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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别师下山初显神功

一声鹤唳,那头老态龙钟的丹顶老鹤,又在曙­色­苍茫中凌空起舞了。传说丹顶鹤可活千年,当然不足为凭。

这只丹顶鹤在葛仙宫呆了二十年,二十年来已苍老得不像样子。宫门开处,渡出葛仙宫的香火道人孤鹤丹土。丹顶鹤一展翅,从高空疾掠而下。这是鹰的动作,没有人曾经见过鹤是这样下降的;尤其是老鹤。鹤马连翻,罡气呼呼,人与鹤全站在门阶下。

审一件令人发怵的绝事。上了年纪的丹顶鹤羽毛凌落,骨瘦如柴,老眼朦胧,唯一瞩目的是顶端那一块红­色­。而丹士本人是一身宽大的灰袍,像貌清瘦龟形鹤形,骨瘦磷峋须眉全白,顶门光光却红霞如丹。人与禽相并一站,人鹤简直相差无几,引人发笑。

“去!去!”老丹上轻拍老鹤的脑袋:“饱餐一顿后,闲云野鹤,即将远历穷荒,但愿你受得了。”丹顶鹤巨翅一张,向阶下一跃,冲霄而上,老丹士踱下门阶,到了广场中心,扭头回望身后破败的葛仙宫,摇摇头,吐出一声依依不舍的叹息。葛仙宫固然小而破败,但后面的丹房却大得出奇,三间两进,巨大的鼎炉和风窑极为扎眼,堆放的奇岩怪石名目繁多。

修道人好炼丹冶金,孤鹤丹上也不例外,宫内出来一个虎虎生气的年轻人,四周立即显得生机蓬勃,似乎破败的富规也有了生气,连久旱不雨毫无生气的草木也获得了生机。

“师父,弟子要走了。”年轻人一面系腰帕一面说。丹士的目光,锭地落在山下不足两里地的祥云庄。在中心那座三层高顶神气的端去楼,与十余里外城里的望蒿台遥相雄立。

“孩子,你想到外地走走吗?我是说,让你自己去见见世面。”丹士泰然地说。

“师父,上次跑了一趟伏牛山,把庄稼都耽误了,弟子真懒得走动。”“恐怕由不得你了。”丹士含糊地说。“师父,你老人家说什么?”

“没说什么,你走吧?今天要种山?”

“是的,开垦骆驼岭那块地,种黄芩。”

“师父…”

“天­色­不早了,快走吧!脚上怎样了?”

“得加两片瓦了。”年青人拍拍右小腿,有金属的响起传出。裤脚宽大,看不出里面藏了些啥玩意。

“走小路去?”“是的,从大路走回来。”“你如果不想到外地走动,最好不要从大路回来。准备,看你的功夫有没有进境?走!”年轻人一提肢,像是跨步上楼梯.但脚起身升,这一步直跨出两丈外,只跨了三步,便越过了七八文宽的宫前广场,第四步便降到山下的小径去了。“去碰你的运气吧!年轻人。”

丹土喃喃地说。

七八里外是紫云观,南北两峰左右拱抱,当山隘处有座骆驼岭。岭东北两里地,便是年轻人的家:荀庄。

荀庄是一座小小的在院,与三里外的祥云庄简直就不能比。两家的主人,也一文一武天生相克。

祥云庄主人邓国安,武林绰号称神刀,曾任天下四大镖局之一的开封威远镖局的总镖头,曾经荣任开封义勇门的二馆主。江湖上提起顶尖儿人物,必定说“圣剑神刀,武林双豪。”神刀,就指邓国安,圣剑,是指开封老槐庄白道至尊皇甫长虹。

荀庄的主人荀伯昌,曾在紫云书院苦读,有了秀才身份,却始终考不上举人。其实,荀伯昌并无意功名,祖上遗下三四百亩地,是地方名流,家里人口简单,只生了一个儿子荀文祥,日子过得平和安祥十分惬意,鬼才愿意去争功名为五斗米折腰。

虽则与群豪为邻,早些年被邓庄主借口水源和两家田地交错耕作不便,强买了东南角百十亩肥田,但不影响荀家的生计。荀文祥已年届弱冠,按理他早该有了老婆孩子,但他却要去学神仙,跟随孤鹤丹上修仙卖药。方外人如果成了家,别想名列紫霄。

下了葛仙山,荀文祥抄捷径越野飞驰,先回家向母亲问安,再奔两里外的骆驼岭,他爹已经在等他了。开垦山坡地很费劲,父子俩­干­得却轻松得很。荀伯昌负责用镰刀割草,虽然轻松,但额上依然见汗,红光满面的脸老纹甚少,看不出是个年届不惑的人。“爹,你到树下去歇歇好不好?”“闲着也是闲着,你就别管我啦!”“这……”“你真的准备种黄芩?土质合吗?”“我和仙长验过了,正好合适。”荀文祥说,举锄攻向一株大树头,一锄下去,权威­棒­摇晃。

“儿子,你脚下好象穿着铁瓦。”其父盯着地宽鼓鼓的裤管说:“是的穿着­干­活不碍事。”

“有多重?”“十斤的共四片。”

“老天爷!你的脚上带了四十斤……”

“还是跑来的,七八里路费约了半桂香。”他停下锄:“大概一年后,我可以扣六片瓦了,以三分之一柱香跑到,速度约略可比奔马。”

荀伯昌不再割草,往不远处的树下走,一面说:“歇歇手喝口水,来。我要问你,练这种脚力,是想平步登天做神仙吗?”

荀文祥放下大锄,跟在父亲身后,用腰帕抹着汗说:“这是基本的健身术。世间哪会真有神仙。”

“你不是在修仙吗?”“应该说是修长青术。如果炼丹有成,人活两三百岁该是可以办到的。”到了树下,他取过茶壶替父亲斟上一碗茶。

“儿子,我问你。”荀伯昌接过茶,席地而坐下:“就算你能活三百岁,又有什么用呢?”“爹的意思是“乌龟活上一千岁,仍然是一只乌龟。”荀伯昌大笑:“它既不能替旁的乌龟改善生活,也不能使自己升天,哈哈,活一万岁也是枉然。”“爹真会骂人。”他也笑:“能活长久些,总也不是坏事,是不是?”

“为了活长久些,儿子,你失去的东西太多了。”

“失去的东西太多了?”

“是的,太多太多了。”荀伯昌平静地说:“不要说你一天到晚苦得要死,三更灯火五更­鸡­,甚至三五天入关不眠不食。最重要的是,你修炼的结果,一切以自己为中心,完全忽略了身外的亲情、爱念世俗、人的责任……”

“爹,你又要说抱孙子的事了。”

“我当然要说,理直气壮,焉能不说?”

“这件事儿子宁可以后再谈。”“以后多久?”

“今年底。”他喝了一碗水:“如果儿子到达不了初步辟谷进程,那表示升仙无望天赋不足,需另作打算了,仙道无线不可强求。”

“我从来不过问你的事。儿子,你到底练到什么程度了?能驱妖捉鬼吗?”荀伯昌的语气依然带了不屑与讽刺的意味。

“儿子练的不是驱妖捉鬼,而是修炼融于万物,无外无内,古人早已失去的所谓通宝的本能。”“我听不懂。”

“爹懂的,只是不相信这而已。儒家的天人合一,不也是令人迷惑吗?佛家的纳须弥于芥子,同样令人难信。”

“妄想。”荀伯昌嗤之以鼻。

“爹想不想看人久已失去千万年的本领。”

“谁让我看?你吗?”

“是的。”他肯定的说。

“唷!想唬我吗?”

他微笑,盘脚坐成五岳朝天式,闭上双目说:“爹的镰刀,请放在一丈外。”

荀伯昌依言将镰刀放置于文外的草地上,笑笑道:“你要变戏法吗?”

他全身开始放松,敛神内视,呼吸深长,逐渐看不到胸膛因呼吸而呈现的起伏状态。片刻,草中的镰刀,突然向上一跳,刀头向上直立片刻,方对一声跌落原地。

他吁了一口长气,张开双目说:“如果再远些,我的神意便无法达到了。我只练成了初步根基,早得很呢!”

“看来,你好象有些道行。”荀伯昌抬回镰刀,翻来复去寻找刀会自动的原因:“晤!不像是先弄了手脚骗人的。”

“神机可以移山倒海,可以神游太虚,朝游北海著宿苍梧,上穷碧落下黄泉……”

8“鬼话连篇。”“呵呵如果没有这种鬼话的引诱,谁肯去学神仙?”他大笑而起“爹不信可以去查一查,咱们这方圆的万千男女,恐怕除了爹之外,不是信神就是信佛,连紫云书院的那些酸秀才也不例外,甚至他们还有人信巫呢?儿子也不信神仙,却信人有极神秘的本能与力量,只要先天秉赋够,这种本能与力量是可以逐渐发掘出来的。在某一期间,体内的某种神秘力量,可以令你举起万斤巨鼎。

在某一期间,你可以看到过去未来。”

“你能吗?”“我正在努力试图发掘。”

“我看,你还是搬回家,好好读书房里那几百部书,学会处世大道理,做些有益于国计民生的事,以免白活一场。”

“我会的,慢慢来。”他向外走:“爹不要动手,看儿子今天一定可以独立开辟这块荒地成良田。”

申牌初正之间,苟文祥敞开胸襟,胸出壮实的胸膛,轻拂着手中的山藤杖,口中哼着小调。荀文祥从容不迫沿着大道走向仙翁山,他忘了丹士的告诫。

第一座他要经过的庄子是祥云庄,一处他不愿经过,却又必须经过的麻烦地方。

他并不在意邓家人的霸道,修神仙的人自有容人雅量。

祥云庄出现在视线内,他悠哉悠哉小吟:“四月南风大麦共,枣花未落桐叶长;青山朝别暮还见,嘶马出门思故乡……”

“蓬!蓬蓬蓬!蓬……”身后突然传来低沉的渔鼓声,和着他的吟唱,有节有拍。

“你的渔鼓有点古怪。”他扭头微笑道。

“拍蓬拍蓬拍蓬蓬……”渔彭有了音阶不同的变化,节奏也略有改变。

“像是鼍皮所造。”他又说,脚步并未慢下来。

那是一个穿灰衣走江湖唱道情糊口的中年人,­干­瘦清瘦,满面风霜,与他那些老同行一样,似乎都患了长期营养不良症,一张忧愁的脸孔,一双难得呈喜怒哀乐的老眼,一具渔鼓一只被包袱浪迹天涯。

大明朝已是奄兹晚境,与过去的朝代走上同历史旧路,当朝的帝王一代不如一代。

目前,正德皇帝留下的烂摊子,嘉靖帝收拾不起来,加上严嵩用事,内忧外患字内沸腾。人口膨胀的结果,最明显的是流民日众。

官吏们的俸禄永远跟不上物价,县太爷的一月俸给,买不了十天粮,总不能一家大小喝西北风,钱从哪里来?

浪民日众的现象是:江湖浪人一天比一天多,捉不胜捉,杀不胜杀,只好任其自生自灭不加过问了。

这位唱道情的浪人,那具渔鼓真不简单,间木­精­制,不是传统的竹筒。

渔鼓通常用蛇皮或蛙皮蒙制,用噩皮的从没听说过,遇这种古代大爬虫,快被杀得绝了种啦!

唱道情的跟在他身后,用沙哑的嗓音说:“小兄弟,你是个识货的。”

“夸奖,夸奖。”他世故的说。

“你唱得很好,音量宏,音域广,低噪特别佳,有一种令人沉醉的魅力。”

“天生的嘛!”

“唱道情,像你这种有天赋低喉的人不多,如果你肯吃这一门饭,你将成为这一行的顶尖人物。”

“我种地好得很,为何要去唱道情流浪天下?别开玩笑,老兄。”

“你会肯的。”“为何?”

“因为我看上了你,你必须跟我走,收你做衣钵传人。我的嗓门坏了,眼看要砸破饭碗喝西北风。”

“那是你的不幸,是你的难题,改行吧,老兄。”

一阵低沉的动人心弦渔鼓声,充溢在天宇下,那么低沉,那么苍凉,令人心中发酸,心弦抖动,悲从中来。

似乎那孤寂的鬼魂正在向你诉说,古老的、凄凉的、万般无奈的不幸和辛酸故事。你会感情脆弱地同情他的凄苦,与他分担心灵的痛苦和哀伤。

荀文祥站住了,缓慢地、庄严地转过身来,清澈明亮充满智慧的大眼,亮炯炯地注视着这个来历不明的江湖卖唱者。

唱道情的左手紧挟着长有两尺的渔鼓,用灵活双掌,拍出阵阵神奇的节奏,老眼不再漠然,冷电四­射­,紧吸住苟文祥的眼神。

片刻,卖唱者的目光渐变。

渔鼓声更低沉,节奏也在变。

“不要再拍那玩意了。”荀文祥忍不住发话:“你的迷魂魔音很够火候,可借你碰上道行比你深的我,告诉你,我是学道的。”

“见了鬼啦!”唱道情的停止拍击渔鼓:“你阁下真人不露像,岂有此理,你怎不穿道农?”

“我学的道不是天师道。”他挥手:“你去另找传人吧,但我劝你不要用诱拐胁迫的手段来达目的,不然你会自食其果。”

“依你。我姓汤,名青。”

“呵呵!你­干­脆就叫清扬好了,表示你肚子里一无所有、”荀文祥与对方开起玩笑了:“你来到敝地,不是来卖唱的吧?唱道情该在黄昏时分到人多的村集找主顾,这一带会是些一姓庄,不欢迎浪人进入。”

这时,他们已接近祥云庄。

庄在路有约百步,一条车道笔直地涌向在门,路口竖起一座木牌坊,匾额刻了三个漆金大字:祥云庄。

他们跟路口的牌坊不足五十步,路两侧槐树成行。

“倒了嗓,还卖什么唱?”汤青苦笑:“小兄弟,你贵姓大名呀?”

“荀文祥。”他简要的答,向祥云在一指:“你是为祥云庄而来?”

“有这个意思。”

“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他好意地说:“邓庄主邓国安大爷,曾经是开封威远嫖局的首席镖师。也是义勇门武馆的二馆主,在少林俗门人中,是很了不起而且声誉极隆的白道名宿,他手中那把九环刀,绝非你这瘦小的­鸡­脖子能经受得起的。”

“你想到哪儿去了?”

“你想到哪儿去了?”

“你不是打祥云庄的主意?”

“胡说八道。”“那你……”

“我只是想向邓庄主打听一些消息。可是他在中的人拳头大胳膊粗,态度傲慢无礼,不许在下拜会,拒绝接受拜贴,说是庄主已到开封去了。苟老弟,邓大爷神刀邓国安,是否真的到开封去了?”

“我从来不理会旁人的事,更不知道邓大爷到何处去了,你找错人啦!”

“这……”

“你还是走吧,庄门那位看守已经注意你啦!”

苟文祥说完,转身继续他的行程。

汤青随后跟上,仍在呼叨:“邓家的大少爷邓忠,曾经夺得许州龙虎擂的冠军,予会群雄恭送他入云龙绰号,轻功之佳武林罕见,他目前是否在家?”

“你也不必枉费心机,真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自己的事已经够忙,哪管他人的闲帐!”

“你是有意不说。”

“废话!祥云庄的事与我无关,邓大爷对我可说毫无好感,我又何必替他隐瞒什么?况且邓家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虽则邓大爷为人并不怎么大仁大义。”

“你一定知道,所以……”

荀文祥身形突然向前滑文外,头也不回笑道:“所以你想抓我道问,少陪。”

汤青的确是想擒他逼问。

不仅是想,而是已付诸行动,出其不意伸手,食中二指闪电似的点向他的身体要害,认|­茓­奇准。

但他像是背后长了眼,指尖距体不足一寸,他已突然前沿,点|­茓­术落空,危机间不容发。“咦!”

汤青讶然叫,伸出的手僵住了。

他已展开脚程,连奔带跑去了。

“我浪迹天涯不信邪,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辈能跑得掉?哼!”场青咬牙说,起步急追。

他脚下如行云流水,不徐不疾遥遥领先,口中在小吟:“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懒慢疏狂。曾批给露支敕,累奏留云借月……”

转过一处林角,歌声袅袅,他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天涯浪客骇然止步,张口结舌,咦了一声说:“好家伙!这双老眼已不中用。好,把信息传出,查他的底该无困难。”

前面鬼影俱无,天涯浪客扭头回望,目光落在庄中高耸的瑞云楼上,眼中冷电再现,­阴­森森地冷哼一声,向右岔入另一条小径。

荀文祥已料定天涯浪客不会追来,绕过林脚便不奔跑,洒开大步向前走,神态悠闲若无其事。

久久,他似乎想起什么事,哺哺自语:“唔!不知那位守在门的人,是否看到我奔跑了?大概没看到,不然以后我可能会有麻烦。”

附近的乡中近邻亲友,皆认为他是个没出息的书香门第败家子,有福不知享,却去替卖药的老道做守炉童子。

一表人才,却无生劳碌命,如果让人知道他身怀绝技,尤其是不小心让邓家的人知道,真可能有麻烦。

今天他一时兴起,有意摆脱天涯浪客的纠缠,无意中露了一手轻功脚力,说明他童心仍在,修养有限,道行不够。

他真要是一个平凡的人,日后也许不会有那么多烦恼。

祥云庄距仙翁山仅有两三里地,其间有一道长坡,坡上长着一片­嫩­绿的树林,小径从坡上向北岔出,通向山西麓的登山小径。

而从县城来游仙翁山的人,则走山东面的另一条小路,春丹并游葛仙宫,其实游山的人并不多。

刚接近岔路口,路旁的树林中踱出一个青袍飘飘的书生,年轻、英俊、魁伟,面如冠玉,剑眉人鬓,一双使目明亮有如午夜朗星。腰悬一把古­色­斑斓的长到,手中有一把没张开的玉骨折扇。

他一征,暗中喝了一声彩:好俊的年轻书生。

但他也感到奇怪:这书生躲在林子里­干­什么?

紫云书院那四五十位书生,包括附学生在内,他全都认识,都是本县的子弟,他哪能不认识?这位书生他却感到陌生,大概是远道来游学的吧?但他心中明白,这位书生来头不小,所佩的剑不是饰剑,而是真正的杀人家伙,书院的书生哪有这种凶器?

“你过来”书生向他说,用扇子向他一招,读书入地位高,普遍受到人们尊敬。乡巴佬见了学舍中的准秀才,毫无理由地便感到自己低人一级。

他不介意对方的傲慢,顺从地离开道路,向书生走去,脸上绽出世故的微笑,问:“公子爷,找小可有事吗?”

书生目光灼灼有神注视着他,目不转瞬。

“好锐利的眼神!”他想。

书生的目光柔和了些,沉静地问:“你家住在哪里?”“山上。”他向山一指。

“这一带你一定很熟悉。”书生笑笑说。

“差不多,附近的庄子并不多。”

“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公子爷要找的人姓甚名谁?”

“姓名不关紧要,多年不见,也许他已经换了姓改了名。”

“哦!这……”

“这人瞎了左眼,年约花甲,高颧骨鹰钩鼻,右手有六指。早些年,他姓赵,名兴。”

“哦!他目前仍然姓越,名却改为隆。”他不假思索地说。

书生大喜,欣然说:“好呀!他住在何处?”

他向山西麓一指,说:“顺着山脚绕下去,可看到一片森林,林北可找到两间低矮的茅屋,有一家是风水师贺瘤子夫­妇­,左一家就是六指赵的家,他是专门替人治牲口的兽医。”

“哦!他几时做起治牲口的郎中来了?”书生微笑着,脸上有古怪的表情流露出。

“快五年了,他迁来时就­干­这门活。”

“他与贺瘸子夫­妇­很要好是不是?”

“这小可就不清楚了,反正毗邻而居,不好也得好,贺瘤子夫­妇­比他早来了约有两年。”

“晤!贺瘸于本来是好人。”书生的语气令人难测。

“没有事小可要走了,天­色­不早了。”他举步欲行。

“劳驾你带我去找六指赵。”书生拦住了他。

“这……那地方很好找……”

“带路。”书生不客气地说。

“小可……”“你敢不带?”书生沉下脸问,不怒而威。“小可有事……”

书生右手一伸,劈胸抓住了他的衣领。

两人一般高大健壮,但书生的手细皮白­肉­不起眼。论像貌五官,他并不比书生差,差的是穿得褴楼,脸­色­要健康得多。

“你如果。”书生凶狠地说:“我将把你打个半死,免得你抄近路去通风报信。”

““你不像个读书人。”他平静地说。

“晤!你很有胆气。”

“拳头也够硬。”他说,一拳捣向书生的肚腹。书生冷笑一声,放掉抓领的手,顺势下沉,闪电似的改抓他的拳头。

他突然哈哈大笑,收拳仰身疾退,同时伸脚一挑,人已倒退丈外,撒腿便跑。

书生做梦也没有料到。一个村夫竟有那么快捷高明的身手。摔不及防,防得了拳头防不了脚,书生惊叫一声,左小脚内侧挨了一挨,斜退了两三步,几乎摔倒。

荀文祥是向山上跑的,脚下隆然发出声,状极匆忙,像是情急逃命,真像一个被鬼吓坏了的村夫俗子。

书生摇摇头,苦笑着喃喃自语:“这个蠢村夫手脚倒是真快,怪!我怎么竟然未能抓住他的拳头?看他奔逃的蠢笨像,不像是练武的人呢?”

位于刺林北端的两座茅屋,找起来并不难。再往北里余,有一座小村东,问起治牲口的六指赵,村民无不知晓。风水师贺瘸子,在附近更是小有名气。

当书生出现在茅屋前,虚掩的柴门看不出任何异样。倦鸟归林,屋后炊烟袅袅,说明屋主人已经回来了,可能正在后面做晚餐。

书生站在门外背手而立,右手的折扇握得死紧,轻咳了一声,叫:“独眼彪,你的老朋友有口信,要不要听听?”

右首的茅舍首先传出拉门声,屋仙也有了动静,首先出来了支着拐杖的贺瘸子,­干­扁的嘴­唇­抿得紧紧地,用那双不带表情的山羊眼,漠然地注视着来客。

书生淡淡一笑,点头打招呼,说道:“尊驾想必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拐仙贺僧了,将近十年,江湖上的朋友一直不知尊驾的下落,想不到阁下竟在这荒郊僻镇上地方,得见尊驾的风采,幸会幸会。”

拐仙贺增漠然一笑,深深吸入一口长气,欲言又止,他似乎在考虑是否要承认自己的身份“公子爷,你是……”拐仙贺增终于惑然发问。

“在下申上杰,出道时尊驾已遁世失踪。”

“哦!小老弟,你找独眼彪传什么口信?”

“他出来就知道了。”

柴门开处,老态龙钟的独眼彪出现在门口,左手握了一柄拨火钩,独眼­精­光闪烁,目光落在书生身上。他戒备着问:“公子爷,你要找独眼彪……”

“独眼彪赵兴,想必就是你了,像貌没有改变多少,好,很好。”书生神­色­平静地说。

“公子爷……”“在下申士杰,打扰打扰。”

“你是……”“为你带口信来,你是不是独眼彪赵兴?”“不错。是谁的口信?”

“哦!你不是改了名吗?”书生颇感意外地问。

“在能一口叫出老朽绰号的人面前,隐瞒身份岂不徒费口舌?小老弟,你还没说出是谁的口信。”

“天南一剑鲍世英。”

独眼彪脸­色­一变,叹口气说:“鲍世英果然神通广大,老朽整整躲了他十一年,换了五处地方,最后仍然逃不出他的追踪。”

“鲍老前辈目下也老了。”

“谁又不老呢?”独眼彪感慨地摇头苦笑:“少年子弟江湖老,世上新人换旧人。”

“你不后悔你早年所作的罪孽?”书生的脸沉下来了,语气奇冷。

“老朽不否认早年横行天下,名列黑道之豪所作的罪孽,但自问俯仰之间,仍然无愧于天,无愧于作人。江湖道上,任何人也可以告诉你,我独限彪亦正亦邪,亦侠亦魔,至少我不滥杀,不贪­色­,不取不义之财。”

“哼!”“你不要哼。小老弟,你年轻,大概出道并没有多少时日。”

“在下闯荡五年,名列白道后起之秀的武林四公子之一,玉扇书生申士杰誉满江湖,武林朋友赞誉有加。”

“很好,很好。你记住我的话: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总有一天,你会在无意中走错一步,你就不会如此自命不凡了。当然,你这时春风得意,是听不进我的话的。阁下,你打算怎么办?”

“你收拾收拾。”玉扇书生冷然地举步接近:“在下要带你走一趟湖广岳州府。”

“天南一剑在岳州等我?”“是的。”

“老夫若是不去呢?”

“不去?笑话了。”玉扇书生傲然地说:“尖湖道上,敢于拒绝在下要求的人,大概没几个。”

拐仙的老伴也出来了,是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婆,点着一根乌木寿星杖,老眼一翻,说:“年轻人,你好狂。”

“狂者进取,有什么不列吗?”玉扇书生冷冷笑着问。

“就凭你这狂态,老身其为江湖白道人士悲哀!”

“你是什么意思?”

“像你这种­性­格的人,在江湖行侠,其结果必将是天下大乱,成为无法无天的禽兽世界。”

“老太婆,在下懒得和你计较。”玉扇书生冷笑道:“尊夫拐仙曾经是白道中声誉极隆的武林怪杰,所以在下不介意你的乖戾无知。”

拐仙冷哼一声,凛然问:“小辈,你与天南一剑有何渊源?为何替他出头?”

玉扇书生将目光移向独眼彪,冷冷地说:“鲍前辈是武林公认的一代侠土,在下不才恭为武林后学,不甘菲薄身列侠义门寺,一扇一剑行侠天下,见了不平事自然Сhā手,你满意了吗?”“这是说,你只是凭一时意气,听信……”

“贺前辈,以往在下尊敬你。”玉扇书生不客气地说:“而今天,尊贺竟与一代黑道妖孽在此同住五年之久,晚节不保,居心莫测。因此,在下鄙视你,你给我走远些,不然……”

“不然,你要我的老命?”

“哼!你认为在下不敢。”

“你敢。”拐仙冷笑:“你这种人没有不敢做的事。我问你,你找独眼彪,自以为是行侠?”

“不错。”玉扇书生傲然地说。

“是为了天南一刻的事?”“不错。”

“你知道十年前双方血溅南京鬼面城的前因后果?”

“在下只知道黑道邪度袭击白道英雄的事实。”

“什么是事实!正义与邪恶之争,这比青天白日还明白的事,难道你拐仙不是白遵英雄?”

“好吧!就算你是行侠。”拐仙撇撇嘴:“我问你,你既不是苦主,又不是原告,与天南一剑又非亲非故。俗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就算独眼彪犯了国法,你为何不报官用国法来治他呢?你出言恫吓,胁迫他走一趟岳州府,你知道要远出岳州府,办理远行离境的手续要办多久?”

“江湖人不理会这些事,说走便走。”玉扇书生强硬地说。

“这么说来,你之所谓行侠,原来是不受国法管束,不问青红皂白……”

“住口!”玉扇书生恼羞成怒大吼:“你少管在下的闲事……”

“老夫非管不可。”拐仙也沉喝:“十年前鬼面城双方结怨拼死活,谁是谁非老夫一清二楚,因为老夫是当时的目击者,天南一剑野心勃勃……”

“你给我滚远些!”玉扇书生狂怒地叱喝:“没有人相信你的鬼话。”

独眼彪苦笑,向拐仙说:“贺老兄,贤伉俪就不必管理了,这小子大概得了不少好处,他不会听你的,看他能把我怎样,我不信他。”

“你是不是不肯随在下跑一趟岳州?”玉扇书生大声打断独眼彪的话。

“抱歉,你去叫天南一剑来理论,老夫在这里等地。”独眼彪率直地拒绝。

刷一声响,玉扇书生抖开了玉扇,冷笑道:“那么,在下只好擒住你拖到岳州了。”

“你小小年纪,大话却说满了。你走吧,老夫不与你计较。”独眼彪冷冷地说,拨火钩徐升。

玉扇书生化狂风,突然疾冲而上,玉扇一挥,无畏地斜向而出,好快。

独眼彪一声沉叱,迎着扇影一钩一搭。玉扇疾沉,突然八面急张,但见扇影连闪,从钩侧迸发,风雷乍起,已裹住了独眼彪。独眼彪一钩接空,便知不妙,同时感到扇劲上力道千钧,罡风将钩迫得向下沉,诡异的怪劲无可抗拒。

彻骨的扇风已从四面八方直迫心脉,浑身有被捆搏压迫的感觉,令他心中大骇。

独眼彪怒吼一声,拼毕生­性­命交修的真力攻出一招“万花吐艳”,钩影全力外拼,以进为退自保。

同一瞬间,拐仙惊叫一声,挺拐飞扑而上。第二章囚徒劫宫巧遇姑娘

旁观者清,拐仙已看出玉扇书生艺臻化境,独眼彪要糟,因此事急上抢救。但已太晚了,双方绝招一出,生死须臾,旁观的人加入已来不及了。

扇鸣而罡风的气爆声传出,人影乍分,胜负已判。

“哎……”飞退的独眼彪惊叫,血珠飞溅。同一刹那,啪一声暴音,玉扇拍中拐仙攻出的拐杖。

拐仙毕竟老人,而且是横方向受力,身不由已,被震得测飞文外,踉跄地又退了三步。玉扇书生玉扇轻摇,冷冷一笑说:“你们都老了,全是空有虚名的废物。”

独眼彪在丈外着地,屈下左膝挫倒,左肋下鲜血淋漓,被扇斜划了一条血缝,可能肋骨也受伤了。

拨火构变成半月形,成了废物。

老太婆大惊,脱口而出:”“般若大真力,似九华地藏道场笑和尚的不传之秘,这小辈出手便用绝招伤人,好恶毒的心肠。”

玉扇书生玉扇轻摇,徐徐向捂住伤口挫倒在地的独限彪走去,­阴­森森地说:“你死不了,在下要活着带你到岳州。”

“还有老身呢?”老太婆踱出来说,寿星杖也伸出来。

玉扇书生转对着老太婆,寒着脸说:“在下要废了你,免得你厚着脸皮倚老卖老到处充前辈吓唬人,也免得你在江湖上活现世……咦……”

异声起自枣林,一个簸箕大的跋形怪物,闪烁着银光飞旋而至,玉扇书生知道厉害,扇交左手拔剑向怪物挥去,怪物在剑尖前突然上升、倒转、回旋、返飞。

“哈哈哈哈……”狂笑声震耳欲聋。

受伤的独眼彪一声呻吟,心衰力竭地向前一立卜。

拐仙夫­妇­坐倒在地,双手掩耳浑身战栗。玉扇书生打一冷战,抱元守一举剑行动抗拒笑声。幸而笑声倏起倏落,枣林中踱出一个一身银衣、佩银剑、手握银­色­遮阳帽的年轻少年郎。刚才那可飞舞自如的怪物,就是这项绢制的银­色­遮阳帽。

这位少年郎比玉扇书生更年轻、更俊更潇洒,一双黑亮的星目魔力无穷,怎么看也不像个男子汉。

“这位仁兄练的不是般若大真力。”银衣少年一面接近一面说:“笑和尚一代高僧,会有这种狂傲的弟子。”

玉扇书生脸上一阵白一阵青,一咬牙,举剑问:“你是谁?阁下好­精­纯的摄魂魔音啊!”

“夸奖夸奖。人比他们三个老废物要强些。”

“在下申士杰,阁下尊姓?为何要助这几个废物?”

“因为在下看不惯你那种自命英雄的可憎嘴脸。”

“你”

“你是这样行侠的?我在等你的解释。”

“你要管闲事?”

“你不也在管闲事吗?”银衣少年咄咄迫人。

“这……”

“哈哈哈……”林内笑声又起,踱出一个白发怪人:“银衣使者,他不是管闲事,而是别俱用心。”“他是为什么?”银衣使者问。

“天南一剑的女儿,美得像瑶台仙子。这位仁兄为了要用独眼彪的脑袋博心上人一笑,所以拍胸膛保证来走一遭,假行侠之名,杀人以博美人一笑。”

自从老人出现,玉扇书生便恐怖地直发抖,惊恐地死盯着老人腰带上那具拳头大的玉雕骷髅头。等老人逐渐走近更是如见鬼扭般,五扇书生向后退走。

“你敢走?”怪老人冷叱。

“晚……晚辈……”玉扇书生语不成声,不敢再退。

“独眼彪心不够黑,手不够狠,丢尽了咱们黑道朋友的脸,所以只配在这里现世。小辈,你行侠用他来祭剑,这算什么?你如果有种,何不向老夫来?”怪老人狞笑着说。

“晚……晚辈……”玉扇书生仍未恢复正常。

“老夫横行天下近一甲子,心狠手辣满手血腥,天下间想要将我玉骷髅毕天奇化骨扬灰的人,比尿坑里的姐虫要多上千万倍,小辈,你把我一刻砍了再剥皮抽筋,保证你可以侠名满天下。声誉将盖过圣剑神刀。名利双收,一举成名。来啦!机会不可错过,你的剑磨过了没有?”

面对这位武林朋友闻名丧胆的字内三魔之一,玉扇书生几乎快要崩溃了,突然扭头狂奔,急如丧家之犬。

玉扇书生一跑,玉骷髅老魔反而怔住了。

玉骷髅讶然叫:“武林一绝绝剑雷一呜调教出来的门人子弟,怎么这样窝囊胆小?雷一鸣完蛋了,这小子真替师门增光不少,异教异教,报应报应。”

银衣使者哼了一声,说:“都是你,就会亮出你那活招牌唬人,你把他吓跑了,我要你赔。”“哈哈!你说得真妙,人跑了,哪能赔产’“不赔就惟你是问。”银衣使者说,突然一掌拍出。玉骷髅哈哈一笑,例跳八尺,摇头说:“打不得,万一你不小心摔破了头,你那老鬼师父找我讨公道,我可吃不消,走啦!赶快到县城找老酒填五脏庙要紧。这里的事,用不着你我Сhā手。”

银衣使者将遮然帽往上一戴,低低的帽檐隐约可看到锋利的暗藏花瓣式薄刃,如被削中哪有命在?“真该走了。”银衣使者说。

两人说走便走,扬长而去。

拐仙倒抽一口凉气,夫­妇­俩将昏迷的独眼彪抬入屋内,刚上了药,独眼彪便醒来了,虚脱地问:“老哥,那……那狂小子呢?”

拐仙一面熟练地裹伤巾,一面说:“走了,丢人现眼。”“那可怕的笑声……”

“好象是一种可怕的、令人心智丧失的魔音,把那位自命侠义英雄的狂小子,吓得屁滚尿流逃掉了。”

“是摄魂魔君来了?”

“是玉骷髅毕天奇。老赵,你还记得江湖道上,谁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穿银衣公然亮像的?”“邪道第一高手银龙纪年,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魔头。

咦!你是说他来了?”

“是个穿银衣叫银衣使者的年轻小伙子……”

拐他将所发生的变故说了,最后说:“玉骷髅居外。”银衣使者没老没少地笑,我料想银衣使者是银龙的门人或子侄,不然岂能获得玉骷髅的礼遇?”

“这地方不能住了。”独眼彪失声长叹:“这些名震天下的凶魔在此出现,日后是非必多。老哥,咱们得赶快迁地为良了。”

枣林的另一端;原先隐身察看的苟文祥离开藏身处,越野而走四中哺哺自语:“玉扇书生那种人如果算侠,侠也真不值钱了。晤!那银衣使者很不错,扮男装相当不错。”

他眼见这一场江湖的恩怨启幕和收场,觉得很有趣。独眼彪的不服老;拐仙夫­妇­的主持公道;银衣使者的打抱不平;玉骷髅的嘻笑怒骂嘲世态度;五扇收生的欺善怕恶……这对一个对世俗漠然的青年人来说,的确是很新鲜有趣的事。

襄城是一座山区边缘、民风淳朴的小城,想不到在无意中让他看到这一种不平常的事,真是眼福不浅。

想起银衣使者,他心底油然兴起羡慕的感觉。

同时,荀文祥也感到很奇怪,这小地方今天怎么突然来了一些江湖上名号响亮的人物呢?那位天涯浪客身手不凡,而身于卖唱下九流已经不同凡俗,出现在僻野穷乡更是不合情理。他在想:也许有什么不平常的事要发生了。不管发生什么大事,必定与他无关,他用不着担心,因为他从不过问于己无关的事。

暮­色­四起,越过一座小何,登山小径在望。一脚跨入小径,他突然站住了。

路两侧林深草茂,小径向上婉蜒伸展,前后不见人踪,可听到归巢的鸟满山叫鸣。他站得笔直,凝神前视,­祼­露在外的手臂,表面的皮肤在收缩,­鸡­皮疙瘩触目,每一根汗毛直竖而起。

久久,鸟鸣声突然静止。

一声鬼啸起自右侧茂林深处,似乎突然­阴­风四起,树后革中四面八方似乎鬼影憧撞,鬼声瞅瞅忽远忽近。

他几立有如石翁仲,呼吸似乎已经停止。

蓦地——异啸划空,一颗拳大光芒闪烁的绿星,划出一道快速的绿虹,从上面电­射­而下,距他身前约三尺左右。突然折向往外飘,投入三丈外的茂革中,绿烟四散。

“咦!”林深入传出一声惊讶的叫声。他的藤杖突然上升,信手一排,身形不徐不疾地斜移一步。

杖上传出异音,另一道淡淡的晶晶光芒,从他的身侧一掠而过。快逾电闪,掠过后方听到隐隐的破空飞行异啸,远出三文外没入一株大树­干­内不见了。

般文祥举起的山藤杖,出现三杖暗青­色­的四寸扁针,穿乡山藤杖横贯在上,发出森森冷芒,草丛中黑影暴起,远从三丈外飞扑而来。

单刀来势电耀霆击,但见虚影一闪,便侧移了丈外,扬刀作势行第二次攻击。

“孤鹤丹士不在,我找你。”黑衣人说。

“你为何找孤鹤仙长?”他讶然问。据他所知,这十余年来,从来没有登门找孤鹤丹士动手动脚的人。仅偶然有城里的人来买丹药。

孤鹤丹士除了不时到县城卖药外,便是带他远走的伏牛山区采药,最远曾带他到湖广荆山。除了与野兽打交道之外,从没与人冲突,为何今晚有人上门行凶?

“你不必问因果,你可是孤鹤丹上的弟子?”

“在下尚未拜师,仅是老神仙的守炉弟子。”“那就好,他到何处去了?”

“就算我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他平静地说。他想起了独眼彪,要不是他多嘴,可能不会发生玉扇书生登门寻仇的事,他应该放明白些了。

“只怕由不得你。”黑衣人凶狠地说。

又是一个由他不得的人,天涯浪客就曾经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我懒得和你计较。”他说,准备撤走。

黑衣人发出一声低叱,四面八方草摇被动。他知道附近潜伏着不少人,凭他出入深山大泽采药的经验,连潜伏的野兽也逃不过他的耳目,何况是人?

荀文祥除了与野兽格斗的经验外,他不曾与人交过手,虽然知道自己天生神力,技击­精­搏。但却缺乏搏击的经验,稍一不慎,便会打人命官司,因此他从没打算与人争强斗胜,而他的生活环境也十分单纯,也没有与人拼命的必要。

今晚他碰上了需要拼斗的困境了,恐怕真的由不了他啦!但无论如何,他不希望与人动手。

如果他不及早抽身,人群合围就大事不妙了。他一声长笑,杖向外一挥,左手一伸,头上的发结解开了,长发披散,身躯快速地旋转,罡风呼啸,冷气森森。

四面八方人影暴动,刀剑之声入耳。

黑衣人一怔,咦了一声,他像一阵­阴­风,从西南角逸走。

“哎呀……”西南角三名阻路的人,如被狂风所利,向两侧飞跌,砰然有声。

“这家伙会妖术。”有人惊中。空山寂寂,他已平空消失了。

黑衣人只看到灰影乘风而逝,惊得毛骨惊然,收对惶然急叫:“快撤!三弟,快传讯通知在葛仙宫守候的人小心,那老妖道可能比这家伙更可伯。”

胡哨声传出了,片刻便传抵山巅。

葛仙宫是近山巅的一座小道观,平时仅有三名香火道人在内清修。

后进殿测方的大院,是孤鹤丹士的练丹房。荀文祥自己有一间卧室。如果是炼丹期间,他不但要照顾炉火,要按时添加药材,要远到山腰下到丹井挑水,在火候紧要关头,还要唤醒丹上查察火候变化的控制秘决,真够他忙的。

对外,他是随孤鹤丹士学炼丹阳术的守炉人。其实荀文祥却是孤鹤丹上的秘学传人。

孤鹤丹士在葛仙宫,耽了二十年漫长岁月,他那只带来的丹顶鹤已出现老态。

县城附近的人们,皆知道他的丹药不错,谁也不知老丹士的过去,也没有人留意他的未来。

其实,孤鹤丹士不仅是炼治病的丹药,也炼各种稀奇古怪的所谓丹砂。

丹房后有一具巨大的奇异鼎炉,有大型风箱,也有从汝州与南召山区挖来的各种矿石,冶炼出来的怪金属,只有苟文祥知道其中奥秘。总之,他是个富有传奇­性­、­精­研宇宙奥秘的传统玄门弟子,而非跳神撵鬼的道教术上之类。

他一辈子也没穿过装神弄鬼的道施。但当地的人,皆依惯例称他老道、仙师,他也不以为什,不加辩解。

他卖的丹药,都是一些平常用的丹九散,从不替人治病,卖丹药为的是嫌些银钱开销,因为葛仙它的香火有限得很。

荀文祥警觉地出现在宫门外,他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宫观依旧,入侵的人都撤走了,丹房一塌糊涂,所有的药材、矿石、药瓶……乱七八糟丢得遍地都是,显然来人彻底按遍这地方,大概是搜寻什么他们志在必得的东西。

据三位香火道人说。来人是申牌左右到达的,人数众我。先包围全宫,然后侵入寻找孤鹤丹上,把香火道人囚禁在大殿,搜遍了每一处隐蔽的角落。

孤鹤丹士是近午时离宫的,带了丹顶鹤,芒鞋分杖飘然下山,迄今尚未返回。

荀文祥在丹堂北首的一株古松的树洞内,找到了孤鹤丹上留下的一封手书。

上面写着:“岁星昼见;客星扫北极五星犯东垣少宰。日中黑子现。本命离宫因而受引,四营变乱,六侵于七,少阳太阳蒙昧不明。为师与汝,将受此宇极源所扰,此即所谓劫数。为师避劫大庄,汝亦将历劫风尘。十年后再行相见。

今后三年之内,汝每晚练气时,须首离足坎,以期水火并济,可望安度危难。天心莫测,好自为之。”

孤鹤丹士从不教他学神仙,仅教他长生保命术,虽则难免牵涉到五行­阴­阳等等神秘术数,但选信的成分并不大。

吃的方面粗茶淡饭,多吃野蔬瓜果,内腑自然清而不浊,练技击气功,可以强身健体,有危难时可以自保,平时不风寒疾病所侵。

早晚行功可令身心舒泰,清心寡欲不为七倩所伤。寝时按本命星座定位,可令体仙生机顺手自然展。

这一点近乎迷信,这与风水先生替人定宅位差不多,宅位定对了,宅主人兴旺有期;定错了,很可能殃及子孙。

修道人就相信宇宙中,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无时无刻不在人体内循环流动,在某一时间,这种力量如果形成逆流,那就百病丛生,事事不如事,信不信由你。

有道行善气­色­的人,一眼便可看出对方是否体内逆流已经形成。有些江湖术上,就是对这种学问一知半解用来骗人。

荀文祥回到自己的居室,将丹士的手书火化了,心中将信将疑。显然,丹士的确有未卜先知之能,在劫乱光临前走避祸去了。

至于丹师说他将历劫风尘,那怎么可能呢?他在这里土生土长,有田有地有根,平生无大志,生在这里死在这里,怎会有历劫风尘?

花了一个时辰,他将凌乱的丹房整理停当,草草吃完晚餐,他在鼎炉上点起一根特制的径寸粗松明。这松明的确特殊,玛瑙­色­的柱体看似松明,其实另有秘密。

不管怎样吹,也不会息灭,风大时,火焰随风而动,似乎已经息了,但仍有一星火影。风一过,火星再吐焰苗。这就是位师父丹师惊世骇俗。

更可能被官府捉去妖术惑众法办,官府最忌讳这些与众不同的奇事异物。

夜已深,不时传来一阵阵袅呜,和三两声野狗的长降,好个凄凉的夜。

鼎炉的室中心,松明的火焰其­色­|­乳­白略带青­色­,有焰没有烟,也没有一般松明的毕剥声传出。

他在距炉八尺左右打坐,背倚鼎炉,光并不影响他的视力。窗外,树影摇曳,月光将树影投­射­在窗纸上,像是鬼影在摇动。

丹室门大开,他面向门外,双目敛神内视,像一个石人。他的膝上,横置着他那根山藤杖。左股旁,放置着一堆熟裂的松球。右股旁,有一堆带有芒的麦粒。

今晚他破例穿上了灰­色­的宽大长袍,头上的黑油油长发披下双肩,垂及腰际,猛一看去,真会令人吓一大跳,真像个来自地狱深处的鬼魂。

窗外虫声倏止,风声飒然。

他心潮一阵汹涌,但丝纹不动。片刻,左窗无声而启。右窗人影一闪而没,但声息全无。

一个袍拽地,戴了头罩的高大黑影,鬼魅幻形似的突然出现在门口,双脚已在门槛内。

他不言不语,甚至双目也未张。

就这样,两人遥遥相对,不言不动,僵住了。久久,神秘怪客似乎不耐烦,用­阴­森森带有七八分鬼气的声音问:“孤鹤丹士还没有回来吗?”“老神仙云游去了。”他沉静地答。

“你是他的弟子?”“也是,也不是。”

“此话怎讲?”“在下是守炉人。”

“你就是傍晚时分,在山下用五行遁术遁走的人?”

“你们到底是为何而来?”他反问。

“老夫要丹士的武林至宝拔毛洗髓九转神丹。”

“这里只有一封金丸,二宝千金,三室救疫散,四神补虚膏,五腑保命丹,六味地黄……”

“住口!”黑袍怪客沉叱。他双目睁开了,星目炯炯。

“老夫已查出孤鹤丹上的底细。”黑袍怪人说:“他就是四十年前,以三颗九转神丸,救了行将入棺的飞云神龙,未留下姓名的白胡子老道,四十年人,他仍是那龟开鹤像的白胡子道人。”

“在下不知道老神仙的往事,只知道老神仙从不卖珍丹宝丸。”

“你不打算合作了?”黑袍怪人语气益厉。“你们已经搜过了,还不死心?”

“跑得了老道,跑不了宫观。小辈,你是不是倚仗有妖术在身,便可以吓阻老夫?”

“正相反,在下真怕你们行凶。”

“给你数十声数,权衡利害,数尽,你将后悔莫及。”

“你……”

“-!二!三!”

“你闪讲不讲理?”他高叫。

“四!五!六!”

“荀少爷,救……救命……”一名倒在地下的香火道人惊骇地狂叫。

“七!八!九……”

他星目怒睁,剑眉一场,沉声说:“你们虐待手无缚­鸡­之力的可怜香火道人,这算什么?你们“十!”声落,黑袍怪人一闪不见。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向狼狈爬起来的三名香火道人说:“你们先进入药室,千万不要出来。”

三名香火道人踉跄地向药门走,距药室门尚有五六步,突然三人同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摔倒在地。

不等他起身上前察看,两窗和门外,突然喷来五六道黑黑的水柱,血腥触鼻。

是黑狗血,专破妖术的宝具。

想躲也躲不掉,他成了全身污血的秽人。

“你们简直岂有此理!”他恼火地叫。

特装的松明一明一灭,被黑狗血所波及,但火焰一伸,室内重放光明。

三道电虹从在窗­射­入,全袭向他的胁肋。

他大袖一挥,三把飞刀消失在袖里。

“你们走吧!不要太过份了。”他强抑怒火说。有物击中墙壁,发出一声异响,淡淡的轻烟片刻便弥漫全室。

他手脚一松,头向下一搭。

一个全身灰暗的人影,幽灵似的掠入,在他身前背着手向他审视良久,然后哼了一声,伸手便抓他的头发。

手一触他的顶门,人突然向下跌伏,跪伏如羊声息俱无,极像一位俯优向神祷告的虔诚信徒。

松明的火焰一跳,再跳,第三跳颜­色­全变了。火焰的长度也变了,由原来的两寸变成三寸,但焰径却缩小,拉得小小地,颜­色­转青,然后变绿。

原来明亮的丹房,变得一片股肽惨绿,鬼气冲天。从血腥中,可嗅到另一种若有若无的霉革气味。

“咦!”门外传来了惊噫声,啪一声响,绿焰爆烈,全室陷入沉沉黑暗中,仅有的光源终于熄灭了。

黑暗中,­阴­风乍起,气流激荡,啸风声有如鬼影嗽晰,幽灵夜泣。

外面有奔跑声,脚步怆煌杂乱。黑暗中,传来乍雷似的沉叱:“站住!你们都是些怕死鬼吗?邪不胜正,妖术何足道哉?你们这些心目中没有鬼神的人,怎么就被一些障眼幻术和法器的异声吓惨了?”

“用火烧他出来。”有人怒叫。

“我来放火。”另一个低沉的嗓音说。

“我到外面弄些­干­草来。”另一个说。

“厨房内有柴草,我去……哎……”

“啊!……”另一个的狂叫声震耳。

“谁用松球打我?”有人怒喝。门内黑影出现,上身向上伸,下身前移跨入院中,上身仍向上伸高,高出檐下仍在上升。

老天爷!那是一个巨大无朋,两丈高的巨灵,黑长袍直拖近地面,斗大的头,须发如飞蓬,一双巨眼绿芒闪烁,手中举着一根两丈长的绿炎通明的大刀。

夜雨飒然,满院子里都有啸风声传出,雨滴着地,响起入耳。

巨灵的头部,绿­色­的云雾腾涌。

“哎呀……”在院子里列阵的七八个人影狂叫。

“天!这鬼雨好厉害。”有人惊骇地在叫。仅片刻间,院子里冷冷清清,鬼影俱无,人都跑光被怪雨打得一个个抱头鼠窜,被巨灵吓了个屁滚尿流,连主事的黑袍怪人也溜之大吉了。

不久,丹房灯光重现。

荀文祥将三位被飞蝗石击昏的香火道人送走,自己勤快地清洗全身和丹房的黑狗血,换妥了衣裤,他闭上丹房门,踏入院子返回自己的居室。

刚点上灯,虚掩的房门悄然而开,他的卧室很简朴,一床一桌别无长物。

“把桌下的凳子拖出来坐,不客气。”他平静地说,将先前置于鼎炉上的特制松明放在床头的枕旁。他在里向内的,竟然知道来了客人。

身后没有任何声音,荀文祥咦了一声,一面转身一面说:“好香,原来是一位姑娘呀!”

真是一位姑娘,黑帕包头,黑­色­的夜行农,这种紧身夜行衣穿在身材成熟的女人身上,曲线玲现十分惹眼。

这位姑娘的身材十分诱人,浑身是魁力。衣黑,肌夫却晶莹如玉,瓜子脸眉目如画,尤其那双深潭似的大眼睛,真有令人着魔的勾魂摄魄魁力。

背系长剑,系带在恰到好处的酥脑结了带花。小蛮腰被皮护腰扣得瘦小盈握,黑­色­的百宝囊外面绣了一头栩栩如生的展翅白凤凰。看年纪,十六七岁花样年华,秀丽中有英风流露,站在门外,用充满疑问困惑的眼眸,大胆地注视长袍飘逸的主人,迟疑地问:“你……你是怎样弄的?”

室内品流甚高的幽香流动,幽香发自黑衣女郎的身上。

他脸一红,讪讪地说:“房里简陋,不家女宾光临。在下先前不知来的是位姑娘,抱歉。”

陌生的姑娘,怎能半夜三更地入单身陌生男子的卧室?

所以黑衣女郎站在房门外,对他问非所答的态度似感不满,她说:“你还没回答本姑娘的话呢?”

“哦!在下还不明白姑娘话中之意呢!”

“我是说,那些风声、怪雨、两丈高的巨灵、烟雾等等。”

“姑娘躲在后殿的飞檐上,应该旁观者清。”

“我”

“吓愣了,是不是?”他笑问。

“哼!你……你胡说?我如果被吓愣了,岂不早跑掉了?相距甚远,看不清嘛。哼!我根本不相信世间真有鬼神。”

“那你怎知是我弄鬼?”

“那些人逃掉了,你以后的举动我都看到了,当然知道是你弄鬼。’”

“你是他们一伙的?”

“不是,我是跟踪一个银衣人,把人跟丢人,迷失在这一带山林里,误打误撞赶上了这场盛会。”

“他们是些什么人?”

“我怎知道?他们都戴了头罩,定是一些见不得人的下三滥,但武艺相当不错,轻功更佳。”

“你的轻功比他们高明多了。”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此地不便,请姑娘移往大殿,请。”大殿神案上的长明灯,投­射­出暗黄|­色­的光芒。黑衣女郎在拜台上落坐,他侧坐在左首的拜垫上。

“其实,说穿了不值一笑。”他正襟危坐目不旁神视:“山上夜间本来就是凉风习习,只利用冈箱口装置了一只音哨,风箱压柄适宜的重物镇住,自然慢慢压下,风声便可乱真了啦!洒一些麦粒,麦粒有有刺,岂不就是怪雨。巨灵更简单,丈余高的高跷,加上一件大袍就活龙活现啦!心虚的人不吓死才是怪事。”

“可是……”黑衣姑娘说:“巨灵身上的怪光“那是­精­炼的青磷。斗大的假头安装了喷烟管,不值识者一笑。”

“原来你们老道,都是用这种手段骗人的。”黑衣姑娘恍然地笑说。

“学道的人,多少会一些机械之学,穷理采微,涉猎术数。等到万一穷途末路,难免用来骗人。”

他懒得为自己的身份辩护:“姑娘住何处?可知下山的路吗?”

“现在我已经知道了。哦!访问道长如何称呼?”黑衣女郎含笑问,深潭似的大眼在他的脸部凝视。

“这……贫道青松。”他信口胡说。

“我姓舒。”黑衣女郎大方地说:“看来,道长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便可应付眼前的困难。如果他们不死心去而复来,你应付得了吗?”“希望他们不要来。”

“一般说来,武林人不愿冒险和具有法术的人动手的,因为胜者不武,负了脸上无光。”“人是说他们不会来了?”

“大概是的。”舒姑娘语气颇为肯定:“你不需要帮助,我该走了。”

“舒姑娘,我送你下山。”他自告奋勇。

“不必了,谢谢”

送出宫门外,舒姑娘转身向苟文祥嫣然一笑说:“青松道长,我有句话不知该问不该问?”

“姑娘有何请教?”他问。

“青松道长,你真是葛仙宫的道人?”

“我在这里已经职了十几年。”

“据我所知,四十岁以下的人出家或学道是犯禁的,所以在江湖行走的僧道,决无四十以下药人,不管你是不是玄门弟子,要是在外面走动,最好不要穿道袍,不然你地给自己带来天大的麻烦。”

“我知道禁令。”他说:“我不会在外地云游。”

“就算你穿了道农,也不像个方外人。”舒姑娘摇摇头道:“至少,你没有仙风道骨的神韵。”

“好,下次与人打交道时,我会摆出道貌岸然的神态,也许可以多骗些香火钱。呵呵……”

“你再装也装不出多少道貌。”舒姑娘,转身急步走上下山的小径。

荀文祥目送舒姑娘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他淡淡一笑哺哺自语:“她是一位好姑娘。”刚准备转身返宫,突然听到隐隐的警锣声。

在乡间,每一村镇皆编有民壮,如有匪警,即鸣警锣求援,附近村庄的壮丁,皆无条件地赶来声援救应。

但不论昼夜,警锣是不可乱敲的。

荀文祥奔上奔上富旁的山坡,循声远眺。西南方出现一片红光,警锣声清晰可闻。

“咦!祥云在竟会失火?”他讶然自语。祥云庄是附近最壮观的庄了,庄主邓国安不但是本地的富豪,也是声誉甚隆的武林世家。

庄内的房屋皆是砖造,每一户皆建有风火墙,邓家的子弟和佃户,皆有严密的,怎会失火?

荀文祥摇摇头,入宫而去。祥云庄失火,根本不着他耽心,邓家的子弟足以应付自如。第三章火烧祥云文祥被冤

刚就寝,便听到大殿传来三声钟鸣。他吃了一惊,一阵心血汹涌,一阵寒颤过全身,毛骨悚然的感觉令他警觉到又将有大事发生。

“你们到底有完没有?”他在心中暗叫。半夜三更,大殿竟有钟声传出,事态极不寻常,击钟的人如不是疯了,就是有所为而来。

荀文祥真有点冒火了,悄然下床,穿着停当。他信手抽出枕下的一柄戒尺纳人抽中,将一只鬼面具戴上,无声无息地走出房在趋大殿。

大殿其实并不大。供的神像仅有一个:葛仙翁玄。摆法器的长案上,有只金钟径不及八寸,与一般寺庙的钟鼓相较,显得小气多了。

幽暗的大殿长命灯光朦胧,香烟袅袅,半斜的拜台上,坐着一个流三丫髻、绿衣绿裙腰悬古剑的年轻女。女郎面向外,一双寒星似的明眸冷电四­射­。

久久,似乎等得不耐烦,站起转趋长案,伸手再次拍起钟糙,作势敲击金钟。

“不要再敲了。”殿角突然传出尖锐不带人气的语音,至少不像是正常的人声。

绿衣女郎一怔,警沉地扭头循声注视。她脸­色­一变,但立即恢复原状。

那儿,相距不足两文,站着一个黑相拖地,大袖宽在,披发及腰难发男女,青面擦牙极为恐怖的高大怪人。

她放下担,淡淡一笑说:“当然,我不信你是妖魔鬼怪,但你入殿的轻功身法,却是第一流的高手中的高手。”

怪人是荀文祥,左手徐抬,宽大的袖子力一抖动,手露出袖口,慕地向前一伸。“蓬”一声怪音,一道眩目的惨绿­色­快速火流,向绿衣女郎喷去,一闪即没。

火流远及文外,绿衣女竟然不为所动,仅星目不自觉地眨动数次,似乎早已料到火洗决难近身。

他的右手徐抬,又将有所举动。

“大概还有不少法宝。”绿衣女郎说,纤纤玉手徐徐移向剑把,星目中冷电更盛。一条五彩烟柱激­射­而出,远出丈外便涨大三四倍,涌向绿衣女郎的脸面。

这次绿衣女郎没有先前镇定了,一声龙吟,晶光耀目的宝剑出鞘,信手一挥。墓地——风雷骤发,剑气随剑外进,挡住了邀­射­而来的彩烟。彩烟在剑气的阻挡下四散而逝,怪味触鼻。

绿衣­妇­郎冷哼一声,娇叱道:“该死!原来是你在作怪。”

他也哼了一声,冷冷地说:“葛仙官方外人清修之地,姑娘午夜乱闯已是不该,乱击法器扰人清净,你还有道理。”

“本姑娘不久前听人说葛仙宫出了妖魅,所以前来看看究竟,半夜三更不便乱闯,不敲钟便不会有人出来接待。看来,你就是把人吓走的妖魁了。”

“你不怕妖魁?”

本姑娘从来不相信妖怪神佛。”

“你胆气不错。”

“你为何要装神弄鬼吓人?”

“你何不问那些人为何前来闹事。”

“当然问过了。”绿衣女郎理直气壮:“他们是连夜上山找老道买药的,被妖魁吓得逃下山去了,你会妖术,必定是此它假藉卖药骗人的妖道。”

“他们?他们是些什么人?”他冷冷地追问。

“三个胆都快吓破的村夫。”

“他们……”

“心虚的人最会强辩。”绿衣女郎打断他的话:“本姑娘已亲眼看见你用妖术,擒住你送官究办决错不了。”

“你是办案的公人吗?你为什么要擒我?”他笑了,虽然绿衣女郎看不见他鬼面具后的笑容。

“你知道,诬告的罪是相当严重的,谁能替你指证我用妖术?你单方面的证词是不足采用的。”他毫不冲动地解释:“再说,你一个外地的青春少女,我不信你胆敢与我在公堂众目睽睽之下,打这种保输不赢的官司。”

他说的是真情,在襄城,谁不知道他是卖药的葛仙宫孤鹤丹士得力的臂膀,守炉人苟文祥?

而且他的父亲荀伯昌,在地方上是不折不扣的名土,耕读传家标准的上流名门仕绅,也是本县名气相当大的秀才,上了公堂,县太爷还得客气地看座呢!秀才不是功名,却可提高身份地位。

“本姑娘不用世俗的传统办法送官究治,把你异成残废,搜取所有的证物,附上你的亲手画押认罪状,半夜往公堂上一夜。”绿衣女郎美丽的眸子里杀机怒涌:“这是白道英雄处置歹徒最光明正大的手法。如果为了省事,另一种手段就更简单了。”

“哦!我已经看出,你要用另一种更简单的手段来对付我了。”

“不惜。因为本姑娘发觉你对官场的事并不陌生,很可能会在审问时反咬本姑娘一口。”

“你总算不糊涂……”话未完,绿衣女郎突起发难。她一不作手势,二不先发警告,但见晶芒电­射­,身到合一发起攻击,锋尖闪电似的指向苟文祥的右肩并要|­茓­,彻骨奇寒的剑气如想微排空,凌空无比。

既使是外行人,也可看出这一把可绝壁穿洞,无坚不摧的宝剑。内行人更一目了然,绿衣女郎的剑术极为神奥迅疾,已用内力御剑,剑上已可发出剑气伤人。

荀文祥是行家,虽则他从未用过真剑,更不曾真正与猛兽之外的人搏斗过。但苟文祥却知道这位绿衣女郎的剑术极为可怕,如果逃避,势将遭受到绵绵不绝的更猛烈攻击。

自卫的本能,驱使荀文祥将戒尺伸出袖口。就在创尖行将及体的瞬间,戒尺以电光石火似的奇速,与剑行巧妙的、神奥的摔然接触。

“铮!”龙吟震耳,人影倏分。绿衣女郎侧飘八尺,脸­色­一变,讶然叫:“你……你用什么神奇兵刃,硬接我的寒魄神剑?”

“荀文祥退了两步,戒尺已隐人大袖内,戒尺仅长一尺,隐藏容易。荀文祥定下心神,说:“姑娘,你不该乘人不备用剑袭击。”

“对付会妖术的人,必须抢制先机。再说,我的剑早就指向你,你还有什么好埋怨的?”“你“再接我一剑。”绿衣女沉叱,剑动风雷具发,晶虹先向外进,近身的瞬间突然转变为内聚,似乎有无数的刻指向一点,这一点正是他的心坎要处。这一招不但快速绝从,而且变化莫测,深是剑道神髓,令对方莫测所自来,招架或内避皆难逃剑势的控制。

他毕竟缺乏搏斗的经验,一看到势有异,顿萌退意,人突然下挫,高不及三尺,但见他像是幽灵幻影,化一阵微风,从剑尖前掠走。

眨睡间便脱出剑势的笼罩,出现在丈外,长身而起站稳说:“你如果不知趣,我要用三昧真火对付你。”

绿衣女郎第二把失效,大感意外,恼羞成怒啦!绿衣女郎秀眉一挑,逼进说:“邪不胜正,有多少障眼妖术,你尽量施展好了,本姑娘今晚必定除去你为世除害。”

他左掌路侧倏然吐出,异音刺耳,惨绿­色­的火流随掌吐出,直喷丈外。火流乍现乍熄,但文外神案的一卷檀香,突然起火燃烧,而且燃烧甚烈。

“如果你脸上挨上这么一下,结果如何?”他沉声说:“你很美,姑娘,但脸上烧掉一层皮,太不幸了。你如果认为这是障眼法,我真替你……”

“你认识这种暗器吗?”绿衣女郎打断他的话,左手一伸。晶莹如玉的手掌中,排列着三枚金芒耀目,刻了飞凰图案的三寸菱形扁针。“不知道。”

“真的?”“当然。”

“本姑娘要用金凤针对付你。此针其实并不是金装的,专破内家气功,更可破妖”殿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阴­森森的冷笑声。

“谁?”绿衣女郎警觉地喝问。门外黑沉沉,鬼影仅无。绿衣女郎转向苟文祥,冷冷一笑说:“原来你还有党羽,最好把他们叫出来。”

门外人影乍现,一位年约计四、五,面如冠玉,剑眉入鬓,一双星目光来四­射­,穿一袭紫­色­长袍的年青人当门而立。

“小凤儿。”年轻人得意地说:“你找上了一个连金风针都不认识的人来出气,岂不替今尊白道一代武林至尊丢脸吗?哈哈!小凤儿……”

绿衣女郎发出一声咒骂,挺剑疾­射­而出。年轻人一声长笑,一闪即逝,苟文祥摇摇头,也退出大殿。

荀文祥刚回到居处的院子,瓦面上传来一声怪笑,有人说:“取下你的鬼面具,上来谈谈。”一个黑影端坐在屋脊上,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有什么好谈的?在下上不去。”他说。

“不要装了,小伙子。”屋脊上的人说,声如洪钟:“就凭你能用流光遁影身法,轻而易举地.避过那一招‘银汉聚星’,丈余高的瓦面又算得了什么?上来吧!”

他略一迟疑,将鬼面具纳入怀中,墓地一鹤冲霄扶摇直上,苟文祥无声无息地登上瓦面。“好俊的功轻!了不直。”屋脊上的黑影叫:“夸奖夸奖。”

他客气地说,在瓦脊的另一端落坐。

“你与小凤儿神针玉女结怨,不会有好处的。”黑影老气横秋地说:“老夫给你的忠告:赶快远走高飞。”“在下根本不认识她。”

“什么?你真的不认识神针玉女皇甫凤?”“在下应该认识吗?”

“不要说你不认识武林第一家,白道至尊开封府老槐在圣剑皇甫长虹吧?,’“在下用不着认识。”“这么说来……”黑影沉吟:“你也不认识我­干­里追风康骏了?”

“你真的能千里追风?见了鬼了。”他摇头说。荀文祥说的是实情,他从没在江湖上闯荡,从没打算做一个江湖人,怎知道江湖上的人物?

他唯一知道的江湖人,恐怕就是祥云庄的神刀邓国安了。至于圣剑皇甫长虹,他听都没听说过。

千里追风?听起来就令人发笑,夸大得简直离了谱。

他定神向自称千里追风康骏看去,看不出这个人有何异处,瘦瘦高高的,花白的头发拘了一个懒人答,小鼻子小眼睛,其貌不扬,毫无奇处,能跑上一千里追得上风?真是见了鬼啦!

“哈!似乎你不是我道中人。”千里追风康骏说:“小伙子,大概人尚未出师,也不曾随师友出外历练,躲在这小地方埋头苦练,成就颇为惊人。据老夫所知,武林中练成流光遁影奇学的人,屈指可数,令师贵姓大名呀?”

“怪事,一定要有师父吗?”他问。

“那是当然,没有师父,怎能分辨派流出身?”

“那很重要吗?”

“当然。龙生龙,凤生风,老鼠生来就打洞,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说重不重要?”千里追风摆出夫子说教的神情:“你总不能期望男盗女娼的家庭,养育出大圣大贤的子女来。”

“晤!很像有道理。”

“本来就有道理。同样地,一个人­性­已失,凶残恶毒的师父,决不可能调教出一个养良方正的弟子。”

“刚才你提到老槐在白道至尊。”

“不错,开封老槐庄的庄主圣剑皇甫长虹。”

“这人为人如何?”他颇感兴趣地追问。

“江湖上有句口头禅:‘圣剑神刀,武林双豪。’圣剑,就是指皇甫庄主;神刀,就是贵地祥云庄的庄主神刀邓国安。”

皇甫庄主是武林世家,被誉为白道至尊。邓庄主在开封任威远镖局缥师期间,与皇甫庄主交情不薄,一剑一刀,誉满江湖。”“这么说来,他两人的刀剑,可说是无敌天下了。”

“这个……也不一定。”千里追似乎对措辞相当谨慎:“他俩人刀剑上的造诣,当然了不起,可以说闯荡江湖,罕逢敌手,但武功的高低,与武林声誉地位并无绝对的关连,武功高强,并不一定能受到江湖朋友的尊敬,以守内三魔女来说,他们只能令人害怕。”

“这是说,三魔女鬼并不弱于圣剑神刀了。”

“很难说,一个成名的人物,大都很珍惜羽毛,如非必要,甚少向另一成名人物挑战,因此很难估料谁强谁弱。”

“哦!刚才那位小凤儿……”

“神针玉女皇甫凤,圣剑星甫长虹的千金,十五岁出道在江湖历练,两年来声誉鹊起,佳评如潮,名列江湖后起之秀中的便使者,与乃兄铁胆郎群皇甫土敬,号称武林双俊彦。”

“看她今晚的所为,喷喷!委实看不出她在什么地方,我倒觉得她是非不分,武断骄傲……”

“胡说!”千里追风用沉叱打断他的批评:“你这些话落在皇甫家有亲有故的人耳中,将是一场不小的灾祸,祸从口出,知道吗?”“知道知道。哦!你大概与皇甫家无亲无故。”

“我?我是个孤魏野鬼,飘忽无定,千里道游不落痕迹,从不趋炎附势。你用法术得罪了小凤儿,皇甫家朋友满天下,我真替你耽心。”千里追风语气沉重地说。

“谢谢啦!我一个修真的闲云野鸽,与世无争不离本乡本土,奉公守法安贫乐道,那些英雄豪侠哪有工夫找我的麻烦?哦!被小凤儿追逐的少年公子是什么人?”

“紫衣秀士费浩,来头不小。”“他不怕皇甫家?”

“他什么也不怕,真才实学并不比小风差多少,你听说过红尘双邪?”

“我什么都没听说过。”他老老实实地答。

“红尘双邪,指江湖造两个神秘莫测,喜怒无常的怪杰。一个叫邪剑舒徐,一个叫千手天尊费蒙。这两位仁兄,江湖黑白两道的朋友告敬鬼神而远之。紫衣秀士的老爹,就是千手天尊费蒙,父子俩的出神入化暗器,委实令武林朋友头痛。”千里追风热心地为他述说江湖知名人物:“小凤儿还对付得了紫衣秀士,她的金凤针鬼神莫测,连暗器一代宗师千手天尊,也有成顾忌。”

“如果小凤儿吃了亏,那就有大风暴可看了,圣到皇甫长虹最为护犊,一怒之下,佩上宝剑兴问罪之师,很可能又来一次正邪大决斗,那就谁是想安逸啦!”

“难怪小凤儿那么嚣张了。”他感慨地说。

“所以你得远走高飞进祸。”千里追风整衣而起:“天快亮了!我也该走啦!”说走便走,老人家沿至屋檐,轻如鸿毛向下飘落,三两间墓尔失踪。

荀文祥呆坐在屋脊,久久不动,他的思路有点乱。他身边放了一支太平萧,原来想吹一曲以舒心中郁结,所以荒吹不成腔。孤鹤丹士走了,他一个留在葛仙宫­干­什么呢?

总不能自己冶炼那些永远难以摸透的怪金属,也不能炼膏丹丸散去卖,因为他没有卖药的凭证。

他想到今晚所碰到的人,那些人所过的生活,似乎有点令他心动,有些什么奇妙的感觉吸引着他。

但苟文祥一想到刀剑,便有点意兴索然。他随着孤鹤丹上修真司长身,目的是穷研天地之奥秘,探索物理本源,和如何保全自己,清净无为与世无争,如果亲近刀剑,岂不有违夙愿?最后,他下了决心,决定安顿好这里的事,便搬回家自修。

父亲叫他读书,他真该丢开周易、礼经、律历探源……这些八辈子也穷研无尽的玩意,重读那些经世之学养志持气啦!

虽则父亲的书房积书数万卷,但乡试落孙山,枉有一肚子经世才华,却没有一展抱负的机会。

读那么多书同样派不上用场,他又何必去钻那些书堆做书虫?好在父亲说得好,说读书在明白事理,并不一定要做圣贤,如果存有功利之心去读书,不读也罢。

他觉得父亲很可爱,从没有板着脸向他说教,也不勉强他做任何事。但如果做错了事就得要把他错的根源和结果自己分析出来,这一来便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了。

主意一定,荀文祥回房倒头大睡,大概是四更将尽,他该在五更正起来炼服气术。可是由于决定搬回家,而且昨晚也历经多事,一睡下去便忘了时辰。

等到被窗上投下的晨曦所惊醒时,已经是朝阳初升时分了。他一跃而起,拍拍脑袋说:“哦!我怎么睡昏了?”

起床后穿着停当,拉开房门想至井边洗嗽,便看到门外站着两名带刀的青衣领盘的公人望着他。怔了一怔,他手拉住门,讶然轻呼。这两位公人他都认识,巡捕房的张三、李四。

这位两公人在­奸­笑,迎门挡住说:“荀少爷,等会儿再出来。”简文样一脸疑惑,讶然问:“三爷,是怎么一回事?”

“等到我们捕头到达就知道了。”李四好笑着接口。“看来,俩位好象是办案。”他说“你不知道,天没亮我们就来了。”张三仍是一脸好笑。“我,怎么……”

“不用问,到了就知道啦!荀少爷,请耐心等候,公事公办,小的无可奉告。”

荀文样走回房中,心中疑云大起。“说不定是昨晚那些人出了事。”他想。他却没想到他自己。

不久,房门推进了,外面有一大群人。国家脸膛,像貌威猛的周捕头周应龙,穿了从九品巡检官服,站在门外向他淡淡一笑说:“荀少爷,我们下山。”

荀文祥终于感到事态不寻常了,心中油然而出警兆,问:“周爷,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

“小事一件。”周巡捕微笑着说:“祥云庄邓庄主与少爷有些小误会,请少爷去澄清一下,请动身。”

提起祥云庄邓庄主,荀文样心中一震。老天爷,别又是强买他祖上留下来的那些田地吧?几年前,邓庄主派篾片上门找他爹,说他家的田地断了邓家的水源,邓家愿出每亩四两银子的市价,买水源一带的田地,以免长此以往,两家伤了和气。

邓家是出名的霸道,练武人说起话来就带了三五分霸气,附近的人家谁不让邓家五七分?他爹是秀才通着兵,有理讲不清,本来就是个怕事的人,受不了邓家的威胁,乖乖把百十亩肥田半卖半送让给邓家了事。

百­性­小民谁不怕它?更怕巡捕上门。他怀着满腹委屈,乖乖随周巡捕下山。

在山腰,他看到那座神气的三层高大有名气的瑞云楼,二楼出现乌黑一大片。“原来是昨晚烧的瑞云楼。”他想。

祥云庄如临大敌,每一个看到他的人,皆怒目而视。尤其大少在主邓忠,似乎双目中要喷出火来。

踏入大厅,他吃了一惊,你爹娘都在,坐在左首的大环椅上垂头丧气。上首主座,方面大耳像貌堂堂的庄主神刀邓国安,脸上杀气腾腾。客座,是本县的县丞荆大人。

右面的一排环椅上,坐着二少庄主邓义、大小姐美丽的邓淑、大总管邓勋。平时邓他倒还很客气的大小姐,今天也满脸寒霜。

“苟文祥带到。”周巡捕上前朝县丞荆大人行礼禀报。荆大人倒也和气,笑笑说:“荀公子,请坐。”

他爹是本县的秀才,在县衙公堂上,照例克跪。如果犯案有据,县太爷必须按律清出学政,革去秀才功名方可审问。

他也沾了乃父的光,居然有座位。他在乃父身旁的大环椅前一站,向乃父问:“爹,到底……”

“儿子,坐下。”荀老先生有气无力地说:“不管怎样,要来的终须会来。为父知道你是冤枉的“荀老先生,请暂时不要说话。”荆大人摇手相阻。他并没坐下,向荆大人惑然问:“县丞大人,这是不是问案?”

“本管前来查案,希望先了解一些枝节疑问。至于升堂问案,那是知县大人的事。”荆大人和颜悦­色­地说:“荀公子,你认识一个绰号叫天涯浪客场青的人?”

“以往不认识。”他坦率地说:“昨天傍晚时分,小可返回葛仙宫,在庄外大道上,遇上这个叫汤青的人,那是一个唱道情的人。”

“昨晚才知道的?”荆大人追问。“是的。”“不对吧?邓家的庄客,亲眼看见你和他亲热地同来同去,在庄外探路。”

“决无此事,小可……”“那汤青一共来了多少人?”“小可怎知……”

“是不是躲在东北的林子里,等你晚上领他侵入庄中杀人放火?”荆大人一步步紧逼盯人,不容他有思索的时间,完全是以对待生疑犯的态度逼套口供,似乎早已认定他是凶嫌,咬定不放,语气问厉。

“荆大人……”他情急地叫。

“我劝你不要狡辩。”荆大人沉下脸:“本管已掌握了人证,你狡辩无用。贼人侵入击杀守望,分三处放火,火光中,有人亲见你以巾蒙面,领着三名主凶冲入瑞云楼放火,说!除了汤青这外,主谋人是谁?”“大人……”

“前年你家将田卖给邓家,心情仇怨存心报复招引江湖亡命,夜袭祥云在杀人放火泄愤,法虽不容,情尚可原。”“大人……”

“荀公子,这件事令尊是否参予了?”

“大人,你不要血口喷人。”他怒不可遏:“家父虽重乡里,知书达理……”

“住口!”荆大人沉喝:“这里不是公堂,所以本官不问你咆哮公堂之罪,你得自爱些。”

“儿子。”他爹掺然地叫道:“听他们说吧!你再怎么说,他们也不会听你的,你就等他们把重要的所求说出来吧,为父已明白了三五分了。”

“荀老先生。”荆大人口气略驰:“祖业被夺,也难怪贤父子心中忿很。但当初你两家双方皆同意售受,似不应愤恨难平。昨晚的事,对庄主不愿深究,如无原告,本官当然不希望事情闹大。”

“那么,大人为何而来?”他忍不住加以质问。

“本官以勘察火灾情形名义而来。”

“那么,邓家并未正式提出控告了?”

“邓家任何时候皆可提出控告。”荆大人得意地说,用意极为明显:“你已经承认与­性­汤的在一起。”

“邓家不提控告,大概有条件了,是我家剩下的百十亩田吗?”他咬牙问。

“条件并不苟。”剂大人明笑。“邓家无意要尊府的百十亩田。其一,驱逐你出境,永远不许你踏入本县地境一步。其二,今后令尊令堂,不得藉任何理由离境。其三,你必须书凭立据,永远不与汤青那些人来往。”

“荆大人,小可不接受任何条件。”他横下了心:“根深不怕风摇动,树正何优日影斜?小可昨晚一步未离葛仙宫,可提出有力的人证!邓庄主要告他就去告吧,小可与他公堂见,公道自在人心我不信县太爷会凭邓庄主片面之词,就定小可杀人放火的罪。”

“你既然不肯接受,那么,本官依法立即逮捕你收押,并进行审证取供。”荆大人威风凛凛地说。

他不为所动,向父母说:“爹娘,你们可以回去了,孩儿与他们周旋到底,我不信天理国法会被这些人弄得糟到这种程度。”

“令堂可以回去。”荆大人说:“至于今尊,抱歉,必须清令尊至县衙一谈,因为所有的证据,皆疑与令尊有关,本官不得不委屈令尊走一趟县城。”

“儿子”他父亲向他正­色­说:“平日为父教你做人处事的道理,只要你问心无愧,为父一定会信任你的决定,我们就和他们公堂相见好了。”

他迟疑了,把父亲扯进去,的确令他心寒。邓庄主是江湖名人,圣剑神刀武林双豪,与衙门里刑房的巡检巡捕交情非浅,那位周捕头就经常出入瑞云庄,叫邓庄主为前辈叫得亲热透顶。

这些直接掌握小民百­性­身家­性­命的公爷们,要罗织罪状置他于死地,可说是易如反掌,他凭什么能和这些虎狼周旋。

“你们好恶毒的手段。”他咬牙切齿地说,而目光扫视一匝,最后死死地落在邓庄主脸上。邓在主也死死地瞪着他,脸上的肌­肉­因愤怒而抽搐,显然在强忍心头怒火。

唯一回避他目光的人,是小姑娘邓淑。邓淑其实不小了,年华十八,正是花朵般黄金青春少女最得意的年代。

“我答应前两个条件。”他继续说;“我表示小可情愿在威迫下低头。第三条小可如果要了,不啻承认与那些人是同党。一字入公门,九牛拔不出,书凭立据等于是小可的催命符。如果大人坚持,那就公堂相见好了。”

“周捕头悄然走近荆大人身边,鬼鬼祟祟附耳说了一些话。荆大人向邓庄主投过了一道询问的目光。邓庄主呼出一口长气,点点头。

“好,本官取消第三条。”荆大人让步了:“汤青那些亡命是逃不掉的,本县将行文天下缉捕归案。”

“邓庄主的朋友,也将在天涯海角等他。”周捕头火上加油:“邓庄主朋友满天下.领袖群雄,那些鼠辈早晚法网难逃,你最好离开他们远一些。”

“小可能走了吗””他强抑怒火问。

“限你今天到县衙办妥离境手续,给你三天工夫与家人团聚。”荆大人挥手:“荀老先生,贤伉俪也可以走了!得罪之处,尚清多多包涵。其实,本官也是为令郎好,令郎结交匪类,留在家乡,早晚会范下滔天之祸的。”

荀伯昌冷冷地瞥了荆大人一眼,拘了眼泪模糊的老妻,领着爱子昂然出厅而去。

祥云庄距荀家不足三里地,远出里外,荀文祥仰天长叹,感慨万端地说:“这一天我知道会来的,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他气愤填胸,也热泪满眶,凄然叫:“爹、娘,孩儿该死……”

“罢了,这件事根本与你无关。”荀伯昌转身,感慨地拍拍他的肩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孩子,他们总算没做得太绝,我们应该感谢苍天“我不会感谢苍天。”他爆发似的叫:“向苍天屈服的人,永远该活在地狱。”

“孩子……”“爹,孩子自有主见。”

“唉!”荀伯昌长叹一声:“孩子,你到许州投奔你族叔……”

“不!孩儿自有去处。”他咬牙说。“孩子,你有何打算?”“闯荡江湖。”他庄严地说:“有一天,我会让那些陷害我的人,睡在梦中也会发抖,风吹草动也会吓出一身冷汗。”

“孩子你……”

“爹,不经一事,不长一智。经过这次变故,孩儿获得一次最宝贵的经验。”他深深吸入一口气:“举世滔滔,想独善其身逃世的人,太艰难了。”

“儿子,我不是曾经告诉过你吗?”苟伯昌又是一声长叹:“逃世修真,必须有逃世修真的条件,你有父母,有家世,并不是无牵无挂的人。有牵挂就难脱七情六欲的支配,不可能修至物我两忘,至禅门四大皆空的境界。这就是王法规定年未届四十不许出家的原因所在。孩子,你变了。”

“是的。”他不假思索地答。

“儿子,我不知道该高兴,抑或是该害怕?”

“爹!请放心……”

“但愿我能放心就好了。”

路右林子里人影一闪,邢淑姑娘出现在一株大树旁,她秀丽的脸庞布满忧戚,垂下蛾首,无意识地抚弄腰巾,期期艾艾地说:“荀伯伯,这……”

他星目怒睁,哼了一声说:“令尊好恶毒的­阴­谋,好绝的手段。”

“文祥哥……”姑娘的脸­色­苍白。

“不许我返乡,荀家的田地总有一天会落在令尊的手上。不许家父迁离,就不怕我日后会回来报复。哼!请转告令尊,总有一天,他会恶梦连连,寝食难安,他将后悔嫌太迟了。”

“文祥哥,你不能昧着良心说话。”姑娘大声说:“昨天晚上,侵入瑞云楼的四名蒙面人中,其中之一身材和穿着打扮,的确像你,家父由于并未能获得确证,所以并未深入追究。你……”

“我敢武断地说,这一切都是令尊的恶毒安排,谁知道那名汤青的家伙,是不是令尊暗地里派出陷害我的证人?恐怕连姓名都是假的……”

“你胡说!天涯浪客是黑道中名号响亮的江湖亡命,家父乃……”

“废话少说。你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还想要些佬?你半途追上来,又有什么­阴­谋诡计?”他气愤地问。平时,本地人谁都知道苟文祥是个乐天知命,一团和气,从不与人计较的年轻人。

但今天,他真的变了,突如其来的打击令他­性­情大变,乃是清理中的事。邓姑娘也察觉有点不对了,盯着他发怔。

“回去告诉你爹,我会查出实情,他不会永远得意幸运,哼!”他一字一吐地说,随着最后一声冷哼,他催促父母赶路。

近午时分。他在县衙办妥离乡手续,请领了至开封的路引。在县城里,他听到一些消息,有几家大户昨晚飞贼入侵,劫走了不少珍宝,苦主受到不许报官的严厉警告,所以不敢报官。

县城在神刀邓庄主的家门附近,出了这种奇案,祥云庄哪有光彩?邓庄主成了一个大忙人。祥云庄被一群来历不明白人侵人杀人放火,神刀邓庄主的威望,受到了极严重的挑战。,他虽不是江湖人,但也嗅出了危险气息。如果邓庄主变卦,他的处境岂不是更为险恶?

他不能再逗留,回家告别父母,带了百余两纹银,踏上了茫茫旅程,投入莽莽江湖。

许州,河南的中心,兵家必争的要地,商旅云集的大埠。建安元年,首都自洛阳迁地一度曾是国都。

城并不大,周仅九里有奇,但因四座城门各建了一座关楼,扩建了外廊,门左右各建一座小门,便成了廊周四十五里的大城,俗称连环城。

城西南是风景区,是达官贵人的游乐地,最著名的有景福殿故宫和九曲地。东首有一条街,北抵城西阳苟家,南经城南的关云长庙(张桓侯庙或西乡侯庙)来得大。

关公庙之深入民心,那还是满清入主中原以后的事了。沿地的小径走,可抵另一名胜区西湖。

沿途全是些大户人家,林园别墅星罗棋布,行走其间的,皆是有头有脸的地方上名流人物。

三更天,星月无光。

倚九曲池北岸兴建,颇有名气的德茂园,来了不速之客。德茂园近地演的吟风阁,其实是园主人退职致仕,前郑州府知府大人申弘毅的书房。

申弘毅是因病致仕的,其实他的病大有文章。仕途一帆风顺,二十年苦­干­好不容易荣任一府之长,申弘毅却急流勇退装病退休,原因很简单:他受不了那群­奸­臣的压榨。

申弘毅的长公子已经二十岁乃冠之年,在州学会挂名读书,考上秀才后就不再参加乡试,无意功名。

在州城,申公子申士方是本州四公子之一,有名的才人,要做一个名符其实的才­干­,真不单,满肚子才华再加上博览群书,还得加上用功苦读。才能应付那些存心究经法难的­骚­人墨客。因此,申么子通常在书房用功,三更灯五更­鸡­,半夜立更还在吟风闻理首在书香内。

夜已深,伺候公子爷的书憧小勇已在壁角的槁上睡着了,小娃娃每晚都要偷空找时间睡大头觉。

申士方端坐在书案前,用心阅读展开的一本书。案上的文房四宝已经被书撞清理妥当,金猊炉中残香依然发出淡淡清香。

他用手指轻敲书案,目光依然落在书卷中,说:“小勇,去沏杯茶来。”小勇睡得正香甜,恐怕打雷也无法惊醒了。

没有回音,却听到另一陌生的口音说:“公子爷,真该睡了,难快叫啦?这样不要命的苦读,何苦来哉?你又不想登台入阁。”

烛火摇摇,随着语音,对面伸出一只巨灵之掌,送过一杯茶,放下顺手掀起杯盖,热气蒸腾茶香扑鼻。

“咦!”申公子抬头欣然叫:“你是怎么进来的?我怎么没有听到开门声?”第四章流浪江湖姑娘青睐

来人是荀文祥,一袭青施,黑油设一头发草草挽了一个懒人髻,脸上依然挂着他固有的平和淡笑。

但他眉梢眼角多了一种忙得很呢!”他说,喝了一口茶。

“你忙什么?找到炼丹的新秘方了?”

“我不再炼丹了。”他简要地说。

“那你……”“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下来。我的事,以后你可以打听。土方兄,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你的神­色­与往昔不一样。”申公子惑然注视着他:“我不信你这远避名利的人也会有祸事。你说的事是……”

“伯父在市政司衙门,听说还有几个朋友。”“不错,去年到任的布政使刘大人,与家父是同榜进土,交情也不错,咦!你是说……”

“草野疏狂之士,想不到竟需结交名利中人,我真是本路途穷,说来惭愧。”他失声长叹,感慨万千:“可知人在世间,要抛却七情六欲,的确不易。”

“文祥,你怎么啦?”申士方惊问:“自有记忆以来,我从没发现你怨天忧人,你是……”

“一言难尽,总之,我已是有家难奔,有国难求。”“老天,又是为了田地?”

“你猜对了,我要拜托你的事,是年底之前,请令尊设法将家父母迁离故乡。至于迁至何处,等我筹划妥当,自会派人将消息奉告。”

“什么?迁居的小事,竟要劳动布政司衙门打通关节?你是不是这里有了毛病?”申土方指指他的头说。

“不说出来你当然认为是小事了,你说我说……”荀文祥将祥云庄陷害他的事一一说了。

“哎呀!你就麻烦了。”申士方化形于­色­地说。“什么麻烦?”他问。“首先,我要知道的事,贵县的知县张家谋,是否曾经参与其事。据我所知,张知县对他的属下荆若天言听计从,两本狼狈为­奸­,与地方的豪革相处甚欢。如果是荆若天荆县丞个人出面,尚有可为。”

“你的意思是,如果张知县也参与其事……”“那就不好办了。”申上方摇头苦笑:“张知县的人期尚有两年,而且可能由地方仕绅出面,联名上呈请求给予连任……而市政刘大人是去年到任的,如无特殊变化,任期长着呢2那张知县原是刘大人的门生,他们师生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家父出面……”

“原来官场中比我想象中还要混帐。”荀文祥呼出一口长气:“那就不用麻烦你了。”

“不,我得试试,明天我向家父……”

“不必了。”他摇手相阻:“令尊与布政使刘大人的同年交情,哪比得上他们师生的关系密切?令尊如果出面,我敢保证将有一场大祸发生在你我两家。令尊致仕在家,一个过了气的同年,那比利狼狈为­奸­的门生情谊深厚?千万不要轻试惹火焚身。”

“这个……”

“我会好好处理的。”他整衣而起:“今晚我来过的事,千万不可泄露而出。夜已深,我该告辞了,若日后有线,后会有期。士方兄,请闭上眼睛!”

“你……”炉火倏灭,微风飒然。

申上方不以为怪,高声叫:小勇,快掌灯,你这睡虫!等小勇从内间取来松明点灯,荀文祥早已失去踪迹。

关庙东面便是南大街,庙前的广场自然形成一处特殊的商业区,也是龙蛇混杂,三教九流集中地。

南面,是几家旅店客栈。开封盛远车行的站头,则在北首设了店面。

在这一带如果有人闹事,只要脚程快的,片刻便可奔出南门了,到了南关便躲藏有地方了。因为平时城门有公人把守,被拦上城内就脱身不易啦!

已牌时分。苟文祥仍是昨晚的装束。人一来生得俊,而且身材修伟气概非凡,虽则梳了懒人髻穿了破青袍,依然掩不住光采,正所谓明珠在厘,宝光映掩。

广场北角,有一家制造乐器的小店。这店堂不大,左厢便是试乐室。葡文祥缓步入店,向含笑相迎的店伙计说:“店家,贵店是否可以定造各式的乐器呢?”

店伙计倚在柜上,右手指指壁上悬挂的各式利器说:“是的,客官,但仅限于丝竹两种。至于黄金等,客官可到敬业坊杨家去定造。小店的琴和瑟,,可说誉满大江南北,中州第一高手名师辛师父的制品,可说天下闻名,守内无双,客官……”

“要下不要琴瑟,要定制具渔鼓。”他微笑着说。

“渔鼓?”店伙愣了愣;“那该到敬业坊杨家……”

“在下去过了,杨家不制渔鼓。”

“客官,这就难了。据小可所知,那种玩意,通常是自制的……”

“贵店可知道附近谁能自制?”店伙说的确是实情,渔鼓不登大雅之堂,乐器店不屑制造这种简单乐器,制了也少有人问津。”

在江南,这玩意制造更简单,砍一段碗粗的竹,捉一只五六两的大青蛙剥皮­操­妥,半­干­时用蛋清制粘剂,蒙妥加上一道包线口环便大功告成,谁还到乐器店里定制?

“这…恐怕你得到乡下去找。”店伙善意地说。

“最近这几天,是否有人看到一个用渔鼓卖唱的人?”“这个……”

他从袖里掏出一块碎银,悄悄塞入对方手中低声说:“大概你已经记起来了,这人的长像是……”

“对,有这么一个人。”店伙看了银子的形状成­色­:“年约四十上来,­干­瘦虚弱,似乎有病缠身嗓门哑哑地,但唱起来另有韵味,那具渔鼓,好真好”

“他人呢?”“五六天前从南面来,在长啸堂唱了几曲道情。”

“我问的是这两天。”

“昨天有人看到他一早出了此关。”

“哦!谢谢。”他满意地点点头,递过一锭五两的银子:“天黑前如果你能替我弄到一具渔鼓,不论新旧,这锭银子你可以收下。”

“客官。”店伙将银子纳入怀中,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天黑之前,他将可以得到一具渔鼓。”

“谢谢,我会来取的。”他说,出店走了。

开刚黑,他得到一具竹制的旧渔鼓,是蛇皮制的鼓面,声音不错。

荀文祥住在北关的颖阳老店,那是一家规模不小的客栈,晚膳后不久,店中仍在忙。

南院己家号第三上房,传出一阵低沉迷人,高低音韵时徐时疾的渔臌声。在大院里在井旁洗漱的旅客,起初并不在意。

接着,低吟声清晰入耳——“我本清都上客,而今闾里天山隔;披星戴月走风尘,海角天涯寻踪迹。唉!东南西北走匆忙,名枷利锁梦一场。君不见,青山默默存万载,秦皇汉武今何在?莫如披发入山游,田­精­月华皆我有……”砰一声大震,房门被人踢开了。

一个虬须狠立粗壮如熊的大汉当门叉腰而立,打雷拟的大嗓门震耳欲聋:“狗东西!­鸡­猫狗叫的,你小子让不让人睡?简直岂有此理!”

骂得难听,火气真够旺。荀文祥正感到满肚子委屈,火上来啦!自从被迫离家,不仅­性­情大变,而且恨上了周围的一切,他毕竟还年轻,修养不够,­性­情一变,最易被不如意的事激怒。

大汉气势汹汹当门一骂,可把荀文祥的无名孽火烧起来啦!

文祥放下渔鼓往床上一丢,拂袖而起了,星目中热气倏现,剑眉一挑,大声喝道:“店里店外乱糟糟,有些旅客还刚入店呢!就算你是老母猪,这时候也不可能入睡,对不对?”

大汉铜岭眼一翻,勃然大怒,迈步跨入房内。“哈哈哈哈……说错啦!他不是老母猪,而是一头大狗熊。”廊右的廊柱下,一个年轻人狂笑着说。

“对啊!嘻嘻……”笑声似银铃,是另一位美丽的女郎发话:“那是脱逃管束,原来是要把戏的公的老狗熊,快不是老母猪,唱道情的客官大概眼睛有毛病,猪熊不辨公母不分,真是简直岂有此理。”

走廊甚长,一共有十二间上房,每隔一根廊柱,便悬有一盏灯笼,所以光度不差。灯光下,可看清这两位打抱不平的男女,男的英伟女的俏丽,分站在廊柱两侧,神态悠闲似有所等候。

虬须大汉火冒三千丈,疾退出房,跨两三步便到年青人身前,伸出大手,短而粗的食指几乎点到对方的鼻尖上,厉声问:“小子,狗娘养的……”

骂声未落,年青人出其不意扭身一脚疾飞,卟一声响,重重地扫在虬须大汉的左胁下了。大汉摔不及防,被踢得向右斜冲,刚叫出一声“哎”,便被俏丽的女郎一掌劈在右太阳|­茓­上,大汉支持不住了,失足挫倒。

年轻人到了,一把抓住大汉的发结向上提。女郎到了大汉身后,一掌推出,击在大汉脊心上。

大汉直冲出院子,砰一声像是倒了一座山,然后发出一声粗野的咒骂,慌乱地爬起,转身踉跄冲来。

年轻人迎上,冷笑一声说:“这次在下要掏出你的招子来,决不饶你。”

大汉总算不糊涂,及时止住冲势,狂怒地厉叫:“小子,你是故意冲在下来的?你……”

“少臭美。”年轻人说:“你这种仅配跑腿放风的货­色­,还要人冲你来?你配?”

“上呀!大狗熊!”女郎在一旁拍手叫:“你人能屠霸一身横,练刀枪不久,在开封神气极了。自吃白喝招摇撞骗,真替威远镖局增加不少光彩。有种你就冲上去,看百了谷的程少谷主能不能把你打个半死?

大汉打一冷战,惊然退扣两步,死瞪了程少谷主一眼,绕过两人,垂头丧气进入苟文祥右邻的上房,重重地闭上了房门。

人的名,树的影,大汉人熊屠霸,被百了谷少谷生的名号吓得乖乖见机示怯下台。

“女人,就会多嘴多舌。”程少谷主向女郎埋怨。“算了吧,少谷主。”女郎笑嘻嘻地说:“现在还不是,你要是打出事来,以后恐怕没有热闹春啦,是不是?”

“喝!少往你我脸上贴金。”程少谷主说:“凭我一个百了谷程少谷主,加上人你一个鬼手琵琶范统春,打了一个跑腿的,威远嫖局就鸿飞狗走木成?人家可没把这当作一回事呢!”

“至少,他们得防着些儿,对不对?”鬼手琵琶范綺春转向站在房门口的苟文祥:“喂!不请我们进房坐坐?”

荀文祥闲在一旁,笑笑说:“你敢进,就进来坐吧!”

鬼手琵琶一身短打扮,青衣扎脚裤,不但脸蛋美,身材也曲线玲球,走起路来臀波|­乳­浪令人心动神摇。她领先使走,明媚地笑说;“江湖儿女,没有什么不敢的。再肮脏的男人房间我也进过.我可不怕分人说闲话。”

荀文祥一怔,心说:“这娇娃说话真大胆,是一朵向道学挑战带刺的花。

程少谷生随后跟人,说:“小兄弟,鬼手姑娘的话你可别当真,你如果觉得美­色­当前毛手毛脚,保证你羊­肉­没有吃到,还惹了一身腥,那是一个眼看手不动的女菩萨,你知道吗?”

“多谢关照。放心啦!我也是眼看手不动的泥菩萨。”他也轻松地说。

名义上说是上房,其实也是简陋得很,没有内间,洗漱、方便、进食,都得到院子那公共所在料理。

房内一床、一小长桌、两凳、一小柜,如此而已。苟文祥在灯盏上添加了一根灯蕊,替客人倒了两杯茶。

程少谷主抢先开口:“敝姓程,程云鹏,江湖匪号叫万里鹏,不瞒你说,在下闯荡江湖。游踪可能不止万里。”

“在下荀文祥。”他也自我介绍:“本地人氏,离家出门鬼混不到三天,尔后请多关照。”

“我姓范,范统春,一个江湖卖唱的,我的琵琶弹得不错。”鬼手琵琶的目光、落在他的渔鼓上:“看来,你我是同行。你的歌喉温润浑厚,中气充沛,很感人。怪事,人是本地人,居然落店。”

“我是襄城人,在此地无亲无故……”

“不对不对。”鬼手琵琶抢着说:“苟家在许州是名门大族,高阳里荀家千余年来名满天下。兄弟,对不对?”

鬼手琵琶这一说,荀文祥笑了,说:“千余年来,范姑娘,你知道换了多少朝代,增加了多少人?昔日王树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家大族大,少不了有公侯将相,也有花了乞儿。再说,许州与襄城指距百里,有些人一辈子也没到过州城,而且请领路引也麻烦得很呢!”

地方管制甚严,即使有正当理由,离家百里必须向衙门申请路引方能通行,不然被查获了就得挨板子坐监牢,严重的可能判长期苦役或流放。这就是当政者防止百姓造反的好办法了。

当年朱皇帝就是当和尚四处流浪而打下的江山,知道百姓到处自由乱跑,早晚会出毛病。建国早期,抓住没有路引的流民,一律砍脑袋,现在总处禁令放宽了些,地方官也是张只眼闭只眼,打打ρi股坐坐牢也就算了。

万里鹏眼神一动,说:“贵地有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威震江湖武林称尊……”

“我知道。”他神­色­不变:“你是说神刀邓国安。”

“对,他曾经是开封威远镖局的首席镖师。开封出了两位顶尖的高手……”

“圣剑神刀,武林双豪。”鬼手琵琶接口说:“老槐庄皇甫长虹,神刀就是襄城祥云庄的邓国安。”

“他们庙大菩萨大,我只能对他们敬鬼神而远之。”他心潮一阵汹涌,但外表毫无异状:“我流浪天涯路死路理,他不会认为我这卖唱的乡亲丢他的脸”

“本来就是如此。”鬼头琵琶说:“天生贵贱各认命,怨不了谁。神刀邓国安在家安居纳福了好些年,把义勇门二馆主的事辞去了。不过,恐怕他安逸不了,驿马里动啦!”

“他好象有了些麻烦。”他说。。

“事情是这样的。”万里鹏喝了,口茶:“四川那群贪赃枉法的大小官吏,大家凑分子搜罗了一批金珠宝玩,派兵护送出川,准备投门生贴送国贱赞忠贤的礼。

四川的官兵不能越境出川,但湖广的布政使答应方便,允许军船放武昌,条件是四川的护送官兵不能下船,免生事端。

月初,四川的专使已知威远镖局的局主,金戈银弹南宫义接头。

金珠宝玩从武昌对岸的汉阳府汉口镇上船起岸,由威远镖局运往京师。

金戈银弹不能不接这趟镖,不接的话,威远镖局丢不起这个人,接了风险又太大。因此,他派亲信奔走各地联络沿途的朋友照应,一面敦请往昔曾在他局里帮过什的镖师,以重礼和江湖道义,请他们重新出山襄助。

据说,不但神刀邓国安已答应相助,连圣剑皇甫长虹也情面难却,答应助一臂之力。目前这件事正在紧锣密鼓进行,大概下月梢,四川的宝船便可抵达武昌,届时,威远镖局的人手,也该在汉口镇聚会了。

而江湖道上也风云日紧,闻风而来打宝物主意的人,也在明暗间兴风作浪,看热闹的人更多。”

“下月梢,四五十天时间,早着呢!”鬼手琵琶说:“但成败的关键,也决定在这段时期,双方实力的增减,就看这期间,谁能将对方的高手打入十八层地狱。”

“我们是来看热闹的。”万里鹏表明立场:“当然,那些金珠宝玩都是民脂民膏不义之财,能弄到手当然很好,有便宜可捡,何乐而不为。荀兄弟,有兴趣吗?”

“你开玩笑。”荀文祥笑着说:“小可以往替仙长看炉炼丹,下田种庄稼,穷极无聊离家闯天下,离开家尚不足三天,你问我对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是否有兴趣,这不是存心作弄人吗?”

“你准备怎样闯天下?”鬼手琵琶问。一双令人想做梦的水汪汪媚目,不断在他身上瞟。

“先往开封走走。”他拍拍渔鼓:“早几天,我碰上一个自称天涯浪客的人,他倒了嗓子,邀我跟他闯天下,我没答应。”

“道情本来就是我这种方外人的老本行,所以称道情的为黄冠体,要闯我自己闯,何必跟着他做手下”

“嘻嘻!你就唱刚才的那玩意?”鬼手琵琶笑问。“有何不对吗?”

“你算了吧!鬼才要听你那些什么黄冠体劝世文一类玩意。”鬼手琵琶撇撇嘴:“那玩意已经过时啦!”“你是说……”

“目下流行时兴的,是改编元曲。花间月下,才子佳人,鸳鸯蝴蝶,或者排恻缠绵……”“范姑娘,你就少导他的开心吧!”万里鹏打断鬼手琵琶的话:“你专唱些有伤风化,伤风败俗的东西,没有理由把他拖下水。”

“我是以前辈的身份,指导他混口食的技艺,怎算是、拖他下水?”鬼手琵琶理直气垃地分辨:“他那些劝世文,只能在穷乡僻壤骗人伪善,一天嫌不了十文八文。那些有益世道人的玩意,陈义过高,而且玄之又玄,乏味无越,他能靠那些东西糊口?别作梦了,阁下。”

“算了算了,不知你是挖苦自己呢?抑或是骂这个世界?荀老弟不会像你一样嘲世。”万里鹏说,然后转向荀文祥:“天涯浪客汤青,也是来看热闹的,他恐怕已经快到湖广了。”

“到湖广!有人看到他往北走……”他讶然说。

“那是江湖人的惯技,往北走是骗人的。早些天我和范姑娘曾在开封见到他,他为何往回走?”

“哦!这……程兄,那天涯浪客与神刀邓庄主,是否有交情?”

“开玩笑!神刀邓国安是大名鼎鼎的白道巨豪,天涯浪客却是黑道的怪客,双方水火不容,怎会有交情?”万里鹏不假思索地说。

“也许我料错了。”他哺哺的自语。

“你说什么?”万里鹏问,没听清他的自语。

“没什么、”他泰然掩饰:“也许我该往南走.可惜我的路引是开封的。”

“哈哈哈哈……”万里鹏大笑。

“程兄,你笑什么?”他感然问。

“你既然决定闯江湖,怎么被路子难住了?那玩意只要知道找门路,要多少就有多少。”

“你是说伪造?这……这可是重罪……”

“去他的重罪。你只要有门路,肯花些银子,记住每一次关卡盖关防铭记,天下皆可通行无­阴­。”万里鹏说,从怀中掏出一只荷包形贴身袋,取出三张折好了的纸递到他手中:“送给你三张开封武昌的空白路引,自己填,别忘了在武胜关盖关防铭记;当然你不能三张同时交出。”

“如果你不想回故乡,把原领的路引烧掉。如果要回去,找巧手同道刻上开封府的查给铭记更可”“谢”

“别客气,同是江湖人,我有义务指导你。这样吧!你如果决定南下,何不三人结伴同行?”“这“当然,这不能仓促决定,你有一夜的功夫权衡利害。江湖人是悲剧­性­的人物,所以说是亡命之徒,生死等闲,想安分守己就不要做江湖人。如果你肯结伴,咱们三人不愁寂寞,­干­脆暂称风尘三侠。哈哈,可惜范姑娘不喜穿红,算不了红佛。”

“你自己了没有虬须。”鬼手琵琶也笑说:“你找一把假须贴起来,我就穿红,如何?”

谈谈说说,颇为融洽。万里鹏与范姑娘说了些江湖典故武林秘闻,苟文详听得津津有味的。他原来打算先找到天涯浪客,查证对方是不是神刀邓在主召来计算他的人。虽然万里鹏说两人黑白不同道,但他仍难释怀。

荀文详发誓要把邓庄主陷害他的事,查个水落石出。天涯浪客往南走了。他必须也往南,他对万里鹏十分感激,深感庆幸自己一出道便碰上热心相助的朋友。他不知道程、范两人的底细,但这并不重要。

次日一早,三人背起行囊,风尘仆仆向南又向南。万里鹏是一袭青袍,佩剑挂囊,显得英俊伟岸,十分出­色­。鬼手琵琶仍是那一身青短打扮,背上的包裹上加琵琶囊,青帕包头下,是一张粉脸桃腮的秀丽面庞,走起路来小脚健步如飞,当然有时也袅袅娜娜万种风情。

荀文详的相貌并不比万里鹏差,却另有一种飘逸的神采流露。他穿一袭宽大的。形如道袍的长袍,肩挂渔鼓,背上有包裹,脚上是专用来走长途的多耳麻鞋,步履从容,走起来饱袂飘飘,大油摇摇,真有三五分神仙气概。

他们并不急于赶路,当天便到了临颖县。一落店,鬼手琵琶便嘀咕:“不走了,明天乘盛远车行的马车,要死啦!这条路上灰怎么这样重?”

南北大官道真是大,平坦、笔直、可容几部大车并行,路两旁的树非榆即柳。但人多,车多,久未下雨,一脚踏下去,浮泥直掩到脚踝,车马驰过,尘埃滚滚,好半天依然呛人,走路的确辛苦。

万里鹏不理她,向迎出的店伙说:“给我们两间相邻的上房。劳驾,请派人到车行的站头问问看,明天南下的车子还有没有座位?”

“长程短程都可以。”鬼手琵琶接着交代:“我们急着要走,不能耽误。”

第二天,他们乘发自临颖的短程马车到邱城。邱城是大埠,地属许州。官道四通八达。是车行的大站,有长程马车可到信阳终站。

一早,他们便到了车站。车站相当热闹,各式车辆管备妥手续,由车行的人领他们到达南下的客车房,交待车把式客人的行止。

这辆长辕马车设备不差,前面两匹骏马,后面四匹油光水亮的健骡,佩饰齐全相当神气。两位车把式都年轻力壮,大堂鞭那根特大号长鞭真是长,不连杆仅算鞭身便有一丈八,足够在前面马匹上空抖鞭花。

他们早来早上车,座位是两侧对列,他们占了最前面的座位。第四位客人者行商,老老实实在荀文祥的下首落坐。

接着上来了位豹头环眼的大汉,先把行李卷向座位下一丢,一脚扫入座下,旁若无人地瞄了车厢内先到的四个人一眼,目光最后落在傍在万里鹏下首坐着的鬼手琵琶身上。鬼手琵琶抱着琵琶潞,靠壁而坐神态悠闲。

“­妇­道人家,给我坐到后面去,好没规矩。”大汉发话了,大环眼中凶光暴­射­,神­色­不友对。那年头,­妇­女的地位低得可怜,前面的座位是上首,女人怎能坐?车如果有眷座,眷座必定设在后面。

万里鹏转脸分视,表示与他无关。荀文祥微笑不语,像是局外人。鬼手琵琶不言不动,冷然盯着大汉,毫无表情。

大汉将所裹往前塞,毫不客气地伸手投鬼手琵琶,在泰山头上动土。“啪”一声暴响,大汉挨了一耳光。

“你离开本姑娘远一点,不然我要废了你的手脚,你信是不信?”鬼手琵琶­阴­森森地说。

大汉昏头转向,大概这耳光挨得不轻,以手捂住了左颊,踉跄站稳,伸手到怀中掏,衣内藏有匕首,匕首把刚握住,随后上车的一位佩剑美丽小姑娘,丢下包裹说:“蠢东西!那位大姐号称鬼手;你一拨出匕首,这辈子就算完了。”大汉突地一惊,倒抽一口凉气,脸红脖子粗乖乖退至后面,脸上的指痕开始慢慢地显现了。小姑娘冲鬼手琵琵一笑。

鬼手琵琶拍拍小姑娘的手臂,笑问:“小妹妹,你认识我?”小姑娘其实并不小,只因为她穿得朴素,一头青丝梳成了代表丫环使女的双丫髻,而且宽大的土青­色­外袍掩住了身材,下身中衣的布质也差劲,俏巧的瓜子脸,很容易让人把她看成小巧玲戏的小丫头。她的剑倒是江湖人的传统狭锋剑,似乎外表极为平凡。没有神气的装饰。

“我听说过你这具黑玉琵琶。。”小姑娘指指鬼手琵琶换着的琵琶囊,脸上有自然纯真的笑容;“我好喜欢音律,可惜我笨,而且也很忙,不然我会请范姐姐收我为徒,那该有多好?”

鬼手琵琶对小姑娘大有好感,外外一笑,出其不意抓住对方的衣袂向上抓。哎呀!你……”小姑娘羞涩地、慌慌张张地掩袂,车厢中绝大多数是男人,掀衣袂岂不难为情?

一个无心,一个有意,有意的人当然成功。衣袂掀处,出现一只黑革绣白凤的百宝囊。

“我也听说过你。”鬼手琵大笑着说:“白凤舒欣,这两年专在江湖上惹事把非的小捣蛋。见面胜似闻名,我喜欢你。”

“且慢喜欢。”白凤说:“这两年来,讨厌我的人很多,希望范姐姐说的是真心的话。”

“也许以后我可能会讨厌你,因为不知道哪一天你心血来潮,来找我的麻烦和我捣蛋啦!”我想不会的。”白凤亲热地抓住了鬼手琵琶的手说:“范姐姐,你做的事,我很佩服。”

“什么?你佩服我这勾引良家子弟……”

“你所用的手段我不懂,但是。我知道那些被你整治过的人,就没有几个是好东西。范姐姐,听说玉扇书生已经放出口风,说要找你理论。”

“我知道,他是为了好友骆柏年的事,要找我讨公道,我不怕他。”

“那位白道仁兄十分自负,剑术超过其师绝剑雷一鸣,青出于游胜于蓝,碰上他你真的要小心。”

“谢谢你的关心,我会注意的。”谈说间,骡车已驶出南关。车中十二位乘客,只有她俩是女的。

“范姐姐。”白凤重拾话题。“你到湖广?”

“是的,你呢?”“我在信阳州恐怕有段时间逗留。”

“办私事?”

“不,料理一件不相­干­的事,范。姐姐你一个人?”“风尘三侠。”鬼手琵琶指指两位同伴,顺便管双方引见:“百了谷少谷主程云鹏,许州的荀文祥。”

万里鹏向白凤抱拳施礼,客气地说:“白凤姑娘,久仰久仰。百了谷人间地狱,进入的人一了百了,但姑娘例外,欢迎芳驾莅谷光顾。”

“少谷生盛情可感,有机会真希望能前往拜候。”白凤微笑着说,转荀苟文祥:“青松道长,要出外云游?”

“对,出来见见世面。”荀文祥颔首说。

“懊!你们认识?”鬼手琵琶大感诧异,注视着荀文祥:“你叫青松道人?”

“青松是道号。”荀文祥懒得解释:“早些天,白凤姑娘夜闯贫道的道院,故而认识。”

“我在许州逗留,夜间发现一个银衣人行迹可疑,一时好奇予以跟踪,跟近襄城便失去踪迹,便在襄城落店暗访,当夜又发现那人的踪迹,跟进葛仙山又把人跟丢,无意中到了葛仙宫……”

“白凤姑娘,那银衣人我略知他的底细。”荀文祥打断白凤的话,避免白凤将他会道术的事说出。

“真的?你知道?”白凤讶然问。

“那是一个英俊的年轻人,他头上戴的遮阳帽可当兵刃飞去百步外的人,相当可怕。与他同行的人,叫玉骷髅,玉骷髅叫他为银衣使者。”

“什么?字内三魔的玉骷髅毕无奇?”白凤讶然叫。万里鹏苦笑,接口道:“那是错不了,跟在使者姓柳,名如是,是邪道第一高手银龙纪年的得意门人。

“银龙与三魔的玉骷髅交情深厚。银衣使者去年秋第一次出现在山西潞安府,击败黑道之豪夜游鹰朱世群扬名四方。一年来在江湖出没无常,见过他庐山真面目的人屈指可数。家父与银龙小有交情,所以知道其中渊源。白凤姑娘,你与他结了梁子?”

“没有。”白凤坦然地说:“一时好奇而已。我以为我的轻功相当不错,岂知仍然比他差了筹。”

“你能从许州跟他到襄城,事实你比他高明。”万里鹏说:“邪道第一高手的门人,艺业不凡乃是意料中第。银龙喜怒无常,最为护犊,姑娘如非必要,最好不要与银衣使者结怨。”

众人谈谈说说,颇不寂寞。官道沿途设有各种站头,官方的驿站、邮传站、速运站。民间的茶水站、民营车站、歇脚站……骡车每驶二十里,便得让骡马喝喝不歇歇蹄。

一个时辰之后,车行约三十里,石界沟在望。

石界桥北端桥头,两名锦衣骑士驻马路旁,雄健的枣骡屹立不动,人与马皆像是泥塑木雕的,只有马尾巴偶或拂动几下,尚可表示人马皆是活的,训练之­精­可见一斑,停立桥头似有所待。

车内的万里鹏倚窗后望,冷冷一笑说:“诸位,麻烦来了。”鬼手琵琶向后面瞄了一眼,一面解开琵琶囊口的扣带,一面寒着脸说:“威远镖局的名镖师飞卫姜易,兴问罪之师来了。少谷主,这家伙由我来对付。”

“你对付不了他。”万里鹏说:“而且,许州客店只亮我的名号,他当然是冲我面来的。这姓姜的极为自负,手底下也的确值得骄傲,百了谷的名头唬不了他。”

距桥头约有两里地,车后蹄声如雷,在骡车掀起的滚滚尘影中,三人三骑飞驰而来,看看接近了车后。

三骑士从有超越,错过时向车厢不住冷笑:“他们三个人,我们也有三个。”鬼手琵琶说:“荀兄弟,你不怕吧?”

“首先引起纠纷的是我。”荀文祥若无其事地笑笑:“事情已经发生了,没有什么好怕的。”

白凤黛眉深锁,迟疑地问:“范姐姐,你……你们与威远镖局结了梁子?到底怎么一回事?”翠微居合集[o3.com]你们的需要=我们的目标第五章掌打飞卫两女相争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鬼手琵琶将在客店里与熊屠霸冲突的经过说了。白凤摇摇头,笑道:“威远镖局的人,也未必为他而来,如果姜易是为了这件无谓的小事而兴师问罪,那么,他面对的对手不是二比三,而是三比四。”

“小妹妹,你敢和我们这种声誉不佳的人站在一边?”鬼手琵琶颇感意外地问。

“我管事的宗旨是谁是谁非,从不计较当事人的声誉如何。”自民毫无心机地说:“威远镖局虽说人才济济,高手如云。但他们吃这门饭,必须尽量避免与人伤和气才对!如果护短纵容手下的人仗势欺人,事后不知反省却纠众报复,那他们就理屈。

了,我觉得该管一管。”

“后面还有大援。”荀文祥指指车后说。后面的尘影中,果然隐约可看到人马急驰的形影,蹄声更是清晰可闻。

“晤!来人好像不少。”万里鹏说。尘埃滚滚,不易看清鱼贯飞驰的人马。

“共有五人五骑。”荀文祥说,他并未向窗外瞧。““那就是八比四,恐怕咱们今天要栽。”鬼手琵琶不安地说。

白凤却向荀文祥灿然一笑,然后做个鬼脸,关问:“青松道长,白天你能对付得了他们吗?我局说风声、怪雨……”

“别胡说!”他正­色­说:“你以为我是白莲教妖孽吗?滑息传出去,被抓住可是要砍脑袋的。”

鬼手琵琶正与万里鹏将头伸出窗外,不安地向后瞧。车声隆隆,两人都没有留神,所以没听到自风和荀文祥的对话,即使听到了分辨不出含义。

骡车已接近桥头,桥头万首的两名锦衣骑士仍在原处,人与马姿势依然保持原状。面无表情目迎骡车驶近。

桥头另有三个人,并排而立挡在路中央。三匹坐骑已赶到桥主的树前,缓挂在树­干­上。三人就是先前超越的三骑上,全穿了劲装,浑身上下,一个比一个雄壮。中间那人手长脚长,马胜吊眉,三角眼­精­光似冷电。

老远便发出了一声震天长啸,那人伸手高举示意骡车减速停下。盛远车行的总店设在许州,在开封设有分站,少不了与威远镖局有交情,车行的伙计,对那些名缥头多少有些印象。这辆车的车把式,大概都认识飞卫姜易。

首席大掌鞭看到桥头拦路的姜镖头所打的手式,双眉深锁,脸­色­不大好看,但仍放松驭索,徐徐瓣动刹车木。

他向同伴低声说:“老三,你看过这样拦车的阵式吗?姜镖头好神气,他哪将规矩放在眼里?”

“算了,二哥。”另一名车把式苦笑:“不要得罪他,看他有何要事拦车?”车距飞卫姜易约两丈左右刹住了,六匹健骡不安的­骚­动。

车把式二哥Сhā妥丈八长鞭,站起陪笑问:“原来是姜镖头,访问姜爷拦车有何见教呢?”骡车停在桥头中央,两面上下的车辆不用走了,堵塞了道路的交通,难怪车把式心里不舒服。

“有件小事,兄弟,休怪休怪。”飞卫姜易从右面临近:“耽搁片刻工夫,得罪之处,兄弟多包涵。”落人已到了车窗外,­阴­森森的目光,利箭似的透入车厢内。

首先使落在万里鹏的脸上,冷冰冰地说:“尊驾定是百了谷程少谷主了,幸去幸会啦!”万里鹏冷冷一笑,点头说:“正是区区在下,人熊屠霸怎么不来?”

“他内伤不轻,在许州休养。”他死不了。”“程少谷主,请下车,咱们到林子里谈谈。”飞卫皮笑­肉­不笑地说。

“哦!一定要谈吗?”“抱歉,一定要谈。”鬼手琵琶一声轻笑,道:“姜缥头,有我一份吗?”

飞卫哼了一声,傲然地说:“有。你们三个人都在车上,全有份。”

“那就下车吧!”鬼手琵琶说,从车座下拖出包裹:“包裹带上,别耽误了其他的旅客,反正事后姜嫖头自有妥善的安排。”

三个提了行囊下车,最后跟下的是白凤。后面,五人马骑到了,立马路旁相候,三女两男。

荀文祥看清了第一匹马上的穿绿­色­劲装的美女郎,证了一怔,低声啼咕:“这个世界太小了,又碰上啦!”

这位绿衣女郎,正是那晚向苟文祥递剑的小凤儿。她是白道至尊开封老槐庄,圣剑皇甫长虹的千金,神剑玉女皇甫凤,白天里似乎更美,更明艳照人。

她那把寒魄神剑,在烈日下更是古意盎然。那晚上荀文祥脸上戴了鬼面具,因此小凤儿投看到他的庐山真面目,这时见面,对他并未留意。

也许是荀文祥的飘逸风采与众不同,小凤儿居然多看了他两眼。人下了车,飞卫易向车把式说声得罪,挥手示意把车开走。

车把式一阵迟疑,把客人半途留下,事情如果闹大,盛远车行怎担得起风险?万里鹏哈哈一笑,高声叫:“大掌鞭,不怪你,你走吧!这件事与贵车行无关,资车行庙小,无法与威远镖局大雷声寺争香火的。”

骡车终于驶离了。

飞卫向树林南面林与河岸间的一块草地一指,冷冷地说:“少谷主,请到开敞处谈谈。”

“奉陪。”万里鹏说,领先就走。飞卫拦住了走在最后的白凤,­阴­森森地说:“这件事没有你。姑娘,如果你是他们的……”

“本姑娘是他们的朋友,当然算我一份。”白凤也冷冷地说:“就凭你桥头仗势拦车的态度本姑娘也要找你理论。你们太嚣张了,你们是镖师,抑或是拦路打动的强盗?可耻!”

“你……”飞卫姜易激怒得快发疯了,踏前一步,驻马木立路对面的两位锦衣骑士,突然虎目眼神一变,­精­光四­射­,杀机怒涌。

不远处据鞍高坐的神针玉女皇甫风轻咳一声,高叫:“姜师父,把那位姑娘也请去好了。”

“你不请我也要去。”白凤沉声说:“本来我还想听听结怨的经过。再问明谁是谁非的?照目前的情势看来,是非已昭然若揭,加上人熊屠霸不敢来面对理论,再笨的人也可猜出谁是理屈的一方了。”

亩大的草坪,正好适合舒展。七个人在草坪中心面面相对。神针玉女五男女则牵着坐骑,站在树林前线的林荫下,似乎认为飞卫三人足以办事,还用不着他们加入。

两位锦衣骑士,不知何时已下了坐骑。坐骑仍在原处,但他俩人已在桥头居高临下冷眼旁观。

白风的目光,一直就盯紧神针玉女,走到了广场中,她仍然留意着站在林荫下的五男女。飞卫姜易神­色­依然傲慢,凌厉的目光盯着背手而立的万里鹏,­阴­森森地说:“程少谷主,你是不是认为你百了谷的声威,可以吃得住威远镖局,所以毫不顾忌地任意棱辱敝镖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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