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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不灭的村庄(上部) > 初尝杏果()

初尝杏果()

众宾客都说,理解呀,理解呀,俺村死了人,也就是由大队在上工集合的时辰,把人归拢到一块儿,说几句话,就算开了追悼会啦,随后埋了也就完哩,哪有这里板正儿呀。

酸杏连声应道,就得这样办,就得这样办哦。

本来这样煞费苦心地安排调度,不会有任何的闪失和纰漏。但是,天有不测风云,酸杏们天边儿里也没料到,出殡的前一天夜里,竟然发生了一件令人无法解释的意想不到的变故来。

这一变故,不仅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也给杏花村未来的日子带来了深远的影响,成为木琴日后奋勇抗争的主要对手之一,并让酸杏为此付出了一生中最惨痛的代价。

晚饭刚过,外面一片漆黑,空气里流动着浓重的湿气,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宾客们正坐在东院酸杏家的堂屋里,吸烟喝茶,天南地北地调侃闲扯着一些不着边际的奇闻轶事。主动来帮忙的­妇­女们,淌水似的在院里屋外来回穿梭个不停,收拾碗筷盘碟,顺带烧茶续水。

起初,谁也没有在意金莲的异常举动,依然各自忙着自己手中或嘴上的事。金莲本应在锅屋里烧火的,不知啥时候,也进到了西院的灵屋里。

灵屋里坐满了外来的亲戚和本村想要守灵的人,都在热火朝天地拉呱说事,追悼老人无人能比的高尚品德和不平凡的人生经历,也顺便相互攀亲结友,共诉衷肠。

正热闹处,棺椁后头的­阴­影里,竟悠悠地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哭声。那哭声抖颤,纤细又苍凉,直钻耳鼓,刺激得人们头皮发麻儿发根倒竖儿。

屋内的喧闹声顿时杳无踪迹,棺椁上的一盏煤油灯摇摇欲熄。昏暗的灯光映­射­在人们模糊的身影上,忽明忽暗,愈显出灵屋内的恐怖诡异。像是有一阵凉风随哭声轻轻旋起,瞬间刮到每个人的面前,使人不自觉地打个冷颤儿,心里惶惶地,有一种迅疾拔腿逃离的强烈欲望。

仗了人多势众胆大心齐,众人都极力按捺下欲逃的冲动,迅速查找到了哭泣的人,就是人不知鬼不觉蓦然出现在灵屋里的金莲。

在此之前,金莲一步都不曾跨进过西院的门槛儿。她生­性­胆弱,最怕死人的事,就连年节里到祖坟上烧纸祭拜,她也是远远地站着,从不肯上前。为此,振书曾背着她在四方跟前抱怨,说人家上坟都是抢头下马地左右围护着,就你媳­妇­多事,像外人似的当起了看客哩。四方回头就跟金莲说了。金莲还骂道,那死老鬼儿要害我哟,不知道我天生胆小就怕这儿么。但是今天,她却把众多的男人女人们狠狠地吓了一大跳儿。

金莲依旧在“依依呀呀”地伤心痛哭着,但哭出的腔调儿却不是她的,像似一个老年女人的哭声,柔弱缠绵,又苍凉无力。

酸杏女人惊讶地道,哎呀,咋是娘的哭声哩。随即又醒悟过来,尖声喊道,娃儿爹,娃儿爹,娘附体显灵咧,显灵咧。

众人顿时大悟,便不再如先前那么害怕。几个男人把金莲扶到东屋里的床上,几个老年女人就围上来,或哄或劝,想止住金莲怪异的哭声,但不起丝毫作用。

有人喊道,快去撕把桃树枝子来,往她身上抽打,把邪气赶跑呀。

立时就有人跑去,折了桃树枝儿,飞快地递过来。就有上了年纪的女人抓起一把桃树枝儿,一边往金莲的身上拍打着,一边数说着什么。意思是,你这老太太也太不通情理咧,好好待你安顿你,你还不知足哩,发啥儿邪呀。侄儿媳­妇­这几天忙里忙外地伺候着,还要无端地受折腾,你能对得住谁人噢,等等。

金莲忽然不哭了,稳稳地坐在了床上,用手捏着衣襟,抬头对了满屋地上的人微笑着,活脱脱一副酸杏娘生前的模样儿。

有人问她,有什么话要讲哦。

金莲不语,依旧是笑嘻嘻的模样儿。

再问,这丧事也是尽了心地做,你还不称心快意么。

金莲道,也称心哩,就是没有赶脚的牲口,我没法走路哦。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是的,按习俗,女人故去,要纸扎的牛;男人故去,要纸扎的马,在送盘缠时一把火烧了,就算给死者备下了赶赴冥府报到的交通工具。

酸杏家在办理丧事时,恰恰没敢扎这些招惹是非的纸草,便也没有牛马聚宝盆之类的东西。看来,这鬼鬼神神的事也不全是编排虚构的,定是有它的根源出处呀。

众人一片唏嘘声,都说,这老太太的神灵也太大了些,都啥年代哩,还敢附体显灵要这儿要那儿的。

金莲又不作声了,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儿。

酸杏女人小心翼翼地趋前跪地应道,娘,你也别吓着这些人,他们可都是为陪送你来的呀。要说这纸草,现今儿政府不叫咱搞,咱就没敢做。再说,现今儿的交通又好,只要有钱,想上哪儿就上哪儿,又快又稳当。要是你非要牛骑,赶安顿完你咧,咱就给你扎,扎个又大又壮的牛,能骑能做活儿,多好哦。

金莲忽然又说道,村人作孽哟,就要出祸端呀,小心点儿好哦。

有人急问道,啥祸端,啥祸端呀。

金莲似乎疲倦了,打了个呵欠,说我走哩。说罢,眼睛沉沉地合上,便没了动静。

等了一小会儿,金莲又睁开了眼,见满满一屋人都伸长了脖子仰着头,紧紧地盯着自己看,惊讶地问道,这是咋哩,看啥儿呀。又说,我咋躺在床上咧,还有一盆碗筷未刷净呢。

众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纷纷说道,好哩,好哩,真的走哩。

一边说,一边退出东屋,拥进西院的灵屋里。坐下后,人人议论这桩怪事,个个抢着发表自己的看法。有说世上真有鬼怪神灵的,有说金莲有意装神弄鬼吓唬人的。

酸杏舅煞有介事地道,这事也不假呢。早些年,俺村姓郭的一户人家死了老太太,儿女们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哪儿还有力量置办送盘缠送汤水的事呀,就用苇席卷巴卷巴挖个土坑埋哩。过了半年多,俺村一个刚过门儿的小媳­妇­,从没见过这老太太,竟叫老太太附了身咧。一般地举止模样,一般地哭声语气,数说娃崽儿们不孝顺,不给送盘缠,逼得她用小脚丈量着去泰安­阴­府报到,却又没有打点守门小鬼儿的钱,进不了­阴­界,只得一瘸一拐地又赶了回来,弄得满脚水泡儿呢。娃崽儿们吓得赶紧扎纸牛做纸马地烧了,这怪事就不再有了。那小媳­妇­虽说一辈子未开怀,没有生下一男半女的,现今儿又没了男人,却也活得好好的,从未见再招惹上啥邪事。这儿可是我亲眼见的,还能假了么。

年轻的崽子们就偷偷地抿嘴嗤笑,老年人则一律点头称是,说假不了,假不了哦。

这一夜的守灵,人们不再如前夜那么困倦。围绕着鬼怪神灵的话题,津津有味地谈论了一个通宿儿。直到天已放亮,才一个个疲倦不堪地倒头迷糊了一会儿,又赶紧爬起来,各自忙起白天的事来。

老人下葬的时辰,选在了午饭后队里尚未上工的时段,这是酸杏、木琴和振富一致认可的。其中的原由,也只有他仨人心知肚明。

振书还为此找到酸杏,说婶子下葬的时辰在下晚儿四、五点钟最好哩。

酸杏搪塞道,队里的生产任务这么重,可不敢占用社员上工的时间哦。再说,外村的宾客也得赶早儿回家,要不就得赶夜路回哩。

老人的丧礼简朴而又隆重。抬棺的时候,全村老少密密麻麻地簇拥在酸杏的屋里院外,并占据了院外周围几百米远的狭窄路面。酸杏家人的哀嚎,引带起黑压压人群里沉闷如雷的哭泣声。人们流露出真诚地哀伤和惋惜,一任眼泪夺眶而出,布满在老老少少勤劳善良的脸面上,勾画出一幅幅脏兮兮的却又明晰动情的脸谱。

沿着弯曲的小路,送葬的队伍逶迤成长长的人流,顺山势而下,缓缓流动到村南的路口旁,又聚积到祖林里。除了一片耸动着黑黝黝的人头,见不到那片原本冷清荒凉的坟冢。

下葬前,由茂林主持,就地召开了一个简短的追悼会,简单回顾了老人辛勤坎坷的一生,赞颂了老人与人为善与人为乐的崇高品质和楷模­精­神。随后,在一片失声痛哭声中,老人稳稳地入土为安,终于止住了她艰难跋涉人生之途的脚步。

这个时候,从昨晚就­阴­起来的天空,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雨来,由初时的毛毛细雨,渐渐变成了中雨。无数银珠般串成的雨线从空中垂下,没入­干­硬的土里。清亮亮的雨声如蚕宝宝吞噬着肥厚的桑叶,孕育着一个崭新的开端。

人们纷纷四散离去,奔回自己温暖­干­爽的院落,一边换着衣服,一边还在议论着金莲的怪异举动和老人隆重的葬礼场面。直到很长的一段时日里,这样的议论声仍然随处可闻。

二十多年后,就在酸杏的家里,已经在县里教书的钟儿携带未婚妻回家看亲,顺便来看望仅剩了一条腿终日靠拐杖行走的酸杏。

酸杏应钟儿的要求,边品尝着钟儿带来的新绿茶,边回忆着早已过去了的那些陈年旧事,就重新提到了金莲的这桩怪事,说金莲能走到现今儿点烟问神的地步,都是从那时埋下的孽缘哦。

钟儿解释说,这种怪事能够发生也不算奇怪。科学地来解释就是,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个电磁场,虽然实体的生命特征消失了,磁场中环绕着的电子团却不会在短时间内消失,要在特定的空间里存在着。一旦这种存留的电子团与另一个人的电磁场相遇,而这个人因生理或心理的缘故,本身的电磁场能量减弱得太多,就会被空间里残存的强势电子团控制或俘虏,其思维惯­性­和受控的举止习惯,便会在活着的人身上具体表现出来,也便有了鬼魂附体之说。

酸杏听不懂钟儿说的什么场什么团的,依旧不服道,那她咋跟活人似的要这儿要那儿,还说得头头是道儿呐。

钟儿想了一会儿,也是一脸困惑地回道,没看见过这样的场面,我也一时说不清。不过,鬼魂之说,实在虚无得很,科学上也解释不通。要是按照电磁场的原理来解释这些,或许还能说得过去。

酸杏不再与他争论,默默地吸着烟,响响地品着茶。

钟儿知道,自己只顾着按自己理解的思路夸夸其谈,有些违迕了老人的心思,便也立马住了嘴,不敢再拾起这个话头儿。 电子书 分享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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