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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

电话隔了一会儿又响起来,他摁断,忽然就觉得可笑,抬眼就见后视镜里的嘴角微微勾了勾,像是一把弯刀。

他的笑容,变成了一把弯刀,然后扎在他的心里,生疼。

车子发动起来,箭一般的朝家驶去,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只想现在就看见崔细云,问她,吻她,或者是……给她一巴掌……

他这么疼,她怎么可以逍遥的过日子,他这么不好过,她凭什么好过。

“夫人在哪儿……”

佣人被他冷厉的声音吓了一跳,指了指楼上。“在音乐室……”

他几步窜上去,远远的就听到钢琴的声音,还有她欢快的笑声。

“飞飞,妈妈弹钢琴给你听……你听得懂吗……”

却只有汪汪的两个声音回应他,他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推开门,她脸上的笑容僵在脸上……

“华阳,你怎么又回来了……”

“把这条死狗弄出去……”他朝楼下愤恨的吼道,他怕他一靠近那条狗,就会忍不住踢死它再炖来吃了,这条狗不是他的孩子,却被她当成孩子一样照顾,他怎么甘心,怎么受得了。

颜华阳腰间的手握成了拳头。

她却一下把飞飞抱在了怀里,防备的看着他。“颜华阳,你想­干­什么……”

她的表情刺得他的心疼极了,他现在终于明白了,最尖的刀,最毒的药,最深的疼,只有一个人有,先爱者负,所以他成了一个输家,他颜华阳这辈子惟一的败仗,就是输给了一个女人。

“你出去……”她朝他吼。“你出去……”近乎哀求的看着他,他突然想起,她在求他救史景铭时,也是同样的表情。

犹豫的瞬间,她已经抱起飞飞想冲出房间,颜华阳伸手拦住她,她怔怔的盯了他几秒,抱着飞飞后退了几步……

“你又想怎么样?”

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好拖着沉重的脚步转身离开,嘴角讽刺的翘起。他拿手遮住眼睛,想起细云的那副表情,他竟然怕,怕连这最后的表象都不复存在,他怕真相拆穿后,她连这谎言都不再给他。

那又想起那句话,完美的婚姻有百分之八十的谎言,不幸的女人被骗一时,幸福的女人被骗一世。那他呢?百分之八十?是吗?

晚上他回来时家里已经平静得仿佛两个人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她仍然微笑着给他递拖鞋,给他添饭,给他放洗澡水,他洗完澡出来,她已经在床上等他,光洁的皮肤,诱惑的体香……

疯狂的纠缠,她的泪水,滚烫的,落在他背上。

“医生给你开的药……”他打开旁边的灯,把瓶子里的药倒出来,然后递起她。

她疑惑了一下,眼睛在那几种药上检查着,颜华阳知道她在找什么,她瞧见了,然后放心了……

伸出手让他把药倒给她,颜华阳看见自己的手在颤抖。犹豫了一个下午,他坐在海滩吹了一下午的风,然后就是这个结果。人生,竟会是如此的讽刺,他闭上眼睛,药落到她手上。

“睡吧。”吃完药后她说。

鼻尖蓦的一酸,昨天晚上之前,他真的坚信,只要对她好,对他们以后的孩子好,她总有一天,会慢慢爱上他的,就算不爱,至少也能拿一颗真心来面对她,可是现在,这个梦终于醒了,他知道,无论再怎么努力,她也不会再给他机会,谎言和顺从,就是她给他的所有。

他们之间,回不去了。梦醒了,没有一点希望,他以后的路在哪里,他们两个以后的路又在哪里。

人生若只如初见,若知结局如此,不如不见。

他睡不着,吃药的画面像刺青一样烙在他的心头,她在微笑,她在表情在握着杯子的瞬间变得很轻松,他看见自己颤抖的手,药粒缓慢被递到她手上,她对他说谢谢,那谢谢两个字是多么的刺耳,他觉得自己的那只手变成一把刀,他在亲手谋杀自己的孩子,却得做出一副心甘情愿的模样。

他受不了了,他觉得再在这张床上躺一分钟都是折磨,狼狈的逃到屋外,他在草坪上看见这幢自己居住了二十几年的房子,第一次觉得这房子是一所囚牢,他要逃离……

夜晚的马路上飞驰过一辆白­色­的跑车,风声中似乎能听见骂声:有钱人了不起啊,超速飙车,撞死你他妈的……

颜华阳毫不犹豫的把车停在酒吧门口,他想,酒真是一个好东西,喝多了,便什么都不用想了,所有的烦恼,也会不见了。

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要塞牙,下了车才发现他还穿着睡衣,除了手机之外,什么也没带出来。

“德男,出来陪我一下,记得带酒……”他打电话。

康德男赶到的时候只看见颜华阳坐在车头,车子下面就是贯穿宣城的一条江,走过去颜华阳并没有任何回应,顺着颜华阳的视线,康德男只看见滚滚的江水。

“发生了什么事。”

颜华阳没有回道,只是问道:“带酒来了吗?”

康德男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他拿了一瓶酒出来,打开就朝嘴里灌了一口,接着又灌了一口,他喝了好几口之后突然转过身去摸康德男的荷包,康德男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觉得很不对劲,他能感觉到颜华阳的手颤抖得厉害……

“你在找什么……”

颜华阳仍然摸个不停。

“华阳,你在找什么,要不要我帮你……”康德男被颜华阳的诡异举动弄得不安极了。

“烟呢……”他抬头看了他一眼,那表情,像个迷路的孩子,无辜无措无法。“你他妈的烟呢……”又像个被逼入绝境的人一样朝他吼。“你把烟藏哪儿了。”

“裤包。”

他欣喜的把手抽出来往下挪,却只摸到­干­扁的一个盒子,他捏了捏,还好有一根,他便满足的笑了笑,颤抖着把烟抽出来……

“火呢……”叼在他嘴里的烟也在颤抖。

康德男掏出打火机,却被他一把夺过去,可是颜华阳浑身都在颤抖,他的手更是抖得厉割,打火机几次都没有打燃,最后终于是打燃了,可却怎么也挨不着嘴里的烟,他挫败极了,把打火机递给他。

“你来……”他顿了一顿。“帮帮我……”

康德男给他点着,他极高兴的塞到嘴里,狠狠吸了一大口,然后灌了一大口酒。

“发生了什么事?”康德男小心的开口,心里已猜到了七八分,这个世界上,能让颜华阳变成这样的,就只有一个人而已。

他又喝了一口酒,嘴里的烟也抽了一口,夜晚的风让那烟头亮得刺眼。

“德男,你知道人生最痛苦的事是什么吗?”

包裹

康德男不知道他想说什么,而颜华阳也没等待他的回答,他就看见颜华阳狠狠往嘴里灌了一口酒,然后转过脸正对他,康德男心里蓦的惊了一下,颜华阳的脸上,分明挂着两行泪。

“人生最痛苦的,是梦醒后,却发现无路可走。”他说。

当一个人走投无路的时候,下定决心倒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在沉默中死亡,或者在沉默中爆发,留给颜华阳的路,其实并没有多宽……

一夜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清晨的风吹在脸上有些凉,天边隐隐有了一层鱼肚白,第一班公交车从大桥上呼啸而过,江面上的鸣笛如同雄难破晓一般同时响起。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而颜华阳,在这儿度过了一个无眠的夜晚。

“华阳,你想怎么办……”康德男偏头看他,他不知道颜华阳会怎么选择,放弃或者继续?可是无论哪一个结果,都不会有完满。

有人说,完满的人生是一部童话,而他们,活在现实中,离童话太远,所以注定要承受生离死别的痛苦。

那个坐在水泥地面上的男人,那个脚边已经堆了一地烟头的男人,那个白­色­浴袍上染满了尘埃的男人,那紧皱的眉中,是否已经理出了一条他满意的路。

舍还是得?

他缓缓的站起来,大概坐的时间太久,摇晃了几步才稳住身体,一夜冷风让他的脸­色­看上去有些憔悴,他却无比坚定的走到康德男身边,抬起一只手搁在他的肩膀上。

他看着他的眼神无比坚定,只是声音仿佛被堵了沙子似的的哑极了,他微微笑了笑,小声道:“从她嫁给我的那天起,我就一直在期待幸福,我以为我可以等到,我以为我后半生可以不必一个人。发生了这么多事,她的冷漠,她的报复,她的绝决,她的谎言……我真的有些恨她了,可就这样,我难过得就算身体裂成一片一片,昨晚到现在,我想了几个小时,我也从未想过放手……”他顿了顿,大概太难受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割在他的心上,这是他一晚上的心情,何尝不是他将来一辈子的心情。“如果她就这样一辈子,我陪她,如果她一辈子不原谅我,我认了,如果她一辈子不要孩子,孤独终老的,不是她一个人,康德男,我们两个骨子里都就是倔强的人,那我们就这样一辈子好了,一辈子彼此纠缠,至死方休……”

“华阳……”男人的身体几乎要滑到地上去,康德男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把他托起来,这又是何苦,这么执着,又是何必,可是退一步海空天空的话,他又怎么也说不出口。

佛说七苦,爱别离,求不得,这是上辈子的宿命,还是今生的惩罚。

颜华阳摇了摇头,他看着他,又似乎是在看着另一个人。“细云……我再也不逼她了,她不爱我,不要紧,她心里想着谁,也不要紧,她对着我虚伪,更不要紧,她吃药,也不要紧,所有的一切,都不要紧……只是她晚上还躺在我的身边,身体还有温度,其它的,有什么意义,谁在乎……”

“华阳……”康德男看着面前已经一脸泪水的男人,第一次觉得他不是他的老板,不是那个在宣城呼风唤雨的恶霸,不是那个谈笑间决定一个企业命运的上帝。

他只是一个人,一个懦弱的男人,一个被伤透了心失败者。

上帝为你开了一扇窗,必定会关上一扇门,这个世界,从来都是公平的。

早上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了颜华阳的手上,几只大鸟掠过桥上的天空。“走吧。”他说。“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他身上还穿着昨天跑出来时的浴袍,又在地上坐了一晚,大块小块的污渍,头发也被风吹乱了,看起来像是一窝黑­色­的稻草,胡子没刮,脸底有黑眼圈……

“送你回家还是直接去公司……”康德男问,颜华阳的办公室有一个附属的休息室,里面一般会准备两三套衣服以备不时之需,也有完整的冼浴室,厨房,床……

闭着眼睛正在休息的男人摇了摇头,道:“去华香楼……”

他记得以前的崔细云最喜欢吃华香楼的水晶包,那时候她还有些胖,整天嚷嚷着要减肥,可是他如果带她到华香楼,她就会放开胃口大吃……那时她脸上表情,现在想起来……失而不会复得的东西,总是让人怀念的。

华春楼里已经排起了长队,他实在是太累了,连排队的力气都没有,好在以前和细云来过几次,经理还认得他,他买了足够的数量,康德男给他付了钱。回到家时还没到她起床的时间,佣人已经在开始打扫清洁,管家看着他邋遢的模样嘴角抽搐了一下。

“先生,您这是……”

颜华阳瞪他一眼,管家噤声垂下头,他把手上的东西递给她。“让厨房加一下热,夫人呢……”

“还没起。”

先去梳洗了一下,卧室里,细云睡得香甜,大概是做了什么好梦吧,嘴角微微翘着……

他想她的梦里应该是没有他的,如果以前还会幻想,现在却已经不会了,可是又有什么关系,无论谁在她的梦里,也只是梦罢了。脱了衣服躺上去,手搁在她腰间往后拖了拖,结果她便醒了,睁开朦胧的眼睛瞟了一眼,又闭上。

“华阳,几点了……”

慵懒的语气,他也可以把它当成是真心的。

“七点了,小懒猪……”­唇­在她颈间吻了吻。

她点点头,没睡醒的模样,扒开她的手就要起来。“我去给你准备早饭。”

“不用了。”又把她给圈回来固定在怀里,早上的被窝被他带进来了几分凉,他拿被子把两个人密密的盖住。“我已经买好了,呆会下去就可以吃了……”

“你什么时候出去的……”她惊讶的道。

他的动作蓦的一紧,一晚上没有回来,她都没有知道,细云,你就睡得这么熟,没有我在你向边,你就这么快活。

他用力呼吸,闷声道:“刚才,我出去给你买了华香楼的水晶包,喜欢吗?”

“喜欢……”她淡声道。“我也有好久没有吃了,不知道味道变了没有。”

味道没有变,变的,是人。这么几年就悄无声息的过去了,听经理说华香楼的老板也换过两个了。当年的他怎么会想到几年后的今天,他和她,会是现在这种模样。

不过算了,他还能抱着她,她还会回应他,人要求太多就会求而不得,他就要求少一点好了……只需要一点点,他就满足了……

“细云,谢谢。”

“你说什么?”

他摇摇头抱紧她。“没什么。”

早餐仍然没什么话题,颜华阳分神听着新闻,让他感兴趣的不多,回神却见细云留意听着,想起她一天的生活,确实有些无聊。

“想过去上班没有……”

突然的话打断了细云的思路,她回过神看了他一眼,上班?她没想过,太高深的东西她不会,体力的颜华阳又不会让她做,就算她进了颜氏,顶着一个总裁夫人的名头,还不是让周围的人穷紧张而已……

她始终只有一个人,又何必去折腾别人呢。

“那你有什么想­干­的事吗?”

细云皱眉,今天的颜华阳,话怎么这么多。

“没有啊,我挺喜欢现在生活的……再说了……”她瞟见颜华阳还要开口。“你不是说让我准备要宝宝吗……我会注意把身体养起来的……”

手中的叉子一下掉到了地上,佣人已经迈开了步子,颜华阳摆摆手。

“我自己来。”

他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平静说出这几个字,弯身到桌子下面,叉子就掉在地毯上,白亮亮的反着光,那光刺得他的眼睛一阵疼痛,他要不断的眨眼,不断的眨眼才能减缓那疼痛……

“华阳,怎么捡这么久……”

他起身,神情已是一片平静。“没什么,腿抽筋了而已……”他淡声说,视线却不再放在她身上。“既然如此,那你就自己安排吧,无聊了就找柯白然陪陪你……”

“嗯。”她点头。

颜华阳也点头,这个新的一天的早上,就这么无声过了,流年的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少下去,一生,算起来,也不是很长。

接到柯白然电话的时候,细云正在影音室看电影,不怎么好看的片子,沉闷,冗长,大段大段的内心独白,荒凉得近乎苍白的主题,神与人类的战争,意识流一般的台词透着苏格拉底的­精­髓……老实说,细云看不太懂,几次想关掉,可关掉后又不知道能­干­什么,飞飞就趴在她的腿上,眼睛闭着,极舒服的打着瞌睡……电影的配乐倒仿佛成了它的催眠曲一般……

这样一个无聊的下午,柯白然的电话让细云很开心,仿佛人生终于找到一点可以做的事,这种感觉,让她觉得自己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

“出来逛逛吧……”她说,轻快的调子。“托你的福,经理放了我几天的带薪假……”

“为什么是托我的福?”细云站起来朝外走,腿上的飞飞伸了一个懒腰,从沙发上跳下来,欢快的跟在她后面。

“因为我请假,结果经理不批,正好颜华阳碰见……”

“所以呢……”

“所以我找你出来逛逛啊,在家你真不觉得闷吗?”

一个人

恰好戳中她心中埋藏的疼痛,这样的生活状态让她觉得无力,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去改变,颜华阳不是她想改变的动力,她的人生也不知道还该去争取什么,这么浑浑噩噩,得过且过,细云知道,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她会崩溃的。

“我马上出来。”

“那你快点,我在市中心等你……”柯白然挂断电话,找了一个地方坐下一为,发呆的间隙又想起之前的画面——

颜华阳批了她的假之后,她也没说谢谢的意思,对这个男人,她实在是没办法有好感,旁边的经理推了推她,她也当没看见。

“经理,没事了吧。”

“没事了。”经理闷声的回她。

转身想走,却被他突然叫住了。

“你们先上去……”他对跟着身后的一群男人道:“会议推迟十分钟。”

人都走了之后,颜华阳朝她使了个眼神。

柯白然假装看不懂,呆在原地没有动。

几步之后他终于是发觉了,停下来,挑了挑眉。“麻烦你过来一下……”态度仍然倨傲,不过语气倒是缓和了很多,至少“麻烦”两个字,是礼貌用语。

凡事都有一个度,惹怒他绝不是她的本意,柯白然过去。

“你请了多久的假。”

柯白然沉默。

“说话呀——”他一顿,不耐烦的模样。“几天。”

“一个星期。”柯白然冷冰冰的回答。

“那这几天你有什么安排……”他直接切入主题。“有多少空余的时间……”

柯白然最看不惯的就是他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随心所欲,一点也不顾别人的心情,刚才那“麻烦”两个字,大概是她幻听了吧,像颜华阳这样的人,但凡有一点自觉,就不会对细云这样苦苦相逼。

“员工的私事有必要向上司交待吗?”柯白然嘲讽的道。

再听不出她话里的针锋相对就不是颜华阳了,可柯白然说是是理儿,她的行踪,是没必要向他交待,他也不感兴趣,如果不是——

“是没有。”他说。“我也没兴趣,但是如果你有空,多去陪陪细云……”

又是这种命令一般的语调,柯白然皱眉,头微微扬起,眉毛学他的样子上挑,嘴角翘起。“陪老婆,是你这个做老公的责任吧。”话里的嘲讽就是给他看的。“或者你人得到了,就觉得不用管了……”

他终是被激怒了,­唇­紧抿着,不说话。

“你要炒了我来威胁我吗?”柯白然不怕死的顶撞。“小心我找你老婆告枕头状……”

“你可以试试……”他冷声危胁。

柯白然转身就走,走了好几步却被追上来的他抓住。正要骂人,抬眼却见他眼神不复刚才的盛气凌人,而自己手臂却像被钳子夹着似的有些疼,视线往下落在某处。

颜华阳怔了一下,蓦的放开她。“对不起。”

柯白然又打算走。

“算我麻烦你……拜托你……”他的语气彻底软了下来。“如果她愿意让我陪,还轮得到你吗?”

这后半句话实在相当欠扁,柯白然忍了。

“细云一天在家里很闷,她又不喜欢出门,我想来想去,只有对你,她还亲近一点,所以,如果你有时间,就去陪陪她……

这一次柯白然没有拒绝,所以才有了刚才那通电话。

到的时候柯白然正站在百货大楼门前,细云过去,她把手里的饮料递给她,地上的飞飞倒汪汪的叫了起来。

“这小东西……”柯白然轻轻的踢了踢它。“怎么把它给带出来了……”

“它非要跟着,出来时一直叫呢……”细云笑了笑。“你要买什么……这么有兴致逛街……”

“你说女人最喜欢买什么……”

“衣服。”

“那不就行了。”

“可是我的衣服太多了……”

“但是你的那些衣服没有让你体会到购物的乐趣……”柯白然拉着她往里在走。“我们两个也好久都没有逛街了……”

连飞飞也汪汪的叫了起来,甚为赞同的模样。

“它是公的还是母的。”柯白然问。

“母的。”

“难怪呢?”柯白然一副明白的神情,细云看着她的样子控制不住的笑了出来,又用脚尖揉了揉飞飞。

“是这样吗?你也想逛街?”

回应她的只是汪汪的叫声。

商场很大,高中低档的衣服饰品都有,细云和柯白然一一逛上去,六楼的一家店铺在售卖宠物用品,飞飞倒是机灵,带着细云就往里面拖。

里面的人不多,最引人注目的,大概是一个男人,高硕的身材,一件纯黑的风衣,脸上戴着一副眼镜,整体显得温文儒雅,只是他的脸­色­似乎不太好,有些黯沉,细云瞟了两眼,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她努力的想了一会儿,一下想了起来……

“是你。”细云脱口就叫了出来,反应过来才觉得有些无礼,笑了笑道:“不好意思……”

那人转过头来看了她两秒。“小姐,真巧,又遇见了。”

他的语气平淡得让人有些不知道如何接下去,细云怔了怔,才道:“嗯,你……那个……”她不知道怎么问下去,又觉得自己管得好像太多了,犹豫着有些结巴。

“你想问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细云点点头。

“我的日子不多了,所以我回到这儿来,完成我最后的一个心愿,为她完成的……”

“她是那个她吗?”

男人点头。

细云还记得,当时他的问题是人生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她还心有感慨的给了答案。死人已矣,活着的人,要花多久的时间才能走出这伤痛。

“我会永远念着她……”男人的眼光一下飘远。“此生此世,至死不忘……”他突然的捂着胸口,咳了几声。

“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老毛病了,想起她的时候会犯得很严重,好在,很快就结束了,一切都要结束了……”

语气苍凉得让细云不知道怎么接下去,结束对很多人来说是一个美好的词,比如说爸爸。

“这是你的狗吗?”他问。

细云点头,旁边的飞飞却一下变得暴燥,躲到细云背后,细细的呜咽着。

“它很怕我。”

“大概你比较陌生。”细云笑道。“对了,你也养宠物吗,你来买什么……”

“我只是进来看看,问问有没有宠物的葬衣,可是没有……真是太遗憾了……”

后背莫名的一阵凉意,宠物的葬衣?哪有这种东西卖,脚下的飞飞不安的蹭着她,细云蹲下去安抚了它一下,抬起头时,男人已经不在了。

细云左右看了两圈。

“他走了啊。”柯白然道。“你不觉得这个男人很奇怪吗,像个异形似的……怎么认识他的……”

细云没有回答。

没过多久颜华阳的电话响了起来,让她过去一起吃午饭。

“我和柯白然在一起。”

“那让她一起过来。”他蛮横的道。

柯白然才不愿去呢,去了被颜华阳的眼神一瞪,大概会胃口不佳。细云见她如此,也不再勉强,出了大楼,柯白然挥挥手走了,细云一上车才发现身边少了个东西。

飞飞呢,刚才接电话的时候没注意——

细云下车往回找,却没发现不远处的一辆车里,男人双手举高,一条黑白的蝴蝶犬不断挣扎,可是它叫不出来,四肢在空中也没有着力点,扑腾了几十秒,渐渐的,便不动了。

男人的嘴角,渐渐染上一抹冷意。

午饭自然是没吃成的。

颜华阳看着坐在沙发上一脸恍惚的女人,茶几上还摆着酒店送过来的盒饭,她没胃口,吃了两下就没再动过筷子,只是安静的坐着,双手搁在腿上,极认真的姿势。

她在担心,他知道,从他开车去把她接回来到这个时候,他瞟了一眼墙上的钟,已经快到下班的时间,好几个小时,就这么过去了……

他恼恨的想把气全撒在那家商场上,都是那商场的责任,是他们没把细云看好,是他们没把细云照顾好,是他们没把那狗顾好……

经理一个劲儿的给他道歉,连康德男都劝他冷静一点儿,颜华阳沉默了好久才松开已经握成拳头的手,飞飞已经找不到了,他发再大的脾气,也没用。上车时看到她孤伶伶却没有等他的身影,颜华阳嘲讽的想,跟细云折腾了这么久,他控制脾气的段数,倒是越来越高了。

比起她的伤心来,更让他难过的,是她的沉默,那是一个孤独的世界,他走不进去,她也不愿出来,她宁愿独自一个人伤心也不愿接爱他的安慰,最遥远的距离,最陌生的心灵,也许他们要这样陌生一辈子,每每想到此,他便觉得内心一片荒凉。

“细云……”终忍不住放下手中的文件 “不要太担心了,会找回来的,飞飞可能只是走丢了,多让一些人去找,总会找到的……”

她没有应声,只是站起来朝外走。“我出去走走……”

“我跟你去。”

“不用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杀机

“不用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便连挪步子的力气都没有,她从他身侧过去,拉开门,退出去,又轻轻关上。从玻璃往外看,便能看到她走向电梯的身影,纤细,柔弱。

细云,为什么不肯让他去温暖她?接受他……真的就这么难吗?颜华阳看着茶几上的饭菜,他的肚子也一直饿着,鬼使神差的坐下来,他拿起筷子尝了一口,难怪细云不吃呢,果然很难吃。

细云出了颜氏大楼,司机还在车里等着她。

“夫人……你想去哪儿……”

她抬头朝西边望了一下。“我一个走走,你先回去吧,呆会儿我自己回去……”

“可是先生……”

“没事的。”细云淡声道。“我会早一点回去,不会让你难做的。”

司机便不再坚持的把车子开走,她在路边站了一会儿,伸手招来了一辆出租车。

“去医院。”她闭上眼睛,心里难忍的疼痛。

司机很快把她送到医院,相比门诊大楼的繁乱嘈杂,住院大楼便安静多了,她径直上了七楼,在梦里她曾经描绘过踏上这楼梯的心情,一步一步,沉重而荒凉。

他在这里躺了这么久,她在另一个地方另一个人的怀里呆了这么久,然后渐渐的,两相遗忘。

她以为,遗忘是他们两个之间最好的归宿,所以她忍着不来看他,努力找一个感情的寄托,可是为什么,连一条狗也要离她而去。

红颜薄命,一生孤苦,她的身边留不住人,连一条狗也留不住。

从医生那里得知,史景铭的情况还是没有一点好转,史妈妈已经不回乡下了,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医院里,按史妈妈的话说,护士的照顾,她怎么也不放心,自个儿的儿子,还是只有自己才会完全的尽心尽力。

除了照顾之外,何尝不是为了找一个寄托,在乡下守着三五间荒凉的屋子,那种寂莫,细云没有体会过,但是可以想象得到。

人,最怕是连寄托都没有,连希望都不在。

门被她推开了一条缝,里面的情形映入她的眼帘,史妈妈正在给他擦身体,一边擦一边和他说着话,仿佛他有意识似的,说着还会停下,问一下史景铭的意见,他不回应她也乐呵呵的……

细云看了好一会儿,近乎发呆一般的看着,史妈妈换水的时候才看见她。

“进来坐会儿吧。”她说。

细云进去,史妈妈把史景铭照顾得很好,他的脸­色­,和正常人的,几乎没有什么差别,只是不能动,不能说话,不能笑……

他是一个乖儿子,他一直想给母亲好的生活,可是却因为她的关系弄成了这样。

“对不起……”

史妈妈让她坐下来,这个年老的女人看上去又老了很多,一头的银发和满脸的皱纹就是岁月留给她最深刻的印记。

“都过去了……”史妈妈握着她的手。“我也曾经问过老天,为什么夺走我丈夫,为什么夺走我儿子,为什么我一把年龄了,还要承受这些伤痛……”她的视线飘远。“曾经我也恨过很多人,甚至责怪过你,可是结果,都只是让自己更痛苦而已,既然已经发生了,改变不了了,不如试着接受……”

接受?很简单的两个字,可是做起来,却是这么难,命运带给她的痛苦让她听到这两个字就觉得难受,她的母亲,父亲,财富,华昭,女儿,史景铭,现在是飞飞……

颜华阳不会想到,在他提出要一个孩子的时候,她有多怕,她怕命运像几年前一样,连她的孩子都不放过,翎飞已经就这么去了,悄无声息的,连一个笑脸都没有留给她。她不要再一次承受那样的痛苦,她不要身边的亲人,再一次离开她,如果再来一个孩子注定是痛苦,那她拒绝接受。

“细云,颜先生,对你好吗?”史妈妈又问。

“好。”她飞快的点头。

“那就好。”史妈妈也点头。“这样,景铭也会放心一点,你过得不错,他也会很开心的……”

心里微微发酸,她赶紧找了一个借口出来。

出来之后她又回商场问了问,经理告诉她说仍然没有消息,但是承诺会继续帮她留意,但她有预感,飞飞不会回来了,像那些离去的人一样,再也不会回来了。

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是颜华阳。她赶回家,才进去就被他拉着往另一个方向走。

“怎么了?”

“我带你去看看……”

推开房间的门,细云怔了一下,里面至少有三十条狗儿,各种颜­色­的,各种品种的……

“细云,我知道你很喜欢飞飞,但是现在飞飞不见了,这里有很多狗,都是我让人挑了之后再送过来的,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他小心的措辞,小心的观察她的表情,他心里也知道她可能看不上,有些东西,独一无二,无可取代,他明白,可是却控制不住的想为她做一点事,哪所她不喜欢也好,在她面前,他可以卑微,可以讨好,可以变成另一个颜华阳……先爱者负,他认了,所有的一切,不过只求她能开心一点。

“谢谢。”细云平淡的说。“但是我还是喜欢飞飞……”

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没关系。”

“先生,有你的包裹。”管家手里捧着一个盒子。

颜华阳皱皱眉。“哪儿送来的……”

“上面没写地址。”管家有些犹豫。“甚至有些奇怪……”

“怎么?”

“这包裹不是人送来的,是有人打电话告诉我们,说门口有东西,我让人去看了,就见门边摆在这么一个包裹,上面贴着一张纸,纸上打印着你的名字。”

颜华阳接过来,包裹有些重,拿到客厅,管家已经把刀子拿了过来,外包装里面是一个木盒子,盒子已经被染红了。

细云也好奇的盯着那个箱子。“是什么?”

他摇摇头,管家让人拿了工具来把箱子上面的钉去掉,又把盖子松了松。

“打开吧。”

管家弯腰,盖子揭开的瞬间,“啊”的一声尖叫。

“细云,没事了,没事了……”颜华阳轻轻拍着她的背,可怀里的身体,还是挣扎个不停,她要扑过去看,视线死死的盯着那个箱子,脑袋却一直摇着,似乎怎么也不愿意相信那就是飞飞。

颜华阳只好捂住她的眼睛把她往卧室里拖。

“还不快清理­干­净……”他朝呆愣在一旁的管家吼。

卧室里,窗帘遮住了大半的光线,颜华阳递给细云一杯水,她苍白的脸­色­仍然没什么好转,把她搁怀里抱着,掌下的身体像被含羞草一般,一碰就颤个不停。

“没事了……”他能重复的,只是这单调的三个字。

杯子里的水温热,细云喝了一口感觉暖和了一些,她又多喝了几口,抱着杯子,窗外已经渐渐黑了。

“飞飞只不过是一条狗……”她喃喃的道。“它这么温顺,又可爱,平时有客人来,他也会亲热的凑上去蹭他们,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可爱的一个小动物,还要被人杀死,连皮也被剥了……它死之前,一定受了很多痛苦,为什么连一条狗也不放过……”

她又灌了一口水。“我看见它躺在那个木箱子里,箱子被他的血染成了红­色­,那么红,这么宽的面积,飞飞的血大概都流尽了,你看到飞飞的眼睛了吗,它的眼睛很漂亮,黑得像是经过打磨似的,可是现在却再也没有了光泽,刀口从颈部一直划到尾巴,白­色­的毛已经变成了红­色­……”

“细云,不要说了……”颜华阳搂紧她,她说一遍,不过是重复一次刚才的痛苦。“不要说了,忘掉它,忘掉它好不好……我答应你,我会把这件事查清楚的,你放心吧……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待……”

“可是查清楚了又怎么样,飞飞也回不来了……”抬起的脸,茫然的看着他。

“细云……”

她一直哽咽,渐渐在他怀里睡了过去,盖好被子后颜华阳起身去了书房,这件事,他得想一想,安静的,好好的想一想。

康德男在半个小时后赶到。

书房没开灯,半拉上的窗帘让房间显得有些暗沉,颜华阳就站在窗边,肃穆的身影让空气都增添了一抹凝重,黑暗中烟头的那一抹光亮扎得人心慌,康德男轻咳了一声,颜华阳缓慢的转过身,眼神深暗。

“老板……”康德男轻声道。

他缓步走到书桌后,拉开椅子坐下来,整间书房只开了书桌上的台灯,从黑暗到光亮,眼神中的寒意如同破裂的冰块一样骤然尖锐……

“查清楚。”伴随着声音落下的,还有重重的拳头,谁敢这么对细云,他连吼都舍不得吼的宝贝,却被吓成了那样,飞飞已经是她生活里所有寄托,现在却只留下血泊中的尸体,这个人,目标不是那条狗,而是他颜华阳。

胆子这么大,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知道。”康德男神情同样凝重,谁都知道这背后的尖锐恐怕不是那么简单。“马局说安排一部份人从商场开始排查,这段时间跟我们有过牵扯的人也会同步调查……”

颜华阳点点头,闭上的眼睛蓦然睁开,他抬起眼,淡声道:“还有一个人。”

疑点

“谁……”

“叶戈尔……”

“他?”康德男有些不确定。“没可能的,他的俄罗斯,出不了国境……”

男人脸上突的一抹愠­色­,康德男凛了凛神。“是,我知道了。”

他转身准备出去的时候颜华阳又叫住他。“记住,我不要官方的回答……”他睨着康德男,­阴­森森的语气。“明白了吗?”

康德男颔首。“我知道怎么办了。”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还有一件事……我告诉你一声……”

“什么?”

“二小姐的心脏手术这两天进行……”

这颜华阳倒没有放在心上,手术也说了几年了,现在才等到条件合适,他想起那个漂亮的小女孩,嘲讽的笑了下,可惜了,心脏不好,还是个哑巴,叶戈尔如果知道了,不知道是什么反应。

门才关上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屏幕上的提示来自医院,他的心蓦然抽紧,医院打电话给他,必然是出了什么大事,那就是史景铭出事了……

颜华阳看着响起的电话几乎不敢伸出手去摁接听键,每一件关系细云的事都让他感到害怕,他甚至不知道如果真是史景铭出了事儿,他又该怎么办,这个关口,飞飞才出事,如果史景铭又出事……

细云会崩溃的,他也会受不了的,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希望史景铭没事,希望一切都好好的……

手机仍然持续的响着,他闭上眼睛拿过来摸索着摁了接听键。

“喂……”

“颜华生,我们发现史景铭的母亲晕倒在了病房,现在正在给她进行手术,情况……不是很乐观……”

他不知道该松一口气还是憋一口气,不是史景铭,而是他母亲……抓在桌沿上已经泛白的手慢慢松开。

“尽全力抢救,有什么进展向我给我打电话,无论什么时间都可以。”

他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活了这么多年,这段时间,真的很累,从身体到心里,支撑着他的­精­力都被抽走了,他像一只蚂蚁一样可怜,每一个站在他面前的人,似乎都比他强大。

从来他都是局势的­操­纵者,安乐在的时候,叶戈尔如此的狡诈,可结果怎么样,还不是带不走安乐,安家还不是归附于他的手段之下,而叶戈尔呢,还不是被他困在俄罗斯的那一方天地,只是山水轮流转,他现在隐隐相信了,强大的,不是他,而是命运。

管家提醒他晚饭做好了,颜华阳推开卧室的门,以往那只他讨厌的“死狗”总喜欢赖在床上,现在床上却只有那一个孤独的身影,他走过去,她的眉头还皱着……

“细云……”轻轻摇了摇她。“细云,醒了,吃点东西……”

“我没胃口……”

“吃一点好不好……”他的声音软了又软。“饿着了胃不好,吃一点……我让他们送上来……”

她勉强点了点头。

管家让佣人把饭菜送了上来,挥挥手让佣人下去,他自已来。

夹了青菜送到她嘴边,她张嘴吃了,颜华阳又夹了一口饭,她也吃了,可再给她夹菜的时候,她却摇了摇头。

“再吃一点吧。”他道。“这才两口,怎么够……”

“我没胃口……”

“我让厨房做点开胃的的送上来……”

“我真的不想吃……”

每个字都让他心疼,放下碗筷柔声道:“那你想吃什么,我让他们做……”

细云闭上眼睛,她知道颜华阳是为了她好,他一直高高在上,什么时候这样讨好过人,可是她真的没有胃口,她一直睡不着,脑袋里全是那个木箱子,那个可怕的诅咒像魔鬼一样缠着她不放……

“细云……”

“对不起……”

他要对不起有什么用,算了,由着她吧,他妥协了这么多,也不差这一项。

管家让人又把东西撤了下去。

几个人来了又离开,冷清的卧室,他想细云是连他也不愿意看见的,他有这个自知之明,何苦还要在这儿惹她不舒服呢。

“你睡会儿吧。”站起来给她盖好被子。

“你要去哪儿……”细云紧张的问。

颜华阳停住。

“不……”她小声的说。“不要走……”

心蓦的一颤。

细云紧紧的拉着他的衣角,她太痛苦了,所有的一切都留不住,连一只动物都留不住,这个偌大的卧室,她辛苦了这么久,真的再也没有一点力气来面对那个诅咒,她知道颜华阳很坏,他毁了她这么多东西,她应该离他远远的,永远和他保持敌对状态。

可是她真的好想喘息一下,只需要今天晚上,不要让她孤伶伶的一个人。

“陪陪我……”她说。“只需要一会儿……”也只能一会儿,他欠了这么多债,他有多坏,她记得清清楚楚,只是这片刻,让她逃避一下,让她不要一个人。

史妈妈还是没能救回来,颜华阳接到电话的时候正是早上,他被闹醒了,床头柜上的电话欢快的唱着歌,手从被子里伸了出去,却在空中停顿了一下,心里突的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他看了一眼屏幕……

医院打来的。

别一只手也从细云身上抽出来。“喂……”掀开被子想到外面去接听,可动了一下才发现细云一直抓着他的衣角……还和昨晚同一个位置,她抓了一晚上,纤细的手握成拳头,细云——他蓦的心中一涩,她睡在他旁边,却一直没有安宁过吧——

“情况怎么样?”

“颜先生,很遗憾,手术失败了……”

医生再说了什么他已经没有了印象,下意识去看细云,史妈妈去世了,对细云有什么影响,她有多伤心,能不能承受得了这伤心……

命运就是一个坏蛋,学不会锦上添花,却学会了火上浇油。

犹豫了一下决定先瞒着细云,可是她已经醒了,一双眼睛睁得并不太开,朦朦的瞟了他一眼。“是谁呀……”声音也因迷糊而显得软糯。

“康德男……”他淡声道,不动声­色­的把话题带过去。“公司的事儿,你再睡会儿,我去书房接……”

到了书房关上门,不放心又锁死,这才打电话给康德男,这件事,要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去办,还有史景铭的治疗,也得交待一下。康德男大概也才睡醒,听到这个消息也怔了一下,很快应承下来,说就算站在朋友的立场,也一定给他办好。

微微安了些心,颜华阳坐在椅子上想得更深入了一些,他觉得这段时间最好让细云不要到医院去,这么一想又让管家到书房来了一趟,交待说注意一下,特别是司机。

但想想又觉得不安全,却又想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细云并不笨,举动太明显,反而更容易引起她的怀疑,他只能安慰自己,能瞒一时是一时,最好让们她晚些知道。

处理好之后细云敲书房的门说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我让柯白然过来陪你吧……”颜华阳陪着她一起下楼。

细云摇摇头,柯白然也有自己的事,颜华阳这种自以为是的语气,就算柯白然不愿意,颜华阳也有手段逼她过来,细云不想这样。事已至此,她自己一个人,慢慢的,慢慢的总会调节过来的。

“那我留下来陪你……”

她也拒绝了。“你去处理公司的事吧。”她微笑着看他,拒意明显,眼神坚决。

颜华阳叹了一口气,他们之间的靠近,就只有昨晚那短短的几个小时。“那好吧。”他说。“有什么情况就打电话给我……”

早餐一会儿就吃完了,细云无聊的看着早间新闻,他去上个厕所就准备去公司,桌上他的电话响了起来,细云见他不在,拿起来瞟了一眼上面的名字。

是康德男。

既然认识,细云摁了接听键。

“老板,史妈妈的墓地已经选好了,她家没什么亲戚,追悼会就不准备办了……”

细云脑海中一片空白。

“还有史景铭的护理也已经安排好了,医生还说他的情况在史妈妈过世的时候有过一点改变,但之后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

“康德男……”

三个字之后,电话两端安静得能听到彼此呼吸的声音。

“你刚刚在说什么……”她颤抖着问。

在楼梯上看见细云握着电话的身影就知道不好了,他几步跑下去,她的手已经放了下来,只是茫然的看着窗外……

“细云,细云……”颜华阳轻轻拍着她的脸。“对不起,对不起……”这个时候,宁愿她怪他,怨他,恨他,怎么样都好……只是不要这副样子……

她一动不动,整个人像僵住了似的,颜华阳把她搂在怀里,连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无论什么都显得苍白,人生的磨难,何时才会到尽头,细云……她只是一个女孩子……

“华阳,送我去医院吧……”她过了很久才轻声说。“史妈妈,我想去看看她,送送她,我和她,这一辈子,都不容易……她送过我一枚戒指,我要为她送终……”

车子朝医院驶去,她很安静,脸上连忧伤的情绪都没有,沉默的看了史妈妈的遗体,医生说史妈妈死前没有受多大的痛苦,手术中她麻醉着也不会有感觉……

细云听着微微笑了笑,这个女人辛苦了一辈子,死的时候能舒坦一下,这就是老天的一点仁慈吗?

送史妈妈走的那一天细云穿着白­色­的衬衫,黑­色­的外套,肩上一朵小白花,她把百合放在史妈妈墓前,跪下去,叩了三个头。

“放心吧,阿姨,我会好好照顾史景铭的……”

安全

颜华阳听着那个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心里竟然也能如湖水一般平静,他经历了这段时间的种种,竟然也很释然,只要她还在身边,其它的,都无所谓。

他甚至送她回了医院。“你陪陪他吧。”颜华阳说。“护士和医生我都交待好了,史妈妈怎么照顾的,她们就怎么照顾,如果你不放心,每天过来看一看,细云,我只要你——记得回家——”

门轻轻被带上,细云握着史景铭的手,他的手仍然很凉,医生说昨晚仪器的数据有过变化,他怎么就不醒过来呢,史妈妈的死,都不能唤回他。

“景铭,你怎么这么狠心。”她轻声说。“你要什么时候才醒……你不在,连飞飞也死了,我又成了一个人,生活中又没有了寄托。我一个人,真的很孤独,华阳他对我很好,可是我不敢爱他,我们之间发生了太多事,时间抹不去伤痛,连回忆都是痛苦的,景铭,我真的过得很辛苦,你为什么不醒,你醒了,就算我们回不到过去,至少,我还有一个可以说知心话的人……”

门外的颜华阳终于把门缝掩上,她的身影在门缝里一点一点消失,时间抹不去伤痛,回忆都是痛苦,细云,把过去忘掉,真的就那么困难吗?

好在他还可以办公,他还有暂时忘记这一切的办法,颜华阳跟秘书确认了一下行程后开车回公司,几个分公司的总经理已经到了,他要和他们开一个短会。

会议进行到中途办公室的门就被粗暴的推开,颜华阳抬眼看去,只见康德男大步的奔过来。“老板,事情有一点可疑……”他在他耳边轻声道。

颜华阳抬了抬眼。“开了这么久的会,累了吧,我让秘书订的下午茶应该到了,休息半个小时再继续……”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他抬起头,眉眼间一抹凝重。“查出什么了……”

为了使自己的叙述连贯,康德男喝了一杯水。

“飞飞的死,商场那边没有查出什么,所以我也把重心放到了俄罗斯那边,那边反馈的结果是,叶戈尔确实还在俄罗斯,但是我们在医生哪儿,查到他得了末期肺癌,而这个消息,被他封到很死……”

颜华阳脸­色­哗的一下变了,他和康德男都知道,叶戈尔这些年就做一件事,就是整死他,那么他得了肺癌晚期,以他的­性­格来说,肯定会最后一搏……

在俄罗斯很可疑,隐瞒病情更可疑,飞飞又查不出任何结果,所有的疑点,都指向一个目的。

颜华阳拿起电话拨给细云,这个时间,细云应该在医院。

“老板,夫人的电话我来的时候就打过了,没有人接……”

康德男的话才落下就听到话筒里传来轻微的笑声。

“颜华阳,你的反应仍然很快啊,可惜……仍然慢了一点,乐乐死了,你知道我的心里有多难过吗,乐乐是怎么死的,我就要还在这个女人身上,哦,对了,还不止你心爱的女人一个,还有你们的女儿,这个小丫头,你把她藏得这么好……我也要弄死她……”

一张脸猝然出现在面前,细云啊的叫了一声,完全清醒了过来,她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前段时间才偶遇的男人,有些弄不清楚情况。

“怎么是你?”

就是在商场见到的那一个男人,如今这张脸离她很近,连经历岁月后留在脸上的皱纹也看得清清楚楚,他没笑,也没什么表情。他看了她很久,抬起手,指尖在她脸上扫过,一抹森冷的笑容渐渐弯在嘴角,细云缩了缩脑袋,他的手却不依不侥的跟进,终于退无可退,细云偏过头正看着他。

“你是谁,抓我来­干­什么……”

男人没说话,一直看着她,视线像手术刀似的,锋冷而锐利,细云移开视线,发现自己双手双脚都被绑在凳子上,这大概是一个废弃的厂房,厂房的角落结着很多蛛网,没整理­干­净的废铁堆成了一座小山,从窗户挤进来的阳光洒在地面上,大量的灰尘在空中飞舞,顺着光线看出去,可以看到如血一般的夕阳。

细云视线转了一圈又回到面前这个男人身上。

“我是叶戈尔……”男人站起来,离她远了几步,他身后的人给他端来一张椅子,椅子并太­干­净,他不以为意,坐下。

“你好……”他道:“颜夫人……”

细云看着这诡异的场面,他们两个,人质和绑匪,现在是要“促膝长谈”吗?

他知道颜华阳,也知道她,可她并不认识他。

“看来我对自己的介绍还不够详尽……”他笑。“我十岁跟着远嫁的母亲到了俄罗斯,我是安乐的……”他皱了皱眉,似乎不太满意这个词,却又找不到更好的词,便只好不怎么情愿的道:“情人。”

细云平静的看着他,心里仍然翻涌了一下,俄罗斯之行,那次意外,颜华阳就告诉她追他们的人是安乐的情人,颜华阳还说安乐给他戴了绿帽子,所以安乐的葬礼,颜华阳没有出席,这个男人,当初分明是要置颜华阳于死地的,现在抓了她来……细云忽然觉得好笑,连座之罪……

“冤有头,债有主,我不是颜华阳……”

“我知道。”男人微微笑了笑,从容不迫的模样,其实他笑起来很好看,成熟男人的优雅与内敛,浓黑的眉微微上挑,淡定的眼神,漂亮而有故事的男人总能引起女人的好奇,如果不是因为这样的环境,她想会有很多女人愿意分享他过去的故事。

安乐,那个宣城上流社会美貌和才气双绝的女人,她也曾羡慕,可惜红颜薄命。

“你知道乐乐是怎么死的吗?”他问,声音在提到那个名字的时候明显顿了一顿,细云想起他曾经问过的那一个问题,人生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人死,就是最大的遗憾,这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

安乐是他的遗憾,她的死是他心上的一声疤,碰不得,提不得,一揭开,就是流血的伤。“我听人提过,是车祸……”

“车祸……”他讽刺的笑了笑。“这个世界上的意外每天都会发生,车祸,很好的借口,不是吗?”

细云再不聪明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她不发表看法,事情真相如何她无从得知,可是男人却似乎以为她不相信,幽深的眸子更加暗了些。

“不是我说。”他的视线一顿。“我调查得很清楚,那场车祸,根本就是颜华阳策划的……”他的眼睛闭上,思绪一下被扯回了很遥远的地方。“乐乐嫁给颜华阳,本来就是一场商业利益的牺牲品,安家把她当礼物一样送过去,他们希望用两家的联姻来换取安家最好的发展,安家的算盘打得好,颜华阳的算盘打得更好,他接收了安乐,还想把安氏也一同接收了,乐乐当然不同意,一年的婚姻生活终于让她绝望了,她主动联系上我,让我带她走,可是……”

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像是心脏被Сhā了一刀似的骤然停顿,所有的声音此刻在他的世界中归于平静,无论多少年,多少次,这种痛,深入骨髓,时时刻刻在提醒他当年的遗憾,当时的遗憾,如果他早去了一天,如果他早去了一个小时,如果他早去了一秒,如果他……奈何所有的如果,多少个如果,都换不回她的生命,天堂中她的笑容,人世间他的绝望,生与死之间的距离,这悲凉绝望,只是因为一个男人的私怨。这仇,这恨,她流了多少血,必定要用相同血来偿还,穷尽毕生之力,他也要让他尝尝相同的痛苦。“他让康德男找人撞死了她……”

轻飘的尾音,“撞死了她”几个字却像余音绕梁一般久久不散。

“这不关我的事。”细云淡声说,如果可以选择,她也希望最初的最初,就不要见面。

“可是他爱你……”男人忽的勾起嘴角,指尖在她的轮廓上划过一个圈。“最深的绝望,就是毁掉他最爱的东西,你很无辜,我知道……可是乐乐也很无辜……”

如果今天注定是她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天,她没什么好说的,她留恋的东西,已经没有了,死亡,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另一个世界里,有疼她宠她的爸爸,还有妈妈,还有华昭……

她闭上眼睛,微微笑了一笑。“那你动手吧。”

男人微笑,厂房的门被人打开,细云偏头看了一下,一个外国人走了进来,他的手里托着一样东西,背着阳光细云看不清楚,等门关上后,她才看清了,是一个孩子,身上还穿着病人的衣服……

那人把孩子交到叶戈尔手上。

“知道这是谁吗?”孩子似乎被这个动作弄醒了,迷茫的眼睛四处瞟了瞟,却是怯怯的表情,看得出来,她的胆子很小。

细云不解。

男人微笑的嘴角掠过一抹残忍。“这是你和颜华阳的女儿……”

胎记

细云怔了一下,脑中这句话再次重复了一遍,就连那个孩子,也不甚明白的把视线落到了细云身上。

“不可能。”细云下意识的说。“我的女儿已经死了……”

“都说了颜华阳是一个骗子……”

“不可能的,这应该是安乐的女儿……”细云大声道。

“我的女儿才不可能。”叶戈尔否认。“也不是乐乐的女儿,如果乐乐有了那个男人的孩子,她不会答应跟我走的,再说了,我和乐乐,根本不会有孩子……”

他说得那么笃定,细云不知道怎么就觉得应该相信她,那这个孩子是谁的,真是她女儿?没可能的,翎飞已经死了,她恍惚想起,她并没有和颜华阳提过翎飞的事,一句也没有,颜华阳甚至可能不知道飞飞是他们女儿的名字——

那,她的心乱成了一团,如果是真的怎么办,可是失望得太多,每一次都让她痛苦,潜意识里,她已经不敢再接受这条消息了。

“看来你也被他骗着……”

“应该不会啊……”细云想不出颜华阳以骗她的理由,如是这是他和她的女儿……“他知道女儿对我意味着什么……他怎么会不告诉我……”

“因为这个孩子……”男人低头瞟了小女孩一眼,微微笑了起来。“她有心脏病,还是一个哑巴,知道我在哪儿逮到她的吗?在医院,今天是她动手术的日子,动得好,就是生,失败,就是死……”

真的会是她的女儿?

翎飞也有心脏病。

“好了,你已经知道了,那就告别吧……”男人站起来,朝后面的男人使了个眼­色­。“颜华阳很有手段,他掘地三尺也要把我找出来,可是……他找就找吧,反正在我身边,他永远不会找到你……可惜了,你和女儿才见一面就要到­阴­间去相会了……”

“你要做什么,我要孩子……你把孩子还给我……”

“还不明白吗?”他转身的脚步停下来。“颜华阳会拼了命的找我,我当然不能带你走,你就一个人在这儿,等着死亡吧……你的女儿,也会下去陪你的……”

他毫不迟疑的走了,留下来的一个人把她后面拖,那个地方摆着一捆绳子,男人把她和凳子固定在柱子上,再用胶布贴住她的嘴,然后从兜里摸出一把刀,往她左腕上一划……

血不断的往地下滴,细云恍惚想起叶戈尔刚才的话,安乐流了多少血,她就要流多少,这条腕,已经割了三次,这次,怕真是要废了,她没有了手不要紧,她死了也不要紧,可是那个孩子……她还没问颜华阳那究竟是不是她的女儿……

翎飞,像鸟儿一样自由飞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看着自己的血从指尖坠落,一滴一滴,渐渐积成一小滩,鲜艳的的颜­色­……

死亡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恐怖的事,可是现在,她一点也没有那个念头,脑中完全被孩子的模样占据,她怯怯的眼神,害怕的表情,偏瘦的模样。她的心脏不好,翎飞的的心脏也不好,她还不会说话,翎飞,会不会也是一个残疾的孩子……

叶戈尔说她是她妈妈时,孩子眼中一闪而逝的星芒,也许孩子知道妈妈是什么意思,却从未真的有幻想,她那么小,已经知道什么是失望,也是一个从小孤独可怜的孩子……

颜华阳一直把她藏在俄罗斯,细云回忆起这段时间的种种……心里忽的升起一簇小小的火苗,然后如同野火一般的蔓延开。如果真是她的女儿,翎飞真的没有死,老天爷会不会给她留下一个希望……

夕阳渐渐垂下去了,最后一抹霞光也消失在了视野里,那个铺满阳光的地面现在只余下一些灰尘,风吹过,卷起一些碎屑,又落下,她望向外面,山坡上一层一层杂草,摇曳着脆绿的身姿,再远的地方是一幢一幢的高楼,温暖的灯光,那些灯光里,会不会有一家三口甜蜜的晚餐,或者时间提前一点,还在厨房忙碌的妻子,看着新闻的丈夫以及拿着玩具疯跑的孩子。

忽的觉得心酸,收回视线,旁边的血已经积出了一个小小的圆,时间又缓慢滑过,脑袋渐渐的被倦意侵占,细云合上沉重的眼皮,她这二十几年的人生,就这样终结在那一个诅咒里,终结在这个遗憾里,终结在夕阳消失的傍晚,如同划过天空的飞鸟,来过,却什么也没有留下……

门突然被人撞开,一个男人像风一般跑过来,细云迷蒙的眼睛里他的眼睛渐渐的变得清晰,脸颊上传来微微的疼痛……

“细云,细云……醒醒……”他抖得像筛糠一般的声音。“撑着,没事的,没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已经麻木的手臂被他压住,身后的人有条不紊的给她解开绳子,处理伤口……

被抬上了救护车,她一直紧紧的盯着他,怕一闭上眼睛,就见不到他了,氧气被罩上,他的手一直紧紧的握着她……

“情况怎么样……”他焦燥的问一旁的医生。“快点告诉我,告诉我她不会有事,告诉我你们会让她好好的,告诉我……”

“颜先生,请你冷静一点……你的情绪绷得太紧了……”

凶狠的眼神像是一头狼,他偏过头,单手拎过医生的衣领,一字一句,清晰的道:“什么是紧?你看你根本没有弄明白,我告诉你,如果她有事,你们医院的医生,全都给我失业,这就是紧,你听明白没有……”

说完他又握紧她的手,一遍一遍抚着她额上的发。“细云,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真的,我保证……”

她仍然紧紧的盯着他,仿佛看见他眼角泛着光的液体,他的手颤着厉害,像是有那天晚上爸爸决定死亡时一样,当时握着她的手那双枯手,也这样的抖得厉害。

他的­唇­吻上她的眼睛。“细云,我爱你,你不能就这样扔下我……”

她费尽力气把­唇­张了张,吐出的气把氧气罩蒙上一层水雾,他把头凑下来。“你想说什么……”

“翎飞……”她努力的发出声音。“翎飞……”

“细云……”他惶惶的看着她,心里的恐惧像要从心里迸出来,细云看见什么了,她看见翎飞了,不可以,她不可以看见翎飞,她怎么能离开他……

“还有多久到医院……”

“还有十分钟……先生……”

“细云,你休息一下好不好,我求求你,不要放弃,好不好……”

“那个女孩儿……”她死死的盯着他。“是不是翎飞,翎飞是不是没死……”

颜华阳怔了一下,随即重重的点头。“是,翎飞没有死,那个女孩的确是她,细云,女儿还活着,你不能放弃,你千万不能放弃……”

“真的是翎飞,你没有骗我?”

他毫不犹豫的举起四指发誓。“是,如果我骗你,老天就罚我失去你……”

太过恶毒的誓言,她的眼底闪过一抹光,然后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细云,细云……”

“颜先生,你放心吧,夫人只是晕了过去……看得出来,她活下去的的意志,很强……”

颜华阳颓然靠在车上,拿出电话的手一直在颤抖,试了几次才把电话拨了出去,开口时的语气已经很平静了。

“德男,找到叶戈尔了没有……”

“我们正在找,不出一个小时就会有结果……”

“嗯。”他点头。“老二,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把老二抢过来,不能让她出事……知道吗……”

“老板?”

“我怎么说,就怎么做,我要老二安然无恙的回来,还有,让俄罗斯那边给老二动手术的医生飞到宣城来……”

一个小时,六十分钟,三千六百秒,每一秒,都是煎熬,手术室那几个字的灯光亮得刺眼,他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茫茫的夜­色­,无助,孤独,绝望,这世界上他的权势,他的金钱,他植根于政商两界的势力,他可以轻易把一个人逼入绝境,却独独掌控不了命运的残酷,他的生命里,可以缺任何人,却独独缺不了她。

老天,让她活过来吧,她是他这辈子的惩罚,是他放不了手的负担,他愿意做一个好人,吃斋念佛,如果她的命格是孽障,他愿意用余生为她赎一份解脱。

“颜先生……”他的耳边想起一道声音。“手术结束了……”

“结果。”他不敢抬头,不敢扬声,不敢去看一旁的她。

“夫人的生命保住了,但是她的手腕经过三次的重度划伤,可能会影响以后的灵活­性­……这些,我们已经尽了全力了……”

这些都没关系,只要她活着,其余的,都无所谓了。

病房内,颜华阳守着床上的女人,失血后的脸­色­看起来格外苍白,病房里有些安静,仪器的声音单调而乏味,手握上她的手,暖的,还有跳动,他终于呼出一口气,还好,还好,谢谢老天……

手上的电话响起来,康德男打来的,他到外面去接听。

病房内,颜华阳守着床上的女人,失血后的脸­色­看起来格外苍白,病房里有些安静,仪器的声音单调而乏味,手握上她的手,暖的,还有跳动,他终于呼出一口气,还好,还好,谢谢老天……

手上的电话响起来,康德男打来的,他到外面去接听。

握手

病房内,颜华阳守着床上的女人,失血后的脸­色­看起来格外苍白,病房里有些安静,仪器的声音单调而乏味,手握上她的手,暖的,还有跳动,他终于呼出一口气,还好,还好,谢谢老天……

手上的电话响起来,康德男打来的,他到外面去接听。

“怎么样……”

“老板……”那边康德男顿了一顿。“孩子在我手里,不过已经昏迷了,叶戈尔,对不起,让他跑了……”

“没事。”颜华阳瞟了一眼病房的方向。“你把孩子送到医院来,还有,以后,那个孩子,就叫颜翎飞……明白吗?”

“老板,为什么……”

“照我的话做……”

他进去时细云已经睁开了眼睛,颜华阳过去握着她的手,她张了张­唇­,声音很轻,却足够让人听清。

“翎飞呢?”

“她没事。”颜华阳柔声道:“康德男正带她过来……”

“她真的是我们的女儿……”细云怀疑的盯着她。

颜华阳点头。

“那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那段时间,她这么的,如此的……

“因为她的身体一直都没有好……”颜华阳垂下眼,他能看见自己的掌纹,细细密密,却没有一条连贯的线。“她有心脏病,一直在打针吃药,今天原本是她手术的时间,按我的计划,如果手术成功,她恢复良好,我就给你一个惊喜,如果失败……”她顿了一顿。“我怕你受不了这个打击,所以一直瞒着你……”

和叶戈尔说的差不多,颜华阳真的这么计划着,迷迷糊糊的又闭上了眼睛,颜华阳打开门,在走廓截住康德男。

“孩子呢?”

“医生正在检查……”

颜华阳点头在一旁坐了下来,康德男站在旁边一肚子疑问。

“老板,怎么回事。”

“以后这个孩子,就是我和细云的女儿……”坚决的语气。“她叫颜翎飞,和那个男人,没有一点关系……”

“可是……如果夫人知道了……”

“他不会知道的,她知道的,只会是翎飞是我们女儿的证据,明白吗?”

这不是颜华阳,康德男移开视线。“老板,你真的忍受得了替叶戈尔养孩子吗?”

颜华阳没有正面回答。“细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家人,爱人,孩子,连飞飞也死了,她的人生,没有了一点寄托,我怕她真的会撑不下去,有一个孩子,她至少有活下去有动力,这样就够了,其余的,不重要……”过了一会儿他又道:“那个孩子,成了细云的女儿,就会是我的女儿……我们的女儿……她的爸爸,是我,不是其它男人……”

细云睡了一觉醒来窗外已经有些泛白了,颜华阳就睡在她旁边的小床上,他本来就高,身材又宽大,小小的一张床似乎难以容纳他,所以脚和手臂露了一些在外面,大概实在是累了,被子没盖好也没把他冻醒……

细云下床,手臂上还挂着点滴,所以并不能移动太远,勉强挪过去,手才扯上被子他就醒了。

“细云……”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醒了,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她摇摇头。

“饿了没……”一边说一边拿旁边的衣服穿。“天才亮,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其实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颜华阳只告诉她医生在给翎飞做检查,可是那是她五年没见的孩子,想想心里就是一阵发颤,这样的情况下,她怎么还能睡得着。

细云朝门外瞟了一眼。“翎飞……”

“放心吧……”他伸出手握着她的,视线垂下来,便看见交叉在一起的十指,像是缠在一起的蔓藤,交交叠叠,再也分不开,她第四根手指上还套着银白­色­的戒指,他去选的,极漂亮的一对儿,他的手上也有一个,不自觉的微笑了一下。“医生说翎飞没事,等你吃过早餐,我们就去看她好不好……”

细云点点头,她想她还需要一点时间,尽管她已经做了一晚上的心理建设,可仍然是不够,这种紧张,甚至比她当年决定去勾引颜华阳的前一晚还要严重,她努力的回想那天孩子的模样,其实只是匆匆一面,又怎么看得清楚,越想越焦灼,越想睡不着,一晚上,就这么过了。

早餐很快送了上来,医院的营养早餐,不是很好吃,她心里又有事,慢慢的嚼着,手上突然一空,对上他有些生气的眼神。

“认真吃……”他的语气有些严厉。“我没满意,你也别想见到孩子……”

细云张了张嘴,颜华阳霸道惯了,跟他讲理是讲不通的,不如顺了他的意……

康德男进来的时候便看到这么一幕,细云躺在床上,他把手里的东西递到她嘴边,她吃一点,他递一点,病房很安静,却奇异的和谐,他看不见颜华阳的表情,只看见他的背挺得很直,像是铮铮铁骨,毫无折损的可能……

这两个人,也许不需要太多的言语,因为贫乏的语言,大概说不清这恩这怨,这情这仇。

“什么事……”颜华阳已经察觉他来了,淡声开口,仍一下一下的喂着细云,细云大概是饱了,摆了摆手。

“再吃一点……”语气已经柔了下来。

细云摆了摆手。“已经饱了。”

见状,康德男顿了顿,道:“小姐已经醒了……从昨晚和刚才的检查来看,医生说暂时不会有问题……”

他的话才落下,细云已经拔了手上的点滴开始穿鞋,颜华阳瞟了她冒出血珠的手背一眼,压下眼里的不悦,淡声道:“慢点,人又不会跑了……在左边第五间……”他道。

细云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谢谢。”

颜华阳跟上去,经过康德男身边时停了一下。

“放心吧,老板,都安排好了,小姐本来不会说话,在俄罗斯她们接收的信息也是你是她们的父亲,只是工作繁忙,所以相聚的时间才会这么少……不会有问题的……”

颜华阳点了点头,不远处细云已经停在了病房门口,犹豫着有些不敢进去,他忍不住微微笑了一笑,她开心就够了,其余的风险,事情败露后可能导致的反噬,他来承受……

烽火戏诸候只为红颜一笑,她高兴,什么都值得。

“进去吧……”他过去,握住她未受伤的那只的手,大概是紧张,女人手掌心已是一层薄汗。“我相信,翎飞……会高兴多了你这么一个妈妈的……”

细云回头对他笑了笑。

医生已经离开了,整个病房显得很安静,那些玩具和鲜花堆了满满的一屋子,小小的人儿就躺在中间那张不大的床上,短短的距离,细云感觉走过去的时候,脚步很沉……

孩子安静的躺在床上,没有睡着,光泽透润的眼睛正定定的看着她。

“华阳,你看,翎飞的眼睛是不是很像我……”

他微微笑了笑,道:“是挺像的……”

“鼻子呢?”

“也像……”

“嘴呢……”

“像……”

“还有她的胎记……”细云兴奋的把孩子颈间的衣服剥了剥,她一眼就看到那个胎记了,一个指甲印大小的椭圆形,她身上也有一个,同样的位置,不过以前有她嫌难看,所以背着爸爸去做手术了,为此爸爸还发了好大的火,爸爸说,妈妈身上也有一个,形状也差不多,也是同样的位置,遗传真是一件奇妙的事,细云看着那个孩子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这个孩子,真的是她的女儿。

颜华阳倒是知道细云颈间有一个胎记,这个孩子身上也有,真是太巧了,他想,老天都在帮他。

他微微笑着把孩子抱起来,孩子挺乖,也没有挣扎。“她是你和我的女儿,怎么会不像你呢?有胎记也是真常的,只是细云……”之前一直忙来忙去,这件最重要的事,他倒是给忘了,不知道细云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如果她知道后,会不会难过。对上她不解的眼神,颜华阳视线落在孩子身上,心底这时倒真的生出几分同情来。“我忘了告诉你,翎飞……不能说话……”

她的身体明显颤了一下,叶戈尔说的话都是真的。

“细云……”

“治不好了吗?”她轻声问?

他曾经也问过医生,医生会诊后明确的告诉他,先天的,治不好了。

“那我不能听她叫我妈妈了?”

她这么幽幽的说一句,简直要了颜华阳的命,那委屈,那无奈,那像每一次一样认命的的眼神,全都是扎在他心上的刺,颜华阳就要放下孩子去抱她,却见她又释然的笑了笑。

“也没关系了……”她说。“人生总有很多求而不得的东西,翎飞还活着,我就已经很高兴了,我会爱她,照顾她,至于她能不能叫我妈妈,这些都不重要了……”

苏醒

颜华阳推开病房的门,九点多了,外面已经黑尽成了一片墨­色­,橘黄|­色­的灯光让清冷的病房染上了淡淡的暖意,他坐在沙发上处理一点公事,走神的抬了一下头,细云坐在床上,翎飞也坐在床上,一双大眼睛格外的漂亮,细云在给她讲故事,王子和公主,听得翎飞不时的眨巴眨巴双眼,小孩子的皮肤本来就好,灯光下泛着漂亮的苹果红,再配上时不时变化的表情,颜华阳的心一下就柔软成了一滩水……

原来小孩子是如此可爱的生物。

又处理了一会儿公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病床上的一大一小显然没有自觉意识,翎飞还动个不停,又在比手势,细云看不太懂,连蒙带猜的也玩得很高兴……

他预料到自己的黑脸会惹来两个女人的不高兴,但是——

电脑啪的一声合上,他站起来宣布。“该睡觉了……”

细云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果然已经有些晚了,每天的时间过得如此的快,看着那个小小的身体,对她由陌生到试探,由试探的熟悉,由熟悉到亲近,由亲近到依赖,一天一点的变化,每一天的时间没有白白度过。

只是孩子仍然有些怕颜华阳,大概是因为颜华阳本来气场强大,再来也因为每天到这个儿点,就要作恶人让翎飞去睡觉。

她抱起脸­色­明显蔫了下去的孩子柔声的哄。“睡觉好不好……妈妈明天再陪你玩……”

翎飞拉着她的衣袖不放手,瞟了一眼颜华阳,又怯怯的把头埋在了细云怀里,脑袋蹭了一蹭。

“乖……”

孩子又从她怀里抬起头,然后指了指一旁的枕头,做了一个睡觉的姿势。

细云也有这个想法。“我和她一起睡吧……”

颜华阳摇头。“你们两个挤在一块儿,两个都睡不好,翎飞需要休息……”何况,总不能让一个孩子把她的时间全占了吧。

他朝翎飞伸出手,翎飞看了一眼细云,知道再无论转还的余地,表情垮下来,不怎么情愿的让颜华阳抱了去。

看着翎飞睡了后,颜华阳回到病房,细云正在翻着故事书,他抽走她手里的书,淡声道:“睡吧。”

她点点头。

颜华阳去浴室接了一盆热水出来,然后把她的脚放进去。

“其实不用每天晚上都泡的……”细云开口。

“我听医生说……”他蹲在地上,把热水往脚腕的地方浇了浇。“睡前泡一下,可以减轻疲劳,舒筋活络,促进血液循环……”

还有利于睡眠,是的,他知道,细云每天晚上都睡不太好,从他们结婚开始,现在翎飞陪着她,她白天累了,情况好了一点儿,可仍然睡得不踏实……

“对了……”他又开口。“手语学校已经给你联系好了,我本来打算请个老师专门教你,但觉得人多的环境应该更容易掌握一些,那个学校还可以,我去看过了,环境不错,你可以带着翎飞一起去上……”

细云点点头。

“还有……”他说。“我今天去见了史景铭的医生,他跟我谈了下,史景铭的情况还是那样,你也不要太担心了,虽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得过来,或者还能不能醒得过来,护理人员把他照顾得挺好,如果你不放心,有时间就去看看……”

细云没再说什么,或者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变了,颜华阳何尝不是变了,如果是以前,他怎会这么委屈自己,怎么这么耐心细致,她的棱角被他磨平,他的骄傲被她压垮,他们两个人,是缘份还是孽缘。

“谢谢你。”心里的种种思绪,最终也变只变成了这几个字。

脚边的脑袋摇了摇,他把水盆端开,拿毛巾把她的脚擦­干­。

“睡吧。”

细云在床上躺上来,他给她盖了被子,怕她着凉,又把窗户关小了一些,把小夜灯打开,检查了一遍,这才换在旁边的小床上躺了下来。

关上灯,房间一下变黑,她在床上能看见他翻了一个身,大概并不舒服,所以嘀咕了一句,拿被子盖上,细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床小,他一躺上去,连多余的地方都几乎没有,又不软,他却在这儿住了这么好多天了,细云有时候弄不清楚他的固执,她的手已经没什么事了,翎飞的情况也稳定下来了,他根本就用不着守夜,如果不放心,大可让一个佣人过来……

可是他不,早上早早的去下班,下班早早的过来,有时候公事没处理完,他就在沙发和茶机上办公,可这条件,哪比得上家里的书房­干­净方便……

只是,她想劝他也是不会听的。

细云睡着之前像每天晚上一样祈祷他不要掉下来。

夜,安静,柔和。

半夜三点多的时候,枕边的手机开始震动了起来,他睁开眼睛,有些困,却仍然看了一眼旁边的床,她还睡着,颜华阳披上外套,打开门朝翎飞的病房走了去。

这是细云每天晚上的工作,她会在半夜的时候起床看一下翎飞,看她有没有踢被子,睡得怎么样……

他前几晚也没发觉,这几晚上,他在等欧洲那边的电话,无意中倒是发现了。

推开病房的门,翎飞小小的身体还躺在床上,被子果然被踢开了,小小的手和脚都露在了外面,他踱步过去,心渐渐变得柔软,这样小小的一个人儿……

他的童年其实是很乏味的,华昭出生后,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不是爸妈的孩子,不然,为什么待遇会相差这么多,童年以后,他已经不再渴望父母对他的关爱,他渐渐也明白了,他和华昭,是不一样的……

就连之前他想让细云怀孕,也只是觉得一个孩子会拖住她,其余太过浓烈的亲情,他没有感觉,可是看着翎飞,看着她脸上红扑扑的脸­色­,因为病痛而瘦弱的身体,她可爱的举动,他也会觉得,一个父亲,也是伟大……

盖好被子,动作刻意的放得轻柔,小人儿一点也没有被吵醒,他笑了一笑,轻轻关上门。回去时正好碰到细云醒了,看见他时也是一怔,颜华阳过去自然的挽着她的手,如同几十年老夫妻一样契合。

“我去看过翎飞了……”他淡声道。“她很好,睡得很安稳……”

细云怔了一怔,他怎么知道——

“细云……”他淡声开口。“我知道你很紧张孩子,你也很关心她,但是,你现在也正在康复期,你放心吧,我是她爸爸,我会照顾她的,以后,你就安安心心的一觉睡到天亮吧……”

良久,她缓缓点了点头。“谢谢,华阳。”

没过几天,翎飞进行心脏手术,手术很顺利,又休养了一段时间,颜华阳和细云把她接回了家,日子,似乎就这样平静了起来。

又是周五的下午,颜华阳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墙上的时间,把手上处理好的文件交给康德男。“早点下班陪女朋友吧……我怕她在背后说我坏话……”

康德男笑了笑,也不戳破他,只是在颜华阳视线左右移动了好几个圈之后淡声道:“车钥匙压在报表下面……左边,十点钟方向……”

在可能的后果发生之前,康德男早已夺门而逃。

颜华阳愉快的关上电脑,出了办公室,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对秘书室的女人笑了笑,道:“早点下班陪你们老公吧……”

几个秘书一怔,他已进入电梯,电梯墙上印着一张微笑的脸,他扯了扯嘴角,笑容咧开,一口白牙露出来,似乎太过了点,又收拢了些,但看着不够灿烂,嘴角又咧开,如此几次,他终于再也笑不出来,在心里暗道:颜华阳,你乐疯了吧有,这么白痴的事也做。

电梯停下,进入车库,车子滑出去,车库的老头和他打招呼。“颜总……”

他点了点头,勾着嘴角道:“辛苦了……”

车子涌入车流之中,天边的云层被染成了绯红­色­,一层一层叠在一起像是一堆染了­色­的羊毛,颜华阳拿出电话打给细云……

“在哪儿?”声音不自觉的就软了下去。

“还在医院……”她说。“翎飞还要打针……怎么哄也哄不听……那孩子像我小时候一个样,我拿她,真没办法……”

“那我过来接你吧。”

到的时候翎飞那一针还没扎下去,其实在颜华阳看起来挺简单的一件事儿,搁细云身上,就半天磨不好,他也知道,细云对翎飞,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这种失而复得的心情加上她从心里并没有拔除掉的诅咒,所以恨不得把最好的全留给孩子,这种无法无天的宠溺,会不会又宠成另一个小时候的“细云”。

颜华阳收回思绪,想远了。

“来了……”看见他时她轻轻抿了一下­唇­,虽然还有些勉强,却不会刻意的做出冷漠的模样了,颜华阳过去握了握她的手,她垂头看了一下,并没有抽开。

“赶紧搞定,还把这儿当成家了不是……三天两头往这边跑,看你的眼睛,都黑眼圈了……”

这能怪她吗,细云有些委屈,她也不想,翎飞的感冒拖了几天了,孩子的底子本来就差,又不肯乖乖吃药,这才一直没好。

“试了几次?”

细云伸出三根手指头。

瞟了一眼旁边准备好的针药。“医生留下来,其它人都出去吧。”

退让

翎飞很敏感,一听颜华阳这么说,下意识的瞟了一眼旁边的针管,扑着就要到细云怀里去,颜华阳过去抱住她。“乖乖的,打完我们就回家了……”

细云看着孩子挣扎的模样也挺心疼的,她小时就最怕打针,爸爸让她挨针时也会哄了又哄,骗了又骗……

爸爸,这真是一个温暖的词,细云抬起眼,颜华阳已经抱孩子抱紧了,力道并不重,但翊飞却绝对挣扎不掉,裤子被脱了下来,医生消毒,针扎下去……

小孩子对于疼痛是最敏感的,先天的残疾造成翎飞的哭声不大,仿佛竭尽全力才发出这种哀鸣的声音,呜……呜……呜……

她小时还能叫疼,还能骂坏爸爸,可是翊飞,只有那双眼睛看着她,盈盈的泪水,仿佛在叫她,妈妈……

“乖……乖……”颜华阳轻轻拍着孩子的背。“乖……乖……不哭……”

他的动作并不太专业,不小心碰着翎飞的ρi股,孩子哭得又大声了些,他仍然是单调的哄着……又有些摸不着头脑,极无奈的模样,又不想让她瞧着,便有些手忙脚乱……

小时候爸爸也不知道怎么哄她,她一哭,爸爸就会问她想买什么,然后一个字,买……只要她能破涕为笑……

一个父亲,对孩子的意义太大了,细云看着那个努力却不得其法的男人,心像两根绳子系在一块儿,然后成了一个结。

她要恨这个男人多久?她还需要多少的时间?他们之间,真的还有爱情吗?一切都是未知的答案,可是她已经成了他的妻子,事实既成,还是顺其自然吧。

颜华阳知道翎飞意识里还在排斥他,甚至因为那一针记恨上了他,上了车之后,孩子就窝到了细云怀里,不看他,还躲到了靠近车门的那一边。

细云在给她讲故事,还是王子公主的故事,每一个小女生都百听不厌,翎飞听得高兴趣了,不时拿手去抓细云的衣服。

颜华阳笑着摸了一下孩子的头,她却一下安静了下来,头埋在细云胸前,怎么也不再抬起来了。

“怎么了,翎飞,他是爸爸呀……”

颜华阳心里蓦然一惊,细云……还是第一次承认他是翎飞的爸爸,这是不是代表……他感激的看向她,是的,感激。

孩子却仍然不肯抬起头,只是手摸了摸ρi股的地方,然后用力蹭了蹭细云表示她的不满。

颜华阳太开心了,细云的认可让他觉得这孩子的举动也挺可爱,摸了摸她的头,淡声道:“小丫头还会记仇了……”

细云也微微笑了笑,两个人眼神在空中交汇,她又淡然的移开,柔柔的继续哄着孩子。

很快就到家了,颜华阳下车,然后打开细云那边的车门,伸手想去抱孩子,翎飞大概还在怕,躲在细云怀里不肯出来,而门边的男人,堵气似的不肯让步。

细云柔声道:“翎飞,那是爸爸呀,爸爸像妈妈一样,不会伤害你的,不要怕,去爸爸那儿,好不好……”

孩子的眼睛­干­净透亮,她看着细云,又看了看颜华阳,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翎飞,相信妈妈,也相信爸爸,好不好……爸爸不会再拿针扎你了……”

小脑袋垂下去,静静的想了好久,抬起来看着颜华阳,颜华阳居然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在紧张,呼吸的频率快了几分,他朝孩子伸出手……

翎飞犹豫了一会儿才怯生生的把小手伸手去,颜华阳握住的那一刻,只觉得自己心里满胀的感动。

原来,亲情,就是这个模样,就是这种感觉。

周末,可爱的周末。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

细云快醒的时候,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这几句歌词,那还是小时候爸爸为了哄她上学唱的,走音得厉害,像是破铜敲到了烂铁上,每次她一听,都会捂着耳朵,嘟嘴瞪着爸爸,爸爸呢,拉开她的手,把她举起来。“宝贝儿,起床上学咯……”

睁开眼睛,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挤进来,地毯被染上了一束淡淡的亮­色­,像是一层金黄的粉洒在上面,颜华阳还睡着,紧密的睫毛随着呼吸一颤一颤,像是蝴蝶扑腾的翅膀,长得俊朗的男人无论何时都是优雅迷人的,细云拿起一旁的手机看了一下……

八点了。

他似乎还没有醒过来的意思,细云手伸到被子里面,一寸一寸的挪过去,停在他的腋下,嘴角一弯,挠下去——

做好准备等他的起床气,却——没反应?

细云愣了一下,试探­性­的又挠了两下,还是没反应,不禁有些疑惑起来,颜华阳怕痒,身上有几处敏感的地方是任何时候都不许碰的,怎么现在没用了?难道没碰对地方,疑惑的掀开被子,头才靠过去,却被他摁在胸前……

轻快的声音从脑袋上方传来。“大清早就这么有兴致脱我的衣服……”

细云拼命摇头,手脚并用的挣扎,过了一会儿他松开手后才把头抬了起来,表情有几分被逮个正着的尴尬,垂下脸,有些不敢相信刚才那是自己的举动,她和颜华阳,什么时候亲呢到这种程度了,这一觉,是还没睡醒吧。

她坐远了一些,明显又变回了那个疏离的崔细云,颜华阳看着自己的指尖,那上面似乎还留在她皮肤的温度以及细腻的触感——

幸福的时间如此的短暂。

沉默横亘在两个人之间,细云越想越觉得刚才的她一定是抽风了,掀开被子想下去,手却被他握着,微微一扯,又跌到他的怀里,颜华阳分出一只手抬起她的头,细云在他涌动着笑意的眼睛中看见了自己的模样,他的嘴边还有才长出来的青青的胡渣,他专注的看着她,慢慢压下头……

她会拒绝吗?

偏过头,却又被他掰回去,细云避不可避,被迫和他对视,他的眼神坚定而执拗,心里蓦然划过一抹异样,眼睛闭上……手缓缓松开……

两片­唇­,粘在了一起。

让你的爱情化为吻,朝我的眼和嘴­唇­倾洒——细云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雪莱的这句诗,感觉却突然一空,她睁开眼睛,颜华阳的表情很­精­彩,至少她是第一次看见他脸上这样的表情,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被大人骂红了脸,眼睛也是躲闪的,搁她腰上的手突然收了回去,然后在被子上擦了两下,呵呵的傻笑了两声……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细云脸上也是一红,翎飞一脸好奇,眼睛不眨的站在门口盯着他们,小嘴微开,茫然的模样。

她几步跑过来,扑到细云怀里,比起手问。“妈妈,你和爸爸在­干­什么……”

一头黑线看了颜华阳一眼,偏偏他也一副好奇的模样,还问:“翎飞这么比划是什么意思,她在问你什么……”

“她怎么进来的……”细云看着颜华阳,兴师问罪的语气。

“呃……大概……昨天晚上去看她有没有踢被子,回来的时候忘了把门锁死……”

“妈妈……”翎飞又扯了扯细云的衣服,小脸一副坚定的模样。“你和爸爸在­干­什么呀……”

“真有探究­精­神……”颜华阳摸了摸孩子的头。

“没什么……”细云斩钉截铁的回答。“等翎飞满了十六岁,妈妈再告诉你这是什么……”

孩子无奈的垂下头,颜华阳对细云的处理方法觉得好笑,听见颜华阳的笑声,翎飞眼睛一灿,摇了摇他的手。

颜华阳瞟了一眼细云,又看了一眼孩子,把翎飞抱起来放在腿上。“妈妈不告诉你,爸爸跟你讲……”

翎飞迅速点头。

“等你满了十四岁爸爸就告诉你……”

孩子的脸又垮了下去,颜华阳的头被狠狠的拍了一下。

于是一大早的情趣被打断,穿衣,洗漱,然后吃早饭,司机再把他们送到市中心,周末,游乐时间,柯白然已经等到那儿了,还看了看手上的时间。

“没迟到。”细云辩解。

“当然。”柯白然脚点着地,又看了一眼手上的时间,道:“只是十五分钟前你把约定的时间延后了一个小时,还没有征得我的同意……”

就知道会被秋后算帐,她垂下头,戳了一下旁边的男人。“都是你出的馊主意,我还不是被骂了……”

“果然是你……”柯白然语气缓了缓,细云大喜,又听她嘀咕道:“细云怎么想得出这种无赖式的耍赖方式……”

细云在原地琢磨了半天,颜华阳已经带着孩子去了儿游乐场里面,细云追上柯白然不死心的问。“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啊……”

停下来,柯白然看着这个一脸疑惑的女人,这才是最初的那个细云吧,不聪明,耍赖,小心思,有一点固执,生活磨去了她尖尖的棱角,现实打垮了她的锐利,而颜华阳,是不是又想一点一点的把她养回来……

她对颜华阳,始终没有好感,可是也许他对细云,是最合适的。

“你就打算这样过一辈子了……”柯白然拉着细云的手,颜华阳和翎飞走在前面,他带翎飞去排队,骑木马。翎飞的身体,注定她只能玩这些有些乏味的游戏。

冷战

细云收回视线,人的一生,圆满的有多少,好的家世,忠诚帅气又富有的老公,听话可爱的孩子,理解通透的公婆,地球上这么多亿人,有几个女人有这样的幸运,得到一些,失去一些,人总要学会忘记痛苦……

“翎飞最开始有些排斥华阳,可是现在呢,她却最喜欢华阳,她说爸爸可以举高高……”孩子的快东,其实要求很少,适应是人类生存的本能,颜华阳对她,不可能放手了,她呢,爱他吗,也许吧,不爱了吗,也许吧,活着一辈子,真正的爱情又有多少呢,生活,永远是生在前……

她的一生,最好的几个年头已经妥协过了,这往后的日子,又有什么忍不过去的呢,细云抬头看着柯白然。“我不可能一直恨他,一辈子的时间太长了……我不为自己想,翎飞呢,她的心脏不好,又不会说话,她的一生,实在是很需要这样一个爸爸来作为支撑……”

远处的一大一小已经骑上了木马,颜华阳抱着翎飞,翎飞张开双臂,笑着朝细云挥了挥手,孩子脸上的笑容,很真实。

她在妥协,他也在妥协,婚姻中的两个人,原本就是彼此妥协罢了,磨掉彼此的棱角,便能相安无事的过完一辈子。

玩了一会儿翎飞就累了,颜华阳抱着她过来,细云从包包里拿纸巾给翎飞擦汗,翎飞被他抱着,比颜华阳还高了一点,他见她不方便,便把纸巾拿过来,翎飞也听话,乖乖的垂下头,相当配合。

午餐就在游乐园吃的,翎飞坐在她和颜华阳中间,个子小,够不着桌子,细云想把她抱在怀里,孩子却一溜的抱着颜华阳的胳膊。

细云摇摇头,颜华阳把孩子抱起来放在腿上,看得出颜华阳并不习惯照顾孩子,翎飞要吃鱼,他夹了一点放她的小碗里,过了几秒才想起没把刺挑出来,结果筷子一戳,鱼­肉­就烂掉了。

看,他也不适应,他也在努力,不是吗。

颜华阳有些尴尬的移开的视线。“爸爸重新给你弄……”

细云和柯白然当没看见,埋头吃菜,柯白然看那一大一小忙着,小声Сhā了句嘴。“史景铭怎么样了,情况有好转吗?”

细云想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颜华阳昨天晚上才告诉他,说史景铭的检查数据有好转,但人仍然没有清醒的迹像,她能做的,也只有等待罢了。

叹了口气,细云拿了包去厕所,洗手的时候包里的手机响起来,她打开,是医院打来的。

“颜夫人,好消息,你快到医院来一趟吧,史先生清醒了……”

刚才还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理会醒的人,现在一个电话打来,就醒了?细云心里乱糟糟的不知是何感觉,替史景铭感到开心,可是开心之余,还有什么,却不清楚了,急步走回餐厅,颜华阳还在给孩子喂饭,她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拿起一旁的包,翎飞从颜华阳怀里探出脑袋不解的看着她,细云停下来,又亲了亲孩子……

“宝贝,乖……”

“怎么了……”颜华阳也站了起来,脸上甚至多了一抹担忧,她一副发生了大事的样子,小孩子多么敏感,不顾危险的就要扑到她怀里去。

“妈妈……”

细云把孩子顾好,让颜华阳抱紧了。

“我有点事……”她对着颜华阳开口,莫名的就不想告诉他史景铭醒了的事儿,他们两个之间的恩恩怨怨,颜华阳这段时间的妥协也许只是因为他的无奈,细云发觉自己没办法对他完全放心,从另一个方面来讲,史景铭才醒,他大概也是不想看见颜华阳的,更何况,史妈妈还……她要交待的事情太多,要安抚的东西也太多,如果颜华阳再去——她没心情和他吵架,也不想和他闹僵……

他还不解的看着她,细云顿了顿,淡声道:“我有点事要去办,很急,你照顾一下翎飞……”

颜华阳是何其聪明的人,细云几乎没有朋友圈,一天十六个小时围着翎飞转,有什么比翎飞更为重要的事,就只可能是医院的那个男人,而让她反映这么大的,肯定是因为那个男人已经醒了,如果是坏消息,她会直接慌得不像样子,这样子伪装的镇定,就只有这一个可能,而她选择瞒着他,甚至这样的欺骗……

谁重谁轻,轻疏之别,这不是很清楚吗?

“是不是史景铭醒了……”

细云下意识的摇头,又扯了扯嘴角。“我只是有点事要去办,如果你没时间,那……白然……你帮我看一下孩子……”

她惊谎又不耐烦的模样,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她对他的信任,只是这么一点点,一簇小小的火苗的在心里燃了起来,颜华阳看了面前的女人,眼神黯了一黯,也不说话。

场面骤然冷了下来,他在生气,细云感觉得出来。

也顾不了这么多,转身欲走,他扯住她,细云回头盯着他的手,又挣不开。“颜华阳,你­干­什么……”

“我要一个真相……如果你不说,那我就自己查……”他一边说一边已经拿了手机出来,细云脸­色­一下变了,看着他拨打电话出去,听见他闷声道:“史景铭是不是醒了……”

“是的,颜先生,我们已经通知了夫人……”

颜华阳当着她的面摁断电话,动作刻意的被缓慢,深黑的眼珠似乎变成一个深渊要把她吞下去,又似乎变成了一把把刀子生生的凌迟着她,细云被他看得有些气弱。

“颜华阳,你放开我,我现在要去医院……”

他沉沉的盯了她几分秒钟。“不许去,医院有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设备,他们会尽心的,你去也没用。”

清淡的语气,却透着她熟悉的威胁和冷意,她怎么会忘记,他逼她嫁给他时,也是这样的清淡的,并没有多少情绪的声音,他习惯了高高在上,怎么会容得了别人的欺骗,所以,他生气,他愤怒,他按照自己的意愿牢牢的把她禁止锢在身边。

如果反抗呢,她已经不用去想史景铭的下场,她的下场。

默默的垂下头,把手袋交到他手上,颜华阳清楚的感觉得到,接过来的那一刻,他的心是疼的,看着她一根一根失掰开他的手指,仿佛生生的切断两个人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缕温情,疼痛愈发严重,他舍不得,他不想两个人的关系又回到冰点,可是细云,为什么连一点信任都不肯给他……

她绕过他身边,影子渐渐的远离,颜华阳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心里一阵无力。

翎飞被她抱走,孩子已经被两个大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弄得有些害怕,紧紧的抓着她的衣服,经过颜华阳身边时指了指颜华阳,用手比道:“爸爸……”

“爸爸会跟上来的……”细云道。“我们回家……”也不知道是说给孩子听还是说给颜华阳听。

好好的一天弄成了这个样子,细云对柯白然很抱歉。

“好好和他谈一下吧……”柯白然瞟了一眼不远处一脸­阴­沉的男人。“你气他恨他,但如果真的决定……我是说决定,不是你愿不愿意,决定和他过一辈子,有些事,你得给他吃颗定心丸,史景铭醒了,他难免要燥动……”

回家的路上,翎飞很乖的坐在她怀里,细云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她能感觉到他不时会偏过来瞧她一眼,她不想理,这是往家的方向,和医院渐离渐远……

突的尖锐的喇叭声,翎飞抱着她的腰一动也也不敢动,细云安抚着孩子,偏过头,看见他绷得死紧的侧脸,仿佛僵硬成了­肉­块……

车子在不远处转道,耳朵是他隐忍的声音。“去医院。”

他仍然没看她,却是无声的妥协,细云垂下头,淡淡的忧伤像是早上的露滴一样缓缓凝结在心头,小小的一滴,却沉重极了,她想说点什么打破这僵局,可是张开嘴,却又发觉什么也说不出来,谢谢吗,他不需要,对不起吗,她没必要。

还是什么都不要说了吧。

下车,给她拉开车门,接过孩子,锁车,他迈步朝前走,细云在原地怔了一会儿,他回过头,拧得死紧的眉。

“你跟不跟上来……”

细云赶紧跟上去,史景铭还在做着检查,颜华阳带着她去找史景铭的主治医生,一路上他都沉默得厉害,步子也很大,她几乎快要跟不上……

到了医生办公室坐下来,他才抬了抬眼,淡声道:“把情况说一下……”

医生的有些术语她听不太懂,只说要等所有检查结束,看了结果才知道最终情况,不过从目前来看,情况还是挺乐观,不出意外 ,应该没有大问题……

融入

细云心里舒了一口气,问了一下医生史景铭在哪个检查室,偷偷的去看颜华阳,他似乎正在和孩子玩剪刀石头布,对她的问题并没有多大的兴趣,细云谢了医生朝外走,他抱着孩子跟上来,大概是还是在生气吧,也不说话,她走哪儿,他跟哪儿……

史景铭在检查心脏功能,她站在外面的房间透过玻璃看他,手不自觉的靠了上去,颜华阳透过玻璃看过去,的确是史景铭,眼睛已经睁开了,也会偏头了……

“你照顾他吧……”莫名的就开口了,说后悔吗,很后悔,可是不开口吗,他知道细云心里一定会不舒服,他摸到第四根手指上的那格戒指,凉凉的,小小的一个环,圈住了他的一生,还有那颗砰砰跳动的心脏,后悔过去的种种吗,从不,所以,没什么好纠结的。“只是在他康复的这一段时间……”

一生的时间和这一段时间相比,他划算一些,如此自我安慰,渐渐也觉得心里舒服了一些。

医生做完检查,护士把他扶起来坐到轮椅上,他微笑着,大概是在说谢谢。

“我去看看他……”

颜华阳移开视线。“你去吧……”

她一步一步过去,颜华阳看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渐渐拉远,终于,那两个人的手握到了一块,抱着孩子的他的手无声收拢。细云背着他,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史景铭的倒是看得清清楚楚,他在笑,嘴角漂亮的弧度……

眼睛一阵刺痛,脚下是铺着磁砖的地面,一格一格,他从这一格迈到那一格,一格一格……同样离那个女人越来越远……

“爸爸,我们去哪儿……”翎飞用手语问他。

他居然也看懂了,以往他总是要连蒙带猜的好几次,然后等着细云来告诉他翎飞到底在说什么,这次他居然自己就看懂了……

抱孩子的手紧了紧,他柔声道:“宝贝儿,我们回家……”

史妈妈过世的消息并没有让史景铭的情绪有太大的波动。

细云想,经历过生死的人大概都会变得比较淡定,有什么比死亡更可怕的呢,没有,所以那天他问她。“细云,妈妈呢,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打不通她的电话……”虽然这么问着,他的语气却是平顺的,甚至连期待也并不很明显,医生之前就告诉过她说史景铭打听过史妈妈的消息,还让她好好跟史景铭说,别太刺激到病人。

这种打太极的态度,她想,史景铭大概也已经猜出来了,既然能这么试探的问她,心里多半已经有了准备,只是,想知道一个明确的结果。

“景铭……史妈妈已经过世了……”

她的把握不是百分之百,所以也做好了随时叫医生的准备,可是就像她推测的那样,史景铭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仿佛她说的,不过是今天的天气一样。

“别太伤心了,景铭,生死由命,节哀顺便……史妈妈走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痛苦……”

“其实我有感觉……”浓密的睫毛覆盖下来,在他眼底形成了一道­阴­影,密密麻麻的疼痛似乎形成了一张绵密的网,他被圈在其中,渐渐的染了一抹忧郁。

细云看着他的手,骨节分明,昏迷让他整个人瘦了一些,手摊开来就像是五根竹签,她看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住没有握上去。

“那天……”他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我有一种意识,努力的想要醒过来,我感觉很重要的东西从我身体里离开,我似乎还听到她叫了我的名字,像小时候那样,又柔又软,满是怜爱的语气……可是……”他停下来喘气。“我记忆最深刻的就是她说希望我醒过来,好好活下去……”

细云静静的看着他。

“活着,就是一种恩赐……”他闭上眼。

细云一天的时间略略做了调整,早上颜华阳上班之后,她会叫翎飞起床,让孩子吃早餐,陪她弹一会儿琴,时间大要到了中午,吃过午饭后,哄孩子睡午觉,睡着之后,她就让司机送她去医院,史景铭的复健治疗已经开始了,医生说这个阶段需要人的鼓励和陪伴,让她辛苦一点。

细云倒是无所谓,甚至有一种补偿的心理,可是她知道,颜华阳其实是介意的,但他不说,只是一天比一天变得隐忍,变得沉默,甚至有一天晚上,她在医院多呆了一会儿,回来晚了些,他默默的看了她一眼,之后的时间,一句话也没有和她说过,他陪孩子玩,陪孩子笑,可就是不理她。

哄翎飞睡着之后,他就去书房处理公事,她洗完澡等他,可是他洗漱完之后就往床上一躺,拿被子盖上身体,再关掉床头灯,就一个意思,睡觉。

他的背,一直是背对着她的。

时间久了,细云有时候实在受不了这冷暴力。“华阳……”黑暗中细云睁大眼睛,淡声道:“我们谈一谈,好不好……”

一阵沉默之后,他只给她三个字。“我累了……”

日子就这样僵持着又过了好几天,史景铭的复健却一直没有太大的起­色­,他勉强可以站起来,可是走路却很困难,失败了无数次,渐渐的也变得有些暴躁,甚至一度说过要在轮椅上过下半辈子的丧气话。

盯着锅里的汤,她的思绪不知怎么就飘远了,飘了好一会儿才飘回来,外面佣人正陪着翎飞在玩儿,所有人的心情都不大好,孩子倒是玩得自在,细云看着嘴角也染上了淡淡的笑意,顾着外面了,就就没怎么注意的揭开砂锅的盖子……

灼烫,她手一丢,盖子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音,面前突然窜出一个人影,她定了定神,讷讷的开口。“华阳……”

脸上的紧张在看到她没事儿的时候迅速散去,抓起她的手,他明显的在生着气,有些粗鲁的扯着她的手伸到水龙头下面,把水开到最大开始冲。

“多大的人了,以为还是翎飞呀……”他闷声开口,指责的意味颇浓。

细云乖乖的任他骂,一点没有还嘴的意思,也没有不开心的感觉,甚至……有些犯贱的觉得高兴,三天,七十二小时,又一次冷战之后,他终于开口和她说了一句话……

嘴角翘了起来,他脸上又是一寒,不悦的看了一眼厨房外面。“请你们来不是吃闲饭的,还不进来收拾……”

他也不想想,他和细云在这儿,哪个不长眼的敢进来,现在一吼,推了一个人进来,这段时间家里的气压一天比一天低,自然是畏畏缩缩的模样,他看着又像是火上浇了一点油,越发觉得不舒服,放开她的手,大步走了出去,几步又停下来交待。“你自己弄吧,弄不好让管家叫医生过来……”

逃似的快步走到外面,细云着急的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可怎么叫得回来,他仿佛没听见一般,没过多久,就听见车子离开的声音。

细云发了一会儿呆,关上了水龙头,冲久了,觉得凉凉的,她看了一眼微红的手指,有什么问题,发炎都不会,只有颜华阳,才会这么紧张。

这么想着,心里又是一涩。

提着骨头汤到医院,史景铭正在物理复健室,她过去把汤放在一旁,看他像小孩子一样学习走路。

手扶在两边,在医生的引导下迈出第一步,然后是第二步,手又往前移一下,脚跟着移动,短短的距离,看得出来,他走得很艰难,却一直在咬牙尝试。

“好了,史先生,现在试试不用扶着东西……”

他点点头,手收起来垂在身侧,站住了。

“先迈左脚……”

他迈出去,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却仍然站稳了。

“把身体的重量交给左脚,右脚迈出来……”

他点头,手却下意识的去扶一旁,想想又收回手,他看了一眼前面,提起右脚,却一下跌倒在了地上。

细云赶紧过去,地上的男人头垂得很低,就那么坐着,腿上的手微微颤抖着,然后捏成了拳头,细云心里隐隐划过一抹疼,开始的阶段,总是比较困难的。

医生拍拍她的肩膀。“颜夫人,如果有时间,多过来陪陪他,病人这个阶段,需要的是鼓励……”

医生出去后,细云在他面前的地上坐下来,原本这样一个曾经最亲密的人,她了解他,知道他的乐观,他的隐忍,他们近乎相同的命运,孤独,无助,现在连自由奔走的力量都没有,史景铭的心情,细云完全理解。

他的手还捏成拳头,怎么也不肯放开,他在不甘心,可是却没有办法,一次一次的失败,意志的消磨,如果妥协……也许他的人生从此就会陷在这种绝望里,就算以后能走,必定也不再有像以前一般坚强的意志。

他的手还捏成拳头,怎么也不肯放开,他在不甘心,可是却没有办法,一次一次的失败,意志的消磨,如果妥协……也许他的人生从此就会陷在这种绝望里,就算以后能走,必定也不再有像以前一般坚强的意志。

回去

“景铭……”细云握着他的手,静静的等着他,等着他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睛。“我们再试试……我们再试试……好不好……”

“细云……”

“再试试……”细云直接打断他的话。“就算试一次,也要试……你起来……”

扶着他起来,先让他靠着扶手,细云站在他三步距离的地方。

“来,试试,先迈一只脚……”

史景铭迈了一只脚出来。

细云早已想好了,在鼓励他走另一步的时候主动握住他的手腕,并不给他力气,她引导着他朝前。

脱离扶手之后的这两步,成功了。

再来,细云又退开了一些,这一次,史景铭又多走了一步。

再来,这一次,史景铭再多走了一步。

看得见他眼里的喜悦,连同渐渐升起的信心,嘴角不自觉的翘了起来,细云陪他坐在地上,拿纸巾给他擦汗。

“我给你带了汤来……”

她盛出来了一小碗,拿勺子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

“谢谢……”

细云摇摇头,她答应过史妈妈要照顾他的,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她都会照顾他。

一勺一勺的汤递到他嘴边,门外的男人看着这一幕,心突然变得惶恐,他不应该来这儿的,不应该看见这一幕的,如果没看见,至少还可以欺骗自己……

“老板,你怎么在这儿,我们不是应该是八楼看张总吗?”

他转身走向康德男,目光沉着。

“嗯,我摁错了电梯,我们现在就去……走吧……”

日子又过去了数天,他们两个之间,仍然是淡淡的疏离,这天晚上回来的时候细云就发现颜华阳很不对劲,这几天史景铭恢复的情况不错,刚好又是他的生日,所以史景铭提出晚上一起吃饭的时候,细云没有拒绝,吃饭时还喝了一点酒,到家也比平时晚了些,一到家,就看见他坐在沙发上,电视里还在播着连续剧,他的视线却一直盯着门的方向……

细云走了几步才注意到他,不由得停了下来,他自然注意到了,客厅很安静,一个佣人也没有,这宁静便愈发让人觉得头皮发麻,只见他霍地从沙发上站起来,­阴­森森的气场,那双眼睛,仿佛黑暗中的猫科动物一般幽暗,几步就跨了过来,细云在那个黑影压下来的时候,几乎控制不了的想夺路而逃。

“吃饭了吗?”僵硬的语调。

细云缓缓的点了点头。

浓黑的眉却突然拧得死紧,他盯着她的­唇­,声音似乎又寒了些。“喝酒了……”

细云仍然点了点头。

“难怪脸这么红?”却是嘲讽的语调。

实在受不了他这气场,细云绕过他,逃一般的道;“我累了,去洗澡了……”

离开的时候,似乎听到他急促喘气而发出的闷哼声。

洗完澡之后的他仍然没有恢复正常,原本他们之间已经冷战了好几天,晚上也是各自关灯睡觉,可今天,她从浴室出来,原本应该去看看翎飞,却在吹完头发的时候被他拉住了。

细云对上他的眼睛。“华阳,怎么了……”

眼神一黯,他一扯,细云跌在他怀里,对上他有些漠然的表清,可是眼睛却亮得紧,像是一簇小火苗,他一直盯着她,动了动嘴,却什么都没说,一把抱住她,放在床上。

“华阳……”

话还没出口,他已经压了下来,慢慢的剥她的的浴袍。“佣人正在给翎飞讲故事,我告诉她说妈妈晚上不陪她了,她没意见,也会乖乖睡觉……所以……”

他的­唇­凑下来,轻轻咬她的嘴,微硬的胸膛,微微炙热,身体莫名的软下来,他的手从她的肩膀开始,一寸一寸的摩挲。

“细云……”喟叹的声音,她仿佛听见以前爸爸叫妈妈的名字,也是这样的语调,每当春天下雨的时候,爸爸晚上就喜欢把自己关在书房,一遍一遍的写妈妈的名字,酒­精­也浇不灭他的烦恼,再好的笔写不活妈妈的笑容,那冰凉的雨,似乎冻成了冰砸在爸爸的心上,所以爸爸只有在自己亲呢的呼唤里,才能感觉到心爱的女人对自己的回应。

名字,是爱人的图腾,烙在心间,经年不灭。

心里蓦然一软,细云回吻他,四片火热的­唇­纠缠不休,他强硬的挤进去,­唇­舌交缠,似乎要把她彻底征服,这种强悍的气势,细云感觉得到他的迫不及待和暴躁……

“要吗……”他抬起头,紧紧的盯着她的眼睛,冰山一样的表情,只有他呼出的气,能让人感觉到他还正常。

细云闭上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要还是不要……说话……”

“要。”

“要谁……”

“华阳……”

一切等待,也不过就为了两个字,这两个字有什么意义,他也不知道,可从她嘴里吐出来,就仿佛变成了最醇香的美酒,只需一滴,便绵久幽长,余香绕鼻……

有的人,是一生的毒,虽然有害,却甘之如怡,无怨无悔。

再也无法等待,再也不想等待,利刃的刀挤进去,简单的动作,重复,执拗,他反复折磨那一点,死死的抱住她,身体的重量,他的热量,抵死缠绵。细云清晰的感觉到男人的存在,他的力量,他的征服,他身体的闷气。

极致快乐的那一刻,她恍惚想起,今天不是安全期,他也没戴套,后果会怎么样,会不会又留下一个生命,忽然无从去思考。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身体酸疼得厉害,时间已间不早了,地毯上的阳光有些刺眼,仿佛在提醒着昨晚的一夜放纵,颜华阳不在,卧室简单的整理过了,细云泡了一会儿澡,身体舒服了一些。

她去看翎飞,翎飞已经起床了,下楼,佣人已经把早餐准备好了。

端起牛­奶­喝了一口,却发现颜华阳并没有出去,他在花园里,陪着翎飞,一大一小用沙子在打仗……

她嘴里的牛­奶­一下喷了出来。

这沙子是前两天才运来的,因为她随口说了句某种花开着挺漂亮的,就是难养,颜华阳便打算建个花房,结果现在倒成了两个人玩乐的工具了,颜华阳三十岁,翎飞才四岁,无论体力智力反应力,哪斗得过那只狐狸,细云就见翎飞不时被扔中一下,又反抗不赢,跑来跑去急得脸都红了……

细云摇摇头,颜华阳以大欺小也不觉得羞耻。

翎飞被欺压彻底了,终于扁嘴不­干­了,坐在地上就开始打雷,颜华阳站着研究了好半天,确定孩子是真哭了,这才一脸不解的走过去,说着什么的不停哄着……

翎飞依然在吼,细云却发现她的小手动了一动,然后伸到颜华阳的衣领处,手一松,瞬间破涕为笑……还拍手站了起来……站起来就开始跑,小小的步子,不时回头看一下颜华阳,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细云微微笑了笑,心想翎飞要倒霉了,颜华阳在原来愣了起秒,像豹子一般站起来就去逮翎飞,翎飞几下被他抓住,摁在沙子上,被拍ρi股……

倒也不是真拍,轻轻的,翎飞倒是反应很大,颜华阳松开手,她一个翻身,又朝颜华阳丢了几把沙子……

接连被戏弄,颜华阳不­干­了,抓着翎飞挠她的痒,翎飞哭不出来,笑也不甘愿,打滚似的扑腾着四肢。

她在屋子里都能感觉到翎飞玩得很高兴,不自觉的笑了出来,早饭也顾不上吃,她倚在门边,就看那对父女旁若无人的玩。

又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佣人把电话拿过来说有人找她,细云接过来。

是史景铭。

“细云,你上午会过来吗……”他问。

这几天,为了多陪他复健,细云一般上午就会过去,然后中午回来吃饭,下午又过去,细云瞟了一眼外面,这温暖的情形,她也渐渐的觉得留恋,她想融入其中,分享那一份愉悦。

“我上午有事……”她淡声道。“下午吧,我下午过来看你……”

“那……好吧。”

挂断电话,细云忽略史景铭语气里的失望,翎飞已经看见她了,孩子的笑容在阳光下格外的灿烂,她的衣服上还沾着沙子,一双小爪子也黑黑的,她朝她挥了挥手,比道:“妈妈,过来和爸爸玩……”

颜华阳也在看她,带着莫名的眼神,似乎并不抱太大的期望,他的白衬衫上分布着几处沙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于无形,细云笑了笑,挽起袖子过去。

“翎飞,妈妈来帮你修理爸爸。”

有了帮忙的人,翎飞得意洋洋,像头牛似的朝颜华阳扑去,颜华阳假装不敌,小步的往前逃走,翎飞追上去,一边追一边扔沙子,沙子散在衣服上,似乎发出了嬉嬉的笑声。

整个园子,快乐晏晏。

融洽

史景铭看着从进来的时候就一直微笑着的女人,她的削苹果,细长的皮从苹果上剥落下来,长长的一串,几乎要拖到地上去,她削得很用心,慢慢的,一点一点的,似乎极为享受这个过程,他已经看了她好久,可她没发觉,一个人专注的削着苹果,或者,在想其它的事情?

大概真的是在想其它的事情,不然,她怎么会看着苹果微笑,眼睛也涌动着一种光彩,衬着她红润的脸­色­,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人偶突然有了灵魂,那种鲜活剔透,是除了容貌之外,更有了能震动了人心灵的东西。

这时候的细云,比他记忆中的任何一个时候都要美。

电视里的节目早已经结束,一阵广告之后又换成了另一个节目,他的心微微有点异念,她这副样子,就像是一个漂亮的宝贝,一个想让人藏着掖着的宝贝,只属于自己,别人瞧也不让瞧,可以在夜晚没人的时候,偷偷拿出来,如果在,便可以安心的一觉到天亮,如是不见了,一定是一辈子的遗憾……

这种突然产生的念头让他觉得好笑,但却像鹰爪掠过湖面带起几滴水又溅下去,微微的竟久久不能平息,他挑了挑眉开口道:“看起来,你的心情不错……”

细云没有抬头,只轻轻点了下,颊边两个浅浅的酒窝透现,倒像真的盛了酒似的有一股香味,她的心情是不错,颜华阳几乎是完败给了她和翎飞,这就像劳苦人民终有一天翻身做了主人,细云想着翎飞小脸上小人得志的模样心里就酥软得不行,她的孩子,也是一只小狐狸呢,也许颜华阳是让着她们,可是有什么关系呢,翎飞很高兴,她很快乐,而颜华阳,也是高兴的吧。

今天她的司机请假,原本打算坐出租车到医院的,从家到马路上有一大段私家公路要走,她一个人慢慢踱着,颜华阳的车飞驰而过,她望着,结果没走两步,车子又倒回来,对上他明显不悦又隐忍的模样。“上车……”他沉声说。

冷战了这么多天,细云大概也知道他还没恢复过来,之前和翎飞玩,也许只是,嗯……反正她的身体还酸疼着,昨晚他的狠劲就是一种提醒,她想,肯定是有什么方惹着他了,这么一寻思,怎么敢再去招惹他,这车,更是不敢上了,她是去医院,颜华阳顶讨厌的地方。

细云停在原地摇了摇头,他却眼神一黯,下车,绕过来逮住她,打开车门,塞进去,关门,绕回去,发动车子……

动作一所呵成。

颜华阳的气息太过强大,压迫感太足,她静静的坐在位置上,看着窗外,耳边突然响起轻音乐,回过头才发现他打开了CD,正好对上他的视线,细云有些尴尬的移开,耳边是他沉沉的声音。

“我又不会吃了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细云下意识的往他下面瞟了一眼,又好死不死的碰上他的视线,脸一下变得唰红,他似乎也明白她想到哪儿去了,呵呵的笑出声,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这是颜华阳最喜欢逗孩子的动作,细云伸手弄了两下理顺,嘀咕道:我又不是翎飞。

他笑得更厉害,伴随着舒缓的音乐,这紧绷的气氛,似乎一下就散去了。

颜华阳把她送到医院就走了,细云知道他们两个都不想看见彼此,也不勉强让他去看史景铭,只是她走了两步又被他叫住。

“下午我来接你回家。”他说。

手上蓦的一疼,刀子划破了指尖,并不深,浅浅的血珠冒出来,她想起这几个字以及他当时的表情,心忽的一阵忙乱。

“没事吧……”史景铭赶紧把苹果放到一边,那凶器也拿远了些,她手指上的血珠子仍然还在冒,他瞟一眼,抓起她的手指含到了嘴里……

细云心里蓦然一惊,心里像爬了蚂蚁一般感觉古怪极了,其实这种情形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前做饭时她划伤手,史景铭也会这样的含在嘴里……

怎么现在却突然不习惯了呢?是不是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他们都已经改变,细云手上一用力,手指被抽了出来,史景铭抬起头微微有些尴尬。

“我去找医生包一下……”几乎是仓惶而逃。

找医生消了毒,拿创口贴贴在伤口上,回到病房他还在看电视,不知怎么感觉就变了,空气中似乎都全是让人不安的东西,她看着外面,医院的花园里,很多花都开了,下午的阳光也不太烈,所以晒太阳的人挺多,细云看了一会儿,对史景铭道:“我陪你出去走一会儿吧……”

他看着她,良久才说,好。

走了一会儿他体力就不行了,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这是一个草坪,有很多小孩子在玩,太阳下的脸被晒得红扑扑的,像是一个个的苹果,细云微笑着看着这些孩子奔来跑去,他们每一个都笑得很开心,不自觉的就想到了翎飞,翎飞也是很喜欢玩的,可是她的身体不行,每次佣人陪她都得掐着时间……

手突然被紧紧的握着,细云收回思绪看着史景铭,想把手抽出来,却又被他握得紧紧的。

“景铭,放开吧。”

他摇摇头,眼中闪过一抹坚决,这让他的眼睛看上去亮了一些,细云无奈的移开视线,耳边是他略略忧伤的语调。

“细云,妈妈的死让我想明白了一件事……”他淡淡的开口。“人活着,也许某一天,某个时候,意外就发生了,也许那个时候,心里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办好,还有一句很重要的话没有对某个人说,还有某个很重要的人没有见到,遗憾就这样留下来,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会不会觉得后悔……细云,妈妈的最后一面,我都没有见到……”

细云沉默着听他说。

“知道车祸之前吗?其实我真的很不甘心,爱情应该是平等的,相爱应该是幸福的,可是,痛苦,磨难,我昏迷过去的时候,只觉得后悔,亲情爱情不能两全,我懂,可是我仍然后悔,仍然遗憾……”

“现在我醒了,这段时间,你每天过来陪我,给我熬汤,帮我复健,细云,我的心,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你,它跳得很厉害,我甚至睡觉的时候在想,我们有没有可能,再牵起彼此的手……刚才,这终于确定了……”

他抬起眼,一动不动的的看着她。

“细云,我经历过生死,现在,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再有遗憾,你说……我们之间,还有可能吗……”

可能吗?简单的三个字,像重锤一样敲在她的心上,手像有了意识一般自觉从他手里抽出,他怔了一下,手指动了动,却没有再握上来,细云看着两只手之间的距离……很短的一截,可是她却没有了再握上去的勇气……

他昏迷的时间不是很长,可是很多事已经改变了,那种失去的痛苦,被强拆的绝望,她已经没有信心再去经历一次,温水煮青蛙是一个很残酷的真理,她的生活已经平静下来了,有孩子,有规律的作息时间,有平淡的心情……

她已经成为他的妻,他不会同意离婚的,如果她和他离开,她想象不出颜华阳报复的手段,可是翎飞,她一定再也见不到……

翎飞,她需要颜华阳的庇护,她的人生,有这样的一个父亲会少受很多苦,想着那个体弱的孩子,她又觉得温暖,她想起早上的情景,翎飞很开心,颜华阳很开心,其实她在那一段时间,也是开心的……

爱情经历过岁月的磨砺之后会剩下多少,目前这样的生活,就算没有爱情的存在,至少亲情还在……爱这个字,本来就太过沉重……她累了,真的累了……

她和史景铭,有的,也就只有爱情面已了,也许,连爱情已经不在,他再握着她的手,她也觉得羞愧……

心里终于有了决定,开口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对不起,景铭,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风吹过来,划过她的脸,她看着不远处的湖面,像是一个镜子,平整,­干­净,如同她此时的心,没有一丝涟漪。

他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垂下眼,他能说什么,也许,他的开口,只是为了一个结果,一个可以让他死心的结果,得到了,也就安定了。

颜华阳到医院接她的时候还挺早,处理完事情他就过来了,也没给细云打电话,车停在住院部大楼外面,他并没有下车,抬头瞟了一眼,轻易就找到了史景铭住的那一层,他还能看到那间病房的米白­色­的窗帘。

姐姐

点了根烟抽着,抽了一口,吐出来,青­色­的烟圈在空中渐渐放大,然后消失,他又抽了一口,如此往复,一根烟很快就见底了,他瞟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却并没有过去多少,至少比想象的,慢多了,他烦燥的换了个姿势,眼神沉了沉。

玻璃上传来轻轻的响声,摁下来,一个保安严肃的看着他,道:“先生,这里不能停车,停车场在那边……”

颜华阳扔掉烟头把车开走,停车的地方已经看不到那间病房了,他垂下眼,破釜沉舟般的摁了几个号码出去。

“细云……”淡淡的声音,她的名字仿佛变成了一颗花椒涂在舌尖上,挥之不去的麻,还有一点儿的涩。“你还有多久……可以走了吗……”

“你在哪儿了?”她问。

“医院……”

她哦了一声,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颜华阳拧不清她的意思,又不愿意直接问,也许是男人可怜的自尊吧,总觉得问了,显得自己多在乎似的,虽然事实上他是很在乎,可却不愿意在语气上认输,一想又觉得烦燥,只好皱了皱眉,不怎么情愿的道:“如果你还需要一点时间,我在车里等你……”

“不用,我马上下来。”

颜华阳挂断电话,心里又有那么一点乐,轻微的,仿佛只放了很少糖的开水,要用力的尝,才能尝到一点甜味,有那么一种胜利的感觉吧,她选择了下来,不再陪史景铭,就像……他形容不出来,却是一种偷乐的得意感……

很快她就下来,嘴角还挂着没有消散的笑容,颜华阳移开视线,她拉开车门,极轻快的语气,却又明显的埋怨。“怎么这么早……景铭呆会儿还要去复健……”

一盆凉水倒了下来,舌尖上的花椒顿时洒满了整个身体,整个人都被麻得僵硬了,什么味道也尝不出来,只有她微笑的脸和轻快的声音格外的扎人,细云可没对他这么笑过,细云对他说话也没有这么轻快过,她也是舍不得下来的吧,史景铭还有复健,他听着,怎么觉得她也很遗憾呢。

他控制不往自己的小心眼,偏偏又讨厌自己的这种小心眼,像个女人一样,他是颜华阳,杀伐决策,不应该有这种婆妈的情绪,可是心里建设显然没用,甚至还有反噬的感觉,这样的折磨,可难受死他了。

他控制着不去看她,控制着让自己冷静下来,控制着不去想是史景铭让她这么开心,是史景铭让她这么快乐,是史景铭让她的声音这么悦耳,可是细云显然不这么想,她不停的在他耳边讲话,咦,华阳,这张CD我怎么没听过,对了,华阳,翎飞想要一个限量版的娃娃,我觉得还是不要太惯她了,我小时候就是被惯得太好了,华阳……华阳……华阳……

今天的她,这个时候的她,特别聒噪,是因为那个男人吗,那个男人让她开心了,所以她才这么心情好的和他讲这么多话,叫这么多次他的名字,他记得,数得清清楚楚,细云一天叫他的名字不超过五个,现在呢,就这会儿,都超过五个了……

果然是因为那个男人,颜华阳的心酸极了。

“够了……”颜华阳沉声道,明显压抑的语气,眼睛里一抹凶光闪过,细云怔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的放下手里的东西。“你怎么了?”

她还茫然不解的模样,颜华阳定定的看了她两秒,推开车门。

“你­干­什么……”

“上厕所……”

哦,细云一愣一愣的点头。

他转身朝住院部走,进电梯直奔史景铭的病房,在门口的时候停下来,深吸了一口气。颜华阳一直明白一个道理,谈判桌上,最忌心浮气燥,用你的优势去压对方的底线,只要沉得住气,再加上一些策略,便是胜利的所在。

所以对付史景铭,颜华阳也告诉自己不要慌,细云已经是他的妻子了,他有张狂的本钱,他有睥睨天下的资本,他只需要站在高处,让史景铭认识到他的渺小就可以了……

想到此,颜华阳极为绅士的敲了敲门。

“请进……”

他推门进去,史景铭正在看书,看见是他的时候还是迟疑了一下,但到底极有礼貌的笑了笑,淡声道:“颜先生……”

颜华阳点点头,一边看着他一边朝里走,走了几步停下,然后在沙发上坐下,腿跷在茶几上,双手交叉叠放在腿上。

“细云是我的妻子……”直接切入,连废话都不必,这不是谈条件,可以讨厌还价,细云是他的妻子,这一条,不改变,无可改变,也绝不改变。

史景铭想起细云白天和他说的那一番话,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取舍,所以对颜华阳踞傲的态度倒也没怎么生气,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另一个人的劫,颜华阳对他这么骄傲,何尝不是因为没有安全感?看似强大的一个男人,在爱情上,其实也是在患得患失,因为有自信的人,不会害怕失去,没有得到,所以更加向往。

“我知道。”史景铭也微笑,就见颜华阳眼神的锐利消散了一些,史景铭继续微笑。“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重点不在你,在于细云,不是吗?”

所以潜台词是如果细云跟他,这个病夫就要带走他老婆,颜华阳沉沉的垂下眼来。“经历了生死,你还没有学乖……”

“你在危胁我吗?”史景铭声音淡淡的,他甚至没有看颜华阳,他的视线盯在手上的那一本书上,黑­色­的封皮,鲜明的对照,上面硕大的几个字,人生,路,生死。

一本散文集。

颜华阳没动,锐利的视线如同黑夜中的猫科动物,幽幽的亮光,某些念头在他脑中如泉水一般涌出来,直接,高效,残酷……这是他惯用的手法,他相信面前这个男人也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可,想起细云,心又软了一下。

“细云已经是我的妻子……”他强调,终于放弃了心中的种种念头。“我们还有一个女儿……”

话就到此,多说无益,颜华阳站起来,仍然是阔大的步子,来和走,都绝不拖泥带水,史景铭看着他走到门边,手握上门把……

“等等……”

他停下来。

“你知道吗,刚才,细云接电话的时候,她还在犹豫,我劝她下去找你……”

颜华阳怔了一下。

“颜华阳,其实我从心里真的没觉得你怎么样,商人,狡诈,­阴­险,不择手段……这就是我对你的评价……”

颜华阳缓缓转身。

史景铭看着他,继续道:“也许我要对你说恭喜……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选择,时间和地点,看似独立的个体,组合在一起,就成了一种缘份,下午的时候我也在想,如果我没放手,现在会怎么样,如果我车祸没有昏迷会怎么样,如果我昏迷早一点醒过来又怎么样,可是这些如果都已经没有了答案,今天的细云已经不是当天的细云,她有她的想法,她有她的决定,我影响不了她,也没那个自信改变她,所以……我尊重她的决定……”

颜华阳被史景铭念诗一般的说了半天愣是没抓住重点,这要是在开会的时候,早拍桌子发脾气了……“什么决定……”

史景铭叹了一口气。“下午的时候,我真的想过再和细云在一起,我也把我的想法和细云说了……”

“结果呢……”颜华阳屏住呼吸。

“她拒绝了……”眼神挪向窗外,他的脑中一下浮现细云拒绝时的表情,心里微微划过一抹酸涩。“他还是选择了你,或者,她并不是选择了你,只是选择了一种稳定的生活……”

关门的声音很大,史景铭回过头时,房间里那个男人已经不见了,他发了一会儿呆,又捧起手上的书,翻开……

颜华阳冲下去的时候细云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你­干­什么去了……”她抱怨。“我一面CD都快听完了。”

“那……”他笑开,什么都不必再说,只在她脸颊上印了一个吻。“听另一面吧,我陪你听。”

“好啊。”

无言的微笑,甜蜜渐渐晕开。

只是解决一件事之后,总有另外的事让人心烦。

颜华阳听完康德男的报告后一直沉默着,垂下的眼皮底下暗流涌动,桌上的手指轻轻的叩着,缓慢却极规律,这是他想问题时的习惯动作,办公室里很安静,中央空间让房间的温度降低,甚至有那么一点冷意,康德男站在旁边背挺得直直的,他知道,颜华阳接下来必定要和他说些什么。

颜华阳想了好一会儿,有些烦燥的挑了挑眉,换了一个姿势,拧紧了眉,电脑屏幕上的屏保已经循环了几次,他盯着那些几何图形,就像想不透叶戈尔到底要­干­嘛一样。他和叶戈尔交手数次,不说是他肚子的蛔虫,可知已知彼的自信还是有的,已经穷途末路,时日不多的叶戈尔,从他的判断来看,应该会越来越疯狂,越来越不顾一切才是,可是……

傻瓜

从上次他逃走之后,这段时间这么安静,什么动作都没有,甚至还消失了似的,他是在养­精­蓄锐准备反扑还是他的病情已经让他再无作为的能力,颜华阳想也不用想就打消了第二个念头,叶戈尔是那种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会拉着他一起死的男人,如果在二战时,绝对就是狂热的纳粹份子。

他不会罢手,一定就会有更大的­阴­谋等着他。

“老板……”

颜华阳手指仍然在敲着,思绪却渐渐清晰起来,他在明,叶戈尔在暗,意图不知,这样下去,危险的就是细云和翎飞,他得想想该怎么办才能一劳永逸,颜华阳微微眯起眼,心中已经有了个大概,叶戈尔既然不来找他,那他就去找他好了。

“让跟着细云和孩子的人都机灵点儿,不要以为这段时间这么平静,叶戈尔就不会出现,知道吗?”

康德男点点头离去。

他走了之后,颜华阳拿起办公桌上相框,手轻轻的抚着上面的两个人,一片温和的笑意染上眼底,相片还是几天前拍的,翎飞似乎重了一些,抱在怀里沉沉的,搂着他的脖子微笑,漂亮的眉眼,两颗尖尖的虎牙跟他的一模一样,也许,这就是缘份,翎飞的五官像细云,连胎记都一样,而牙齿和脾­性­却有几分像他,是个聪明的小孩子,最会的,就是扮猪吃老虎。

她亲在他脸上的那一刻,相机留下了这美好的感动,他抱着孩子,细云抱着他的胳膊,他们三个,是一家人。

为了这一家人,无论叶戈尔使出什么手段,他都不会害怕,也不会放弃。

不自觉的嘴角微翘,他把相框放回原处,起身站在落地窗前,外在就是幢幢的高楼,楼下的人影已经看不太清楚,手里的电话响起来,是她,说已经到了楼下,他便对着楼下的黑点仔细搜索……

茫茫人海中,哪一个会是她。

细云刚陪孩子上完一节特殊课,看时间也差不多到下班的时候了,翎飞吵着要找爸爸,一张脸蛋玩得红扑扑的,细云没办法只好带着孩子过来找他,一进办公室翎飞就扑到了颜华阳怀里,小嘴扑的就在他脸颊上印下一个吻。

“爸爸……”

心酥软成了一片,颜华阳按下她的手,也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宝贝今天乖不乖……”

翎飞重重点头,眼神坚决,却偷偷去瞟细云,瞟着了,又飞快的收回视线,一副她没看过的样子,颜华阳心中顿时明了,笑着,不远处的细云表情看上去无奈极了,过来捏了捏翎飞的脸蛋,半是无奈半是好笑的道:“知道她今天­干­了什么吗?”

翎飞着急的去捂的细云的嘴。

小孩子的力气怎么够,更何况两个大人都不怀好意,一个想听,一个想说,一人拉住一只手,颜华阳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问。“­干­了什么……”

“今天在幼儿园的时候……”细云一边说嘴角还是止不住的笑意。“老师和她去上厕所,老师先上完,出来碰上去接孩子的我,我们两个便站在走廓上聊天,这时候也到放学时间了,教室时出来了很多孩子和家长,结果这小家伙……”

细云低下头去瞧翎飞,翎飞已经羞愧得把脸埋在了细云胸前,无论怎么说,都不肯抬起头。

“她做了什么?”

“她在厕所里捡到一样东西,弄不明白的想研究清楚,就把那东西撕开了,撕开之后她就懂了,兴奋的拿着跑到老师面湔,比划说,老师,你的尿不湿掉了……”

颜华阳一怔,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翎飞埋在细云胸前的脑袋转了转,一双小手轻轻拍打着细云,看来,是怪细云这个妈妈多事了。

好不容易才把孩子哄好,翎飞就说饿了,找了一家快餐店吃东西,店里有一大片小孩子玩的地方,男孩儿女孩儿都多,翎飞吃了几口就迫不及待的要从细云怀里蹭下去,拦都拦不住。

“让她去吧……”颜华阳开口,瞟了一眼孩子们嬉闹的情形。

翎飞欢快的奔走了,细云看着她融进去的模样勾起了嘴角,翎飞没有因为自己不会说话而变得自卑、内向和怯弱,她总是一副开心的模样,试图和别人沟通,如果沟通不了,也会一个人玩得很开心。

只是心里仍然有遗憾。

“细云,我们……”对面的男人忽的开口。“再生一个孩子吧……”

这话来得太突然,细云猛的抬起头,却不小心撞翻了他面前的咖啡杯子,褐­色­的液体撞到他的浅­色­的衬衫上,迅速晕染成一大片,像是一块大饼脸。

“对不起……”细云赶紧拿纸巾给他擦,擦着擦着手被他握住,她能感觉自己的手在颤抖,轻轻的,他没开口,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细云被迫抬起头来,看见他毫不避让的眼睛。

“细云……”他定定的看着她。“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好不好。”

说完他就去了洗手间,细云坐在椅子上,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游乐区,翎飞一个人应该也是很孤单的吧,有个妹妹或者弟弟,以后,至少可以彼此照顾……从另一个方面说,她只想翎飞快快乐乐的长大,然后结婚,平淡的过完一辈子,可是颜家的产业,总得有人来接手……颜华阳虽然从来没和她提过,但是国人的传统,肯定……

她小时候,爸爸也试图把她往这方面培养,只是她实在是扶不起的阿斗,爸爸试过多次,最后放弃,转而把希望放在了她将来的老公身上……

人同此心,颜华阳肯定也会有这种想法,她既然决定和他过完这一辈子,想的,也得多一点。

可是她已经准备好和这个男人孕育另一条生命了吗?

脑中茫茫的一片,无意识的搅着杯子里的果汁,偶而抬眼看一下孩子,原本翎飞在那边玩得挺开心,细云也没太在意,可是第三次瞟过去的时候,终于发觉有点不对劲儿,翎飞坐在一个气垫上,手里还拿着一个充了气的大锤,人呢,没动,眼睛一直盯着某个地方,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是一对儿极漂亮的双胞胎姐妹,粉­色­的裙子,卡通般的脸蛋,两个人正玩着,不远处的翎飞就盯着她们,入神了一般……

细云走过去,在翎飞旁边蹲下来,柔声问道:“怎么了……”

扔掉手上的气锤,翎飞抬起头,脸上竟是一种泫然欲泣的模样,一双眼睛水灿灿的,扁着嘴,就快要哭出来了。

细云被吓坏了,这段时间翎飞都很乖,也很开心,而且小孩子脸上,为什么会出现这种近乎于痛苦的表情。

“宝贝,怎么了……”细云把她搁在腿上,柔声哄道:“怎么了,不舒服吗,告诉妈妈……”

翎飞一双手不断的比划着,她比得很快,细云一时没看明白,茫然的摇摇头,她小脸上一抹失望闪过,然后放慢速度的又比划了一遍,之后就抓着细云的衣条,可怜兮兮的看着她。

“你是问,姐姐呢?”

翎飞重重的点头,又比划道:“妈妈,我想姐姐了,她在哪儿……”

细云一头雾水,并不知道翎飞所指的姐姐是谁,她只生了翎飞一个孩子,哪儿来的姐姐,那就是陪翎飞玩的小姐姐,可是翎飞在俄罗斯长大,她的姐姐在哪儿,要问颜华阳才知道。

却也只能找了个借口安慰孩子,颜华阳从洗手间出来便看见一大一小茫然的站在游乐区,笑着走过去,捏了捏翎飞的脸蛋。

“怎么这副委屈的样子,被谁欺负了……”

细云无奈的摇摇头。“在找她姐姐呢,对了,翎飞的姐姐是谁呀……一起玩儿到大的吗?”

颜华阳的手,僵在了空中。

细云牵着孩子在门口给颜华阳说再见,他蹲下来,翎飞抱上他的脖子,叭的在脸颊上印下一个辣吻。

“爸爸再见……”

颜华阳满意了,摸了摸孩子的头,翎飞不让他摸,父女两个又闹了一会儿,司机已经把车子开了过来,颜华阳这才放弃以大欺小的卑劣行径,在细云额上吻了一下。

“我上班去了。”

微笑着送他离开,这个平静的早晨和以往的任何一个早晨相比,并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只是后来颜华阳每每想起这一天来,都觉得这是他人生中应该被记住的日子……

颜华阳离开之后,细云接过佣人手里的小书包,牵着翎飞的手道:“宝贝也上幼儿园去吧……”

一路上都很安静,车子开得也平稳,细云翻着手里的报纸,她感兴趣的新闻不多,所以每一条都看得很仔细,翎飞也有自个儿的事做,她正玩着儿手上的魔方,这魔方还是颜华阳昨天晚上带回来的,说是一个客户儿子给塞公文包里的,颜华阳便拿了回来,结果忽悠得翎飞聚­精­会神晃过了晚上大半的时间,最终还是给她玩出来了,结果早上颜华阳就笑眯眯的拿了一个更大的给她。

细云无奈的分神瞟了一眼,翎飞玩儿得很专注。细云摇摇头,她的脑袋,是玩不来这些的,小时候最简单的那种,她也没弄出来过,翎飞这方面没有遗传到她,倒是和颜华阳,像了七八分……

要求

弄了半天没弄出来,翎飞有些懊恼的想找细云帮忙,车子已经到了,总不能在孩子面前说自己不会吧,细云无奈的拿着,想着转头就扔给颜华阳,他自己种下的苦果,自己尝。

见扔掉了一个麻烦,翎飞欢快的下了车,转瞬间就不见了,细云提着书包进去,一过转角,就看见翎飞和一个小女孩热切的拥抱着,两个小孩子显然都很高兴,又抱又跳的,翎飞手舞足蹈的拼命想表达什么……

这不是翎飞的同学,细云皱了皱眉,因为天天见面的同学,不会有这么热烈的拥抱,莫非就是翎飞口中说的那个小姐姐……她还记得前几天颜华阳的回答,他当时并没有说太多,只说翎飞是有一个从小玩到大的小姐姐,不过还在俄罗斯,想不到,颜华阳这么快就把人接过来了,要给翎飞惊喜怎么连她也瞒着,这人……越来越不像颜华阳的风格了……

早上的阳光洒在翎飞脸上,她的笑容愈发的灿烂迷人,她在比划什么,还指了指她,然后带着小女孩朝她走过来。

细云微笑着想给小朋友一个好印象。

翎飞很兴奋的抓着细云的手,然后对着她们两个比划。“妈妈,这就是姐姐……”

细云微笑。

“姐姐,这就是我们的妈妈,亲妈妈,咱们不是野孩子……”

脸上的笑容僵住,翎飞在说什么,是不是说错了。“你说我是她的谁……”

“妈妈呀……”

细云怔怔的瞧着,费力的消化着那几个简单的字,心里忽的一阵恶涌。“你说……我是她的妈妈……”

翎飞被细云的反应吓住了,讷讷的点了点头。“妈妈,怎么了?”

脑中一片乱麻,某个疯狂的想法让她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之后便莫名的难过起来,左胸的位置,似乎有个爪子在狠狠的挠,她看着那两个孩子,蓦然的想起颜华阳的种种,眼里渐渐染上一抹湿意,她的翎飞,她的女儿,到哪儿去了……到哪儿去了……

“你们……”声音不自觉的颤抖。“是双胞胎……”

翎飞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那个女孩木讷的看着她,渐渐不安的牵着翎飞的手,茫然的表情。

脑袋一阵钝痛,细云转身就走,坐上了车,司机并未发现她的异样。“去哪儿,夫人……”

手握上椅背,几乎要把指节都捏断,细云闭上眼睛,颤声道:“去公司……”

车子开动,嘴里忽然什么味道也尝不出来,各种滋味在她身体里揉杂,敲打,纠缠,忽的觉得闷痛,细云睁开眼睛,她的手上还握着那个魔方,小小的格子,完整的面被分裂开,她怔怔的看了好久,摁下车窗,用力一扔,那个方块,远远就扔到了外面……

司机不明所以,却已经发现她的心情不好,车子平稳的朝前驶着,就听见后面传来简单的两个字。

“快点……”

颜华阳正在开会,颇重要的一个会议,中高层人员坐满了偌大的一个会议室,他正听着一个经理的报告,看得出很满意的模样,手支着下巴,不时点一下头……

老板如此,会议进行得颇愉快。

门却突的被人推开,颜华阳挑眉偏头去看,就见细云站在门口,会议室里开着投影仪,窗帘都拉上了,越发显得门口的人影孤单肃杀……

正在做着报告的人停住了,所有的视线都好奇的看着她。

“细云,怎么了……”他赶紧过去,旁边还站着不知所措的秘书,颜华阳挥手让她离开,细云盯着他,死死的盯着,似乎就怕他消失不见……

“怎么了……”握上她的手,却被她甩开,颜华阳看着自已空空的手,挑眉道:“发生了什么事……”

细云转身朝办公室走,他跟上来,却明显的感觉得到她整个人在发抖,每一步都像拖着个沙袋似的艰难极了,灯光下淡淡的影子,他的心里,渐渐的涌上不安。

她推开门,等他进来,过程却一直没有看他,等他进来后,又缓慢的把门关上,手握在门把上背对着他良久,转过身,眼睛里一片渗人的湿润,颜华阳惊慌的要去擦,却被她伸手格开,她看着他,­唇­抖了抖,支离破碎的声音。

“颜华阳,你告诉你,翎飞……是不是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这句话似乎耗去了她全部的心力,问完她就软下来了,身体瘫在他身上,死死的扯着他的衣服,颜华阳伸手颤抖的想抱住她,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最终却只是一片颓然……

“翎飞……”她痛苦却执着的重复这两个字,被她扯紧的衣服让他觉得全身像被勒住似的难受极了。“到底是不是还活着……”

他闭上眼睛,心里死灰似的一片平静,或许他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有准备,潜意识时,不愿意面对这一种局面,所以连思想,也像蜗牛似的逃避着,这偷来的幸福,最终却是要还回去的……

“是……”他无奈的点头,只这一个字,便能让他挫骨扬灰,再无回天的力气。“翎飞是安乐和叶戈尔的孩子,被我一直藏在俄罗斯,孩子是早产,所以只有一个健康,而翎飞的心脏病……”他一直觉得,只有女人,才会有说不下去的时刻,只有女人,才会痛苦绝望乃至于泣不成声……现在他也说不下去了,一个字也艰难,幸福太短暂,他怎么甘心就如此的放手,尝过了甜头,便也也不法忍受这艰难,他好不容易手换来细云如此的态度,一朝前功尽弃……前功尽弃……

坐在沙发上,她闭上眼睛,再不肯看他,颜华阳叫她的名字,她便把自己缩成一团,小小的一团,怎么也不肯回应他……

他看了很久,终是忍不住的夺门而出,康德男一直守在外面,见颜华阳出来,关切的问道:“没事吧……”

靠在门上,似乎用了好久的劲才能让自己不倒下去。“她知道了……”他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她还会不会给我一个机会,我曾经发过誓,说如果我骗她,老天就罚我失去她,我从来没有相信过誓言,那不过是求的一种心理安慰,可是如今它应验了,我真的要失去她了……德男,命运就是它妈的一个混蛋,它怎么也不肯放过我……”

“老板……”康德男看着他的模样心像被堵上了似的,颜华阳是他的老板,也是他的朋友,跟了他十来年,康德男知道颜华阳没什么亲近的朋友,工作之余,其实更把他当成是一个交心的兄弟,很多话,他会告诉他,颜华阳的痛苦,他都看在眼里,别人说人生得一知已已足,这世界的事,有得就有舍,端看怎么选择而已。“其实翎飞小姐……”他张开口,却突然被颜华阳打断。

“我不想再提孩子的事……” 他说完已经离开。“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取消我所有的约会还有会议……”

他点点头,望着那个身影有些难过,手里的电话响起,开口却是一阵指责。“我说过你的意见太冒险了,你不听,现在好了,你去看看,就在一分钟前,我们两人各损失了一千万……”

脑中嗡的响了一声,康德男朝办公室里跑,打开电脑后,他就傻了,一分钟,一千万……老天不照顾的何只颜华阳,还有他,他捂住脸,想起刚才的情形就害怕,还好,还好颜华阳打断了他,不然……真相一出……

管家轻轻敲了敲门进来,知道她心情不好,声音放得格外的轻,开口之前又抬眼看了一下手上的时间,确定无误后轻声道:“夫人,到小姐放学的时间了,是你去接还是司机去接……”

细云坐在窗边,手上正捧着一本书,管家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等到她的回答,时间大概过了一分钟左右,椅子上的女人像凝固了一般,动也没动一下,管家垂下眼,走近了几步,弯下腰。“夫人,到接小姐放学的时间了……”

细云缓慢的抬起头,却似乎还没回过神,她茫然看着管家,管家怔了一下,再次重复道:“夫人,小姐快放学了,司机在外面等着你,你去还是……”

到时间了?细云拿过一旁的电话,屏幕上那几个数字确实显示到翎飞放学的时间了,她站起来,这么几个小时又过去了,她坐在这儿想了一下午,可什么都还没想明白,颜华阳,翎飞,或者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些关系搅成了一团麻,她却连头都找不到,她合上书,却在管家眼中看到的一丝怜悯。

飞快的移开视线,许是坐的时间太久了,脚有些麻,颤颤的走了两步,竟然差点跌倒,握着椅背缓了一下,视线却扫到不远处的相框,里面的孩子正亲在她的脸上,漂亮的眼睛似乎正朝她的方向看来,心里一涩。

翎飞。

司机将她送到了幼儿园门口,她在里面坐了一会儿,连推开车门的力气都不再有,司机绕过来拉开车门,早上的场景在脑海里鲜活深刻,谁曾想,早上到下午的几个小时,她的人生,就再一次退回到了原点。

车里的冷气开得足,嘶嘶的冷风从风口灌到身上,衣服似乎已经失去了御寒的作用,纤细的手,也被冻得似乎握不住东西,其实她握不住的何止是东西,还有最重要的——希望——

旅游

“夫人,您没事吧……”

摇了摇头,下车就是一阵炙热的空气,却仍然觉得冷,使劲裹紧了衣服,幼儿园的路她是极熟悉的,每天都会走上两次,上午,下午,牵着翎飞的手,她以为,会陪着翎飞走完幼儿园这几年前的时间……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她牵着的那个小小人儿,不是她的孩子,也不是翎飞。

细云在­操­场旁边停了下来。

小孩子的世界多简单,她早上那么仓惶的逃离,翎飞也没有发觉到什么,脸上的笑容仍然灿烂,她和那一个孩子正玩着,小脸通微红,两个人都笑得很开心,手拉着手……

细云远远的看着,心如刀割,这不是她的孩子,和她没有血缘关系,这个孩子笑得这么开心,这么灿烂,她享受着她的母爱,可是她的孩子呢,已经死了,连她的母|­乳­也没尝到一口,她悔恨,愧疚……原本这是翎飞的东西,是翎飞的母爱,她没办法这么坦然的,没有丝毫负疚感的就移情到另一个孩子身上……

细云闭上眼睛,这段关系存在基础是翎飞,如果翎飞不在了,她在这里面,还有什么意义,她还能和欺骗她一次又一次的男人躺在同一张床上吗,她还能说服自己和他“相敬如宾”的过一辈子吗?

脑中那两个字已经清晰而绝决。

不能。

和老师说了再见,细云牵着孩子的手朝车子的方向走,翎飞小脸玩得有些红,额上的头发也因为汗水贴住了,细云拿了纸巾出来递给她,翎飞扯开又递回她手里。“妈妈擦……”

细云怔了一下,蹲下来慢慢给她擦­干­净了,翎飞调皮的她脸上亲上一下。

“妈妈,我爱你……”

细云手停在空中,她看着翎飞的小脸,眼睛胀胀的,这个孩子五官这么像她,连胎记也一样,可为什么她不是她的孩子,为什么翎飞要死,为什么颜华阳要这么可恶……

“妈妈,你怎么了……”孩子伸手擦她的眼睛。“妈妈,你要哭吗?”

细云摇摇头,紧紧的抱住孩子,翎飞被她圈得有些紧,怯怯的看着一旁的姐姐,似乎对母亲突然的举动极度不解。

却只是轻轻拍在细云身上,模仿平日细云哄她的动作。

她把两个孩子都带回了家,照顾她们吃饭,玩游戏,洗澡,虽然她无法对翎飞投入全部的母爱,可孩子没有罪,大人的恩怨不应该迁责到孩子身上,所以她的态度,还能做到温和,尽管,她每叫一次翎飞的名字,心就会抽上一次。

两个孩子闹了很久,睡着之后时间已经十一点了,她走回卧室,隔了好一会儿才静下来,拿过电话打给他。

“细云……”他的声音迟疑了一下,微微的莫名。

她没说话,手抚着相框,一家人的合影,每一个都笑得很开心,微微有一丝恍惚,那时有多快乐呢,她似乎突然没有了印象。

“细云,对不起……”

“你在哪儿……”她收回视线,平淡的问。“什么时候回来……”

“你……”他说了一个字,似乎就没有力气再往下说下去。“是不是要和我说什么……”

闭上眼睛。“是,你回来吧,我有事要和你说……很重要的事……”

颜华阳挂断电话竭力压下心里的翻腾,康德男还有等着他,他集中­精­神,道:“查一查老大突然出现的事,顺着这条线索,应该可以查到叶戈尔的情况,越早处理这件事越好,我不想细云再次置身于危险之中……”

康德男点点头,有些失神的朝外走。

“你没事吧……”颜华阳叫住他。“怎么失魂落魄的模样……”

他摇摇头。“没什么,私人的事,我能自己解决定。”

既然是私人的事,颜华阳自觉的不再过问。“如果解决不了,再告诉我……”颜华阳道:“德男,你也跟了我十余年了,除开工作,我没拿你当过外人……能帮你的,我一定帮……”

他默默的看着他。“对不起,华阳……”

颜华阳不以为意的摆摆手。

细云在床上等了两个小时他才回来,午夜的天空已经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声音,电视里播放着午夜电影,不怎么好看,她聚­精­会神的盯着,却已经忘了一分钟之前的内容是什么,门被推开,他站在那儿,微微抬起头,发梢有水滴落下来,他只穿了一件衬衫,现在已经打湿贴在了身上,细云没有动,他看着她,眼底浓浓的无奈……

“细云……”他过去,在床边坐下来,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像冰块一样凉,细云颤了一颤,想抽出来,他不肯,紧紧握着。

“你先去把衣服换了吧。”

他摇摇头,闭上眼睛。“我先听听你想说什么。”

电视里的电影还在播着,她的视线停在上面,看着男主角牵着女主角的手在神父面前宣誓,亲吻,周围响起一阵一阵的掌声……

她的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却已经无从分辩这眼泪是为翎飞流得多一些,还是为这一段时间的谎言流得多一些,或者是为了面前这个男人流得多一些……

他们之间,终究有缘无份,连携手白头的缘份都没有。

细云伸手擦去眼角的泪,视线停在他脸上,他喝酒了,啤酒的味道。“华阳,我们离婚吧……”

手被他捏得一疼,他看着她,就那么看着,忽然抓着她的手贴着在脸上,细云瑟缩了一下,他的脸和他的手一样凉……

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以前一个让她印象深刻的乞丐,穿着破烂的衣服,手上捧着一个缺了角的盆,跪在街上,脸上的皱纹能够夹死苍蝇,他仔细的看着每一个路过的人,看着他们走近他,眼睛便微微的放光,走过了,眼里的光便黯下去,每一个朝他盆里扔钱的人,他就会重重的磕一个头……

颜华阳也只是一个乞丐,讨爱的乞丐,可是,她已经没有爱可以施舍给他。

“细云……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吗?”他的声音颤成了一片片。“翎飞,你就不能忘了吗,那是我过去犯下的错,你怎么不给我一个机会,你怎么可以这么绝决……我们这么多日子,就没有一点……让你留恋的东西吗?”

她闭上眼睛,咬了咬牙,终是缓缓的摇了摇头。

他垂下头,细云只看见他头顶的黑发,湿嗒嗒的成了一片,他的手也已经松开,捂在脸上……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风吹得窗帘乱舞,电视里的电影也已经放到了结尾,悲剧的结尾,之前结婚时的甜密仿佛一场梦镜……她摁下遥控板,他的声音仿佛从齿缝间挤出来,直直的飘进了她的耳里。

“细云……在任何时候,我都从没打算过放手,现在也不例外,你是我的妻子,一辈子都是,我不离婚,绝不……”

“华阳……”

他站起来,再也不愿多听她的一句话,几步走到门边,停下来,淡声道:“你不必抱着劝我的心思,我早已决定,无论如何情况都不会再改变,细云,我不离婚……”

整个房间又安静下来,她看着房间里所有的一切,二点十八分,心空空一片。

早上醒的时候他已经不在家了,也许知道在卧室不会受待见,一晚上都没有回来,枕头是平的,没有睡过的痕迹,细云洗漱之后去叫两个孩子起床,两个孩子睡在一块儿,一个人的腿压着另一个,两只手臂还缠在一起,红扑扑的脸蛋看上去充满生气,她愣愣的看了一会儿,越看却越觉得难过……

翎飞醒了像每天早上一样要她抱抱,细云犹豫了一下,伸手搂住她,小小的身体似乎要把她的手臂压断,眼睛胀得有些难受,对上另一个孩子疑惑的眼神。“阿姨,你怎么了……”

翎飞也偏过头,不解的看着她。“妈妈?”

她摇摇头表示没事,然后把翎飞的睡衣换下来,看得出来,别一个孩子的自理能力要比翎飞强,她给翎飞穿好的时候,那个孩子也把自己给收拾好了,还收拾得挺整齐。

细云带她们去洗漱,弄完之后下去,厨房已经把早餐准备好了,两份相同的早餐,翎飞坐上位置,瞟了一眼盘子里的东西道:“妈妈,姐姐不吃­鸡­蛋的……”

“是吗?”细云微笑着看她。

那孩子点了点头,怯怯的模样。“吃了身上会起小红疙瘩。”

“那你平时都喜欢吃什么?”

“什么都可以吗?”

细云点头。

孩子眼底一灿,道:“阿姨,我不喝牛­奶­可以吗?”

细云点点头。“果汁行吗?”

孩子点头。

细云又问了几个问题,却发现那孩子的口味和翎飞相差挺大的,翎飞喜欢的,似乎她都不喜欢,她喜欢的,而翎飞也不喜欢。

和孩子沟通完之后,细云让厨房另外做了一份早餐送上来,看着两个孩子,不免在心中感叹,这就是遗传的奇妙­性­吗?这样一对双胞胎,生活习惯却相差这么大。

两个孩子吃完之后,佣人已经把书包拿了过来。

细云把她们送上车,却并没有跟着上去。

争吵

“妈妈……”翎飞不解的比划。“今天你不送我们吗?”

她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微笑出来,车玻璃反­射­的阳光刺得她眼睛疼,心里不禁埋怨起这该死的天气,翎飞却还趴在车窗上等她的回答,她挥挥手,尽量平静的道:“妈妈今天有点事,就不送你了……”

“那你下午会来接我们吗?”

细云犹豫了。

“妈妈?”翎飞瞪大眼睛看着她,久久的沉默让翎飞也敏感起来,一抹失望滑过她的眼底,她坐回车上,没什么­精­神的比划。“下午也不来。”

“我下午一定去接你们……”细云脱口而出,翎飞的小脸一瞬间灿烂起来,伸出手指要和她拉钩,细云伸手签下这个承诺,孩子们还小,给她们一个过渡的时间,她明天,一定让她们独自上学放学。

孩子的郁闷来得快去得也快,细云转身的时候,翎飞已经和那个孩子又开始玩起来了,细云目送车子驶出大门,风吹起她的头发,一缕遮住了眼睛,她轻轻拨开,又看了一眼车子离开的方向,她要一点一点,一点一点让自己习惯,这不是她的孩子……不是啊……

半上午的时候医院打电话来,说是史景铭可以出院了,细云赶过去,他正在看电视,病人的衣服已经换下来了,黑­色­的西服让他看出来­精­神了很多,眼睛上架着一副新换的眼镜,看见她时微微笑了一笑。

“细云……”

她已经有几天没有过来了,莫名的多了几分生疏,听见这两个字,熟悉的感觉回来了一些,过去坐下来。“手续办好了吗?”

他点点头。

“那……房了找好了吗?”

他摇摇头。

“那……工作呢……”

史景铭放下遥控板,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的眼睛,他的视线太过关注,细云被他看得怔怔的,终是忍不住的问。“景铭,怎么了……”

“是不是颜华阳欺负你了……”他提了提声音。“你不开心……”

有这么明显了吗,细云移开视线,却不知道应该看向哪里,睫毛颤了颤,垂下眼皮,手却突然被他抓住。

“细云,就算不是情人,我们也是朋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他对你……”

她的手被握紧,掌心的温热让她眼睛渐渐觉得湿润,一个人藏在心里,真的很难受,这婚姻,就是一座囚牢,她一生都被囚在里面,无法解脱,招惹上这么一个男人,心思算计,真的好累,累得她好想找个肩膀靠一下。

除了父母,谁还能给她无限支持,无限包容。

细云把事情简单的和史景铭说了一下,他怔了怔,一时觉得语塞,其实他能理解颜华阳的心思,当一个人绝望久了,哪怕知道那个希望后面隐藏着巨大的杀机,也会不由自主的去抓住,贪恋那片刻的温暖,如同饮鸩止渴一般的疯狂。

心里明白,可是要劝细云原谅他,也是一件太难的事,想起过往的种种,生离死别,史景铭回忆起来,竟像过了大半生那样的漫长,一生最痛苦的时光,大概也就是这段时间吧。

所以他不会劝细云原谅颜华阳,也不会劝细云离开,他不想有一天让自己后悔,让细云后悔,是分是合,看两个人的缘分。

“细云,我身体好得差不多了,但是没打算这么快就找工作,也没找算这么快就找地方安定下来……”

“那你想­干­嘛……”她成功的被转移了注意力。

“其实我读书这么多年,都一直没到外面去玩过,后来工作之后,就算是出差,也是匆匆的去,匆匆的回……车祸后我想了很多,这辈子,也就这么几十年,那些脑袋里的想法,过一天,就少一天实现的可能,难道非得在老了之后才来后悔年轻的时候没有冲动一回……所以,我在办出院手续的时候决定了,我要出去逛一圈……”

“很好啊……”细云点头。

“你呢?”他微微笑着,眼神对上她。“对我的邀请有没有兴趣……”

“我?”细云伸手指了指自己。

史景铭点头。

细云在摇头的那一瞬犹豫了,她去的国家倒是很多,却同样是来回匆匆,她感兴趣的,只是漂亮衣服,好吃的东西,又受不得苦,所以要说留下来了解一个地方的风土人文,倒也还真的没有……

更何况,她又想起来颜华阳,天天面对着他,她除了难过之外,还能­干­什么,既然这么痛苦,何不分开一段时间呢,也许等她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想通了呢?

也许只是逃避,可是她却乐于这种逃避。

细云轻轻点了点头。

晚上孩子们睡了之后细云盯着一旁的电话,几次拿起来想打,又放下了,还是等他回来吧,电话里,也说不清楚。

等了很久几乎要睡着了,门被轻轻的推开,许是心里有事,她一下就惊醒了,正对上他的眼睛,深邃的目光来不及躲藏,他若无其事的移开,淡声道:“吵醒你了……”

“我的等你……”她坐起来淡声道。

那双眼睛猝然亮了一下。

“我有话和你说……”

大概想到昨晚的情形,那双眼睛移开。“我累了……等我有时间再说吧……”颜华阳下意识的就要关上门,他也变成了一个懦夫,连她的话都害怕听到,就怕是,另一个更沉重的打击……

“我想出去旅游一段时间……”声音在门板阻断之前传入了他的耳朵。

不是想象中的可怕词句,颜华阳停下来,缓缓把门推开。

“出去旅游?”

细云点点头。

到她旁边坐下,柔声问。“你想去哪儿,我把公司的事缓一缓,陪你去……”

原本就是躲开他,怎么会愿意他跟着,细云摇摇头。

“可是你一个人的安全怎么办,我不放心……”他挑挑眉,那个男人,现在应该正躲在什么地方伺机而动。

“我不是一个人去……”

“那和谁……”他的眼睛眯了眯。

是史——出口前又迟疑了一下,她问心无愧,可是不保证颜华阳会这么认为,一个男人,永远接受不另一个男人成为他心里的刺,她不怕他的怒火,可是不想和他吵架,连争吵,她都觉得累得慌……

“是柯白然……”

冷冷的轻笑声,颜华阳缓慢的站起来,眼底冰山似的寒,他拿出电话拨了几个号码出去。

“喂,柯白然……”清冷却略带嘲讽的声音,细云看见他的眉,微微拧在了一块儿,说着又瞟了她一眼,转身背对着她,细云闭上眼睛,为即将到来的局面疲累。“你的假够吗,需不需要再请几天……没请假?也许我弄错了……”

电话合上时发出叭的声音,他没有转过身,语气隐隐的透着怒气。

“你跟谁出去?史景铭吗?”

“你跟谁出去?史景铭吗?”卧室的灯光下,他的眼神仿佛黑暗中一道亮亮的光,幽深沉重,却又分外犀利。

这种近乎指责的语气让细云想起捉­奸­这个词,心里顿时有些反感,她不想和他吵架,所以才骗他,可是他这么­精­明,细云垂下眼,心里一阵无力,只好轻轻点了点头。“是,我是跟他一起出去……”

“不许……”突的就扑了上来,像头被激怒的狮子一般压住她,细云动了两下仍然被压得紧紧的,只好对上他狠厉的眼神,他盯着她,眼珠子都没动一下。和他僵持了几秒,细云败下阵来,他这样,清晰的传递着一个意思,警告。

她一下就想起景铭出车祸那会儿,他也是这样的眼神,如果他想,她的确是什么办法都没有,别说离开宣城市,连离开这幢房子都没有可能。

只是仍然不甘心。

“我有问你的意思吗?”细云语气淡淡的,却每一句话都说得很清楚。“你在用翎飞欺骗我的时候,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意思呢,颜华阳,你要求我对你坦白,那你呢,你对我,做到了吗?翎飞……”想起翎飞,她就觉得不应该原谅这个男人……什么样的欺骗都有原谅的理由,独独这一样,他应该知道,他应该知道的。

“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伤害你……”看着她眼神中指责,颜华阳眼底滑过一抹疼痛,他们之间这么久,她真的懂过他吗,他也想堂堂正正的得到她的人,她是心,可是失败次数太多了,时间也太久了,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强取豪夺的手段,她心里念念不舍的那个人,横在他们之间的,不是一条河,而是一片跨不过的海。

他不愿在海的这端望着彼岸的她,这时,一个希望摆在他的面前,他是一个商人,本质上也是一个赌徒,血液里总有一些疯狂的执着,所以他赌了,胜利了,几乎忘记了被反噬的后果,天可怜见,他所有做的一切,只是因为他是一个男人,爱她的男人。“细云,不要去……好吗……”

她眨了眨眼睛,又闭上。“给我个说服我的理由……”

理由?

他怕,这个理由行吗?“细云,我是一个男人,我了解男人的心理,史景铭看似放了手,因为他知道没有漏洞可以钻,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们两个出现了一个裂痕,所以他忍不住了,这一次,你们两个的旅行,我不放心……”

惊惶

如果说今天那一通打给柯白然的电话是颜华阳犯的第一个错误,那这几句话,就是他犯的第二个错误,他不笨,可是却不懂女人的心。

如果他再多想一会儿,就会想明白,对细云使用苦­肉­计远比和她吵要有用得多,也许他并不是没想到,只是面对细云,已经顾不上理智了,感情和生意,如果做到同样的­精­于算计,大概那个女人也是不幸的。

可是颜华阳的感情仍然用错了地方,细云现在生他的气,而他通通把责任推到史景铭身上,这对细云来说,只会更加生气而已,她心里在乎的,除了翎飞的遗憾之外,还有他的歉意,可是他没有道歉,只有推卸责任的指责。

“所以……”细云睁开眼。“你就是这么评价景铭的,卑鄙,无耻,趁人之危……”可是当初,是谁那么无耻的拆散了他们两个。

他定定的看着她,忽的想明白了什么,张了张嘴,却到底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颜华阳,我真没什么好说的了。”细云看着他。“我要和史景铭一起出去旅游。”

“不许……”他­阴­恻恻看着她。“你别想走出宣城一步……”

果然他开口了,他又习惯­性­的危胁了,种种不快的回忆涌上心头,细云闭上眼睛,不肯再说一句话,也不肯再看她。

偌大的房间里安静得有些可怕,颜华阳来回在房间里踱着步子,可是他似乎也没办法打破这种沉默,他说什么,细云都不理他,他做什么,她也不给他回应,几次之后,颜华阳站起来,踢了床柱一脚,可是细云只是微笑着,看着他的眼神,充满鄙夷。

一个男人,被心爱的女人以这样的眼神瞧着,这是一件多么难受的事,细云的视线,就仿佛一把把尖锐的刀Сhā在他的心上,颜华阳停下来,掐着她的肩膀。

“细云,翎飞这么依赖你,如果你离开这么长的时间,你想想翎飞,她会舍不得你的,她会在起床的时候问妈妈呢,会在吃早饭时候想念你做的早饭,会在上学的时候渴望牵着你的手,会在放学的时候想你去接她,会在回到家里盼望你和她玩,甚至睡前,她才听着你念的故事才能睡着……细云,你想想翎飞,好不好……”

他无疑知道什么才是最触到细云内心的地方,就算她不再爱他,她至少也是疼爱孩子的,她和那个孩子之间的感情,不是假的,也不会像她说的那样说断就能断。

他已经成了一个可怜的人,不介意变得更可怜一点。

“细云,你为什么不能把翎飞当成自己的孩子呢?”他跪有床上,头埋在她的颈间,抱着她手很用力,似乎想把两个人揉在一起。他整个人,因为这个动作变得小了很多,高大的颜华阳,就这样在她面前,变成了一个卑微的男人,细云任由他抱着,一动也没有动。“我们把翎飞当成自己的孩子,还有以前一样,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细云,就这样,好不好,我求求你……”

傻傻的望着窗外,一片深暗的夜­色­,细云闭上眼睛,她也很想把翎飞当成自己的孩子,可是她做不到,翎飞这个名字,不只是两个字而已,它是一个生命,这个生命,承载着她的牢里时的那一份寄托,如果没有翎飞,她自杀一次后,也许会有第二次,可是因为这孩子……她活了下来……从失去到得到,从得到到再失去,颜华阳知道她的感受吗?

翎飞,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不是她不愿意,而是她不能。

“华阳,我们离婚吧。”

时间缓缓的过去了很久,一直没有动过的男人抬起头,看着她,细云垂下视线,看见他的手慢慢放开她,然后慢慢下床,因为身体的僵麻而差点跌倒,然后穿鞋,穿上外套,静静的朝门外走去……

她不敢抬头,怕看见他脸上的神情自己会心软,他一步一步走出了房间,细云怔怔的,瞧见手背上突然出现了一滴水珠,她看着,顾不上穿鞋就奔过去打开门,打开门之后呢,还握着门把的手收紧,追出去吗?她会后悔的。

不追吗?

可是心为什么这么难过,门缓缓的合上,她靠在上面,缓缓的滑坐在地上,四指的地方还个圈还套她手上,细云轻轻抚着那枚戒指,呆呆的望着窗外的一片黑暗。

是他的错还是她的错。

夜深了,太阳还有多久才出来。

颜华阳下了楼之后打了一个电话给康德男,他正忙着,电话里还能听见女人的声音,好像是叫他吃什么东西,康德男也快结婚了,这更让一个人的颜华阳孤独难耐,夜已经深了,这幢别墅安静得似乎没有一点人气,他瘫在沙发上,耳边是摆在客厅的一座老式摆钟,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响起“铛”的一声巨响,他一下被惊醒了,睁开眼睛看了一圈,客厅还是那人客厅……冷冷的,静静的……

睁开眼睛,颜华阳看了时间,却再无一点睡意。

洗了脸之后直接开车去了酒吧。

酒吧里的人很多,皆是一副喜庆的表情,他看着,竟也觉得这真是一个好地方,其实他来酒吧的时间并不是太多,如果单论喝酒,他更喜欢去会所,解乏,更喜欢去听听音乐,如果消谴,宁愿去打球……

可是和细云在一起后,他也渐渐理解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来这儿,他看着周围的人,大半外国的脸孔,扫了一眼吧台的店名,居然挑了一个俄罗斯酒吧。

“再来一杯……”

酒很快就送了上来,他端起来,盯着橙黄|­色­的液体仔细研究。

“先生,你在看什么……”酒保好奇的问。

“你们会在这酒里下药吗有?”他抬起眼,好奇的问,英俊的脸上透着几分迷茫,看起来有些好笑。

酒保明显怔了一下,但看来这类客人不在少数,他回过神,微笔着点头。“会的,我们会在里面下一种叫‘忘情水’的药,你敢喝吗?”

他点头,端着杯子往嘴里灌。“难怪你们的生意这么好,忘情水,多好的东西,谁不想要呢……”

他有醉言醉语还没划上句号,人已经趴在了椅子上,有人在空中做了一个手势,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几个人,迅速把他架走了。

颜华阳是被一盆凉水给泼醒的,冷冰的水激凌凌的倒在身上,夹着些拇指大小的冰块,有些凉,有些疼,还有一些冰块从衣领里滑进去,意识颤粟着苏醒了,他睁开眼睛,地面有些灰屑,左右站着十来个人,还有一些机器的嘈杂声……嗡嗡的叫着像是讨厌的苍蝇……

周围的情况他看了个大概,脑袋清醒得差不多后抬起头,早上的阳光从结了蛛网的窗子透进来,并不太刺眼,他微笑,对着不远处背对着他的男人道:“喂,叶戈尔,几点了……”

听见他的声音后,叶戈尔转过身,­阴­暗中他的神情看得并不怎么清楚,不过颜华阳想应该是一半难看一半欣慰,大费周章的把他弄到这儿来,可以了却他的心愿,一个可以让他死而冥目的心愿,叶戈尔怎么会不开心呢。

“八点了。”他朝他走过来。

颜华阳微笑。“一觉睡醒又这么晚了,咱们两个,又是很久不见了……”

旁边的人给他搬了一张凳子过来,就放在颜华阳的对面,叶戈尔坐下,颜华阳抬眼,他的神情看起来不错,脸­色­红润,呼吸和缓,眼神清明,只是不知道,这种情形,是不是回光反照呢,想着有点想笑,勾了勾嘴角,又想起自己现在只是一个阶下囚,又憋回去。

“其实我弄不懂一件事……”颜华阳皱眉,专注的看着他,一副甚为不解的表情。

“什么?”叶戈尔似乎极有聊天的兴致,双臂抱在胸前,声音懒洋洋的,听着有一种佣懒的闲淡意味。“死前做件好事,解解你的疑惑……”

颜华阳微笑,哪有半分阶下囚的模样,只是他动不了,这点挺遗憾。“为什么你不在抓住我的时候就把我杀了呢,难道你不觉得,拖的时间越久,事情就越容易起变故吗,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到最后,绑架者都没有好下场,所以我觉得你应该在抓住我就解决掉我,那才是正确的……”

“因为今天……”他也微笑。“我们要一起下去见乐乐……我要等你一起……”

“你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当初你也没有问过乐乐的意见……”

眉毛轻轻皱起,某此不愉快的记忆似乎提醒了颜华阳什么,他看着叶戈尔。“这样追究就没意思了,当初,安乐偷­情­的时候可没有问过我的意见,她要生孩子的时候也没有问过我的意见,她要和你私奔的时候,更没有问过我的意见……”过去的事,颜华阳不想再提,可有些事,记忆就像是烙在身上的印,怎么擦也不掉,他想起那天晚上,他刚和安家确定了一个重大的合作项目,喝了一点酒,回去的时候她正在洗澡……

颜华阳脱掉西装外套,对这个妻子,他也有了一点念头,安家的女儿,就算没有爱,可会是他孩子的母亲,这个圈子,因为利益结合的人比比皆是,他也没那么伟大到要找什么真爱。

安乐合适,颜夫人这个尊称她受得起,表面上,他会给她足够的尊重,他也不小了,颜家只剩他一个,也许,是到孕育一个生命出来的时候了。

DNA

正想着,手上的电话却响了起来,听着他的眉毛皱了起来,安乐还没有洗完,森寒的视线在浴室门上停留了一会,腰侧的手却在不知不觉中握成了拳头。司机送他到报社,桌上几张清晰的艳照,里面的男主角只有一个背影,但那……绝不是他,他没碰过安乐,可是照片的背景,却是在家里主卧……

颜华阳很愤怒,不动声­色­的把安乐的情史查了个彻底,结果出来之后,更多让人愤怒的事还在等着他,安乐经常和这个男人见面幽会,她和这个男人一个月的通话时间达到了一百个小时,甚至……

有些事,他不愿意去回忆,绿帽子是哪一个男人能忍受的,他看着面前的叶戈尔。“她背着我跟你胡搞,还生了两个野种,叶戈尔,你和安乐就是这么算计好的,对吧……我倒没有你们想得长远,连我的财产都算计进去了……”

“你胡说……”叶戈尔脸­色­沉了一沉,他似乎极为厌恶颜华阳这样形容他和安乐的关系。“我和乐乐,从来没有算计过你财产,如果不是安家给她施压,她根本不会嫁给你……还有,你少诬赖乐乐,那对双胞胎不是你颜华阳的,是谁的,我根本就不能生育……”

颜华阳冷笑一声,他还会相信叶戈尔的话吗,不能生育?他没碰过安乐,难道安乐还成圣母自动怀孕了不成。

“你爱信不信……”叶戈尔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我曾经在一场意外中受了伤,医生告诉过我,我这辈子都不会有子女,我甚至还打算过,等和乐乐感情稳定之后,就告诉她实情,然后我们去领养一对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颜华阳皱了皱眉,他不会完全相信叶戈尔的话,但是也不会不去想他的话,如果叶戈尔说的是事实,那那对双胞胎,是谁的……

躲在安乐身后窥视他的人,是谁,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如同芒刺在背,让他一刻也不能安生。

“我从来就只是要带乐乐走,可是你却害死了她……颜华阳,你以为你是法官还是上帝……乐乐就这么……”他似乎难受极了,重重的喘气,一旁的男人递了水杯和药过来,他摆摆手。“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不必了……”

男人叹了一口气,又退到了一边。

颜华阳看着他自个儿顺过来,也没再说话刺激他,也许几年前他不会理解叶戈尔,觉得他像疯狗一样为了个女人乱吠简直就是不知所谓,可是,现在他也瞧出来了,一个人这么固执的报仇,这么固执的记着一个女人的仇恨,这是爱吧……可是那个女人死了,他的人生没有希望,便只剩下绝望苦苦支撑,如果这绝望最后都会无疾而终,那就是死无瞑目。

叶戈尔还在喘,一口血喷在地上,颜华阳静静的看着他,窗外的阳光的把这个地方照得亮膛了一些,他在这阳光之中想起细云的模样。

如果知道他出了这样的事,落在了叶戈尔手中,她会不会难过,会不会为他掉眼泪。

“我没有动过要安乐命的念头……”颜华阳看着叶戈尔。“我只是让康德男去把人截住,然后再带回来,我和安乐的帐还没算清楚,她对我控制安氏来说,还有利用价值……”

“现在你怎么说都可以……”他嗤笑了一声,看了看时间,朝他身后的人做了个手势。“良辰吉时。”他说。

“是你的良辰吉时。”颜华阳没有任何慌张,他仍然微笑着,一派指点江山,胸有成竹的模样。

这样一个在商海中浸­淫­的的人,不会空口说白话,虚张声势也不是他的风格,他这么说,必定有他的理由在,叶戈尔眉一凛,使了个眼神,几个人迅速离开了。

“你是故意的。”叶戈尔沉沉的看着他。

“没错。”颜华了点头。“你在暗,我在明,想要一劳永逸,自然要把你引出来……你对我这么恨,有两个很好的饵……一个是我,另一个……”他的眼神柔了一些。“我不能让细云冒险……这个局,已经布了很久了,久得我都快没耐心了……”

这又何只是一个局,还有另一个套,他闭上眼睛,她的模样一闪而过,她会来吗,他还有希望吗。

如果她不来,也许,和这个男人一起死了,也不是什么太让人伤心的事。细云,细云,他在脑海中默默念着这两个字。

细云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准备送两个孩子上学,屋子里早没有了颜华阳的身影,翎飞问爸爸去哪儿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心里也有点不安,颜华阳很少做这种不负责任的事,平时他做什么,都会告诉她的,管家被叫了过来,说从别墅的安保录像来看,颜华阳应该是半夜出的门。

细云点了点头,不安的感觉更浓了些,给翎飞倒牛­奶­的时候,杯子一下没端稳,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白­色­的牛­奶­染白了一大片地毯。

“妈妈……”翎飞不安的看着她。

“夫人,康助理的电话……”

细云接过来。“喂……”

“细云啊……”康德男声音很急,甚至已经顾不上尊称了。“你快点赶过来,华阳被叶戈尔抓走了,也许……这就是最后一面了……”

“妈妈,怎么了……”

细云怔了一下,抱着翎飞就朝外面跑,跑了两步又停下来,把那个孩子也牵上。

车子已经开得很快了,公路两旁的景致几乎没看清就滑到了身后,从车窗灌进来的风挺大,吹在脸上有些疼,细云把玻璃滑上,靠在椅背上深吸了一口气。

请千万不要有事!

孩子动了动,细云紧紧的把她抱在怀里,翎飞大概感觉到了什么,把她的衣服抓得死紧,撑起身体,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她。

孩子看着她的眼神仿佛在问:“爸爸呢,爸爸呢,爸爸出了什么事了,妈妈,我要爸爸……” 细云伸出手把她的眼睛盖住,心里微微酸涩,也不过才几个小时,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难道那可怕的诅咒,又开始应验了吗?

先是妈妈,后是爸爸,之后的华昭,景铭,连她已经打算离开的颜华阳,也逃不开这个诅咒吗?

翎飞说不出话,她可以当成没有看见,可是旁边那个大的,却怯怯的问了出来。“妈妈,我怕……”

摸了摸孩子的头发,细云把她也抱了起来,两个孩子沉沉的压在她腿上,小小的身体看上去惊惶又可怜,她忽的觉得哽咽,她是恨他,恼他,怨他,可是从来没想过要他死,这两个孩子是他的女儿,难道这么小,他们就要失去父亲……没有妈妈的感受她知道,就算有再多的宠爱,可比起别的孩子来说,总缺了一份啊,难道这两个孩子,也要承受这种失去至亲的痛苦……

老天,请不要这么残忍,她不要成扫把星,不要克死身边的每一个人,如果她的命格真的是这样,那么,请给她一次离开的机会,她谁也不爱,谁也不要了。

忽的就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站在光影中,身姿修长潇洒,翩翩君子如玉,那一刻,她少女心有小小的花痴,如果可以嫁给这样的男人……

第二次,在医院,他冷硬尖锐的眼神,她记住了,只是爱已成恨,可是那张脸,在脑海中却越发深刻。

之后的无数次,她和他纠缠,争吵,是后落得一败涂地……时间过完这么几年,她长大了,以为和他两清,却仍然逃不出命运的捉弄。

人生兜兜转转,从原地走出去又走回来,莫非这就是宿命的轮回,这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她想起决定和他走完这辈子的时候,她告诉史景铭说不可能的时候,心里何尝没有一分迟疑。

对他,或许不够深爱,但感情,却是有的。

只是这宿命,为什么要陪嫁一个恶梦给她,她就赌,赌这命运,赌他会不会有一线生机,最终逃出升天。

细云闭上眼睛,车子还在继续朝前行驶着,大概因为速度太快的原因,微微有些颠簸,她看了一下左手的表,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这漫漫的一小段时间,于他,是生死,于她,又是什么呢,细云摸着四指上那个环,老天,让他活着吧,她虔诚的祈求。

一旁的手机响了起来,细云颤抖着摁下了接听键。“喂……”一开口,才发现她的声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

“细云……你还有多久……”康德男着急的问。“华阳被叶戈尔挟持到楼顶去了,情况很紧急,警方的狙击手已经准备好了,我怕有什么意外出现,不管怎么样,华阳肯定想见你最后一面……”

握电话的手抖了一抖。

“细云,华阳一直念叨着你的名字,他一直在找你的身影,如果见不到你,他肯定会死不瞑目的……”

“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细云哽咽着骂,眼泪滑到她的嘴里,咸咸的,话筒里只听到她抽泣的声音,一下又一下。“你和他十来年的感情,你咒他­干­什么……有你这么做兄弟的吗……”

康德男被她骂得怔住了,讷讷的道:“对不起,夫人,不过情况真的很紧急……你让司机开快一点……”

他要死了,他可能就要死了,细云擦着眼角的泪,她只是恨他,打一顿,骂一顿,可是罪不至死,可是他真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她的脑中乱成了一团,条理都弄不清楚,只有一句话反复在提醒她,他要死了……

“还有多久……”细云哽咽着问前面的司机。

“最多五分钟……夫人……”

细云点点头,紧紧的抓着电话,她擦­干­眼泪,正声道:“我马上就到了,你告诉现场的负责人,如果华阳有什么事,他就等着到大街上去巡逻……”

真的赶过去的时候情况已经差不多快结束了,一声清脆的枪响,屋顶的那个人影动了一动,然后倒了下去,空气中似乎有红­色­的血花闪过,细云捂住两个孩子的眼睛,被吊在屋顶的颜华阳却忽然从上面掉了下来……

她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几乎停顿。

还好下面有气扩垫,所以颜华阳跌下去之后就抬起了头,细云看他坐了起来,绷紧的心终于缓了下去,她一步一步走过去,那个男人找着她的方向,紧紧的注视着她,确认了,渐渐的,他的嘴角咧开,亮白的牙齿从三颗变成五颗,五颗变成七颗,眼睛被笑意染亮,如果两颗星星一样,他站起来,跛着脚朝她奔来……

“老婆……细云……”

眼角一下变得湿润,细云停在原地等他,他张开双臂,跛着脚很急切的模样,大概是想快一点,却不料突然被自己的左脚绊了一下,整个人朝她扑了过来。

一声尖叫,她被他压在了地上。

“细云……”简单的两个字,似乎在他舌尖绕了两圈,绕出浅浅的儿化音,掺着他温柔的语气,她心蓦的跳了一下。

“我以为……”他闪亮的眼睛里映出她的模样。“你不会来了……”

细云垂下眼,没说话。

颜华阳兴奋的捧起她的脸,­唇­凑上去啄了一下,她不说爱她没关系,她不说舍不得他也没关系,她什么都不说也没关系……

只要她来了,他就满足了,知道她的心里还有他存在的位置,他就满足了,其余的,他有的是时间,还可以慢慢来。

颜华阳放开她,看了两秒,­唇­又压了下去,手逐渐从腰上滑上,勾住她的脑袋往自己的方向压,深吻……

­唇­舌纠缠,不想分,不想舍,她是他的,他独一无二的。过了一会儿,空气似乎变得稀薄,细云推开他,周围的人都假装没有看着他们,脸上已是绯红一片,细云转身就走,颜华阳想抓住她,却不想——啊——

报告

细云听到他的叫声,转身回去。“怎么了……”

“腿……”他无奈的摊了摊手。“扭了……疼……”

“现在才知道,刚才跑那么快……”细云一边骂一边回去扶他。“我以为,我会害死你的……”

他搂着她坐下来,女人眼睛还湿润着,一路赶过来的惊惶还没有退去,颜华阳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他。

“怎么了……”她讷讷的道。

“细云……”他的语气很紧定。“别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对不对……”

她点点头。

“细云,我知道很多人的离开,你一直耿耿于怀,甚至偏激的认为是自己带给他们的恶运,更甚于为此自责,但是,细云,今天我没死,这个魔咒已经破除了,红颜薄命,一生孤苦,也许,我就是破你这个魔咒的灵符……”

细云听着他忽悠。

他轻轻搂过她。“细云,我只想告诉你,人的命运都是靠自己把握的,不用去笃信那些鬼神的传说,你看,我是你的丈夫,我还不是没事,所以,那个咒言,是假的,对不对,就算是真的,我相信我的大难不死,我的气场,一定会带给你福气……你愿意相信我吗?”

来的时候她就赌这一场运势,她赌赢了,他没事,细云点点头。“我相信你。”

眼睛猝然一亮,他捧着她的脸又想吻下去,可是周围的警察已经开始处理后序工作了,颜华阳不想细云羞愧而死,放开她,朝不远的两个孩子招了招手。

两个孩子挣开康德男的手,欢快的朝他们跑了过来。

可是意外就在这时发生了,叶戈尔的同伙,原本已经被警察制住的恶徒,却不知从哪儿冲了出来,手上还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就朝孩子扑了过去。

细云站了起来,颜华阳也站了起来。

隔得不远的康德男几步朝前跑,抱着大的那个孩子后退了几步,细云尖叫出来,那个恶徒却忽然倒了下去,后脑勺一个大窟窿。

血还在往外冒,细云赶紧冲过去,翎飞被吓傻了,立在原地,绝望的闭着眼睛等死,还好,她应该没有看见这一幕,她把孩子抱在怀里,声音抖个不停。“乖,宝宝,没事了,翎飞,没事了……”

另一个孩子也被康德男抱了回来,细云接过孩子的那一刹那恍惚想起,刚才那个孩子跑在翎飞前面,从康德男站的位置来看,他最先救的,不应该是翎飞吗?

“怎么了……”颜华阳关切的看着她。“怎么一直盯着德男瞧……”

细云摇摇头,康德男和颜华阳这么多年的交前,她多心了吧。

剩下的事情自然有人处理,她陪着颜华阳去医院做了检查,并不严重,但医生还是建议留院观察两天,细云说回去给他收拾点衣服过来,颜华阳点点头,看着她离开后,问康德男。“东西呢?”

一抹尴尬浮上康德男的脸,他实在很不想把东西交给颜华阳,这简直是在做贼一样,如果被细云知道了——

“快点……”

无奈的把东西交过去,颜华阳把文件传送到自己手机里,示意他到沙发上坐着,然后Сhā上耳麦,这是他的东西,他也没和康德男分享的意思。

其实也就是几句话而已,旁人听着甚至会觉得难受,一个女人的声音,哭泣着,歇斯底里的感觉,像个疯子似的。

“你就不能说些好听……”她哽咽着然骂。“你和他十来年的感情,你咒他­干­什么……”过了一会儿又是严厉的声音,极有气势。“你告诉现场的负责人,如果华阳有什么事,他就等着到大街上去巡逻……”

他放完一遍又重复了一遍,嘴角渐渐漾出一抹笑意来,他的细云,他的细云哟,内心满满的,全是幸福。

“对了……”颜华阳抬起头看着从沙发走到落地窗边的下属,他正在抽烟,有些落寞的背影,颜华阳脑中一蒙,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康德男的背影和那张照片上的,何其相似。

直觉的在心里否认了这个判定,或者说,他不愿相信这个突然涌上脑海的解释,这是康德男,一大学毕业,不,大学还没毕业就跟着他的康德男,十余年的感情,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他淡淡的睨着康德男,康德男回起头,不解的看着颜华阳。

“怎么了,老板。”

颜华阳微微笑了笑,平和的移开视线,的确是一件难以让人接受的事实,可是如果是真呢?如果是真的怎么办,颜华阳闭上眼睛,所有的细节一串连起来……

“没什么……”他微笑。“我有点饿了,你给我买点东西……”

康德男点点头离开,颜华阳看着门合上,拿起一旁的电话拨了几个数字出去,他要做的事有两件,一是让人调查康德男。二是让公司高层的体检提前到下一礼拜进行,另外,还让细云带翎飞到医院来做一次彻底的身体检查。

他就查翎飞和康德男的DNA。

细云把汤盛到保温桶里,|­乳­白­色­的汤汁,浓郁的香味飘出来,翎飞凑过来,眨巴眨巴眼睛,也不比手势,就那么看着她,伸也舌尖舔一舔­唇­,细云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她还假装不好意思的在她腿上蹭蹭。一旁的佣人把剩余的两碗汤端出去,看着翎飞连走路都不规矩的模样,细云只觉得好笑。

人是小,鬼想法倒还不少。

跟着出去,她在一旁看着两个孩子渴汤,翎飞拿勺舀了几口,似乎觉得不过瘾,豪气的把勺子一扔,端起碗送到嘴边,颇有一种古代侠士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气势。

细云微笑,她小时候也做过侠女的梦,靴子一穿,腰一扎,执剑上马,快意江湖,潇洒身姿,一醉千年。

多好,也许就是这种小­性­子的缘份,所以她才觉得和翎飞特别亲吧,看她这模样,细云甚至在想她的礼仪老师,大概会气得跳脚吧,反观另一个孩子,就要规矩多了,柔缓的动作,平静的表情,这么小,却有一种当家主母的气质。

其实说起来,这两个孩子虽然是双胞胎,可差别还真是蛮大的,不想不觉得,这一深思起来,特点就很明显了。

翎飞这孩子,吃饭也没个规矩,大手大脚,而对面的孩子,却极有格调,拿汤匙的姿势,坐姿,动作,一看就是受过良好训练的。

再来就是五官,翎飞虽不是她亲生的,但五官却有几分像她,顽皮的个­性­又让她看起来活泼了很多,整个人,透着一股灵气。

而另外一个呢,五官却是一种­精­致的美,小小的年纪,倾国倾城的姿态,这样的一个孩子,长大了,裙下之臣必定比得上当年的安乐——那个宣城的第一美女。

从个­性­来说,翎飞活泼,心脏不好还蹦个不停,不会说话但手势却比个不停,而另一个孩子呢,却喜静,常常是安安静静的坐着,冷眼旁边的感觉。如果细云不找她说话,她也不怎么会主动开口,大概因为年纪的关系,对翎飞比对她更有话题,做事情却很有条理,不怎么用细云­操­心就可以把自己打理好。

可是她也才四岁多。

对人也是,翎飞亲近她,也亲近颜华阳,可是这个孩子呢,并不,她有自己的一个小小世界,对外面的人,有着本能的防备。她来了这么一段时间,只叫过几次妈妈,却一声也没有叫过颜华阳爸爸。

细云用纸巾擦了擦翎飞嘴角的汤渍,她动来动去一点也不肯安生,那个孩子却乖乖的,细云不得不在心里感叹缘份是一件很神奇的事,这对双胞胎,却只有一人合她的缘。

“你们要去看爸爸吗?”细云问。

翎飞放下汤匙重重点了点头,而那个孩子,犹豫了一下,才轻轻嗯了一声。

到医院的时候颜华阳正在处理公事,细云推开门房的门,翎飞一下扑过去,颜华阳接住她,抱起来亲了亲她。

“爸爸……”翎飞笑着比划。

颜华阳揉了揉她的脑袋,翎飞又和他闹了一会儿,那个孩子一直安静的呆在她旁边,眼睛有些羡慕的看着翎飞,却克制着没有过去。

“翎飞……”细云把孩子叫下来。“和姐姐去花园玩吧……”

两个孩子出去后,细云把汤盛了出来,他把笔记本放到一旁,换了个姿势,张嘴等着她喂。

其实他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走久了还有一点轻微的疼,细云最初还会质问一下他脚受伤了怎么就不能自己喝汤了……

似乎也找不到什么好的理由,他索­性­不说了,只是用眼睛看着她,幽幽的模样,和翎飞,像了个十在成十,细云才知道,颜华阳本质上,除了是一个强盗之外,还是一个无赖。

汤递到他嘴边,他咽下,细云又送了一勺过去,他又咽下。

“好喝吗?”细云问。“熬了三个小时了,味道应该都出来了……”

“嗯。”他点头,双只手握住她的另一只手,掌心的温度交换重叠,他顺着窗户看出去,隐隐可以看见康德男正陪着两个孩子玩,多看了两眼,他的眼睛眯了眯,一抹冷芒透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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