯着她的眼神陌生又疏离。

细云想躲开已经来不及,只好开口叫道:“颜总……”

他没有应她,眉眼微微上挑,嘲讽或者冷漠的从她身边走过,步履从容,若有似无的一丝酒味飘过,然后渐渐飘远。

细云微微笑了笑,还是这个样子了,真好。

她负责的那间包房的人吃完饭已是十点多了,此时中餐厅用餐的人已不是太多,她的搭档有些不舒服,细云让她回休息室,便一个人慢慢的收拾着。

门突的被人撞开,细云吓了一大跳,是颜华阳,立在门边,西装扣子没扣,衬衫也被解开了,大概喝得有些多,脸颊微红,瞪着她的眼神让人心惊。

细云手上的碟子,一下就给掉在了地毯上。

“颜总,有什么事吗?”她抓着桌沿,强自镇定着。

嘲讽的勾了勾嘴,颜华阳关上门,扯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下意识的摸了摸西装口袋,烟盒已经空了,他一下就想起昨天康德男问他的话,华阳,你是不是有什么心烦的事啊,以前你不怎么抽烟的,现在怎么抽得这么厉害。

他当时怔了一下,却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承认不承认,于他,都是一件难堪的事。见他那个样子,康德男那么严肃的人居然对他八卦,是不是为了崔细云,他问。

可不就是为了崔细云,崔细云就是一颗石头,又臭又硬,不呆在茅坑里还老出来招人,瞧她现在这模样,垂着头,绷着脸,抖得像小­鸡­似的,他们之间,有最亲密的关系,可是如今她任何一处地方都对他传递着一个消息,她不爱他,她怕他。

爱和怕,本就是两个极端,可是如今却统一在她身上,而那个对像却是他,天大的讽刺,摸着荷包的手松开,眼神黯了黯,偌大的包房只听到他的如同闷雷一般的声音。

“说话。”

她说什么,她能说什么,她需要说什么吗?没什么好说的,她蹲下去,捡起地上的碟子,该­干­嘛­干­嘛……

本就鹰隼的眼神更是染上了一层霜。

谁敢不理他,他颜华阳想要的东西,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崔细云不过是一个女人。就像康德男昨晚说的,犹豫不决,这可真不是你的作风。

所以他终于明白了,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连康德男也是认同他的作法的,既然有人同意,他还犹豫什么,女人总是善变的东西,细云没有其它选择,所以才会选择史景铭,她习惯这样的生活吗,她真能这样心如止水吗,一年两年可以,时间长了,肯定做不到。

让她回来,就算手段不怎么光明,她可能会排斥他一段时间,但能排斥一辈子吗,等她适应了,就会认命了。

女人,还不就是这样。

想到此,颜华阳颤颤的站起来,细云能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精­味,就连他的眼睛,也像被酒­精­泡过一般透着一股迷离,他朝她走过来,伸手又扯了扯领带……

细云忽的觉得危险,她扔下手里的活往门边跑,却被他逮住给扯了回来,腰撞上桌沿,疼得眼泪都快要掉了出来……

其实她不知道她的眼泪是因为疼还是因为害怕。

“颜华阳,你想­干­什么,放开我……”

身体被抵在桌间,两只手被他压在桌上,男人腰贴着她的腰,滚烫的温度,他的眼睛近得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她能在里面看见一种叫做欲念的东西……浓重的呼吸,喷在她鼻间的酒­精­味……颜华阳疯了……

颈间,已经被烙下了一个吻。

细云挣扎,扭动,可男人的力气和动作表明了他志在必得的决心……细云不明白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一个月都这么平静,颜华阳突然又在发什么疯,她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惩罚,她这辈子,活了二十几年,只不过就是刁蛮任­性­了一些,可是那没死人,不是吗,就连华昭,她也用了五年的自由和一辈子的思念去偿还了那个代价,为什么,她还要受这样的苦,为什么,她连幸福的一点尾巴都抓不到。

“颜华阳,你为什么要这么惩罚我……”她喃喃的,气若游丝一般轻喃,只是眼角的泪,颗颗的,像倾盆大雨似的掉个不停。

他停了一下,伸出舌尖,一点一点的流连在她的脸上,眼泪全给他吞进了肚子里。“细云,我放过了你,谁又来放过我……你觉得是惩罚,我觉得是宠爱。”

这世上最无耻的人莫过于颜华阳,她嘲讽的看着他。“是我对不起你吗?”

他微笑。“细云,我决定了,我要得到你,哪怕以后的人生,我会受到报应。”

他决定了,却没有问过她的意见,细云看着他,恶毒的诅咒。“你会受到报应的,我不会如你的愿的,颜华阳,我已经不是以前的崔细云了,这个城市,这个国家,你能一手遮天吗。”

“细云,细云……”她的搭档回来了。

他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只是微笑,有些可怜的看着他。“细云,坐了五年牢,你还是那么天真,相信我,很多事,不是想,就能做到的,我的影响力,要拆散你和史景铭,容易得很……”

所以这就是强权,这就是现实,没有钱,没有权,连爱情,也不配拥有了吗,可是爱情,明明是这个世界上最纯净的东西。

她宁愿和史景铭穷一辈子,也不要回到那个牢笼去,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独独爱情,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他看着她,又在嘲笑她的自以为是了,他抚着她的眼睛,笑得如同一个魔鬼。“细云,我们打一个赌,赌注就是史景铭的前途……如果你不听话,我就让史景铭在宣城没有容身之地……”

她一怔,门已被她的搭档推开,那一瞬间,他吻着她的­唇­,手已经探到了她的衣服里。

空气有很久的停滞,那个服务员,站在门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他微笑着放开她,替她理好衣服,又在她­唇­上啄了一下,那个服务员看了看细云,又看了看颜华阳,尴尬极了。

她转身想走,却被颜华阳叫住了。“等等……”他说。

服务员被迫留了下来。

门边的人渐渐多了些,大老板在这儿,经理很快也来了,颜华阳扯了一张椅子坐下,闲适的很。

地上还有菜的痕迹,又是这种诡异的气氛,经理掏出纸巾擦了擦额上的汗,忐忑的上前问发生了什么事。

颜华阳挑挑眉,一副很为难的模样,他支着下巴沉了沉眼,忽的抬手指着门边的那个服服员,道:“这个女人,她在收拾的时候,居然想勾引我……”

“颜总,我没有,我没有……”那个女人不明白怎么就会惹祸上身,颜总明明是和崔细云在,在,在做那种事被她撞见了,怎么现在就张嘴乱说呢。“颜总……”

看热闹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我说的可是实话……”颜华阳瞧了瞧那女人,眉眼又转到了细云身上,他淡声说,声音清雅淡然。“崔细云小姐可以作证,是这个女人,她在勾引我……”

细云脑中一片空白。

“解释一下,细云,你快点解释一下,不关我的事,明明是……”

细云到现在才明白,颜华阳不只可以卑鄙,还可以无耻,他导演的这一场戏,其实可以说是可笑的,可是他要把她逼入一种什么样的困境,他用史景铭的前途要挟她,逼她让那个同事背了这个黑锅证明他有让她屈服、让她听话的本事。

很无聊,不是吗,可是他喜欢。

他就这么喜欢看着她狼狈,细云以为自己是不恨他的,两不相欠,形同路人,再见时,至少可以不必吝啬一个微笑。可是现在,她发觉自已回到了刚坐牢那个时候,恨不得他死,恨不得从来没见过他,恨不得……

经理是多有眼神的人,一见颜华阳把矛头转到了细云身上,立即挺起胸脯,摆正语气,严厉的问道:“崔细云,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说清楚……”

求婚

那边的那个同事还乞求的看着她,细云垂下眼,颜华阳没有给她选择的余地,也没有给那个同事选择的余地,她和她,都只是供他玩乐的棋子,他们的作用,不过是博他一乐罢了。

她仍然不是善良的崔细云,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任输,不甘心就这样投降,不甘心就这样顺了颜华阳的意,可也仅仅是不甘心而已。

“是。”细云点头。“颜总说的话都是真的……”她坚决的说,却不敢去看那个同事的眼神,她怕,怕自己心软,怕未来的不久,会露出和那双眼睛同样的眼神,绝望,不甘,怨恨。

经理当场开除了那个服务员,那个服务员沉默的走了,或许她也已经明白,无论细云承认还是否认,这家酒店,都没有了她容身的位置。

闹了这么一出,周围的人都散了,只有她和他留了下来,经理走之前还体贴的为他们关上门,想想就觉得讽刺。

细云慢慢蹲下去捡地上的碟子,一个两个,突然手一颤,她愣了愣,定定的盯着手背上的那一滴水珠,她不明白这是什么,然后却是更多的,两滴,三滴……

“你哭了……”他平淡的说。

“现在你满意了吗?”她嘶哑着问。“我如了你的愿,你满意了吗,我证明了你的无所不能,你满意了吗,你胜利了,你又满意了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同样的蹲下来,抬起她的头,忽略她的泪水。“细云,你还是这么倔,你从来不肯给自己一条康庄大道走,以前你不懂舍弃,所以你报仇,这是悲剧一。华昭带你走,你要我付出代价,这是悲剧二。而现在呢,你明明知道和史景铭是不可能的,却仍然这么倔。你一直这么倔,所以才会吃这么多苦。你怎么不明白,这个世界,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而我,也不是你曾经幻想的翩翩公子,我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得到……”

“所以都是我的错……”她笑着,嘴角完美的弧度,声音很轻,像蝴蝶的翅膀一般颤动着,她仍然在哭,一边笑着一边哭。“也许我的出生,就是错的……”如果没有她,妈妈不会死,爸爸也许也不会死,碰不见颜华阳,害不死华昭,也连累不了史景铭,她活了这么多年,原来,只是一个灾星而已。

“细云……”

“我不会接受你的提议……”她淡声道,她活了这么多年,既然一直没有学会通透,那就不要通透好了,既然她这么笨,那就一直笨下去好了,只要史景铭没有放开她的手,她就会把他握得紧紧的,哪怕死也不放开。

站起来离开,而颜华阳没有阻止,出了酒店,夜晚的风还有些凉,打电话给史景铭,他正在看书。

“细云,我正准备休息一会儿,你就打电话来了,咱们可真是心有灵犀……”

她微微扯动了一个嘴角。“准备得怎么样了,再过几天就要考试了。”

“嗯。”他轻声应了应。“只要有你的支持,我就有信心。”

忽的就觉得鼻头一酸,捂着话筒蹲了下来,那端的史景铭还在继续说。

“细云,等通过了这次考试,我的新工作就算稳定下来了,无论是工资还是福利,我想都会好得多,到了那时候,我们把妈妈接上来,她是一个很老实的农村­妇­女,她一定会喜欢你的……我想你们会相处得很好……我能预见未来的日子很很幸福。”

除了轻轻的“嗯”之外,再也发不出其它的声音,她怕一开口,就会控制不住的大哭。

好不容易挂断了电话,她蹲在地上,控制不住的大哭起来,旁边递过来一张纸巾,她抬头,是常翊东。

“细云,很久不见了。”他微笑。“怎么我出去几天,回来就看见你变成了这副样子,你没事吧。”

细云摇摇头,没事,因为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会不动摇的走下去。

见她有心隐瞒,常翊东也不好多口。

“你去哪儿了……”

“出国去谈点事情……”他说。“这么晚了,你下班了吧,我送你回去。”

车子沉默着到家,细云一路看着窗外,那沉沉的夜­色­,压迫着似乎不会让太阳再次出现,可……会有希望的,一定会有希望的……

车子在门前停下来,细云推了推门没推开,中控锁还锁着,她疑惑的看向常翊东。

“细云,其实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的……”他顿了一顿,然后开口,眼光竟是从来没有过的柔和,细云一窒,赶紧摇了摇头。“你先别急着拒绝。”他又说。“如果有一天,你用得着我,你就打电话给我……能帮的,我一定帮你……”

他这么坚持,细云也不好再说什么。“谢谢。”

回到家柯白然还没睡,也许还是在等她。“你还能回来真好……我以为……我知道刚才酒店的事了,你有什么打算……”

细云摇了摇头。

“你应该早一点做打算……”柯白然比她还着急。“细云,我这个局外人都知道颜华阳的个­性­还有手段,你和史景铭应该早点想想,是走还是留……”她说着从枕头旁边抱了一个盒子出来,拿钥匙打开盒子上的锁,里面是一叠一叠的钱。“细云,你没工作多久,史景铭估计也没什么积蓄,你们要走,肯定要用很多钱,这些钱,不是我的,你拿着,我当是做好事,能帮一点是一点……”

“不用……”

“你拿着……”她把钱塞进她怀里。“我这一辈子,大概一个人就这么过了,爱情离我是太遥远的东西,你知道吗,我羡慕你和史景铭,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你告诉过我的,我祝福你们,能帮一点是一点……我想看着你们幸福,我想看着天下相爱的人,都可以幸福……比我幸福……”

“你和组长……”

柯白然摇摇头。“今天他的父母来找我谈了,我想清楚了,我和他,真的不适合在一起,所幸没有开始过,我应该死心了……他们给我钱,我收下了,我已以没有后路可以退了,而你和史景铭,还有……”

“柯白然……”细云轻轻抱着她,所有华丽的词藻都显得苍白,为什么她和她都是女人,却要过得这么苦,命运,为什么不给她们多一条道路。

最终细云没收下柯白然的钱,柯白然倒也没说什么,只把钱又放回了盒子里,拿锁锁好。

“有一天你需要的时候,再说吧……”她眼底一抹叹息。

没几天史景铭参加了全市举行的考试,没过多久考试成绩就出来了,笔试成绩全宣城第三,而面试成绩,全宣城倒数第三,综合得分,相当糟糕。

看着这个成绩,其实不用怎么想就明白了,细云甚至放弃了去找颜华阳理论的念头,他终于开始行动了吗,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们,他颜华阳想办到的事儿,就没有办不到的,他们两个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对儿一捏就死的蚂蚁。

“细云,你别难过了……”

吸了口气,她眨眨眼告诉自己,不要因为颜华阳而哭,她就眼泪掉下来,就输了。

史景铭抚着她的头发。“细云,这么多年,钱和权,我都没有过,能有当然更好,可是,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你重要,当初你选择我,那我就不会为了这荣华而不要你,细云,你是我最大的财富,是我最珍贵的人……”

她垂下眼,心中酸涩,老天夺走了她的一切,却又还了一个最好的人给她。

可是更大的灾难还在等着他们,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史景铭被叫到了经理办公室,然后经理告诉他,酒店不需要他了。

经理甚至明白的告诉史景铭,这是颜华阳的意思。

细云握着他的手在天台坐了很久,两个人无言的看着彼此,细云决定辞职。

经理对她再三挽留,甚至升职加薪,细云冷笑。“你告诉颜华阳,我就不信,这天下之大,没有我们两个的容身之地……”

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后,细云才知道自己的话大概是对的,这宣城,也许真的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

史景铭离开酒店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工作,可进行得并不顺利,有的人会真的那么变态到可怕,大一点的公司连一个面试机会都不给他们,而小一点的公司收了史景铭的简历,见了一面后却没有下文。

他每天笑着出去,又笑着回家,可是那笑容,让细云觉得心酸。

期间史景铭的母亲又去了医院一趟,她的心脏情况,越来越严重了,史景铭没时间回家,便汇了些钱回去,还告诉妈妈吃一点,穿好一点,他们两个的存款本就不多,这样一来,更是显得捉襟见肘。

那天晚上细云看见史景铭拿着母亲的相片,轻声道:“妈妈,对不起……”

那一刻,她只觉得心如刀绞。

她买最便宜的青菜,割最便宜的肥­肉­,吃最廉价的米,这样有清苦,其中的滋味,很难过,却没有遗憾。

细云习惯在晚上的时候再去一趟菜市场,这时菜贩大多整理一天的余菜准备回家,有些没卖完又卖相不好的菜,便扔掉了,细云会在他们扔菜的篮子里挑挑捡捡,每天这样走一趟,第二天的小菜几乎就不用花什么钱了。

承诺

第一次时仍然是难堪的,这样的行为,她想不出和外面的乞丐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就连那些菜贩,也用奇怪的眼光看着她,她坦然的看着那些菜贩,微笑。

“这些你们都是不要的吧。”她会这样问他们,眼神­干­净而没有一点迟疑,菜贩们见过她几次后也就不说什么了,有时甚至会给她留一些好一点的。

这样的举动,细云很感激,她会觉得就算颜华阳再怎么逼他们,总还是有希望的,至少,是饿不死他们的。

细云提着袋子从菜市场出来,今天有菜贩给了留了一把青叶菜,虽然卖相很差,但总还是可以吃的,外面的天­色­已经黑尽,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流人流,从这儿走回家要四十分钟,坐公车只需要十分钟,但走路可以省一块钱。

没有迟疑的选择走路,忽的一辆车停在她的前面,车窗里探出一个人头。“细云,真的是你……”

这个人是常翊东。

不远处的中餐馆,细云又添了一碗饭,对面的常翊东只轻轻动了动筷子,细云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他一眼,他微笑。

“你慢慢来……”他说。

细云点点头,她现在已经有些饱了,不过似乎多吃一点也可以。

“听说你从丽景辞职了……”

细云点点头。“觉得不适合就辞职了……”

“那你找到合适的工作了吗?”

“还没……”

他微微顿了顿,视线从她脸上移开,云淡风清的道:“如果真的不合适,就到我公司来吧,常氏这么大,不差你一个职位的……”

除了他之外,能够和颜华阳对着­干­的,整个宣城真的找不出第二个了,细云点点头不再明确的拒绝。“我会好好考虑的。”

他表示理解,视线又在她放在一旁的东西上扫了一眼,常翊东有些心疼,曾经那样的一个千金小姐啊,现在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不知道如果自己处在这样的环境中,还能不能够撑下去,细云,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可是,她的人生,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她和颜华阳,一开始就不应该碰上。

剩余的东西常翊东打包,细云没有拒绝,她的坚持没有意义,只会让两个人都不痛快而已,常翊东把她送到史景铭楼下,细云叫他上去坐坐,他拒绝了,他心疼细云,却不会心疼史景铭。

上去会碰见他,没必要。

细云把带回来的菜热给史景铭吃了,他也多吃了两碗饭,然后告诉她,他找到工作了。

“做什么?”

“今天有一个工地需要人……”

洗槽的碗顿时碰出巨大的声响,细云一瞬间恢复了平静,无论他做什么,她都应该支持的,不是吗?

可是他读了这么多年书,又有工作经验,待人谦厚,却得去从事这样的体力劳动,如果这就是命,她真的不想认。

回家躺在床上,柯白然已经睡了,细云起身打开旁边的柜子,里面是华昭的骨灰,她已经很久没有擦试过了,上面薄薄的一层灰,细云抱着它在天台上坐了下来。

她不想史景铭去工地,而这个城市,她惟一能选择的人……就只有常翊东了,她始终还是得欠他一个人情……

第二天一早去了常氏集团,常翊东在开会,她在会客室等了一会儿才见他推门进来。

“细云,来找我什么事……”他的嘴角微翘着,眉眼都透着柔和。

她已经想得很清楚,倒没有太大的犹豫。“翊东,如果你方便的话,能不能给景铭安排一份工作……”

他怔了一下,眼底的光彩黯淡下去。“你说谁……”

“景铭……”细云重复道:“他找了很久的工作,但是一直都不顺利,能不顾念着颜华阳的,除了你,我想不出别人了,翊东,你……”她顿了顿,希冀的看着他。“能帮我这个忙吗?”

男人起身缓步走到窗边,外面是一幢一幢的高楼,那些写字楼的顶端,代表的就是权力和财富,他从小在这个圈子里混,也是使尽手段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他是商人,早已经谈不上善良,而细云,为了一个男人来求他,这是什么感觉?

“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

细云不明白这有什么区别,还是坦白道:“是我的意思,我不想他在工地上耗费整个人生……”

常翊东收回视线,眼底突的一抹冷厉,如果是史景铭开口,那他会觉得,那个男人对细云的感情,也计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牢固,可是不是他,是细云,她心甘情愿的,愿意为那个男人付出所有。

可是细云忘了,他不是一个善良的人,亲者痛,仇者快这种事,他从来不会做,成全了细云和史景铭,谁又来成全他。

“对不起,细云,我能给你工作,却不能给他……你和他,对我来说,是两个人,明白吗?”

常氏大楼门外的阳光刺得她眼睛疼……她坐公交车回家,一个老爷爷看见连忙给她让坐。

“小姐,你来坐一下吧……难过成这个样子,有什么事过不去的呢,再大的困难,别放在心上……天人绝人之路……乐观一点……”

她扯着嘴角笑了笑,仍然把位置让给老爷爷。“谢谢。”

“加油。”

陌生人的关心让她的心情好了一些,窗外车流人流,还有一幢幢的高楼,这个城市是她熟悉的,离开,仍然有些舍不得,可是他们努力了这么久,如果这个城市真的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何不到外面寻找一线生机呢。只是他们两个在一起,在哪儿,都是一样的吧。

回到史景铭那儿,他还在,正在收拾衣服,看见细云后微微一笑。“快过来……我有事和你说。”

正好她也有事和他谈。“怎么了。”

“细云……”他看着她,有些心疼,不知道她又去找了谁,又受了什么委屈,只是见她这副模样,越觉得离开这个地方是正确的。“妈妈刚才打电话来,我和她说了一下这段时间的事,她说让我回家,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吗?”

“回家?”

“是啊……”史景铭点头。“我家在农村,你知道的,现在村里正在推广一种新技术种蔬菜,菜价还么贵,种菜肯定也有发展前途的,何况回家后,还能多陪陪妈妈,她身体不好,一个人还要忙来忙去,细云,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吗?”

他的模样透着几分兴奋,似乎连未来在农村的生活都已经规划好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闲时看花开花落,雨天听雨声叮咚作响,多少城市人追求的乡村生活,听着就是一股子的浪漫,他没让她瞧出一点无奈或者认命,似乎,他们在农村真的能找到希望。

她已经没什么好犹豫的了。“你去哪儿,我就跟着你去哪儿。”

上了回家的长途汽车,要过几个小时才能到史景铭的家。

“细云,我的妈妈是一个很体贴、很勤劳的中年­妇­女,她一定会喜欢你的……”

她点头,心底却难免紧张,说以底,史景铭会变成这样,也有她的一部份原因,作为一个母亲,史妈妈会高兴吗?她身体不好,又是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她一定更希望史景铭能够出人头地。

“伯母身体怎么样了……”

说到这个,史景铭便有些难过。“心脏病,除了换心,没什么特别好的办法,现在只是在吃药控制着……”

“会没事的。”细云握紧他的手。“一定会没事的。”

史景铭点了点头,把她搂在怀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农村的空气很清新,视野里见着的,是一片一片的大棚和绿地,两层的小楼一幢幢座落在望不到头的平原上,村民们也很热情,看见史景铭都和他打招呼,还问她的好。

“景铭,听你妈妈说了,领媳­妇­回来啦,很漂亮啊,有福啊,小子……”

平常的话也因为他们热情的语气而变得可爱,细云微笑着站在史景铭的旁边,大方接受村民们的问候。

忽然,他挥了挥手,大叫道:“妈妈……”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大概几百米远的地方,一个水泥晒坝上,穿着蓝布短袖的­妇­女正翻晒着什么东西,她的身后是一幢泥房子,比起旁边的砖瓦小楼来显得寒碜了很多,史景铭的家,大概是这儿最差的房子了。

“伯母这样劳累不要紧吗?”细云问。

“做些简单的活儿没问题……”他说。“细云,天无绝人之路,我在这片土地上长大,我了解这片土地可以带给我们什么,所以,只要我们努力,就算回家,我也可以好好的照顾你……有我一口饭,一定就有你的半口……”

这是她听过最动人的情话,天无绝人之路,她想是的。

史妈妈对这个儿子带回来的媳­妇­很热情,同时又很愧疚,晚饭时连连给细云夹菜,就让她不要客气。

“孩子,辛苦你了……”晚上的时候她和细云躺在床上,被子下粗糙的大掌紧紧的握住她的,有些磨人,却很温暖。“别人家娶媳­妇­,都是洋房礼车,还得摆多少多少桌喜酒,而景铭呢,什么都没有就把你骗到手了,我这个儿子,真是有福气……”

细云觉得心里酸酸的,伯母的话分明不知道这段时发生了什么事,景铭说告诉过伯母了,原来只是在安慰她。

“对不起……”细云被子里的声音闷闷的。“伯母,景铭的灾难都是我带给他的,如果你知道以后,你肯定就不会认为是景铭的福气了,他……”

“傻孩子……”史妈妈打断她的话。“我都知道,景铭都告诉我了,虽然我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办法才是两全其美的办法,但是,我尊重他的决定,也接受你这个媳­妇­,明白吗?”

原来……是她小人之心了,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伯母,我会好好做景铭的老婆……”她能承诺的,似乎只有这句话了。

“还叫伯母,改口叫我妈妈吧。”

她顿了顿。“妈妈……”很自然的就叫出来了。

“哎。”史妈妈的回答带着些颤音。“我还能活着听到这句话,真的很满意了。”

妥协

第二天细云醒时已经有些晚了,睁开眼就见史妈妈在柜子里翻找着东西。

细云掀开被子坐起来。“妈妈,你在找什么……要帮忙吗……”

“没什么……”她呵呵笑着,­精­神看起来不错。“你去吃早饭吧,景铭在外面呢……我一会儿就出来……快去吧,我一个人行了……”

有些疑惑,史妈妈似乎不想她在房间,也没多想,穿上衣服就出去了。

等到上午的时候,她才知道史妈妈是找的什么了,那时她在不远的池塘洗衣服,周围没什么人,史景铭突然在她旁边坐下来。

坐下来之后却又不说话,细云隔了一会儿发现了他的异样,不由好笑道:“怎么了,就来看我洗衣服的。”

他偏了偏头,有些慎重的看着她。“细云,有一件东西,我迫不及待的想送给你……”

好奇的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史景铭太奇怪了,他的表情明明这么慎重,可说话的语气,却透着一股子的喜气。

“是什么。”

他把她还有肥皂沫的手在水里清了清。“这件事很重要……”

“什么事啊。”

他笑着从怀里掏了一个盒子出来,盒子有些老旧,上面雕着一些花。

“这是什么……”

“妈妈今天早上找出来的。”

“是什么……”

“你闭上眼睛……”

她犹豫了一下,依言闭上。

冰冰凉凉的东西,套在了四指上,细云睁开眼睛——一个银白­色­的指环——

“这是什么……”

他突的单膝跪下。“细云,嫁给我……”他顿了顿道:“这大概是简单的求婚,没有玫瑰花,没有烛光晚餐,连正式的衣服都没有,细云,我有的,只是这颗心,这枚戒指,不是我花钱买的,而从爷爷送给­奶­­奶­的,虽然不值钱……”

他还没说完细云已经打断了他。“我愿意,愿意,我愿意成为你的妻子,不离不弃,携手一生。”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颜华阳知道细云和史景铭回了乡下,他也知道史景铭在家准备搞农业,他冷笑着挂断电话,这么匆匆的就投入进去,史景铭把生活想得太美好了,他只是从小在农村长大,说到底,只是一个外行人,什么都不懂,搞农业?他根本不了解这个产业链条,对市场也没有分析控制的能力,细云呢,也不过是跟着他瞎闹罢了,细云是一个女人,认死理,也只会认死理,所以无论史景铭做什么,她都只会无条件支持罢了。

生活永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他不用使什么手段,只需静静的,静静的等着盲目而冲动的史景铭一头撞到墙上去。

经过一个多月的准备,史景铭的计划初步实现了,第一期,没有经验,投入的钱不多,规模也不大。如果顺利,几个月之后资金就会回收一部份,到时再用第一期回收的资金扩大规模,然后再扩大规模……

某天吃早饭时史景铭突然想起一件事。

“妈,你是不是应该去医院检查拿药了……上次医生不是让你隔一段时间就去吗,这段时间忙坏了,都忘了提醒你了……”

史妈妈放下筷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好像是……”

“那么我陪你去吧……”细云主动开口。

“不用了……”史妈妈拒绝。“来回要好长一段时间,我一个人行了,细云就在家里做些事吧,衣服要洗,­鸡­要喂,晒的东西还要翻……”

既然史妈妈都安排好了,细云也不好再说什么。“钱在抽屉里,妈你记得带上,多带一点……万一要做检查什么的呢……”

结果中午吃饭之前,细云准备拿衣服泡了洗,拉开抽屉放戒指的时候才发现里面的钱没动过。

史景铭正好从地里回来,见细云疑惑的表情有些不解。

“怎么了。”

“妈妈没带钱就去医院了……”

恍惚抓到一点什么,却抓得并不真切,只觉得有些难受,史景铭看了一眼细云,又迅速把视线调离……

“给妈妈送去……”他转身就走,细云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一会儿追了上去。

“我也去。”

两个人坐车去了医院,无论何时的医院都是繁忙的,门诊大楼大半外墙被爬山虎包着,阳光照不进来,楼道便透着一股­阴­凉,夹着一些小孩的哭闹声,细云突的觉得窒闷,这样的环境,似乎能要了她的命。

心脏科在八楼,出了电梯,史景铭拦了护士问明史妈妈主治医生的位置,护士说医生刚和一个病人去了检查室,他们过去,外面没人,隔着屏风的里间传出轻浅的交谈声。

“真的要放弃,真的要停药……你要知道,心脏病停药之后,死亡的风险会增加九层……”一个男人的声音,大概是医生,声音透着几分不可理解。

“是,我想清楚了,停药,停止一切治疗……”

这个声音……旁边史景铭的身体突的颤了一下,她抬头就瞧见他眼里的悲伤一闪而逝,正要开口,却被他拉着离开,奔走的速度太快,还撞到了一个护士,他跑了很久才停下来,隐蔽的角落,史景铭拉着细云的手,却无一分言语。

给他们的路本来就窄,颜华阳占了大半,再加上史妈妈的身体,留给他们的,也就没有了吧。

他们没有把钱交到史妈妈手上,史景铭和细云,都没有勇气坦然的看着那样的一个母亲,亲情和爱情,谁更重要,谁又该成全谁。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细云望着窗外,绿­色­的田野,草长莺飞,自由的空气。

坐他们两个后面的是一对高中生,唧唧喳喳的一直讲个不停,他们的语调那么欢乐,话题那么活泼,全车的人,似乎都能感受到他们的开心。

细云却只觉得难过。

史妈妈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细云做好了饭,吃的时候,史妈妈很快发现今天两个人比平时安静太多了。

“吵架了……”她问。

两个人同时摇头。

“那怎么都不说话。”

史景铭抬头看了一眼细云,眼神一黯,开口道:“对了,妈,今天医生说你的情况怎么样……”

“很好啊……”史妈妈一副极高兴的模样。“医生说我的情况控制得很好,有些药都不用吃了,也不用那么频繁的到医院去……”

“是吗?医生真这么说……”

“你这孩子,还不相信了吗,妈妈什么时候骗过你,我真的没事,倒是你和细云……要好好的,不要吵架,有事好好商量,凡事多为她想想……拿出男人的承担来……”

每一个字都像针扎在了她的心里,这就是幸福的代价吗,这就是所谓爱情的付出吗,会不会太惨烈了一点,她如何接受,如何问心无愧。

一晚上他们都在躲避彼此的眼神,相爱的人,可是看着对方眼中的自己,竟是一件让人如此难受的事,爱情背负了太多就成了负担,负担太重就会压垮一个人,想象总是太美好……

而现实,从来不会给人多余的选择。

躺在床上很久,睡不着,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细云翻了一个身,道:“无论我们怎么样,都不能让妈妈断了治疗……”

圈着她的手紧了紧,史景铭的声音听着有些空洞。“好。”

第二天起来去叫地里的史景铭回家吃早饭,远远的却见他坐在田梗上,脸埋在了手里……

几步走近,看见的,却只是一片黄。

地里的苗,全都死了,昨天还是青­嫩­的菜苗,如今,却只余下一片秋末似的黄。

“为什么会这样……”

没有等来回答,她也不需要答案,无奈和绝望,细云仿佛看见她的前面有一条路,可走了几步,却发现只是一处悬崖。

“景铭……”远处一道急切的声音。“你快点回家,你妈晕倒了……”

送到医院,推进手术室,医生的表情很凝重。

“最好的解决办法是进行换心手术,史先生,这会花相当大一笔钱,请你做好心理准备……”

细云远远看着,就见医生离开后,史景铭一ρi股坐在椅子上,外面的阳光打在他脸上,斑斑驳驳的光点,留给她的,却只是模糊的容颜。

风吹在身上有些凉,她想起生长在森林深处的漂亮蘑菇,如同她和史景铭的爱情,漂亮得令人惊叹,却有毒,不但伤已,更伤人。

她终于渐渐信了,这世间之大,却独独没有一条属于他们的路,或者是属于她的路。

如果爱是痛苦,如果爱是绝望,如果爱是难以承受的负累,那她会放开他的手,给彼此一条活路。

近乎艰难的走过去,每一步都如同人鱼的涅槃,她蹲在他面前,犹豫了好久才鼓起勇气去抓他的手,他的指尖冰冷,指甲里还残余着黑­色­的泥土,她曾经以为在这黑­色­的泥土上,会种出他们的希望……

结婚

她仔细的看那双手,很漂亮,修长,如青竹节一般的指,她最喜欢看他写字,一笔一划,行云流水一般的大气……这样的手,不该用来握锄头……可是也不会属于她。

佛说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她的爱是别离,她的爱是求不得。

“景铭,你决定了吗?”她不想哭,可眼睛里的泪水太重了,她只是一个女人,她背不起这重量。

他抬起头,看她泪如雨下。

彼此都在脑中刻下这最后的印。

“分手吧。”她说。

出了医院,一个人在大街上走着,听不到周围的一切,看不到周围的一切,她只知道她要去找颜华阳,她要为史景铭做最后一件事,如果他们的爱情注定要被埋葬,就用金钱来葬吧。

“我要见他……”她在前台这么说道。

“谁……”

“颜华阳……”

“请问您预约了吗?”

“没有……”

“那对不起……”

“你打电话给他秘书,说我是崔细云……”

“对不起……”

“你就打一下……”

“对不起……”

为什么这么一个忙都不帮她,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这么对她,细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真的控制不住。“你打一下行不行……”她一手拍在前台大声吼道:“你动动手指又怎么样,如果我带了手机,用得着你吗,他逼我,常翊东逼我,老天逼我,你也是女人,你怎么就不能帮帮我……”

“保安……这儿有一个疯子,保安……”

细云讽刺的看着她,想想,如果是以前,她会怎么做。

“我说最后一遍……”她森寒的视线一直瞪着服务台。“打电话给颜华阳的秘书,或者打这几个数字给颜华阳,告诉她说崔细云要见他,如果你不打,我保证,一个小时后,你回家吃自己,如果是我错,把我脑袋给你当球踢……”

那人看了她一会,默默拿起了电话,一分钟之后,半是害怕半是疑惑的恭送她进入专用电梯。

他正在讲一个国际长途,流利的法语,微翘着­唇­角,他的眼睛很漂亮,黑珍珠一般,棱角分明的脸,举手投足皆是优雅和尊贵,他从小所受的教育就是教会他成为一个会杀人的绅士。

细云动也不动的看着他,以前最喜欢的,就是他的模样,这般的迷人。如今再看着他的脸,却只觉怅然,蠢笨的她怎么能想到,漂亮的表象下面,住着一只噬血的狮子。

所以她成了他的猎物。

他挂断电话,似乎对她的目光感到不解。“细云,你在看什么……”

她收回视线。“今天发生了什么事,你很清楚吧。”

颜华阳摊了摊手,端起面前的咖啡轻啜了一口。“继续……”

“如果你不知道,我不介意再重复一次,就在刚才,史景铭和我……分手了……”始终还是迟疑了一下,那两个字,看似简单,可最是沉重。

“你舍不得。”颜华阳的握着杯子的手一紧,细云丁点的变化都逃不开他的眼睛,其实倒也没有太大的意外,她真的舍得了,他倒还要怀疑了,只是看着她空洞的眼睛,死灰一般的模样,仍然觉得不舒服,一个没有了灵魂的漂亮娃娃,他可是想要多少有多少。

他猜崔细云来找他是为了钱,他了解崔细云,她怕是要为了那个男人做最后一件事,她就是这么傻,这么倔,成全了别人来让自己痛苦。

细云,对我,你也会像对他那样吗?他忽然这么问自己,却不敢再往下想下去。

“你来找我什么事……”

细云一下站起来,她来是有事,就为了一件事。

“电视里的­棒­打鸳鸯,可都是会给钱的……”

他没有回答,只是仰靠在椅背上,漂亮的眼睛眯起来,便仿佛浅浅的­阴­影投在脸上,顿时生出一股晦暗不明的感觉。

“是喜欢这么演没错。”声音没有任何情绪。

“所以你要给他钱……”

“那结局呢……”

“结局是他离开我。”

他瞧着她的眼神,却有些­阴­森。“这个结局我喜欢,可是过程我不喜欢。”

“他现在要这笔钱……”

放下手里的杯子,他站起来,几步走到她身边。他比她高一截,离她近了,便有一种大山压顶的感觉,细云无所畏惧的抬眼看他。

当一个人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时候,便是最勇敢和时候。

“如果他想要,就让他自己找来我……”

“你给不给。”细云只问这几个字。

“崔细云……”他突的拎着她的衣服,森寒的脸贴得她很近,她能感觉到他喷出来的怒气还有不甘,或许他现在就想把她撕来吃了。

可是有什么所谓,什么都无所谓。

她微笑着看他,温柔的语气。“你给不给。”

仿佛一把刀Сhā到心的位置,那把刀就是崔细云的笑容幻化而成,所以才够毒,够狠,够绝,替分手的男人找他要钱,还要得如此的心甘情愿,谁更可怜,谁是这里面的赢家,不是崔细云,不是史景铭,更不会是他颜华阳。

没有人是所谓的胜利者。

颜华阳转身,拿出支票簿,哗哗的写下几个数字,再签上名,扔到她脸上。

她捡起来,满意一笑。

“谢谢。”

偌大的医院,到了晚上的时候,也安静了下来,路灯下的影子被扯得又细又长,细云朝着住院部大楼走去,走近了,便闻到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这里比门诊大楼更安静,更冷清,她在进去的时候停了一停,然后望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它冷吗,那个影子会觉得冷吗?

手里的那一张纸沉淀淀的,细云握紧,渐渐的觉得释然,有了这笔钱,史景铭的所有问题都将不再是问题,史妈妈可以进行手术,他可以用这笔钱重新开始创业,然后可以娶老婆,生孩子……

其实想想,钱真是好东西……可以买到美食,买到华服,买到豪宅,甚至于是……爱情……

有了这些理由,她可以说服自己,相信也可以说服他。

四人间的病房透着几分嘈杂,她把门推开一条缝,便看见史妈妈躺在靠窗的那一个床位,输液瓶里的液体慢慢的滴下,史景铭就陪在她的旁边,背影看起来格外萧瑟,她蓦的就想起那些电影里,失去挚爱,孤独终老的男主角,年老的身体,拄着一根拐杖,一个人在黑白的背景里独自走着,周围的人很多,却没有人关注他,车流,人流,繁华与孤独,如同两个陌生的世界……

他渐行渐远,渐渐走到生命的终点。

THE END的字幕。

悲剧的结尾一向是撼动人心的,只是她没料到,她有一天也会成为女主角。

眼角有些润湿,回过神就听见史妈妈细小的声音在问:“细云呢……”

他没有回答,只把母亲的手放进了被子里,轻声道:“妈,好好休息吧……细云有时间,就会来看你的……”

“为什么她要有时间才来,细云不是这种女孩子……”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所以剩下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

“委屈那个孩子了……”细云很久之后似乎听到这么一句话,似乎又没听到,说和不说,其实也没什么分别。

她在史景铭出来上厕所的时候叫住他。

“请我吃饭吧……”她说,仿佛初见时那一瞬,淡漠蔬离。

“行。”他笑了一笑,爽快的答应,笑容背后的疼痛和不舍,只有自己清楚,这是最后一餐,离别的晚餐。

医院旁的小餐馆这个时间也安静了下来,他点了很多菜,满满的摆了一大桌,连老板娘都提醒他们够多了,史景铭摆摆手说不要紧,他们两个在一起吃饭,第一次有这么多道菜,因为平时都舍不得,细云说过,填饱肚子就可以了,多余的钱,咱们攒着,攒着结婚。

这最后一次,就让他大方一点吧。

相对而坐,筷子就在旁边,细云看了看筷子,又看了看他,没有伸出手。他也看了看筷子,也看了看她,同样的没有伸出手……

吃一口,就少一口,她舍不得,他同样的舍不得。

细云把一直捏在手里的东西摆在他面前。

“景铭,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了……”

纸片上的数字刺得他难受,他背弃了自己的感情换来这么几个数字,从此余生,每一个午夜梦回,都会提醒他,他的第一段感情,是因为钱被甩,而第二段感情,是因为钱甩人。

“细云……”

“收下吧。”细云淡声道。“景铭,在你犹豫的时候,想想妈妈,想想她的身体,想想她为你付出的一切,想想……”她忽然觉得哽咽,她舍不得,她真的舍不得,如果知道出来后是这样,那不出来,会不会更好一些,现实这样残酷,她躲在牢里,那一方小天地,至少拳脚疼痛是真实的。

再难受,都比心疼要好。

“收下吧……”

婚后

他闭上眼睛,脸上一湿,那张纸,被他塞进了裤包里。

一切尘埃落定,从此再无回头的路。

细云扯开嘴角,冲不远处的胖女人喊。“老板娘,来几瓶啤酒……”

渐渐的便醉了,面前男人的脸突然变了,这场景也变了,庄严的教堂,他穿着合身的西装,那衣服衬得他高大英挺,那个模样的他很好看,眉眼得带着笑意,草坪上是一束一束的百合还有粉­色­的气球,人们都很开心,有人拿着DV在拍,有人在高声嬉闹,有小孩子穿着白­色­的蓬蓬裙……

他结婚了,新娘不是她。她远远的看着,也只能远远的看着。

“景铭……”她举起酒杯,有些困难的撑起身体,可是她知道,她一定要祝福他。“这一杯,祝你早日找到可以度过一生的女人……”

一饮而尽,酒液从嘴角滑落了一些,她豪迈的用手背擦掉,又抓起一旁的瓶子。

“第二杯,祝你们彼此相爱……”

又倒了第三杯。

“这一杯,祝你们百头到老……”

“这一杯,祝你们早生贵子……”

“这一杯,祝你们……”

她终于是倒了,趴在桌子上,酒瓶被她打翻,哗啦啦的响声,那些酒,就这么洒在了她脸上,然后混着她的泪水,湿润了她整张脸。

史景铭一直坐着,她敬一杯,他喝一杯,酒是什么味道,苦的?涩的?酸的?他喝着,仿佛一本白水。

坐了好久,才抽了旁边的纸巾,一点一点把她的脸擦­干­净,动作缓慢而轻柔,如同画画一般细细描绘,这眼,他要记住。这眉,他要记住。这鼻,他要记住。这­唇­,他要记住……

此生,只爱她一个,不会忘,不能忘,不敢忘……

他拿出电话打给柯白然。“过来接她吧……替我好好照顾她……”

柯白然赶到的时候,只看见史景铭坐在餐馆的角落,他的怀里抱着细云,痴了一般,眼里似乎再容不下其它人,其它事,其它物。

她就感觉,他们两个已经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那个世界里只有两颗心,别的人走不进去,他们也不想走出来。

就算聪明­阴­险如颜华阳,也再不会有一丁点办法,那是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绝对的封闭,绝对的牢固。

她想,此生,细云不会再爱任何人,也许她会属于颜华阳,而史景铭也不会再爱任何人,也许他会找一个合适的女人结婚生子,一辈子彼此尊重,却不会再有跳动的热情,也无爱人的心。

她忽然很想知道,颜华阳在几年后,十几年后,几十年后,当他什么都能得到,就是得不到那颗心的时候,会不会后悔当初的­棒­打鸳鸯。

细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出租车里了,她看了一眼车窗外面,又缩回到了柯白然怀里。

“细云……”柯白然唤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指着心脏的位置。“这里不舒服,可是却没有办法。”她轻声的说,然后问她。“你知道我爸爸教会我的第一句词是什么吗?”

她摇摇头。

细云闭上眼睛,她小时问过父亲。“爸爸,你有多想妈妈?会像我想吃­奶­妈的桂花糕一样想吗?”那时,­奶­妈已经过世三年。

父亲把她抱在怀里。“爸爸的想,不是细云的想……”男人轻轻抚着女儿的头发。“细云吃不到­奶­妈的桂花糕,会吃其它人的吗?”

“会啊。”她点点头。“厨房新来的师傅水准快赶上­奶­妈了……”

“细云可以找到替代­奶­妈的桂花糕,可是爸爸却再也找不到可以替代你妈妈的人了,十年生死,­阴­阳两隔,不自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柯白然低头,怀里的女人闭上眼睛,似乎是睡着了,而她们不知道的,家的方向,一个男人正等着她们。

这个时间的贫民区还有不少人在转悠,出现一辆奢华的跑车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有眼尖的人认出来,前不久才在车展上露过面,造价数千万的顶级名跑,从订制到拿车,需要好几年的时间。

拥有这样一辆车的人,那背后的财富和权势自然是让人羡慕的,住在这种地方的居民知道自个儿大概一辈子也达不到这种高度,自已达不到的东西,看看别人的,也是好的。

所以周围的人越来越多,还没几个人舍得离开,又见跑车主人不时朝不远处的窗户望望,又看看手机,便有八卦的人在猜测是不是这贫民区里面又出了一个灰姑娘,有人在等着看好戏,有人在编故事,有人在看人……

看谁,当然是看颜华阳。

丝毫不觉得围观他的人是困扰,颜华阳倚在车边,自个儿­干­着自个儿的事,­干­什么,继续打电话,好几通之后,平静的表情也有些不耐起来,他换了一个姿势,抬头又朝崔细云的房间瞟了一眼……

窗户是黑的,黑了这么久,应该不是故意躲他才对,电话没人接,那跑到哪儿去了,不会卷了他的钱和史景铭跑了吧,他一点也不意外自已这样的想法,也不觉得自己是在小人之心,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崔细云那么巴不得和史景铭双宿双栖,那……

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他在犹豫要不要让康德男做点事儿的时候,从外面驶进来一辆出租车,后座的女人,似乎是崔细云。

而出租车司机停好车,自然也看见了那辆名跑,打了一个口哨。“有钱啊。”

柯白然视线朝窗外一瞟,冷笑了一声,是有钱,还很无耻。给了司机钱,扶着细云下车,她想趁他没发现之前溜回去,哪里知道颜华阳早已经注意到她们。

“细云……”

突然听到自个儿的名字,细云被他唤醒了,迷迷糊糊的朝声音方向一看,一个高大的男人正大步的朝她走来,身形还挺熟悉,她想不起他是谁,可心里却觉得的排斥,隐隐的觉得不舒服,她把脸埋进了柯白然的胸前,再扯着她的外套把自己的头盖起来,闷闷的说。“姐姐,不要告诉他我在这儿喔……”

柯白然笑不出来,只觉得心突的很疼,人醉了之后的反应应该是最真实的吧,或高兴或讨厌或畏惧,颜华阳也许不会承认自己伤细云伤得这么深,但是他看见细云这个样子,会不会有一丝的害怕,害怕他想要的东西,永远都不会得到。

颜华阳看着掩耳盗铃的细云一时有些搞不清情况。“她在­干­什么呢……”

“躲你。”

他一头雾水,又听见细云细小的声音。“姐姐,他走了没有,坏人走了没有……”

他一怔,脸上的表情让人瞧不出喜怒来,柯白然只觉得怀里一空,细云已经被他扯了去,然后就见皱着眉头的颜华阳厉声问。“谁是坏人……说什么胡话呢……”

细云开始挣扎,可男人的手劲比她大的多,她逃不掉,更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从里到外,没一处舒服的地方……

“放开我……”她大叫,下意识的找柯白然,可是柯白然远远的站着,脸上只有无奈,细云恍惚想起了什么,挣扎着想朝柯白然跑过去,可是男人已经拖着她往车子的方向走,。

“救命……救命……救命啊……”她怎么也不肯跟他走了,抱着一颗树对周围的人大叫,可他们只是像看戏一般的对着她指指点点……

“下来。”

她摇摇头。“不下,坏人……”

“快点下来,不要丢人。”

她还是摇了摇头,坚决的道:“不下。”

颜华阳皱了皱眉,回身打开车门拿了几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全淋在她的头上。

“崔细云,闹够了没有……清醒了没有……”

几瓶水淋下去,她渐渐的不叫了,也不动了,只是抱着树­干­,像只熊一样。

“颜华阳,怎么又是你……”她的声音很淡,却如同又薄又利的刀子一样,割得他疼,一句话,只需要一句话便可以让他无话可说。

怎么又是你?又是你?她一点也不想见到他,就这么不想见到他。多少人求也求不到他一面,可是,她却不屑一顾。

颜华阳扔掉瓶子把她从树上扯下来,继续拖着她朝车里走……

“去哪儿……”她问。

“回去。”

“不去。”

“由得着你吗?”

她忽的就笑了,对着他,极淡的笑容,似讽刺又似嘲笑,他忽得就觉得难堪,她的笑容,是在笑他吗?

女人的脚朝旁边的跑车踢去,尖锐的警报声,她踢了一脚,不解恨似的又踢了一脚……

“让你叫,让你叫……让你作威作福……”她边踢边骂,一脚又一脚。

她很不对劲,颜华阳过去抱着她。“细云,别踢了,你不舒服,吼出来就可以了……”

她挣扎,颜华阳把她圈在怀里。

“我和他分手了。”她说,轻淡的语气。

“我知道。”

“是你逼的。”她又说。

“对。”

“我会恨你。”

“行。”

“恨你一辈子。”

报复

身体一下就僵硬了,一辈子么,为了那个男人,值得一辈子吗?颜华阳把她搂在怀里,轻声道:“细云,你真的觉得你和史景铭在一块儿就会快乐吗,你想想,你们在一起没有钱,他还有一个病重的妈妈,将来你们还会有孩子,所谓的贫践夫妻百事哀,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你会受不了这些琐碎的生活的,争吵,女人,贫穷,七年之痒……我现在手段激烈了一点,可是,这才是你正确的选择……他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他不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你只是倔,只是自己要找苦受……”

她埋在他的臂弯中,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他说的,都有可能发生,她都知道,她都懂,可是,他却让她连选择都没有。

她是一个人,却没有选择的就被决定了命运,她恨他一副恍如上帝的模样,她恨他志得意满,翻云覆雨的手段,她恨……恨得连这委屈都不想告诉他,细云软倒在他的臂弯里,闭上了眼睛。

“细云,嫁给我……”他忽然开口。

身体蓦的一僵,她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盯着他,他已经拆散了她和史景铭,难道还要逼着她嫁给他,办不到,她不会嫁给他的,就算孤独终老,她也不会嫁给他的。

“我不……”坚定的回答,挑畔一般的眼神,突然就想气死他,看他气急败坏,却毫无办法的模样。“我不会嫁给你的,我也不会和任何的男人在一起,颜华阳,你可以逼他们,那我呢,我什么都没有,看你还拿什么来逼我……”

“细云,不要任­性­,不要胡闹……”

她笑着退远,却一下撞到了柯白然怀里,柯白然紧张在她耳边道:“不好了,史景铭出事了……”

“他怎么了……”她都已经离开了,他怎么还能出事。

柯白然顿了一顿,知道瞒不下去,道:“车祸,意外……”

她眼睛眨了眨,突然转身拧着颜华阳的衣服。“他出车祸了,颜华阳,是不是你­干­的,你说,是不是你­干­的……你怎么这么坏,我都离开他了,你怎么还不放过他……”

她声嘶力竭的朝他吼,拳头一下一下敲在他背上,又急又猛,如果此时她手里有把刀,颜华阳毫不怀疑她会给他心窝子来上一刀。

他确实有些被打疼了,崔细云一副发疯的样子,像牛皮糖似的甩也甩不开。“还不过来拉着她……”他朝柯白然吼。

柯白然明显是故意的,慢慢的踱过来,抱着细云往后拖,细云的手还有空中挥着,脚还不停的踢着。

“颜华阳,你怎么不放过他……”

她吼了很久,似乎是累了,只喃喃的重复着这句话。柯白然看着,只觉得心酸。

颜华阳整理了一下衣服才走过来,细云一看见他就像斗士一般来了­精­神,她站起来就要朝他扑过去,那凶狠的眼神,就是要和他同归于尽。颜华阳眼神一寒,抓着她的手,一耳光朝她挥过去。

“崔细云,你疯够了没有……”把她从柯白然手里拖出来,再摁在车盖上,他身体压过去,困得她动弹不得,喷在她脸上的气息仿佛火山一样爆发出来。“崔细云,我他妈还做不出这么低级的事来……你给我清醒一点……我他妈没做过……”

她瞪着他,视线却慢慢移开了。

她听得分明,心却渐渐凉了起来,颜华阳是一个优雅的人,从不骂脏话,算计人的时候也笑得很好看,可是现在他的模样……

也被她惹毛了吧。

脸颊还是疼的,他打她的力道同样重,其实在那时她就清醒了,可是清醒了又怎么样,她真希望这件事是颜华阳­干­的,那样,至少她还可以怪他,还可以怨,还可以找到恨的人。

“我是不择手段……”他靠她很近,抬起她的脸,让她的眼睛无处可逃,他死死的盯着她,把一个一个字拆分开来送到她的耳朵里。“我是想尽办法要分开你们,可是杀人,我还没这么下贱,史景铭的血,还不配脏了我的手,我告诉你,如果是我做的,我就敢认,你少把这帽子戴在我头上,这是意外,是意外,明白吗?”

不想听,她一句话也不想听,人生最大的痛苦是连恨的人都没有,而意外两个字永远是最残忍的借口,这是命吗,这是命吗,这就是她的命吗。

红颜薄命,一生孤苦。

她不甘心,她痛恨,痛恨这命运,她真是一颗扫把星,她害死了身边亲近的所有人,最该死的,应该是她,眼角的泪,不可惜,心里的痛,也不可惜,甚至这条命,也没什么可惜的。

她该怎么办,她究竟该怎么办,谁来告诉她。

细云闭上眼睛,握成拳头的手渐渐松开,颜华阳喘了几口气放开她,她的身体便像浮萍一样滑到了地上。

颜华阳在她旁边蹲下来。“我送你去医院……”

她没有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坐起来,然后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驶向医院的车安静得出奇,细云蜷在椅子上,受伤动物一般的姿势,偶而会有头发挡住她的眼睛,她便轻轻拨开,然后眨眨眼睛,垂下眼皮。

爱是什么,喜欢是什么,是被她此时表情下刺痛的心,是看着她痛苦移不走的视线,是想把她搂在怀里安慰的强烈欲望。

微凉的夜晚,车里黯淡的光线,他恍惚明白,他爱她,比掠夺深一点。

忽的就在想,有一天,当他也如此的时候,她会是什么表情,会这样的忧心吗,会这样的无助吗,会这样的失神吗,她的感情,会分给他一点吗,又觉得无所谓,她在身边,如此已经足够。

刚驶进医院的范围便闻到消毒水的味道,这个地方,生命的来临和离去,留给她的,都只有痛苦,妈妈,爸爸,华昭,女儿,现在还有史景铭,见过面的没见过面的人,她人生的种种,在这里迎来送去,却独独立没有给她一份希望。

忽然不敢推开车门。

“如果你不下去,我们就走……”他冷淡的说。

话音才落下,细云就迫不及待的推开车门朝急诊大楼跑去,颜华阳伸出去的手甚至没能抓到她的衣角,他怔怔的盯了自己的手几秒,同样的追了过去。

一次抓不到,还能抓第二次,她能跑得了多远,总能抓得住的。

急诊室,红­色­的灯光让这几字变得刺目,她一步一步的走过去,冰凉的走廓此刻安静得只剩下她自个儿的脚步声,不远的地方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衬衫被血染红的男人,另一个,便是早一些还躺在床上的史妈妈。

忽然一步也不敢朝前走,她是扫把星,她不能靠近景铭,没她,他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她一过去,会不会就变成了一个刽子手……

墙上的磁砖冰凉,她靠在上面,讷讷的看着那扇门,听着那谈话。

“我真的没钱……”那个男人垂着头说。“是,我承认,这起车祸是我的错,我喝酒,我超速……是我承担责任,但是我买这车就花了几十万,我是买来做业务的,现在还没赚到钱,又给出了这事儿……不是我不想负责,而是我确实没办法……你实在要追究,就把我这条命拿去吧……”

苍老的史妈妈身体颤了一颤,她望着那个男人,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这个老实的­妇­女,辛苦了一辈子,这个时候,却连一句骂人的话都讲不出来,细云的心抽疼。

起身就看见身后的颜华阳,她沉默的从他旁边走过。

医院的办公室,医生坐在她对面。

“他的情况不算太好,大脑的血管被堵住了,那个位置特殊,我们不能进行手术,是醒是睡,是生是死,就看他个人的造化了……”

医生喝了一口水,又道:“坦白说,你最好做好心里准备,他的情况要一直呆在观察室,每天的花费……”

是这样吗?又是因为钱吗?细云闭上眼睛,忽的想起一句话,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多实在的话啊,她苦笑。

“现场有没有发现一张支票……”细云打断医生的话,钱最重要,她终于是明白了。

“好像没有……”医生答道:“不过我们在病人的衣服兜里发现了一些碎掉的纸片,应该是你说的支票……”

她站起来朝外走,像个木偶似的,她没有去看史景铭,也没有去找史妈妈,而是走向大门的方向,颜华阳跟了出去。

她在便利店里翻找。

“你找什么……”颜华阳问。

“酒,我要喝酒。”

他一怒,扯着她朝外拖,大街上已上没有人了,风吹得叶子阵阵作响,颜华阳松开她的手,她没站稳,跌在地上。

“你很想他活着,哪怕他没有意识,哪怕他只能躺在床上……”

“是。”

“你很想他妈妈健健康康……”

“是。”

他蹲下来,轻轻抬起她的头,她没有看他,或者是不敢看他。

颜华阳轻易撕碎她最后的坚持。

“其实你心里知道该怎么办的,细云……来,清醒的告诉我,我要你清醒的告诉我……”

信心

是,她知道,她都知道,史景铭这么傻,连钱都不要,她就只好求他,求面前这个男人,只要她开口,那就什么都解决了,他有钱,有她最缺的东西,便可以决定她的命运,她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她刚才还信誓旦旦的告诉他,宁愿一辈子孤独终老也不会和他在一起,可是命运总在在开她的玩笑,才多久,她就不得不屈服,她得求他救史景铭,用她的身体,用她的自由来换取需要的金钱。

她真的不想看见他的眼睛,他的脸,她想她要喝醉了才可以坦然的开口,她想她要喝醉了才能再次爬上他的床,五年前就是这样,那一晚,她也是喝了一些酒,所以并不感到太疼,只有酒­精­,才能给她迷幻的梦境。

他为什么要撕裂,为什么连这最后的勇气都不留给她。

“细云,告诉我,求我……我就答应你……”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这可笑的坚持,却一定要亲口听她说出来,在她清醒的时候说出来,他想他一辈子也不会从她口里听到“我愿意……”这几个字,便觉得这逼迫也是一种承诺,他要听她说,听不到誓言,这些话,也是好的。

被迫看着他,被迫说出口。

“颜华阳,求你,救他,我用自己来偿还……”

“细云,再说一遍……”

“颜华阳,求你,救他,我用自己来偿还……一辈子来偿还……”

“细云,再说一遍……”

“颜华阳,求你,救他,我用自己来偿还……一辈子来偿还……”

如墨般黑重的夜,一层一层的云堆积着,仿佛被压得要挨到地面上来,天边偶而有白光闪过,紧接着便是一阵阵闷哼,冷风吹得外面的树叶哗哗作响,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欧式别墅,屋内一片漆黑,安静的空气中,压抑的嘤咛声不时传出,温度透着黏腻,粗重的喘息仿佛从紧贴的缝隙中被挤出来,舒服得似乎毛孔都舒展开了,男人的眼睛分外明亮,在黑暗中像是两颗闪亮的珠子……

细云闭上眼睛把头偏向一边,却又被他掰回来,他的­唇­压上,火热纠缠,强势的挤进去,攻城掠地,连一丝缝隙都不愿留给她,她左右移不开,便只好沉默的接受……

“细云,记得以前吗?”他止不住的回忆。“那时你会主动抱我,会主动吻我,会给我你所有的热情……”

别人说老年人总是喜欢在夕阳落山的时候回忆年轻的时候,那是因为他们知道时光逝去,青春美好不在,他在这种时候总会想起以前的崔细云,笨,却真实,而不是这样压抑的,驯服的,隐忍的,连热情和真实的反应都不肯给他的女人。

再也得不到的东西,总是让人怀念的,比如青春,比如爱情,比如说他身下的这个女人,他的内心,蓦的一苦。

“细云……”他止不住的念她的名字,她的名字就足够让他兴奋,紧紧的抱着她,感受着她的体温,努力找回曾经的美好。“让我们忘了这一切,重新开始,好不好……”

可是努力的,只有他一个人,她的反应,太过僵硬,他甚至不敢开灯去看清她的表情,他怕,怕在她的眼底,看见一片冰冷。

“细云,相信我,我会对你好的,像史景铭一样对你好……”

细云心里蓦的一叹,说话也得看缘份,有时候,一句话,便可以让人感动一辈了,而有时候,再动人再动听,却也没有感觉。她对他,已经没有了感觉。所以连这样的一句话,也觉得是多余。

“细云,我叫颜华阳,你记住好不好……”

“细云……”

“细云……”

他每唤一次,细云就觉得自己更难过一点,他想要的反应,她已经不能给他了,他唤她,不过是在提醒她,提醒这现实……

“快点结束好不好,我累了……我想休息了……”

他怔了一下,动作蓦的粗暴起来,他忍不住,真的忍不住,最后结束在他的愤怒和她的隐忍中,身下的女人沉沉睡去了,颜华阳却再也睡不着,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敢打开旁边的灯,她的表情很平静,没有皱着眉,脸上也没有泪痕,他心里的惶恐这才渐渐消了下去,他勾着­唇­冷笑,他颜华阳,居然会害怕看见一个女人的表情……

可笑,真的很可笑。

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着了,醒的时候已是半上午,放睛的天空,从落地窗看出去的视野很好……山绿,草青,花红……

她就站在落地窗边,呆呆的模样,仿佛一幅凝固的画。

如果时间能在此刻停留,岁月静好,人比花娇,永远这么她望着天,他望着她,这样看一辈子,也许是一件更让人舒服的事。

她还是回了神,偏头看他,淡然的模样。“你起来了……”

他点头,朝她招了招手。

她乖顺的走向他,却不想踩着了拖在地上的床单,半跌在地上,而身体,已经完□露,她抬了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无所谓的站起来,云淡风清的表情……

他蓦的一愣,以前的崔细云,可不会这样,她会笑着让他别看,闭上睛睛,不准耍流氓,可是现在她这种无所谓的样子,把自己定位成了什么……

妓汝?情­妇­?她的表情已经告诉他了,颜华阳有些害怕的看着她,崔细云不是在污辱自己,而是在污辱他……

“细云,我们结婚……”他一下就说了出来,几乎没有任何不适。“我们结婚……”他重复。

即将碰到他身体的手却一下缩了回去,她坐在床边,拿被子掩了掩自己的身体,眼睛却已经瞟向了窗外。“我可以留在你身边,但是……不结婚……”

她已经是另一个人的妻,那简单的指环摘了下去,却又没有摘下去,那四指上,有一个看不见的印,会留下一辈子。

“崔细云……”他的声音再掩藏也透着压抑。“刚才的话,你再说一遍……”

她叹了一口气。“华阳……我可以留在你身边,陪你上床,一辈子的时间。你可以有别的女人,我不介意,你也可以和别的女人结婚,我不介意,但是……我不嫁给你……”

“为什么……”

她没有回答。

“崔细云……”他控制不住的吼,浑身的血液似乎沸腾了,他控制着不要再甩她一巴掌,他捧着自己的一颗心摆在她面前,却被她弃若敝履,这简直是他这辈子受的,最严重的侮辱。

“你以前不是一直梦想着嫁我吗?”

“你也说了,那是以前,梦醒了,人总是会回到现实的。”

“可是现在你有一个重温旧梦的的机会……”

“那时我十八,现在我快二十五,华阳,我已经过了做梦的年纪……”

什么梦不梦,她全都是在胡说,别以为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颜华阳捏着拳头,定定的盯着她,他真想把她给吞到肚子里去,盯了她大概有五分钟,颜华阳抖抖­唇­,什么都没说,掀开被子甩开门走了。

早饭的时候他已经不在,管家还告诉她说颜华阳中午和晚上都不会回来,但他吩咐,让她自个儿吃好睡好。

这么酸的吩咐,细云也只是笑笑,安静的吃早饭,然后午饭,接着午睡,他不在,她真的吃好睡好,连心情,也略略好了一些。

起床管家就说有电话找她。

是医院打来的。

司机把她送去,医生在办公室等她。“崔小姐,我解释一下,不是我们医生没有医德,而是医院确实也有医院的困难,史先生的治疗,一天要花很多钱……医院不是慈善机构,希望你理解……”

她一下傻了。

“今天结帐的时候,颜先生的助理打电话来说缓一缓,公司财政有些困难……”

这蹩脚的借口,颜华阳会差这点医药费,他只是在等她的妥协。

办公室外面,史妈妈一脸无奈的看着她。“细云,伯母没用,但是伯母求求你,我可以不活,我可以放弃,但是景铭,他不能被放弃……对不起……我知道我们两个对不起你……”

她总是做一些可笑的事,以为自己能反抗,反抗他,反抗这命运,可是,她连做梦的时间都这么短,颜华阳甚至不用费多大的心思就能想出整治她的方法,他甚至不用和她吵,不用面上给她难堪,他只需要让她知道,史景铭和史妈妈的命握在他的手上,而她要做的,就是完全的服从。

这服从当然也包括成为他的妻,她根本没有选择,也别妄想在手上能为史景铭留一处最­干­净的地方。

她总是这么傻,每次都要头破血流才会明白。

她打电话给颜华阳,有些恶毒的想,他要娶了她这颗扫把星,她就嫁好了,克死了他,也是为民除害。

细云曾经幻想过这种场面,连男主角都是一样的,只是幻想的时间太遥远,很多细节,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想象中的婚纱是极漂亮的,长长的拖尾,行走时像孔雀尾巴一样散开,她的皮肤白皙,衬着­精­致的妆容,整个人像洋娃娃一样漂亮剔透,抬起头时,肯定是公主一般骄傲的神情。

每个女孩都是一个公主,华昭曾经在一个午后如是说。

“那灰姑娘呢?”她如是问。

“就算是灰姑娘,碰见王子之后也会华丽的变身。”华昭望着她的眼睛亮得像是夜空中的星星。

飞飞

收回思绪看着镜子中的女人,她没觉得现在的自己像公主,只是想起了另一句话,完美的爱情包含百分之八十的谎言,而婚姻,也同样如此。

兜兜转转,人生像迷宫一样又回到了原点,只是她已不是那时的她,颜华阳也已经不是那时的颜华阳,这座漂亮的宅子五年如一日,物仍在,人仍在,只是心已非。

再漂亮的婚纱照,也仅仅只是漂亮而已。

他就倚在门边,浓墨星目,难得的透着温和,手支在下巴上,嘴角浅浅的笑意,如果他的高级主管们看到他这副模样,一定会觉得河水破冰,春暖花开。

他看起来真的很开心。

“细云,今天的你,很漂亮……”

“谢谢。”简单的两个字把亲密的距离拉扯开。

“笑一笑……”忽略这疏离间。“细云,乖乖的,笑一笑……”

犹豫了一会儿,她才微微扯了扯嘴角,乖乖的,对,她要乖乖的。

所有情人幸福的一刻,也不过就是这样的画面,他满意的喟叹,终于,事情还是朝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了,不管细云愿意不愿意,她还是嫁给他了,她还是得成为他的妻。

“细云,你开心吗……”

她没有回答。

他闭上眼睛,睁开时却是一片平静。“我很开心……”

是的,他很开心,这就够了。

颜华阳的婚纱照,自然是全宣城最好的团队,他牵着新娘的手出现那一刹那,现场的男人女人都有一瞬间的失神,最具价值的黄金单身汉,曾经有名的宣城第二美女,纠葛,杀弟,入狱,现在结婚,这本来就是一场电视剧般的爱情故事,有什么比故事更吸引人的呢,故事的主角,怎么也得多看两眼不是。

只是拍照的时候有些麻烦。

“那个……颜夫人,不用那么紧张,笑容自然一点,靠近一点,亲呢一点……颜先生是你的老公,你可以抓着他的手,抱着他,吻他……”

每一个镜头,摄影师都会重复好几遍,可是每一次,她都是这样,僵硬的动作,僵硬的笑容,整个镜头,也只剩下僵硬一种感觉。

其实摄影师也有些不耐了,听他的语气就知道,最先“颜夫人”三个字叫得很重,然后又慢慢的轻下去,最后变成了哄孩子一般的语气,他拍了这么多相片,怎么会感觉不出来,用“紧张”来形容颜夫人的僵硬,还真是客气了,只是——

谁都看得出颜华阳把她当宝一样,大概她不高兴,倒霉的,会是他们这些工作人员,“颜夫人”三个字,就是他对自己的提醒。

更何况,除了可能不高兴的颜夫人之后,已经有些不高兴的,是颜先生。

摄影师叹了一口气。“颜先生,也拍了很久了,我想夫人大概是累了,我们先休息一下,好吗。”

颜华阳点头。

佣人给工作人员送上了糕点和饮料。

他把点心递给她,自已端了一杯咖啡喝着,微皱的眉,掩饰不了的不悦。

她抬眼就瞧见了。

“华阳,对不起……”温顺的道歉声,眼里是一种以他为天的卑微感,细云甚至还垂下了头,她想起他的要求,乖乖的,对,她要乖乖的。

颜华阳被她这句对不起噎了一下,原本的质问是怎么也问不起来了,她的表情让他难过,他不是皇帝,他不需要她对他这种疏淡的尊敬,可是他又没办法对她发脾气,她已经说对不起了,他连找碴儿的借口都找不到了。

“对着我微笑,真的有这么难吗?”他压抑着问。

“对不起……”她重复,望着他的眼神无辜且无措。

他最受不了的就是她这种眼神。“崔细云,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控制不住的朝她大声了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理,你对着我才会这样,是吧,如果我换成了史景铭,大概你会乐得飞上天……崔细云,他已经瘫了,你是不是还想着爬上他的床……”

每一句话都像是利剑一般,她瞪大眼睛,心倒不是很疼,也许已经习惯了,最终,平静的微笑。“华阳,我已经嫁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想怎么样,他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吗?看着她,忽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宁愿她和他吵,这样的无意,比有心真加伤人。他其实怎么会不明白,她真的无法对着他轻松,所以坐在身边就紧绷着身体,这就是他强求的幸福,他以为自已应该满意的,可是仍然觉得心里有一根刺,爱情是一种欲望,当得到一点之后,就会想到更多,可是细云,还有更多的东西给他吗?

“对不起……”她仍然恭恭敬敬的看着他。“对不起……”

“你给我闭嘴……”他有些抓狂。“闭嘴。”

她依言闭嘴,拿起一块儿桂花糕放进嘴里。“嗯,很甜,师傅做的不错。”她似乎已经忘了一秒钟之前的争吵。

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又吐出来,真他妈苦。

管家过来告诉他有客人来了,细云等他完全离开后放下手里的糕点,抬头看了一下客厅的方向,常翊东和他轻轻拥抱了一下,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看起来挺融洽。

后面的照片颜华阳大概是想通了,便直接让摄影师拍,他不想去折腾细云,也不想去折腾自己,就这样吧,就这样了,她人在身边,照片拍成什么样,有什么关系,谁在乎。

室外拍完之后准备挪进室内拍,他有电话响了起来,大概有什么重要的事,他说要去书房先处理,细云看着工作人员忙来忙去,提着婚纱在秋千上坐了下来。

一个­阴­影笼罩下来很久都没有离开,她抬起头,是常翊东。

一段时间没见,他仍然没什么变化,看着她的表情也很平淡,似乎当初她找他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细云微微笑了笑。

“开心吗?”他在旁边坐下来。“嫁给华阳,你开心吗?”

秋千轻轻晃着,细云垂下头,他明明知道的,可是他不愿帮她,所以开心或者不开心,都只是她一个人问题罢了,没有必要向旁人交待,更没必向他交待。

“我知道……”他说。“你还在怪我没有给史景铭一份工作,但是细云,你真的认为,就算我给了史景铭一份工作,你们就会过得好吗?你和史景铭在一起,不会有幸福的。”

她苦笑,每个人都是这样,喜欢拿自己想象的情况去判断她的幸福,颜华阳曾经说呆在史景铭身边不会比呆在他身边好,常翊东现在也告诉她她和史景铭在一起也不见得会幸福。

他们都把自己当成上帝。

“如果你帮了……就算我们两个过得不幸福,最后结局是这样,我至少不会后悔……常翊东,说到底,你也只是一个和颜华阳差不多的人罢了……”她不想反驳,却仍然忍不住开口。

他没有否认,只是看着她道:“细云,我和华阳是不是同一类人已经不重要,我只想告诉你,如果你有什么其它的想法,随时打电话给我,我会帮你……”他顿了顿。“但是只帮你一个人……”

细云沉默着没有回答,他起身离开,背影看起来格外潇洒,细云忍不住想,常翊东,也许才是一个活得最通透的人,不强求,不放弃。

可是她不会找他,永远不会。

一个月后,细云和颜华阳在某私人会所完婚。

松软的面包,小小的两只挤在一块儿,皮被烤得金黄酥脆,白芝麻洒在顶端,似乎只需戳一戳,便会窜出一抹浓香,面包旁边是切成片的火腿,微微用油炸了下,边缘已经焦成金黄|­色­,最是可口的模样,盘子中间是两个煎好的­鸡­蛋,蛋黄七分熟,边缘是­奶­白­色­的蛋清……再过去一点,是温好的牛­奶­……旁边摆着刀叉……

颜华阳下了楼便接到她的微笑。

“早餐都准备好了,来吃吧……”

颜华阳突然想起不知从哪儿听来的一句话,所谓的好老婆,就是你起床时,早餐已经摆在了桌上。

“好老婆”三个字在舌尖辗转了一遍又一遍,终于让他品出几分甜来,忍不住便去看她。

从落地窗透进来的阳光把她的头发涂上了一层光晕,她的笑容在阳光下更显灿烂,简直是能溺毙人的海水,他走过去,在她额上吻了一下,她仍然有些躲闪,大手圈住她的腰,不容抗拒的吻上去,她有些挣扎,但过了一会儿就安静了,只是不怎么看他的眼睛。

颜华阳有些无奈,他们已经结婚好一段时间了,她仍然抗拒他的亲吻,只是有些抗拒,却从来不会拒绝,还会每天早上给他准备好早餐,晚上给他准备好晚餐,在他回来的时候递上拖鞋,睡觉前放好洗澡水,对他的求爱,也不怎么拒绝了……

翎飞

他想,崔细云会一点一点改变的,你看,她不就是在做着一个妻子该做的一切吗,尽管她的话不再多,也从不分享她内心的一切,可是她浅浅的笑容,让他有信心改变一切。

“细云,你多睡一会儿吧……”他每天都这么说,可她似乎从来没有听过,他只好又把同样的话说完。“这里有管家,有佣人,他们会负责这些事的,就算来不及,我也会到公司去吃……每天你都这么早起来,我会心疼的……”

她只是对着他微笑,浅浅的。

不再说什么,一方面不想她这么劳累,另一方面却又不知道如果有一天真的吃不到她做的早餐,他会不会又觉得不舒服。

吃完早饭之后,他准备去上班,她像每一天一样把他送到门口。“细云,白天出去逛逛吧,老闷在屋子里不好……

她也只是微笑。

等他离开后,细云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不远处的管家会上前来问她是现在用餐还是呆会用餐,细云像每天一样摆摆手,然后回卧室。

终于又一个早上过去了,如果她能活到八十岁,那么就还有二万零几天的日子,想完之后,她会闭上眼睛再睡一会儿……

她的生活就是这样,像他曾经要求的一样,乖乖的,以他为中心,以他为天,以他为一切,她会做到他的要求,就是这样,听他的话,服从他,如果他还要更多的东西,她没有了,就算有也不会给。

半上午她会打电话给医生问问史景铭的情况,她从不去医院,颜华阳不想她去医院,她也会听话的,不去。

打完电话之后就无事可­干­,颜华阳老叫她出去走走,可就算出去了,她又能去哪儿呢,还不是要回到这儿来,何必呢。逛街,她已经没有了兴趣,当季的衣服,都是目录直接送过来让她挑,就算是订制,也会有专门的设计师上门来为她服务,吃的蔬菜全是专车送来,化妆品也同样是经理亲自上门。

这是她曾经想象的豪门生活,她是当家主母。

管家见她不愿出去,也会建议她找点其它的事情做,这所豪宅里,什么都是一应俱全,室内室外游泳池,专业的影音室,国际比赛标准的网球场,羽毛球场,斯洛克室,健身房……

她所需要的东西在这所宅子里都能完成,可是她似乎又什么都不需要。

其实生活也没有颜华阳想的那么无聊,只要不想太多,一天的时间,还是可以过得很快……

这天下午起床就接到颜华阳的电话,说是书房有一份文件,让她送去,她去找了来,然后司机把她送过去,她交给他,然后又离开……

颜华阳看着她的背影半是高兴半是惆怅,他真需要文件,会让她送来吗,让她送,也不过只是一个借口,他想见见她,或者陪陪她,喝下午茶,或者逛街,他都是乐意让出时间的。

可是她却装傻,连一句话多余的话不说就走了,细云有时让他迷惑,她明明对他这么好,这么体贴他,他应该满足的,可是,他又不喜欢她的沉默,以前的细云,话那么多,他骂她一句,她能顶十句回来,可是现在,他骂十句,她却是一句也不会顶回来。

康德男的敲门声唤回了他的神。

“怎么了,老板……”

他摇摇头。

“如果舍不得夫人,可以让她等你一会儿嘛,反正晚上没有约会,你可以和夫人一起回去……你不开口,夫人又怎么会知道呢……”

颜华阳皱了皱眉,略略想了想,把号码拨了出去。

“细云,上车了吗?”

“还没有……”

“那你上来吧,你陪我,我们呆会儿去外面吃饭,然后看电影……”

“啊……”她怔了一下,错愕的语气。

“你有其它安排?”

原本管家说让她养一条狗来陪她,她正准备去看呢,不过,如是他有要求,当然是他的要求比较重要。“没有。”

“那你上来吧。”

“好。”

颜华阳不时看看坐在沙发上的女人,微垂着头,极乖的模样,全神贯注的看着手时的杂志,背挺得很直,茶几上的点心和饮料都没动……

他过去抽走她手里的书。

“看什么呢?”

嘴角的笑容在看见他之后一下僵住了,然后不着痕迹的消失,再平静的看着他。“没什么?”

他却太过怀念她刚才的笑容,那么真实,那么灿烂,恍惚捕捉到了一点什么,细云似乎从来没对着他这么笑过。

“细云,笑一下……”他控制不住的就开口道。

她怔了一下,嘴角扯出一点弧度。

可这笑容,熟悉得让他害怕,他的心蓦然的一慌,他似乎能遇料到某种表象即将龟裂,他所有的自以为是,都将变成一场可笑的笑话。

不是这样的?慌忙躲开她的眼睛,他狼狈的看着窗外,自我安慰的想,细云是他的妻子,她尽责的做着妻子的一切,看,她对他其实还是很好的,为他做早饭,等他回家,递上拖鞋,放好洗澡水,所有的夫妻,不都是这样吗,她对他,只是话少了点而已,可是,他已经足够了解她了,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对,就是这样,他回到办公桌前,拿起文件开始处理,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信任,他不能想太多了,这样不好,对他不好,对细云也不好。

细云见他又开始办公,而她手里的原杂志也被他带过去了,便只好拿起一旁的报纸开始看,其实看什么都是一样的,刚才那个故事很动人,却也只是故事罢了,报纸上新闻很平淡,可是却是真实的,现实,永远没有故事那么浪漫。

又坐了一会儿才拉开门出去,颜华阳放下笔,怔怔的盯着她刚才坐过的地方,沙发上还有一个浅浅的印,她的手机还放在茶几上……

颜华阳鬼使神差的走过去,手机才握到手里就响了起来,是管家打来的。

他摁了接听键。

“夫人,你不是说去看狗的吗,怎么不去了,不是我话多,你一天在家确实瞒闷的,养条狗陪你,不是蛮好的嘛……”

“她不在……”颜华阳开口,那边的声音明显顿了一下。“她想养狗……”颜华阳问。

管家顿了顿道:“我之前跟夫人提的时候,她确实有这个打算,夫人一天在家的生活其实挺无聊的,有个狗陪着她,时间过得快一点……”

可是她从来没有和他提过,连她闷的事也没提,她总是一副平静无忧的模样对着他,他以为……以前的崔细云,最受不得的,就是寂寞……

挂断电话后,颜华阳望着外面的天,一直望着,直到她进来。

“听说你想养条狗……”他问。

她怔了一下,没有回答。

“我不喜欢狗。”他说。

这次她回答的得快。“那就不养……”

他忽的就为自己悲哀,原来所有幸福,真的只是表象,她只是服从,只是听话,只是在达到他的要求。

风有些大,被打在玻璃上的雨珠慢慢积聚成一大滴,然后似乎承受不了那重量,像蜘蛛线一般扯出一条纹路,最后断掉,落到他看不见的地方。

颜华阳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餐厅中央洛可可风格的水晶吊灯来自捷克波西米亚——据说世界上最好的水晶工艺源自于这个国家,华阳,我要一个最好最贵的挂在客厅。

原本已经遗忘的记忆,倒是一点一点又想了起来。

“你还记得曾经说过要在客厅装一盏波西米亚的水晶吊灯吗?如果你想,我们可是去那边度几天假,然后选一个回来……”

她茫然的看着他。“我曾经说过吗?我没印象,是不是你记错了。”

他想起来了,她却不记得了,颜华阳的热情,像被泼了一盆凉水似的,瞬间冷却了下来。那水晶的光泽刺得他的眼疼,他垂下视线,淡声道:“没事,用餐吧,在办公室等了我几个小时,饿了吧。”

她点点头又沉默了下去,他盯着手里的刀叉,顿觉无味。

这个地方是他订的,来之前问她想去哪儿,她说随便,想了一想又说去LAETEI。

却被他拒绝了。

LAETEI以甜点出名,以前的崔细云很喜欢去,那时华昭还在,他没空,华昭有时便会陪她,当时他坐在办公椅上,看着沙发上的女人,忽然很想知道,细云是不是真的会百分百的顺从他。

“我不想去……”他故意看着她,说。

“那你想去哪儿。”她的情绪没有任何波动。

他说了这家餐厅的位置。

“好……”她甚至连眉眼都没有动一下,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就去哪儿吧。”

他捏笔的手却一下收紧了,崔细云不喜欢这个地方,因为这个餐厅让她难堪过,这里的服务员羞辱过她,而她也羞辱过这里的服务员,以前她还发脾气说再也不来的,可是现在,她的眼睛里只剩平淡,他的任何要求,带给她的,都只有平淡,就连他的人,她也只用平淡来对待。

他的坚持,只是一场笑话。

收回思绪,颜华阳叹了一口气。

“颜先生,真是巧……”

耳边一道声音,他回过头便认出来了,是前不走回国创业的一个男青年,来请教他一些商场上的事,他喜欢这种有冲劲的男人,便给了他一些意见,想不到今天又碰到了。

“这位是……”

他没有开口,等她的反应,却只见崔细云站起来,微微笑了笑道:“我是他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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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高兴的伸出手。“你好你好,颜太太,前不久你们的婚礼太低调了,我都没有送上祝福……颜太太果然如传说中一样漂亮……”

她微笑。“谢谢。”

比起颜夫人来,男人对颜华阳的意见更有兴趣一些,细云邀请他一起坐的进候,他没有拒绝,然后便开始问颜华阳一些商业方面的问题……

那一句“我是他太太”终究是让他高兴的,颜华阳一边回答着问题,一边不时瞟一眼细云。

她微笑着,乖顺的坐在他的旁边,甚至她的眼睛也是瞧着他的,一副以他为天,为他骄傲的模样,可是他的热情却渐渐的冷却下去,他瞧出来了,细云只是在装,她在装颜夫人应该是怎么样,怎么样大方,怎么样得体,怎么样让他高兴……

他渐渐确信,细云真的会呆在他身边一辈子,会好好扮演颜夫人这个角­色­,只是心里再也没有他,甚至让他连刺也挑不出来,让他连发火都找不到理由。

回去的路上同样安静。

“细云,明天我要出差……”他看着如长龙一般的路灯,打破沉默。“去国外……”

她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然后闭上眼睛,一副极累的模样……

“细云……”心里像卡了一根刺似的难受。“我要离开好几天呢,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嗯,那边天气冷,你多穿一点衣服,然后,应酬时酒不要喝太多,再然后,如果自个儿开车,小心一点,嗯,还有……还有……”

他偏过头就见她努力的想着,眉微皱着,极紧张的模样。

妻子对丈夫的叮嘱,不是应该是发自内心的吗?她却想得这么辛苦,除开这平常的话语,她就没有什么其它的要告诉他了……

“细云,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帮你带回来。”

见他不再纠缠在这个问题上,她似乎松了一口气,十分轻快的答道:“没有,不用。”

所有的感觉都只剩下了苦,他闭上眼睛。“不祝我一路顺见吗?”

“那……祝你一路顺风……”

这种反应,他想发作却不知道从何发作,她已经在他身边了,尽责的扮演着妻子的角­色­,温柔娴静,无可挑剔,连床上的体位,也全都配合着他,她已经这样的顺服了,他还想怎么样,他还能怎么样,骂她吗,摘下她的面具吗,可是那面具下面,等着他的,又是什么。

会不会连这最后温柔都不在,只留一片冰冷给他,何必,他何必连这最后的生路都不留给自己。

就这样吧,哪怕这样虚伪的过着,也是好的。她在,他也可以幻想她是真心的。

他这么告诉自己,努力说服自己,可是真的不甘心,他是颜华阳,是从来没有输过的颜华阳,他想,他总有手段让她屈服的,这个细云,不是他想要的细云……她得变回去,她一定得变回去。

颜华阳的眼底森寒。

车子一路驶回了颜家,他心里烦,他要拆了崔细云的伪装,他要她发脾气,他要她骂人,他要她摔东西。哪怕她现在对着他吼,和他打架,也比这样要好,也比这样的平静要好。

拖着她上楼,管家甚至不敢上来和他打招呼,踢开门,把她扔在床上,他扑上去的动作几乎是粗鲁的。

“脱衣服……”他控制对她好的想法,退开,他就是想让她难堪,让她闹,让她反抗。

可是她却只是坐起来,连眼睛都没有瞧他,手伸到胸前,然后解开了扣子……

“继续,内衣,­内­裤,把自己脱­干­净……快一点……”

她愣了一下,甚至身体都轻颤了一下,却仍然只是乖乖的,乖乖的把自己脱得­干­­干­净净。

牛­奶­般透白的身体完全呈现在他面前,只是她的表情太碍眼,那么平淡,像个木偶一样,他要的,是一个鲜活的人,不是一个木头。

“崔细云,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她极平淡的摇了摇头。

一闪而逝的绝望,他像头狮子一般的来回走来走去,他生气,他愤怒,他见不得她这个模样,连这具深深迷恋的身体,他都提不起兴致来。

“你别装了……”他朝她咆哮。

她只是茫然的看着他。

“别那么看着我……”

她垂下视线。

颜华阳控制不住的扑上去,他要掐死她,他真的想掐死她,只有她才让他这么难受,只有她才让他变得完全不像自己。

手已在搁在了他的脖子上。“崔细云,你给我变回原来的样子……”

她只是抬了抬眼。“我原来是什么样子……”

“原来你就是……”他忽然什么也说不出来,他说出来又怎么样,她做出来了又怎么样,还不是只是一个木偶,还不是没有灵魂。

这就是崔细云对他的报复,别人说女人最狠,崔细云不但狠,她还很聪明,她成功了,他痛苦极了,死了一般的痛苦,这场婚姻,就是她最好的报复。

颜华阳闭上眼睛,搁她颈间的手松开。

细云,你想怎么样,他该怎么办。

离开的时间转眼就到,颜华阳看了一眼等在车子旁的细云,细心交待:“天气预报说这几天温度会大幅上升,你注意一下,如果真的热起来了,就把卧室的被子换薄一点……中央空调温度不要开太高……如果不小心感冒了,让医生过来看看,盯着她吃药……”

管家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先生。”

他又道:“中餐尽量做丰富一点,她有些挑食,多素少荤,还有那些补气补血的看着她喝下去……如果她不喝,就说是我交待的……”说完又瞟了一眼外面,阳光下的剪影纤细柔弱,他平静的表情依旧平静,只是声音渐渐被冷厉侵占。“如果我回来时,她瘦了一点,你这个管家也不用当了。”

管家惶恐的点了点头。“知道了,先生。”

颜华阳努力想着还有什么没交待的,衣,食,住,行,天气,都已经交待完了,想想差不多了,远处细云无聊的踢着地面,她是等了好一会儿,他也说了好一会儿,事无巨细,交待得像要离开三五年似的。

这种婆妈的­性­格,是颜华阳­精­分成另一个人了吧,他自嘲的想,他何尝不想潇洒的走,可是……碰上她,碰上与她有关的事,便潇洒不起来了。

先爱者负,不爱的,永远可以高高在上。

颜华阳叹了一口气,走到车边时她又对着他微笑,忽略这刺眼的笑容,握着她的手上车。

车子一路上都很平静,机场里康德男已经到了,旁边还伴着一个女人,颜华阳见过几次,是康德男的女朋友。

“老板,夫人……”

细云微微点了点头。

“帮我好好照顾他……”她对着康德男道。“平时不要工作太晚,早餐一定要吃,喝了酒不要让他开车……麻烦你了……”忽略这教条式的关心,颜华阳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你放心吧,夫人。”康德男微微颌首,态度恭敬,只是他抬头看着颜华阳的眼神,刺得颜华阳的心一疼。

他不需要他的同情,这更像是一种无心的讽刺,康德男关心他,可是,他是颜华阳,他不需要。他苦涩的打断细云的话。“好了,就送到这里吧……”

细云不再说什么,默默的退开,颜华阳看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这么短,却又这么远。

不远处的康德男已经拿好行李转身,旁边的女人却突然叫住他,康德男回头,女人一下扑上去,拥抱,亲吻。

他下意识的就去看细云,她也看着那两个人,嘴角微笑……

“走了,别磨蹭了。”颜华阳不甘的叫道,他承认自己是在嫉妒,是在羡慕,是在……停住脚步,腰间的手收紧成一个拳头,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几步回身拉过已经准备的离开的她……

“华阳,你­干­什么……”

狠狠的吻了上去,辗转吸吮,她没有回应也无所谓了。“细云……”他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我爱你。”

她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才放开她。“好好照顾自己。”

“你也是。”平淡的语气。

飞机平稳的行驶在三万英尺的高空,康德男递给颜华阳一杯酒。“细云……”他有些犹豫的看着颜华阳,有些事本不该他管,只是这么多年上司下属,颜华阳的折磨,他看得很清楚。“你们之间,就打算这个样子吗?”

颜华阳握着酒杯的手一紧,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德男,你快结婚了吧。”

康德男轻轻嗯了一声。

“她爱你吗?”

“爱。”

“那就好……”颜华阳的声调掩饰不住的疲惫。“好好珍惜她,我到现在才明白,彼此相爱,是多么的幸福。”

灯光打在他的脸上,一半­阴­影,一半明亮。

国外忙碌的工作让颜华阳没有时间想太多,会议,谈判,考察,几天忙碌之后,所有的工作,还是结束了。

“颜华先,为我们的合作愉快­干­杯……”

颜华阳举起酒杯,轻轻碰了一下。

“听说颜先生前不久结婚了,说一声迟到的恭喜。”

“谢谢。”

吃完饭后,康德男陪着颜华阳走出餐厅。“老板,我们去哪儿,下雨了……”

他站在餐厅门口,满目看见的,全是一个一个的陌生人,这个城市刚刚天黑,霓虹灯照出不输给白天的繁华,十字路口,他是该左转还是右行……哪一边,才是他正确的方向……

回去,也只是一个人而已。

“你先回酒店吧,我一个人走走……”

药丸

康德男把伞留给他,又不放心的道:“老板,别想太多了,你和夫人,总会有机会的。”

撑开伞沿着街慢慢走着,雨不是太大,但也不是很小,伞沿没没过多久就开始滴水,一个人的街头,雨打在身上,身体倒是不冷的,冷的,是心。

他们结婚这么久,细云的态度一直是这样,未来的日子,她也要一直这样吗,颜华阳不敢想象,如果这样的日子要过一辈子……可是放手,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么辛苦她才属于他,属于他的东西,他就不会再松开,要怎么样,细云才会改变,才会给他一次机会。

不知不觉到了唐人街,见着的面孔多少亲切了些,原来有了细云的日子,他会如此的害怕孤单。

颜华阳停下来,雨下大了,滴在伞上溅成小雨滴,他在一幢楼前停下来,屋檐的水一滴一滴不断往下掉,经年往日,重复不断立,地面上已经被砸出一个小坑,他呆呆的看了好一会儿,里面的服务员好奇的出来看他。

“先生,有什么需要帮你的吗?”

“这幢房子建了多久了?”

服务员有些摸不着头脑,里面又走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八十年了。”老头回答道。“建它的时候,我和媳­妇­才到这个国家,现在都吵吵闹闹过了好几十年了,你看,那地面,都被屋檐水砸出了一个坑……”

这就是水滴石穿吗?他打车回酒店,眼里的一切都变得美好。“麻烦开快一点,我急着回去给我太太打电话。”

回到酒店正好碰到准备出去的康德男,颜华阳进来时太匆忙,差点撞上他。“怎么了,老板,急匆匆的,出了什么事吗?”

颜华阳摇头。“没有,没有,我很开心,你去玩吧。”

回到房间,他先把手机拿去充电,他得冷静冷静,他得理理自己的思绪,他得想想第一句话开口说什么。

这几天他没有打过电话回去,他每天都告诉自己等一等,告诉自己不要着急。可事实呢,他不着急,她更不着急,没有人知道他忍得有多辛苦。

可是现在不用了,他想通了,她不打过来,他就打回去。

细云已经在他身边,就算她现在心里没有他,恨他,怨他,不理他,这都没有关系,无所谓了,他对她好,对她一直好,总有一天,会像水滴一样穿透她的心,颜华阳觉得自己又信心十足了。

拨出电话号码,电话很久才被接起来。

“华阳?”

“嗯,是我。”

“有什么事吗?”她的语气仍然恭敬疏离。

他却觉得无所谓了,心里也轻快了起来,像是风吹风铃,拍出清脆的声音。“没有,就是想你了……”

“嗯。”

她仍然沉默,他却觉得有好多话想和她说,心里满溢的,是期待。

断断续续讲了一个小时左右,第二天飞回去,出了机场离家已经不远,他却有些迫不及待起来,连红灯的时间也过得煎熬,好在,一样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条黑白的蝴蝶犬,他第一眼就喜欢上了,漂亮的眼睛像是嵌在黑土地里的钻石,望着人的时候闪一闪,格外的动人,颜华阳几乎一瞬间就想起了另一双眼睛。

它大概是受伤了,左腿的毛上沾染上了一些红,看着像是血迹,跛着脚一颠一颠的在马路上走着,走两步又停一下,幽幽的抬一下头,四处张望一下,不知怎么的就透着一股子可怜。

“你说,细云会喜欢这条狗吗?”

康德男顺着颜华阳的视线往外瞟了一眼,比起这种宠物犬,他更喜欢藏獒那种大型犬,不过夫人,谁知道夫人的喜好呢。

回来之前的几个小时间,他们开车去宠物街逛了一下,可一条街的店被他逛了几遍,也没见有什么猫狗入了他的眼,怎么回国后,这么一条受了伤的狗,倒让他给看上了,康德男有些不理解颜华阳的品位,只能往那句老话上想,野花不如家花香。

“下车。”康德男听到颜华阳这么对他说。

“做什么。”

“抓住它。”

康德男做颜华阳这么多年助理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经他手的文件,都是公司机密级的,要是放在古代,怎么也算着一品的地位,结果现在被皇帝命令去抓狗,他怔了一下,就见颜华阳的脸­色­黑了一黑。

“快点,难道要我去啊。”

颜华阳的模样确实不像是在开玩笑,康德男犹豫了一会儿,见他又要开口,只好打开车门,可大街上抓一下条狗?有损他­精­英的形象吧……

康德男绷着脸站了一会儿。

“快点……”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无奈的挽起衣袖,还好,狗受伤了,尽管一追它就开始跑,可还是没跑多远就被抓住了,康德男抱着它回来,颜华阳小心翼翼的接过去,抚了扶它头上的毛,狗便呜咽着叫了一声。

玻璃上传来轻轻的声响,颜华阳很谨慎,用衣服把狗包住,还用手捏着它的嘴不让它叫,看一切没什么问题了,这才放下车窗,却仍然谨慎的只放下了一半。

是一对儿小情侣,年纪不大,忧心忡忡的模样。

“请问你们有没有见着一条蝴蝶犬……”女孩的声音娇滴滴的,描述的声音透着几分难过。“白­色­的身体,眼睛和耳朵都是黑的……”

康德男瞟了一眼颜华阳的怀里,淡声道:“蝴蝶犬不都是这个模样吗?”

女孩被他噎得怔了一怔。“好像你也说得对。”她烦燥的挠了挠头。

怀里的小东西动了一下,似乎听到熟悉的语调想探出头看看,颜华阳抱紧,不动声­色­的伸手朝另一个方向指了指。“我朋友在逗你呢,我们看见它了,它朝那边去了……好像还受了伤……”

女孩连连说谢谢,欣喜的和男朋友离开了,颜华阳瞟了一眼旁边的康德男。“第二次绿灯了,还不开车……”

车子开动,颜华阳手一松,小东西探出头,汪汪的叫着,叫了几声之后似乎是绝望了,只是一双眼睛望着颜华阳,颜华阳移开视线,道:“你会吃最好的狗粮,穿最好的衣服,睡最好的窝……得到最好的照顾……”

只是他忽然不知道,这样对它,它会开心吗,它还会想回到那个女孩身边吗,像细云一样,得到的,只身体,而心,永远遗落在了一个他去不了的地方。

回家时她正在浇花,脸上不知道怎么弄了一些水,阳光下,映得她的脸柔柔媚媚,不知怎么没注意就把水泼到了园丁身上,她微笑着似乎在给他道歉,却又不太认真的模样,拿着水壶继续浇……

“细云……”

转过身的时候她笑容僵了一下,然后敛了敛,放下手里的壶朝他走来。

“回来了……”接过他手里的衣服,极温柔的语气。

颜华阳点点头。

“饿了没……”她一边往里面走一边问。“我上午烤了曲奇,你要不要吃一点……”

“不用了……”他摇头,他不喜欢吃曲奇,华昭才喜欢,却不忍心破坏这良好的气氛。“对了,我给你买了样东西回来,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

“是什么?”她的表情仍然淡淡的。

“要等一下,德男送它去医院了……”

她不再问什么,只安安静静的坐在沙发上,然后打开电视开始看,颜华阳原本还想开口说说这条漂亮的蝴蝶犬,可是现在,什么也说不出口了,细云看起来没多大兴趣,她不问他在国外有没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也不问他有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就连这份礼物,她也没有太大的兴趣。

颜华阳急速跳动的心顿时觉得一阵无力,就像喝酒,初时喝着是喜欢的,所以拼命喝,可是时间久了,后劲就上来了,便只剩下难受。

过了好一会儿康德男才开着车回来,跟在他的车后面的,还有一辆车,他下来后,车子后面的那些人也开始行动了,细云便见他们从车上拿下为一些狗屋,狗玩具,狗粮,乱七八糟的东西,全是给狗用的,她抬眼去看颜华阳,他也正看着她,眼神温柔……

“你不是想养一条狗吗,我带了一条回来……”

细云怔了怔,表情没太大的波动,只轻声问道:“你不是不喜欢吗?”

他那时本就是气话,现在却有了讨好她的意味。“只要你喜欢,我都无所谓……”

细云只是微微笑了笑。

颜华阳看见她这模样,失落了一秒钟又开心起来了,他想再过几天,大概这一秒钟的不愉快也会没有的,百炼成钢,终有一天他也会百毒不侵。

那条狗已经经过处理了,受伤的腿也包上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康德男把它放下来,它那双眼睛四处瞟了瞟,径直走到细云旁边,蹭了蹭她的腿。

“喜欢吗?”

她把它抱起来,轻轻的摸了摸它的头,那狗便呜呜的叫了两声,乖乖的靠在了她怀里。

“喜欢吗?”他又问了一遍。

“喜欢。”

梦醒

可是颜华阳却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喜欢,她的情绪没有波动,语气也并不太愉悦,也许她并不喜欢这种蝴蝶犬,颜华阳控制不住的这么想……可是当成她是真的喜欢不就好了吗,不要想太多了。

细云对那条狗很好,给它梳毛,亲自喂它吃东西,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它,颜华阳远远的看着,看了好一会儿。

“细云,取个名字吧。”

“已经有了。”她头也没抬的回道。

有了?仍然是他不问,她就不说。

“叫什么?”压下心里的苦涩问。

“飞飞。”

飞飞?很普通的名字。“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没什么?”她摇了摇头,搁在飞飞身上的手僵了一下,在他看不见的眼底,分明闪过一抹伤痛。

她的女儿,她曾经想过一个名字,叫崔翎飞。

最近时间的颜华阳有些暴躁,打电话回家,管家回答他的第一句话往往就是夫人在给飞飞洗澡,夫人在陪飞飞玩,夫人和飞飞散步去了,夫人和飞飞……

平时他也忍了,他不在家,她又不喜欢出去逛,近乎苍白的生活,有一只狗陪着她,时间也过得快点不是,可是为什么难得的一个周末,他有心在家陪她,她的全部­精­力也放在了那只狗身上……

“细云……”才叫了一下她的名字,就知道她又不心在焉了,不远处的地方,佣人在陪着那只狗,佣人把球丢远,它去叼回来,简单的游戏,玩得不亦乐乎。

她就这么一直看着,嘴角翘起。

喜欢她的笑容,却仍然觉得她只关注在一件事物上不太好,就像药物癖的病人,太过依赖,并不是一件好事。而她对飞飞的关心,已经让她眼里没有了他的存在。

他是她的丈夫,而那条狗,应该只是一只宠物。

“细云,去睡午觉吧……我陪你……”

“啊……”她回过神。

“睡午觉……”颜华阳重复。

她眼角的余光朝外瞟,但仍然站了起来,飞飞大概察觉到了什么,汪汪的叫了几声,细云就停下来,有些不舍的收回视线,看了看他,又垂下头去。

颜华阳叹了一口气,她就是这样,明明不愿意,却不会违了他的意,只要她开口,他一定会答应她的,可是她不,宁愿这么不舍的看着外面。瞟向他的幽幽眼神,尽管时间很短,但他怎么看不明白——她只是不愿意求他。

“如果不想睡,那就不睡吧……”他忍不住顺了她的意。

“嗯。”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可他仍然从这个字里听出些喜意,如果这喜意是心里暗示,他也认了,只是她开心就好。

“我去书房……”

“好。”

转身上楼,颜华阳却在楼梯口停了下来,她似乎没有发觉,蓦自坐在沙发上想着心事……

嘴角勉强扯出一点弧度,这样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她看着它,他看着她,就算留给他的只是一个背影,那又有什么所谓,什么都无所谓,时间也就这么一天天过着,他们一天一天老去,然后死在一块儿,她始终,会陪着他一辈子。

晚上的时候柯白然给细云打了电话,要说细云现在还有什么朋友,怕就只有柯白然一个人,所以每次柯白然的电话,她都可以讲很久,颜华阳洗完澡出来就见她还在讲电话,他去书房处理了一点事回来时她倒是已经讲完了,可人却坐在阳台上,模样看着像在发呆。

颜华阳过去把她搂在怀里,­唇­在她颈上流连。“怎么了,有心事。”

她第一次没有摇头,而是拿开他的手。“我有一件事求你……”

“什么?”

华昭的骨灰,柯白然打电话的时候提了一下,她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去拿回来,因为过几天就是华昭的忌日。

华昭死前交待颜华阳把骨灰交给她,可那时她在坐牢,便只好和私人物品一起交给监狱保管,出狱后一是舍不得扔下,二是没钱买墓地,所以便一直搁在她床边的小柜子里。

后来结婚时,她没有提,华昭出事前一直想离开这个地方,她想他是不愿回来的,所以她也就没带出来,刚才柯白然说,骨灰盒的边缘有被老鼠咬过的痕迹……

她想,无论怎么样,还是不能把华昭一个人孤伶伶的留在那儿。

“我想……”她看着他。“把华昭的骨灰拿回来……”

颜华阳默默的看着她,华昭是他弟弟,拿回来也是应该的,可是她看着华昭的骨灰,会不会更伤心。

他这犹豫的间隙,细云已经有些慌了。“不行吗?那……”

“不是……我只是在想,把骨灰拿回来,不如把找块墓地把华昭安葬了……”

她看着他没有回答。

“细云……”搁她腰上的手紧了紧。“华昭已经去了这么多年,你的思念,留在心里就行了,让他入土为安,好不好……”

她的视线在夜­色­中停留了很久,才轻声道:“好。”

有些人,总是该遗忘的。

华昭的骨灰最后葬在了颜家的私人陵园,细云那天穿着黑衣,神情哀思。

对她来说,华昭或许不是最爱的那一个,但是,在颜华阳身边时,他给她的快乐,却足以牢记一辈子,在牢里时,她只要想着还有这么一个人曾经对自己好过,便有了撑下去的勇气,只是有些人,注定有缘无份。

比如华昭,比如史景铭。

而有的人,却是有份无缘。

“细云,别太伤心了……”柯白然递给她一张纸巾。

她擦了擦眼角。“太伤心已经不会了,只是有时候想起来,有些遗憾……”

柯白然扶着她下山。“对了,你和颜华阳相处得怎么样……”

细云抬了抬眼皮。“还不就那样,他只是要娶一个听话的崔细云,我只需要听话就行了……”

“你这又是何苦……”柯白然摇了摇头。“既然你已经嫁给他了,细云,何不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你总是这么倔,都到了这个地步,生米都煮成熟饭了,何必还这么……说句不好听的,你就是自找苦吃……”

“柯白然……”细云的语气淡淡的。“我也想让自己舒服一点,我也想好好的和他过下去,可是我一想起过去发生的种种,我的心,真的很难受……景铭还在医院,可是我连去看他都不敢,我怕我去了,他一个不高兴,又会断了景铭的治疗……我对他,连信任都不再有,就这样,你让我怎么和他过下去,怎么开心……我有时候也在想,凭什么让他一个人舒坦,我凭什么舒坦,我克了这么多人,应该得到痛苦,不是吗?”她一边说就一边呆呆的望着她,呆呆的,就那么看着她……

柯白然终于放弃了劝她的念头,如果这样细云能找到活下去的支点,那就这样吧。

晚饭颜华阳客套的让柯白然回颜家一起吃,柯白然本想拒绝,但看细云——细云虽然没正面看她,可眼神还是想她留下来的。

“好吧。”

才到家一团黑白的东西就朝他们奔了过来,细云张开手,飞飞一下就跳到了她手上,尾巴摇得快断了似的,大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

“夫人,飞飞之前在花园跑,爪子上有泥……”

细云放开它一看,果然有些泥,手都弄脏了。

“我去洗一下手……”她对柯白然道。“你先坐一会儿。”

飞飞很粘人,细云离开后又蹭到了柯白然腿上,柯白然没再抱它,只用脚和它玩。“你叫什么名字呀……”

飞飞哪能回答她,只尾巴显摇得很欢快,颜华阳分神瞟了一眼,道:“叫飞飞,细云取的……”

“飞飞……”柯白然怔了一下。

“有什么问题……”他何其聪明的一个人,解领带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说吧……”他笑着,语气渐渐冷下去。“说清楚……”

他嘴角生硬的笑容和冰冷的语气都在提醒她,如是她不交待清楚,他有的是手段对付她。

柯白然学着他的模样苦笑了一下,她想起当初细云提这个名字的时候,手里还抱着颜华昭的骨灰盒,细云当时说了什么,华昭还有骨灰留给她,可是她的女儿,什么也没有留给她。

“细云曾经给我说过,她在牢里里给未出生的女儿取过一个名字,崔翎飞,翎是鸟的羽毛,而飞,意为自由……”

颜华阳起身去了书房,奢华的水晶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却只有他一个人,他恍惚想起一个成语,形单影只。

书房里却更加冷清,除了电脑,除了办公桌,除了惨白的灯光,还剩下什么,他在椅子上坐了很久,恍惚想起这几十年的人生,从小到大,一路走来,都只有他一个人。

叹了一口气,撑起身体拉开右边的第三个抽屉,里面有一个小小的盒子,他输入密码,安静的空间,叭的声响,他犹豫了好久才把手放上去,打开。

里面的东西不多,只有一张照片,照片是一个小小的孩子,很瘦,四肢似乎都还没有舒展开,脑袋上的毛很散,皮肤皱皱的……红红的像是一个萝卜……

照片上面,压着一个小小的锁,锁为白金打制,也是小小的,他拿起来,轻轻抚着上面的四个字,长命富贵,长命富贵……

可是那个孩子,甚至没能张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

思绪不由自主的回转。

当时接到康德男电话的时候,他正在国外处理一件紧急的事情,康德男告诉他细云给他生了一个女儿,其实他并没有太明显的情绪,他知道他和牢里的那个女人,不会再有什么联系,所以对那个生命,也没有太大的激动。脑子里只是有了一个意识,哦,他有了一个孩子,他当爸爸了。

可是康德男又告诉他,孩子身体不好,先天­性­心脏病,细云打过很多次电话给他,求他救孩子。

他远在国外,也没那份赶回去的心情,只让康德男尽量找最好的医生,不管怎么样,那是颜家的孩子。

他挂断电话之后也分神想了一下,一个女儿,应该叫什么名字。

可是三天后他就不用想了,康德男告诉他,孩子死了,心脏病引发的器官衰竭……

听着时仍然觉得有些难过,毕竟是他的孩子,可也仅仅是有些难过罢了,就连华昭的死也没能给他太大的情绪,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孩子呢,最后这些照片和长命锁,还是康德男给他收好的……

照片是康德男拍的,长命锁,是康德男送给孩子的第一份礼物,却也只此一份。

原来细云已经给她取好了名字,翊飞,飞飞……

他闭上眼睛,一个孩子给她的寄托,总比一条狗要好吧。

一生

第二天他吃完早饭后没有去上班,细云见他丝毫不着急的模样疑惑。

“我们去一个地方……”

她没问去什么地方,只换好衣服后跟他上了车,早上的车流人流都挺多,她看着窗外一路沉默,颜华阳几次看着她,只能看见她姣好的轮廓……

这个孩子,会让他们的关系缓和一些吧。

车子在一家私立医院外面停下来。

“到这儿来­干­嘛……”她不解的看着他,

“细云……”颜华阳抬起她的头,让她看着她的眼睛。“我知道你一个人在家里很无聊,我知道你很喜欢飞飞,我也知道,飞飞的飞字,是你为我们曾经的女儿取的名字……细云,我们,生个孩子好不好……”

生个孩子好不好?细云怔了一秒,视线瞬时移开,他这么轻描淡写就说出了那个孩子,他可曾知道失去那个孩子时她有多痛,她有多恨,当时她求他,求他救救孩子,可是他没有回应过她,连电话都是康德男接的,他对她的厌恶,对他们女儿的厌恶,连一个电话都不想接。

那个女儿,才三天,才三天就离开了这个世界,她对那个孩子的印象,只有通过照片看到的皱巴巴的小脸,偏小的身体,还有就是猫咪一样的哭声……

护士说,那天一共出生了五个宝宝,别的孩子,哭声洪亮有力,只有她的孩子,又瘦又小,像只猫在哭……

她求他,他却没有给过她回应,她的女儿,就这么离开了,可是现在,他却要求她给他生一个孩子……

“细云,咱们生个宝宝吧,我会爱他,疼他,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他……”

细云闭上眼睛,再也不敢看这个男人的脸。

“细云,答应我,好不好……”

“好。”她清脆的吐出一个字来,只这一个字,让他快乐得有些像做梦,她答应了,真好,真好。

他紧紧的搂紧她,细云眼角的余光,只看到自己微微颤抖的手。

各项体检,他没有一点烦燥。

医生看着手里的报告,颜华阳陪着细云坐在一旁,被他握着的手指尖凉凉的,从侧面看过去,只能见到她没什么表情的轮廓,他收回视线,不大的空间挺安静,一页一页的纸被翻过去。

“没什么问题吧……”他问。

医生放下手里的东西,笑着摇头。“放心吧,我仔细看过检查结果了,颜先生和夫人的身体都很健康,这样的条件,很适合怀孕……”

颜华阳放下心,偏头去看她,却见她有些不安的皱着眉,睫毛扑颤颤的,似乎有心事。

“怎么了……”。

她犹豫了一下却没看他,只是对医生道:“我这段时间睡不怎么着,有时候还感觉头有些疼……白天也没什么­精­神……这样的情况,真的没什么问题吗?”

“你怎么都没告诉过我。”

“只是一点小事。”她终于转过了头,却是云淡风清的语气。“你工作那么忙,我不想拿这点小事来烦你……我想应该没什么大问题的,这些情况,十个人中五个人都会有的,你说对吧,医生……”细云把话锋挑到了医生那里,她想,以这个医生的圆滑,肯定不会得罪颜华阳,也不会得罪她,所以这个医生肯定不会赞同她的说法,也不会反对她的说法。

“夫人这么替颜先生着想,颜先生和夫人的感情真令人羡慕……”

颜华阳未出口的话一下被堵回了肚子里,这就是别人眼中的感情好,只有他自己最清楚是怎么回事,她身体不舒服,他却要在这种场和下才知道,这说明什么,这样的无意之举只能说明,她没从心里当他当成丈夫,甚至连亲人都算不上。

“她没事吧。”颜华阳压下心里的苦涩,问。

“从仪器检查的结果来看没什么问题……”医生见颜华阳皱眉,顿了顿又道:“人的病征反映由两方面的因素造成,生理或者心理,颜夫人,你是不是心理上有什么负担……”

她一副迷惑的样子。“也许是吧……我也不是太清楚……”

“这样吧。”医生想了想。“你和颜先生准备要宝宝,这种条件下不适合长期服药,我给你开一些没有影响的药调节一下,最重要的,还是要放开心怀……”

“谢谢。”她点头。“这样也好。”

看着她淡然安笑的样子,颜华阳突然很想问她心里有什么负担,为什么有负担,他想朝她吼一吼,让她丢了这负担,命令或者是劝说,怎么样都好。可是他不用吼,已经可以预见所谓的结果,她会微笑着答应她,答应之后,真的就能像他要求的那样吗?

算了,就这样吧,他忽然想起康德男前几天和他开玩笑,康德男说他越来越沉得住气了,以前下属做错了事,他哪次不是一顿骂,可是现在,他不骂了,只是那眼神,寒得吓人……

他讽刺的想,再和崔细云磨一段时间,他这形于外的眼神,大概都会被磨掉,到时候康德男会怎么形容他,一个没有喜怒,没有表情的木偶?

忽然就觉得可笑,站起来拉开门朝外走,走了几步又想起身后还有一个她,颜华阳停住脚步,深吸了一口气,再转身时,表情已经很平静了。

“我先送你回去。”他柔声道,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骂他虚伪,他明明很想掐断这个女人的脖子,他明明很想质问她,他明明很想甩手就走,他明明很想……

只是想,可是却什么也不能做,不敢做,这报应,来得太早,却又太晚。

时间匆匆溜走,为了让细云的身体处在怀孕的最佳的状态,家里的菜单也做了调整,细云看着桌上的菜就皱起眉……

“我知道有些菜你不喜欢……”颜华阳哄道:“但是营养均衡……”

细云于是不再说什么,拿起筷子开始吃,可是筷子动来动去,也没见她吃多少,颜华阳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算了。“让厨房做点夫人喜欢吃的上来……”

“不用麻烦了……”细云抬头看着他。

“别管什么营养均不均衡了,吃饱最重要……”

她垂下眼,不再说什么。

洗完澡出来他已经在床上等她了,电视节目里正放着对他的采访,专业的经济问题,细云见他似乎看得挺认真,便拿过一旁的杂志,默默翻看……

腰间突然一痒,她僵了一下,视线便无法再集中的杂志上,浴袍的带子被扯开,他温热的手像蛇一样钻进来。

知道他要­干­什么,更知道无法拒绝。

“华阳,把灯关上好不好……”

过了这么久,她仍然不习惯灯光,他看不见她最愉悦时表情,也看不见她动情的模样……

“华阳,求求你……”

心中的那一点坚持在她颤弱的哀求下无声消失,他垂下眼,关上电视,关上灯,整间屋子,陷入一片黑暗里。

她跟着他的节奏颤动,挣扎,压抑的叫声

孩子,他真的想要一个孩子,最后那一刻,他闭上眼睛向上天祈祷,赐给他们一个孩子吧。

她睡着的模样可爱多了,脸颊还透着胭脂的红,颜华阳看了好一会儿,他只有在她睡着时候,看着平静的她,才会觉得,她在身边,真的就在他身边。

迷迷糊糊之中感觉身边的人动了一下,颜华阳不以为意的翻了一□,她又乖乖的没动了,在他快睡着的时候,她又动了一下,颜华阳疑惑的间隙,她掀开被子,然后开门走了出去。

卧室有厕所,她去外面­干­什么,一瞬间睡意全无,他打开门,看见客厅的灯亮着,她坐在沙发上,手上端着一杯水,然后往嘴里塞了点东西,又喝了一点水。

喝完之后呢,她在沙发上发了一会我呆,不知道是在想什么,他只看得见她的背影,那个背影,离他很远,远得他看得见,却似乎抓不着。

她坐了好一会儿才站了起来,颜华阳转身回了屋内,没过多久她就回来了,身体已经变得有些凉,颜华阳翻身抱着她,道:“去哪儿了……”

怀里的身体顿时僵了一下,凉淡的声音。“你醒了。”

“是啊。”颜华阳一副朦胧的语气,还似乎打了个呵欠。“才醒,正准备找你呢,你又回来了,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有点口渴,去厨房倒了杯水喝。”

“那睡吧。”困乏的语气,伸手搂过她的腰。

细云舒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细云,细云……”

睡着的人哪儿还能听到。

颜华阳睁开眼睛,眼底哪有半分睡意,他掀开被子坐起来,看了一眼旁边睡得香甜的女人,径直下楼,然后进了厨房,在左边的第三个格子里翻出几个小瓶……再从每个小瓶里倒出一颗药,用小袋子装好。

最好别让我查出点什么。

潜伏

第二天他照常起床吃早饭,照常在上班前吻在她额头,照常开车出了家门。

“去医院……”车子一上主公路他就朝前面的司机道,他的手里有一个小袋子,袋子里有几粒药。

“这是些什么药?”他把袋子扔在医生桌子上。“查清楚……”

拿到结果不需要太久的时间,他坐在椅子上,对面医生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有纠结,颜华阳压下心里的莫名,道:“说。”

“这几种都是普通的药……”医生紧张的道:“是我开给夫人服用的那些……”

“那剩下的呢?”

医生看着他,张了张­唇­。

“说。”他的表情已经不耐。

“是……是避孕的……”

他站在阳光下却仍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凉得吓人,再强的阳光,都不能让他感觉到一丁点热度。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痛吗,有一点,密密麻麻的针扎上去,绵长的疼痛,像一个久远的诅咒。酸吗,也有一点,舌头僵硬得连话也说不出话来。涩吗,也有一点,像是吃了没有成熟的香蕉,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是这种浅浅的涩意……

手里的电话响起来,屏幕上那几个字不是她,他不知道是难过还是庆幸,他想如果现在站在他面前是她,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掐死她,然后再自杀,一了百了,省得折腾。

车子的后视镜里,他看见自己麻木而苍白的脸,脸上一双疯狂而狰狞的眼睛,这张脸,除了那个轮廓之外,没有一处像他。他是颜华阳,宣城呼风唤雨的人物,一直在高处,从未被打败,他怎么会输,他怎么会失败,他怎么会有这么狼狈恶毒的表情,那个人,不是他,他绝不承认。

手机铃声契而不舍的响着。

“喂……”­干­涩而苍凉的声音,仿佛从另一个人的嗓子里发出。

“老板……”康德男松了一口气。“终于找到你了……”

“什么事。”

“你在哪儿,我提醒你,十点有一场经理级以上的简会,中午你和副市长在丽景有餐会,下午两点……”

他叭在一下摁断电话,不想听,什么也不想听,去他妈的会议,去他妈的副市长,去他妈所有的一切,他连孩子都没有了,还管他妈的这么多­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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