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章坎的最后一句话,云山双目便陡然圆睁,如篝火骤燃,蓦地一声惊呼,连声音都变得尖锐了许多,似是被人捏住了嗓子一般。
“有毒?”
“为何藏经阁里,记载‘透念无识蚁‘的那本典籍上并未言及此事?”
章坎闻言,自是一瞬迷惑,一旁的程庾却是目闪精芒,微有思虑,立时便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其眉一挑,似是奇怪,更似是隐有猜测,立时就开口出言,引去了云山的视线。
“云师弟莫非是近一年中,才拜入的白龙谷?”
“不错,我入谷不过数月,并未满一年。”
听得云山的肯定答复,二人的神情立时就变得庄重了起来,甚至是隐有谄媚讨好之意。
“师弟果非常人,日后必有大成就。”
当即恭维了一句,略有组织,程庾复又接着说道:“一年之前,藏经阁好像遭过一次灾劫,但被掌教和几位长老联手压了下来。若非这一年以来,陆陆续续地有人发现藏经阁中原有的部分典籍失去了踪影,恐怕到现在还无人得知。只是,宗门似乎也一直在竭力掩藏弥盖此事,随着时光流逝,渐有典籍被重新印录,填补了回来。至于云师弟观阅的那本典籍,应该是《虫豸妖类广录》吧?”
目光一转,看见云山沉凝地点了点头,程庾便微微一笑。
“《虫豸妖类广录》其实有上下两本,上本仍在,下本却是尚未印录归位。关于‘透念无识蚁‘的记载,恰好便在上本最末,然而下本开端,却又记载了其血脉先祖‘汲魂无形蚁‘的讯息,这是一奇毒无比的天生异种,蕴含灵肉二毒,肉毒谓‘沁骸芳毒‘,攻身伐体,灵毒谓‘浸识隐毒‘,伤魂损魄,因而其后代血裔,都会有一定概率继承其毒≮内曾探查统计过,雾海里的蚁群中,大约是三分之一都有着‘沁骸芳毒‘,至于‘浸识隐毒‘,却是没有。不过,也只有被其噬咬,才会有中毒的可能,而且其蚁酸中并不含毒。”
说完,程庾便是一顿,居然定神观详起了云山的面容,至于另一边的章坎,显然是醒悟了过来,蹙眉凝目之际,看向云山一身的伤痕,立时接道:“云师弟不会就是那个招惹了蚁群的人吧?”
神情微松,一声苦笑,复又出语之际,云山便伸手端起了面前的酒杯。
“若是只有一人做过此等蠢事的话,多半便是我了。而我也确实被两只‘透念无识蚁‘覆身噬咬过,不过,身体中却是未曾感到有甚滞碍伤损,应该是没有中毒。雾海此行,倒真是侥天之幸——”
然而,云山唇角刚挑,话语刚出,酒刚入喉,就蓦地一止,眼角笑意亦顿时一敛,满脸的轻松再复愕然,旋即就变成了惊疑惶恐,阴晴不定。
“那可不一定!”
却是程庾摇了摇头,语出如雷,面色沉重地接起了话茬:“据记载,灵肉二毒初时难见,极其隐蔽,往往会潜伏许久,直至积蓄侵蚀到了一定程度之后,才会突然显现和爆发。而且因中毒者的修为根基不同,二毒潜伏的时日也不尽相同。”
“‘沁骸芳毒‘显现之时,会使中毒者的骨肉渐渐透明,浑身缭芳,满体皆香,及至爆发,则会侵蚀丹田——”
刚言及于此,程庾便猛地耸了耸鼻子,如猎犬追猎,摆头轻嗅间,满脸狐疑,正欲相询,转头却对上了云山与章坎大睁的惊眸。
如有电光石火乍现于黑夜,他竟也立时便反应了过来,一阵嗫嚅,才支支吾吾地开口。
“不是,不会,真被我说中了吧?”
“怎么,莫名其妙的,就飘来一阵异香?”
因心惊故,因骇然故,喉中的酒液便遽然一滞,云山阴沉如水的面容顿时呛得通红,低头猛咳之际,同时转首猛嗅、凝神感应,不过刹那,便觉察到了那些烟霏露结的异样气机,心念一动,法力一涌,转瞬就已抚平了岔气,并且动用“幽林掩月术”的特殊法门封锢住了毒香异流的散逸,眨眼之间,竟是立复无悲无喜之色,旋即就蓦地抬头,相继视向二人。
“多半是应了程师兄的谶言。我确已中毒!”
“二位师兄可知解毒之法?这‘沁骸芳毒‘爆发又是什么情形?还有,那‘浸识隐毒‘显现和爆发的情形分别又是如何?”
而此时,章坎却是不知想到了什么,面容复杂,略有出神,不接其言,至于程庾,则是目光游离,闪烁不定,明显是对自己“一语成谶”之事有些心虚,瞥及云山镇定的神态,微咳了几声,压下了心中的羞惭窘意,他才硬着头皮应言回语。
“‘沁骸芳毒‘爆发之际,便是毒入丹田之时,届时,会腐蚀浊化真元法力,以致降境弱体,直至消亡。至于‘浸识隐毒‘,显现之时,瞳孔会化为青翠之色,爆发之际,整个识海都将动荡不休,而后便开始腐化和萎缩。并且,此二毒在不同的受体之上,会有不同程度的剧痛苦楚,其理不明,难以言清。至于解毒之法,《虫豸妖类广录》之上却是没有记载,所以我二人倒是不知。不过,对面的‘白灵万宝行‘里便有一位医道圣手,正是那位权掌柜,据说医术并不弱于须炎师伯多少。若是焦急,云师弟现在或可去那里看看。”
闻言,略有迟疑思虑,云山立时便有了决断,当即起身,微微颔首,对着二人相继拱手道:“多谢二位师兄款待,师弟有事,便先走一步了。”
程庾噎了一会,才憋声憋气地回道:“咳咳,不谢不谢,云师弟慢走。”
而后却并未听闻章坎有语,转眼一视,竟见其犹在出神,云山双目顿时一愣,微微摇头,也不置气,左足一抬,便跨步走了出去。
只是,等到云山下楼数步,已然只见得半个身子时,许久没开口的章坎却突然昂首一震,精光暴闪间,宛如狮虎啸林,鹰鹏振鸣,居然扬声道:“云师弟,冒昧问一句,你腰间的两件内门法衣从何而来?”
此语一出,整个“鸢飞客栈”的二楼居然立时静了一静,云山亦是脚步一顿,神情一滞,旋又唇角微挑。
终于有人出口相问了。
既然一直无人前来问责自己,那么这白龙谷中,多半是对此持默许态度。
强者与胜者,才有身份地位,才不会有限制,至于弱者与败者,却正是规矩律条约束的对象。
更何况,他已在人前显露多时,此时若再行遮掩之事,却是欲盖弥彰了,而且更会显得畏首畏尾、胆小无能,以致徒惹祸端。
倒不如,索性张扬开来,若能传到掌教长老的耳中,或许便能拭去压境雷云,解去在悬利剑。
如此思虑,一闪而逝,右腿一提,步伐再续,应着因远去而逐渐轻微的脚步声,他才正声一语,音色因遥远而缥缈,却蕴着浓烈之极的杀伐意,更有股莫大的自信透体而出,似是丛林暗夜中的沐血之剑一般,钢锋含锐,霜寒逼人。
“有两人想抢我东西,害我性命,所以便被我杀了。正好我身上衣物已然破败褴褛,难以蔽体,所以我便将他二人的衣物剥了下来——”
闻此回音,似是沸水入油锅,酷暑笼蝉林,整个二楼竟是立时哗声一片,顿变嘈杂。
“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同门!”
“哈,谋害同门?那可不见得——”
“正是,难道只准师兄杀人夺宝,不准师弟扮猪吃虎?”
“这位云师弟,魄力自是不小,实力却更是非凡,如此看来,‘双门大校‘多半又会多出几分看头了。哈哈哈哈——”
……
然而,就在众人都在叽叽喳喳、争议不休之时,窗边的章坎与程庾,却是没有任何言语交谈,竟是各自凝思沉吟,神色阴晴不定。
只有时不时地,当其视线交织之际,才能猛然察觉到其中涌流的灼然神光。
二人似乎都在思虑同一件事,皆是一副难以抉择的模样。
……
便在“鸢飞客栈”的众人犹在议论褒贬云山之时,他却已行至了“白灵万宝行”的门口。
扭首打量之际,不过片刻,大厅内便有一位红衣侍女看见了他,眼神一疑,复又一亮,莲步轻移,立时就凑了过来,裣衽一礼之后,螓首微抬,才柔柔地问道:“仙师可是需要购置些物品?修炼所需一应之物,本行俱有。”
闻言,云山立时便停下了流转的目光,微微转头,一眼掠去。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