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入口处,有一层珠帘隔绝内外,以阵禁作骨,以灵元为肉,无色透明,时有波动,常见扭曲,犹如水幕。其旁则静立着两位缇衣男子,均有练气后期的修为在身,真元晦涩内敛,神情淡漠如一,即便是见得云山上了楼,目中也无任何异色闪现,无言无语,如同泥雕木塑。
直到云山临近珠帘约有半丈之时,右边那人才蓦地一动。
左手骤起,掐诀一晃,仿若执火点烛,当即便有一道光辉凭空闪现,宛如清风抚松,带着一股凉意,瞬息之间就掠过了云山的身躯,但此后却无任何殊异的外相显现。而那人也再次归复为一泥雕木塑的模样,竟是连解释的意图都丝毫也无。
云山见此,双眉顿时一蹙。
自己居然完全察觉不到体内有何异变,似是真的清风过境一般,风临有迹,风过无痕。这般手段,实在是令人生忌,只是,却也无可奈何。
刹那思虑,眉又平舒,抬步一跨,短短数步,双手一拨,他的身子便融进了珠帘水幕,越过了那道灵力凝厚的阵禁屏障,进入到了二楼主室之中。
然而令云山诧异的是,目中所见的二楼居然并不如何宽阔。
只因最外面仅是一个长宽不过两丈的小房间,其后则是密密麻麻的书架,上有无数古本朴籍,更后则是三扇窗门,一大二小,与一楼无异。门上有孔,大者能容松子,小者可塞针尖,错落有致,排列布置为一繁复玄奥的图案,有无数白芒流转其间,时隐时现,其象犹如活水行渠,不止不息,无滞无碍。
这些孔图隙案,赫然全是灵纹阵禁,禁锢了气机,阻断了感知,所以云山完全见不得其内中情形。
而云山面前不远处,则是一张‘紫星浴砻木‘所制的圆桌,桌上置有一壶四盏,桌旁分立四个锦墩,云山脚前便正对着一个。隔桌相对之处,却是坐着一位壮年男子,面白无须,剑眉珠目,银袍覆身,纡金佩紫,气质儒雅,正执一书在阅。
此人听到云山来临的动静,却是安坐不动,其眉一挑,望了一眼,旋即便流转而回,再度注目手中之书。目光刚撤,右手一伸,手掌便微张而下指,示意云山坐下,亦示意他身旁不远处的一位翠衣侍女前来奉茶。
听到有潺潺的水声响起,闻到有幽幽的茶香传来,他才淡声出语道:“小客人来此,不知是有什么大生意,竟然一入本行,就要见权某?”
虽然不好动用神识,云山却依旧是隐隐察觉到了那股与须普师伯不相上下的气机,如龙似虎,类火若阳,虽不外显,却自有慑人之意。
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坐下,云山当即就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中了‘沁骸芳毒‘,来此,自然是为求解毒之法。另外则是欲出售大量的妖尸灵材,定制几件法器宝物,购置些许灵符丹药。”
话语刚落,云山便从腰间取出了一个储物袋,右手一送,便将其轻轻放在了桌上,而后便一手落膝,一手扶盏,不置一语,定定地看起了面前的权掌柜,神色沉稳,无焦无躁。
此人闻言,左手所执之书,便缓缓扑了下来,抬起眼皮,目光微凝,打量了云山几息,而后似乎是发现了什么,瞳孔骤缩之际,其深处竟有一丝微淡的喜意闪现,却于刹那之间,将之敛去,旋又一声轻笑,微微摇头。
“小客人倒是直爽,想来这袋中之物,倒是价值不菲,如此,请权某出诊,自然是问题不大。只是——”
“权某却是无能为力。”
口风一转,他唇角的笑意顿时便夹杂上了几分苦意,如有朱墨染缁,其彩骤变,在云山隐有猜测的犀目注视下,立时便是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语。
“小客人可并不只是身中‘沁骸芳毒‘而已,便连‘浸识隐毒‘,也已毒入双瞳,积蕴颇深。”
似有闷雷响于耳边,似有浊火燃于膺内。
胸口蓦地一伏,鼻中重重地呼了一口气,神色阴晴不定半晌,云山的眼神才猛地一亮,头颅一抬,骤然开口道:“这世上,可根本不存在无法可解的毒煞。一生自有一克,此乃天地至理,不可更易,无物可变。”
“所以,即便是权掌柜无能为力,可是以权掌柜的医道造诣,也当知如何化解才是。”
“在下,愿闻其详。”
随着一字一语的迸出,云山躁动的心气居然渐渐平静了下来,隐生的绝望与惶恐,竟也是消失得无影无踪,言及最后,更是有股浩荡磅礴的自信宣泄而出,甚至连唇角,都微微挑了起来。
而权掌柜看到面前云山刹那之间的转变,似是见猎心喜,眼神同样也是亮了起来,唇角同样也是挑了起来,当即就是一声畅怀大笑,响彻此间。
“哈哈哈哈,不错!小兄弟果真妙人也!亦是真猛士!气行堂皇,心有金鳞,日后绝非池中之物!”
“倒是颇合老夫口味。”
云山连珠几语,权掌柜对人对己的称呼,竟是立时一变,犹如炭盆生火,气氛顿时就热络松快了起来。而后见得云山不动不变的神态,他便也敛去了面上的疏狂,只是眼中的欣赏与悦意却是怎么也掩不去,反倒是越来越浓,不似作伪。
而后须臾,眼睑张闭,微有沉吟,权掌柜才开口说道:“此二毒,均承自上古之时的天生异种——汲魂无形蚁。故而倒是极为难缠。”
“不过,既然小兄弟知道自己中了‘沁骸芳毒‘,想必是对其多有了解,老夫也就不再赘言了。”
话语微顿,眼皮一挑,望见云山并无异议,他便莞尔一笑,旋又接着说道:“至于‘浸识隐毒‘,其隐蔽性、潜伏期,以及毒性之烈,俱超‘沁骸芳毒‘。即便是在显现之时,亦是匿迹深潜,难以察觉,完全不同于前者张扬显著之极的毒香。”
“毒显初期,瞳孔之中,便会出现墨蓝色的光点,细如针尖,微如麦芒,及至完全毒染,便会将整个瞳孔化作青翠之色,此时,毒力便已根植于神魂之中,深种于识海之内,随后不久,便是毒力爆发之际,届时,识海动荡,神魂枯萎,痛楚之剧,犹胜刀斧临身,并且意念混沌,如堕泥沼,如此折磨,将至命殒乃消。”
“小兄弟此时,双瞳之中便已出现了墨蓝色小”
见得权掌柜语顿,而且已然端起了盖碗,开始品茗,云山便微微一滞,略有迟疑,当即就瞑目入定,坐观自照起来。
……
十余息后,云山才面色难看地睁开了眼。
他的识海之中,果然是出现了不少的异力,委实是隐蔽之极,宛如是浩淼烟波中的几粒蚌珠一般,不仅细如涓滴,而且深埋泥沙之中。此外,他的眸中,那两团翠绿的光晕中,也确实是夹藏着两缕青蓝色的光丝,因色泽、形态相近之故,他也是直到权掌柜出言指出,通过良久的潜心辨析,才得以察觉出来。
此二者俱不同于“沁骸芳毒”的毒力异流,他却是无法可遮,无力可压。“幽林掩月术”对此,赫然也是无能为力。
沉默数息,云山便敛去了面上难色,复归平常之态,眼角一挑,盯着权掌柜,平声出言道:“权掌柜说道得如此恐怖,想必不仅仅是欲吓吓小子吧?”
用杯盖拂了拂茶水,复又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凝神一品,及至咽下之后,权掌柜才唇角含笑地说道:“小兄弟倒是好耐心。”
语出实至,似乎是在刻意地测试云山的耐心,以求尽量完整的评估,他又是微微一嗅茶香,闭目享受一阵,而后将盖碗轻轻一放,这才接着道:“自然!老夫可没那等闲情雅致。”
“要去二毒,说简单也简单,说麻烦也麻烦。”
“无非就是动用精纯浑厚的法力真元、神魂识力,一遍又一遍地冲刷、削损,日以继夜,恒行不辍,动用水磨功夫,将之降服化解。在此期间,自身的损耗常常是入不敷出的状态,严重些,甚至会导致境界滑落,之后若想再度修回,就是事倍功半了。所以,一般是只有修炼有成的筑基修士才能勉强负荷此等损耗,而不至于降境伤本。”
说到此处,他便又微微一顿,望见云山泰然自若的神色,他的眸光也是骤然一亮,复又敛去,一声轻笑。
“看来,小兄弟倒是成竹在胸,多半是已有解毒良策。”
“其实,此二毒也不仅仅是灾害祸患而已。”
云山正在思索,闻言顿时微愕,双目一眯,复又一扩,精光灼灼,隐有猜悟。
“哦——”
“莫非,竟是还有什么好处不成?”
听到这种直白露骨的话,察觉到那隐有炽烈之意的眸光,权掌柜立时就颇为赞赏地看了云山一眼,异色深含。
明明身处灭顶之灾中,还想着攫夺好处利益,一般这种人不是疯子和滚刀肉,就是实力强悍、自信超绝之人。观至此时,几已可断,此人的底蕴,应当不俗,或可……
这般思忖之语在其心中闪过的同时,他嘴唇中冒出的,却是迥然不同的话语,脸庞上展现的,亦是风马牛不相及的神态。
心口不一,却偏偏自然写意,恍如行云流水。
明笑示人之际,权掌柜便又续起了之前的话头:“不错,灾劫与造化,磨难与收获,本就是一体两面,相互依存的事物。”
“听闻在上古之时,古修士修行到了一定境界之后,便会通过特殊手段,刺激和挑衅‘汲魂无形蚁‘的直系后裔,主动纳毒入体、藏煞于身,而后再花费莫大的精气心力,将之炼化消解,使自身的真元神识产生某种玄奇的异变,以助日后的修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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