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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一

花玉燕横了他一眼,倏抬皓腕,皓腕拾处,一线红光脱手飞出,掠过那丈高的后墙,一闪­射­人树海。

李雁秋动容说道:“姑娘好腕力,这是……”

花玉燕淡然一笑,道:“别骂人,比起你这当世第一高手来,我自知难望项背,差得多,那是我的信物,等着吧,马上就会有人出来接咱们了!”

话声才落,只听后院里随风传出一个隐隐约约的话声:“姑娘有话,叫你们别在这儿幌了,幌得她心烦。”

几声答应由后院各处响起,随即寂然!

花玉燕回目轻笑:“你知道这是…·。·”

李雁秋道:“那位叫小凤的刁蛮姑娘……”

倩影一闪,后院外落下了个人,是小凤,她还披了件风梁,她落地一福:“婢子见过大……”

一眼瞥见了花玉燕身后的李雁秋,她大吃一惊,娇躯倏退,玉手连忙掩上檀口,圆睁着美目,惊骇说道:“你是卜…··”

花玉燕含笑说道:“小风,别大惊小怪,不认识了!”

小凤忙点头说道:“认识!认识!只是他的脸……”

花玉燕道:“现在别问,进去再说,姑娘睡了么?”

小凤摇头说道:“还没有,这几天……”突然狠狠瞪了李雁秋一眼,道:“你还来­干­什么?”

李雁秋有点窘,也有点尴尬,尚未说话。

那里花玉燕已接了口,道;“小凤,是我叫他来的!”

小凤还未再多说,收回目光向着花玉燕一声:“大姑娘,您请!”

回身推开了后院门!

敢情小凤她阑心意质,玲挑剔透,她也知道如今李雁秋不宜提气腾身,由院墙上掠进后院。

花玉燕拉着李雁秋行了进去!

十四

进了后院,在小凤的前导之下,花玉燕扶着李雁秋登上了座落在后院东的沈月华的绣楼!

她三人这里上了楼,那里香闺垂帘掀动,姑娘沈月华已袅袅迎了出来,她一袭晚妆,头发似乎匆忙间刚梳过。但梳得并不像往日那么整齐。

几天不见,她憔悴得令人心酸,娇靥上,也带着一丝楚楚可怜的病容,那非关病酒,不是悲秋。

她一眼望见了花玉燕,也一眼望见了李雁秋,她的惊骇不下于小凤,但是她没有以玉手掩口,只是脱口一声轻呼,娇躯半退,怔在了那儿,也没说话。

花玉燕淡然一笑,道:“妹妹,恕我事先没做得你的同意,便冒昧地替你带来了一位客人……。”

沈月华倏地走过神来,她很平静,平静得出奇,目光很快地由李雁秋脸上移开,望着花玉燕轻轻地叫了声;“花姐!”

花玉燕笑了笑,轻轻一推李雁秋,道:“惫夜进人镖局,入人闺阁,已属唐突孟浪,别站在这儿发呆再失礼,快去见见主人!”

李雁秋有着极度的不安与窘迫,还有着一份莫明其所以的歉疚,他迟疑着拱起双手:“沈姑娘……”

“不敢当!”沈月华平淡地截了口,但娇靥上那苍白而憔翠的脸­色­中,却有了一丝酡红与光采,也难掩她心中的激动,她一边抬皓腕肃客人座,一边转注小凤吩咐道:“小凤,给大姑娘,李爷沏茶!”

小凤答应着走了,花玉燕拉着李雁秋坐了下去。

座落处,是姑娘沈月华绣楼上的小小客厅,陈设十分雅致,坐定,三人间有着一刹那的静默,但这静默立刻又被花玉燕打破了,她望着沈月华道:“妹妹,上半夜的事,你知道了?”

沈月华微微颔首,道:“我听说了一些,局里今夜戒备特别紧,刚才爹跟两位叔叔还到这儿来过,而且在后院加派了八位镖师!”

花玉燕道:“那么我再详细地为妹妹说一遍……”接着她把经过说了一遍,最后又道:“所以我带他到妹妹这儿疗伤,歇息,我认为妹妹这儿很够安全,他们不会往这儿来……”

沈月华听花玉燕说完李雁秋逃亡经过后,说道:“华姐没料错,刚才满城搜查李爷,除了镖局,这附近没有一处被放过。”

花玉燕道:“那我就放心了,只是妹妹别勉强,也别因为他是我带来的,愿不愿意让他在这儿待两天,全在妹妹……”

这时候,小凤捧了香茗走了过来,沈月华没理花玉燕的话,却望着小凤道:“小凤,把房里收拾收拾,请李爷先进去歇息!”

小凤一怔,旋即答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花玉燕猛笑一喜,道:“谢谢你,妹妹!”

沈月华娇靥上的神­色­难以言喻,道:“我该谢谢华姐……”

李雁秋激动地道:“沈姑娘……”

沈月华美目转注,淡然截了口,道:“李爷,我这座小楼上,只有两个房间,一个是我的,一个是小凤的,我只有让你在我房里委曲几天,只要你不嫌……”

李雁秋忙道:“姑娘,我怎么能……”

花玉燕一旁截口说道:“事急从权,华妹妹一个姑娘家都不怕,你又怕什么?”

李雁秋还待再说!

花玉燕已然又道:“我华妹妹不是世俗女子,你该也不是人间俗丈夫!”

李雁秋默然不语,但心里的感受,却难以言喻。

花玉燕嫣然一笑,道:“孩子总不能老在你怀里,抱出来吧!”

李雁秋迟疑了一下,解开衣裳,双手抱出了孩子。

花玉燕伸出了手。

花玉燕双手抱过了孩子,埋怨地道:“你也真是,制|­茓­过久,孩子怎么吃得消?”

抬手拍开了孩子的|­茓­道。

怪了,孩子睁着一双大眼睛,不但没惊怕而哭闹,竟还挥动着小手去抓,花玉燕笑道:“看见了么?你行么?这孩子跟我有缘!”

李雁秋默默地没说话,看着自己孩子的平静,他心中有种异样感受。

沈月华展颜笑道:“这孩子好可爱,华姐,让我抱抱。”

于是,她两位这个抱一抱,那一个逗一逗,孩子咧着小嘴儿直笑,还呀呀地直说那令人难懂的话!

李雁秋也打心底里笑了。

前半夜的那一切,厮杀,仇怨,逃亡,躲避,在这小楼内,已然云雾散,绝不复存在了。

小凤走了出来,目光也被孩子的可爱吸引住了。

当她拍着逗孩子的时候,沈月华道:“小凤,让厨房煮点东西来,就说我饿了!”

小凤答应了一声,又下楼而去!

这里,沈月华转注李雁秋,道:“李爷,请房里歇歇吧广李雁秋迟疑着应声站起,由沈月华陪着往香闺走去!

才走了两步,李雁秋突然转过了身,目注花王燕道:“姑娘,假如你如今还愿意……”

花玉燕含笑说道:“我一直等着你张口!”

李雁秋一阵激动,道:“姑娘,话我不多说了。”

花玉燕道:“你放心,我会把他当自己孩子一样的照顾!”

话说完才觉得有多么不妥,刹时间她脸好红。

李雁秋没留意,双目微湿,向着孩子深深望了一眼,然后才转身向房门行去,背后,又响起了花玉燕话声:“我会告诉孩子他的爹是谁,是个怎么样的人的!”

李雁秋猛然又是一阵激动,道;“多谢姑娘!”

进了房,幽香袭人,姑娘沈月华的香闺,陈设不见华丽,但见雅致,片刻前不知道怎么样,片刻后的如今,小凤把它收拾得­干­净!

沈月华虽然有点羞涩,紧张,但到底她还是落落大方地摆了玉手道;“李爷,别嫌赃,请躺下歇歇吧I”

望着那张床,那绣花枕,那锦被那纱帐,李雁秋的心中有说不出的感受,他也有点迟疑!

但终于他咬了牙,一句话没说,走了过去。

身在床上,头在绣花枕上,李雁秋的心跳得厉害!

他可不知道姑娘的心颤抖得更厉害,你不见替他位被子的那双玉手把被子带得直动。

本难怪,对任何一位女儿家,自己的床让个大男人睡,这却是绝不可能,绝不允许的。

尤其是姑娘沈月华,她冰清玉洁,自视更高。

而,毕竟,这一位是李慕凡!

姑娘替他拉被子,李雁秋极度不安地闭上了眼,因之,他也不知道姑娘那双包含了太多东西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凝注了一瞬,然后轻轻滑过!

李雁秋没说话,姑娘也不需要他说。

安置好李雁秋后,姑娘悄悄地退出去。

本来此时此地,这情景,这感受,李雁秋他绝不该睡着的,但,也许是他失血过多,也许是他身心过度疲乏没多久,他竟然浑浑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雁秋猛然醒来,那是因为他觉得脸上的伤口一阵奇痒!

睁开了眼,他心头为之一震。

姑娘沈月华斜着娇躯坐在床边,正给他洗擦伤口上药!

李雁秋一阵激动,道:“姑娘,你……”

沈月华嫣然而笑。收回了玉手,道:“你醒了。”

李雁秋报然强笑,道:“不知不觉睡着了,姑娘!什么时候了?”

沈月华道:“五更,天快亮了!”

李雁秋“哦!”地一声,道:“我这一觉竟……姑娘一夜没……”

沈月华柔婉笑道:“我熬夜惯了,不觉得什么?”

李雁秋说不出的歉疚,还有说不出的……激动地道:“姑娘,李慕凡是镖局行的……”

沈月华道:“我知道你是个怎么样的人!”

李雁秋道:“可是……”

沈月华道:“难道我知道还不够么?”

李雁秋难言感受,暗暗一叹,道:“姑娘,你给予我的太多了……”

沈月华神情忽然有点异样,娇靥微酡,道:“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了……”

李雁秋心弦一抖,道:“姑娘,我这张脸……”

沈月华道:“不碍事,过两天就会好了!”

李雁秋道:“我是说……”

沈月华截口说道:“李爷,你看沈月华是个怎么样的女子?”

李雁秋只觉全身热血往上一涌,道:“姑娘,李慕凡一介江湖。”

沈月华道:“我也是个江湖女子。”

李雁秋道:“可是在江湖上,李慕凡只有盗名……”

沈月华道:“我不说过么?我知道你是个怎么样的人!”

李雁秋道:“姑娘,你让我这一辈子……”住口不言,旋又改口说道:“姑娘,花姑娘呢?”

沈月华道:“走了!”

李雁秋双目一睁,也身欲起,道:“走了?”

“是的!”沈月华道:“四更左右带着孩子走了!”

李雁秋忙道:“她,她上哪儿去了?”

沈月华柔婉一笑,道:“别着急,也别担心,把孩子交给她,我敢说比让孩子的生身娘带都好,我跟她相交虽然没多久,但只有我了解她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人间的奇女子,江湖上愧煞须眉的巾帼……”

李雁秋这时候听不下那么多,忙道:“姑娘,我是问……”

沈月华道:“她走的时候留了话,‘邵阳湖’畔有个‘柳村’,你要是想看孩子,日后可以到那儿去找她……”

李雁秋道:“翻阳湖畔,‘柳村’……”

沈月华微颔螓首,道:“是的!”

李雁秋道:“她是那儿的人么?”

沈月华摇头说道:“不是,她的家在‘贺兰山’下!”

李雁秋道:“那她怎么……”

沈月华微一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你日后到那儿去找,一定可以找到她跟孩子的!”

李雁秋道:“谢谢姑娘!”

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缓缓躺了下去!

沈月华嫣然一笑,又道;“恐怕你现在还不知道她是谁?”

李雁秋道:“我听她说过,她是四川巴家……”

沈月华道:“那是以前,近年来,她在江湖上博得一个美号……”翻腕自袖底取出一物,道:“你可认得这个?”

那是一朵铁制但涂了红漆的红花!

李雁秋神情一震。道:“姑娘,这是……”

沈月华道:“这是她的信物,江湖上的宵小,怕它怕得要死,见了这朵红花无不胆破魂飞,望风逃窜!”

李雁秋失声说道:“姑娘,她,她是玉罗刹,‘一丈红’……”

沈月华微颔蟀首,笑道:一是的,她就是大名满江湖的女盗玉罗刹,‘一丈红’严玉华!”

李雁秋怔住了,良久始哺哺说道:“花玉燕,严玉华……我早该想到了……”

沈月华道:“你把孩子交给了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么?”

李雁秋道:“我放心了,姑娘,只是她为什么,……”

沈月华微微一笑,道;“她为什么冒险闯内城救你,为什么以一个孤傲高洁的女儿身,愿意替你带孩子,是么?’”

李雁秋点了点头。道:“是的,姑娘!”

沈月华道:“这恐怕只有等你日后见着她,当面问她了!”

李雁秋没有说话,他又有了说不出的感受!

沈月华也没多说,突然转向房门,唤道:“小凤,把银耳汤端来!”

外面,传来了小凤一声答应,转眼间小凤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银耳汤行了进来。

李雁秋忙仰身坐起,沈月华接过了银耳汤,道:“一夜折腾,你也该饿了,趁热喝了吧!”

另一双玉手就要去拿银匙!

李雁秋忙道:“我自己来!”

沈月华嫣然一笑,收回后把碗递了过去!

李雁秋伸手接过了,眼望小凤不安地道:“凤姑娘,让你受累了,谢谢你!”

小凤美目略一眨动,似笑非笑地道:“我不要紧,倒看你日后怎么谢我们姑娘了!”

沈月华靥一红,不到半夜工夫,她­精­神好多了,脸­色­也有了红润,她忙道。“小凤,给李爷拧热手巾来!”她支开了小凤,这里李雁秋心神震动,忙低头拿起银匙!

天很快地亮了!

天亮后没多久--

一阵登登快捷的楼响惊动了小楼上的这三位!

李雁秋目中闪起了寒芒。

沈月华睁着美目凝了神。

房外,响起了小凤的问话。

“谁呀!这么早……,嗅!是大爷,您早!”

随着一个清朗话声带笑说道:“小风,你也早,姑娘起来了么?”

小凤道:“起来了,正在房里梳妆呢!”

那清朗话声“哦!”了一声,只听小凤发急道:“大爷,您怎么能往房里去,姑娘正在梳妆呢!”

那清朗话声笑道:“偏你每次拦我,自己兄妹有什么关系?”

沈月华徽皱眉锋,忙道:“是大哥么?”

房外那清朗话声应道:“是我,小妹,我能……”

沈月华忙截口说道:“大哥请坐坐,我就出来!”

说着,她站起行了出去!

房外,那小客厅里,卓立着一个廿多岁年轻人,一身长袍,外罩皮袄,眼神十足,­唇­红齿白长得十分英俊。

他一见沈月华出房,忙迎上两步含笑说道:“小妹你早!”

沈月华忙道:“大哥早,请坐!”皓腕一摆肃了客。

英俊年轻汉子一摇头,笑道:“不坐了,小妹,你今儿气­色­好多了!”沈月华微微一笑,道:“是么,我自己倒不觉得,大哥这么早有事儿么?”

英俊年轻汉子笑了笑,道:“刚才大爷对我说你这两天很烦闷,要我陪你出去打猎,所以我就飞一般地来了。”

沈月华道:“这是我爹的意思么?”

英俊年轻汉子脸一红,搓着手笑道:“小妹,你知道,这也是我的意思……”

沈月华笑了笑,道:“这不就是了么?只是大哥,我这两天人不合适,不能出去,你一个人去打行么?”

英俊年轻汉子眉锋一皱,道:“一个人儿去,那多没意思,小妹今儿个咱们上西郊,昨晚个韩六几个去了一趟,打回来十几双兔子,还有……”

沈月华道:“大哥,你知道我是最喜欢打猎的,可是我人不合适…”

“小妹!”英俊年轻汉子道;“整天闷在屋里哪能合适,出去跑跑也就……”

沈月华摇头说道:“大哥不知道,我混身发懒,懒得不愿下楼一步。”

英俊年轻汉子凝目说道:“那……小妹怎不找大夫来看看?”

沈月华摇头说道:“怕是着了点凉,过两天就好了,不碍事,何必……”

英俊年轻汉子道:“那怎么行,不合适就得看,就得吃药,我去……”

沈月华忙道:“大哥,谢谢你,真不碍事,要不然我早张罗了!”

英俊年轻汉子呐呐说道:“那,小妹……”

沈月华道:“大哥还是一人去吧,你兴致勃勃的、又是一番好意,偏我扫兴,真对不起……”

“什么话,小妹,”英俊年轻汉子道:“自己兄妹于什么客气,不去就不去,你不去我也不去了,这样吧,­干­脆我陪小妹下下棋……”

沈月华微一摇头歉然苦笑,道:“大哥,我这两天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英俊年轻汉子呆了一呆,道:“那……小妹,你怎么办?”

沈月华道:“我陪大哥坐着聊一会儿……”

英俊年轻汉子一摇头,道:“别了,小妹,你要是真不合适,还是回房里躺一会儿吧,我不打扰了,想吃什么待会儿我让厨房……”

沈月华感激地道:“谢谢你,大哥,别为我张罗了,我要是想吃什么,我会让小凤到厨房里说一声的。”

英俊年轻汉子忍住了失望,但他脸上仍流露出一丝丝,他沉默了一下点头说道:“也好,那!小妹,我走了,你歇着吧l”

说着,他转身下楼走了。

沈月华不安地跟到了楼梯口。

“大哥走好,我不送了!”

那英俊年轻汉子想是没听见,没听他答话。

沈月华在楼梯口呆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回了房。

李雁秋的伤只是脸上的刀创与疲累失血,经过这半夜的歇息,脸上的伤固然还没好,但体力已恢复得差不多了。

沈月华进房的时候,他正站在床前,沈月华目光凝注,讶然说道:“你怎么起来了!”

李雁秋笑了笑,道:“我躺不住,刚才是……”

沈月华道:“我二叔罗大奎的儿子罗晓阳,我叫他大哥!”

李雁秋道:“是位英雄俊彦!”

沈月华笑道:“那是你……”微愕接道:“你见过他?”

李雁秋笑了笑,道:“我听见了他的谈吐,由帘缝里也看见了他的人品!”

沈月华“哦,”地一声道:“我这位大哥人品是不错,所学也马马虎虎!”

李雁秋含笑说道:“‘那是姑娘替他谦虚,以我看,放眼江湖,像这样的人品,像他那身所学,还真挑不出几个……”

沈月华道;“当着我,你总不好把他贬得太厉害……”

李雁秋道:“‘姑娘,我句句实话…---”

沈月华笑了笑道:“就算是吧,能得你的夸赞,他该不虚此生了!”

李雁秋微微一笑,道:“那是姑娘把我看得太高……”顿了顿改口接道:“姑娘,我已经好了……”

沈月华摇头说道:“不行,你得再歇息几天!”

李雁秋道:“我看我已不碍事了,姑娘看看我不是挺好么?”

沈月华美目一凝,道:“你的意思是……”

李雁秋迟疑了一下,道:“姑娘,我已经可以下床,也不觉得再有什么,所以我想我……我该走了……”

沈月华脸­色­微变,道:“你现在就要走?”

李雁秋点头说道:“是的,姑娘!”

沈月华微一摇头,道;“不行,我不能让你走,华姐把你交给了我,我不能在你没完全复原以前让你走!”

李雁秋道:“姑娘,我自己知道,我已经不碍事了!”

沈月华沉默了一下,扬眉说道:“我知道,你是见我大哥登楼,担心被人发现,给我添麻烦,对不?”

李雁秋淡然一笑,道:“姑娘,可以这么说,这也是原因之一。”

沈月华凝目说道:“我不懂!”

李雁秋道:“姑娘是冰清玉洁的姑娘家,而且是名满江湖三英瞟局沈局主的千金,姑娘该为令尊的声名想想,我也得为姑娘的名节想想……”

沈月华微颔臻首,道:“这我明白,只是,既然你担心我的名节,当初你就不该到我这儿来,我自己要怕什么名节,昨夜我就不会点头.更不会让你睡在我的房里,躺在我的床上!”

李雁秋呆了一呆,忍住激动,道:“那是姑娘的好意……”

沈月华道:“我不否认这是我的好意,可是我不认为这跟名节有关!”

李雁秋讶然说道。“‘姑娘这话……”

沈月华道:“诚如你这才所说,我是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儿家,让一个大男人进了自己的房,躺在自己的床上疗伤而不避嫌,你就该知道一个女儿家的打算!”

李雁秋心弦猛震,道:“姑娘,我明白,我也很感激,只是,姑娘,放眼天下,范围小到‘北京城’里,有不少强过我……”

沈月华道:“你何不直指我那位大哥罗晓阳?”

李雁秋脸上一热,毅然点头,道:“是的,姑娘!”

沈月华淡淡说道:“我承认,他自小跟我青梅竹马,由稚龄至今,他爱我,照顾我,可以说无微不至,在三位老人家的心目中,早已默许我俩是最理想的一对,可是感情一事丝毫无法勉强,我由来把他当成我的大哥。”

李雁秋道;“姑娘,婚姻讲究一个门当户对,罗少使对姑娘,确是再适当不过,而我只是一个江湖草莽。四海飘泊,到处为家,江湖同道还仇视我,地方官府缉拿我……”

沈月华道:“这些我都考虑过,而且不止三思!”

李雁秋道:“姑娘,李慕凡只有感激,可是姑娘不能不为令尊的半生英名及沈家的家声着想广沈月华道:“这些你说的已经太晚了,事我已经做了,必要的时候,我可以抛下一切跟你走,天涯海角,那儿我都去!”

李雁秋心头暗震,猛然一阵激动,刚一张嘴,沈月华神­色­忽转幽怨,已然说道:“除非你嫌我……”

李雁秋忙道:“姑娘,那怎么会,我……”

沈月华道:“那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李雁秋悲惨强笑,道:“姑娘李慕凡是个有了孩子的人,而且我的……我不配!”

沈月华道:“你是这样想的么?”

李雁秋咬牙点头,道:“是的,姑娘!”

沈月华凄婉一笑道:“你是把沈月华看成了世俗女子!”

李雁秋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终于他默然了,没有说话。

沈月华轩了轩黛眉,要说话,可是李雁秋有意地抢了先,他道:“姑娘,不瞒你说,我还有大事在身,不能多作耽搁!”

沈月华道:“你有什么大事?”

李雁秋道:“姑娘我只能说这么多!”

李雁道:“姑娘,我受人之托……”

沈月华道:“我问是什么大事?”

沈月华还待再说,突然,楼梯上传来了,一阵登登然杂乱的步履声,沈月华脸­色­微变,神情一紧,急道;“你躺下歇会儿,我出去看看是谁!”

说着,她掀帘行了出去!

南出房门,楼上已然一先一后地登上了两个人!

前面一个,是个身材魁伟的老者,灰发灰髯,长眉细目,脸­色­红润,两眼开合之间­精­芒四­射­,威严夺人!

后面一个,是个身材略矮,但看上去挺壮实的老者,年纪近五十,肤­色­略嫌黝黑,浓眉大眼,颇见威猛!

沈月华定了定神,忙迎上去盈盈见礼。

“爹,二叔!”

敢情,这两位一位是“铁掌金刀”沈桐春,一位是沈桐春叩头把兄弟,三英镖局的二局主罗大奎。

沈桐春持着胡子,含笑点头。

罗大奎则目光炯炯,咧着嘴豪笑说道;“月华,听你大哥说,你人不合适,连打猎都做得去,所以二叔及你爹来看看,要紧么?”

沈月华忙道:“谢谢二叔,不碍事,大概是受了点凉!”

罗大奎道:“这样拖着总不是办法,该找个大夫来看看……”

沈月华忙道:“不用了,二叔,歇两大出出汗也就好了!”

沈桐春上得楼来,一直没说话,此时突然说道:“二弟,来咱们坐坐!”

当先走过去坐了下来。

罗大奎跟在后面坐了下去。

坐定,沈桐春道:“月华,叫小凤给我跟你叔沏壶茶来!”

沈月华答应着尚未说话,里面已传出小凤脆生生话声。

“来了,老爷子!”

随着话声,小凤已端着茶行了出来。

罗大奎笑道:“这丫头的确出了名的机灵!”

小凤近前笑道:“您的大嗓门儿震得楼直幌,小凤那能不知道谁来了。”

罗大奎哈哈大知,豪情毕露。

笑声中,小凤把茶送到了他的面前,然后退立沈月华身后,沈桐春喝了一口茶,抬眼凝住,突然说道:“月华,你真的那儿不合适么?”

沈月华微微一惊,忙道:“也没什么,爹,大概是……”

沈桐春笑了笑,道:“月华,你娘过世得早,我从小把你带大,知女莫若父,我还能看不出来?你二叔不是外人,小凤又是你的贴身丫头,平日好像跟姐妹一样,你有什么心事别瞒着,放在心里会憋坏人……”

沈月华神情微震,脸上一红,忙道:“爹,瞧您,我那有什么心事…”

沈桐春摇头轻叹道:“月华,爹明白,你不小了,爹一天到晚老是忙着局里的生意,很难得见着你,咱爷儿俩也从未能一起好好谈过,因之爹也忽略了你的……”

沈月华红了脸,娇羞地唉声说道:“爹您这是想到那儿去了!”

沈桐春道:“难道爹说得不对!”

沈月华道:“本来就差了十万八千里!”

罗大奎哈哈笑道:“大哥,瞧月华脸皮儿有多­嫩­,女孩子家……”

沈月华目光移注,忙道:“二叔,怎么您也来了!”

罗大奎带笑忙道:“好,好,好,二叔不说,二叔不说,行么?”

沈月华皱眉而笑……

沈桐春一叹说道:“月华,这么说,你没有什么心事?”

沈月华道:“爹,您真是……本来就没有嘛!”

沈桐春一叹说道:“月华,爹不怪你,女孩子家没有几个愿将心里的事告诉自己的爹的,只怪你娘过世太早……”

沈月华一张娇靥好红,嚷声叫道:“爹……”

沈桐春忙点头说道:“好,好,好,爹也不说,就算你没有心事,就算你没有心事,行么?”

沈月华道:“本来就没有嘛,还算就……”

沈桐春神­色­一整,道:“那么,月华说正经的,你这两天懒得出门也好,这两天京钱吃紧得很,闹得满城风雨,‘侍卫营’的到处搜索拿人,百姓没一个敢随便出门,大街上难得见到人影。”

沈月华瞪着美目道:“爹,又是那儿闹了飞贼?”

沈桐春摇头说道:“比飞贼还严重,还厉害……”

沈月华“哦!”地一声道:“爹,那是……”

沈桐春扬了扬眉,道:“李慕凡到京里来了!”

沈月华吁了一口气,道:“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呢,原来又是李嘉凡,那有什么值得他们这么大惊小怪的,李慕凡不是每年都来么?”

沈桐春摇头说道:’‘你那儿知道,今年跟往年不同,今年乱子闹得大了,李慕凡已经被拿着,可是又被他跑了……”

沈月华美目一睁,哦地一声。

沈桐春接着说道:“如今消息传遍了外城,百姓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想不到的事儿太以惊骇了,京里首屈一指的老字号,大招牌‘乐家老铺’被官家封了门,乐老掌柜的竟会是当年名江湖的‘神手华陀’乐南极,那个姓文的管家,竟会是威震南七北六的‘活报应追魂手’,他二位英雄一世,纵横半生,到头来却落个私通大盗,窝藏匪类罪名,因为拒捕惨遭毒手……”

沈月华脱口一声惊呼,玉手掩上了檀口I

沈桐春叹了口气,接道:“你知道‘七狼’寻仇,连袂找上晏家,那怪只怪晏二老来糊涂,把个风尘女人弄进了门,谁知那竟是祸根,那女人原来是‘七狼’的人,晏二却死把着不肯放,多亏了李慕凡仗义伸手,把这场灭门祸事揽了下来,谁知……唉,说来令人痛心发指,出卖了李嘉凡的竟是乐南极的女儿,动手害李慕凡的竟是晏二的徒弟在‘查缉营’里当差的杨九,晏二自己却也被人害了……”

沈月华失声说道:“竟有这种事……”

罗大奎冷哼说道:“怎么没有,这年头人心太坏,这种事屡见不鲜,听人说和郡王的福晋还是格格的时候,跟李慕凡好过。”

沈桐春变­色­惊喝道:“二弟!”

罗大奎大眼一瞪,道:“我怕什么?大不了赔上这斗大一颗脑袋。如今这年头连个有血­性­敢说话的都没有,怎不令人心寒齿冷,大哥,这在我的心里憋了好久了,当初那女的死也非嫁李慕凡不可,事隔不到几年,她不但变心背盟他嫁,而且还扇着和郡王拿李慕凡,你说这成什么世界?”

沈桐春白了脸,道:“二弟,你怎么……”

罗大奎道:“我怎么,李慕凡虽是咱们镖局行的冤家对头,可是像这种以怨报德,恩将仇报,­阴­狠,卑鄙的手法我看不惯,像这种没良心的冷血人,我也最为痛恨!”

沈桐春发了急,一拍桌子,喝道:“二弟,你少说两句好不好?”

罗大奎叫道:“大哥,你怎么这么怕事……”

“我怕事。”沈桐春须发皆动,道:“二弟,你我都是一个人么?”

罗大奎一震刹时平静了不少,但旋即他扬起浓眉道:“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桐春刚一声:“二弟!”

沈月华突然说道:“我说句公道话,爹太多虑,二叔您太激动!”

沈桐克一怔叫道:“月华,我太多虑?”

沈月华道:“可不是么?关着门在家里说话,您还怕谁听见您,刚才不是说么,这儿没一个外人?

沈桐春呆了一呆,摇头说道:“好吧,我太多虑,那些替官家当差的,正愁拿不着个人交差销案,谁要嚷嚷谁就嚷嚷吧!”

罗大奎眼一睁,道:“我就不信他们能……”

“二叔!”沈月华含笑截口,道:“说着说着您就又来了,您刚说过,这种事在如今这世上多得很,就凭您一人,能管得了么罗大奎赌气地道:“我管不了,但说说出出气总可以!”

沈月华道:“是非只因多开口,二叔,您既然管不了,说又与事何补,有什么用?人能因您的口诛指伐一个个躺下去,您何必为自己招祸……”

罗大奎道:“你二叔不怕!”

沈桐春Сhā口说道:“月华,你二叔就是这种脾气,别理他!”

沈月华淡淡一笑道:“在爹跟二叔的话里,似乎很替李慕凡不平!”

罗大奎猛一点头,道:“那当然,这是事实!”

沈月华道:“在爹跟二叔的眼里,李慕凡似乎是个英雄……”

沈桐春道:“我不否认他是个英雄奇豪,可是我绝忘不了他是咱们镖局行的大冤家,大对头!”

罗大奎一拍大腿,道:“这话我听来很顺耳,很称心!”

可是这话听在沈月华耳里,她心里就别有感受,又是一番滋味,她微微地笑笑,道:“那您二位就不该为李慕凡不平……”

“不,”罗大奎摇头说道:“对乐家那个不争气,败坏家风,等于害了她爹娘的闺女,还有晏二那老婆,那徒弟,我……”

沈月华道说道:“您该感谢他们!”

罗大奎目光一凝,道:“怎么说,月华!”

沈月华截口道:“她三个不是替镖局里整倒了那冤家对头么?”

罗大奎冷哼摇头,道:“那种手法……”

沈月华道:“二叔,对李慕凡这种人,是不该择手段的。”

罗大奎眼一睁,道:“谁说的?”

沈月华笑了笑,还想再说,沈侗春已然拦过话头,道:“好了,好了,月华,别跟你二叔抬杠了,一句话,乐家那闺女真是令人发指不齿,李慕凡这个人也该……”

沈月华摇头说道:“爹,您这话我不敢苟同,您想想看,李慕凡他该么,他劫过咱们三英镖局的缥么?”

“劫过!”沈桐春脸上变了­色­,道:“当然劫过,你忘了?他还拔过三英的镖旗!”

沈月华道:“爹,我没忘但是您总该想想,他劫的那趟镖,是什么,而咱们‘三英镖局’保的是什么?”

沈桐春道;“那我不管,反正他劫过咱们的镖,拔过三英的镖旗;就等于打三英的睑的,要三英的命,你说咱们吃的什么饭,上门的生意能往外推么,何况那趟镖我不能不保,那桩生意不能不接。”

沈月华淡淡道:“那您就不该怪李慕凡!”

“为什么?”桐春气虎虎地拍了桌子,道:“我不该怪他,我还该感激他?”

沈月华道:“事实上……”

罗大奎一旁摆手说道:“好了,好了,月华你就少说两句吧……”

转望沈桐春,道:“大哥,为个李慕凡,­干­什么跟月华拍桌子?

你是来看她的,还是来跟她生气的?”

沈桐春怒态稍敛,指着沈月华道:“你听听,她竟帮李慕凡说话……”

沈月华道:“爹,自小您教我的是什么?”

沈桐春呆了一呆,怒气又起,大声说道:“我教你明理尚义,可没教你……”

沈月华道;“难道我说的不是理,使的不是义?”

沈桐春勃然­色­变,猛然抬手又拍桌子,但他手扬起,却没拍下去,目光一凝,寒着脸道:“月华,你很同情李慕凡?”

罗大奎忙递眼­色­,沈月华她视苦无睹,道:“爹,您要听真的,还是要听假的!”

沈桐春叫道:“废话!”

沈月华道:“那么我告诉您,我不但同情他,而且对他十分敬佩!”

砰然一声,沈桐春的手落了下去,茶杯一跳,热茶洒了一桌子,紧接着,“叭!”地一声,茶杯落地,一只景德细瓷茶杯,摔得粉碎,罗大奎浓眉一扬,道:“大哥,你这是……”

“反了,反了!”沈桐春太原压声叫道:“这丫头,……二弟,你听听,这像话么,这就是我沈桐春的女儿,她敬重李慕凡,她,她……”霍地转望沈月华道:“你怎么不找李慕凡去?”

沈月华花容一变,道:“爹,请您冷静,这话您不该说……”

沈桐春大叫道:“我为什么不该说,你还敢强嘴!你不是这意思么?”

罗大奎忙劝道;“大哥……”

沈月华神­色­木然,哑声说道:“爹,您太……假如李慕凡要我,我会跟他走!”

罗大奎一怔,沈桐春霍地站起,双目暴睁威态吓人。

“你,你怎么说……”

沈月华道:“我以为您听清楚了!”

沈桐春大叫说道:“你这败坏门风,不孝的……”

一张脸煞白,飞起一掌掴了过去!

沈月华木然坐在那儿没动。

罗大奎飞快伸手,住了沈桐春那一掌,他自己被震得身形一幌,但他连忙欺身上前,双手按住了沈桐春:“大哥,你歇歇气坐下!”

沈桐春一挣扎,但他到底还是坐下了下去,须发俱动,身形颤抖,指着沈月华道:“二弟,你听听,你听听,这像什么话,我作了什么孽,管出这种女儿……”忽地悲叹一声,道:“怪只怪你大嫂死得早,我以往太娇惯她了……”

罗大奎道:“大哥,你这是什么话,由小看她长大,自己的女儿你还不知道,月华说的是气话,你以为她会当真!”

沈桐春冷哼一声,气虎虎地摆手说道:“二弟,你坐下让我好好问问她!”

罗大奎忙道:“大哥,还问什么?你爷儿俩又问得什么气,走吧,前面歇歇去,我陪你……”

沈桐春一摇头,道:“不,二弟,你别管、我今儿个非问她个清楚不可!”

罗大奎迟疑了一下,忙道:“好,好,好,你问,你问!”

问了开去,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罗大奎那里甫坐定,沈桐春那里瞪着沈月华开了口。

“你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罗大奎忙道:“月华,别气你爹了!”

沈月华淡淡说道:“二叔您是位真英雄,铁铮铮的汉子,您总不会认为我说了该说的话是错。”

罗大奎浓眉微皱,但他想点头!

沈桐春脸­色­一变,道:“二弟,你听听,她还……”

霍地转注沈月华,道:“你说,‘七狼’封街跟李慕凡在‘六福客栈’对面的那一天,你上那儿去了?”

小凤小嘴儿一张,她想说话,但沈桐春瞪了一眼:“小凤,我没问你,你敢多嘴我就先打……”

沈月华道:“您别难为小凤,那一天我去了‘六福客栈’!”

罗大奎脸­色­一变,沈桐春尖声叫道:“你去了‘六福客栈’……”

沈月华点头说道:“是的!”

沈桐春道:“你去‘六福客栈’­干­什么?”

沈月华道:“我想去帮帮他,可是事先我不知道他就是……”

沈桐春身形一抖,道:“你想帮他?”

罗大奎忙道:“大哥,你没听见么,月华事先不知道他是李慕凡!”

沈桐春气虎虎地道:“是谁也一样,一个没出嫁的姑娘,凭什么去帮一个不认识的大男人,这像什么话?我沈家的家规不是这样……”

转注沈月华,道:“后来你知道他就是李慕几了?”

沈月华道:“是的,后来我知道了!”

沈桐春道:“你知道了怎么样?”

沈月华道:“没有怎么样!”

沈桐春道:“这么说,你见过他了?”

沈月华道:“是的。”

沈桐春道:“你就从那天回来后,人就不合适了?”

沈月华迟疑了一下,毅然点头,道:“不错,可以这么说。”

沈桐春道:“你承认你心里有事了?”

沈月华道:“我承认!”

沈桐春身形一出,喝道:“你这……”旋即他忍了忍,道:“你说,你心里有什么事,为什么?”

沈月华没说话!

沈桐春道:“你说啊,为什么不说?”

沈月华木然说道:“您真要问!”

沈桐春拍桌子叫道:“废话!”

沈月华道:“那么我告诉您,原先我伤心,我气他,我恨他!”

沈桐春道:“为什么?”

沈月华道:“因为我知道了他就是李慕凡!”

沈桐春道:“那么,后来呢?”

沈月华迟疑了一下,那只是一下子,旋即她毅然说道:“后来我发觉我不该伤心,也不该气他,恨他……”

沈桐春的话声忽然起了颤抖,道:“还有呢?”

罗大奎的脸­色­有点白,适时他突然说道:“好了,大哥,我看你还是……”

沈桐春一挥手,沉声说道:“二弟,别打岔,让她说。”

罗大奎道:“大哥,你这是何苦?”

沈桐春没答理,紧紧地逼视着沈月华,道:“你说。”

沈月华贝齿一咬,就要坦白直认,而--

墓地,她那房里传了一声轻响!

沈月华为之一惊住口!

沈桐春霍地抬眼,小凤白着脸,强笑忙道:“老爷子,怕是……”

沈桐春倏地收回目光,逼视沈月华,道:“你说,那是什么?”

沈月华木然呆坐,没开口。

沈桐春须发暴张,咬牙说道:“丫头,你要敢……二弟,看看去。”

罗大奎笑道:“大哥,你也太,怎么会?大概是……”

沈桐春道:“二弟,你不去我去!”

罗大奎忙道:“好,好,好,你别动,我去!”

站起来往姑娘房门行去!

小凤大惊,她想拦,沈桐春厉声喝道;“小凤,你想死!”

小凤娇躯一颤,没敢再动!

说话间罗大奎已走近了房间,伸手要去垂帘。

沈月华突然说道:“二叔,别看了,那是李慕凡!”

沈桐春霍地站起,而罗大奎手只一顿,他仍然掀帘行了进去,但,旋即他又转了出来,脸上挂着一脸的强笑,:“大哥,偏你大惊小怪疑心自己的女儿,是风,月华没把窗户关好……”

沈月华怔住了,美目中闪起异采!

小凤瞪大了,一双美目……。

沈桐春呆了一呆,道:“那她说是李……”

罗大奎笑道:“我不刚说过么?由头至尾都是你逼她说气话!”

沈桐春怒态稍敛,但他旋即一声冷哼,道:“无论怎么说,她到底是对李慕凡……这是我沈家的家法所难容,丫头,我告诉你,从今起你死了这条心,更不许你出大门一步,要不然我……”

罗大奎Сhā口说道:“好了,好了,大哥,根本没的事,不许出去就不出去不就行了!”

沈桐春砰然坐了下去,抬眼凝注沈月华,道:“你也不想想,姑不论李慕凡是咱镖局行的冤家对头,他却是个同道仇视,官家悬赏缉拿的飞贼大盗,而且也跟和郡王的福晋……你想想,像他这种人怎么能……”跺脚一叹接道:“我不知道怎么说你好,反正,还是那句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从今也不许出大门一步!”

站起来下楼而去!

罗大奎跟着站了起来,他神­色­难以言喻地伸手递给沈月华一物,一句话没说,跟着下了楼!

那是一张折叠好的素笺!

沈月华一震动容,旋即她哺哺说道:“二叔,谢谢您,我永远感激……”

小风一阵风般扑进了房里,转眼间她又扑了出来,近前急急说道:“姑娘,他走了,由窗户走的!”

沈月华木然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突然,梯楼又一阵登登连响!

小凤脸­色­刚变,楼上已扑上了那位“玉面诸葛”罗晓阳,他高扬着一双剑眉,脸显得也有点苍白,上楼便问:“小妹,我爹呢?”

沈月华道。“刚跟我爹往前面去了。”

罗晓阳目光一凝,道:“小妹,你……”迟疑了一下,住口不言。

沈月华道:“大哥,别问我,待会儿二叔也许会告诉你。”

罗晓阳道:“我知道,我不是说这……”

沈月华微愕说道:“你知道了,那你是说……”

“小妹!”罗晓阳神­色­一整,道:“刚才有个人从你房里的窗户出去,可巧被我碰上……”

小凤脱口一声惊呼,连忙以手掩住了!

沈月华一震,旋即淡然说道:“是么,大哥?”

罗晓阳道:“是的,小妹!”

沈月华失­色­的香­唇­边浮起了一丝凄惨笑意,道:“那也好,你知道他是谁么?”

罗晓阳道:“我知道,小妹,他脸上带着伤,我一眼就认出了他!”

沈月华道:“那么,你把他怎么样了?”

罗晓阳扬了扬眉,道:“小妹,你知道家学渊源,我这身所学还不算太俗,固然,我仍虽是他的对手,可是他如今没有太多的力量动手,也不适宜动手……”

沈月华脸­色­微变,道:“你把他……”

罗晓阳见沈月华惊骇的样子,摇头说道:“不!小妹!”他顿了顿,接道:“我让他走了,井告诫看见的人不许声张!”

沈月华一怔,道:“真的,大哥?”

罗晓阳道:“小妹,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沈月华突然之间声音略显得有点哑,道:“那为什么,大哥?”

罗晓阳扬起了眉,道:“不为什么,小妹!”

沈月华道:“不能说么,大哥!”

罗晓阳迟疑了一下,道:“小妹,因为他无力动手,而且又是从你房里出来的!”

沈月华娇躯颤,美国微湿,道:“大哥,你令人敬佩,我谢谢你,你跟二叔一样地让我感激,也让我惭愧……”

罗晓阳笑了笑,笑得十分勉强,道:“是么,小妹?”

沈月华道:“是的,大哥!”

罗晓阳道:“多少年来的期待,虽然是这么几句,我也知足了。”

沈月华美目热泪一涌,道:“大哥,我……”

罗晓阳有意地截口说道:“小妹,我爹也知道他……”

沈月华微颔峰首,道:“这就是二叔背着爹给我的!”

随手把素递了过去!

罗晓阳没接,道:“小妹,你留着吧,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沈月华收回素笺,悲笑摇头道:“大哥,连我也不知道。”

罗晓阳迟疑了一下,陡扬双眉,道:“小妹我很替你担心!”

沈月华道:“大哥替我担心什么!”

罗晓阳道:“他,要没人照顾他,我担心他出不了‘北京城’,纵然出得去,他也会倒在路上……”

沈月华大惊,霍地站起,但旋即她又像脱了力,颓然坐了下去,颤抖娇躯,哑声说道:“大哥,对你跟二叔,我永远感激,但我能这么做么?”

罗晓阳道:“小妹,那要看你的决心了!”

沈月华娇靥上泛起了一丝异样神情,点了点头,道;“谢谢你,大哥,我知道了!”

罗晓阳声音忽然间变得沙哑了,道:“小妹,无论在那儿你要多保重!”

头一低,转身下楼走了。

沈月华呆坐在那儿没动,嘴里哺哺说道:“谢谢你,大哥!”

她那双美目湿了……

十五

这一天,粉装玉琢琉璃世界的“西山”上,步履洒脱地飘然登上了一个人,那是位身材颀长的黑衣客。

他,头戴一顶宽沿大帽,压得低低的,遮住了大半张脸,令人无法窥及他的面貌,不过,他的左半边脸,由头顶到耳下,用块布包扎着,看上去有点任!

自然,他就是李慕凡!

对西山的雪景,他没心情观赏,直登半山一片废墟,断壁带在,危垣犹存,一角大殿在寒风里哆咦着,不时扑籁籁掉下一片雪花!

这片废墟那门楼处,还有半块横额,这半焦的横额上,还留着一个残缺的“玉”字,别的字遗迹已经被烧了!

李慕凡在这片废墟之前停了步,站在那废墟之前,一动不动,片后,突然,他有了发现!

那是两行已被落雪平得差不多的脚印,极浅,几几乎看不见了,若没有上好的目力,绝难发现!

这两行脚印,绕过了废墟旁,顺着山壁一条小呼,转向了山的那一边,不知再延伸到何处。

李慕凡迟疑了一下,放轻步履,循脚印走了过去。他绕过了山壁再看,那行脚印延伸到山这边,石壁下一个半人高,黑黝黝的洞|­茓­前!

这洞|­茓­不知深有几许,黑黝黝的,难见事物!

李慕凡沉吟一下,撮口一声轻啸,人一闪贴向了石壁下洞|­茓­旁一处向内四进去的地方!

转眼间,这寂寂的空山;黝黑的山洞内有了动静,那是一阵由内而外,由轻而重,息息索索的声响。

听在耳里,像虫爬兽行!

李慕凡右掌很快地抚上了腰际!

就在这时候,那石洞里探出了个头,那是个人头,一头乱发挡着了大半张脸,那隐约可见的脸上,既黑又赃,像是有八年没洗脸似的!

那人头左望望,右看看,“咦!”地一声,立着身行了出来,这下,整个人现在眼前。

那是个瘦小小的人,除了那稻草一般蓬散乱伸头发的那颗脑袋外,瘦小的身形上,裹着一件破皮袄,东一个洞,西一个缝,令人有难以蔽体之感。

下身,穿着一件旧棉裤,扎着裤腿,显得有点肥。

脚下,是一双脱了底的破棉鞋,那根本谈不上穿,是拖着的,走两步直响,还不参抬脚,一抬脚非掉不可!

他出了洞外又一阵张望,诧异地抬手抓向了一头乱发,那只手,既黑又瘦,指甲老长!

是时候了,李慕凡闪身窜到了洞口,轻轻地咳了一声。

这一声,听到那怪人耳朵里像雷,他那瘦小身子一抖,霍地转了过来,一声惊呼忙退了好几步,鞋掉了!

“你,你,你是……”那双眼,睁得大大的,尽­射­惊骇,嘴也合不拢了!

李慕凡开口说道:“你别怕,我是来西山赏雪的……”

那怪人忙道:“那你怎么找到这儿……”

居然一口清脆的京片子。

李慕凡道:“在山那一边,我看见了两行往这儿延伸的脚印…,”

“脚印?”那怪人一抖叫道。“老天爷,我怎么留下了脚印,我怎么…幸好你是个游山的,要是让他们发现了,那还得了……”身子又一抖,住口不言!

李慕几道:“你是谁,他们又是谁?”

那怪人“哦”地一声,忙摇头说道:“没什么,没什么,我是说没什么,没什么!……”一摆手,接道:“你要赏雪,该上高处,这儿没什么好看的,你快走吧!”

李慕凡道:“你要我走?”

“可以!”李慕凡一点头,道:“只要你据实答我几句,我马上走!”

那怪人两眼一直,道:“怎么你要问我话?”

“是的!”李慕几道:“只要你老老实实的回答,我马上走!”

那怪人迷着眼道:“你要问我什么?”

李慕凡往后一指,道:“山那边的那片废墟,是不是年的‘玉泉寺’!”

那怪人一点头道:“不错,怎么样?”

李慕凡倏然笑道:“那么我没有找错地方……”

那怪人诧声说道:“你没有找错地方,你找……”

李慕几道:“我不瞒你,你也别瞒我,我来找一个人!”

那怪人身子一抖,道:“找一个人?你找谁?”

李慕凡道:“我想先知道一下你是谁?”

“我?”那怪人道:“我,我是……当年‘玉泉寺’里烧饭的!”

李慕凡那帽沿­阴­影下一片奇光飞闪,笑道:“可巧我碰上了你,真是可喜可贺……”顿了顿,接道:“那么我告诉你,我找当年的董鄂妃!……”

那怪人脱口一声惊呼,往后退了几步,颤声说道:“你,你,你不是来赏雪的!……”

李慕凡道:“怎见得?”

那怪人道:“你既是来的,又何必找这个,找那个问那么多,你要真是来赏雪的,我劝你别再问下去了,赶快走吧!”

李慕凡道:“那为什么?”

那怪人道:“因为我不知道,你问了也是白问,而且这种事让官家知道了,那是要杀头的……”

李慕凡笑了笑,道:“要怕杀头,我也就不来了!”

那怪人又往后退了一步,道:“这么说,你……”

李慕凡道:“我愿意直说,我是来找鄂妃的!”

那怪人摇头说道:“那你还是白问,我说过了,我不知道?”

李慕凡道:“可巧你是当年‘玉泉寺’烧饭的,我不信你不知道!”

那怪人道:“我真的不知道……”

李慕凡截口说道:“我还愿意告诉你,我找董鄂妃没有恶意!”

那怪人凝目说道:“你是……”

李慕凡道:“江湖人。”

那怪人道:“江湖人为什么管官家的事,你别……”

李慕凡道:“这件事我是懒得管,可是我受人之托,而且已经点头答应了,不得不管到底,你明白么?”

那怪人道:“你受谁之托?”

李慕凡微一摇头,道:“我不能说!”

那怪人道:“为什么?”

李慕凡道:“因为我答应过他,我不对任何人说出他是谁,你知道,人轻死重一诺,所以我不能说!”

那怪人道:“那么,我怎么知道你是好意还是歹意?”

李慕凡倏然一笑,道:“你的意思是说,假如我找董鄂是好意,你就愿意告诉我,可是?”

那人一惊,忙摇头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要是好意,我也无法告诉你,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

李慕凡道:“你真的不知道?”

那怪人道:“当然是真的!”

李慕凡道:“你确是当年‘玉泉寺’烧饭的?”

那怪人一震,道:“怎么不是?难道有错,烧饭的有什么光彩,还会有人冒充不成?”

李慕凡笑了笑,道:“那很难说,我请问,当年‘玉泉寺’惨遭火烧的事你可知道?”

那怪人迟疑了一下,点头说道:“我知道!一场大火把‘玉泉寺’烧个­精­光,烧得片瓦无存,人死了不少,这是菩萨不保佑……”

李慕凡道:“你是从火窟侥幸逃生的?”

“不!”那怪人摇头说道:“那夜我下山进城买粮食去了,根本就不在寺里,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寺被烧了,成了一堆灰烬!”

“原来如此!”李慕凡点头说道:“那你为什么住在这地方,不下山进城去,又怕留下脚印,是怕什么,躲什么?难道那场火……”

那怪人大惊,骇然忙道:“你这人……怎么你可别乱猜疑血口喷人,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论罪要杀头,我怕什么,躲什么,我只是听说那场大火后,官家到处找人,我是唯一没被火烧死的,我怕官家怀疑我……”

“怀疑?”李慕凡笑道:“我看你还是把我想知道的告诉我吧,不然我扭你见官,到那时候只怕你会……”那怪人机伶一颤,大声叫道:“扭我见官,你凭什么,我又没有……”

李慕凡笑道:“这话等你见官再说不迟!”

那怪人目光一凝,道:“你真要拿我见官?”

李慕凡道:“那要看你愿愿跟我合作了!”

那怪人道:“你真要找董鄂妃?”

李慕凡道:“你多此一问,不然大雪天里,我跑西山­干­什么?”

“好!”那怪人猛一点头,道:“你跟我来,咱们进洞里谈!”

话落,拖拉着那双破棉鞋,蹒跚往洞口行来!

李慕凡笑了笑,未置可否!

而当那怪人行近李慕凡身边,要擦身而过之刹那间,他突然曲起胳膊,一个飞肘向李慕凡心口撞去!

居然会武,而且身手挺快!

李慕凡一笑道:“没想到你还有一身本领,可是你忘了我是个江湖人!”

右掌一抬,掌心向外,那怪人一肘撞在李慕凡的掌心上,他像撞在一块铁上,刚“哎呀’一声,李慕凡五指一曲,已攫上了他的左肘,笑道:“阁下!怎么样,我不比你差吧!”

那怪人“曲池”被扣,半边身子酸麻,哼哼着颤声说道:“我老实说吧,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说!”

李慕凡微笑道:“你我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我为什么要杀你,这是你自找的,怪不得我,下次别这么冒失出手,所幸是我,要是换了别人,怕不心脉寸断,死的冤枉?”

五指一松,那怪人身子幌动,脚下跄踉,砰然撞在洞口石壁上,他瞪着一双眼,讶然说道:“怎么?你不想知道了……”

李慕凡淡淡笑道:“谁说的?我所以放了你,那只是证明我没有恶意,不碰上你我没有办法,既碰上了你,我岂会轻易放过空手而回,阁下,我真诚一句,绝没有恶意,希望你能……”

那怪人突然说道:“就是你有恶意我也不怕,大不了一死,我这颗脑袋这知命早在当年就该丢了,如今既活了这多年,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李慕凡笑问道:“是么?”

那怪人激动地道:“告诉你吧,我自知对不起良心,要不是我许的经还没念完,我早就一头碰死这儿还债了!”

李慕凡哦地一声,道:“说下去!”

那怪人颤抖着摇头说道:“没什么好说的了,我早就知道我躲不过的,你们也绝不会放过换,你们心狠手辣,事是你们教我几个­干­的,到头来却又要杀我几个灭口,我没什么好说的了,你拿我走吧,恨只恨我许的经没能念完!”

李慕凡道:“你说完了么?”

那怪人道:“说完了,要割要刮,任你的了!”

李慕凡道:“阁下,我不拿你,也没人说要割你刮你!”

那怪人一怔,道:“怎么,你不……”

李慕凡道:“我根本就不是来拿你的,话全是你自己说的,我曾说过一个字?”

那怪人凄然说道:“好心智,只是那没用,你若想套出……”

倏地住口不言!

李慕凡笑了笑,道:“你不相信我,那没关系,让我先弄清楚你是谁,然后我再告诉你我是谁,证明我没有恶意给你看!”

那怪人抬眼凝注道:“你不知道我是谁?”

李慕凡道:“你还没有告诉我,我怎知道?”

那怪人倏然大笑道:“当初你们派了侍卫营的门温,如今却说……”

李慕凡一怔急道:“你是侍卫营的?”

那怪人门温猛一点头,道::“不错,想起来了,还有万良,传玉,他两个事后被你们捉了去,以谋害董鄂妃罪名砍头正法,只有我……”

李慕凡吸了一口气,道:“那最好不过,你即是侍卫营的,出身就该是江湖,那么,你对李慕凡这三个字就不该陌生!”

“李慕凡?”那怪人门温一震急道:“你,你是李慕凡!……”

李慕凡淡然点头,道:“他如今就站在你的眼前!”

那怪人门温倒抽一口冷气,但刹时间他又笑道:“嘿!我怎么知道你确是李慕凡?”

李慕凡笑了笑,道:“很简单,官家的人视李慕凡为飞贼大盗,不屑冒用这块招牌,至于江湖,又没有敢冒用这三个字!”

那怪人门温呆了一呆,道:“不错,这是实话,官家人不屑,江湖人不敢,这么说来,你确是李慕凡了!”

李慕凡道:“是与不是,你阁下如今还不明白么?”

那怪人门温沉吟说道:“换个江湖人,他也逃不过我那一下飞肘,更没那能耐出手便制住我,该不会错了……”抬眼说道:“是又怎么样?”

李慕凡道:“你就该相信我不是你所说的他们一路人!”

那怪人门温道:“可是你问董鄂妃……”

李慕凡道:“我说过,那是受人之托而且丝毫没有恶意!”

那怪人门温迟疑了一下,猛然点头:“那么,请跟我来,咱们进去谈。”

低头钻进了洞内。

李慕凡没犹豫,矮身跟了进去。

这个洞,极尽蜿蜒曲折之能事,但是进洞十丈,洞顶渐高,已可直腰而行!

李慕凡跟在怪人门温身后一阵弯拐之后,眼前忽然一亮,那是灯光,由于洞势婉蜒曲折且深,所以纵有灯光,也不虞外泄,在洞外看一眼到底都是黑黝黝的!

灯光透出处,是洞的尽头呈圆形紧靠洞底石壁上,还有一块大洞之后,似乎有个洞口!

圆形的洞底,别无摆仅有一张石榻,两块石头堆成的炉灶,一盏油灯,几卷绢册……

到了洞底,门温羞涩地道:“李大侠,这不是人住的地方,我不敢让您坐!”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阁下在这儿住了这多年,难道我坐不得片刻?”

一矮身,他竟然席地坐了下去。

门温摇了摇头,道:“李大侠,我门温到今在才知道官家的传闻不实!”

李慕凡仰头问道:“这话怎么说?”

门温道:“像李大侠这么个随和的人,怎会是杀不眨眼的大盗。”

李慕凡笑了笑,没说话。

门温盘膝坐下,就坐在李慕凡的对面,迟疑了一下道:“李大侠,我也没有茶水……”

李慕凡道:“阁下在难中何必拘此俗礼,也别跟我客气,还是快告诉我董鄂妃……”

门温目光一凝,郑重地道:“李大侠,您找寻董鄂妃,果然没有恶意?”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以阁下看,李慕凡这三个字值多少?”

门温道:“无价!”

李慕凡道:“那阁下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门温低头一叹,倏又扬起了头,悲苦地道:“李大侠不知道,我对董鄂妃已经够愧疚的,倘若再因为我一语不慎再为她抬来灾祸,那我的罪孽便是来生来世也难以消评了!”

李嘉凡沉吟了一下,道:“阁下无须这样,当初奉命行事,错该不在阁下,罪也不该由阁下担,如今我可以告诉阁下,实际上我不是找董鄂妃,而是找皇上……”

门温呆了一呆,忙道:“皇上?皇上怎么了?”

李慕几道:“皇上为找寻董鄂妃而出走,而今已是失踪多年了。”

门温脱口一声惊呼,道:“原来皇上竟对董鄂妃这般痴心痴情根……’李慕凡微一点头,道:“不爱江山爱美人,说起来他是一个值得同情,值得敬佩的皇上。”

门温脸­色­突然一变,道:“这么说,李大侠似是替官家……”

李慕凡截口说道:“那算得,却也算不得,张英这个人你可知道?”

门温点头说道:“他是军机大臣,也是大学士,可以在‘御书房’行走!”

李慕凡道:“不错,就是他,前些日子,他便服简从到外城去找我,托我找寻顺治,他所以托我找寻顺治的目的,只在让顺治写一纸手诏,除去在朝专权的大臣熬拜,仅此而已,对董鄂妃丝毫没有恶意,阁下放心了么?”

门温没答话,沉默了一下,道:“既是找寻皇上,那么李大侠为什么找董鄂妃……”

李慕几道:“以我看只能找到顺治,便能找到董鄂妃!”

门温道:“李大侠是江湖称最的高人,一般江湖人都耻于跟官家打交道,更不会替官家交效力做事,而李大侠怎……”

李慕凡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你知道‘河南’‘登封’‘乐圃山庄’,‘布衣孟尝’田孟起?”

门温点头说道:“听说过,此人在张府任教习。”

李慕凡点头说道:“就是他,他向张英推荐了我,而我欠过他的情!”

门温道:“原业如此,李大侠是还他这笔债!”

李慕凡道:“正是这么说。”

门温一叹说道:“那我就放心了,我告诉李大侠吧……”顿了顿,接道:“我几个奉太后密旨,夜里来到这‘玉泉寺’放了一把火,李大侠,人心都是­肉­做的,皇上待‘侍卫营’特别恩厚,尤其董鄂妃,她被­棒­打鸳鸯,硬拆散了她跟冒辟疆的姻缘,已经够可怜的了……”他顿了顿,又道:“谁会忍心杀她,可是不杀她又不能交差,可巧有个宫女愿意牺牲自己,替董鄂妃死难,于是她穿着董鄂妃的衣裳饰物被烧死在火窟里,而董鄂妃却由这个洞洒泪离开‘玉泉寺’……”

李慕凡道:“这么说来董鄂妃果然没有死……”

门温点头说道:“是的,李大侠,难道李大侠原以为……”

李慕凡道:“我原以为董鄂妃难以幸兔,不想她竟……”点了点头,接道:‘那最好不过了,顺治必是跟董鄂妃在一处,只要能找到她,就不愁找不到顺治了!”

门温道:“也许李大侠对了……”

李慕几道:“阁下,董鄂妃由这个洞离开‘玉泉寺’后上那儿去了?”

门温摇了摇头,道:“李大侠,请容我把话说完,‘玉泉寺’起火后的第二天,寺外突然来了个疯疯癫癫的傻子,时哭时笑,时而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时而烧着这堆废墟乱转,嘴里不住的唤着爱卿!”

李慕凡道:“阁下,此人是……”

门温道:“那人穿着很气派,挺考究,只是脸­色­苍白,十分难看,他在这儿待了很久,然后就离开了。”

李慕凡“哦!”地一声道:“可知道他是谁?”

门温道:“如今我知道了,他必然是皇上。”

“不错!”李慕凡点点头道:“他就是顺治,他往哪儿去了?”

门温摇头说道:“我只知道他疯癫着走了,上哪儿去了,却不知道,对了!”忙接道;“李大侠,有件事我忘了说!”

李慕凡道:“什么事?”

门温道:“董鄂妃在离开这儿之前,有人来看过他……”

李慕凡忙道:“谁?是冒辟疆?”

“不!”门温摇头说道:“听宫女说,是个和尚……”

李慕凡呆了一呆,道:“和尚?”

“是的,是个和尚。’们温点头说道:“其实,与其说是他来看董鄂妃,不如说董鄂妃是被他引出去的!”

李慕凡讶然说道:“这话怎么说?”

门温道:“那是我几个奉太后密旨,来这儿放火烧‘玉泉寺’的头一天夜里,董鄂妃正在净室打坐,忽然听见有人时哭时笑,使得董鄂妃心绪不宁,难以入定,董鄂妃就叫来宫女问,可是怪了,宫女们个个凝神,却是什么也听不见……”

李慕凡道:“这的确是怪事。”

“可不是么!”门温道:“要有,别他该听得见,要没有,董鄂妃又怎听得见。”

李慕凡道:“以后呢?”

门温道:“以后董鄂妃就遣走了众宫女,一个人悄悄地由后门出去了‘宝泉寺’前往看个究竟,片刻之后她又悄悄地回来了,第二天她只对宫女说那是个疯和尚,别的什么也没说……”

李慕凡道:“这么说,除了董鄂妃外,并没有第二个人看见那和尚了?”

门温点了点头,道:“是的,李大侠。”

李慕凡眉微皱,想了想,道:“阁下可知道,是谁陪董鄂妃走的?”

门温摇头说道:“据我所知,没人陪董鄂妃,当时也有宫女要陪她走,愿侍候她一生,可是董鄂妃却说了这么句话……”

李嘉几道:“什么话?”

门温道:“董鄂妃说不用任何人陪,山下有个人接她,而且说她不用人侍候,今后这辈子她将侍侯别人……”

李慕凡诧声说道:“侍候别人?谁?”

门温摇了摇头,道:“她没说,当时也没人顾得问这些!”

李慕凡沉默了一阵,道:“那么,顺治呢?”

门温道:“皇上也不知上那儿去了,当时我怕被人瞧见,躲都来不及,自是不敢现身问他!”

李慕凡道:“顺治离去的时候,你有没有其他的发现?”

门温摇说道:“没有……”倏又一摇头,道:“不,有,我好像听且他哺哺自主地说,说什么……说什么我也侍候人去吧!”

李慕凡道:“顺治他堂堂一国之君,当朝皇上也侍候人?”

@奇@“说得是呀!”门温道:“这话我当时也听不懂,可是我又不敢现身去问。我压根儿就没想到他会是皇上,事后我想了好久没想通!”

@书@李慕凡沉思了一下,道:“对那位未见其人的疯和尚,阁下作何看法?”

“我?”门温摇了摇头,道:“我没有什么看法,疯子那儿都有,包许他半夜闯上了西山,在‘玉泉寺’后发了疯……”

李慕凡微一摇头,道:“有三件事你没想到……”

门温忙问道:“什么事?”

李慕凡道:“这西山不是等闲地,而是自有了这一朝后就被大内划为禁地,寻常白姓是不许上山来的。”

门温道:“他是个疯子,那管那么多?”

李慕凡点点头说道:“这话不错,可是据我所知,这‘玉泉寺’是供奉喇嘛的月B些喇嘛们,人人都有一身密宗武学,有人半夜跑上西山,而且近在‘玉泉寺’后,他们都不知道?”

门温呆了一呆,道:“这,这我就不明白了。”

“还有!”李慕凡微微一笑,道:“倘那疯和尚夜半寺和一时哭讨笑是假,董鄂妃为什么悄悄地走了一趟寺后,倘是真,为什么那哭笑声别人听不见,却偏偏传人董鄂妃耳中。”

门温又复呆了一呆,摇头说道:“李大侠,这,这我也不明白,那您看……”

李慕凡摇头淡笑,道:“一时难想通,恐怕得费一个时期苦想!”

门温道:“那么李大侠……”

李慕凡突然截口问道:“这就是你所知道的么?”

门温的话被岔开了,他点头说道:“是的,李大侠。”

李慕凡道:“没别的了么?”

门温道:“对李大侠。我没有一丁点保留,假如李大侠不信……”

李慕凡摇头说道:“不,我不是不信,我是说假如没别的什么,我该走了!”

随即他站了起来,连身上的尘土都没挥。

门温连忙跟着站起,道:“怎么,您这就走?”

李慕凡点了点头,探怀摸出了一物,道:“你在这儿,不是长久之计,我身上没带多少,就以这颗珠子相赠,到别处去谋生吧!”

说完了话,手往门温怀里一塞,转身行了出去。

门温怔住了,及至他定过神一路呼喊着追出了洞,李慕凡已走得没了影儿,雪地上只留下浅浅的两行脚印。

门温瞪着眼,张着嘴,又怔在了那儿,好半天他才探手从怀里摸出那颗拇指般大小的珠子。

才看见珠子的时候,他神情激动,满脸的感激神­色­。

然而没多久,那激动的神情与感激神­色­消失了!

代之而起的,是另一种神­色­,那神­色­初看令人难以言喻,难以意会,使你仔细看看,便不难发现,那似乎在犹豫着什么,对某件事的难以取决。

突然,他有了决定,头一低迈步向前行走,是向山下行去,洞里的那些,他不要了,连一点留恋也没有!

天快黑的时候,风又显得大了,呜呜地直叫,听进人耳朵里,能令人有说不出的寒意与不舒服。

夜来的风,能吹得各行各号门前悬挂的招牌直幌,还有的格格作响,你不瞧,这个上写斗大“当”字的大灯笼,在寒风里直摆,生似要刮掉。

平日里,当铺仅垂着一付短布帘,可是在这大冷天里,尤其是天要黑的时候,当铺就上了门。

一团黑影踏着雪,披着当铺门前那一闪一幌的昏暗灯光到了当铺门前,他抬手砰砰地擂了门。

片刻后,门豁然开了,一个身穿棉布袄裤的瘦老头儿刚探出脑袋,那团黑影就随着那股子刀儿一般的寒风,闯进了那两扇门儿。

门,匆忙地关上了,在门里,那瘦老头儿埋怨着嘟嗜上了:“你这个人真是,这般冒……”

“失”字犹未出口,那双老眼藉着柜台里的灯光,才看清了那随风闯进门的那团黑影。

那团黑影穿着像个要饭花子,头发技散,胡子老长,却又七分像鬼,那双炯炯的眼,还在瞪着他!

老头儿“失”字咽进了肚里,倒抽一口冷气,生似那刚刮进来的寒风没散,正往他脖子里钻,他退了一步,瞪着老眼,发硬的舌头抖了老半天,才抖出一句:“你,你,你是……”

那人开了口,话声有点冷,也有点急燥不耐烦:“进你这个门儿,还能来­干­什么?”

老头儿结结巴巴地道:“这么说,你是来当当的……”

“废话!”那人道:“不是来当当,难道是来找乐子的不成,这么大冷天,谁要有办法会往这儿跑,快点,快点!”

老头儿将头连点地应道:“是,是,是,你请等等,请等等。”

说着,他匆忙转身,一溜烟般闯进了那高只可仰鼻的柜台里,往里面一扣,往那儿一站,隔着一排木栅,他心里头似乎塌实多了,定了定神,­干­咬了一声,道:“你--要当什么?”

那个“你”字拖得老长,本难怪,瞧这人一身打扮,便连他自己都当了也值不了几文,他还能当什么?

那人没在意,两眼一翻,道:“你是朝奉?”

老头儿还有点提心吊胆似地点头嗯了一声,他没说话,只不知是懒得说话,还是不敢说话!

那人道:“什么时候换了人?”

听口气,敢情是常客。

老头儿一怔,旋即整了整脸­色­,道:“没换人,东家年纪大了,照顾不过来……”

那人咧嘴一笑道:“原来你是老钱雇来的,我说嘛,怎么那么面生,老钱呢?”

老头儿道:“睡了,躺下好久了!”

那人一偏头道;“要是以前,我会拍桌子叫他起来,如今不是那年头儿了,凑合点儿吧……”

一扬手,一颗珠子投进了木栅门儿:“瞧仔细了,这当多少?”

老头儿两眼一直,舌头大了:“这,这是……”

那人道:“眼花了,认不得么?珠子。”

老头儿忙道;“是,是,是,珠子,珠子……”

伸出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拈起了那颗珠子,扬起脸,藉着灯光仔细地端详了半天,突然一摇头道:“这颗珠子不真,是赝……”

那人道:“怎么说?”

老儿忙道:“货倒是真的,只是你既然有这东西,就不会不识货,珠子讲究光亮而光不刺眼,像这颗……”

那人冷然说道:“闭起你那老嘴少说一句,值多少?”

“珠子太光,肩而不圆,有疵,有……”那老头儿嘴里念叨了一阵,左手一翻伸出五个指头。

那人道:“这是多少?”

老头儿怯怯地道:“五百两!”

那人一拍柜台叫道:“放你妈的屁,这颗珠子足值两千两,你他­奶­­奶­的喝血也得看清楚人,是对谁,一千五百两,一个不能少。”

老头儿一哆嗦,珠子差点没松手,往里退了退,道:“那,你请往别家去!”

“妈的!”那人嘴里不­干­不净地大叫了:“大爷偏要在你这儿当,­干­这一行的能瞒得了我?想当年我就是拿块石头,老钱他也得给我百儿八十两,如今你这老兔崽子……不跟你废话了,叫老钱起来。”

火儿归火儿,似乎有点顾忌,要不然他早闯进去了。

­干­这一行的都是眼睛雪亮,老­奸­巨滑,老头儿勉强一笑道:“这位既然你跟我们东家有过来往,那么谁都该清楚谁,不是自己的东西平白换五百两雪花花的银子,这种便宜事该很不错,再说,收这颗珠子,也要冒很大的风险,万一官里查起来……”

那人破口骂道:“你他娘的把大爷当成了什么人,告诉你,大爷是……,,怒态忽地一敛,扬了扬手,一点脾气也没地道:“这样吧,咱们对半儿分,拿一千两来,我走路!

他这一收敛,老头儿来劲了,一摇头眯起了老眼:“最多七百两,再多一个你往别家……”

那人猛然一瞪眼,刹那间却又泄了气,摇头咒骂道:“他­奶­­奶­的,虎落平阳,那怪谁,七百两就七百两吧,快拿来,快拿来。”

老头儿难掩心中喜悦,提笔懦墨转眼间写好了一张当票,秤足了七百两银子,连同当票一起推出了木栅门!”

那人拿起一锭锭的银子,往腰里东寒一锭,西塞一锭,把上半身塞得鼓鼓的,然后抓起当票,砰然一声开门走了!

大更黑了,“北京城”满城是灯,而在这小胡同里,却永远是那么黑黝黝地,风由胡同那头像汹涌的潮水般灌到了胡同这头,胡同里家家户户都紧闭着门儿。

从东边胡同口顶着风进来个人,他的步履很快,也很轻,转眼工夫,他进了胡同一半!

在两扇窄的门前,他停了下来,犹豫着他抬手拍了门,拍得很轻,在这寒夜的大风里,几乎令人听不见。没动静,那两扇窄门里没有一点反应!

他二次抬手拍了门,这回拍的较刚才重了些,那砰砰的门声,能震动隔壁的好几家子。

这回了动静,是一阵轻微的步履声,像拖着鞋走路,远远的里头,传出了含混的一声。“谁呀,大半夜的……”是个女人声音。

不知怎地,那人身子一抖,忙低低应道:“守寡的.是我,快开门!”

门里响起了一声惊呼,步履声立时停住,旋即,步履声又起,那不是往外来,而是折了回去,飞快!

那人急了,提高了嗓门连连唤道:“婆娘,是我,老门呀,快开门呀,婆娘……”

好一阵子之后,那步履声又响起了,是一步一步地挨了出来,随之响起了那女人颤抖的话声:“老门,是你么?“哎,是呀!”

那人急道;“我叫了半天,难道你让我惊动整条胡同不成?

外边风大,都快冻死我了,快开门呀!”

步履声近了,门里那女人颤抖着道:“老门,你没死?”

“废话!”门外那人道;“死了还会说话,活生生的老门回来了,不信待会儿你楼在怀里试试!”

步履声已到了门边,门豁然打开了,那人一个箭步窜了进去,门里响起了一声痛呼声:“哎呀,死人,踩着我的脚了……”

门又关上了,只听那人嘿嘿笑道:“痛了么?来,心肝儿,让我给你揉揉!”

门里黑黝黝的一团,两条黑影拥在一起,突然,那较为矮小的黑影推开了另一条,嘴里娇声咒骂说道:“死没良心的,你还知道回来,多少年了,害得我……走,屋里算帐去!”

拉着那另一条黑影往里行去!

一条上掩大日的过道,由那两扇窄门直通里头,里头有一个小院子,窄窄的一间屋,屋里透着灯光。

进了屋,灯光下,那两个人都看清楚了,男的,穿着崭新的皮袍,脸刮的发亮,没一根胡子碴儿,残眉,圆圆的眼,一条发辫拖在腰后,满脸堆着笑。

女的,近卅,一身花袄裤,把那成熟的胭体裹得玲欢活现,算不得美,但很媚,桃花眼水汪汪的,眉挑风­骚­,眼角还洋溢着那么一丝丝春意。脸­色­,热红热红的,两颊上,还有点残余的脂粉。

一进屋,那女的一把把男的按在椅子上,左手叉腰,右手指上了男的鼻子,扬眉瞪眼骂了起来:“老门,你这杀千万,挨万剐,死没良心的,你这几年死到那儿去了,如今你竟活生生地回来了,说,说呀!”

男的皱着眉笑道;“婆娘,多少年没见了,别一见面就咒人行不?”

“咒人?”那女的一拧水蛇般的腰,跺了脚:“好哇,老门,你自摸良心想一想,你害我守了两次寡;这多年来你不但人没了影儿,连个信儿也没有,我还当你死在外头了呢,起先是今儿个盼,明儿个盼,以后却害得我天天望着牌位哭……”

男的咧嘴一笑道:“算了吧,婆娘,你我相好这么久,谁还不知道谁,牌位,别触我的霉头了,我又不是你那结发的汉子,你会给我立牌位,进门我看到如今,牌位又在那里?”

女的一惊红了脸,旋即她忽地坐了下来,双手一捂脸,哭了起来:“老门呀,你这个死没良心的,多少年乐在外头不露脸,如今一见面你就忍心欺负我,算我当初瞎了眼,丢了名节把身子跟心交给了你……”

她哭她的,那男的嘿嘿直笑:“行了,行了,婆娘,住住声,擦­干­泪,别让街坊以为你又死了汉子,睁开眼瞧瞧,这是什么?”

探怀摸出了一锭锭花花的,往桌上一抖,砰然直响。

那女的,猛可里住了声,放下了手,脸上那有一点泪渍,她直了眼,傻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老门,你,你发了……”

那男的嘿嘿笑道:“不但是发,而且是大发,婆娘,拿去吧,这都是你的,只记住,下次没泪别穷叫了?”

女的没听那么多,伸双手把桌上的银子捞了过去。

那男的笑道:“婆娘,我门温够意思吧,穷的时候外边喝西北风,如今发了,大黑夜里从几千里路外,踏雪顶风跑回来找你,这张泼嘴可别骂人了……”

伸手轻薄地拧上了那女的脸蛋儿。

女的猛一摇头,挣脱了,瞪眼嗅道;“别卖乖,没人稀罕,老门,你要是有良心就不该说这种话,我的名节身子跟心就值这几个,我又那一点亏待了你姓门的了!”

“好,好,好!”门温陪着笑忙道:“算我说错了话,算我说错了话,行了吧?说真的,婆娘,这点算不了什么,我这趟回来就要当真地大发了!”

女的忙道:“老门,你­干­了什么买卖……”

门温一摇头,嘿嘿笑道:“如今不能说,如今不能说,过两天等我大堆大堆的银子往回送时你就知道了?”

女的眼一瞪,道:“怎么,见不得人,说不出口么?还怕我知道,我的哪一样不是你的……”

门温摇了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你们女人家嘴快,一给我说出去,我这发财的法儿就不灵了,反你等着收银子就是,着个什么急,又担的那门子心?”

女的没再问,沉默了一下,道:“你还打算回营里差去!‘门温“哈!”地一声道:“回营里?那岂不要我门温的命,要是能回营里当差去,我­干­什么在外边受苦受难,挨饥挨饿等到这多年后的,不过……”

一摇头,接道:“也难说,只要我这一票能­干­成,能回营里当差去也说不定,可是到那时候我也许不想回营里去了,有的是银子,坐着吃喝享福不好,还有你陪着……”

女的半真半假地白了他一眼,道:“有享福的时候就别想我!”

“谁说的?”门温嘿嘿笑道:“这不是回来了么?心肝儿,别生气了,小心气坏了身子,往后可就没法享福了,这一趟回来,路上我是累够了,天也不早了,来吧,陪我进里头好好聊去!”

说着,他站起来拉住了她。

她,也半推半就地站了起来……

而,就在门温那只胳膊轻薄地搂上那女的腰时,他突然轻咦一声,用力地闻了两闻道:“婆娘,我这多年没回来,这屋里那来的男人味儿?”

那女的身子一抖,趁势挣脱了门温那只手,一张脸发白,手颤抖着点上了门温;“门温,你可别血口喷人,嚼舌头,我为你守了这么久,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信你敲开门去问问街坊,如今你在外面乐够了,回到家来却冤枉人,你是人还是禽兽,你还有良心没有?”

门温嘿嘿一笑,顺手一指,道:“婆娘,算我冤枉你,算我血口喷人嚼舌头,那么,你睁开眼瞧瞧,那双鞋子是谁的呀?”

女的大惊忙道:“在那儿?……”

门温哈哈笑道:“在那儿,要没偷汉子,你紧张什么呀?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一诈就被我诈出来,婆娘,你也不想想,我门温是­干­什么的,这双眼可瞧左过人?我不在家,而且是这么多年,你这馋嘴的猫!

“姓门的!”女的跺脚大叫。

“算了,婆娘!”门温一摆手,笑道:“好在你我也不是什么正牌夫妻,谁­干­了什么谁心里头明白,你要是守得住,当初我就进不了你这两扇门儿,也怪我一出去这么久,撇下你一人冷冷清清,我不在乎那么多,只要你今后死心塌地的跟着我,别再生外心就行了,我老门永远是个好说话的人,来吧!”

伸手抓住女的胳膊往里拖去!

女的一边挣,嘴里还一边骂,可是她脚下到底动了。

两个人进了里头,没多久,灯油燃尽了,灯蕊一阵摇幌突然灭了,紧接着伸手难见五指,漆黑一团。

就在灯刚灭的刹那间,这积了雪的小院子里,一连地跌落了好几个人,那几个,看不清面目,却看得见个个是一身短打俐落打扮,每一个手里都提着一口明晃晃映雪生辉的单刀。

其中一人“吱!”地一声冷笑:“怎么熄灯了?多年没当差,经验与机灵倒是不减,门温,没有用,这儿全围上了,都是熟人老朋友,快出来见见吧!”

屋里静悄悄地没听见动静,只有一声轻晤,那像一声惊呼没出口就被捂住了嘴。

只听那人道:“怎么,舍不得相好的?门温,大伙儿都是熟朋友了,别让大伙儿进去把你赤地从被窝里拖出来,也别让大伙儿站在这儿喝风,识相点,自己挺着脸走出来吧!”

漆黑的屋里,突然传出了一声尖叫:“我知道,老门,是他告的,定是他……”

门温叱道:“闭上你那张臭嘴,我不比你糊涂,这都是你替我惹来的好处,今后就是你跟他的天下了!”

一阵息息索索的轻响。

那女的带着哭突又尖叫起来:“老门,你不能走,你不能跟他们走哇!……”

门温冷哼说道:“这不正合了你的心,称了你的意么?放心在家等着我,我姓门的死不了的!。”

一声尖叫,砰然一声,那女的号陶大哭,震动了整条胡同,在这当儿听起来分外刺耳。

在那女的呼天呼地的嚷叫声中,屋门豁然开了,门温一边扣子,一边大步行了出来,往门口一门,昂然说道:“原来是老赵老王,老秦,多年不见了,大伙儿好。”

“好!”最前那人道:“大伙儿被你整惨了,为你一个人,害的营里的弟兄今天受检,明天受查,丢了好几颗脑袋,门温,你在外面乐够了,也该知足了吧。”

门温道:“我姓门的不想多说,既然大娘儿来了,我跟大家走就是,我也当过差,恨的就是不痛快……”

另一人哈哈笑道:“老门,挺硬的,简直豪气不灭当年嘛1”

门温值;“好说,大伙儿都是熟人老朋友了,也同营并事过多年,用不着来这一套,只是我要请教一声,你几位要带我上哪儿去?”

最前那人道:“老门,你是老当差了,这还用问?”

门温淡然一笑,道:“恐怕你几位弄错了,老实说,我这趟不偷摸回来的,而是有意回来的,就是你几个今夜不来,明天一早我也会进内城去……”

十六

最前那人“哦”地一声道:“是么,老门,你要自己投案?”

“不错,”门温道:“但那不叫投案,我要见钦命大臣鳌大人,有机密大事禀报……”

最前那人笑道:“你要见钦命大臣鳌大人,老门……”

门温截口说道:你几个帮我个帮,大伙都有好处!”最前面那人道:“你要哥儿个怎么帮忙?”

门温道:“很简单,把我带到熬大人府去!”

最前那人“哈”一声道:“你或许有那福份,我几个却没那个胆,老门,谁的脑袋都不是在脖子上生了根的,你别拖人下水了。”

门温道:“我说的是真的,天地良心……”

“良心!”另一人笑道:“老门何时也学着讲良心了,讲良心的人在‘侍卫营’当不了差,老门,别多说了,鳌大人府也好,营里也好,别让大伙儿为你受冻喝风了,走吧!”

门温迟疑了一下,猛然点头:“好!只要在统带面前说一声,我不信见不了鳌大人,来,那位给我戴上!”

双腕平伸了出去。

最前那人笑道:“大伙儿都是熟人老朋友了,难道这点面子还不卖么?不用了,走吧,老门!”

门温收回双腕,一声:“那么,我姓门的谢了!”

大步行下院子,停也未停地行了出去!

转眼间,步履声远去听不见,这院子里空荡荡地,但并不寂静,因为还有那一阵阵的哭声……

出了胡同,拐上大街,那几个“侍卫营”的左右前后傍着门温,顶着风踏着雪,直往“正阳门”方向走。

看看快到“正阳门”了,街中央,距“正阳门”廿多丈处,并肩站着两个人,那是两个穿长袍的汉子。

走在前头的那个“侍卫营”的大步迎了上去,近前跟那两个穿长袍的汉子低低说了几句话。

随见那两个穿长袍的汉子中居左一名,翻手塞过了一物,那“侍卫营”那“侍卫营”的欠身接了过去,适时门温等已走近,那“侍卫营”的转身向门温说道:“老门,我几个陪你到这儿了,你跟这两位去吧!”抬手要推他,依稀听那穿长袍的说了一句:“小意思,王爷赏的,大伙儿买点酒喝!”

门温疑惑地道:“老秦,这两位是……”

那叫老秦的道:“你不是要见鳌大人么?跟这两位走,准包你能见着鳌大人就是。”

门温目光转动,道;“不用见统带么?”

那叫老秦的道:“不用了,这就是统带的吩咐!”

门温也机警,他心知不对,那叫老秦的话声方落,他一提气腾身应该起要跑!

可惜他慢了些,只听一声冷笑:“好大的胆子!”

光亮一闪,忽地一声,一物正扫在他脚脖子上,那是一柄单刀的刀背,这一下扫得他痛撤心脾,“哎呀”一声,一头倒栽了下来,砰然爬在了雪泥里。

左边穿长袍的腾身掠至,探手便抓:“朋友,跟我两个走吧,亏待不了你的!”

门温仰起身子,望着那以刀背扫他的老秦,咬牙一句:“老秦,我算认清了你,真是好朋……”

“友!”字未出,脖子后挨了一下,嗓子眼儿一甜,眼前一黑,已人事不省地爬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门温猛觉兜头一阵冰凉,冷得他机伶一颤,神智倏复,连忙睁开了眼。

眼睁处,他只觉眼前灯光刺眼,好半天他才看清了事物,看清事物后,他不由为之一怔。

跟前,是个华丽气派的大厅,厅上,居中高坐着一位面目­阴­鹫,身穿青袍的中年人,那双眼神好怕人,直盯着他。

青袍人身后,并肩站着两个穿长袍的汉子,他身旁,还有个穿长袍的提着一只水桶,他上半身由头到腰全湿透了,他觉出身后还站的有人。

果然,在他挣扎着要爬起时,背后伸来一只手,推得他血气翻腾,身形向前一栽,随听背后有人沉声说道:“看清楚了,上面坐的是王爷,跪下。”

门温为之一惊,“啊”地一声:“那位王爷……”

背后的人刚一冷叱,座上青袍人突然抬起了手,­阴­鹫目光凝注着他,含笑问道:“你就是门温?”

门温忙一点头,道:“是的,我就是!”

只听背后那人沉声叱道:“什么你呀我的,你不懂规矩么?”

门温忙道:“是,是,回工爷,小的正是门温!”

青袍人揉着下巴,漫不经意地道:“以前在‘侍卫营’当过差?”

门温一点头,道:“是的,回王爷……”

青袍人“嗯”“嗯”连声地道:“当过差,很好,很好……”

手往后一摊,身后那左边一个哈腰双手呈上鼻烟,青袍人慢条斯理地闻了两下,抬眼说道:“听说西山‘玉泉寺’的火,是你放的。”

门温难卜吉凶祸福,他有点迟疑,可是他明白,事实上由不得他不坦白,当即一咬牙道:“回王爷,那是奉太后老佛爷密旨,放火的不只小的一个!”

青袍人点了点头,道:“这件事­干­得好,嗯,很好,官家该给你重赏,只是你为什么不来领赏,反而长期不归营,藏患了这多年!”

门温忙道:“回王爷、小的知罪,求王爷开恩,小的有……”

青袍人拦住了话头,道:“我问你,董小宛死了么?”

门温喃喃说道:“回王爷,没有。”

青袍人身子突然前俯,脸上的神­色­难以言喻,“哦!”了一声:“董小宛她没有死?”

门温忙道:“回王爷,是这样的,那夜火烧玉泉寺的时候,董鄂妃并没有被热死,是小的心里不忍把她杀了,找个宫女替死的,至于现在死了没有,小的就不知道了……”

青袍人目闪异采,点头笑道:“嗯,嗯,很好,我早料到那不是她,她没有死,如今果真,那么,你告诉我,她往那儿去了!”

门温道:“回王爷,小的不知道!”

青袍人两眼一瞪,­阴­骛目光外­射­,道。“门温,怎么说?”

那眼神,看得门温机伶一颤,心里直冒寒气,他忙道:“回王爷,小的真不知道。”

背后突然响起一声冷哼,青袍人一抬手,目注门温身后,道:“别用刑,你们就知道动不动用刑,别的还会什么……”收回目光转注门温,道:“你真的不知道?”

门温吓出了一身冷汗,连那已湿透了的上半身刺骨冰凉也忘了,他忙点头说道:“小的斗胆也不敢欺瞒王爷!”

青袍人点了点头,道:“我相信你,皇上去西山看过她么!我的意思是指前一位,福……就是前一位皇上!”

门温忙把对李慕凡说的又说了一遍!

听毕,青袍人神情大动,嘿嘿而笑,道:“那么,你知不知道皇上又上那儿找董鄂妃了。”

门温摇头说到:“回王爷,小的也不知道,不过据小的看,皇上该是去找董鄂妃了。”

青袍人“哦”地一声,道:“怎见得?”

门温道:“因为,因为……”一摇头,道:“回王爷,小的说不上来!”

青施人一点头:道:“好,只要董小宛没死,皇上也在事后在‘玉泉寺’那片废墟前出现过也就够了!很够了……”顿了顿接问道:“这多年来你一直躲在什么地方。”

门温道:“国王爷,小的住在‘玉泉寺’后的石洞里……”

青袍人“哈!”地一声,笑道:“那就难怪‘侍卫营’行文各地,侦骑四出,到处查缉你查缉不着了,他们是舍近求远嘛……”微微一笑,接道:“那么,你隐藏了这多年,为什么突然敢回来了。”

门温道:“小的这次回来,只为谒见鳌大人,面陈机密大事的,小的望能将功折罪……”

青袍人“哦!”地一声笑道:“你有什么功能折你的罪?”

门温道:“回王爷,有个江湖人,他受朝廷之托要找寻皇上。”

青袍人忙道:“受朝廷之托,朝廷里是谁托了他?”

门温道:“军机大臣,在‘御书房’行走的张大人!”

青袍人道:“你是说张英?”

门温忙点头说道:“是的,是的,禀王爷,正是张大人!”

青袍人道:“这就是你的功?”

门温道:“禀王爷,朝廷要找皇上,是想向皇上请一纸手诏,除去在朝专权的熬大人,小的把这消息禀报给熬大人,不就是一桩大功么?”

青袍人脸­色­一变,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这的确是一椿大功,门温,你见着那江湖人了?”

门温忙道:“回王爷,小的见着他了,他找上了西山……”

青袍人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门温道:“王爷,这对小的来说,该又是一椿大功!”

青袍人“哦!”地一声道:“你的功还真不少,为什么?”

门温道:“回王爷,因为那人是官家缉拿多年的独行大盗……”

青袍人目光一凝,道:“门温,他是……”

门温道:“回王爷,他就是李慕凡!”

青袍人一震,勃然­色­变,失声说道:“果然是他,果然是……

张英竟然找上他……”神情忽趋平静,一拍座椅扶手,怒声说道:“门温,你敢欺我?”

门温大惊忙道:“王爷,小的说的是实情……”

“实情!”青袍人冷笑说道:“李慕凡既是官家缉拿多年没能拿着的大盗,官家也一再提高赏格要他的脑袋,他竟会替官家做事。”

门温白着脸忙道:“王爷,小的有下情……”

青袍人喝道:“说。”

门温道:“那是因为在张大人府做过教习的‘河南’‘登封’‘乐圃山庄’布衣益尝田孟起向张大人推荐李慕凡,而李慕凡曾欠田孟尝一椿人情,所以……”

青袍人截口说道:“这是谁说的?”

门温忙道:“回王爷,是李慕凡亲口对小的说的!”

青袍人道:“真的么?”

门温忙道:“小的若有半句不实,愿任凭王爷……”

青袍人突然笑了,一摆手,道:“好,这两椿功的确不小,你想以这两椿功折罪,我就成全你。”

门温惊喜欲绝,连忙叩头:“谢王爷恩典,谢王爷恩典,小的有生之年……”

青袍人没让他说下去,一挥手,喝道:“来人带他去见鳌拜!”

门温听见身后“喳!”地一声,陡觉脖子后面一紧,他人立即离了地,只听身后那人冷冷说道:“门温,跟我走吧!”

门温满脸陪笑,连连答着,身不由主地在那人强而有力的提拎下行了出去,他听见身后上座那青袍人发出了一阵怕人的笑声……

第二天,一颗人头送到别了“侍卫营”,高高地挂在营中那Сhā天的旗杆上,没人说明那是谁,可是“侍卫营”的老当差的,任何一个都能一眼看出那是谁。

这是一条水­色­浊黄的大河,河里来往增运如穿梭,都是双桅的大帆船,有的逆水而上,有的顺水而下。

河岸上,缓缓地着一辆单套马车,马车不怎么样,赶车的是个穿着棉袄儿老头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辆车是车行里雇来的。

车走得很慢,沿着河岸缓缓地往前驰动,赶车的老头儿一付没­精­打采神态,手里握着绳,任凭牲口往前走。

倒是套着的那匹牲口,掀动着鼻子,嚼着镣环,鼻子里嘴里不停地往外喷热气儿!

“喂,老大爷,过河么?下来歇歇,喝杯烫酒取取暖再走吧,有的是渡船,耽搁不了的!”

河沿一带,都是些草搭成的棚子,家家门前酒旗儿高挑,在寒风里飘扬着,拍拍乱响。

家家门口,布满了脚印,那积雪都被踩成一堆堆的烂泥了,这时候有个小伙子从一家檐下窜出来,鼻子、脸冻得通红,缩着脑袋搓手向赶车的招呼着。

赶车的像个聋子,他没答理,连眼皮也没翻。

小伙子会做生意,咧嘴一笑,一边伸手去拉套车的牲口,一边就要再招呼,突然他眼一斜怔在了那儿! (读书论坛)

眼斜处,密遮着的车视掀起了一角,从里央探出一个头来,白里透红的小脸蛋儿,长长的眉,大大的眼睛,悬胆一般的鼻子,鲜红的一抹小嘴儿,好美,好俊的后生。

这人,头上还戴着顶遮风皮帽,可是他没留意,钻出头的时候,皮帽被车蓬碰得往后移了移,露出了半头乌油油,梳得整齐的头发,他,眨动了一下眼睛:“赶车的,到了那儿?”好脆,好美的一口京片子。

赶车的懒洋洋地开了口,一股热气儿冒子出来:“过了河就是‘山东’地界了!”

“哟!”那后生惊呼一声:“过了河就是……这不是运河么?”

小伙子殷勤地陪上了笑脸:“是,是,姑娘,下来歇……”

那后生猛然一惊,瞪眼叱道:“你这人好没来由,眼瞎了,谁是姑娘?”

小伙子一怔,两眼呆呆地望着那乌油油的头发发了傻!

那后生好不诧异,直着眼道:“你瞧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嘴里说着,手,那只手,那只好白好­嫩­的小手下意识地摸了上去,“哄!”地红了脸,那张脸红得像西天快落下去的日头,在小伙子眼里,那是更美,美得迷人。

那红透了的脸上还带惊容,他连忙拉好了皮帽,低低地咒骂了一声:“贼眼!”旋缩回车里!

那小伙子好不失望,在这刹那间,他像掉了一件什么宝似的,心,脑子,人,整个都是空空的!

他不知道他站在那儿,也忘子站在这儿有多冷。

而,突然,他眼一亮,好不惊喜,动了,动了,那是车帘,可不是么,车帝在动,真的,像是有人在里面解扣。

果然不错,伙子一声喜呼差点没冲口而出,车帘整片儿地掀开油车里下来两个人,先下车的是先前那一位,他还试着脚在雪地上找一声不泥泞的好地儿。

后下来的那位,也是个后生,比前一位略高些,可很清瘦,也很憔悴,但比前一位更俊更美。

他锁着眉,两眼直四下打量,那一双清澈,深造的眸子里,好像蒙着一层薄薄的雾,不知怎地,小伙子看一眼直觉得心里发酸。

这是位生意买卖的时候,小伙子三步并成两步,抢到车边伸出那强而有力粗壮的手就要去接那一位。

“冒失,闪开些。”先前那位眼一瞪,那只小手差点没打在小伙子手背上,他本可打着的,可是在快打着的时候,他又突然缩了回去:“我会扶我们公子,用不着你!”

小伙子被骂得一怔,连忙缩回子手,就在这时候,那一位已下了车脚踩在满是泥泞的雪地上,脸上的神­色­难以言喻,该不是心痛那双新鞋,他淡淡地开了口:“把车钱给了!”

先前那位应了一声:“您站好了!”

松了手转过身由小包袱里掏出了几块碎银递向了车辕,车辕上那赶车的老头一句话没说,接过银子赶着车走了,车一走。

这两位站在雪地上,显得更孤单,看神­色­,两个人都很傍惶!

小伙子迟疑着上前一哈腰,陪上一脸唯恐不周的小心笑意,开口说道:“二位要渡河?”

那公子微一点头,“嗯”了一声:“请问,有船么?”

到底是公子,斯文多了!

小伙子忙道:“有,有,从早到晚摆渡好几十次,二位来得是时候,要是早上三天,还真难过得了河呢。”

那公子道:“怎么?”

小伙子道:“早三天河里还冻着冰呢,昨天早上才开冻,公子你瞧,来往的槽运还不多呢,要在往日黑压压一片,数都数不清。”

那公子似乎没心情听那么多,只淡淡地“哦!”了一声。

小伙子先陪了一笑,又道:“二位由那儿来,要往……”

先前那位突然说道:“由来处来,往去处去,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又不是盘查!”

小伙子红了脸,那张浓眉大眼,长得很英武的脸,本来是黑黝黝的,如今更红得发紫,他呐呐着直陪窘笑!

那样子想是看不过去,当即说道:“出门在外,不比家里,对人别那么没礼貌,在家的时候我是怎么告诉你的!”

先前那位头一低,没说话。

那公子突然眼圈儿一红,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握了握先前那位的那只小手。

小伙子正瞧得直眼,突然一个苍劲话声由那棉布帘低垂密遮的屋里传出来。

“虎儿,你站在外头喝风呢,还不快进来给客人烫酒。”

小伙子一惊定神,忙应道:“爹,来了,来了,我这就来……”转向那公子道:“二位要不要进去坐坐吃点,喝点取取暖再走不迟!”

先前那位抬眼望向了那公子,那公子永远锁着一双眉锋,他微一点头,轻轻说道:“反正不急,时去坐坐也好!”

小伙子大喜,一个箭步窜到了门边,扯着喉咙一声:“爹,有客人上门了,快迎迎!”

伸手掀开了棉布帘!

那公子在那位的掺扶下,低头进了棚子,一阵暖意袭上身来,棚子里摆着几张桌子,几张椅子靠后窗那角落里,坐着两个穿黑衣的酒客,正在那儿低头喝酒,其他的桌椅都空着。

迎面是个身材魁伟,身穿棉裤的老头儿,头发,胡子都灰了,可是­精­神挺好,脸­色­红红的,腰杆儿挺得笔直,步履好不稳健,他陪着笑哈腰让客:“这么冷的天二位是稀客,快请坐,快请坐!”

爷儿俩殷勤地把这两位让到一付座头上,坐定,那高大老都立即喝道:“虎儿,先给两位客人倒杯热茶来!”

小伙子答应一声,飞步奔人棚后去了……

这里,那高大老者陪笑问道:“二侠由那儿来呀?”

先前那位翻了翻眼,倒是那位公子含笑说道:“有劳老丈动问,我主仆由北京来!”

高大老者“哦”地一声道:“‘北京’,好远的一段路,说起来,老朽当年还去过几趟,近年来上了年纪,人也懒得动了,就这运河边上带着那不成材的儿子开了之片店落了根了……”

那位公子含着笑意,没说话。

那高大老者又道:“二位要渡河往山东去。”

那位公子点头说道:“是的,我主仆要往山东投奔一家亲戚去。”

那高大老者“哦”了一声道:“原来二位是要投亲去,老朽还没有请教……”

那位公子忙道:“不敢,我姓沈!’”

那高大老者道:“原来是沈公子……”

小伙子飞步而出,手端两杯热茶,茶水竟然没溅出一滴,近前,陪笑把茶放在了桌上。

“二位请先喝口热茶,这是上好的香片,换子别家绝喝不到这种好茶!”

那公子含笑道了一声谢,却没动。

那高大老者忙道:“二位要吃点什么,喝什么酒?”

那位公子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随便拿几样点点饥吧,我主仆不会喝酒!”

那高大老者答应着转身走了,那小伙子犹站在桌旁,两眼直楞楞地望着那一位。

当然,那一位马上发现了,脸上飞起一抹红晕,小嘴儿一琢,眼一瞪,便待发作!

只听那高大老者话就传了过来。“虎儿,还不快给沈公子两位拿吃的去!”

小伙子一震,连忙答应,红着脸转身走了。

转眼间他送上了吃的,那是一盘热腾腾,刚出笼的馒头,还有一盘­肉­。

虎儿一送上了吃的,他不便再站在那儿看着人家吃,转身走向一旁,那儿有几块板钉成的柜台,柜台里,那高大老者正在吸着旱烟,眼望了那吃像极其斯文的沈公子主仆,小伙子低低地在高大老者耳边说了儿句。

高大老者一抬瞪子眼,嘴­唇­抖动,他说了一句。

小伙子一脸急焦神­色­,一边低低说着,一边手乱比。

高大老者没再瞪眼,满人疑惑地把一变如炬目光,投向那下在细嚼慢咽的沈公子主仆。

突然,他目光一凝,两目飞闪异采,那两道光采竟比闪电还亮,他凝目处,是沈公子的耳垂儿。

适时,沈公子忽地仰起了脸,那高大老者忙将目光移了开去,只听那位沈公子含笑唤道:“老丈,请过来一下!”

高大老者忙站起走出柜台,近前哈腰说道:“公子要点什么?”

“不!”那位沈公子含笑摇头,道:“我想向老丈打听件事……”

高大老者忙道:“公子请说,老朽是知无不言!”

那位沈公子道:“谢谢老丈,在‘北京’,我有一位朋友,他比我早动身几天,也是要往山东那边去……”

高大老者截口说道:“公子是想向老朽打听,有没有看见公子那位朋友由这儿渡河,可是?”

那们沈公子忙点头说道:“正是,正是!”

高大老者道:“不瞒公子说,这是个渡头,以往由这儿渡河的客商很多,可是在近几个朋这大冷天里,过河的人就少得多了,近几天里凡是由这儿过的,老朽没有不记得的,可不知公子那位朋友的长像是……”

那位沈公子抬手一比,道:“个子高高的,近卅年纪,人长得很俊,只是,左眉上有条刀伤,恐怕还包扎着……”

高大老者静聆至此,脸­色­刚一变,只听那角落里的两穿黑衣酒客唤道:“伙计,算帐!”

高大老者忙思考脸喝道:“虎儿,给那两位算帐去!”

小伙子答应一声过去了,转眼间那两位酒客站起来步履匆匆地走了,擦过这付座头时,他两个还深深看了这对主仆一眼。

听得步履声远去,高大老者脸­色­一整,开口说道:“这个人老朽没看见,他也没往这儿来,只是,姑娘,你两位得赶快走了!”

那位沈公子一惊,险些掉下筷子,他讶然说道:“老丈……”

高大老者截口说道:“老朽可以告诉二位,刚才离去的那两位,是‘清河县’衙的捕快,当官差的都有一双敏锐的耳朵!”

那位沈公子道:“那跟我主仆有什么……”

高大老都淡然一笑,道:“适才姑娘打听的可是李慕凡么?”

那位沈公子大惊,那另一位霍地站起,就欲探腰。

那位沈公子抬手拦住了她,道:“小凤,不许乱动!”

当即转望高大老者,道:“你弄错了,我不是……”

高大老都一笑说道:“沈姑娘恐怕不知道,李慕凡在北京遭难的消息已传遍了大河南北,这两天附近几个县衙里当差的,每天总有几个在运河一带幌动,他们正愁找不到线索……”

那位沈公子脸­色­大变,道:“好快的消息,好紧的风声……”

高大老者道:“所以老朽劝姑娘快走!”

那位小凤突然冷哼说道:“区区几名县衙捕快……”

高大老者笑道:“姑娘,小衙门里未尝没有能人,再说双手难敌四手,好汉不敌人多,更何况二位更是姑娘家!”

那位小凤还待再说,那位沈公子已然轻叱说道:“小凤,你就永远不知天高地厚……”

转望高大老者,接道:“我谢谢老丈,只是老丈要弄清楚,李慕凡是个……”

高大老者哈哈笑道:“这个老朽知道得怕比姑娘还清楚,李慕凡是个大盗,官家缉拿多赏格高得吓人!”

那位沈公子道:“那么老丈就不该……”

高大老者一摇头,道:“姑娘错了,不冲着李慕凡这三个字,老朽还真懒得管这档子事,老朽年逾半百,只落得这么一个儿子,这么一片小店,换谁谁舍得?”

那位沈公了猛然一阵激动,道:“老丈,我谨代李慕凡谢过……”

“那倒不必,”高大老者道。“老朽也不敢当,能帮李慕凡的朋友一个忙,老朽这一辈子就算没白活了!”

那位沈公子又是一阵激动,道:“老丈也是江湖人?”

高大老者摊手笑道:“老迈之人,一片小店,沽酒卖食渡日,姑娘看像么?”

那位沈公子道:“老丈即然高义想助,何必……”

高大老者一摇头,道。“姑娘不必多问,没多少功夫,二位还是快走吧……。”一顿,喝道:“虎儿,给二位姑娘找船去!”

小伙子答应一声才要走,那里小凤突然说道:“姑娘,他没往这儿来,咱们上那儿去呀?”

一句话问得那位沈公子满面黯然悲凄­色­,他淡淡道:“小凤,别管那么多了,走到那儿算那儿吧!”

小伙子忽地停步转身,道:“二位在山东不是有家亲戚可投么?”

那高大老者风瞪眼一声:“傻东西……”那位沈公子已然悲笑说道:“那只是托词……”

小伙子霍地转注高大老者,道:“爹……”

高大老者一摆手道:“去给两位姑娘找船去!”

小伙子没动,道:“爹,二叔那儿……”

高大老者喝道:一去找船去!

小伙子没敢再说,头一低,转身要走。

“站住!”高大老者突又一声沉喝,道:“傻东西,看你的造化了……”目光一凝,道:“沈姑娘,‘济南城’外有个‘赵庄’赵玉书是老朽的把兄弟,姑娘要是愿意,可以往那儿去……”

小伙子刚惊喜地一声:“谢爹爹!”

那位沈公子黯然的道:“多谢老丈好意,只是我主婢要找……”

小伙子忙道:“找李慕凡!包在我身上,二位尽管往我叔那儿去,我不惜跑遍江湖也要替姑娘找到他!”

那位沈公子眼圈儿又红了,道:“萍水想逢,缘仅初会,贤父子这是为什么?”

小伙子红了脸,眼瞅着小凤,只说不出话来!

小凤,她猛然地红了脸!

高大老者突然说道:“能得想逢便是缘,有道是:“在家靠父每,出外靠朋友,谁没有出外时,何况姑娘是李慕凡的朋友。”

那位沈公子迟疑了一下,毅然点头道:“既然贤父子这般高义,盛情难却,我只有遵命了!”

小伙子大喜,一蹦老高,转身便要外闯!

高大老者轻喝说道:“傻东西,看清楚了再出去!”

小伙子一震顿住,然后闪身到门边,掀开棉布帘一条缝,只一眼,他变­色­回头,浓眉扬得老高:“爹,有一个在十几丈外守着呢!”

高大老者冷笑一声道:“别站着,由后门儿出去放倒他!”

小伙子扑向后棚,好快的身法。

及时又道:“别忘了,河里!”

小伙子低低答应一声,声音犹在棚里,人已没了影儿。

那位沈公子动容叹道:“令郎好高绝的身手!”

高大老者淡然一笑,道:“姑娘夸奖了,这孩子天生好武,自小老朽教了他几式,老朽本身就半瓶子,他还会高到那儿去!”

说话间,后棚人影闪动,小伙子狸猫一般轻捷地折了回来,一咧嘴,眨着眼笑道:“爹,送他下河了,这么冷的天……”

徐话被高大老者一眼瞪了回去,高大老者喝道:“船呢?”

小伙子忙道:“找好了,爹,等着她二位呢!”

高大老者道:“有心眼儿,办得不差……”

翻腕取出一物,那一面竹牌,竹牌上用火印烙着一口单刀,刀上有九个环,随手递向那位沈公子,道:“姑娘,凭这找上‘赵庄’去,老朽那把兄弟见竹符如见老朽,‘赵庆’该就是姑娘的家!”

那位沈公子好不感激,红着美目伸手接了过来,只一眼,他脸­色­微变,急道:“老丈,这是……”

高大老者倏然一笑,道:“老朽当年在江湖行走时的信物,今天若不是为取信老朽那把兄弟,老朽还真羞于出手呢!”

那沈公子惊声说道:“这么说,老丈是‘渤海三刀’中的‘九环刀’岑…”

小伙子喜道:“姑娘说对了,你认识……”

高大老者拿眼一瞪,随即转望那位沈公子道:“姑娘,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姑娘不能再耽搁了!”

那位沈公子欠身一礼,道;“晚辈这就告辞,岑前辈,晚辈叫沈月华……”

高大老者笑道:“老朽早就知道了,姑娘是‘北京’‘三英缥局’,‘铁掌金刀’沈桐春沈老哥的令媛,姑娘,快走吧!”

沈月华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终于施下礼去。

高大老者沉喝说道:“虎儿,带路!”

小伙子应声转身往棚后行去!

出了棚,棚后紧捱着连河,一条小般停泊在渡头边,不过是几步之遥,在几步之遥间,小伙子挨近小凤身旁,红着脸,迟疑着摄儒说道:“姑娘,可记住住在‘赵庄’别走!”

小凤一仰脸,触及那双炙热的眼神,她心里“咯”地一跳,也红了脸,旋即她一绷娇靥,道:“为什么?”

小伙子呼啸说道:“等我去看你啊!……”

“不稀罕!”小凤的脸更红了,但她强忍着羞意,道:“才不呢,住腻了我就要走!”

小伙子好不焦急,忙道:“那,那怎么行!……”

小凤眨动了一下美目,道:“怎么不行?”

小伙子鼓足了勇气蹩足了一句:“要是我去了,你走了,我会,我会……”

我会什么?他就是说不上来,一张脸蹩得红紫红紫的。”

“兄弟!”忽听身后沈月华含笑说道:“别担心,我们会等你去的。”

小伙子霍然转头,人目是一张好甜好美的笑脸,他会意了,红着脸激动地道:“谢谢你,沈大姐!”

这声“大姐’叫得沈月华也一阵激动。

适时,高大老者一声轻叹:“傻东西,好造化,还不拉稳了船!”

小伙子定了定神,连忙伸手拉住了船。

沈月华跟小凤跳上了船,在珍重声中小船撑离了岸,沈月华红了一双美目,小凤的眼望着小伙子,小伙子那双眼也楞楞地瞅着她……

船!远了,转眼间已到了河心!

一只温馨的手拍上小伙子的肩头,身后响起高大老者那慈样而柔和的话声:“傻东西算你造化大,也跟她有缘,只要两人互相惦念着,离短会长,往后的日子还多,回店里去吧!”

小伙子默默地跟着他爹踏着河边的小路往回走,前后仅不过片刻,他像变了个人,心里真像少了些什么!

刚近棚后,前面高大老者突然停了步,回头轻喝说道:“虎儿,留神,棚里有人,大半是他们已到了!”

小伙子猛然抬头,炯炯双目瞪着圆圆的!

高大老者及时又道:“记住,虎儿,没有爹的话,不许轻动!”

说完了话,他像个没事人儿一般地进了后门。

进了棚,果然,棚里站着个人,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人,一身武家打扮,剑眉,星目,白里透红的一张脸,挺俊,只是脸上不带表情,眉宇间也有点说不出的东西。

一个包袱跟一柄柄剑放在桌子上,他手里正在挥一顶宽沿大帽,高大老者父子一进棚,他任了一怔,旋即说道:“我还当没有人呢。”

小伙了似乎一肚子烦火没处发,闻言他刚要张口,高大老者已抢过去抱了拳,陪上笑脸:“对不起,我父子刚在棚后收拾,累您久等。”

“好说!”年轻人坐了下去,淡然说道:“我也是刚进来!”

高大老者改了话锋,道:“您要点什么?”

年轻人微一摇头,道:“前面刚吃过,我是进来歇歇腿的,顺便想向老掌柜的打听一件事……”

高大老者忙道:“出门在外,难免累,您只管坐……”转眼喝道;“虎儿,给客人倒茶!”

小伙子不耐烦地迟疑着答应一声,脚下还没动,那年轻人已然抬起了手,道:“掌柜的,别麻烦了,我坐坐就走!”

高大老者道:“那成什么话,客人进了老朽这棚子,怎么说也得喝杯热茶……”转过头去又喝道:“虎儿,快去!”

小伙子答应着进了棚后,这回年轻人没再拦,道;“掌柜的,多谢了。”

高大老者含笑说道:“别客气,客人适才说打听事儿……”

年轻人一哦广地一声,道;“是的,我有两位朋友雇了辆车往这方向来,我步行在后面跟,一直跟到了这儿把他两位跟丢了,所以……”

高在老者双眉微一轩动,道:“客人,老朽今天一天没见有什么车从这儿过……”

年轻人淡然一笑,道:“是么,掌柜的?”

高大老者一点头,道:“是的,客人,今天没见有什么车……”

“那就怪了,”年轻人眉锋微皱,诧声说道:“我顺着雪地上车轮足印到了掌柜的这棚子前,而就在这棚子前,那车轮痕印便回了头,掌柜的怎说……”

小伙子端着一杯热茶走了过来,往桌上一放,一句话没说退向一旁,两眼却紧紧地盯着年轻人。

高大老者“哦’也一声,道。“是么……”转头凝注,道:“虎儿,今天你可见着有车打咱们棚前过?”

小伙子目未转瞬,微一摇头,道:“没有!”

高大老者收回目光点头说道:“那大半是咱爷儿俩在棚里没留意……”

“有可能!”年轻人含笑点头,道:“掌柜的,你这棚子里适才没进来两位客人么?”

小伙子双眉忽地一扬,高大老者淡然摇头,道:“没有,客人该是头一位,哦,不,老朽想起来了,是有两位,不过那两位不是坐车来的,而且那两位老朽也认得,是‘清河县’衙门里的……”

年轻人微一摇头,道;“掌柜的,我不问别人,我只问我那两位朋友。”

高大老者皱着眉摇了摇头,道:“如果老朽适才所说的那两位不是客人的朋友,那老朽就记不得还有什么别的客人进棚了!”

年轻人微微一笑,道:“掌柜的,是记不得了还是没有!

高大老者道:“老朽所说的记不得就是没有!”

年轻人道:“原来如此,那就怪了……”

高大老者道:“怎么,客人?”

年轻人道:“车轮痕印在掌柜的这棚子前回了头,而在那车轮痕印旁,却有两对脚印,这该表示我那两位朋友是在掌柜的这棚子前下了车……”

高大老者截口说道:“那大半是他二位未进来坐,绕过棚子上河岸找船渡河去了!”

年轻人一点头,道:“也有可能,而偏偏棚子左侧雪地上没有脚印,我那两位朋友的脚印却通到了这棚子门口!”

高大老者微一摇头,笑笑说道:“客人……”

小伙子突然说道:“你阁下这不是打听事,像在要人……”

高大老者双眉刚轩,年轻人一点头,笑道:“对了,阁下,你说着了!”

小伙子冷然说道:“那么我告诉你,我这棚子里前后来了四个客人,他们是两男两女,却都被我成对儿地丢进河里去了!”

高大老者喝道:“虎儿,你……”

小秋笑道:“爹,是时候了也把他弄进河里去吧!”

话声方落,刚要闪身,那年轻人抬掌一挥,道:“掌柜的,好茶我心领了,你留着自己喝吧!”

一杯滚烫滚烫的茶离桌飞起,直向小伙子脸上­射­去。

高大老者喝道:“虎儿留神!”

横里一掌劈出,茶杯砰然落地,碎碴儿跟热茶四溅,就在这刹那间,年轻人抓起桌上那口剑站了起来,他两眼微红,眉梢儿挑得老高,道:“这地方不算太偏僻,但天寒地冻客人少,确是个开黑店坑害过往的好所在,你二人今天若不交出我那两位。”

砰然一声,棉面帘猛然掀动,棚子里闯进了四个黑衣汉子,腰里都鼓鼓的,进棚他四个便怔,只听一声轻“咦!”旋即左边那马脸汉子冷笑说道;“这倒好,雀儿飞了!”

高大老者忙迎前一步,陪笑说道:“四位是?……”

“老头儿,”那马脸汉子喝道:“你反穿皮袄,装得那门了羊,刚才我还在你这棚子里吃喝……”

高大老得“哦!”地一声,抬手拍上了后脑勺笑,道:“老朽想起来了,客人就是适才还跟另一位,对么?你瞧,老朽多糊涂?

人老了,眼也花了……”

“少废话?”那马脸汉子叱道:“我问你,刚才那两个呢?”

高大老者呆了一呆,道:“客人是问……”

那马脸汉子眼一瞪,道:“你他娘的又装上了?刚才那两个,打听那脸上带着伤的那两个。”

年轻人突然冷笑说道:“掌柜的,你怎么说?”

高大老者微微一笑道:“请稍等,老朽自会还客人个明白……”

转望那马脸汉子,接道:“原来客人是问那两位,那两位已经过河去了……”

马脸汉子脸­色­一变,道:“什么时候走的?”

高大老者道:“好久了,如今怕不早到对岸了!”

马睑汉子突然嘿嘿冷笑说道:“老头儿,你倒他­奶­­奶­的挺会编瞎话儿,告诉你吧,我刚才临走的时候,把跟我在一起的那位留了下来,有他在棚外看着,那两个绝走不了的!”

“是么?”高大老者微微一笑,道:“那么客人何不去问问你留下来的那位。”

马脸汉子冷笑说道:“你怕我不问……”脸­色­忽地一变,连忙转望身旁,道:“老三,刚才来的时候,可曾看见老五?”

他身旁,那五短身材汉子一摇头,道:“没有呀!”

马脸汉子霍地转注,道:“老头儿……”

高大老者哈哈一笑,道:“差爷们,别问了,老朽告诉你吧,那一位如今已沉到这运河底下喂鱼虾去了……”

马脸汉子四人勃然­色­变,马脸汉子一声厉喝:“老头儿,你好大的胆了,竟敢杀害官差,原来你跟那两个是一伙儿,有你的官司打了!”

四个人各一探腰,铁尺,铁­棒­,铁锁铁链全掏了出来。

“慢点!”年轻人突然措手一声轻喝。

马脸汉子一怔道:“朋友,你是­干­什么的?”

年轻人没答理,目注高大老者道:“掌柜的,我明白了几分,我那两位朋友在这儿打听李慕凡,可巧被这吃公事饭的听见了,趁他回去叫人的时候,掌柜的父子放倒了那留下看守的,送走了我那两位朋友,可对?”

高大老者一点头,道:“客人毕竟明白了,这么说来客人不是……”

年轻人一摇头道:“掌柜的,一句话,我不是六扇门里的,在这儿,我先谢谢掌柜的贤父子,这四个交给我,贤父子如果舍得这片店,请由后面快走吧!”

“敢情又是一个,”马脸汉了喝了一声,冷笑说道:“走?没那么容易,他二人要走,官司谁打?”

年轻人刚一声:“我!”

高大老者已然笑道:“客人,我父子舍是舍得,就是舍不得怕也由不了自己,只是客人,外面已经围上了!”

马脸汉子笑说道:“你说着了,飞了两个逮着三个,还多捞了一个,这功论起来不小,你三位就认命吧!”

跨步抖手,铁尺拦腰横扫高大老者。

高大老者一声:“差爷,老朽见不得这家伙!”尚未出手。

释然一声,年轻人翻腕出剑,只听一声大叫,血光崩现,马脸汉子抱臂满地乱滚,地上,多了一只握铁尺的手!

另三个大惊失­色­,狂喊“拒捕”“伤人”声中,闪身倒纵了出去。

高大老者凝目动容,道:“客人好高绝的剑术,老朽请教!”

年轻人含笑说道:“不敢,掌柜的,我姓罗!”

高大老者双眉一耸,低低说道:“铁掌金刀沈老兄的掌珠刚过河,你姓罗,该是罗大奎罗老兄跟前的……”

年轻人忙道:“那是家父,我叫罗晓阳!”

高大老者道。“玉面诸葛?”

罗晓阳赧然说道;“前辈见笑,我请教……”

一缕淡烟由棚后冒起,高大老者脸­色­一变,笑道:“吃公事饭的放火了,棚里待不住,闯吧。”

一垫脚,高大身形像一阵狂风,忽地卷了出去,棚外一声叱喝,还有一声闷哼,随之砰然有人倒在了雪地上。

小伙子双眉一扬,道:“罗大哥,你犯不着,请由后面走!”

闪身窜了出去!

罗晓阳朗笑一声道:“你那一说,兄弟谁犯得着!”

回剑护住前身,扬气跟了出去!

棚外,雪地上躺着个人,是那五短身材吃公事饭的,一根铁­棒­抛出了老远。

高大老者跟小伙子,并肩站在丈外,两丈外对面,两前四后地站着四个人,四下里另着着十几个黑衣汉子。

那两前四后的四个,看打扮,看装束,像是县城衙门里的捕头,前面两个,是一高一矮两个老头儿,高的面目­阴­沉,矮的满脸­奸­诈,俱是上身穿皮袄,下身穿棉裤,看不出是那一路的人物!

双方就这么凝视着--

突然那后面四个的最左一个,跨步越前,远远地冲高大老者一抱拳,扬声发了话:“兄弟陈云之添为‘清河县’衙门捕头,那也是附近的江湖朋友赏这口饭,兄弟糊涂,一向不知道这儿隐居着老哥这么一位人物,今天头一遭拜识,理当请教……”

高大老者哈哈一笑,道:“老朽不敢当陈头儿请教二宇,如果陈头儿要问老朽的姓名,老朽只能奉陈头儿,老朽是藉藉无名之辈……”

捕头陈云之道:“老哥太客气了,敢莫嫌兄弟这张脸太小?”

高大老者笑道:“不敢,陈头儿贵为官家捕头,怎么说也比老朽这江湖上的无名之辈的面子来得大……”

陈云之双眉一轩,道:“既然老哥嫌兄弟面子太小,那么兄弟替老哥介绍这两位……。”

向着那高矮二老头儿一摆手;道:“这两位都姓焦,江湖人称‘太行双义’……”

高大老者身形微震,脸­色­一变,低低说道:“罗哥儿,听见了么?”

罗晓阳道:“前辈,我听见了!”

高大老者道:“陈云之跟另三个,身手俱不差,但还好对付,而姓焦的这两上老儿,江湖人称‘太行双煞’,各有一身诡异毒辣的所学,单打独斗,老朽或可勉力平手,如今他兄弟都在,待会儿动起手来,咱们各顾各,有机会就走,要不然咱三个都得躺在这儿,明白么?”

罗晓阳毕竟年轻,免不了气盛,他扬了扬眉,没说话。

高大老者双眉一耸,道:“罗哥儿,老朽人称‘九环刀’!”

罗晓阳一震惊呼:“原来是岑前辈……”神情一肃,忙道:“晚辈记住了!”

高大老者淡然一笑,抬眼扬声发话:“老朽江湖无名之辈,不知道‘太行双义’是那路人物!”

陈云之一惊­色­变,还待再说,那高老头儿一抬手,冷然说道:“陈头儿,那来那么多工夫跟他废话,稍待一旦动起手来,老夫就不信瞧不出他是那一路人物……”一顿,接道:“陈头儿,你发句话,除了你四个外,别人可别靠近!”

陈云之立即扬声发了话。

话声方落,“太行双煞”举步并肩逼了过来。

陈云之四人紧随身后,刀都出了鞘!

高大老者神­色­一转凝重,道;“虎儿,紧跟着爹,罗哥儿,往东走,闯!”

一声“闯”字,他父子身形掠起,双双往西窜去。

“太行双煞”双双冷笑:“好朋友,在老夫兄弟眼皮下还想走么?”

身形像鬼魁,又像两缕轻烟,一转扑了过去。

罗晓阳不敢怠慢,一声:“前辈保重,后会有期!”

提剑腾身往东闯去!

陈云之四个身形忽散,成半弧形截了上来,四口刀抡得像雪花,一起罩向罗晓阳。

罗晓阳心痴没那么容易脱身,咬牙横心,转身抖手一剑闪电递出,他家学渊源,不同凡响,一剑递出,刀光微敛,四口刀硬被他格向一旁。

然而那只是一刹那,刹那之后那四口刀又卷了上来。

罗晓阳一提气,刷,刷,刷一连刺出三剑,逼得四口刀又一缓,然后他突然沉腕上撩,剑出血现,“哎啃!”一声,一名捕快充刀抱臂慌忙倒纵。

这一剑,吓退了另三个,罗晓阳提气垫肚,就要走,但他突然大喝一声,身形窜起,一掠数丈地抖剑扑向了西。

西边,高大老者与老头儿势均力敌,正打得难分难解,而那小伙子却在矮老头的拳掌下手忙脚乱,险象环生,眼看就要不支!

罗晓阳人似天马行空,挟剑势当头扑下,矮老头儿未敢轻攫徐锋,一惊问身,一掌硬拍剑身。

罗晓阳一沉腕剑锋走斜,拦腰挥了出去,口中喝道:“兄弟,退后歇歇!”

只听高大老者叫道:“哥儿,你……”

罗晓阳长笑说道:“前辈,我若这么一走了之,日后我爹会活劈了我,前辈也未必愿意自己的儿子管自己丢人,对么?”

“说得是!”高大老者道:“但虎儿另有任务,让他走吧!”

罗晓阳道:“兄弟,听见了么?”

小伙子带着喘,扬眉说道。“听见了,大哥,我不走。”

高在老者喝道:“傻东西,你忘了答应人家的事?”

小伙了一震,旋即淡道:“爹,我没忘,等咱三个都走了我再走……”

高大老者厉声说道:“虎儿,我辈轻死重一诺,别让人家久等,走!”

小伙子叫道。“‘爹,我不……”

高大老者厉声说道:“爹平时怎么教你的,不听父命就是不孝,滚!”

小伙子身形倏颤低下了头,但旋即他又猛然拾起了头,再抬头时,他脸­色­煞白,两眼发赤,哑声一句:“爹,我走了,您跟大哥保重!”

身形横窜,往西扑走。

只听高大老者笑道:“这才是爹的好儿子!”

罗晓阳忙叫道:“兄弟,要不要我助你几剑!”

小伙子没回头,他道:“谢谢大哥,这些免崽子我还应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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