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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江山万里情

过了一段日子,军营大帐那里传来消息,李副将被调遣到北境戍军去了。凝天叹道:“彻底完了,今日肖氏大军,已成流水之舟了!”

凝月心内焦虑,还是安慰哥哥,“北境也有对肖衡忠心的将士,山高皇帝远,反而是他们任意伸展的时候。肖衡非同寻常,其过人才­干­与英雄气度与当年的晋王比肩,远非肖焜所能及。肖衡给翼国留下了一支­精­锐大军,根基扎得深,肖焜不是想动就能动的。”

“妹妹言之有理。”凝天不禁吁了口气,“眼下还是治好肖衡要紧。”

天气逐渐寒冷,凝月的腹部开始隆起。

她常常站在院子里,看着肖衡将石头一步步移到另处,每次他成功了,她的脸上就会凝起柔和的笑意。轻薄的阳光无遮无掩地洒在院子里,片片凋落的红枫在她的笑意中旋舞。她总是安静怡然,手抚着腹部,笑得如同春风,教人沉醉其中。常常,她会拉着肖衡往最高的山顶漫步,馥江的景致悉收眼底。

太阳出来了,馥江畔晨雾渺渺,青山绿水陷在无边无际的迷蒙之中。渐渐地,苍翠青山吻住了半边红日,彤云飞金流彩,天空充满一种深不可测的神秘。俯瞰下去,馥江水被霞光映得金红,渔船如白点,在江中缓行缓移。

凝月仰起执拗坚定的头,深深地吸口气,高声说道:“上天啊上天,我的肖衡他睡着了,你让他快点醒过来吧!他大功于世,保家卫国,江水里曾经流过他的鲜血,你为何还要让他受尽折磨?肖焜蛇蝎心肠,加害自己的兄弟,你为何成全他坐了储君位?上天啊上天,请惩治邪恶的凶手,唤醒我的肖衡吧!”

太阳威严地弹上了天际,长空流云飞动,凝月凝视着肖衡,脸上灿烂一笑,“肖衡,你看见了吗?人间自有爱心,还有正义,你一定能醒过来,洞察­奸­邪,惩恶扬善!”

肖衡的目光缓缓向江面移动,脸上依然没有表情。晨雾消散,他的身影像一座石像,久久地伫立着。、又常常,她会在睡梦中惊醒,抬眼看着睡在另一侧木床上的肖衡。清浅的月光透过木窗,迷蒙地照在他的脸上,更显得他的五官棱角分明,比以往多了成熟沧桑之感。她看着看着,泪水夺眶而出。

她和衣坐在他的面前,痴迷地看着他酣睡的样子,断断续续地一阵喃喃,“肖衡,我们的孩子在一天天长大,你能给他取个名字吗?肖衡,我好冷,多想你能抱抱我……”

她俯身下去,轻轻依偎在他身边,感受着他的心跳和呼吸。却又怕将他弄醒,只是靠了一会儿,又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他。

山上比京城冷得早,京城还是暖冬时,山上已经下了第一场小雪。

小雪濡湿了整个院子,草木都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毡子,所有的绿­色­、黄|­色­都消失了,满眼只有枯寂的颜­色­。肖衡似乎变得急躁,不像先前那样温顺听话了。他还是搬运着他的大石头,现在的他双手能够将大石头费力地搬过去。因为下过雪,石头有点儿湿滑,肖衡刚移动了几步,怀里的大石头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他的脸­色­稍显苍白,六神无主地站着不动。凝月不安地看着他,他的眼底深处犹如一池寒潭。

凝月暗叫不妙,刚想喊哥哥,肖衡咆哮着抡起一根木棍,逢东西就砸。凝月大着肚子,直直往院子角落躲避,肖衡的木棍挥舞过来,角落里高高的柴垛倒了下来,将躲闪不住的凝月埋在了里面。

肖衡突然不见了凝月,似乎吃了一惊,傻站着。里面的凝天已经冲了出来,拼命地拨开柴垛,将里面的凝月拉了出来。凝月嘴里说着没事没事,额角上的血顺着面颊流淌而下。

凝天气得火冒三丈,挥起拳头砸在肖衡的脸上,狠狠骂道:“死小子,看我不砸烂你的头!”

凝月忍痛拽住哥哥的胳膊,含泪道:“别打他,他不是故意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肖衡好像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没了暴脾气,变得老实沉默起来,眼睛茫然地看着凝月。

这以后,凝天以大哥自居,不许凝月随便靠近肖衡。

雪彻底消融不久,凝月趁上好天­色­,去了趟京城。

肖衡的病情不见起­色­,她做了最坏的打算,准备在山上过冬。凝天去山下租了辆二轮木车,载着凝月进了京城。

街面上还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老样子,满空落叶萧萧飘散,凛冽的风提醒着行人,又一个冬日已经到来。自从八月初那场风暴后,街面上少了高声打揖问安的,人们说话也变得小心,唯恐被旁人听见。

凝天兄妹刚进一家棉花店,店老板正跟熟人聊得起劲儿。

“听说庆陵王没死,有人在北境看见他骑着高头大马,又有人说他就在王府里养伤,没出来。”

“他不是受伤后掉人馥江,陷进淤泥里去了吗?”

“那是瞎编的,还有人说­射­他一箭的就是安定王,谋权夺势。”

“谣言不可信,现在是安定王的天下,你别胡说八道,小心割了舌头。”他们看见有客人进来,连忙闭上了嘴。凝天兄妹佯装没听见,在店里兜了一圈,才慢慢出来。

凝月面对着阳光,低语道:“无风不起浪啊,总有一天真相会大白于天下。”

刚走了几家店铺,一阵大风起,将她头上的茶花替吹落在了街面上。凝月抬手一摸发鬓,连忙回过头去寻找,花替被风扫到了路中央,她吃力地弯下身。恰恰这时,一辆宫车不疾不缓地驶了过来,等凝天发觉,车夫“吁”了一声,马车是停下了,花替正巧被轧在车轮底下。

凝天急忙拉住了凝月,车夫怒声道:“走路没长眼睛是不是?”

车内有人掀了帘儿,探出一张熟悉的脸。

是肖焜。

凝月心里一紧,无声地看着他。肖焜只是懒懒地扫了她一眼,示意车夫继续行路,帘儿重新落下了。

仿佛,她只是大腹便便的山野女子,荆钗布裙,他连扫一眼的兴趣都没有。车轮启动,碾过花替,朝着皇宫方向扬长而去。

肖焜进了皇宫,直接去了雍武的寝殿。馥江战役过后,雍武虽是拜佛养­性­,调养龙体,毕竟是大见衰弱,寻常时日深居简出。

他对肖焜从器重变成了依赖,肖焜的沉稳犀利人人皆知,朝中上下从容周旋,雍武反复掂量,感觉自己的权欲日益减弱,纵是亲政再晚,最终还是会让位给肖焜的。但是雍武毕竟才年逾五十,而且肖焜对兵家战略一窍不通,一旦让肖焜独掌国政,统帅用何人替代?

他不得不怀念起自己最得力的儿子肖衡,衡儿英勇深沉,打仗刁猛狠稳,他说打出威风那便必然能打出威风,每次见到他,雍武的心就会踏实安定,可惜年纪轻轻的就永远离开了。每每想到这,雍武黯然神伤.眼里就会有泪花闪动。

肖焜进来的时候,雍武脸上的伤感还未退去,缓缓问道:“馄儿,北胡一带虽然已经扫平,但是内乱不止,你有何人选举荐,堪当斡旋特使?”

“儿臣正为此事而来,请准儿臣替父皇体察民情,安抚人心,稳定江山。”肖焜没有丝毫犹豫。

他深深知道,肖氏大军久经百战,已经坚如磐石,除了废黝肖衡手下忠心将领,瓦解削弱一部分力量外,其余还得一步步来。自己从未上过战阵,更不要说统兵作战,如果硬是Сhā手,对军心无疑是一种无端­干­扰。

但他相信,一旦当政,他的手中会涌现出一大拨名臣名将,势头甚至会比肖衡还要来得迅猛,到时他肖焜独领江山,稳坐泰山之石。

果然,雍武皇帝大为振奋,赞赏道:“不愧是联的皇儿,馄儿此番事必大成!”这样父子间就此行磋商一会儿,肖焜叩拜辞行。雍武难得地亲自送到外殿,影壁后有冷风灌人,雍武突然清醒似的,对肖焜道:“外面传闻衡儿没死,有些话刺耳,怎么看?”

肖焜霍然警觉,拱手道:“父皇明察,分明是流言飞语、恶意中伤!”

雍武淡淡一笑,“衡儿要是没死就好了。身正不怕影子歪,你做的又不是谋权篡位的事,凡事总要有代价,别放在心上。”

雍武只是随意提起,口吻也是轻描淡写的,却字字像重锤,敲打得肖焜心里一阵阵发虚。他深深一躬,装作满腹委屈的样子,冷汗却从后颈渗出,直直茹在肌肤上。

走在通往宫门的雨道,前面就是钟鼎广场。放眼而望,依依宫柳拂宫墙,寒风吹得落叶乱飞,那种壮阔景象只有等到明年了。日光也是惨淡的,照得整个皇宫一片寥落孤寒。

风从背后吹来,身上的风袍像一张撑饱了的帆。他在广场上站着,依稀看到一抹纤细的身姿透逸而行,那时宫柳依依,她低着头,清冷的灯光洒满她离去的背影。

他的心中有些茫然,喃喃自语道:“杀了你,又能怎么样呢?”

有人出现在他的身侧,不安地唤道:“王爷。”

肖焜收定神思,瞥了瞥他,“张公公,你在宫里快二十年了,堪称老谋深算。你说,那些谣言可有人谋划,故意传出去的?”

“察王爷,京城没人敢如此大胆,只有一个人。”

“谁?”

“宋鹏。”

肖焜大吃一惊,“宋鹏出现在京城了?这老鬼,贼心不死。”

“王爷,奴才以为,宋鹏已是元气大伤,不敢明着来,只能偷偷摸摸的。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王爷这次将他捉到手,定要斩草除根。”

肖焜额首,眼里又闪出凌厉的锋芒,“本王去趟北胡,开春回来。你是主管,宫里的事务必管得紧,不可有所疏漏。”

张公公甸甸称诺,待抬头望去,肖焜的身影乘风而行,渐行渐远。

京城在冬季下了三场大雪,大雪封了江,又封了山,雪白世界万籁俱静,凝月陪着肖衡顽强地度过了整个冬天。

冰雪融化,天空明净,山间溪水传出清脆悦耳的涂涂声,绿意漫山遍野,山鸟的喳喳声又响遍山谷。

春天来了。

凝月挺着大肚子,躇珊地出了小屋。肖衡站在院中间,他已经恢复了九成功力,地上叠得如山的大石头日渐减少,此时他弯下腰,毫不费力地托举而起,朝院外大踏步走。

凝天正从外面进来,看见肖衡雄赳赳的气势赶紧闪让一边,不一会儿,山谷里传来轰隆隆的滚石声。凝天张大着嘴,惊诧道:“乖乖,他要是把整个院子拆了怎么办?”

凝月扑味笑起来,她全然一副农­妇­的模样,脸上却红扑扑的,格外动人。一场细雨过后,日头和煦柔软地飘浮起来,碧蓝的天空下,远处馥江的水在隐隐荡漾。山是诱人的,遍地茫茫绿草夹着五颜六­色­的野花,无边地铺将开去。山坳里有茶林蜿蜒,火红的霞光将绿­色­染成奇特的金红,迷蒙中透着鲜亮。这里一片静谧,只有凝月和肖衡。望着肖衡端凝的脸上浮起一缕惬意,想到他就在自己的身边,凝月满足地笑了。

“二月山家谷雨天,并手摘芳烟。绿­嫩­难盈笼,半坡芳茗露华鲜。冉冉绿丛园,初晴叫杜鹃。招邻院客煮花泉,无来又隔年。”

她放开喉咙唱起来,声音清越,除了山风轻柔地吹送,周围笼罩着一片静息的安逸。

“怎么没有号角声?”肖衡突然开口BbS.JoOyOo.NET 问。

“仗打完了,我们都还活着。”凝月眼波里如暗夜中星子划过,烁烁闪亮,“你喜欢号角声,对吗?”

肖衡并没有回答她,他只是静静地望向最远处,刚才仿佛是不经意地提起,神智又被一双无形的手牵走了。凝月心里一沉,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二月间的气候依然寒冷,在小屋子的每个夜里,柴火必定是要彻夜燃烧。熊熊火光中,炭木不停息地爆裂,溅起碎末火星。

凝月原本睡意浅,肚子里的孩子不停地蠕动着,令她越发无法人睡。她不安地辗转反侧,木床吱嘎吱嘎地生响,透过忽明忽灭的亮光,她发现肖衡似也睡不着。她小心地起了身,拖着沉重的步子向他走去。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直到她坐在他的面前。

她抓住他的一只手,轻轻放在她的腹部,昏蒙的月光下,­干­净的脸上反­射­出母­性­的光辉,“你感觉到了吗?我们的孩子在踢我,他快要出来了。”

肖衡朦朦胧胧地听着,一只手在她隆起的部位游走流连,他似乎也感受到了那里的动静,露出孩童般天真的笑。猛地,他一翻身将头紧紧俯在她的胸前,深深地呼吸着。凝月的心隐隐作疼,顷刻又被一种掺了蜜的甜所代替,她轻颤着,抬手抚摸住他浓密的头发。

“肖衡,我天天在等着你叫我一声‘凝月’,你知道吗?”

她的耳畔是肖衡浓浓的呼吸声,呼吸攀过的肌肤,寸寸留下密集的细柔的热。唯有这个时候,凝月忘记了肖衡还是个病人,他是她的夫君、她的良人。发丝缕缕穿过指缝,她的睫毛抖动着,心中的惧怕毫无掩饰地流露出来。

“肖衡,你要帮我,帮我们呣子平安。”

窗外,夜已深沉,极远处传来林涛呼啸的声音,凌空而过。

这些天山里热闹起来,大地复苏,一冬蜗居避寒的走兽开始急不可耐地从洞|­茓­中蹿了出来,在群山中寻觅食物。这时虽是农耕的大忙时节,但对于贵胃们、猎户们,却正是春猎的黄金季节。

肖衡如剑的眉峰日见紧整,他似乎在深思,又似乎逃避着什么,竟异常冷峻的模样。只有凝天拉着他出猎,虽然收获不丰,却是呼喝不止极是兴奋,肖衡也是孩童似顽劣的神情。凝月不愿意看见肖衡沉重,有时也会在附近凑热闹,帮他们拿点什么。

这日他们正在山涧旁搜寻,突然,一头野羊从茫茫苇草中蹿出,向峡谷奔去。

凝天欢呼,“快抓住它”

凝月也亢奋地叫喊,眼看着他们钻人丛林,正在忙碌之间,不远处传来萧萧马蹄声夹杂人的喧哗吃喝声。凝月脸­色­一变,急忙喊:“有人来了,快回去!” 凝天也听到声音,招呼肖衡出来,扶起凝月就往小屋方向跑。他们知道,如若碰上猎户不要紧,怕的是狩猎的恰好是地方官吏贵胃,肖衡的身份无疑暴露,事态就严重了。

凝月心内紧张,才起步几丈距离,突然感到一股温热从下身流淌而出。她并不吭声,咬牙坚持着,不大工夫,裙下已是湿挽挽的一片。

幸好院落离山涧不远,凝天拉着两人气喘吁吁进了院子,才发现凝月脸­色­苍白,额角上冷汗遍布。

“怎么啦?”凝天大吃一惊,急忙问。

“哥,你快扶我进去,我怕是要生了。”凝月的双手微微颤抖,脸上失去了往日的镇静,双眼迷惘地睁着。

从院门到小屋,不过是短短的几十步,却犹如走了一昼夜。

恐惧弥漫了全身,凝月虽然有过生产的准备,但是真发生了她还是害怕。他们三个人颠沛流离之中几乎与世隔绝,对京城的消息一无所知,眼前又是两个年轻男子,她简直难以想象将会发生什么。

她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努力抬起头,正看见肖衡已经跟了进来,那双迷茫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她。

“你去院门口望风。”凝天指挥着肖衡,自己也是手足无措,听从凝月的吩咐点燃蜡烛,将剪刀、棉布等放在桌上,闪身出了小屋。

山风穿过低矮的院墙,太阳躲到云层里,天­色­­阴­晦,沉得似乎要塌了下来。凝月的呻吟声从屋内时不时地传来,煎熬得外面的人五脏六腑都纠结在一起。凝天抱着头在屋檐下走来走去,肖衡无声地伫立在院门口,眼睛向着小屋,深邃的瞳孔里看不见底。

三个时辰过去了,小屋里还是没有动静。

凝天控制不住了,冲着里面喊:“凝月,这样会出人命的,还是下山叫郎中吧!”

“不,不行…… ”

凝月微弱地回了一声。凝天从屋外望去,凝月五官被痛苦扭成一团,双手紧紧扳着床板,一塔塔散乱的头发被汗滴打湿,她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整个人几乎缩成了一团。

“你…… 去把肖衡叫来。”凝月又挣扎着说了一句,下­唇­被咬得灰中带了紫­色­的痕。

凝天跺脚道:“叫这木头脑袋有什么用?还是叫郎中吧!”

凝月正想回应,阵阵撕心裂肺的痉挛席卷而来,她惨然一叫,眼前昏乱得天地倒置,一记难以克制的哭声从喉管发出,在空气中凄凄哀哀地飘忽着。

凝天再也无法忍受,咬牙道:“不行,我这就下山去!”说完抄起一把柴刀,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院子。

屋内,被剧痛折磨的女人还在挣扎着。

她费力地撑起身子,拿住桌上的剪刀,颤颤地伸向蜡烛。烛光映得她的面庞毫无血­色­,汗水模糊了眼仍带着一种惨烈,无可名状的一股气旋侵袭全身,她吼叫着,终是气力殆尽,手中的剪刀啪嗒掉了,连蜡烛也歪倒在桌面上,蜡油滚滚,凝成一道泪痕。

“肖衡!肖衡…… ”她不断地叫着他的名字,连人带被滚倒在地面上。肖衡的面容出现在小屋外,他狼狈无措地看着她,眼中尚带着如在梦中的神情。不知道是自己迷糊还是神志不清,凝月以为眼前高大的身影只是个迷幻,死去前的迷幻。

自己要是真的撒手而去,她的肖衡怎么办?

泪水滑过脸庞,她绝望地笑了。或许,她与他的红尘缘只是一个清梦,来即来,去即去,苍天已做安排。

原谅我,肖衡,我再也没有气力。我多想带着我们的孩子,倚靠在你坚实的臂弯中,看那春日春华初放,这是我整整一个尘世的愿望,可惜,我不能陪你了。

“肖衡…… ”她念着他的名字,脑海里浮现一只水鸟,红足踏破碧浪,在柳丝风线中飞翔。

“凝月!”

那声惊呼伴着屋内冰凉的气息,震响在她的耳内。依稀中,她被人紧紧抱住,那种熟悉的温暖的怀抱奇迹般重现,她睁开眼睛,肖衡的双眸明亮地闪动着,他的手紧紧握住她的手,仿佛怕她消失。

“凝月,我在这里… … 你要挺住!”

他唤她,温柔而缝蜷,清俊的眉眼正漾起清清的水波。

她眯起眼,指尖触摸到他的脸颊,心尖被触得收缩了一下。突如其来的喜悦让她充满了幸福,她摸他的手更紧,牙齿咬裂了下­唇­,她在他的鼓励下积蓄着最后的力量。

天上的­阴­云在隐退,阳光重新洒落在西边的山麓,清风舒展从容地穿梭而过,晴空里莺歌燕舞,夕阳无限,点缀着人间的真情厚爱。

“哇——”一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响彻了整个山谷。

当凝天领着郎中满头大汗冲进小屋,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对相依相偎的年轻男女,和他们怀抱中的儿子。两人安静地守护在孩子身边,默默地柔情相视,满心满意全是幸福的笑意。

凝天的眼一瞬间被雾水迷住,他拍了拍额头,长舒一口气,“拨开乌云见天日,总算是熬过来了!”

半个月后,热闹的院落里出现了李副将。

凝月含笑躺在床榻上,听着隔壁时疾时缓的议论声,身边的儿子晰呀声,她连忙转过头去。外面又是个明媚的春日,逐渐灿烂的阳光穿透木窗,弥漫着一种令人沉迷的光环,给屋子赋予了更多的暖­色­。

屋门小心地开了,肖衡迈步走向她,那样缓慢轻柔的步伐,丝毫没有堂堂庆陵王的样子。

他坐在凝月的面前,抬起她的小手轻轻地抚摸着。凝月­唇­角啥着一抹温柔的笑,眼睛看着他的表情,“说吧,你打算怎么做?”

肖衡并不答话,他俯下身,细密的吻落在她的脸上、­唇­上。身边的儿子又咿呀一声,肖衡将襁褓中的儿子小心地抱了起来,将脸贴在充满­奶­香的小黄袄里,磨蹭了很久,口中喃喃低语道:“取个什么名好呢?”

凝月的眼里溢满了切切的温柔,满足感淹没了升腾上来的不舍,她感觉是那么的充实,尽管她预料到他即将要离开。

英雄事,西风吹尽,叹人间聚散有几多?

“你就去吧。”她温和地说道。

“我回柳溪坞去,等你。”她宽慰他。

肖衡将儿子柔­嫩­的手指放在自己的­唇­上,轻轻地吮吸一口,注视着儿子微微睁开的眼睛,感慨道:“几番折冲,又起战云。儿子,你的父亲隐世之后重新出山,振我肖氏六师雄风,如雷如霆!凝月,取名肖霆如何?”

凝月含笑称好。肖衡将儿子重新放好,握着凝月的手说道:“可惜这次对付的竟是自己的同胞兄弟。听李副将讲述,皇兄的权力日益膨胀,父皇对他听之任之。”

肖衡秉持先祖建立的肖氏大军的神圣­性­大为松动,正形成一种随时都可能出现的可怕取代,对肖焜忠诚的司马取代原有的虎将,肖焜而且可以君临一国。

如果我这样贸然入宫,无凭无据,没有人会相信杀我的人是皇兄,父皇反而以为我妄图引起内乱。今非昔比,皇兄见我还活着,势必绞尽脑汁加害于我。天下大势,往往不得不以兵力解决争端,看来我迫不得已要对父皇不敬了。”“那你说怎么办?”凝月不无担心地问。

肖衡沉吟,断然道:“晋王时期,正值柬国举兵攻占京城,晋王深知自己的力量不能与强势柬军抗衡,最后靠盟友轺国的支持才一统天下。我已经决定效法晋王,借用轺国的力量来完成。”

经过肖衡一番解释,凝月抿了抿­唇­,把心中的顾虑和盘托出,“以前听你说过,晋王当政时期,翼招两国有联姻,使轺国成为翼国在北方的忠实盟邦,可这次对抗的是皇上,轺宣王能听你一面之词吗?”

“所以此次任重道远,我必须说服轺宣王!两国结盟最深,最不会引起皇兄怀疑,何况我最终对付的不是父皇,用辐国牵制皇兄是最好的办法。”

肖衡曾经亲率十万­精­骑北上,联合轺国几万兵马自南向北,剿灭北胡,剔除心腹大患。肖衡在轺国有根基,这次也希望轺宣王能权衡轻重,协助肖衡。风云无定,凝月能感受到自己本­性­里奔腾的血涌,她愿意揽下身边的一切,等待肖衡金戈铁马,凯旋归来。

肖衡明白她在想什么,再一次搂紧了她。他知道他的沙场刀光漫天,以后的一段日子,他也Bb S.jo OyOO·n Et 会将对她呣子的思恋带在身边,坚持下一次团聚的到来。

屋门响起梆梆的敲击声,外面的凝天扬声说:“王爷,去北方可别忘了带上我。虽说是救过你的命,我妹妹说还不足以授勋封赏,唉,只好找这次机会了。”

屋子里的两个人不禁笑出声来,他灼灼地凝视着她,尚在月子里的凝月鲜活明艳,面颊却比胭脂晕了还要红。肖衡贪婪地深呼吸,再次吻上了她的­唇­。

白云刚刚飘过,天空明澈如洗。幽幽馥江一片碧蓝,两岸绿树端然,山峰在江面上涌动。凝月一个人坐在船舷边,船慢慢离岸,向着江心划去。风飒飒穿过裹在身上的围巾,粼粼的波光扑面而来。

“快进去吧,小心吹风!”站在岸边的两个男子向她挥手。

凝月面含笑容,倾身入了船舱。舱内的霆儿睡得香甜,怡然的脸上粉­嫩­粉­嫩­的。

转头时,岸上的两个男子已经跃身上马,忽而风至,柔柔地带飞了他们的袍角。

凝月痴痴地望着,直望到船行江中,岸上清风飞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半年后。

已经好久没下过雨了,暑气依然徘徊在上空,天苍苍,惨白的颜­色­覆盖大地,也把皇宫覆盖得刺目耀眼。

全国面临大旱,百姓颗粒无收,连繁华的街道也有闭门关张的情景,一些更加惊人的传闻在京城一带流传。

有人说,曾经看见万千飞鸟贴着屋顶向皇宫掠来,没有一声凋啾鸣叫,在皇宫上空盘旋起落,过了良久才大片直向北方飞去。

飞鸟袭皇宫,岂非大大凶兆?

又有人说,馥江出现红­色­大蟒,全身发亮如炽;昂头悠然吐芯子。占卜算卦的赶紧拆解卦象,卦象大吉,乃当年殉难的庆陵王灵魂附体,当是大翼国再度兴旺。一时之间,无论平民百姓,还是贵胃士绅,都涌去馥江岸边,摆下牺牲焚香膜拜,将大蟒视为神圣。

“胡扯!”

安定王府内,肖焜将太史令呈上来的占卜图摸成一团,气恼地甩在地面上。太不顺了!冬天去了北境,他实实在在觉得自己的才具大是欠缺,不是兵法难以看破迷雾,便是大臣之间内争迭出,若有几次大错失,非但不足以服众,这储君位子也未必坐得稳当。

让他欣慰的是,皇后暗地给他透露信息,皇帝有意把皇位传给他。

“焜儿,母后就你一个儿子了,你完全有魄力坐镇国政。可是要想做真霸主,先得把自己­精­炼成铁,否则,这王冠不是枷锁,便是坟墓,你看看你父皇的样子…… ”皇后含泪说道。

肖焜冷哼出声。

哼声荡在空阔的书房内,变得极­阴­。

外面传来欢笑声,他踱步望窗而立,繁花绿丛中,宫娥美眷徜徉流连,一抹抹鲜艳的靓影,衣带翩然,映着池水绚丽夺目。荷花池畔的那个小轩室,此时已经夷为平地,植上大片梅林,浮在眼前的只有寂寞的绿。

他无趣地转过身,声音变得墉懒,“来人,更衣去皇宫。”

这一路也是如常,钟鼎广场旁杨柳垂地,只是因为缺少水分,全都聋拉着,呈现出一片不祥的景象。肖焜心里有事,感觉空荡寂静的雨道带出一种莫名的寒气,连前面总管张公公拘楼的身影,也压得他频频皱眉。

开春从北境回来,这个老头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尖细的声音愈发刺耳,好像喉管被锐利的刀子割了似的。

“王爷。”

肖焜挑了下眉,眼光飘在雍武皇帝的寝殿,“找到宋鹏了吗?”

张公公赔笑道:“回王爷,没有任何迹象,看来宋鹏已经元气大伤,隐匿着不敢露面了。”

“京城流言已经满天飞了。”肖焜不满地哼了一声,“说衡弟分明健在,至多伤残而已。还有说宋鹏已经潜入京城,他不露面,谁都是七上八下不安生。依宋鹏的察­性­,他纵然断腿伤筋,只剩下他一个人,也不会衰弱到没有任何迹象。”

“王爷说得极是,奴才铭记在心。”张公公恭谨地回道。

肖焜对他变味的公­鸡­腔极不舒服,紧锁眉头,“宋鹏机谋多变,你要抓紧了,时刻注意动向,有事即刻察告。”

说完,不再理会,踏着青砖地面扬长而去。

肖焜从皇宫出来又临夜晚,心情格外不畅,今日皇后无意间又怀念起肖衡了,连雍武皇帝也对外面的流言大是感慨,“衡儿遭遇不测,联至今还是不愿相信,就是落了伤残,也比亡故好啊!”

说到底,肖衡的道路鲜花铺就,连头上庆陵王的光环也比他灿烂得多,肖焜心中的那份妒意至今还未消散。

杜氏坐在床榻上,溜光的乌云梳成端庄严谨的发髻,一身杏子黄的锦缎长裙逸地,雍容的装束之外,掩不住岁月磋跄,风华将老。

“你来­干­吗?”肖焜语气冷漠,透了明显的不耐。

他们成亲时他还年少,杜氏一张笑脸如明媚阳光,照耀他少年稚­嫩­之心,当时他以为明慧绝伦的女子大抵就是如此,所以他也很乐意接受。

她终归是个贤惠的女子,他对她若即若离,他甚至记不起她颊边有个梨涡,和轻掠发鬓的那一抹风采。

杜氏含笑敛枉行礼,声音婉转,“王爷大概是忙累了,今早您要妾身夜里侍寝呢。”

“有说过吗?”肖焜按住额头,一双眼睛没有丝毫笑意,“你回去歇息去吧,这里不用你了。”

杜氏脸上的笑容迅速地淡去,如若往常,她会很体谅地嫣然一笑,然后施施然离开,也许受够了肖焜的冷漠,她忍不住说了一句:“去年冷凝月还在王府的时候,香巧来看她,妾身私自允许她们见面了。”

她似乎不经意地提起,语气轻描淡写,肖焜眼光里的一丝­阴­霆,如黑夜里的闪电,终究印在她的脑海中。

“屋子里就她们两个?”肖衡直直地看着她,刺得杜氏闪了闪眼帘。

可她却莫名地笑了笑,字眼故意咬得极重,“在妾身看来,香巧只不过是个很笨很蠢的丫鬓…… ”

一记重重的耳光扇在她的粉脸上。室内室外的内侍宫女沉默以待,个个像泥塑木雕,毫无表情。

“反了你,竟然这么重要的事情没让我知道!这个王府谁说了算?”肖焜咆哮道。

“自然是王爷说了算,妾身只是个女人,有时连个丫鬓都不如。”杜氏闪了泪光,凄然一笑。

“知道就好,滚出去!”

杜氏福礼,眼底晃动着一丝凄凉,腰板却挺得很直,离去时依然仪态万方。肖焜兀自站着,突然仰天大笑,笑意难以遏制,他颤动着按住书案,广袖大力扫过,案上的书具、笔墨统统滚满一地。

一夜翻来覆去,才迷糊过去。朦朦胧胧中,宝马载着他在云彩间飘飘荡荡,眼底下却是水烟浩荡的馥江。突然,一条金红巨蟒劈浪腾跃,鳞片闪耀,口吐血红的芯子,张开巨大的撩牙向他扑来。他长啸一声,感觉自己直坠而下,眼前万丈深渊……

“啊……”

肖焜翻身而起,头上、身上汗淋淋地浇了个透,他的双手紧紧攀住床权,一时不知身在何处,过了良久才冷静下来。

“做梦罢了,没事。”他不断地安慰着自己,却是睡意全无,眼睁睁看见窗外露出BBS .JOO YOo.NE T鱼肚白。

一匹飞骑从府门急速而来,紧促的马蹄声清晰可闻,肖焜一骨碌起来。“王爷,北境告急,轺宣王突然向我开战!”

肖焜睁大了双眼,仿佛被人扼住喉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合上双眸,惊颤的眼睫下,恍惚那个噩梦清晰地浮了上来。

他虚弱地嘟嚷一句:“难道你们做鬼了,还要缠住我?”

皇宫内,早朝的钟声如无际沉雷,君臣上下一片惊慌。

雍武皇帝手指着轺宣王的战书,目光有点儿迷离,“轺国历代与我大翼交好,怎么突然派兵南下?此事蹊跷。”

肖焜出列,虽是声调缓和,却是凛然而生硬,“父皇,轺国无财无大军,此次无端反翼,徒招天下非议。我军铁骑十万,以正义之道灭邪,不出十日,招军定是不堪一击。”

大臣们一时恍然,连忙同声应和。

五日后,北境的战况再次传人宫中。战场上竟有临阵脱逃者,而且不计其数。雍武皇帝惊愕,大怒道:“肖氏大军建立以来,将士们人人争相立功,从没有发生过战场逃亡事例,国耻啊!军营大帐的兵士全部调到北境去,转告那里的士卒将领,务必将招军赶尽杀绝,到时人各赐爵一级!如若有逃亡者,依战阵军法从事,立斩不论!”

“父皇明鉴,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有将领若不应命,当场革职!”肖焜又冷冰冰地加上一句。

众臣见安定王杀伐决断如此凌厉,全都躬身一拱齐声道:“保家卫国,共赴国难!”

北境战争爆发,京城里的平民百姓一无所知,街面上一片安静,因为生意不景气,铺门早关,流言依旧。

暮­色­再度降临时,一辆带篷马车进人南城门,越过长长的白石桥,磷磷进入了灯火通明的京城。

凝月下了马车,接过费嫂递过来的霆儿,母女俩望了望眼前的客栈匾额,从容地走了进去。

霆儿身上长了粟粒大的疙瘩,漆州的郎中久治不愈,费嫂无意提起京城有郎中医术高超。凝月爱子心切,加上半年多了还没有肖衡的消息,于是抱着儿子再次来到了京城。

第二日一早,赶着前去会郎中。郎中说声无妨,开了膏药,嘱咐凝月五日后复诊。

凝月舒了口气,在客栈细心照料霆儿,又趁机打探肖衡的消息。那些流言自然落人她的耳内,她也是淡淡地笑了笑,并不在意。

看来,肖衡还在轺国,她必须耐心地等待肖衡杀回京城。

中飞舞。远处,肖焜恍悟,勃生机。

他眼波一闪,张公公正指使着内侍宫人,他们来往不停地忙碌着。

明日便是自己登基大典,中兴霸业正如这繁花火热的景象,一片勃勃生机。

他眼波一闪,神­色­又恢复了宁静,匆匆离开皇宫。

第二日辰时,洪亮沉重的大钟撞响了,声音沉沉穿透天际,昭告天下,一位新君王即将诞生。

司礼大臣站在六尺高的台阶上,随着一声高亢宣呼,雍武皇帝携皇后在宝扇宫女的簇拥下,缓缓步人正座。

王令一出,一排长长的传声直传宫门。顿时,殿外大钟大鼓如春雷遥遥滚来,跟着是京城四门城楼的钟鼓声遥相呼应,似乎整个京城都在欢呼呐喊。

肖焜面带微笑,玄衣搏裳十二纹饰的衰服,三光之耀,照临天下。他踏步朝着主殿而去,两边一片肃然,地上跪满了朝贺的文职大臣。感奋之余,仿佛有连绵的声浪从天外飞来,又悠悠散开。

站在玉阶上,虽然缺少全副甲胃的武将司马,红毡铺地的雨道两旁站立一排御林军,却个个恺甲整齐,堪称威武雄壮。肖焜依然满意,慎重地接过雍武皇帝手中的青铜王盔,衰服翩动,引起殿内朝臣一片惊叹。

翼国朝野素无虚礼,朝中百余名大臣从殿外鱼贯而人,同时,两百多名捧着铜盘酒盏的宫人,在张公公的带领下,分两排川流不息地给诸臣轮换上酒。肖焜双手接过张公公呈上的酒盏,向诸臣一挥袖,慷慨陈词,“今灭招军,人各三爵!”说完一饮而尽,如此三爵。

“臣等谢太上皇、谢太后,谢吾皇!”

新皇亲赐陈年美酒,谁个不是心族摇动?三爵下肚,浑身似火烧,骨架子却是软绵绵的,紧接着摇摇晃晃,一个接一个地栽倒在地。

正座的雍武看得真切,断然惊呼道:“酒里有诈!”

肖焜突然觉得胸口有些堵,呼吸开始急促,那种熟悉的尖锐的声音穿刺耳鼓,他勉力站直身子,眼前却丧失了大半光线。

就是在迷蒙中,他还没忘记将王盔摸在手中,强自支撑着。

依稀有狂妄的笑声,广庭华柱下黑压压站满了宫人内侍,手中的铜盘酒盏变成了短刀长剑。张公公­阴­鹜的瞳仁在眼前晃来荡去,肖焜恍惚地记起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几乎就在他努力眨巴眼睛的同时,张公公两排牙齿森然一闪,慢慢地撕下脸上的面皮。

“肖止昆,宋某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遥遥地,一声声呐喊,滚雷似的从宫门传来,仿佛能掀了整个皇宫。“杀死雍武!报我祖先!”

已经站起身的雍武倒抽口气,尖锐地叫喊:“来人哪,护驾!护驾!”

弩张剑拔的殿内,那声音惊心动魄地混响着。

皇后的脸上失了血­色­,顾不得什么,直直地朝着肖焜喊:“焜儿,焜儿!”

日影投进殿内,只有森森刀光剑影翻腾在金砖上,四面全是喊杀声,似乎有千军万马在远处同时响起,正朝正殿冲杀过来。

肖焜的脸­色­变成灰­色­,不得不扶住了玉柱,青铜王盔从手中落下,当的一声碰到白玉栏杆,又顺着台阶滚到了宋鹏的脚下。

宋鹏弯身拾起,脸­色­­阴­狠,透着似笑非笑的诡异,“肖焜,让你快活一年又三个月了。宋某一直厌恶自己会被你这种年轻人利用,也不得不佩服后生可畏啊,连亲弟弟也敢下毒手。那些流言是我派人放的,心虚了吧?我这是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说完,手指在王盔上面敲了几敲,嘲讽道:“雍武不会是年老体虚了,或者昏馈糊涂了吧,竟然被你儿子骗得团团转。”

话说到此,一步一步朝着台阶走去。雍武打了个冷颤,全身的寒毛根根都竖了起来,他步步后退,伤心欲绝地喊:“焜儿,你不是说要效忠父皇吗?你在哪儿?你在哪儿?”

群臣里有人挣扎着起来,想冲过来护驾,只见一道血光,那人瞬即趴在了地上,身首异地。喷洒出来的血溅在雕龙玉柱上,滴滴答答地流淌下来。殿内一片惊呼,雍武脚下不禁一软,几乎是歪在龙椅上,全身瑟瑟微颤。

“宋鹏,你想要什么?”

一代帝王,生死却在别人的股掌之间。

宋鹏将王盔戴在头上,连眉毛都不曾动一下,­阴­狠的眼神让雍武震了震,“重拟圣旨,说是你心甘情愿将翼国皇权交还夜氏、冷氏手中。至于你们的狗命,等宋某北上与貂宣王谈判后,再作论断。”

雍武已是密密麻麻的一头汗,他知道自己就是宋鹏与轺宣王示好的最大筹码,这祖先打下的江山,这身家­性­命,就要被他们随意宰割…… 到底泄了气,只好老老实实照宋鹏吩咐的办。

“来人,笔墨伺候。”他有气无力地说话。整个殿内人影横斜,外面纷杂的打斗声在细微的凄哀的哭声在后面回响,细听时,对在时不时地响起,声音逐渐安静。

只有自己知道,眼前的焜儿不是以前的焜儿了。

仿佛只是看着一个与己无关的方块黄续缓缓铺开,雍武提笔微微蘸墨。心头涌起酸楚,眼陡地一花,提笔的手在半嗽触手间,竟是灌了铅般沉重。

“不要再犹豫了,没人会来救你,宋某没心情等。”

雍武无奈地垂下眼帘,戚戚的心略微平蔽心情。

雍武举玺盖印,殿内一片饮泣声。

宋鹏哈哈大笑,双手捧着圣旨快步走向殿外。

遍地狼藉,宋鹏的手下黑压压站在殿外。宋鹏临风站立,高举手中的圣旨,力道发狠地,似要将之举到空中,让全京城,甚至连浩浩而来的轺宣王也能看到。

“恢复皇权!大柬万岁!”欢呼声响彻云霄。

与之相应的,是凄厉的号角声,从南面的城门而来,悠远低沉,却足够让皇宫里所有的人都能听到。

宋鹏一惊,暗想,京城里兵将已空虚,哪里来的bbS.joOyoO·Ne T号角声?于是唤道:“快去打探下出了什么事。”不消片刻,手下前来察报,“宋爷,轺军杀到城下!”

宋鹏一愣,又恍然笑道:“轺军来得真快,果然不同凡响。派人守住皇宫,我速速与轺军谈判。”

人们在惊慌不安中等待一场战争的到来。凝月也在这样的气氛中,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客栈的老板娘敲门进来,神­色­惶然,“叫你家孩子别哭了,把轺军招来了怎么办?”

凝月微笑道:“不会有事的,他今日­性­子急了点,过会儿就好了。”虽然这么说,还是抱起了霆儿,边哄边推开了紧闭的窗门。

外面的阳光洒进来,依稀能看见南城的一角。凝月凝神而望,嘴角勾起一缕微笑,“霆儿,你父亲就在城下,他是不会伤害京城百姓的。等你长大了,也要成为你父亲这样的人。”

霆儿似被什么触动了,他停止了啼哭。他仰着小脑袋,咿呀了一声,大眼睛闪着晶亮。

此刻,轺国五万大军列开大阵,以排山倒海之势出现在京城的南门外。时隔一百多年,京城上空再次燃起战争的硝烟。指挥这场战争的,却是翼国的庆陵王,肖衡。

赢旗迎风矗立,掌旗者是原书生冷凝天。旗下,肖衡一身金­色­甲胃,黑­色­绣金斗篷,冷鹜的目光凝视城头,恍若一尊金装天神。

而今天下,哪有轺宣王如此气度?

恩怨分明的轺宣王最是感念翼国,对肖衡的赞颂,在轺国不期然弥漫开来。肖衡帮轺国铲除北胡后,轺国安定,兵士大多解甲归田,剩下的步兵战斗力极弱。而如今肖衡请求合众杀回翼国,在轺宣王眼里如骤然一声惊雷,一时犹豫不决。肖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以浓浓的天下情怀感化轺宣王。轺宣王原本感佩肖衡的慷慨豪迈之气,一阵叹息后,重新招兵买马,勤奋­操­练,不到半年就在肖衡手中练成一支威武之师。

如今这支威武之师,横扫翼国北部,其中不乏如李副将那样的投奔者,以无可阻挡之势隆隆而来。

宋鹏下了王车,踏步走上城墙。在皇宫被控制之时,这里也是被迅速地占领了。

馥江惨败后,宋鹏在一年多的日子里潜伏下来,他纠集所有兵力,准备孤注一掷。

如今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翼国皇权手到擒来,怎不叫他洋洋自得?放眼望向城墙外,远处招军已经凝成一片辽阔的黑­色­森林,族旗翻动,森旗舒卷,斗大的“轺”字在城头看得分外清楚。

宋鹏面带笑容,朝城下喊道:“请问,轺宣王在不在?”

听到轺宣王并未随军,他又客气地喊道:“请主将出来说话。”

肖衡策马而出,一身甲胃在太阳下闪着金光。宋鹏抬手遮阳,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肖衡!”旁边眼尖的宿卫如见鬼魂,惊叫起来。

声音刺得宋鹏心倏地急跳,再次凝眸看去,眼珠子凸得比铜铃还大。而肖衡的眼光与他对峙,他似乎有点儿吃惊,随即眼光比日光还刺目,逼得宋鹏心惊­肉­跳。

“弓箭手!擂石!快点准备!”宋鹏好容易清醒,嘶声朝后面喊道。与此同时,肖衡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不给宋鹏喘息的机会,长剑一挥,“攻城!”

须臾之间,黑­色­森林变成汹涌的黑潮,沉雷隆隆滚地,号角响亮,招军步兵方阵抬着云梯,黑云翻卷一般朝城墙压来。

城墙上原本被降服的翼国守军,他们历来对肖衡狂热膜拜,听说是肖衡神奇出现,顿时­精­神振奋。他们夺下敌方手中的剑矛,呐喊着夺命厮杀。于是城上城下,到处是山呼海啸般的打杀声。

在磅礴撼人的攻势下,宋鹏手下竟被全数吞噬了,片刻,箭楼两端的城墙上盔明甲亮。

轰隆隆的巨响,南城门大开,随着急促凄厉的号角,一对对全副武装的骑兵涌人城内,如暴风骤雨向皇宫卷去。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震醒了肖焜,他睁开迷离的眼睛,此时正是肖衡杀进皇宫的时候,殿内只有零星还未醒转的朝臣,连皇帝、皇后都没了人影。

他踉踉跄跄地起来,顿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一片悲凉从脚底弥漫至全身。

外面杀声震天,只有这个地方如同坟墓,寂静得让人发寒。心念电闪间,他醒悟到,自己被彻底抛弃了。

荣贵与糟粕就在来回之间,在还未将身上的衰服焙热的时候,他即成了被天下唾弃的人。

能怪他吗?

恨的是这个宋鹏贼心未改,他这次是完完全全败在他手中。

他发出一声凄烈的长啸,发泄着内心的惶恐,从地面上­操­起一把长剑,冲出了殿门。

他在大殿廊下兜转,眼冒杀气,疯狂地寻找宋鹏的踪迹。钟鼎广场一片厮杀声,宫女内侍纷纷逃窜,血腥飘溢皇宫上空,连垂地拂面的宫柳也被染上了血­色­。

“庆陵王来了!”

“庆陵王没死!”

肖焜的耳际轰鸣作响,他直愣愣地站在白玉台阶上,恍惚间有千军万马驰骋而过,无数的黑旗望风披靡,肖衡马上纵跃的身影。

是梦幻还是现实?肖焜不禁纵声大笑,依稀看到那条金红大蟒正张开血盆大口……

一群人出现在台阶下,神情复杂地望着逐渐疯狂的肖焜。

“焜儿,你为何要这样?”皇后又高又急的声音。

她的话却被雍武严厉呵斥,“休要怜悯他,联没有这样的儿子!”

皇后哭出声,硬咽道:“先祖孝公,向来是威严与仁慈并存。馄儿,你无情无义,骨­肉­相残,有朝一日母后如果成了绊脚石,你是不是也要将亲娘扫开?” “谁想做仁慈君主,谁就会灭亡!”肖焜森森丫笑,声音冷如冰霜,“王权是鲜血浇灌出来的!没有鲜血浇灌,就没有王权的光焰于千古圣王贤哲,为了维护权力,不照样铁着一颗心,为的是建立帝王功业!”

雍武手指着肖焜,气得全身发颤,“千夫所指,众口砾金,你到最后也只是人所不齿的暴虐君王而已!”转身下令,“拿下这个逆子,按宫法治!”

肖焜将长剑横在颈脖,嘶声叫着:“来杀我呀!来杀我呀!”

一圈御林军手足无措,谁都不敢上前。皇后悲坳地双手覆面,身子摇摇晃晃,一边的宫女连忙扶住她。

她是天下的国母,而在两个儿子之间,她只能有一个。

肖焜狞笑,眼里掠过绝望,“不敢杀我吗?哈哈,我杀我自己!”

只听一声交鸣,光芒闪过,一支长箭从远处飞来。肖焜手中的长剑被击落,声音尖响着砸在白玉地面上。

远远望去,肖衡手持弓弩,端坐在枣红马上。他的眼里有慑人的光芒,更有持重成熟的气质。

“皇兄,我曾经不敢­射­箭的。”

他淡淡说了这么一句,脸上并无一丝讥讽意味。他执锐望向前方,马不停蹄地朝着宫外飞去。

外面,凝天正率领一群兵士严守宫门。

肖衡扬声问:“有没有发现宋鹏?”

“回王爷,搜遍整个皇城,还是不见宋鹏踪迹。”

肖衡沉思,“宋鹏诡计多端,城门严禁出人,他势必找别的路子逃跑。”凝天眼光一闪,“我想起来了,宋府有通道,宋鹏在那里!”

“快追,别让他成漏网之鱼!”

凝天拱手领命,一群人飞身上马,跟着肖衡去了。

轰轰的钟声再度响彻云霄,钟声昭告好消息,强虏已除,皇城太平。京城里的人们奔走相告,脸上都是兴奋的表情,神灵保佑大翼国,庆陵王肖衡回来了。

这种口风随着人们的啧啧惊叹,渗透了千家万户。

街面上热闹起来,心中的惧怕消除,人们像过年似的倾城出动。商贾们笑意盈盈,左邻右舍呼喝连声,到处充满着欢声笑语。虽众说纷纭,但一致说庆陵王合兵攻翼的气势大得惊人,却未损百姓利益,而且还剿灭先柬余党,安定王­阴­谋败露,真是一举双雕。

凝月满怀喜悦,一手抱着霆儿,陪同费嫂行走在人头攒动的大街上。郎中说霆儿已经无恙,她就在这里等候肖衡率领大b BS.JOOYoo.N e t军经过,接受百姓的欢呼。

不经意的,一张熟识的面容进人了她的视线。那人走得很快,里面暗红­色­的宫服露出一角,在风里绵绵铺开。他的面容是毫无表清的,嘴­唇­上挂着深不可测的微笑。

皇宫里的总管张公公,凝月是认识的,以前她总是对他一副阿诀奉承的模样心生反感,却也不去表露,仅此而已。而今日她对他从容挺拔的样子起了疑心,不禁多瞄了一眼。

顿时,一种被闪电击中的感觉贯穿全身。她真真地看在眼里,张公公­阴­鹜的眼神不安分地左右转动,凝月看得懂那种熟悉的眼光― 藏着凶狠、­阴­谋的眼光。

周围一切都成空白,心中的火焰缭绕弥漫,直想把那人烧得连个影子都没有!她将霆儿交给费嫂,不动声­色­地隔着人流行走,密切注视着那个人的举动。宋鹏重新化成张公公的模样,独自仓皇向城外逃窜。为了不引起注意,他绕开车马顺着人流走。此时街上车马如流行人穿梭,热闹非凡。他悄无声息地走着,前面渐渐冷清,一­色­的青石板道,两旁大树郁郁葱葱,几乎没有寻常行人。耳边步履声急促,在幽静空旷的上空回荡。

拐了一个弯,宋鹏警觉地四顾周围,撕下盖了红字大印的封条,才闪身进了宋府偏门。

凝月一路跟随,始终与宋鹏保持一段距离。前面就是宋府,几抹秋阳从厚重的积云中洒落,那高翘伸展的屋顶闪着冷光,虫L 枝青藤扩散在厚实的山墙,周围鸦雀无声,静谧得能够听到自己紧张的呼吸。

顺着那条幽深的青石道,凝月眨了眨眼睛,前面宋鹏的身影鬼魅般倏忽消失了。

她继续朝着前面走,长风卷过满地的积叶,她的绣鞋沙沙地响着。蓦地,眼前暗了下来,抬眼处,宋鹏已站在她的面前,眼中有着慑人的寒意。

“冷凝月,你放我走。”他看着她,脸上已经恢复了本来面目。

一片阳光照在凝月的脸上,她淡漠地笑了笑。两年前的春天,也是在宋府,那时绿意初绽,报仇心切的她就是这样笑着,迎向这个人。

而今,他们是不共戴天的敌人。

此时此刻她知道,从她再次迈进宋府时起,她已经义无反顾了。

“宋先生,以前你要我扮假,现在亲自玩起这种假把戏蒙人。”她不无讥讽道。宋鹏冷冷说道:“你成了肖衡的女人,自然替肖氏说话。我只是替天行道,从雍武手中夺回一枉疆土,何错之有?”

凝月质问道:“天无二日,国无二君,你的­阴­谋能得逞吗?你丧尽天良,起战端,差点儿将翼国毁于一旦,难道这就是邦国安危之大计?”

宋鹏无言以对,捉摸不透的心思藏匿在­阴­翁中,四处都是可怕的沉寂,只有凝月平静的声音还在回响,“宋先生,我劝你,请不要再与大翼国为敌了。”

“如若我不肯呢?”宋鹏­阴­­阴­地一笑。

不远处,传来萧萧马嘶声,一群寒鸦惊叫着从树林里掠起,紧接着,沉重的步履声如隆隆沉雷般碾来。里面的两个人凝神细听,脸上的表情迥然不同。凝月依然轻轻一笑,“宋府已被围个水泄不通,你是逃不了的。”

宋鹏的脸­色­倏然变得灰白,拔腿继续往暗道方向走。凝月奔跑上前,轻盈的身姿一闪,生生将宋鹏拦住了。

“臭娘们儿,想拦我的道,活得不耐烦了,滚开!”宋鹏眼里闪烁凶光,大手一挥,凝月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宋鹏刚走了几步,爬起身的凝月又扑了过去,从后面拖住了宋鹏的双腿。宋鹏趟越着跌倒在地,两个人在地面上翻滚起来。

凝月满脑子一个念头,绝不能让他逃脱!

宋鹏毕竟是身强力壮的男人,几番挣扎,一只腿已经挣脱。他使劲地往凝月身上踹,可凝月死死不肯放手,此时宋鹏的神­色­已变得极为可怕,满目杀气,拔出随身佩带的弯月胡刀,朝凝月的后胸刺去!

剧痛迅速蔓延全身,凝月无力地松了手,她卧躺在地,眼睛还死死盯住仓皇逃去的宋鹏。

鲜血染红衣衫,凝聚成一朵艳红的云,慢慢晕开。

遥遥看见亲切的面孔和熟悉的身影,他们恰恰挡住了宋鹏的去路。刀剑铿锵,厮杀震天,凝月突然笑了,她知道,宋鹏已经逃不了了。

“凝月!”

仿佛有无数人在叫唤着她的名字,模糊中,那熟悉的身影重重叠叠,正向她快速跑来。

她被他紧紧拥在怀里,多少次他就是这样抱着她的,她已习惯。她看见他的脸了,肤­色­黝黑,目光深邃。

她是多么想念他啊。她含笑看着他,有一种纤细的温柔,甚至舍不得在他的面前合上双眼。

命运的十指,被他牢牢摸住不放。

“凝月,我们回家,儿子在等着我们。”

“回家…… ”她的­唇­角牵起暖暖的笑意,她仿佛听见霆儿叫着娘,伸出胖嘟嘟的手臂。他抱起霆儿,与她携手并肩,天空扬起漫天落花,风中传来阵阵清香。

“回家…… ”她满足地昏沉过去。

浓云散开,夕阳斜挂在天际,渐渐化成一道金红的绸缎,把整个京城映得灿烂辉煌。

十日之后,翼王朝举行庆功大典。

庆陵王肖衡并未出现,朝臣们都知道怎么回事,大典举行得异乎寻常的简单。雍武的脸上始终透着凝重,典礼过后匆匆携皇后去了庆陵王府。

庆陵王妃冷凝月身负重伤,生命垂危,肖衡伴其身侧,从未离开半步。霆儿由费嫂照看着,很乖巧,他总是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陌生的人。有次雍武皇帝小心地将他抱起,霆儿冷不防扯了一下龙须。雍武吃痛,随即开心地笑起来,在场的包括皇后都开始笑了。

这是他们自从那次战争后,第一次真心地笑。

按肖衡要求,宫规礼制重新制订,其中沿袭百余年的旧礼制被彻底废除,包括冷姓女子不得人宫等,一时天下轰动,能人志士争相赞颂。

肖衡将新礼制从头到尾给凝月念了一遍,絮絮地说着只有她听得懂的话。半年后,凝月痊愈。

当春天的暖风再次浩荡,肖衡携着妻儿离开庆陵王府,去了南方。

南方一带无疑是翼国的隐患,治理不好将后患无穷。这里的官吏王族苛刻盘剥,百姓的战心早已经悄悄地溃散了,但他选择留守在那里。

凝天留在了京城,他弃笔投戎,长年跟随李副将。

庆陵王新的住址,选在了漆州凌霄峰附近。

凌霄峰上青松覆盖,云雾缭绕,豆子和香巧安静地长眠在这里。

二十年后的冬天。

京城的冬日是寒冷的,高大空旷的安定王府更是冰窟冷窖一般。

寥寥无几的宫人内侍呵着手,眼光却注视着梅林里的人,无奈地叹着气。正午日暖了,梅花吐蕊,四周黄灿灿的一片。梅林里的人呵呵长笑,胡乱地扯下几朵梅花,生生塞进嘴巴大嚼,满嘴唾沫犹自津津有味。

成群的鸟雀绕着他赌噪飞旋,他猛然狂笑蹿起,鸦雀们似乎被他胡子拉碴、蓬头垢面的样子所惊吓,高高飞起,在王府上空不依不饶地嘶叫着。

大雪纷纷扬扬,铺天盖地,王府成了冰雪世界。寝殿里燃起了炭火,四围暖如春­色­,梅林里的人瑟抖着蜷缩在床榻上,面如纸­色­。谁都看不清他的面目,唯有从五官判断,他曾经也是个清俊儒雅的人。

内侍端来一盘冬枣,兀自放在榻前,甩手就走。

“是… … 是什么?”眼前的冬枣只只圆滑光洁,诱得他眼光发亮,口水直流,突然开口问道。

“是庆陵王爷从南方带来给你的,没良心的疯子。”内侍鄙夷地扫了他一眼,哼哼着走了。

“庆陵王…… ”梅林里的人低喃着,眼光四处搜寻着,颤巍巍地站起来,赤足奔了出去。

茫茫天地,雪花无尽飞扬,飞檐下的铁马在叮咚。王府上空,隐隐有几声凄厉的笑声,划破清冷的天际。

“我肖焜皇权在握,皇权在握…… ”

大排梅树沙沙倾倒,积雪飞溅,雪花漫天,梅林里的人终于颓然倒下了。一年后,雍武皇帝驾崩。

在群臣百姓的拥戴下,肖衡扶立儿子肖霆即位。

大业归统,四海雍熙。

大翼史真正谱写出锦绣富饶的华丽篇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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