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听人言，人族崛起于百族万灵之中，并非是依靠修道之人所说的“天生道体”，亦不是凭借个体开智早于他族的先天优势，而是因为人族懂得集群聚居，晓得协调配合，知道分工合作，善于将个体之间各有长处的迥异力量拧结为一。

自集聚协和之始，天地之间的人族便有了扶摇直上的翅翼，不过数万载光­阴­，便轰然崛起，从此凌驾于诸界万族之上。

他族大多是依靠个体之力，挣扎存活于腥风血雨中，少部分则是依靠团体之力，然而人族却早已开始了集合整个种族的力量。交流、提智、结盟、发展、传承，虽多有内部冲突，但是集体智慧的传承却始终不灭。久而久之，聚沙成塔，集腋成裘，便有了今时今日的万灵之长，更有了修道之法、修真之术，而且还因此衍生出了万般异类旁支。

此外，他族修真，到了高深之时，更是会将本体化作人形，借以模拟“天生道体”，从而契合天地之灵，便于感悟自然玄妙。这更是从他族的种族意识里，证明了人族的强悍。因为只有出类拔萃的强者，才会得到弱者凡体疯狂而全面的膜拜模仿。

只是，人族脱胎于蒙昧倥侗的兽类之中，虽是最终凌驾于其上，却终究是摆脱不了血液里的掠夺之­性­，更改不了天道赋予生灵的本质。

万物靠吞噬啖食他类、甚至同类而生长蜕变，这是天地至理，更是“生命”求生避死的本­性­，人族自然也有。

人族因分工合作、集群求生之故，自然便需要无数条丝线纽带，用以联结难以计量的个体，用以传递信息、交换需求、合抗外侮、共御灾劫。一部分人生存在这只“线团”的最外围，靠猎捕豢养他族为生，为这只“线团”提供最基本的养分，另一部分人则生存在丝线之上，靠谋夺攫取前一部分人的“收获”而生。

自古以来，这两部分人便化身百形，衍生千相，散布人间，各司其职。前一部分人，或称“猎人”，或称“农夫”，或称“缫­妇­”……后一部分人，一谓“强盗”，二谓“商贾”，三谓“官僚”……

强盗靠蛮横暴力来抢夺“收获”，商贾从利益差异中汲取“收获”。前者单次所夺的“收获”巨大，却因粗暴之故，遭同族所忌，易受反噬，难以长久。后者单次所得则需扣去本钱劳损，故而少于前者，却因带动了“收获”朝“线团”内部的流转分配之故，受同族所拥，数盛而量多，面广而岁久。

其他诸类，各自殊异，尽不相同，然而无论何者，皆是吞噬啖食之生命本­性­的具象化表现。只不过前一部分人数量庞多，但是积蓄“收获”的效率低，而后一部分人则数量较少，可是攫取“收获”的速度快。

归根究底，万物为一也。

云山初闻此理之时，亦是不解甚深，如堕云雾，直至阅历渐长，习学渐杂，听教渐多，他才逐渐将之悟化于心。

故而，对于偷盗窃取，这种为人记恨、遭人唾弃、被人不齿之事，他反倒是做得心安理得，做得理直气壮，做得神清气爽，完全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只是倏忽之间，思及此处，他便又忆起另一事。

“白灵万宝行”的阵法溃灭明显是在他离去之后。

从自己破入阵罩，到阵法在外界天地中真正被破解，时间赫然是长达一盏茶以上。

识力的凝聚提升，不仅仅会削减寿元损耗，竟然还能增加延时之效的上限！

因为他自从对“草洞鼠”施展这种长时作用之后，便再未运用过此法对敌，同样也不曾刻意试验过，以致于前一段时间，他居然是作出了错误的臆测。

不过，这倒也算是个意外之喜，如此一来，自己的嫌疑应可进一步减轻。

­唇­角一咧，蓦地一笑，随即手脚齐撑，他便陡然站了起来。

法力一振，浑身上下便骤然迸出百余道气劲，刹那之间，便将一身的破革败缕震成了无数碎布长条。此景一现，他的双手便突然一阵疾舞，光霞氤氲间，立时就收起了刻有自身名姓的法衣腰带，抓住了两只抛飞的储物袋，以及那只空荡无物的灵兽袋。

一应动作，行云流水，皆是快极，如有鲲鹏荡尘而起、探爪攫龙一般。

而后，他竟是赤条条地站在了床前，打量起了一身的伤痕！

半息之后，嘴皮一瘪，当即就微微一叹，而后双手向前一伸，神识急急一动，他便招出了那件“黑缎密鳞裳”，托在了双掌之上。

还好此物不错！

不愧要价那般高！

不仅品质不俗，做工也是­精­益求­精­，黑鳞如芥，质韧而软，熠熠生辉，华美有加。

观详细瞩数息之后，他便停下了打量，心念一动，真元一涌，此物便突然分化为两道黑光，飘浮而起，转眼之间就扩展为了极合身的样式，在半空中扬动不止，如同两块悬浮于水面之上的黑­色­油迹一般。

云山见此，双足一蹬，整个人便也猛地弹起。

转瞬落地，便已将整件“黑缎密鳞裳”穿戴得当。

一一活动了全身关节，感觉极为舒适，顿时就满意一笑，随即又取出了那件“旋昴夺风靴”，迅速将之穿好。

试着使了使“幻镜分光步”、聚了聚风火水三属灵力，验证权掌柜确无虚言相欺，云山顿时便微有惭意，然而却又于眨眼之后，将它抛至了九霄云外。

只因这散乱的头发，未免也太过难看了些！

瞥着那些长短不一的黑发，拧眉愁思半晌，他才有了一个勉强可行的办法。

法力突然一涌，汇至天灵盖上，将头发鼓吹得根根竖起，猎猎飞舞，随即双臂骤起，挥手作舞，顿时便凝结出了两只细长风刃，如穿花蝴蝶一般，切割梳理起了一头乱发。

……

便在云山自顾自地理发剃须之际，“白灵万宝行”却是已经关门歇业。

权掌柜与白茞二人花了近半盏茶的功夫，也没有找出作乱那人，囿于楼中内外的­骚­乱声潮，他二人便只好散去阵法，尽驱外人，而后便集结了所有内侍内卫，将之相互隔离，另又召回了那位二掌柜，三人分工，或亲自询辨，或寻踪觅迹。

而此刻，在三楼库房中历时许久，白茞已然巡视查验了整整一周，重新停在了库房的入口之处。

覆于面具下的脸庞，看不出是何等神情，只是薄­唇­微抿，眸中再无光耀，恍如无波无澜的古井一般，淡漠得令人恐惧。

忽地左耳一动，闻着声响，却也不回头，盯着两排木架之间的过道尽头，怔怔出神，仿若在看着无尽虚空。

“如何？”

却是权掌柜推门进入了此间，躬身站在了白茞侧后方。

“少爷，应该不是内鬼。白轭与我交叉探询过两遍，并无异情。”

“早已料到。”

“能有这般神鬼不测、仙佛难度之手段的存在，又怎会平白泄了痕迹，让尔等察觉知晓？以‘螮蝀齐虹玄阵‘的七阵相合之力，相绝相应之下，却被人从内部攻破了‘黄彩玄子阵‘。”

言及于此，微微一顿，白茞竟是蓦地一声轻笑，似是暗夜里的昙花忽然盛开一般，眸中神­色­，居然不怒反喜。

“呵呵，这般手段，即便是‘祈丰本山‘的万千秘录之中，我也不曾见过。”

“盗物如山，它却不伤不杀，不毁不乱，想必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辈。”

“既然不恶，那便是心善。而心底藏善之人，白取了他人之物，对他人造成了损失，不论如何，心中总会留下一丝歉意芥蒂。日后相遇，为除心尘，为斩因果，多半便有回报馈赠。如此奇人异士，乃至是天地异种，自当有大作为、大成就、大修业，我等当心诚以待才是。”

越听越心惊，眼神也越来越亮，先是惊愕，后是佩服，权掌柜便也是一声盛赞，欣喜莫名。

“少爷真知灼见，我远不及也。”

“凡事均是利弊两分之象。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祸福之别，皆由心定。渤叔只因身在毂中之故，难以见得全貌。这也是渤叔您被心魔所困，难以凝结金丹的缘由。修士修心，求的便是超脱，自然该万事不扰才对——”

“唉——”

“少爷，此间的损失如何？”

闻得身旁之人止住了自己的说教，转移了话题，不愿再揭心中­阴­暗，白茞的眸光也是骤然微黯，但却旋又如常。沉吟半晌，他才开口出声道:“筑基等阶的灵材、药石、符箓，都已被扫荡一空，‘隆彩清水镜‘与‘洗络盛血丹‘亦在其中，只余下了一众普通灵器。至于练气等阶的灵物，倒是并未损失多少。”

“不过，我倒是发现一件趣事。此间所有镜类器物或是能够炼制镜器的灵材，居然被全数盗走了。与半日前的那事，倒是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