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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血蛭

身子一抖,江南手里的腐手迳自脱手。

黑­色­的附满血蛭的手骨、半腐烂的手指加上猩红的手指甲……静静的躺在地面上。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惊吓,江南看到原本附著在那只手骨上的血蛭忽然开始下移,骨头原本的森白露出来,月光下越发诡异。

江南的视线却只注意那些血蛭,他感觉那些血蛭正在向他蠕动,就在他忍不住缩脚的瞬间,他才发现那些血蛭原来不是向他蠕动,它们的前进方向是他的身后,是……

江南僵硬的将头向后转去,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女人,全身被黑­色­的血蛭覆盖,他看不到她的脸,她的全身上下都是黑­色­,露在外面的只有十指尖尖,上面猩红的刺目。

那个晚上张谨本来正和苏舒一起在邮局加班,然后栗函忽然过来找他吃饭,张谨于是叫上原本打算回家的苏舒一起去了,去了才知道似乎是江南担心他会胡思乱想,才特意找栗函来开导自己。

“亏他有心,我没那么脆弱……”

对此,张谨只能苦笑,他又喝了很多酒,一顿饭下来他已经完全醉倒,栗函也开始发晕,只有苏舒还能静静喝酒,张谨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位看似安静的同事,原来有千杯不醉的酒量。

于是最后的情况就变成千杯不醉的苏舒,将两个醉鬼送回家,他先把栗函送回去,然后就是张谨。路上的时候张谨吐了三次,酒意于是也就下去的七七八八,留下三分醉意,张谨晕晕的靠在苏舒身上,由对方将自己从计程车里扶出来。

计程车是不进巷子的,他们只能走回去。走到巷口的时候,一排堵在他家门前的警车把张谨残存的醉意又吓走两分,不明所以然的越过员警冲进自己的院子,他看到了江南。

江南的尸体。

“你朋友?”苏舒这样问。

“我……朋友。”张谨最后一份酒劲也没了。

“张谨,你妹妹们的尸体在你家院子里被发现了,发现者是江南,他涉嫌四年前发生在你家的抢劫杀人案,原本应该抓捕归案,不过他却自杀了,和他之前的同伙楚柔、叶臻一样自杀了。”一个名叫杜衡的员警长官这样对张谨说。

“我妹妹没有死!她们一直活著!”低著头,张谨只是如是说。

“法医刚才已经验尸,确定那三具骸骨是你妹妹的没错,那些尸体埋葬姿势还不错,只不过因为血蛭,所以尸体基本上已经……”

“我妹妹没有死,她们这四年间一直陪著我。”张谨还是低著头。

“早点火化,让她们­干­­干­净净的转世吧。”那个员警最后说了一句。

作为受害者的同事,苏舒被迫听完了整件事情的由来。

“楚柔死的时候口里有她自己四年前丢失的珠子,叶臻死的时候脸上盖的白衣服……后来经过一些照片,我们确认那是张谨二妹曾经穿过的衣物,至此,事情就有了一个连接点。”

名叫杜衡的员警说到这里,问苏舒是否介意他吸烟,苏舒摇头之后他拿起一根烟吞云吐雾起来,半晌,“然后,顺著当年的资讯,自然就怀疑到了张谨身上,可是,我发现当时和这三个人关系很好的还有一个人……”

杜衡又愣了愣。

“是我下面的江南。四年前没头没尾的案子,四年前忽然开始疏远的朋友,有些事情不注意的话就过去了,一旦注意起来……其实什么都有线索的。你说对不对,邮差先生?”

“所以,你就让江南出马负责监视张谨,然后你们在后面监视江南?”没有回答,苏舒反问了一句。

杜衡笑了,他的笑容疲惫中有无法掩盖的坚定。

“血蛭什么的……其实本来是圈套,他身上的血蛭也是我放的,我一开始怀疑的犯人其实是张谨,毕竟他的动机最明确,我想让陷入紧张状态的江南刺激他,然后督促破案,谁知……”

江南自杀了。

“原来真的有血蛭。”杜衡叹了口气。

看著这样的警官,苏舒没说话,他只是看著院子里员警们的动作,他们正在挖最后一棵树,为了收集线索和尸体,他们将院子里的全部植物都掘出,苏舒注意到,中间三棵树的根断掉了,确切的说像是腐烂掉了。

苏舒忽然没头没脑的开口了:“杜警官,其实血蛭不是吸死人血­肉­的虫子,它们是吃死掉植物腐根的虫子,你知道么?”

“啊?”听到这话,杜衡猛地抬头,却看到刚才和自己说话的邮差,已经转身向屋内走去。

“奇怪的邮差。”杜衡耸了耸肩。

警方的效率很快,一个小时之后就全部撤离,苏舒留了下来,第一次来别人家做客就遇上这种事,苏舒脸上并没有显露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他甚至没有安慰张谨。

将浴室里一直打开的水龙头关上,苏舒盯著电视萤幕上的卡通片,坐在了沙发上,张谨坐在他旁边,低著头。

“其实你全部记得吧?你什么都记得吧?”面对张谨,苏舒忽然说。

“你说什么?你说我记得什么?”古怪的看著苏舒,张谨脸上一脸莫名其妙。

“‘过度悲伤以至于窜改自己的记忆’……是假的,真正的你什么都记得吧?”苏舒忽然笑了,“记得妹妹们早已死亡的事情,记得自己家里发生的一切,你其实什么都记得吧?”

“苏舒你……”张谨抬起来的脸上眼圈通红,他皱著眉抱住自己的头,像是拼命回想什么似的,他的嘴巴张大,然后慢慢合拢。

张谨的表情变了又变,最终归于平淡。

抬起头,张谨轻轻道:“你猜对了。”

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下一秒,张谨竟笑了,抬起头的张谨完全不再是那个啰唆、老实有点窝囊的公务员,黑­色­的眸子沉如死水,张谨现在是个让人完全看不出情绪起伏的危险男人。

“张谨的妹妹们在四年前因为事故去世了,张谨的­精­神受到了严重的刺激,想要否认不想承认的事情的最终结果,就是他忘记了那天的事,更加确切的说法不如说……他窜改了自己的记忆。

“就像用修正带,将不想要的字划掉,然后写上新的一样,他把自己不想要的记忆用‘修正带’贴住,然后写上了自己希望的记忆:那天他的妹妹正好不在家,被临走前歹徒弄伤的人只有他,然后他被救,家里除了钱财之外没有其他损失。

“他那样告诉自己,然后他相信了。于是那就成了张谨的记忆。

“一个大难不死之后,大家更加相亲相爱的、幸福美满的记忆。”

医生对张谨这样说过,张谨心里的回答:“放屁。”

“你怎么知道的?你应该什么也不知道才是。”面无表情的转向苏舒,张谨问他。

“……因为我眼睛很好。”推了推眼镜,苏舒垂下眸子。

“啊?我觉得我演的很像啊!”张谨哈哈大笑,眼圈明明通红的像刚刚大哭一场,可是张谨的表情却是大笑****,有点轻微的不协调感。

“你真的是邮差么?”张谨轻轻问。

“如你所见,我们可是几乎天天见面的。”苏舒平板的回答。

张谨看了看苏舒坦率迎向自己的视线,半晌转过头看向电视萤幕。

“妹妹们被他们埋在那里,我不久之后就知道了,本来长得很好的树忽然开始掉叶子了,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

“那些笨蛋做得一点都不够好,那些员警都是陌生人,他们自然看不出。可我一眼就知道了……”

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张谨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小叶子手里死死捏著的珠子是楚柔腕上戴著的,她们身上有江南身上的烟味,还有最重要的,小楠身上穿著外出服,是她说要和叶臻约会时候才买的,那天是她第一次穿那件衣服。

“这些可都是只有熟人才知道的细节,有点讽刺是么?事后,我立刻就猜到凶手可能是他们了,还装疯卖傻,把那些可能寻找出蛛丝马迹的东西藏了起来,他们杀了我妹妹,我还帮他们隐藏,你说我可笑不可笑?

“我给了他们四年时间,我要的不是他们的自杀,我想要的其实只是他们承认而已!做出来的事情至少承认好不好?做错了事情要说对不起,小叶子都知道的事情,他们竟然不知道!”

张谨笑了,讽刺的笑了,“他们杀了人,杀了朋友最重要的家人,不对死者说一句道歉,不对生者说一句道歉,甚至对朋友避而远之,甚至……

想要杀我灭口。”

看到苏舒愣了愣,张谨继续笑著,“难得见你惊讶,四年里我遇上多少次大难不死,你以为我每次,当真以为自己只是大难不死么?”垂下眸子,“有人想要杀我才是真的吧……我买了巨额保险,四年里,我早就做好了随时会死的准备,可是……我不甘心。

“二月二十九日对我来说不是生日,那是妹妹们的忌日,我希望他们能在妹妹忌日之前承认自己的错误,至少向她们道歉,这样想的我……果然是个傻瓜么?哈!我把他们想得太好了么?我以为他们可以明白的,谁知他们竟然死掉了……”

­干­笑了几声,张谨低下头。

“他们表现得太纯良,我甚至以为是自己错怪了他们,我当邮差是为了找寻当年看过凶手的邮差,请他证明看到的凶手不是我的好友,我当邮差不是为了抓出杀害妹妹的凶手,反而是想给杀害妹妹的凶手找人脱嫌,这点你没猜到吧,苏舒?”

看到苏舒忽然皱眉的表情,张谨咳了咳。

“四年前我被歹徒绑起来的时候,有个邮差过来送信,因为一直按门铃,那个歹徒怕被发现所以出去应门了,为了表现得自然,他当时不会变装,所以……那名邮差是唯一知道凶手长相的人。我当邮差,就是为了找当时那名邮差。”

所以才换了那么多家邮局,至此,苏舒忽然明白了。

“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很傻?”张谨却只是说著自己的事情,“不过,我没傻到底,也没有那么高尚,好几个夜里忽然醒过来的时候,我都做了自己杀了他们的梦,搞不好我心里……其实是想杀了他们的。

“我等得不耐烦了,他们再不承认的话……搞不好我会真的杀了他们,给了他们最后的机会,也是给我自己最后的机会,我把妹妹当年的遗物偷偷拿给了他们。”

张谨表情麻木的看著远方。

他跟踪楚柔回家,看著楚柔毫无防备睡在地铁上,睡在自己身边,周围没有人,那瞬间,他是真的想要杀了她的,不过他没有,他最后只是把小叶子死时紧紧攥在手里的珠子,扔进了楚柔放满糖果的口袋。

他等待楚柔看到那颗珠子之后有所反应,然而很快的,他知道了那个反应:楚柔自杀了。一枚珠子卡住了她的气管,她就那么死掉了。

后来他和叶臻见面了,叶臻像对待普通老友那样对待自己,他是温柔的骗子,所有人里,只有他一直在配合自己演戏,明明什么都知道,明明知道自己的妹妹们,已经被他们杀掉,可是却像自己一样,假装她们都在。

但是张谨知道那个人心里一直在愧疚,他的眼神闪烁,充满祈求。

叶臻是个胆小的骗子。

可是骗子终究是骗子。

云霄飞车上,张谨把小楠的白­色­裙子扔了出去,他不强求了,叶臻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他不强求了,他知道叶臻过得不好,这么多年来一直过得不好,那是一辈子的谴责么?

妹妹白­色­的裙子落下去,就像妹妹小小的身子落下去一般,张谨那时候哭了。

为自己的无能哭泣。

那个时候他已经决定自己什么也不管了,妹妹们那边自己会给她们赔罪,他不再强求什么道歉,人都不在了,道歉又有什么用?

“现在说这个也没用了。”

末了,站在原地,张谨脸上没了任何表情。慢慢的,他往外走去,没有看苏舒一眼,就像累极了一样,张谨低著头向自己的卧室走去。

苏舒盯著他颓然的背影,忽然道:“张谨,你真的以为他们是自杀么?”

盯著这样的张谨,苏舒忽然说:“你真的不相信你妹妹还活著么?你自己都不相信她们的存在么?”

连你都不相信她们的存在的话……我要相信么?

看著院子里站著的三个淡­色­影子,苏舒又推了推眼镜。

“我说自己的眼睛好,不是那个眼睛好啊……”喃喃的自言自语了几句,半晌,苏舒耸耸肩,叹了口气。

“都是一帮任­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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