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蕴满脸狐疑地扫了他眼,起先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可看他那股子书卷气,似乎也不像坏人;跟着,她开始在心底打起小算盘,如果万漠的画是千金难求,那她成了他的传人,至少也能来个百金难求吧。
“我不喜欢给人家时间考虑,就这样说定了,明天我如果见不到你,一样有办法逮到你。现在,回去,睡觉,离那些男人远点。”
“……”
还带这样的吗?难道这就是传说中,成熟男人的致命诱惑力?
夕蕴很听话,乖乖地回去了,临走前,她立在窗外,深看了万漠一眼。他垂着头,像是正被什么困扰着,眉头皱得很紧,氤氲出些微的沧桑气息。看着他的侧影,反复咀嚼着他刚才的话,没由来的,夕蕴眼眶一热,匆忙离开了。
那种像爹一样的温暖,触到了她,也让她深深记住了“万漠”这个名字。
有些人,很好,只是出现的太晚。
有些情愫,不是爱,只是感动,却依旧该趁早扼杀。
所以,在如约去了几次酒馆后,夕蕴渐渐地在万漠眼中看见了一些不该有的东西。理智告诉她,不该再继续下去了。自此,她再也没有去过“向扬酒馆”,每天忙碌着赚银子。
后来,她遇见过谦镇,只是草草聊了两句,就错开了。
再后来,她听到一则传闻,说万漠要封笔,直到找到他那个失踪的徒弟,才愿再次挥毫。
她和万漠的故事,夕蕴只跟花满楼里的一个姐姐提及过,那时,那个姐姐笑了很久,反问她:“你不想那个展越浩了?开始思万先生了?”
“没有……”
夕蕴的回答,透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犹豫。她知道,一直都知道,对于展越浩是一种求而不得的空想,一种来拿支撑的借口。可万漠,那是曾在她生命中真真切切徘徊过的男人,给过她实实在在的温暖。
很暖,很暖,暖到让她相信自己也是可以得到幸福的。
“你呀,当局者迷。听我一句,离万先生远些,他要真愿娶你倒也罢了,只怕是玩闹一场,为自己的风流添色而已。你看这花满楼里,多得是那些风流书生欠下的债。别怪我偏激,说什么封笔之类的,我看多了,不过是男人哄女人的把戏,就等着你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去姑苏找他呢。”
“是吗?”夕蕴应得心不在焉,打心底,她不愿相信万漠是这样的人。
“你瞧瞧你这些年,把展越浩逼得那么紧,得了些什么,人家夫妻恩爱依旧。对男人是主动不得的,最好是欲擒故纵,万先生要对你来真的,总有法子找到你,耐心等着吧。”
经历过世态炎凉的女人,总是看得太透,也总是看得太准。
偏偏夕蕴不是擅长隐忍的人,她若爱了,必要轰轰烈烈。对展越浩如是,对万漠……却拿不出等同的激|情。兴许,只能说那当真不是爱,只是适合珍藏在心底一份感动。若干年后,拿出来回味,能会心浅笑。
很久很久之后,当日花满楼里那姐姐的话被应验了。
那段日子,夕蕴撑得很苦,她得罪了市舶侍郎,正疲于应付的时候。年少的弟弟因为看不过去,一把火烧了人家的马厩,她常觉得,自己是熬不下去了。
这应该是一个女子最脆弱的时候,展越浩来了,带给了她一身羞辱。
万漠来了,救她于水火。他说愿意娶她,愿意保护她。
这样鲜明的对比下,任何女人都是无法自持的吧。夕蕴才知道,原来自己也不过只是个俗人,她终究需要一个男人,伴她终老,为她挡风遮雨,给她一个家。
万漠就是这么一个人,而展越浩不是,他才是真正只适合她藏在回忆里的人。
于是,她嫁了,嫁得悄无声息。
他为她搬来了扬州城,让这场本不算引人注目的婚宴变得轰动扬州,也让她在那三年里,成了一个只知道贪享幸福的小女人。
漠大叔的夕阳恋【婚后】
万漠:在掀开喜帕的瞬间,我只想让你永生记住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他会给你幸福。
“有空吗?”
这是新婚一个月后,万漠起了个大早,“不辞辛苦”地跑去大门口堵她,纯粹因为这一个月来,她总是想尽一切方法地避着他,原因不明。
“没空。”夕蕴想都没想就回答。
“只是想找你聊聊。”这大概是万漠有生以来第一次那么低声下气。
“聊聊?”夕蕴停下脚步,狐疑地挑眉:“不是想教我作画?”
“你就为了这个躲我?不想学可以说,我不会强迫你。”
“可以说的吗?”
“小蕴……”他叹了声,是无奈,“你不用活得那么小心翼翼,我不会吃了你。”
“其实……看到你,我会忍不住想到我爹,他发火的时候会直接剁了我……”
“我不是你爹,是你夫君!”这一点,他很坚持。
她已经习惯了他的坚持,天天晚膳时这句话都会重复在她耳边响起。除了耸肩,夕蕴无言以对:“好吧,你想聊什么?”
边说,她边往花园里走,找了个就近地石凳坐了下来。
身后飘来了万漠低沉的嗓音:“展越浩。”
夕蕴震了下,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你真的爱他,告诉我。”风言风语听多了,他只想听她亲口证实。
如万漠所料,这是个很坦率的女孩,坦率到近乎残忍。隔了半晌,她开口了:“是的,我爱他。”
“现在呢,还在爱?”如今的万漠,已经没有年少时的冲动了,不管心里有多难受,他至少能让自己显得很冷静。这样的一场婚姻,如果想要维持下去,总有一方需要有足够的耐心。他没有,但愿意为她培养。
“哪有那么快忘记……”他们要在一起生活一辈子了吧,那是不是应该不能再有任何隐瞒?
“那为什么不嫁给他?”
“他不会要我,我更不想破坏人家夫妻感情。”更重要的是,她不甘做妾。
“他会要你的,只要你开口。”
“什么?”太轻了,她几乎什么都没听到。
“没什么。”万漠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心思很百转,“我听刘姨说她去说媒的时候,刚巧碰上展越浩,你觉得他这时候出现在扬州是为了什么?”
那一幕,夕蕴至今记忆忧新,“来帮他夫人买胭脂的,陪他夫人回娘家的。”
“傻丫头。”经她这么一说,万漠哭笑不得,揉了揉她的发,宠溺地笑骂。
“笨大叔。”她也骂,一声大叔让她想到了初见时的画面,忍不住娇笑了起来。
万漠也跟着她一起傻笑,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把压在心底的秘密说出来,除了答应过展越浩在先,多少还有写自私心态在作祟。
万漠不缺银子,可那些银子多是见不得光的,压根没有办法用来替夕蕴摆平市舶使,真正帮她的那个人是展越浩。很早的时候,万漠就听过这个名字,钱塘纸商,是故事里的人,离他的生活很远。在他刚搬到扬州的时候,展越浩就找上门了,现在回想起来,他绝不会是单纯地陪夫人回娘家,或许,他本就是为了来帮夕蕴的。只是刚巧,万漠抢先了一步,他便顺理成章地把一切归咎在他身上。
展越浩离开扬州的前一晚,万漠亲自去为他饯行。他说,他只是忍不住想帮忙而已,并不希望夕蕴知道一切。那晚,展越浩喝了很多酒,不胜酒力的万漠只是看着,他一直没有问他为什么要出手相助,有些事不需要问,以男人的直觉他能看明白。
大约就是因为那一次的谈话,他们之间的关系亲近了不少。夕蕴时常会逗他玩,她总是有各种古灵精怪的想法,有用不完的活力,让万漠也渐渐觉得自己仿佛年轻了好多岁。后来他带着她去了很多地方,沿路收留了很多无家可归的孩子,姑苏、钱塘、益州、长安……还有北方。
江南女子大多适应不了北方的气候,夕蕴倒是乐在其中,玩了很久,才终于舍得回扬州。
那也已经是一年后,恰逢年关,她把万府布置得红彤彤的,很艳俗的红,还逼着他和谦镇穿上红色的衣裳,挨家挨户地去派银子,说是她以前缺德事做多了,要补偿。
年三十的晚上,他们一夜没睡,带着小弟去郊外放了好多烟花,烧了一小片林子,偷溜了。跟着逃到山顶去守岁,很寒很寒的天,小弟偷偷睡着了,她第一次开口叫了他一声:“夫君。”
万漠震了很久,那是一种很柔很酥的声音,没有了一贯的尖锐,似是发自内心的,酝酿了整整一年多,让他久久都缓不过神。以往她总是俏皮地叫他大叔,生生在彼此间设下鸿沟。
直至那一天,万漠才觉得,自己终于是娶到了这个女孩。
她就好像一朵牡丹,含苞待放,他只是赏花人,日日月月等待着花期。终于有一天,这花在他的掌心张扬地绽放了,他不舍得去打扰,只想牢牢地握紧她,用一辈子的时间去珍惜。
“我觉得吧,我太幸福了,怕是连都天都要妒了。”
“怕什么,有我在。”万漠回得心不在焉,尝试着从背后把她搂进怀里,很紧,很小心翼翼。这是万漠第一次那么亲昵地待她。不再像一个长辈了,他也着实不想再装君子了。
“你很了不起哦,能跟天斗吗?”
“嗯……有点难度,不过天又能怎样,除了死别,基本没什么能让我放开你。”
“你找死啊,大过年的说什么死不死的!”
“……”到底是谁说的比较多?
“你要敢死,我会追到黄泉去揍你的,你信不信。”
“你要敢追,我会把你一脚踹上去的,你信不信。”
……
后来,夕蕴说感觉自己越来越离不开他了。万漠知道,那是依赖,不是爱,可胜过爱。对于他而言,已经知足了。
他再也没有提起过展越浩。
但有些人并不是不提,就不存在了,展越浩还是来了。带着他的妻,堂而皇之地来拜访万漠。
那一天,万漠一早就收到拜帖,也没再对夕蕴隐瞒什么。他觉得,如果至今展越浩都能乱了她心智的话,那兴许他真不该再去勉强什么了,该放开了。
然而夕蕴很平静,这份平静,甚至超乎了万漠的意料之外。她只是笑了笑,那笑容仿佛带着一丝缅怀。跟着就说要带小弟去蜀冈玩,蜀冈的那块地是他刚买下送她的,也顺势把收留下的一些孩子全送了过去,很热闹。再加之,那里离向扬酒馆也近,夕蕴和万泗很聊得来,渐渐地,街城像是成了她另一个家。
近傍晚的时候,展越浩和夏影终于到了,这一次他倒是开门见山,一来就问:“钱夕蕴呢?”
“带她弟弟出去玩了,时辰差不多了,快回来了。”万漠没多介意,呷了口茶,回得很淡。
“是么?看来她过得很逍遥。”
“难道展当家不想看她逍遥吗?”万漠反问了句,眉梢轻挑,“她很好,比以前胖了些,性子也没那么倔了,只是依旧傻乎乎的。”
“……那就好。”除此之外,展越浩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气氛有些冷场,倒是夏影,很贴心地开口缓和了下:“我们就这么冒昧来拜访了,万先生千万别怪我们才好,我一直久仰万先生的大名,吵着想来看看你,越浩他没辙,就陪着我来了。”
果然是个足以名动扬州的女子,容貌很精致,笑容很美,声音很好听。让人莫明其妙的,会觉得心很静。
“哪里,展夫人抬举了。自从上次扬州一别,也有一年多没见过展当家了,是该叙叙旧。”
话刚完,门外就传来了夕蕴骂骂咧咧的声音,万漠摇头笑叹,看了过去。
“你躲严峰是你的事,干吗每次都揪着我挡在前头,人家本来在街城玩得好好的。又不给我银子,凭什么我要做冤大头,替你承受严峰的怒气。还有,他干吗三天两头来找你,这人有病啊,去妓院也没那么勤快……”
夕蕴边往里走着,边滔滔不绝地说着,身后万谦镇默不作声地尾随着,表情也是一脸无奈。
“又怎么了?”万漠清楚,如果再不打断她,她可以骂上很久。
“谦镇啦,害严峰又骂我,还放狗咬我。”夕蕴娇嗔着走到万漠身边,恶狠狠地瞪了眼谦镇,像个告状的孩子。
“小弟呢?”万漠已经习惯了他们俩的吵吵闹闹。
“送回太平坊了。”一脸无辜的谦镇,终于找到机会开口了。
万漠点了下头,顺势拉过夕蕴,微愠地说:“好了,不要闹了,别让外人看笑话。”
“好,那我去做晚膳,展当家展夫人留下用膳吧。”她恢复的很快,只是为了不让万漠难堪。
“嗯。”展越浩愣着没反映,总不好又冷场吧,夏影只好代替他应了声,暗地里狠狠掐了他一下,示意他回神。
夕蕴没有再多说,甚至没有看展越浩一眼,就默默拉着谦镇退开了。她不确定自己还能维持多久的冷静,也许那爱的淡了,但每每见到他还是会忍不住紧张。
这一顿晚膳,她捣腾了很久,主要是比较用心,好歹有客人来嘛,不过翻来覆去都是万漠喜欢的菜……
“万夫人的手很巧呢。”看着满桌的菜,夏影由衷地叹了句。展府厨子多,平时她基本不进厨房,这辈子估计都折腾不出这桌东西。
“呵呵,我这小娘子虽生性顽劣,治家可是很有一套的。”万漠笑着把她拉到身旁的空位上,边说,又边为她夹了好多菜,“多吃点,那样等下次严峰再放狗咬你的时候,才有力气跟狗打架。”
“你才跟狗打架呢!”
“你不是说我只准跟你打架么?”
“……”夕蕴猛地羞红了脸,她是说过这话,但那是纯粹的枕边私语啊。
“咣”的一声,展越浩原本端在手里的碗,忽地掉落在地上,支离破碎。谦镇吓了跳,下意识地避让惊呼,让场面有些乱。
夏影又一次在关键时刻稳住了一切,“呵呵,越浩,你做什么,也想跟狗打架吗?”
“没什么,失神而已。”是失身,失身啊!
“对了,万先生近来忙吗?”
万漠看了眼夏影,隐约有些猜到了他们的来意:“闲得很。”
“那不瞒万先生,我和越浩是来求画的,也不知道万先生愿不愿意,早先便听说万先生封笔了,这些时日也鲜少见到你有新作。”
没等万漠有反映,夕蕴就嚷开了,“画!他一定会画的!只要你们肯出银子。”有银子不能往外推啊。
“呵……我没说错吧,她还是那样。”始终沉默着的展越浩,终于忍不住了。轻笑了声,转头冲着夏影说道,那口吻,就像朋友间在聊天。
至少,夕蕴怎么看都不觉得他们像夫妻,虽然看起来很恩爱。
“你倒还真是挺了解她的。”说着,夏影轻掐了下他,本该是带着些酸味的语气,愣是被她说得像在闲话家常般,“很久之前,越浩的就向万先生求过画,那时候他还在姑苏,刚封笔没多久,愣是没有答应。还说,他在等一个丫头,今生若再挥毫,也只为她。呵呵,想来,会让万先生那么魂牵梦萦的怕也只有你吧。”
“哇,你居然还说过这种话,好肉麻啊。”夕蕴压根忘了身旁还坐着三个人,得意忘形地冲着万漠挤眉弄眼。
“是吗?你既然不爱听这种话,那我这辈子都不说了。”
“说嘛说嘛。”
“傻丫头……”他当真是受不了她撒娇,轻易地就能让他乱了心智。
这边两人浑然忘我,那边有人脸色越来越难看,谦镇只顾着吃,什么都不理会,可夏影是把什么都看在心里了。越浩的无奈,越浩的束缚……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如果他心里没人倒了罢了,可偏偏那个能让他心动的女子还是出现了。有时候夏影真的很埋怨自己,她没有勇气离开越浩,这个男人救了她,成了她唯一可以依附的人。即使明知道自己的存在,会阻绝掉他所有的幸福,她依旧还是不敢放手。
“越浩……”她轻唤了他一声。
展越浩苦笑着冲着摇了摇头,故作轻松的模样,更让她觉得难受。
晚膳后,单独聊了会,他们就走了,却留给万漠一个哭笑不得的抉择。
展越浩是来求画的没错,可不似从前,这一次他要求的是夕蕴的画像,一掷就是千金。那一刻,万漠有些分不清,他和展越浩之间究竟谁才是赢家。但他能够理解越浩对夕蕴的爱,压抑的爱。
有些人是相爱的,但现实却偏偏让他们分道扬镳,最终只能相顾叹一句:恨不相逢未嫁时。
若要他去成全,那几乎是不可能了,万漠清楚他对夕蕴的爱已经到了无法自拔的份上。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答应展越浩请求,每年在夕蕴生辰日时送上她的画像。最终,他没有要那些银子,他不想把一切变成一场交易。
这所有的一切本该是个秘密,万漠决心守一辈子的秘密,然后夕蕴当日的话竟应验了,这短暂的幸福,让天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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