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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不灭的村庄(上部) > 初尝杏果()

初尝杏果()

夜幕刚刚褪尽,山岭沟坎儿渐次醒来。

四野不再沉寂,山村夜里独有的静谧在不知不觉中被渐起的喧闹打破。时不时地有长短急缓的鸟雀鸣叫声从颇显冷清的四野间悠然升起,又悄然坠落,散入密枝枯叶间,不见了一丝痕迹。

山依然是青黛­色­,连绵起伏,肩靠着肩,臂挽着臂,站成严严厚厚的两排,从杏花村的北面绕过来,沿着一条弯曲如飘带子般的山路,一直向南簇拥护送而去,直达山外的坦荡平川。

早晨的空气异常清寒湿冷,深吸一口气,肺脏间都觉出“嗖嗖”地凉意。四处流荡的凉意里飘浮着缕缕灰白­色­的烟雾,同时能嗅到丝丝儿生火烧柴的烟草气。有狗儿的叫声,­鸡­鸭牛猪的叫声,呼儿唤女的###声,开门挑水的声响,一起混进了刚刚奏响的晨曲里,构成一幅山村初醒的水墨画卷。

村南一里许的路边山坡上,晃动着两个身影,浑身上下沾满了霜花,口里一股一股地吐出白­色­的雾气。俩人的四周是一片大大小小杂乱凸起的坟堆,上面覆盖着枯­干­的蒿草,又沾着一层厚厚的白霜,在曦光的映照下,散­射­着晶莹的光彩。

振书手里捧着一个罗盘,在坡上排列无序的坟堆间徘徊辗转,东张西望。他前走走,后退退,眼睛却紧盯着手中那个小小的土黄|­色­罗盘。

酸杏紧跟身后,亦随之前挪后退,眼睛却是警惕地巡察着四周的动静,特别是人的动静。他撇下家里忙乱的人们,与振书偷偷地跑到墓地,就是想替老娘重新寻一块好的墓|­茓­。

自打弟弟酸枣家遭遇不幸以来,酸杏呣子俩就一直把不幸的因由嫁祸到了爹的墓地上,觉得就是爹的墓|­茓­位置不好,才导致了弟弟一家的灾难,是先人不护佑的结果。但是,一直以来,酸杏把要重新勘察祖坟的想法强压在心里,不敢轻举妄动。以他现有的身份,若一不小心透出风去,其后果可想而知,不仅支书的位子不保,恐怕连党票也得给撕了。公社的官老爷们可没有慈悲为怀的菩萨心肠,绝不会允许自己的下属擅自带头搞封建迷信,破坏社会主义新风尚的。

现在,机会终于等来了,为了完成老人的遗愿,为了彻底改变弟弟的困苦命运,他甘冒着政治上的风险,狠下心肠,义无反顾地来做这件于自己家族利益密切攸关的大事。

原想趁老娘未咽气时就建喜坟,也好让老娘知道后安心地去。现在全不用了,可以一气呵成地了却这桩儿心事了。为小心起见,他与振书天不亮就偷偷溜出了村子,一直盘恒到天大亮。

振书终于站在墓地东北角的一块空地上,反复挪动着罗盘,调对着角度。最后,他把脚下的枯草拔了拔,便把罗盘轻轻地放到地上,说就是这儿哩,比其他的|­茓­位都正不说,相口儿正好直对着南山峰顶边的漫岭,是艮山坤相,平稳劲儿足,对今后的娃崽儿更能用得上劲儿吔。

酸杏顺着振书的手势认真比对了一回,确信无误后,也觉得这个墓|­茓­选得不错,看着舒服,瞧着顺眼,便放下心来。

他笑道,全听你的,回去我就叫人来这儿起|­茓­儿,后天下葬时,把爹也一块起过来合葬。又一脸严肃地叮嘱振书道,这事也就你知我知,任谁人也不敢讲哦。

振书回道,知道哩,我­干­这营生儿是违法的,自个儿还能把自个儿往粪坑里推么。

俩人边说着,边迅速的离开了坟地。到了村口,振书把罗盘掖进怀里,绕道村西小径,匆匆地赶回自己的家。酸杏也拍打了拍打身上的霜花草屑,回到哀声不断的自家院落里。

酸杏娘的丧事牵动了全村老小的心肠,就连不懂事的娃崽儿也跑了来,躲在大人们的身后,害怕又好奇的向西院里张望。

酸杏的家里院外,聚满了奔丧送纸随香的人群。他们除了见缝Сhā针地抢做一些琐事外,大都等着丧主前来安排自己应承担的工作。

酸杏说,老少爷们儿的心意我都领了,可不能光顾了忙私事就耽搁了生产哦。这儿留几个人先帮个忙,其他人都按时上工,闲时再过来打打帮手。

随后,他叫振富里外照应着报丧、采购、上账等琐碎事,让茂林带几个人去起建墓|­茓­。

他把生产上的事完全托付给了木琴,说木琴你费心多承担些,该安排的事就可心地安排。有男爷们儿不服管的,来跟我讲。有了问题我与茂林顶着,替你掌腰,甭顾虑哦。

酸杏的这番处置安排,具有着别人无法企及的远见卓识和纷乱事物中觉察潜在危机的预见­性­,为他后来顺利摆脱联合调查组穷追不舍地问讯,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也为木琴日后能挺身而出据理力争,最终为行将垮台的酸杏挽回败局,提供了大义凛然的藉口。但在村人看来,不过是酸杏一以贯之的一切以大局为重、以生产为重、以集体利益为重的工作作风具体表现而已,未见啥蒙蔽革命群众,对抗无产阶级专政铁拳头的丑恶嘴脸和包天狗胆。

人们都按照酸杏的妥善安排,纷纷走去做自己份内的活计儿,拥挤的贺家门庭顿时松散了不少。

酸杏娘的娘家就是北山一村,她的亲戚们遍布在镇子周围的村落里。贺家的子孙被指派去逐门挨户地磕头报丧。茂林带着四季等几个男劳力到酸杏和振书勘察好的地点挖掘墓|­茓­,并指定一切都得听振书的指点。

山村里的丧事隆重而又繁杂,既要中规中矩地合乎古老的礼仪习俗,又要体现社会主义新农村移风易俗的良好风尚。两者都要兼顾,舍了哪一方面都不行,不是政策不允许,就是怕被村人看笑话,难煞了主持管事的人。这次的丧事又极为特别,丧亡的是全村最受尊重爱戴的贺家女人,不管搞多隆重都不会过分,也不会叫人说三道四的。但是,丧主却是村支书,从工作和影响来考虑,太隆重了是断断行不通的。这于公于私、与情与理都不好把握。

振富曾向酸杏讨教过,问咋样办理才好。

酸杏也拿捏不准,再加上重孝在身,没心思考虑周全,就一推二六五,说你看着咋办好,就咋办,别弄出差错就行哦。

这话等于没说,更让振富犯了愁。

振富想疼了脑仁儿,终是没有拿出个完全之策。他忽然想到了木琴,暗自道,这女人文化高见识广,从她接手­妇­女生产组,到自发组织工间文艺宣传,再到全公社典型推广,一直到公社任命为多年无人能拾起的­妇­女主任,在这一系列的变故中,处处显示出她高人一筹的胆识和魄力。看来,这事要想稳妥,必须找她商量一下。

于是,他急慌慌地跑到村外,找到正忙着指挥社员整理耕田的木琴,拽到无人处,悄悄地与她商量这丧事的­操­办规格和掌握尺度。

木琴就笑,说,振富叔,你不是赶鸭子上架难为我吗,我哪儿懂村里的习俗呀。

振富严肃地道,你可不能这样讲哦。虽是不懂习俗,可这政策上的事,你能拿稳呢。再者说,咱商量的意见,也就是村集体领导的意见,对内对外都能讲得通呀。

木琴见振富一本正经的样儿,知道不是找她随意闲扯来的。她沉思了好一会儿,回道,你看这样好不好,上级要求简办丧事,咱就简办丧事,坚决执行上级的政策。不过呢,老人的丧事也不能太潦草了,全村人都憋着劲儿地要好好送走老人,这份热热的心肠也不能冷了,都是众人的一片心意呀。白天除留下几个帮忙执事的人,其他劳力该上工的上工,该­干­活的­干­活,不用都聚在村里,窝工儿碍事不说,影响也不好。夜里,想去尽尽孝心的,就可意地去,就算整夜整夜地呆在灵屋里,也没啥大不了的。丧事的礼仪程序还是按老规矩办理,就是别太张扬了。一些拿不到台面上的习俗,就躲避着人眼悄悄地搞些。动静大些的程序,能减缓的,就减缓些,尽了心意也就行了。下葬的时辰,最好选在中午工休的时候,愿意去送老人最后一程的,去多少也没关系,等于为老人开了个隆重的追悼会,造不成什么负面影响。这样,对上级对村民都能有个好交代。振富叔,你看呢。

振富频频点头如­鸡­啄米,说你的意见妥帖,与我想的一模一样呢,咱就这么办咧。

振富急急地跑回来,对酸杏讲了,并一再说自己替酸杏思前想后地推敲了好半天,觉得这样办理最妥当,问酸杏的意见。

酸杏听后正中下怀,连声道,好,好,就这么个法子办理,叫你费心哩。你的这份情意,我可永远装心里咧。

这桩表面看来积极响应上级号召革除封建陋习勤俭节约办理的丧事,骨子里却是不折不扣地按照老传统老习俗来办理的。尽管场面小了很多,也不很热闹,但所有的礼仪程序基本没有走样儿。

按山里的习俗,人死入殓后,就停摆在灵屋里,停放三天,整日烧纸不停香火不断,时时接受前来吊唁人的祭拜。死者的娘家亲戚本门等一­干­人,要在停灵的两个整夜里,老老实实地蹲坐在灵屋里守灵,与死者为伴,共同陪伴她度过阳世里的最后时光。

孝子贤孙们要每天分早、中、晚三次送汤儿,也就是给故去的灵魂送饭吃提水喝。活着的人要吃要喝,死了的人当然也要吃饭喝水。

所谓的汤儿,就是用小米煮得半熟的清汤水,舀进一个窑罐子里,送到村后北山脚下的一块空场上,再将清汤儿洒在地上,意为这汤水在地上形成了一条滔滔大河,挡住了死者回家的道路,今后只能在­阴­间的土地上四处溜达了。

这块空地原来建有一个土地庙,早些年间“破四旧”时,已被荡为平地。但在村人的心目中,这里仍然是能呼风唤雨保佑家人安康的土地神祗安居之所。

据说,人死后,那剥离­肉­身的魂魄一时无处安身,就暂时寄居在土地爷那儿,待三日内送来赶路的盘缠,也就是路费什么的,就要或是骑马或是坐轿地到泰安地界的冥府里去报到,申请再次下世投胎的事宜。

这送汤儿也是有讲究的。

第一次送汤儿,要先指路,意思是告诉死者,你已经不是活人了,成了­阴­间一鬼魂,以后要在另一个世界里生活劳动,并按时接受儿孙们的拜祭。

指路的队伍由死者的叔伯娘婶、亲戚近门、孝子贤孙等一­干­人组成。孝子们要一律身穿白­色­长袍大褂,头顶孝帽腰捆麻绳,光赤着脚丫或穿着麻秸打就的草鞋。随行的人,是本家的只戴孝帽,是亲戚的既戴孝帽又腰系孝带,长长地摆成一支队伍,孝带飘舞地一路行来,聚到土地庙前的空地上。

这时,主事的人便拿过一根梢头上绑着一束香的扁担。死者长子接到手里,站到一只杌子上,向西南方向高高举起,嘴里大声喊道:娘,西方明路,苦时用钱,钱上安身。这绕口令儿似的话句,要一连喊叫三遍才行。

指路时是不准哭号的,一哭就会把死者哭迷糊了,还以为自己仍是喘气的活人呐。这样,便会无端地生出事故,弄出些动静来,俗称显灵,会吓着活人的。

指路过后的正式送汤儿,必须叫孝子们可着劲儿地哭号,以此炫耀死者生前熬下的一大家子人有多么壮大,气势有多么宏大,人气有多么旺盛。

酸杏娘的送汤儿场面,本应宏大热闹的。按振富的原先设想,全村的人可能都会来参加,再加上外村前来奔丧的人,保守估计也得几百人。但是,讨了主意的振富绝不会傻到为显示自己的能力和本事,连上级政策与社会影响都不顾的地步。他把送汤的队伍减了又减,只剩酸枣带了酸­性­女人及几个侄子侄女儿,也不哭号,也不张扬,借了灵屋里的哭声,偷偷地去,悄悄地回。

这指路,本应是长子酸杏的事。但每到这时,他都借故躲到了外面,假装不知不晓,不闻不问,任由二弟酸枣带着贺家人闹腾去。

守灵的第二天傍晚时分,要送盘缠。就是给死者送上大把大把的路费,好让她骑马坐轿跋山涉水地去泰安冥府报到挂名,以便争取早日安排自己下世投胎。

这个场面要十分隆重,连同下葬那天在村头摆路奠一样,是全部葬礼中最大的看点。这个时候,前来奔丧的宾客,也就是死者的闺女、女婿们是鼎鼎关键的人物。他们要在土地庙的空地上,一个个地单兵教练,逐一对了纸糊的灵位磕头拜祭。这磕头的名堂花样繁多,有一揖三叩,就是作一个揖叩三个头,还有什么三揖九叩、四勤四懒叩、大奠叩、小奠叩、三八二十四拜等等。此时,宾客就会叫人们任意地摆布过来,再摆布过去,成为品头论足的对象。聪明的人就愈加谨慎小心,循规蹈矩,以期留下好的印象,让围观的人赞叹一回。稍微犯糊涂的人,心意不专,敷衍应付了事,就会被评得一塌糊涂,留下一生的把柄,让人饭后茶余作笑谈,以至几十年过去,这坏印象也消除不了。

鉴于当时情况特殊,上级政策不允许,振富在与酸杏商量了后,将这一程序进行了改动。闲杂人员一律不准前去围观,宾客中也只叫酸杏娘的亲弟酸杏舅去把关验看。仍然由酸枣带了酸杏女人等至亲贤孙几个人去,烧了纸,磕了头,又悄没声地急忙赶回,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此时的酸杏依然躲了出去,见送盘缠的人完了事,即现身灵院,招呼宾客前去开席,并一再道歉说,原本想按老规矩,把娘的丧事办理得清清楚楚,可是国家有政策有条文,不准再搞这些乌七八糟的封建迷信,咱得听党的话,与上级保持一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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