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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夫人。」卫一­色­单膝蹲在床边,仰头望着她。「坏掉的东西若能修好,岂不如失而复得般更令人珍惜?夫人每次带回来的礼物,我知道它们都代表着特别意义,不论它们完好与否,于我于妳,永远都很重要。」

「可是…」

柳朝熙知道自己不该望向卫一­色­的,因为一定会看到对方那双、令自己不忍坚持己见的温和眼眸。

「我知道夫人现在在想什么了。」卫一­色­笑嘻嘻地说:「晚膳吃那么少,夫人现在在想“我真饿,要把桌上这些食物通通吃光”,对吧?」

「…我真想说你猜错了。」苦笑地看了一眼桌上的三菜一汤后,将怀中的木板递给她的丈夫。「恭喜你,夫君,你果真了解女孩子家的心思。」

下次定要送夫君更好的礼物。柳朝熙还是顽固地如此发誓。

卫一­色­只是笑着接下木板残骸,一如往常,不去细想柳朝熙的言外之意。

事实上,就连柳朝熙自己也不懂,这句话还能代表其它什么意思。

隔天,卫一­色­起得很早,今天要入宫­操­演士卒,也要为连日来的夜贼事件检查京师治安的配置,是个注定要很忙的一天。但让她起得很早的是,隔壁柳朝熙那辗转难眠的浮躁,以及能隐约听见的痛苦呻吟之声。

「夫人…?」摇摇她的肩头,柳朝熙睁开眼时,那双迷蒙含媚的眼瞳,令卫一­色­有些失神,可对方异常晕红的脸颊和透过肩膀传来的热度,惊醒了她失礼的恍惚。「妳身体好烫…!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红润的­唇­溢出一声嘤咛,淮安王妃此时实在娇媚无比,极具魅诱春­色­。「…头有点疼,身体…有点烫。」

「这不是有点烫而已!妳许是染上风寒了…我真该死,昨夜见妳不对劲就该发现的!」卫一­色­匆匆穿上足靴。「我这就去叫亚莲来!」

「…夫君。」柳朝熙拉拉她腰际的衣服。「先穿上外衣,朝露冻人…别着凉了。」

卫一­色­点了下头,才刚随意套好外袍,一道琴声突然自房外响起。

凄切哀婉,悲凉苍悠,直透人心的悲痛能令闻者掉泪。柳朝熙不禁坐起身,轻喃道:「胡笳十八拍…」

胡笳十八拍,这是由凄苦一生的汉朝才女蔡文姬所著。

被虏去塞外、成为外族王妃长达十二年后,曹­操­终于派使节将她赎回中原,可那助她回家园的一片好意,却是直接切断她与两名孩儿的亲情联系。蔡文姬孤身一人返回故里,所见到的只是战后一片残垣断壁,缅怀待她恩宠有加的外族丈夫、思念着两个与母亲分离的稚儿,使她终于谱出这首传世千秋的《胡笳十八拍》,成为琴中数一数二的经典名曲。

「──冰霜凛凛兮身苦寒,饥对­肉­酪兮不能餐。夜闻陇水兮声呜咽,朝见长城兮路杳漫。追思往日兮行李难,六拍悲来兮欲罢弹──」

在琴声中,有一名女子如此唱着,高亢却悲切的嗓音,辅以婉转哀怨而绵长如丝的琴声,把塞外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苍凉景­色­,和蔡文姬复杂彷徨的矛盾心态表现的淋漓尽致。

卫一­色­与柳朝熙愕然相视,谁也不知琴声从何而来。

「王爷、王爷!」门外,王福的声音,怎么听起来像哭过似的?「您、您快出来看看啊,宋思薰小姐在、在外头…」

「果然是她。」柳朝熙也起身套上外袍,她早该猜到以宋思薰的­性­格,迟早会找上门。

卫一­色­冲出房,在廊上见着弹琴的女子,却跟每个被吵醒的王府下人一样,瞠目结舌。「──小妹妹,妳在我家墙壁上弹琴做什么?!」

「将军──!」琴与歌俱断,坐在王府墙壁上的人影朝卫一­色­开怀地挥着手。「将军、将军!」

疑似宋思薰的人影正要跳下墙壁,但带着一把琴看来更像是要跌下来,卫一­色­丹田提气、腾云凌空地将她抱在怀中,两人双双安稳站于地面。那样英雄无敌的气势、那样美女在怀的伟岸,王府众人再度睁大眼睛,原来他们心中平易近人的耿直王爷,才是真正深藏不露的高人。

「将军、将军!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一袭碧绿­色­衣裳,娉婷窈窕的宋思薰大家,像个小女孩般紧紧环着卫一­色­的颈子。现在她还有哪点如柳朝熙在云雀阁所见,清冷孤高、傲睨群芳的样子?更没有一丝生人近不得的冰霜美感,只是一个终于与倾慕多年的平西大将军相逢的少女──娇俏动人、巧笑倩兮,彷佛全天下最珍贵之物不是那道御赐金牌、不是伴随自己获得天下第一大家美名的古琴,而是卫一­色­一个温柔宠溺的笑容。

柳朝熙的胸内闪过一阵剧痛,同时疼痛的脑袋和胸口令她必须深吸好几口气才能思考。她知道这种感觉代表什么,跟沈君雁刻意在面前表现与卫一­色­的亲密、令她稍感烦躁不满的心情截然不同,在一年前她就尝过这样的痛彻心扉。

一年前那轰动京师的罗楼二府联姻之时。

一年前,那对璧人相视微笑、自她面前联袂而去之时…。

尚未睡饱的沈君雁,雍容妩媚地拢了拢头发,正要开门看是哪个混球大清早就扰人清梦,这一看不得了,把她吓得又迅速关起房门。「那不是宋小鬼?还真杀上门啦?!」

一阵叩叩的敲门声,沈君雁小心翼翼地开道细缝,是卫亚莲。“军师,快换身衣服!”

所谓换身衣服,就是指换男装。沈君雁回道:「我这次来王府,带得可全是女装。」

“柳小姐有几套男装,我去借个一下。”

「那麻烦妳了…」

卫亚莲匆匆离去,而沈君雁躲在门后,仔细观看这场突如其来的战局。宋思薰还在卫一­色­怀中撒娇,估计是在抱怨“怎么都没来看人家~”之类的第三者狐狸­精­台词,站在廊上沉默遥望的柳朝熙则只套着一件外袍,纤瘦易折的浦柳之姿令人心生无限怜惜。那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的风韵,谁也恨不得能一把将她抱入怀里呵护……嗯,神女有心向襄王。沈君雁沉吟一声,望向卫一­色­,这次那个傻将军倒很机灵,懂得使尽方法快些扳开女人的投怀送抱,不过看她那格外焦急忧心的样子,又不像只是在意着男女有别。

“快些换上!”卫亚莲带着男装回来了。“柳小姐身体不舒服,我得去看看,将军和宋小妹妹的事就交给军师了!”的7750ca3559e5b8e1f44210283368fc16

──原来又是柳朝熙出了问题啊。

沈君雁快速地穿起男装,心想,果然能让卫一­色­­性­格大变的原因,全都会牵扯到柳朝熙身上,就不知这个柳小姐对宋小鬼的出现怎么想,嗯…可以利用。

「小妹妹…妳先放开我!」卫一­色­总算甩开环在颈子的手,为避免像刚才那样转而被抱住腰,便用右手箝制对方的手腕。

那纤细的手骨,自己一只手就能将两手抓住。宋思薰也注意到了,脸蛋浮起羞红,讨厌,她的大将军就是这么有男子气概。

「将军,人家在京师待了这么多天,你却根本不来找人家!」

「我…抱歉,我这段日子没空,本来打算将来有机会…」卫一­色­关心地看了看柳朝熙的方向,发现卫亚莲已在她身边把脉问诊时,才终于安心不少。不过还是要叫夫人快回房去,只穿外袍,会冻着的。「小妹妹,妳先等会儿,让我跟夫人说些话。」

「夫人?」宋思薰像幼犬般跟在她身边走回廊上,却没想到会遇到一名颇为面熟的…女子?「我认得你。你是那天在云雀阁技压群雄、拔得与我独处之头采的卫公子嘛!我还送你一个风铃呢,你记得我吗?──嗨,哑莲姊姊,好久不见!」

卫亚莲朝她微笑点头,随即伸手摸摸柳朝熙的额头,因肌肤传来的烫热又皱起了眉。而柳朝熙扬起浅笑,声音有些低哑,却非如男装时的刻意掩饰。「宋大家才­色­兼备,如神女之姿,我自是记得。」

宋思薰上上下下的打量她。「你…你怎么男扮女装?」

这下子别说柳朝熙了,卫一­色­和卫亚莲也不禁摇头苦笑。这小女孩,还是没变。

「妳这小鬼还是很笨,人家卫公子可是真金不怕火炼、真正正铭的淮安王妃柳朝熙,妳哪只眼睛看到她男扮女装了?」

「这个自大又没节­操­的声音…」宋思薰翻了个白眼,完全失去高岭之花的冰艳之美。她转过身,讽刺笑道:「沈军师,还没因为得花柳病而死啊?你可真是祖上积德呢。」

「我要是死了,天底下半数以上的女子都要跟着殉情了,我怎能做出如此有损男子幸福、危害国家前途、使世间生灵涂炭之事?」

在场三名如花似玉的女子,包括卫一­色­都忍不住投以答话者一记鄙视的目光。

那名从后方徐徐走来、大言不惭的男子,生得是一张俊美儒雅、挺鼻丰­唇­的相貌,古雕刻画的五官有着迥异于汉人的异国风情,尤其是那双棕­色­辉彩的眼珠,宁静而暗含媚光,是那种在想入非非时便会浮现脑海中、漫着烟熏似的眸子。这样一名探扇浅笑、淡定优雅的美男子,在场全部女­性­都不受其魅力影响,目光依然鄙视,像在看着一个会走路的­性­病传染源。

卫一­色­没有心情理沈君雁,一手轻放在柳朝熙的手臂,关怀道:「夫人,妳跟亚莲先进屋去吧?」

「我没事。」柳朝熙的固执逞强,使卫亚莲­干­脆拉着她的手,硬是拉回房──她在军营中遇过很多这种爱逞强的人,他们就算伤痕累累也会说没事,却不知只要在治疗时合作一点,他们会更快没事。

「原来妳就是将军的正室啊?我跟妳打个商量如何…」宋思薰跟着她们的步伐。「一旦允许我过门、当将军的二房,我每月教妳琴艺且不收分毫,包妳几年后就是第二个御封大家了!咱们姊妹俩说不定将来还能成为古今第一个二人组呢!」

柳朝熙长声叹息,她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她只知道,原来即便是喜欢男子,做女人的心情永远都是沉重为难。

卫一­色­无奈地伸手,挡下了欲跟进房说服卫家正室的宋思薰。「好了,好了,小妹妹,妳先随我到大厅去,有事在那儿说吧。我家夫人今日身体微恙,必须休息。」

「将军,你对夫人真好…以后我嫁给你,你也要待我这般好哦!」

「哈哈哈…」卫一­色­渐行渐远的­干­笑,即使关上房门,柳朝熙还是听得到。

「宋小鬼,不如妳嫁给我,我也会每天对妳好。」沈君雁­色­瞇瞇地说:「我的意思是,等妳再长大一点,至少也要前突后翘、各方面都像个女人后,我才能忍痛娶妳。」

「谁要嫁给你这种­色­鬼!离我远一点,别把你身上的花柳病传给我,不然我叫哑莲姊姊教训你!我知道你最怕哑莲姊姊,上次也是──唔!」

宋思薰还未威胁完,沈君雁已经用力捂住她的嘴巴。「吵死人了,一大清早就弹琴来吵人,现在连嘴巴也停不下来,妳这种女孩子有谁敢娶妳?要不是我沈君雁具有保家卫国的高尚情­操­,妳看我会不会理妳!──嗳、妳怎么拿琴打人啊?!妳这还算是琴艺大家吗?蔡文姬都要哭了!」

柳朝熙坐在床榻上,疲累至极地闭起眼,任由卫亚莲为她诊断把脉。

昨夜黏好的《昭君出塞图》,也该­干­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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