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还未等曾书瑄再度出言相激,一旁的兼路便已瞥了过去,望见此女的举动,当即就眉头一皱,薄唇一张,声音顿时就冷了下来,隐有盛怒,略有焦躁。
“好了,你们三人便各自散去吧。此间之事,我自会上报宗门。”
听到如此语气,察觉到外泄的筑基灵压,三人顿感不畅,气息微滞,竟都不敢再有他言,相继躬身一礼,接连道诺,而后就满怀心事地散去。
看到三人立时转身,数个呼吸间,俱已离开此处,兼路这才收回了目光,头颅低转,微现迷离疑惑,竟开始轻声呢喃了起来。
“透念无识蚁?”
“远啸风狼?”
“鼓雪白狼?”
“血湖?”
“剧毒?”
一语一顿,疑惑渐重。
然而话落不过刹那,他又立马清醒了过来,面色虽犹沉凝,却并未迟疑什么,双足轻点,身形一动,白雾一涌,便往白茞所说的那处血湖极速窜去。
……
自从奔离那处深坑之后,云山便以自己为中心,将神识化作圆盘,探向四周,而后连连变向,避开了所有提前感知到的修士与妖兽,花了数个时辰的功夫,绕到了北山坊市另一面十余里外的雾海地域,寻了一处偏僻的岩洞,布下了“六树金风阵”之后,便立时盘坐调息起来。
为了对付那些数量众多的诡异黑符,他竟再度驱动了识海底部的那团絮状沉淀,得益于此,借其施展出的那道白焰瀑布,比之前的纯白火鞭磅礴了不知多少倍!
却也因此,在焚灭那些黑符之后,他的神魂竟是一阵动荡,精神疲惫困顿之极,但他又为了安全,不得不神识尽展,持续数个时辰而不得喘息休憩,累积下来,居然似乎损伤了神魂本源!
……
直到三日之后,云山缓缓睁目,终于是从闭目入定中醒了过来。
放眼望了望洞外的天色,发现已是白日,阳光盛极,多半是午时左右。
微有迟疑,复又神识再出,遍探周遭两百丈,确认安全,这才眉头一皱,收回了神识,面色沉凝间,喃喃自语道:“这下可坏了!多半是真的伤及了神魂本源!数日冥思打坐,竟然依旧困顿疲倦,神识出体,查探他方之时,也没有往日那般顺畅了。想不到,识海中的那团絮状沉淀,威力大是大,可是后患,倒也着实不小。”
“而蕴养修复神魂的丹药灵液,大多是罕见昂贵之物,凭我此时的财力,哪怕连同那些狼尸,通通贩卖出去,恐怕,也未必就能购得足够修补我神魂的分量。”
“如此说来,只怕,入北山坊市行盗窃之事,是在所难免了。”
然而,思虑及此,他居然是蓦地一声轻笑,似是稚子见到了心仪已久的玩偶,陡然欢悦了起来。
“想不到我云山,竟是对这等手段颇有好感,倒是与娘亲小时候相似得紧,若让爹知道了,非得被骂死不可,哈哈哈哈哈哈……”
边笑边摇头,边摇头边笑。
可是,笑着笑着,他却又莫名其妙地哭了起来,泪渐渐地沁了出来,而后肆意地淌了起来,淌成了一条溪涧,又化作了一条河流,最后冲进了江海汪洋,一刻不停,一息不止,仿佛是要将这片磅礴的雾海染成悲戚的泪海一般。
片刻后,似是感觉举止有失,他又猛地一昂首,面向洞顶,好像是想要大声地笑出来,又似乎是想要借此止住泪,于是他的胸膛开始剧烈地起伏,然后就突然张大了嘴,无声地吞吐着,仿佛是被人勒住了脖子,正在临死挣扎,只望能多吸点空气。
只有气流大量涌进,又被大量吐出的声响在持续,在嘶鸣,在嚎叫,仿若是患病的雏鸟正在唤母,更似火炉里的铁胚,正在被人猛力地拉着风箱,想要烧红他。
数息之后,似是已经吸够了,他才缓缓地低下了头,敛起了笑,藏起了哭,也收起了泪。
因为觉得眼睛很痛,所以又闭起了眼,然后又觉得喉咙很干涩,所以开始大口大口地吞咽唾沫,但是唾沫却少得很,似乎全都变成了泪,流光了,竟然怎么也润不了这仿佛是在冒火的喉咙!
然后,他蓦然觉得,自己的胸膛灼热了起来,随即,全身都滚烫了起来,整个人都战栗了起来。
有火!
有火在烧!
心脏里有火焰在烧!
脑海里也有烈炎在焚!
似乎,只有血,只有鲜血,才能熄去这些火焰!
是的!要血!要很多的血!要如大海般浩瀚的鲜血!
思绪翻涌了起来,所以识海也跟着翻涌了起来,随即,云山的意识骤然混乱,整个人居然顿时走火入魔!
因为那焚心的火炎和噬血的执念,他竟然开始疯狂了起来,痴癫了起来,双瞳骨碌碌地乱转,眼神不再清明,赫然是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
识海涌,所以丹田涌!
心神舞,所以风雷舞!
于是,他便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大喊大叫,痛哭流涕,手脚乱挥,身躯狂扭,开始胡乱地使用各种招式、各种术法。
每一招、每一式都在闪现!
水箭术、水墙术、水龙卷、火球术、火蛇术、火鸟术、火鞭、风龙相和、推云、卷风……用过的,没用过的,听闻过的,见识过的,琢磨过的,修习过的……只要是能使出来的,不管是完全不熟悉的,还是早已登堂入室的,全都使了出来!
因为气行不顺、元流不畅,所以便有招式尚在半途,就轰然炸裂!
因为偶尔走运,所以就成功地使了出来,接着就轰击在地面上、抨击在岩壁上、撞击在光罩上!
“嘭嘭嘭嘭”的爆炸声响!
“哗啦哗啦”的水流之声!
“滋滋滋滋”的熄火之音!
“嗤嗤嗤嗤”的锐啸之音!
“咻咻咻咻”的破风之音!
笑声、哭声、喊声、叫声、骂声……
群声骤响,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仿若是百兽混战于此,争斗厮杀之际,唳鸣咆哮不断,更像是数十位口技艺人正在台上联合表演,骋目流眄之间,望以惊艳世人。
在此等汹涌澎湃的灵潮面前,在如斯暴躁狂横的灵爆之下,不过三息,刚刚新换过灵石的“六树金风阵”的青蓝光罩,便开始狂闪起来,显现出无数光纹涟漪,密密麻麻,相互叠加,层层推涌!
似是雷霆暴雨之夜的湖泽水泊一般,浊浪排空,荡遏流云,惊涛拍岸,卷起千雪,越来越激,越来越高,然后……
“嘭!嘭!嘭!”的三道闷声相继响起。
湖水冲破了堤坝,所以光罩自然破了。
堤坝已破,狂洪已泄,所以激起狂洪的庞然巨力自然便随着消失了,于是云山便因惯性,撞在了岩壁上,复又摔倒在地,应着那道撞击的闷音,顿时就昏死了过去。
这里是岩洞,自然尽是凹凸不平的石壁石坑,还有四处滚动的石块石球,更有锋锐如锥的石棱石柱,所以云山的身体各处,或碰、或蹭、或磕、或撞,顿然出现了近二十个大大小小的口子,细微者如银针扎刺之孔,深长者则如斧斫老木之痕,有的在渗血,有的在流血,还有的,是在涌血……
……
整整半昼半夜之后,云山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恍惚地看向黑暗。
直到鼻子微微耸动,嗅到一股淡淡的腥味之时,一瞬迷惑,而后惊醒,他眸中才突然有了光,他才忆起发生了何事。
双臂一撑,便支着浑身乏力的身体坐了起来,然后又用手摆弄着腿,使双腿相盘■完这些,他当即右手一挥,流光数闪,便取来了六面阵旗和六颗灵石。
微微低头,看着这些,他便是一声轻叹,随即又是一阵苦笑,神情悲戚哀伤之际,顿有喃喃自语之音响起,轻忽缥缈,却又空荡嘶哑,似是来自深渊巨海之下的孤兽。
“心魔啊,真难去!”
一阵迟疑,默然良久,他才猛地一摆首,像只可怜的落水狗一般,正在甩去一身的水。
只是,落水狗甩去的水,永远都是皮毛表面的,内里之水始终难干,所以,他拭去的心上尘埃,也永远都是最外层的。
若无炉火人心相暖,这颗孤寂清幽如深山古寺般的心,不日便会尽覆枯叶泥尘之下,乃至被囚寒雪冰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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