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云:人间离乱思慕在,天涯无处觅良才。
孟浪又欲举剑刺怪侠老子。那老头儿笑容依旧,右手轻轻伸出,早抓住了孟浪的手腕。孟浪使劲抵挡,却若石沉大海,不起丝毫作用。
大约一炷香时间,见树林越来越密,其间鸟语花香、猿泣猴游,乐意无穷。
天地之大,万物相长,哀喜不阻。
怪侠老子将孟浪往地上一丢,笑盈盈地说道:“小子,你三生有幸,我要收你为徒,还不快拜师。”孟浪被摔得全身酸软,他冷目横视怪侠老子,用剑慢慢支起了身体,说道:“我先问我的剑同不同意。”身体一晃,举剑向怪侠老子腹部刺去。怪侠老子直摇着头,身体微微一侧,早躲了这一剑,拇指轻轻一弹,孟浪只觉得虎口巨震,早拿捏不住扶风剑,嗖的一声,扶风剑早深深Сhā入地中,连剑柄都不漏于外。
怪侠老子问道:“服吗?”孟浪摇了摇头,狠狠说道:“再来!再来!”不等老子答话,凝力于掌,直冲向老子。
怪侠老子不慌不忙,见孟浪拳到,轻轻伸出右手,竟将孟浪的拳头包于手掌之中,嚓嚓嚓,只听地关节格格地响。那怪侠老子微微一用力,孟浪全身仿佛被针扎一般难受,但孟浪是血腥男儿,紧咬牙关,竟未吭出一声。
怪侠老子见孟浪这等硬脾气,心中大震,轻轻松开了手掌,见孟浪手不停地发抖。怪侠老子心道:“此人如此倔强,将来若非江湖至善,便是江湖至恶。”
孟浪右手直打哆嗦,再无力进攻,他使劲地瞪了怪侠老子一眼,直让人毛骨悚然。忽地孟浪双脚一移,将全身之力凝于右腿之上,一使足便往怪侠老子小腹踢去。
老子见孟浪毫不畏惧,一时气极,也使出了右腿,正中孟浪大腿之上,只见孟浪双眼微微一翻,显得痛苦非常。孟浪只觉得双眼金星晃动,再也站立不住,竟瘫倒在地。当摔倒之际,孟浪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绝不服软!我绝不服软!”他挣扎了几下,希望能够站立起来,可越挣扎越觉得气闷难熬,全身重如泰山,终于晕倒在地了。
模糊中,好像有个女子的笑声,那笑声又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一亮,但见一少女俊眼粉眉,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自己,那少女的眼睛宛如珍珠般闪闪发光。孟浪忽地想起了与这少女又一面之缘,依稀记得她叫雅梦,正是客栈中所遇之少女。雅梦笑笑嘻嘻说道:“你醒啦,人家在此等了你两个时辰。”声音甚是清雅动听。
“最毒天下妇人心”,师父的言教传入了耳中,孟浪连连用手撑地后退,还不停地说道:“你是何人?你到底是何意图?”雅梦脸上很是诧异,向孟浪靠近了几步,说道:“你糊涂啦!我在给你包扎伤口呀!不信,你可以问老子前辈。”
她用手指了指一棵大树,孟浪顺着她指的方向,在茂盛的树叶中不断探视,终于见到了怪侠老子的踪影。
那怪侠老子飘然坐于枝上,说道:“小姑娘啊,我替你救醒了这浑小子,你可以叫我爷爷了吗?”雅梦连忙跪倒在地,说道:“爷爷在上,请受孙女一拜。”便拜了三拜,然后笑吟吟说道:“从今日起,我是你老人家的干孙女,孟浪是我朋友,你自然要对他礼仪相待了。”
怪侠老子说道:“好!好!好!不如我收他为干孙,这样我就更对他礼仪相待。”雅梦摇了摇头,娇羞说道:“这可不行,你若收他为干孙,他岂不成了我哥哥了,那······”
孟浪犹如丈二的和尚,既不明白雅梦何时来,又不明白为何雅梦会拜怪侠老子为爷爷。孟浪只觉得神清气爽,发现左肩已被包扎好。先前自己尚且虚弱,现下却精神抖擞,必然是
怪侠老子替自己疗过内伤。他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只得用迷惑不解的眼光望着雅梦。
雅梦仿佛参透了孟浪的迷惑,她不缓不慢地道出了事情的始末,然后便是嫣然一笑。
原来当孟浪迷惑之时,怪侠老子听到了一阵女子的笑声,凝目望去,却见一女子生得如靥如花,明眉秀眼。此女子正是雅梦,她笑笑嘻嘻地说道:“爷爷,他的脾气硬,你收服不了他。”怪侠听这个女子称自己为“爷爷”,不禁想起了与妻子结发五十载,至今未有子女,又见这少女生得清秀可爱,甚是欢喜,说道:“我不收他为徒了,我要收你作孙女,然后教你武功。”雅梦只是笑了笑,她来到孟浪身畔,替他包扎伤口,可孟浪依旧未醒,心中不免忧虑万分。
那怪侠老子见雅梦并未反应,又问道:“怎么?你不愿意当我孙女?”雅梦灵机一动,哭泣着说道:“我可以做你的孙女。可你不能让孟浪死了。”怪侠老子早看穿了雅梦的计谋,这叫做“小鬼遇老鬼,不当鬼也不成”,雅梦便是那“小鬼”,怪侠老子就是那“老鬼”。
怪侠老子故作摇头之状,说道:“我收你为孙女,与那浑小子有何关系呀?”雅梦说道:“人家喜欢他嘛!你想呀,他死了不打紧,可你的孙女喜欢他;就算他死了,我伤心也不打紧,但江湖人都会说你老人家连自己的孙女的心上人都保护不了,岂不让人笑掉大牙?哦,不!应该是笑掉老牙,像什么‘空灵道人’谢游、‘一道销魂’洛剑魂,他们都老了,当然要笑掉他们的老牙。”
怪侠老子摇了摇头,说道:“小鬼头,你很聪明!嗯,我的孙女就应该聪明,可这浑小子不识抬举,我要收他为徒,他偏执拗,我为何要管他生死呢?”
雅梦转了转眼珠,说道:“你想啊,若人人都像那什么无常黑白子,什么‘仁义大侠’尹兆凌一样对你百依百顺,活着还有啥意思。今日孟浪不肯拜你为师,这就是一个难题。若你让孟浪死了,意味着你未能解决这个难题。若你救了他,并且授他武艺,则足以说明你老人家智勇双全,天下什么难题都难不住你。”
怪侠老子抚了抚胡须,说道:“此话有理!此话有理!我在百慕派教了那么多徒弟,都不及你聪明。“雅梦听到“百慕派”三字,心中一悦,那塞北百慕派算是江湖一等一的大门派,可谓“出乎其类,拔乎其萃”了。
雅梦早听到百慕派的种种事迹,江湖有言:塞北黄沙连天起,百慕神派日日新。意思是说塞北的沙漠虽然勇猛,却远不及塞北百慕派弟子。百慕派弟子自入派之日起,就与恶劣的环境打交道,早练就了一身钢筋铁骨。
百慕派最引人注目的是其弃徒楚云女!
十八年前,江湖人士死伤无数哦,楚云女铁蹄所至之处,往往是血流成河。
雅梦对楚云女之名也是早有所耳闻,问道:“爷爷,我曾听说十八年前百慕派出了一个女魔头,名叫楚云女,搅得江湖鸡犬不宁,这是怎么一回事?”怪侠老子怒道:“师门不幸!师门不幸!”他原本充满笑容的脸庞立时变得阴沉,接着说道:“那楚云女本是我的徒弟,天资聪慧,可惜误入魔道,钻研邪功,致使江湖风雨飘摇,她早被我逐出师门了。”雅梦说道:“听说她后来怀了孕,十八年前便踪迹全无。”老子摇了摇头,脸上布满惋惜和感叹,说道:“冤孽啊!当年她独身前往大理绝人洞,与大理五狂挑战,后来我与谢游、史双雄、洛剑魂四人赶到绝人洞时,只见到大理五狂的尸体,却没看到楚云女的影子了,至此之后,江湖上便再也没有她的踪迹了。”
雅梦好奇心抖起,问道:“那孩子的爹是谁?”怪侠老子远望天际,似有所思,过了片刻,自言自语说道:“那个孩子若还活着,今年也十八岁了。”他只顾自己摇着头,全然忘记了雅梦的问话。
雅梦等得不耐烦了,大声说道:“爷爷!”这一声叫,将老子从惋叹中拉了出来,他说道:“我不知道那孩子的爹是谁。那时她修炼御风斩魔功,所谓‘御风’,速之极也;凡中御风斩者,顷刻化为骸骨。”雅梦听得兴起,又问道:“那御风斩为何如此厉害?”老子说道:“一百年前,江湖上出现了一位百毒圣君,他师承天竺,带来无数奇禽异兽。他每日以那些奇禽异兽练天竺的武功御风斩,功力大增,便在西域创立了百毒教,以御风斩、扶风剑、五虎断魂刀作为镇教之宝,收敛了几十名弟子。自此之后,武林遭遇御风斩而死之人层出不穷。江湖各大门派曾联合进攻百毒教,而己方之人死伤无数。最后一次进攻百毒教是六十年前的事,当时我还是百慕派的一名弟子,跟随师父一起前往西域。除百慕派外,同去的还有南昆仑天绫派、黄山五绝门、杭州紫云派、武夷山潇湘派、山东蓬莱飞仙教等大大小小三十六个门派。一路上,三十六门派损兵折将,死伤大半,等攻到百毒教总坛,但见总坛尸堆如山,横七竖八摆着无数百毒教弟子的尸体。后经多方打探,方知是百毒教两名长弟子为夺教主之位而发生争斗,如此我们便乘虚供了进去。当时我们都不禁长叹:若是百毒教未发生内讧,三十六大门派必将全军覆没。我们在百毒教总坛找了几天几夜,始终未找到御风斩秘籍。本以为御风斩会随着百毒教的灭亡而永沉历史的大海,可三十年前,我那徒弟楚云女再次将灾难带给了武林,她以御风斩秘籍武功独步天下,打出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旗号。她铁骑所到之处,血流成河,尸堆如山,鸡犬不宁。可未想到她到大理绝人洞之后,便音讯全无,至今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她若活着,如今也有四十来岁,那江湖必然再次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雅梦听后,叹了一口气,说道:“但愿她早死了。”雅梦这时想起了孟浪,便让怪侠老子替他疗伤。老子欣然接受,只见他纵身跃至孟浪身畔,用手搭住他的经脉,内力源源而至,孟浪良久方醒。
孟浪知道事情的始末后,只轻描淡写地谢了一下,便欲抽身离开。怪侠老子见孟浪欲离,轻声叫道:“你难道不想知道你师父褚正狭之事?”孟浪听他提及自己的师父,心中一颤,忙转身过来,说道:”“老前辈请讲。”老子哼了一声,说道:“我年纪大了,你就叫我老前辈;你年纪很轻,难道要叫你‘轻小子’?”孟浪被说得莫名其妙,直盯着怪侠老子。
“罢了!罢了!孺子不可教也,我也不和你计较!”老子说道,“你若拜我为师,我就说与你听。”孟浪冷冷道:“前辈不肯说也就罢了,晚辈焉有强求之理?”转身又欲走。
雅梦见事不如愿,忙用胳膊肘拐了拐老子,意思是说:“他要走,还不赶快拦他。”老子会意,微笑说道:“算了!算了!我就说与你听!”孟浪心中一喜,可并未表现出来,只静静地听怪侠老子的言语。怪侠老子说道:“你师父绰号‘飞天狐狸’,‘狐狸’自是狡猾之意;‘飞天’则说你师父做完坏事之后,往往逃之夭夭。当年楚云女肆虐江湖,你师父助纣为虐,坏了不少好汉的性命。”
孟浪听了这些言语,起初心中犯疑,可思及师父的教诲,莫过于危害武林,屠戮群雄,以此而论,老子所言自然非虚,又听老子说道:“‘狐狸凤凰,南秦北华’,人称‘湖四恶’。你师父名列四恶之首,人人得而诛之。”
雅梦一直未说话,此时Сhā上嘴来,说道:“‘江湖四恶’并非全是恶人,像我们凤凰教并未危害武林、做伤天害理之事,只伤了一些好色之徒,就被冠以四恶之名。”孟浪吃了一惊,心道:“原来她是凤凰教之人,怪不得如此娇艳。”
江湖有言:不入凤凰谷,枉为男子汉。此言处于江湖混混之口,意思是说凤凰教美女如云,作为男子汉,自当风花雪月一般。然而凤凰教机关重重,因此坏了性命的好汉不计其数,凤凰教也莫名地被冠于四恶之名。
雅梦说道:“我凤凰教全是妙年女子,实无伤害他人之意,但那些所谓的大侠,人人道貌岸然,个个人面兽心,时常到凤凰谷寻衅滋事,污言秽语,以下流功夫对付我们。我们忍无可忍,奋起反击,杀了不少武林败类,久而久之,凤凰教就被列为‘江湖四恶’。”
怪侠老子道:“嗯,江湖是非非一言两语所能定!”
雅梦笑道:“自古以来,善恶难分,恶善难别,我们是很难分清的!爷爷,你继续给我们说江湖轶事吧!”
老子道:“好啊!‘江湖四恶’前两个你们已经知道,那‘秦’指秦催华,江湖人士称他为‘铁扇仙’,一般平民往往称他为‘秦摧花’。”
孟浪听到秦催华之名,不禁想起了李鹣,黯然泪下。
却听雅梦说道:“什么‘秦摧花’,为什么叫他‘秦摧花’?名字好奇怪呀!”老子哈哈大笑,说道:“你们年轻貌美的自然是花,他‘秦摧花’自然是来摧你们。”雅梦大悟,见孟浪在侧,不禁绯红了脸面。
怪侠老子接着说道:“‘江湖四恶’不过是小角色,当今武林群雄争竞,若论武功,不能不提空灵道人谢游,他乃南昆仑天绫派掌门人,武功尚道,所谓‘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他飘然临于万物之上,不为一草一木所动,招式纤柔,但内力充溢,天下难有对手。除谢游外,楚云女武功毒辣,伤万物于御风斩,人人闻名而披靡。还有黄山五绝阵,以金、木、水、火、土五行方位列阵摆势,攻守互容,配合得天衣无缝。此外,五刀门门主洛剑魂,人送绰号‘一刀销魂’,黄山五绝门门主史双雄,都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
雅梦道:“爷爷,你的武功也是世间少有,但与那些高手比较,胜败如何?”老子道:“我们各有所长。论攻,御风斩一扫万物,实乃天下第一;论守,黄山五绝阵方位奇特,攻守默契,达到五人合一之臻境。”
雅梦说道:“哦!那真的是各有所长了。不知无常黑白子与尹兆凌有何恩怨?为什么他师兄弟二人会自相残杀?”
老子说道:“无常黑白子与尹兆凌曾在燕云拜金人完颜鹏飞为师。完颜鹏飞修炼阴阳离魂掌,武功已臻高境,可他偏偏器重二徒弟陈冥,而忽视了大徒弟尹兆凌。尹兆凌暗下毒手,先杀了完颜鹏飞,后又调换了阴阳离魂掌掌法,致使陈冥阴阳失控,白日穿黑衣补阴,黑夜穿白衣补阳,因其惯用黑白二子来调节阴阳,江湖人称之为‘无常黑白子’,他的本名也渐渐被人遗忘。宋国武林人士恨金人入骨,见尹兆凌杀师灭祖,不仅不加痛责,还说是知恶能返,反而拍掌称快!”
雅梦说道:“金人也并非全是恶人,为何江湖人人善恶不分?”
老子说道:“那完颜鹏飞绝非善类,他所练的阴阳离魂掌是邪功,大凡男子中其掌,声音开始变得纤细异常,待七七四十九日,形貌似女子,从此不能婚娶;大凡女子中其掌,声音开始变得粗狂,待八八六十四日,满脸胡须,自此不能生儿育女。所谓‘阴阳离魂’者,乃‘离阴至阳,离阳至阴’之意。”
雅梦听得心惊胆寒,彷如自己中掌一般,觉得恶心非常,便道:“如此说来,完颜鹏飞是该死!”
怪侠老子忽然说道:“我饿了,雅梦小孙女,去找些吃的东西。”雅梦道:“好好好!可你必须教孟浪武功。”老子笑道:“放心!放心!我不会亏待我未来的孙女婿,放心去吧!”雅梦笑笑嘻嘻地走远了,还时不时转头来瞧孟浪。
怪侠老子见雅梦走远了,转身对孟浪说道:“小子,我来教你武功!”
孟浪答道:“老子前辈厚意,晚辈实感激不尽。所谓‘一女不事二夫,一徒不拜二师’,我既已拜了我的师父,当然不能再拜你老人家了!”
老子道:“少罗嗦!不如这样,我只授你武功,不收你为徒。我既已收雅梦为干孙女,若再收你为徒,你岂不必她打了一辈,那丫头肯定要来和我罗唣,不妥不妥!”
孟浪说道:“若要用强,我死也不学!”
怪侠老子大怒,双手一扬,从附近树旁扯下了数根枝条。此时方值仲春之际,万物竞芳,那枝条朱润碧绿,结实如绳。
孟浪以为老子要以枝条抽打自己,并无反抗之意,却觉一指点在了自己腋下,全身便丝毫不能动弹。又见老子麻利地用枝条捆住孟浪,顺手一提,将他挂在了树梢之上,其形甚是滑稽。
老子徐步缓行向远处走去。孟浪一急,不知老子意欲何为。
却见老子来至一青草之处,右手使劲向地上一拍,只听刷的一声,竟从地面露出了扶风剑。孟浪此时恍然大悟,他那扶风剑原本深Сhā地下,老子只是一拍,剑柄便浮了上来,足见老子内力之深,当真是匪夷所思。
老子取出扶风剑,道:“现在我舞一套剑法,你仔细瞧明白!”老子手执扶风剑,轻轻舞了起来,剑剑奇特,以不同方位巧妙进招,如风如雨。
老子再回头瞧孟浪时,却发现他早已闭了眼睛,不禁怒上心来,自思:“我点了你身|茓,你尚可闭眼睛。我若再封你眼|茓,看你能否闭眼睛。”纵身一跃,跳到树梢旁,用手指在孟浪眼皮处轻轻一点。
孟浪只觉眼睛猛地如针刺一般,不由自主死睁开了眼睛。说也奇怪,只要睁开眼睛,疼痛立消,只要闭上眼睛,只觉眼睛如针刺一般难受。
老子哈哈一笑,道:“看你的脾气硬,还是我的手段高!”又舞起了方才的剑法,边舞边说道:“此剑名叫天外飞剑,共三层八十一招。我现在教你第一层‘苍天海外’,这是第一招‘子胥鞭尸’,这套剑法出奇制胜,剑招层出不穷,不需要多大的内力修为,正适合你学。”
孟浪本欲闭上眼睛,可事不由人,连眨眼睛都不行,如何能闭得上。他眼睛一眨不眨,只觉干涩非常,可老子的一招一式都鬼魅般进了孟浪的视线。孟浪心道:“我绝不记这些招式,我绝不屈服!”虽如此想,可老子所使的剑招实在奇妙,孟浪有意无意地记住了这些招式。
老子所授第一层“苍天海外:共二十七招,五丁开山、破釜沉舟、刑天执器、流星赶月······这些招式都奇特地出人意料,往往在不经意间克敌制胜。
第一层刚使完,远远传来打斗之声,这声音虽在几里之外,可顷刻之间又似在咫尺之间,由此可知,那群打斗之人轻功定非一般。
老子展目望去,但见一位道人身形飘忽,形态甚是优雅,其飞奔之速看似缓慢,实则迅似闪电。老子识得其人为“空灵道人”谢游,忙呼道:“空灵老道,哪里去?”谢游不缓不慢,边走边答道:“和黄山无绝门五大弟子切磋切磋!”他的话语刚入老子的耳朵,他的人早已远了。老子再转身过来,见有五位好手,人人手提一柄宝剑,其势汹汹,直随谢游而去。
怪侠老子说道:“好戏!好戏!空灵老道和黄山五绝大战,必是江湖千载难逢之事。”轻功一纵,也飘然随去。
孟浪眼睛闭不了,甚是难受,既不见老子归来,又不见雅梦踪影,心中急虑如春柳之长,只见其增,不见其减。眼前野芳发,百草争,鸟飞雁落,甚是美丽,一股清新之气飘然而来,让人忘忧去虑。如此美丽之景,孟浪瞬时如释重担,不禁想到:“即使在这里白骨埋草,又何怨何毁?”正如此想,却听到一阵呼呼风声,接着便是哈哈的笑声,孟浪知道是老子回来了。
怪侠老子身法便捷,顺手一点,便解了孟浪的眼|茓,孟浪只觉双目微微一痛,立时便恢复了正常。
只听老子道:“空灵道人逃跑的功夫果真厉害,黄山五绝直气得瞪眼睛、吹胡子。”话音刚落,又听到了哒哒哒的马蹄声,远远地奔来了两匹马,前面是匹白马,马上端坐一位美貌少女,正是荆楚楚,她恢复了女子的装扮,当真是惊艳绝俗。
孟浪心中一动,想起当时打伤了她,如今见她活泼地架着白马,心中不安稍解。荆楚楚渐近,她瞧了一眼老子,又速速驾马而去,似乎并未发现孟浪。后一马端坐一位高大英武之人,他边驾马边喊道:“妹妹,快和我回去,否则爹爹会更生气。”那高大英武之人正是荆楚天,他兄妹二人如此速速而来,又速速而去,惹得老子嘻嘻笑道:“那小妮子和哥哥玩得游戏落伍了,不及我和老婆子玩得舒服!”
话音刚落,只听一老妪之音:“老头子,不准抵赖,快回去买菜!”这声音韵律抖擞,远近不定,让人难以捉摸。可老子却大吃一惊,他脸色黯然,口中不住说道:“老婆子追来了!老婆子追来了!”手一扬,将扶风剑Сhā入地下,转身对孟浪说道:“今日只能教你第一层,后两层以后再教你。”便匆匆纵轻功而去。
孟**道被封又见老子飘然而去,心下痛楚,自思:“以他的武功,还会怕谁呢?”又传来了几声鸟叫,几只飞鸟从孟浪身旁敏捷而去。孟浪却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见一白发老妪,身手敏于飞鸟,从眼前一晃,向老子逝去的方向追去。
顷刻之间,这片森林又恢复了平静,只留下被封了|茓道的孟浪。他虽然眼|茓被解,可全身不能动弹,只能安静地挂在树梢上。鸟儿不时来凑凑热闹,常常停在孟浪的头顶上,只差没撒尿拉屎了。一切归于寂然,孟浪方悟“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悲哀。他很想挣脱,可冥冥之中,仿佛有无形的力量,使他欲罢不能。
时间流逝,白马过隙,两三个时辰虽然难熬,可也仿佛是转眼即逝。孟浪的|茓道依然未被冲破,足见老子内力之深,并非一般。此时汗流浃背之感真真切切地印入孟浪心中。
远处,传来匆匆的声音;远处,鸟啼猿哀。鸟猿之声与匆匆的脚步声夹杂而至,荡起孟浪心中阵阵的忧隐:“难道有敌人来袭?”这种感觉瞬间即逝:“就算有人来袭,大不了一死。一死解千忧,免得日日哀怨。”
命不由人,来者却实雅梦。她轻功一纵已来到孟浪身畔珍珠般的眼睛挣得大大的,说道:“哎,这可奇了,你怎么会像衣服一样被晾着?”孟浪听雅梦在挖苦自己,不觉一怒,吼道:“都是你干爷爷害的!”雅梦嗔怒道:“又不是我让他害你,为何和我发脾气?你若惹我生气,我就把臂丢在这里。”她虽然如此说,却笑笑嘻嘻地纵轻功抓住了孟浪的手臂,然而一不小心,两人都跌倒在地,脸贴着脸。
这一变故使孟浪尴尬异常,他不住地说:“你干什么啊?”雅梦嘻嘻一笑:“你占了便宜还卖关子!”伸手扭了扭孟浪的耳朵。
孟浪苦于|茓道被封,不能动弹,只能任由雅梦胡闹。雅梦扶起了孟浪,说道:“你太重了,我内力不足,不能像爷爷那样提着你飞来飞去。”孟浪说道:“快解了我的|茓道,我懒得和你争吵!”雅梦并不生气,莞尔一笑,说道:“我的功夫不及干爷爷,怎么解开他所点的|茓道?”
孟浪不能动弹,可是念念不忘扶风剑,说道:“快,快,快!快取扶风剑。”雅梦往地面一望,见一个剑柄露在地面,剑刃深入地底,走上前去,使劲地拔剑。好不容易才拔出扶风剑,喃喃说道:“爷爷的内力果然厉害!”
夕阳西下,雅梦背着孟浪向日落的方向走去,一切无言,唯有几缕青烟随风而来。
忽地雅梦兴奋死叫道:“本以为今晚必露宿野外,看来只能是南柯一梦了!”
孟浪大奇,说道:“难道你喜欢夜宿荒野?”
雅梦笑了笑,说道:“不是!只是没有和你一起露宿荒野过!那几缕青烟告诉我,前方必有人家。”
孟浪听得莫名其妙,不解问道:“你怎么知道有青烟雅梦必有人家?”
雅梦说道:“荒郊野外一般不会出现青烟,但农家做饭的烟火会随风飘散,只要我们沿着炊烟飘来的方向,必能找到人家。”
孟浪恍然大悟,心道:“亏我自小读兵法,连一个女子都不如。”虽如此想,却并未说出来。
又行了几里路,一个村庄赫然印入眼帘,但见十几座房屋沿河分布。雅梦欢喜地敲响了一家农舍的门,一位体态臃肿的中年妇女走了出来。那妇女用异样的眼光盯着雅梦和孟浪,仿佛在问:“一个女子怎么背个男子?”
雅梦看出了一点眉目,笑笑嘻嘻地迎上去,说道:“大婶,这是我丈夫,他生病了,不能行走,今晚我们能在这住宿一宿吗?”
中年妇女之疑浑然冰释,笑盈盈说道:“可以啊!我丈夫刚应征入伍,我正闷得慌!”
经一番周折,方知那女子姓许,丈夫姓张。雅梦把孟浪置于右房之内,与他说了些闲语。这家农舍又三间土房筑成,中间是堂屋,右房是客舍,左方是卧室。
傍晚慢慢靠近,随着时间的推移,孟浪的|茓道剑剑疏通,终于可以自由行动了。月亮也慢慢爬上窗头······
寂寞之夜与沉默的小屋一样徘徊,潇洒于茫茫昆宇。
屋外秀色可餐,屋内传来两个女人的嬉笑声,冲破了宁静的夜空。
孟浪独自一人在客舍里,雅梦与女主人在堂屋里说着话,仿佛二人已成了故交。孟浪方始明白女人与女人之间的话语之盛,远远超出男子与男子之间。
只听雅梦说道:“张嫂,你丈夫出去打仗,你不担心吗?”女主人道:“担心啥?他从小习武,况且现在金人处处作威作福,如果人人不参军,那才叫人担心呢!”接着便是嘻嘻的笑声。
雅梦说道:“你丈夫真是好男儿,我的那位文不行,武也不行,只会瞪眼睛向我发脾气。”雅梦简直把孟浪当成自己真正的丈夫,可天下事难双全,情难弥合。孟浪的心中只惦记着李鹣,她的一言一行早已刻骨铭心。望着窗外的月亮,孟浪情不自禁地想到:“明月常在,却不知她何去何往?”
月色柔和,仿佛一首勾人魂魄的曲调,让人静静沉醉于此,乐而忘返。孟浪情难自控,达到了如醉如痴的状态,仿佛看到无数色彩斑斓的绝世美图,这幅美图足以让人忘忧。
忽觉背后一冷,孟浪一惊,忙从痴呆状态中回过神来,却见雅梦俊眼修眉地盯着自己,便喝道:“你想干什么?为何如此贼眉鼠眼地盯着我看?”雅梦先是瞪了瞪眼,接着便是嘻嘻一笑。
孟浪顿觉无语,正欲坐在椅子上,却听嚓的一声,木椅已被雅梦踢到在地。孟浪有是一惊,不觉怒自心来,吼道:“还没闹够吗?整天没玩没了地胡闹?”
雅梦眨了眨眼睛,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泪水顺着脸颊流了出来,怒道:“是啊!我整天胡闹,哪有李家那位千金小姐漂亮、温柔啊?你去找她啊,何必跟着我这破地方?”
孟浪亦觉刚才的言语失礼,语气变得缓和,说道:“我实应该感激你,若无你相助,我的性命早就丢了!”
雅梦恼怒未消,乘机说道:“谢我干啥啊?要谢就谢李家那个既温柔又漂亮的千金大小姐,谢她让你受到尹家人的欺辱,谢她让你被那个秦催华打伤,谢她让你被自己讨厌的人救了一命。”这些语句像剑一样一剑一剑刺在了孟浪的心里,本已稍解的怒火顿时复燃,让他感到无所适从。
孟浪大吼一声,使招向雅梦袭了去,犹如晴天霹雳。雅梦武功很差,其轻功虽则厉害,但此时她却不躲闪,反而迎了上去,只觉肺腑就要燃烧起来,立时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雅梦知觉头脑昏昏沉沉,很想爬起来,身体却不听使唤,只得放弃起床的念头。
又过了许久,雅梦睁开眼睛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而张大婶正在忙前忙后。雅梦轻轻咳嗽了一声,将张大婶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张大婶笑道:“小俩口吵架也不用动手动脚呀!”
雅梦又咳了一声,转目向外望去,花草依旧,人物故然,却不见了孟浪,心中不知是喜是忧,眼泪却一滴一滴滴入了心里,嘴里不住嚷道:“他为何要这样对我?我只不过说了她几句坏话,他也不必发这么大的火!”
雅梦一时想不通,揪住张大婶的衣领,不住重复这几句话,弄得张大婶莫名其妙。张大婶只知“他”之为谁,却不知“她”之为谁,只得安慰说道:“好闺女,不必瞎想。我看那孟浪外表冷酷,实是有情有义之人,他打伤你之后,连忙请大夫医治,又抓药、又熬药、又喂药,对你照顾得无微不至。”雅梦大喜,不住摇晃张大婶的身体,问道:“真的吗?真的吗?”然后又自言自语地说:“我说他不是无情之人,果然不假!”脸上也出现了久违的笑容。
她二人正聊天时,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这声音健而不稳,从“健”可知来者是习武之人,从“不稳”可知来者心神匆忙。雅梦暗暗喜道:“肯定是孟浪,他为我担心,练走路也失去了方寸。”来着书生打扮,眼角满是傲色,果然是孟浪。
孟浪匆匆走进屋来,见雅梦已醒,脸上显现出些许笑容。可这笑容转瞬即逝,他依旧用冷冷的语调说道:“醒啦!”
张大婶瞪了孟浪一眼,说道:“你打伤了她,见她醒了,不安慰也就罢了,为何要用如此冷冷的语气说话?”
孟浪缓缓低下头来,柔声道:“感觉好多了吗?我去给你熬药。”雅梦听孟浪用如此的声音说话,实是前所未见,心中乐滋滋的,微微一笑,目送孟浪熬药去了。
孟浪生起了火,望着新火,他的思绪却驶向了远方。心中有一百个自责的声音不时传来:“为何我经常伤害我不想伤害的人?”自思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不禁愕然,心开始隐隐作痛。然而造化弄人,万般终是无缘。
忽地马蹄声阵阵而来,吵闹之音绵绵不断。孟浪觉得情形不对,忙向屋中奔去,对雅梦说道:“不好!似乎出了什么乱子,你在这里好好休息,我去去就来!”雅梦一把抓住了孟浪的手,说道:“不要丢下我,我胆子小的很!”孟浪仔细端详雅梦,觉得今日忸怩的雅梦,全不似往昔大大方方的雅梦,亦不知为何。
孟浪拔步便要出门,却听雅梦说道:“你带上这个东西!”转身来看,见她手中提着一条白锦丝绦,光泽艳丽,甚是美观,然而提着白锦丝绦的那只手颤颤发抖,不知因伤之故,还是因心之故。
孟浪缓缓接了那白锦丝绦,虽然这丝绦甚是轻巧,但在他手里犹如千鼎泰山一般沉重。孟浪忽地想起谢碧瑶,忆起她用丝绦和老子大战的情景,一时激越,匆匆收好丝绦,踏步走出门外。
循声而去,但听得马蹄声渐进。孟浪抬眼望去,只见一群青年男子端坐马上,三十匹马儿分为六排,一起狂奔而至。那当首无人见孟浪挡在道上,连忙呼“吁”,勒住了马缰,五匹马儿同时停踏,配合地默契如一。
孟浪冷眼瞧这群人,一句话也不说,之静静地站立。又听得“让道!让道!”的吼叫声,那三十匹马儿分两侧避开,让出一条小道,一位黄衣中年男子驾着黑马走了出来,来到孟浪身前。
孟浪见那人四十岁年纪,手执铁锤,面目可憎,只听那黄衣中年喝道:“找死吗?竟敢挡我不二庄的去路。”孟浪本以为这群人有意来找他的麻烦,却听他说“不二庄”,仔细一想,并未和不二庄结下梁子,本欲退出,但江湖人人以颜面立世,如此退下,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孟浪心一横,冷冷说道:“什么不二庄,我从未听过。”那中年男子勃然大怒,吼道:“什么?你连不二庄都未听过,真是孤陋寡闻,我沈席沈庄主可不答应!”他将沈席二字说得特别重,要以此名来压倒孟浪。
孟浪冷冷说道:“什么沈西,我连沈东都没听过,又怎么听过沈西呢?”
沈席更是狂怒,先用两手捶了捶自己的胸腹,哇哇叫道:“气杀我也!气杀我也!你可以未听过不二庄,但绝不能没听过我沈席的大名。”翻身一跃,早跳下马来,举着铁锤,向孟浪直冲过来。
第六回孤侠亦识好汉曲书生不解酸哀味(上)
第六回孤侠亦识好汉曲书生不解酸哀味
诗云:不见年年辽海上,文章何处哭秋风。
且说沈席提铁锤向孟浪袭来,势不可挡,犹如驰天麒麟,又似**。孟浪见铁锤来得凶猛,不敢大意,使出浑身力气,都凝与扶风剑中,举剑一挡,只听当的一声,火光四射,沈席却倒退了三步。只一招,孟浪已知沈席膂力过人,但内力平平,绝非自己对手,对沈席更是不屑一顾。
沈席大怒,骂道:“好崽子,让你瞧瞧本庄主的拿手本领。”孟浪心中一惊,那沈席面目可憎,却绝不像武林高手的模样,他的拿手本领是什么呢?
正犯疑间,听沈席道:“弟兄们,我们一起上前宰了他!“孟浪恍然大悟,原来沈席的拿手本领就是一群人打一个人,当真是拿手本领。
不二庄三十几号人,大都手执朴刀,俨然打家劫舍的强人,听了庄主的号令,一起奔下马来,直向孟浪攻去。所谓双拳难敌四手,那群人一拥而上,把孟浪围得铁通似的紧,各人都是用绝命的招式,时而攻其面,时而攻其背,直逼得孟浪无处可躲。
死亡的感应立时而来,孟浪觉得命不由己。耳边刀声接连而来,只得拼命招架,以延残喘。
忽见几柄朴刀袭来,直冲向孟浪面门,孟浪连忙后退,忽觉背后一冷,又有几柄朴刀架在了孟浪背后,此时命悬一线,已是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沈席笑道:“知道我沈席的厉害了吗?只要你到江湖说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我便饶你性命!”
众庄客轰然一笑,齐声道:“是啊!快磕个头,然后逃命去吧!”
孟浪向来以傲自居,对怪侠老子尚且不惧,何来畏惧沈席之理?一时陷入了沉思:“我死了便罢了,却如何对得住雅梦,她伤势未全,若遇到敌人又该怎么办?”
人的求生之欲一旦开,所有求生之法顺然而来,孟浪忽然思起怪侠老子所授的天外飞剑之苍天海外,形神俱往,不觉舞之蹈之,精神甚是清爽,犹如傲然游于白云之外,翱翔昆宇之内。飘飘然,万物通畅;悠悠哉,百般皆顺。剑之气、人之气、物之气浑然一体,青山绿水如画,总归偕同。
却说沈席一开始见孟浪不言语,只道是孟浪畏死,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良久,又觉情形不对,待仔细一看,见孟浪又舞起剑来,而且剑使得更加洒脱释然,不觉心中大惊:“这、这、这······不是天外飞剑吗?这人到底是楚云女的徒弟还是怪侠老子的徒弟?”
沈席认得天外飞剑,也知世上只有楚云女和怪侠老子会使这套剑法,今日见这青年也会使,一时不知所以然。
不二庄众庄客不认识天外飞剑,见孟浪又舞起了剑,都拼命向孟浪袭去,却不由得大吃一惊,众人口里都道:“奇怪!奇怪!怎的瞬间他的剑法变得如此奇特,莫非有鬼?”
孟浪招招出奇,竟遏住敌人十几把朴刀的攻势,瞬时攻守易势,又听得当当当的断刀之声不绝,众人手中的朴刀与扶风剑一碰,立时断为两截,都吓得毛骨悚然。他们不知扶风剑乃天下神兵利器,还道孟浪有鬼神相助,吓得双腿直哆嗦,口中只讨饶命。
孟浪冷冷一笑,剑锋一转,早架在了沈席脖子上。孟浪本想一剑结果了沈席,却听一人大吼道:“剑下留人!我愿已己之命抵偿庄主之命。”
孟浪循声望去,见一青年眉目清秀,体格健壮,微微洒洒地站在那里。
孟浪奇道:“你为何要以己之命来抵偿他的命?”
青年跪倒在地,先向沈席拜了三拜,又向孟浪拜了三拜,说道:“希望大侠饶庄主之命!”
孟浪说道:“我为何要饶他性命,你且说说看!”
青年呜咽说道:“小人姓史,名龙标,在家排行第三,人人都叫我史三。原本家住皋城史家庄,家中有父有母,还有两个哥哥,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后来,两个哥哥都成了家,家中便多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嫂子。可好景不长,史家庄一位姓张的绅士看上了我两位嫂嫂,便千方百计设计我的两位哥哥。我永远忘不了,那是严冬的早晨,天地肃寒,万物萧瑟。我们一家人本吃着早饭,屋外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原本的安宁。我二哥出去开门,却见两位公差直闯了进来,二话没说,就押着我两位哥哥向府衙走去。我父母和嫂嫂苦苦哀求,问犯了何罪。可那狼心狗肺的公差不仅没有解释,而且还以妨碍公务的名义将我年迈的父母暴打一顿。我父母因此身体萎靡,又担心两位哥哥的官司,终于弃我们而去。我两个嫂嫂整天徘徊在府衙之外,只听他们回来对我说‘那张乡绅诬告你两位哥哥私结盗匪,图谋不轨’。当时我才十岁,但这些话都深深印入我的脑海,我发誓一定要报仇,但当时力量薄弱的我对此却无能为力。一天夜里,一伙人破门而入,抢走了我两个嫂子,我当时藏在床底,才幸免于难。我被吓得魂不守舍,一直不敢出来,直到第二天天亮,我不见了嫂子,心里着急,四处寻人打听。打听了三天,才听有人说在张乡绅家里看到我两个嫂嫂。我心里着急,可又不敢到张乡绅家里去,便从早到晚躲在张府宅的门外,希望能见到两位嫂嫂。皇天不负有心人,我无意间发现了一个狗洞,就从狗洞里钻了进去。张府真的很大,那是我第一次进入如此大的宅院,不知不觉迷失了方向。正当彷徨无助之际,却听到两个女子的哭声,我识得是我两个嫂嫂的声音,便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寻了去,果然见到了两位嫂嫂。只见她二人泪流满面,好不凄哀惨淡。她二人见到我,竟然忽喜忽悲。大嫂说:‘小叔子,我无颜面对史家,但求一死,可恨死后不能明志。今日你到来,回去一定要揭露张家的恶行。’二嫂说:‘今日愿足矣,我等且赴黄泉,以保贞洁。’我眼巴巴望着我两个嫂子自尽而死,却不敢呼喊,心中着的难受之极。我胆怯怯从狗洞爬了出来,想去打听两个哥哥的消息。可命运从来不怜惜苦命之人,我的两个被判了死刑。我痛恨这个世道,但无能为力,只能望着我的家人一个个离我而去。我很想报仇,但当时我连踩死一只蚂蚁的力量都没有,只能孤苦伶仃地在江湖流浪。但天幸见怜,我遇到了庄主,他替我报了仇,杀了狗官和张乡绅。虽然庄主平时很爱慕虚荣,但他确实是个好人。”
众庄客都说道:“是呀!庄主是个好人,虽然喜欢仗势凌人,但他绝不会害人。若他有心害你,你刚才就命归西天了。望大侠开恩啊!”
孟浪终于明白那群庄客为何为沈席如此拼命,心中佩服之情不禁油然而生,惺惺相惜,收住了扶风剑,说道:“庄主既是性情中人,过往种种又何必再究,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自此别过!”
孟浪转身离中人而去,回至张大嫂屋舍中,但见雅梦泪痕满面,全不似以往乐观的情形。
雅梦见孟浪回来,转悲为喜,说道:“我以为你不会回来,原来我错了,果然不是个没良心的人。”
孟浪微微一笑,说道:“我自然不会丢下你!”
二人言语不久,却又听屋外马蹄声渐进,但远不及方才之盛。
孟浪心下疑虑:“难道不二庄又来寻麻烦?可为什么只有两人前来?”孟浪内力修为虽不佳,但也能辨音识色,从马蹄声中得知来了两骑。心下微宽,又欲出门寻探,却听到雅梦呼唤:“不必出去,等······等他们进来便是。”这声音有些颤抖,却也不绝如缕,传入孟浪耳来。
孟浪点了点头,从屋中寻了把木椅,平稳而坐,注目屋外。
“不见年年辽海上,文章何处哭秋风。”一首李贺之诗飘然入耳,其音虽有幽怨,却无哀愁之感,足见吟诗之人口有怨词,心有所悦,实为读书人。
孟浪觉得这声音彷如隔耳,曾在什么地方听过,不禁犯疑起来:“此来者系谁?”
但见两批白马并驾而来,左侧白马之上端坐一位少年,正是尹天季;右侧白马之上端坐一位少女,却是荆楚楚。
尹天季见了孟浪,忙翻身下马,拱手说道:“浮萍归海,尚有遇时;人生在世,何处不相逢!孟兄,失敬,失敬!”
孟浪本对尹家人无甚好感,但思及谢碧瑶于己之情,厌恶之感消去大半,刚欲还礼,却听荆楚楚说道:“不要和这无情无义之人多说话,我们还是另找蹊径,投宿其他地方吧!”
尹天季转身对荆楚楚说道:“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不管你与孟兄有何过节,从此一笔勾销。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知礼知人,方为君子之行。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又何必·······”
荆楚楚见尹天季连绵不绝地说君子之道,忙掩住耳朵,说道:“少来!少来!你不知道这孟浪不是好人,他恩将仇报,我曾救过他,他反而将我打伤,如此忘恩负义之人,又怎么和他谈论君子之道?”
又向孟浪投以愤恨的眼光,似乎要将其吞了一般。孟浪见荆楚楚声色俱厉,然而她于己有救命之恩,自己确实恩将仇报,打伤了她,虽是一时气忿,也不好发作,只得低声下气说道:“荆姑娘既不忘旧怨,我孟浪绝不会再做恩将仇报之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荆楚楚口角上占了便宜,本想就此了结,却见孟浪身后有位中年妇女和一位年轻女子。那年轻女子生得淡眉大眼,一双明晃晃的大眼睛甚是美丽,虽略显病态,可是有种绝尘的气质。
荆楚楚童心抖起,纵身一跃,向孟浪虚攻一招,身体轻微一转,抖然来到雅梦身畔,扼住了她的咽喉,说道:“我先杀了这位姐姐,然后再取你狗命。”
若以武功而论,荆楚楚实逊雅梦一筹,但雅梦伤势未复,只能坐以待毙。
孟浪本已着慌,见她用声东击西之法捉了雅梦,甚是不悦,但也无可奈何,只得说道:“你我二人之仇,何必牵涉与她呢?你要杀,杀我便是,放了雅梦。”
雅梦听了孟浪这些话,甚是受用,心道:“原来他肯用自己的命来换我的命,我便是死,也值了。”
却听荆楚楚说道:“看你平时一言不发,整天苦着脸,说话冷冷冰冰,本姑娘很是生气。今日我偏要杀了这位姐姐,看你拿我怎样?”便做出欲杀雅梦的姿势,唬得孟浪心寒意冷。
荆楚楚觉得好笑,童心未泯,更是愈想愈开心,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顿了顿神,继续说道:“要我放了这位姐姐也可以,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孟浪见有了转机,忙问道:“荆姑娘请说,若我能办到,必效犬马之劳。”
荆楚楚道:“不必如此夸张,此事容易,你不会吹灰之力就能办到!”
孟浪忙问道:“什么事?”
荆楚楚诡异地笑道:“当众脱了你的裤子。”
孟浪如受奇耻大辱,这件事比杀了他还要难受,心下犹豫不定,转睛一看,却见尹天季脸有焦色。
尹天季见荆楚楚提出如此无礼之请求,心下大不悦,劝道:“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提出如此无礼条件,天理何在?昔孔子不饮盗泉之水,志士不食嗟来之食,今日你让孟浪受此大辱,简直与下流小人无异。”
荆楚楚愤怒道:“死书呆子,你瞎掺和啥?又没让你脱裤子,你不要当什么‘地头蛇,强出头’。”
尹天季忙摇头道:“不对!不对!唐王勃有言: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我与孟兄泛泛之交,至于‘知己’二字并不有意,但见你辱没孟兄,心中不平,更何况俗语云:天下人管天下事。此事我非管不可。”
荆楚楚小嘴一翘,怒道:“再说废话,仔细我打爆你的头。”
孟浪听尹天季俱是迂腐之言,但其情之浓,倒对他增添了几分好感,思及尹天季与荆楚楚同时踏马而来,心生一计,轻轻转身过来,也用手扼住了尹天季的咽喉,对荆楚楚说道:“你若不放了雅梦,我先杀了这个迂腐的书生,免得听他唠唠叨叨。”
荆楚楚一时也着了慌,骂尹天季道:“死书生,你要帮他,他却要来害你!”
尹天季虽被扼住了咽喉,吐字困难,却也不忘所读之经史,说道:“孔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孟曰:‘仁,人之安宅也;义,人之正路也。’今我为仁义死,何足俱哉!上可面对皇天厚土,下可面对父母兄弟,天若亡我,又何畏哉?且伯夷、叔齐饿死尚且不畏,我若死了,希望你将我的骨灰撒入江河之中,好与屈原为伴、与精卫同游。”
荆楚楚说道:“都要死了,废话还这么多。我只听说人死之后,都希望回祖坟、入土为安,你为何要将骨灰撒入江河之中,难道想喂鱼吗?”
尹天季叹道:“我家世代都是武林世家,独出了我一个书生,且孔子有言‘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既为文,自当行文事,何必再入祖坟?”他这句话说得唉声叹气,让人为之怜惜。
孟浪见尹天季说出大篇言语来,只觉迂腐不堪,依旧冷冷说道:“我是个恩将仇报之人,今日再恩将仇报一次,你若不放了雅梦,我立时杀了尹家这位迂腐书生。”
荆楚楚无奈,只得说道:“好!我放了这位姐姐,但我不相信你的为人,若你出尔反尔,我的功夫可不如你。”
孟浪说道:“我虽不是正人君子,却也知‘信义’二字,我先放了这书生·······”
言语未息,忽听得背后呼啸风声,自己早被人点了|茓道,只见眼前白影一晃,却是点|茓之人直冲冲地向荆楚楚袭去。
荆楚楚见敌来袭,忙推开雅梦,双手一扬,欲抵住对手的攻势,已然不及,也被点了|茓。
孟浪当时集中精力注意荆楚楚,并未留心后着,故留下破绽,被人袭击,心中已是大怒,仔细瞧那偷袭之人,见他手执铁扇,三十出头,却是“铁扇仙”秦催华。
立在一旁的张大婶见来者不善,便要出院呼救,早被一根银针穿颅而过,倒地立毙,正是秦催华又暗器打中了她。
秦催华见计谋得逞,心花怒放,笑道:“我已制住两人,剩下两人,一个不会武功,一个伤痕累累,还不束手待毙!”
雅梦见秦催华忽施暗算,心中愤恨不已,忍住了疼痛,一招向秦催华击去,怎奈气力不济,早被其抓住了手臂。
秦催华轻轻将雅梦往怀里一送,搂住了她,笑道:“美人啊,我们切乐呵乐呵!”便往雅梦脸上亲去。
雅梦奋力挣扎,却甚是无力,只得说道:“慢着!慢着!如此有甚好玩?昔司马相如抚琴而得卓文君欢喜,李靖以其言吐而招红拂女之心。今日你又这般武功,想来抚琴也不在话下,不如弹奏一曲,让我品鉴品鉴,如何?”
雅梦本是受伤之躯,几句话一出,更是咳嗽不止,越发显得娇媚可爱,宛如西子蹙眉。
秦催华将雅梦搂得更紧,说道:“我可不是什么风雅之人,也不会抚什么风雅之琴。今日你既落入我手中,只得听我的言语。我铁扇仙到处,从来花自凋零,难道你没听过‘摧花先生到,万花尽哀悼’这句话吗?”言语刚落,就要扯雅梦的衣服。
孟浪怒目直射秦催华,提高嗓音,大声吼道:“放下雅梦,否则你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秦催华斜着眼睛,放下了雅梦,转身来到孟浪身畔,说道:“你是我的手下败将,何必自找苦吃!”向孟浪脸上击了一拳,孟浪的脸顿时肿了起来。他用恶狠狠的眼光只盯着秦催华,恨不能生啖其肉、口饮其血,但苦于|茓道被点,一点也动弹不得,只能心有恨而行无力了。
尹天季亦是怒火冲天,他这时却忘了孔子“不迁怒”的教诲,使足了全力,向秦催华击了去。
一拳击后,只觉自己的拳头隐隐作痛,抬头看秦催华时,见他面目狰狞,尹天季立感不妙,只得呵呵一笑,说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秦催华也是一笑,说道:“你手无缚鸡之力,真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用手轻轻一推,尹天季立时站立不稳,跌倒在地,只觉腿脚沉重,已知摔成重伤,但愤恨之情犹自未消,说道:“我和你拼了,今日只能以死报大义了。哎,可惜我将死于小人之手。”
荆楚楚心中一酸,实恨秦催华,又恨尹天季迂腐,忙叫道:“臭书生,还不扶那位姐姐逃走,胡说八道什么?”
尹天季如梦初醒,忙用手撑地,希望能起身来带着雅梦离开这是非之地,然而早被秦催华以脚踹住了胸口,难受异常。
现下四人:孟浪与荆楚楚被点了|茓,雅梦伤势严重,尹天季乃一介文弱书生。而他们面对的是江湖四恶之一的秦催华,兼之雅梦和荆楚楚有如花似玉的容颜,这位“铁扇仙”怎肯轻易放手?他更是肆无忌惮地轻薄雅梦。
忽而靡靡琴音呼啸而来,其声如怨如哀,孤傲而不落寂,悠远且又沉抑。此曲彷如隐士之语,又好似高士妙曲,非常人能品味之。尹天季常读书至俞伯牙与钟子期之事,往往感慨“善哉,巍峨兮若泰”与“善哉,洋洋兮若河”的知音之情,今听此曲,乃如高山流水,情难自控,喃喃说道:“阳春白雪,非下里巴人所及!”
琴音越来越急促,仿佛听懂了尹天季的言语。远远又传来一老翁之音:“其哉!我之音韵竟为一少年所知,然则你知我所奏何曲吗?”
尹天季那一句“阳春白雪,非下里巴人”所及,实则此曲音律高雅,又听那老者问是何曲,但听那曲子时而高扬、时而轻柔,已知其中之意,便说道:“此曲名为《高山流水》。高山挺拔,流水轻柔,各有千秋。”
老者又传来了声音:“妙哉!昔俞伯牙善奏,唯钟子期识音。后钟子期不幸早夭,俞伯牙便摔琴酬知音,今日我也有知音了!”
言罢,又高弹数曲,或高昂寄养,或低沉亢挫,或轻如流水。
几曲奏后,琴音一转,立时急促如飞,又听老者说道:“此曲唤作《伏魔》,音因人生,律因魔灭,遇人为音,遇魔为剑。若以平常心聆听,身心俱佳;若以防范心聆听,痛不欲生。”
琴音越来越高亢,连绵不绝,滚滚而来。
尹天季不住赞道:“好!好!好!果如天籁低音,让人飘飘欲仙,乐而忘忧。”
再看秦催华时,只见他双手捂耳,痛不欲生,嘴中悲楚说道:“琴魔!琴魔!琴魔来了!”
再瞧孟浪,但见其面有忧色,满面泪珠直下,亦是心肺俱伤。
尹天季忙喊道:“孟兄,以平常心待之!”孟浪本事聪慧之人,一经点醒,收敛心神,忘却武功,静静聆听,果然大秒。
雅梦和荆楚楚面有喜色,心随琴音,顿时有飞天入仙、超凡脱俗之感,仿佛世间的一切瞬时云消烟散,唯有清风拂面,醉而忘返。
秦催华大声骂道:“琴魔,我与你往日无仇、今日无冤,何必坏我好事?”
秦催华愈骂,琴音愈是急促,秦催华愈是难熬,便扣紧耳朵,循着大路逃走。
良久,琴音渐和,众人都未见那弹琴之人,但听得秦催华称之为“琴魔”,想来那弹琴之人对琴,必有独特造诣。
尹天季更是如痴如醉,听罢琴曲,喃喃自语:“世间功名于我何干,莫若归去学琴音。”竟走火入魔般呆呆凝望琴音起处,却不见有何人影。
现下强敌已退,荆楚楚骂道:“死书生,我和孟浪那小子都被点了|茓,那位姐姐又身受重伤,你还发什么愣?”
这一骂声打碎了尹天季的梦境,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抚着雅梦进了屋,然后到集市上买了棺木,收敛张大婶之尸,实感怀不已,乃作祭诗一首曰:“野芳花草本有生,香木美玉自存情。今日不幸遭弥难,黄泉路上多珍重。”烧罢祭诗,又觉不能达情表意,乃寻良木,篆“张家庄张婶之墓,忘情人尹天季立”几字,作为墓碑,立于墓旁,培以花草植被,自觉惭愧,不觉流泪。
尹天季听了那几首曲调,心中之情飘然而出。可不知这情为何情,音为何音,乃自称“忘情人尹天季”。世之无常,几人得道几人意丧,都是奔流之水,去而不返。
尹天季恻隐之心忽生,想起人之一死,何其悲哀!活着之时,忙忙碌碌,寻侯觅相,即使为官为宰,死亡之时,亦是黄土一堆。心有所念、意有所想,不觉那琴音又在脑海中响起,让人情有所衷。虽佳音妙曲,却未见弹琴之人,毕竟美中不足。
正当思绪飞昂之时,一人拍了拍尹天季的脑袋,笑道:“发啥呆啊?书呆子只会发呆!”
尹天季转头一瞧,见荆楚楚立于身旁,也不知她何时可以自由行动,只微微一笑,说道:“子曰:‘君子不忧不惧。’方才惊吓,实非君子所为。”
荆楚楚小嘴一翘,说道:“‘君子’‘君子’,一天到晚只知道‘子曰’‘君子’。”伸手轻轻敲在了尹天季头上。尹天季并无多大的反应,顺口说道:“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
荆楚楚更是大怒,使劲拍打尹天季之头,说道:“再说‘子曰’,我就不理你了。”
尹天季启口又欲道“子曰”,听到荆楚楚这些言语,忙住口不语,用手捂着嘴,连连点头。
荆楚楚说道:“我知道你读圣贤书,但绝不准天天将‘子曰’‘君子’挂在嘴上。”一阵言语过后,见尹天季一言不发,瞅着他说道:“怎么不说话?我又没割你的舌头。”
尹天季说道:“我怕又说‘子曰’,惹你生气,我可不想你不理我!”荆楚楚心中一乐,羞红了脸面,说道:“我可是金国人啊,现今宋金两国水火不相容,若在战场上相见,你会杀了我吗?”
尹天季说道:“子曰·······”刚启口,立时又说起了“子曰”两字,忙掩着嘴,缓缓说道:“罪过!罪过!”荆楚楚笑了笑,慢慢低下了头。
第六回孤侠亦识好汉曲书生不解酸哀味(下)
四人在此又停留了一月,雅梦伤势渐愈,欲西去大理,回至凤凰教。雅梦说道:“离开姐妹们已经很久了,好想她们,你们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孟浪说道:“我自小就想闯荡江湖,以地为铺,以天为帐,漂流多处,去又何妨!”
尹天季说道:“我并不想回杭州,四海之内皆兄弟,四处漂泊,自然可以多认识一些朋友。”
荆楚楚随即附和道:“是极!是极!我也到大理耍耍,免得哥哥整天找我回金国。”
四人迤逦西行,路上春光绚丽,花草俱幽。又行了月余,平坦之路渐渐稀少,陡峭的山路越来越多。
忽雅梦说道:“快看那座山!”
孟浪抬头仰视,一片白茫茫的色彩印入眼帘,山峦为白色所笼络。雅梦说道:“此时虽为春季,但‘高处不胜寒’,那座山脉极高,故此山白雪皑皑。”
雅梦又说道:“此山脉的山脚之处,有一凤凰谷,穿过凤凰谷,便可到凤凰山庄了,我凤凰教姐妹都居于凤凰山庄。”
荆楚楚说道:“我们赶紧赶路,尽快赶到凤凰山庄。”
雅梦摇了摇头,说道:“要过凤凰谷谈何容易!凤凰谷机关重重,依诸葛孔明变幻而成,非凤凰教之人,则难以入谷。我们的教主是艳霁姐姐,她对我们可好了。”
几人又行了半天,尚未到凤凰谷,那山险峻至极,虽似在眼前,其实路程甚远。众人劳累已及,不得不停步驻足。
尹天季慨然叹道:“子曰:‘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今至此地,未登山而天下小矣!”
雅梦笑道:“怎么又说‘子曰’,你不怕气走我们的荆大小姐?”便用诡异的眼光挑逗荆楚楚,仿佛在问:“你生不生气啊?”
这眼光只逼得荆楚楚满脸通红,可她并不答话。如此大方的女子,对男女之爱亦有羞涩之情,甚是奇特。
雅梦见言语奏效,更是其乐无穷,忙问荆楚楚道:“荆妹妹,要不我们现在就送你回北方,免得那书生整天‘子曰’个不停。
荆楚楚说道:“好姐姐,莫开玩笑,赶路要紧!”荆楚楚想不出推脱的言语,只得以“赶路”为理来掩饰。
孟浪摇了摇头,仿佛有所感悟,仰望那座高山,想起了“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这一至理名言,不觉心神俱往,说道:“走!我们务必今晚赶到凤凰山庄。”
雅梦嘻嘻笑道:“今晚就到凤凰山庄,好没情调的提议!”她嘴角露出狡黠的微笑,也不再说话,领他们三人向高山之处继续前行。
夕阳染红了大地,同时拉长了四人的影子。虽说夕阳近黄昏,但夕阳之美无与伦比,实天下一大奇观也。夕阳的光辉也渐渐消散,黄昏接踵而来。
可四人依旧未见到凤凰谷的影子,更不用说凤凰山庄了。夜晚很淡,唯有几颗星星眨着眼睛,给黑暗前行的人些许光明。
荆楚楚垂头丧气,揉了揉腿,说道:“我的双腿快断了,什么破山路。”她是千金小姐,如何吃得这种苦。
尹天季是读书人,气力本是不佳,现下更是劳苦不堪,也忘了“子曰”的教诲,只喘气微微,并不说话。
雅梦笑嘻嘻说道:“今夜终于可以露宿山头了,而且还有一个人和一块木头陪我。”她所言之“木头”自然指孟浪,她见孟浪一言不发,故以言语来挑衅他,将眼光移向孟浪,期望他有所反击。
但孟浪冷傲的眼色使他心中一颤,不觉伤心起来:“我受伤之时,他对我何等柔情!我的伤刚好,他就判若两人。”
又欲以言语挑逗他,但见孟浪伸手一抓,牢牢扣住了她的手臂。
雅梦觉得自己手臂被抓的甚是疼痛,可心中一乐,笑道:“干吗动手动脚,人家可是女孩子,岂不知书上说‘男女授受不清’吗?”
然而孟浪并未松手,而是加大了力气,狠狠说道:“你到底有何意图,当心我废了你的手臂!”
尹天季和荆楚楚二人也是大吃一惊,还道孟浪中了邪。
雅梦挣扎几下,却挣不脱孟浪的手掌,莫名其妙地说道:“什么‘什么意图’呀?你到底想说什么?”
孟浪说道:“还装蒜!白日我见那座大山离我们不远,顶多两个时辰的路程,为何到现在还没到?你一定带我们绕了弯子,快说你到底有何阴谋?”
雅梦听后,心中大酸,自思:“原来你还不信任我?”脸色一顿,气急败坏地说道:“我有什么阴谋啊?我若有阴谋,早让干爷爷杀了你,你还能活到现在吗?”
孟浪自觉理亏,忙松开了手,说道:“那我们为何还没到凤凰山庄?”
雅梦见气氛缓和下来,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带你们绕了一个大圈子,只不过想和你们一起感受一下露宿山头的滋味,何必大惊小怪?”众皆无语。
夜的世界里,虽鸟唱虫鸣,毕竟给人以神秘莫测之感。
忽然一声狼嚎掠过了寂寞的夜空。荆楚楚说道:“狼,我怕狼!”
雅梦笑道:”好妹子,不用怕。狼最怕火,只要我们生一堆火,狼便远远遁去。“于是拾一些干柴,取出火刀、火石点燃了。
然而狼嚎声依旧不断,正是向雅梦等四人的方向而来,更恐怖的是,狼嚎声中夹杂着嘶哑之声,雅梦仔细听那狼嚎,只听有四种音调,忽高忽低,竟似内力充盈的武林高手,忽灵光一闪,想起了什么,忙说道:“快灭了火!来者不是狼而是人,我常听艳霁姐姐说,此山有绰号‘雪山四狼’的四个恶人,专坏人性命。他们善于学狼的声音。”
刚欲灭火,可为时已晚,只见四人头戴狼形面具,早李在他们身前。这一变故吓坏了荆楚楚,以为狼真的来了,忙闭目不语。
雅梦一见“雪山四狼”,也是惊吓非小,她本是聪明的女子,静下心来,抱拳说道:“四位大侠,有何贵干?”
然而“雪山四狼并不答话,随手一洒,但见白烟弥漫。雅梦忙喊道:“快掩住嘴,他们用的是迷香!”已然不及,只觉头重脚轻,昏昏睡去。
不知何时,一缕阳光射了进来,雅梦睁开迷蒙的双眼,只觉头脑昏昏沉沉,可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熟悉的床上。张目四望,室内一切都甚是熟悉,这不是自己的卧室吗?怎么会回到自己的卧室呢?孟浪哪里去了?尹天季和荆楚楚又哪里去了?
移步室外,凤凰山庄熟悉的景象再次印入眼前,向外望去,只见以为女子靠立在一颗大树之下,似有所思,目光入微。
雅梦认得此女子正是艳霁,忙迎了上去,说道:“艳霁姐姐,好久没见你了!”
艳霁面不露色,微微叹道:“众姐妹唯有你整天活灵活气,到处流浪奔走,可你为何招惹大恶人,将他带回凤凰山庄?”
雅梦瞬时丢掉嬉闹的面孔,只觉莫名其妙,应道:“哪有啊?我什么时候招惹大恶人了?”
艳霁说道:“那孟浪怎么会和你在一起?孟浪可是‘飞天狐狸’褚正狭的徒弟,褚正狭名列‘江湖四恶’之首,作恶多端!”艳霁直盯着雅梦,脸色无忧无怒,一切稳如泰山,简直就是一位处变不惊的女侠风范。
雅梦听了孟浪的名字,更是犯难,说道:“‘飞天狐狸’虽名列‘江湖四恶’,但也不能说孟浪是坏人。我们凤凰教也在‘江湖四恶’之列,难道说艳霁姐姐······”
雅梦故意停顿了一会,瞧了瞧艳霁的双眸,见并无反应,就接着说道:“难道就能说艳霁姐姐是贼头?”
艳霁一时大怒,丢弃平静的脸面,说道:“就算他是褚正狭之徒并无过错,可他为何要在凤凰山庄行凶?”
雅梦听到“行凶”二字,心道:“难道孟浪真的在此行凶?艳霁姐姐从不骗我的!”
又急欲知道更多详情,忙问道:“有人受伤了吗?”
艳霁唉声叹气,只摇了摇头,说道:“死了两名姐妹,她二人都是被人先奸后杀,其情状惨不忍睹,衣衫不整,而且背脊上还被刻了‘飞天狐狸之徒孟浪为之’九个字。”
雅梦目瞪口呆,心道:“孟浪行事古怪,难道真是他所为?枉我对他痴心一片,未想他却是个好色之徒。”又问:“是哪两个姐妹遇难?”雅梦将头压得低低的,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再也不敢正视艳霁。
艳霁眼露伤感之色,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是紫虹和春晖两位妹妹。”
雅梦心一沉,泪珠儿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在凤凰山庄并不讨人喜爱,因她性格开朗,喜欢游逛,只与紫虹、春晖交好,如今得知二人遇害,痛苦之情由心而起,过往与紫虹、春晖交往的欢颜笑语都源源而来。可现下二人已殁,自己无能为力,酣然摇头,转而有怨恨孟浪之意,因谓艳霁说道:“孟浪呢?我要亲手杀了他,为紫虹和春晖两位姐妹报仇。”
艳霁漠然不动,只轻轻说道:“孟浪已被我凤凰教所擒,锁在监狱里。”
原来凤凰教收伏了“雪山四狼”,并把他们作为引线,分布在各处山畔,到处寻踪觅迹,终于寻着孟浪四人,用迷|药迷昏了他们,又将他们送到凤凰教。雅梦是凤凰教之人,艳霁便派人将她送回了自己的房间,又将孟浪、尹天季和荆楚楚三人抓到了监狱里。
雅梦紧随艳霁,穿越了五个走廊,那走廊的石柱上都纹以凤凰之类的动物,形态各异。
艳霁不紧不慢,一直在前引路,并不留意周围事物。五个走廊过后,来至一密室门口。艳霁用手扭转了旁边的狮子头像,砰的一声,一道密室门向两边移开。
进入密室之内,只见两名侍女站立在两侧。雅梦识得这两名侍女名叫射月、秋池,是艳霁仅有的两名贴身丫鬟。
艳霁让自己的贴身侍女看守孟浪等人,足见其对孟浪的戒心。
两名侍女都十七八岁的年龄,生得楚楚动人。
射月体量苗条,语言轻柔,极似一位千金小姐,但不知何故在此做了丫鬟。
秋池明唇皓齿,眉目有情,脸不动而有容、眼不转而有意。
当下二人见艳霁来到,忙迎手说道:“教主小姐,我二人在此看守多时,三个犯人刚刚醒来。”
艳霁点了点头,倾耳聆听,室内有一位男子言道:“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今日听你宏篇大论,受益匪浅,受益匪浅!”
一位女子说道:“死书呆子,我只胡乱说生死之事,你便将它作为至理名言,果真是书呆子了!”
又一男子道:“切勿作不必要的争论,如今我们都身为阶下囚,生死难料,又不知雅梦的下落,哪有闲情争来争去?”
雅梦在外面辨得那说话之人是孟浪,对他的怨恨之情减了大半,自思:“他在危难之际尚且不忘我,足见他非无情之人,可为何我与他之间会迸出个李鹣?”心有所念,神有所伤,一滴滴眼泪滴入了心底,异常难受,整颗心宛似被刀绞一般。
孟浪正自沉思:“到底何人把我们抓来?”只听啪的一声,铁门响处,走来四名女子。那为首的女子,三十岁上下,步伐稳重,显示内力不弱之人;她后面跟着两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并列而立,在后面却是雅梦。
孟浪一喜,忙道:“雅梦,你还好吧?你怎么会和她们在一起?”恨不能立时奔到雅梦身边,只可惜手脚全被铁链铐住,动弹不得。
雅梦并未答话,为首的女子却说道:“雅梦是我凤凰教之人,自然和我们在一起,难道要和你在和恶贼在一起?”说话之人,正是凤凰教教主艳霁。
孟浪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是被凤凰教所捉,可他的傲然之气越在窘迫,越显得异常活跃。孟子曰:“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我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孟浪亦姓孟,虽不是孟子之后,但他深知“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浩然之气,面对任何对手,总以冷目视之,当下冷冷说道:“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雅梦早已习惯了他的傲然之气,此时依旧不免伤感,说道:“你为何害我凤凰教姐妹?今日我只能杀了你,以祭奠他们的在天之灵。”她抬头见扶风剑挂在墙上,便伸手取来,将剑尖直对着孟浪的咽喉。
但见孟浪眼睛眨也不眨,只是冷冷盯着雅梦,一言也不发。
雅梦本想一剑了结眼前之人,可他冷冷的目光竟仿佛是千番柔情蜜语,怎么也下不了手,寻思:“孟浪虽性格孤傲,但绝不会做这种事。我今日杀了他,怕会遗恨一生。”心有所想,只觉手中的扶风剑有千钧重、万斤沉,再也把持不住,将剑仍在地上,然后抱头痛哭起来。
艳霁叹了一口气,转身向外走去,也不理会雅梦。她两个丫鬟见状,也紧忙跟了出去。密室里沉默起来,只有雅梦低微的哭声。
良久,雅梦收住泪水,欲往外走,却听得荆楚楚说道:“雅梦姐姐,你为何哭得如此伤心?孟浪毫发无损,你既不忍伤他,又何必哭泣呢?”
荆楚楚本见情形不妙,不敢言语,又见雅梦欲离开,只得询问,免得三人在此空旷的密室里茫然不知所踪。
雅梦微微一顿,并未答话,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孟浪仔细回味雅梦的那番话,实不明白自己何时害了她的姐妹,如此稀里糊涂地乱猜测,终究未得出其所以然。
过了十几日,再也未见到艳霁和雅梦的身影。孟浪、荆楚楚和尹天季三人每日对着铜墙铁壁,早饭、晚饭都是一位身量苗条的姑娘送来,孟浪并不知这位姑娘姓甚名甚,只记得她曾和艳霁、雅梦一起来过。
其实那位姑娘就是射月,她听从艳霁之命,每日送菜送饭,并未少却。
孟浪几次迷迷糊糊地瞧着那位姑娘,只觉她与李鹣倒有几分相似,时常情不自禁地盯着她,就如李鹣在眼前一番。
射月很少言语,假如她发现孟浪的目光,便羞红了脸面,缓缓低下头来,不敢正视。待三人用餐过后,射月总是低捉头收拾餐具。
这一举动倒惹得荆楚楚哈哈大笑:“一个大姑娘,怎么害怕我们上了锁的囚徒呢?”射月见有人取笑自己,头放得更低了,忙收拾好餐具,向室外跑去。
却听尹天季道:“子谓公冶长:‘可妻也。虽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我们便是公冶长,身陷缧绁,可并非我们的过错。”
荆楚楚忙道:“那你让老夫子把他的什么女儿啊、侄女啊都嫁给你吧!”
尹天季笑道:“子曰:‘鸟兽不可与同群。’我确实不能与你同群。”荆楚楚怒目而视,死死盯着尹天季,幸好她双脚被捆,否则尹天季不免又吃苦头。
时去时散,落花无情,百花争妙。
孟浪三人在密室中又过了数日,实在是无望中希望。
且说这一日射月笑嘻嘻地走进密室,用钥匙替三人解了铁索。
荆楚楚大骇,说道:“莫非要解我们到法场砍头,我不想死,我要和哥哥回金国,再也不南下了。”
尹天季默然无语,若有所思,良久乃曰:“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孟子曰:‘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
荆楚楚怒道:“什么‘所欲有甚于生者’,我偏不信这一套,俗话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着。”
射月见二人大谈生死,一时亦莫名其妙,只缓缓说道:“我只是领你们去见教主小姐,并不是送你们去法场,何必争论生死呢?”
这句话犹如月下景色,说不出得清脆悦耳。孟浪三人虽常见射月之面,可并未听她说过话,此时天籁入耳,都傻傻地发呆,果真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射月见三人都发了呆,只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不觉羞红了脸面,低下头来,走出室外。荆楚楚一愣,立时返过神来,见孟浪与尹天季依旧痴痴呆呆,心下犯疑:“难道她是妖女?否则何以惹得两个大男人心神如此颠倒。”便踢了尹天季一脚。
尹天季如梦初醒,抬头瞧了瞧荆楚楚,又看了看射月的背影,呆呆叹道:“天下竟有如此美妙的嗓音,今日听了,也不枉此生了。”
又傻傻寻觅刚才的美妙声音,竟又痴痴呆呆起来。荆楚楚瞪了瞪眼,见尹天季又犯起傻来,醋意大兴,赶紧跨步迈出密室,轻功一纵,一掌相射月袭去。
射月正迈步前行,听得后面有人偷袭,忙转过身来,双掌一迎,啪的一声,二人都后退了几步。
射月见偷袭之人是荆楚楚,忙说道:“荆楚楚姑娘,我又没得罪你,为何要向我下手?”
荆楚楚摇了摇头,说道:“看招!你这狐狸精,到底使了什么媚功?”这一掌更是使出了十成力道,也不管它三七二十一,恶狠狠地击向射月。射月忙纵轻功一闪,立时跳到荆楚楚身后。凤凰教以轻功见长,请轻功柔美飘逸,宛如仙女翩翩下凡,此时此景,实有出尘脱俗之妙。
第七回五劳七伤尽华耀三教九流偕荣辱(上)
第七回五劳七伤尽华耀三教九流偕荣辱(上)
荆楚楚功力虽浅。但招招进逼,力道十足,全不给射月还手的余暇。
射月连连倒退,一时也不至于落败。
荆楚楚气极,一凝神,纵身一跃,双掌分开,上下合击,虽无迅雷之速,倒也巧招连连,竟罩住了射月的面部。射月若纵轻功,双腿必中其掌,难免不受重伤,情急之下,忙撤步后退,双手却丝毫不敢松懈,凝住内力,聚于掌上,使全力遏住对手的攻势。
射月双手不停挥舞,双脚不停后移,相形之下,处于弱势。她自小在凤凰山庄长大,并未远离,兼之缺少临敌经验,手忙脚乱,怎生也脱不得困。
荆楚楚见一招得逞,又连发十几招同样的招式,自己内力虽浅,但对手内力亦不高深,实属半斤八两之较,所以单凭一奇特招式,便令对手不得拆解。
射月的脸上满是汗珠,她见荆楚楚招招进逼,心下暗暗叫苦,只得不停后退,忽的觉得背后碰到了一硬物,却是已退到了墙角,再无路可退了,只得死命相搏。
荆楚楚一掌凌空而起,朝头顶而落,直攻向射月要|茓。射月忙举掌来迎,却不妨荆楚楚陡然变招,双掌只轻轻从射月面前划过,急向其小腹奔来。
射月一掌迎了空,高高举着,已然不及拆解袭向自己小腹的那一掌。无数个念头转眼即逝,只怕这一掌着实不轻,却见一身影飘然而来,身法之快绝不亚于己。
又听啪的一声,定睛一看,竟是孟浪挡在自己身前,他用身体挡住了这一掌。荆楚楚本不欲伤害射月,掌力已稍解,饶是如此,一掌过后,孟浪也是吐了一口血。
荆楚楚见一掌击在孟浪小腹上,先是一惊,然后缓过神,说道:“我说这丫头是狐狸精,果然不错,竟迷得孟大哥拼了身家性命来保护她。”
…奇…孟浪吃了一掌,一时只觉气塞难通,故吐了一口血,然而荆楚楚内力浅薄,远远不及孟浪,又兼之只用了七分力道,孟浪吐完血之后,却觉得精气畅通无阻,若这一掌不是击在小腹之上,而是其他部位,孟浪必然毫发无损。
…书…待内息稍定之后,孟浪慨然愤道:“你为何和这位姑娘为难?”他这句话是对荆楚楚说的,但目光并未离开射月。
荆楚楚说道:“她是狐狸精,害得你和书呆子魂不守舍。书呆子也就罢了,可你还有雅梦姐姐。”她自然不知道孟浪心中有个李鹣。
孟浪仔细端详了荆楚楚的神情,知道她言不由衷,实为尹天季之如痴如醉而大发雷霆,迁怒于射月,不禁凄然自思:“荆楚楚妹妹能为尹天季大动干戈。可她却对我无动于衷,即使她打我、骂我,甚至用剑杀了我,那也是好的。”孟浪的所谓“她”自然是李鹤。
孟浪一时情不自禁、呆若木鸡,嘴唇只微微颤动,竟不知身在何处,心向何往。荆楚楚又是大骇,暗暗吃惊:“这狐狸精的媚功果然厉害,孟大哥又着迷了。”她一心认为射月是狐狸精,自然把一切归咎于“狐狸精”了。
荆楚楚伸手去推孟浪,喊道:“孟大哥,别让这狐狸精的当,雅梦姐姐来了。”孟浪猛然回过神来,张目四望,不见雅梦的踪影,心下想到:这小丫头真顽皮。转过身来,见射月依旧呆呆站着,还未从刚才得惊吓中醒转过来。
孟浪转身走至墙角,欲提起扶风剑。可身为阶下囚,得到凤凰教教主的允准才脱厄,如此手提武器倒显得不合礼数,便又对射月说道:“姑娘,我可以带着我的扶风剑吗?”
射月缓过神来,说道:“可以。我凤凰教对待客人礼数欠缺,又无辜关押你们,现下怎敢擅留孟公子兵器呢?”这声音果真甜美,虽杜鹃鸟亦不能及之万一。幸好孟、尹、荆三人已听过她的声音,这次倒不似先前那样如痴如醉了。
射月顿了顿,又说道:“谢谢孟公子方才替我挡了一掌。”言语过后,羞红了脸面,低下了头,简直就是一位娇羞无比的小丫头,又怎样十七八岁的大姑娘?这也与一人境遇有关,射月自小就在凤凰教于众女为伴,又不似雅梦那般活泼乱跳,自然并未和陌生人说过什么话,更何况陌生男子?今日倒是第一次和男子说话,三句话中有两句话使自己羞红满面。
孟浪见眼前这位女子清纯万分,毫无城府,越发怜爱之情,伸手握住扶风剑,径直向室外走去。
久违的阳光再次普洒,让这位久处密室的孤情浪子心怀畅然。春之景融融,春之色冥冥,春之韵仄仄。
唐刘长卿有诗云:“白云依静渚,春草闭闲门。”此地虽处山峦之间,春草倒也丰盛,忽忆起“人间三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春草虽不比桃花,凤凰山庄之地势虽不及长白、华山等高远,但毕竟另有一番景色。
孟浪以景衬情,情为景生,万化归寂,寞然于纤纤春色,早把身边的一切尽归脑后。射月却不懂孟浪惜春之意,她自少就生活在凤凰山庄,每遇花谢花开,总以为事之必然,就像时间会把人从少年带向青年、中年以至于死亡,何等平常。她在孟浪耳畔轻轻喊道:“孟公子,教主小姐有事相商,若去晚了,我怕她见责。”孟浪说道:“好!我们现在就去,不知艳霁教主有何事要与我们商量,何必先兵后礼呢?”他故意屈用“先礼后兵”为“先礼后兵”为“先兵后礼”,借以表达被囚之愤慨。
但见射月微微一笑,说道:“到时就知道了,我只是奉命行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可让我解了你们锁链,总不会是坏事!”这些话说得清纯入耳,孟浪开始后悔刚才所说的略带讽刺的话,好在射月并未发觉,便暗暗悔恨:“即使我有怨言,何必向这个少不更事的小丫头发泄呢?她有何罪过?”思虑过后,便让射月引路,自己跟在射月身后,尹天季于荆楚楚则并肩而行,又在孟浪之后。
四人之中,孟浪年纪最长,射月居第二,但射月为人处事的经验,又似在荆尹二人之下。她只是在前头低头引路,并无言语。
花径遗香,鸟唱虫鸣,其乐融融。过了不久,但见一条窄路延伸,通往另一楼栋。这凤凰山庄建筑彼此分离,往往有窄路相连。
春季时分,幽香扑面,心旷神仪。孟浪紧随射月身后,路旁的景色极佳,仿佛身已在天**界,美不胜收。
又迈了几步,却发现远处有人手执一把扇子,依稀是个男子摸样。孟浪甚是纳闷,这凤凰山庄除自己与尹天季外,又怎么多了个男子?
那男子的身形好是熟悉,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又见那人手中之扇金光灿灿,定不会是木扇。“铁扇”二字飘然入心,莫非那人就是“铁扇仙”秦催华?念及于此,仔细辨他身形,不是他又是谁?心下甚慌,早已悄然握住剑柄,准备厮杀。
那秦催华仿佛早有准备,他步伐甚是矫健,跨步向四人直冲而来。射月正欲问:“你是谁?”只蹦出个“你”字,就见金光耀眼,铁扇欺身而来。
又听砰的一声,一柄长剑从身后迎了上去,却是孟浪执剑挡了铁扇。两种武器交相呼应,吓得射月连连退身,只希望远远遁去。可那铁扇意在射月,往往乘隙向射月|茓道袭去,却不欲取她性命。孟浪的扶风剑虽然削铁如泥,可怎么也削不了秦催华手中的铁扇,当真奇哉怪哉了!
孟浪一剑刺向秦催华眉心,秦催华连忙后退,势气似乎小了许多。孟浪趁势逐去,斜刺一剑,往敌方咽喉刺去,剑招浑厚刚毅。
秦催华铁扇一拍,击在扶风剑上,借剑力一纵,飞身到孟浪身后,却向射月逐了过去。孟浪暗暗吃惊,悔不该中了敌人以退为进的计策,想跨步回去救射月却已不及。
秦催华纵身一跃,铁扇直挺挺向射月腰椎|茓袭去,这可惹恼了身旁的荆楚楚。她也纵身一跃,挡在射月身前,竟要以双掌搏铁扇,不妨铁扇陡然变了招数,横扫而来,狠狠地打在荆楚楚身上。
荆楚楚被打得在地上翻了滚,怒气更甚,竟又欲翻身起来搏斗,但觉筋疲力尽,疼痛难忍,就此昏倒在地。秦催华这一招甚是狠辣,见已将荆楚楚打晕在地,又变回原来的招数,向射月腰椎|茓袭来。
现下情势已然危机万分,秦催华虽不欲伤射月,但他臭名昭著的恶行,足以让人为这位清纯少女担忧。危机之下,孟浪陡然忆起天外飞剑,他虽只练了第一层苍天海外,但其剑招奇幻无穷,对付秦催华实则绰绰有余。
孟浪使了一招“流星赶月”,果然是身如流星般迅速,一剑向秦催华背后刺去。秦催华本拟将射月带走,但听身后刷刷剑音不绝,忙转身举扇来挡,只见那剑尖将及己身,秦催华变招也及时迅速,铁扇一竖,但见火星四射,只觉手臂隐隐作痛。
秦催华向来轻视孟浪,认为自己与其师其名,孟浪自然是小辈,但今日孟浪使出如此凌厉的剑招,心中如何不惊?当下时时留意,步步小心。那孟浪似乎不停地使二十七招,但二十七招变幻无穷,让人捉摸不透。
剑影闪烁,孟浪一剑刺眉而来,秦催华连忙招扇来挡,孟浪剑微微已斜,却向秦催华额头刺了来,秦催华身一低,竟也躲了这一招,但担惊之情却越来越盛,生怕死于扶风剑,忽想起了暗器,正欲一手执铁扇一手发暗器,可剑光闪闪,哪有闲暇去放暗器?
秦催华隐隐生起了畏惧之情,便虚晃一招作为掩饰,但孟浪击虚破实,从虚招处攻了过去,一剑刺在了秦催华肩膀之上。
秦催华大叫一声,忍住了疼痛,将铁扇直狠狠地掷向孟浪。孟浪忙低头闪避,秦催华便乘隙手扶伤口,落荒而逃。孟浪见秦催华已逃,思及刚才敌人以退为进的计策,心中惴惴不安,生怕秦催华又来袭击。
过了片刻,却早消失了秦催华的身影,孟浪心下略宽,走到荆楚楚身畔,看她伤势如何。尹天季早已呆立在荆楚楚的身畔,目光黯淡,显得悲伤痛楚异常。孟浪忙探荆楚楚鼻息,觉得呼吸匀称,虽受了伤,但绝无性命之忧,略略宽慰。
忽地狼嚎四起,孟浪识得那声音是出自“雪山四狼”之口。因“雪山四狼”曾将自己迷倒,转交凤凰教,由此可见他们与凤凰教关系密切,可他们四人为何出现在凤凰山庄呢?
只片刻之间,那“雪山四狼”已映入眼帘,他们身法之快,实属罕见。“雪山四狼”头戴狼形面具,目光炯炯,直向射月投来异样目光。
孟浪觉得事有蹊跷,忙握住扶风剑,又挡在射月面前。射月尚自恍惚,问道:“孟公子,他们想干什么?”言语未落,只见四个影子早向这边奔了过来,其中两个向孟浪袭去,两个向射月袭去。
射月忙举掌来迎,招招击向对手,但对方似乎有意相让,连晃虚招,齐向射月双臂抓来,显然要俘虏射月。射月斜眼向孟浪瞧去,见他与另外二人打得难解难分,似乎孟浪的剑招高出几筹,可始终摆脱不了敌人的纠缠。
射月对孟浪有了依赖之情,希望他能来替自己解围。孟浪也看出了端倪,轻功一纵,来至射月身后,与其背靠背共同迎敌。孟浪剑招连晃了几下,却刺向射月的两名对手,身形一晃,将射月移到自己本来的位置。如此孟浪便和原先射月的两个对手斗了起来,射月又和原先孟浪的两个对手斗了起来。
说也奇怪,不论谁与射月对敌,都处处留情,要将其掳去,凡与孟浪对敌的对手,则都下狠招,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但孟浪的天外飞剑愈演愈纯,对付两名敌手实则绰绰有余,只是心有所忌,怕对方掳走射月,威势自然稍减。每当射月将要被抓时,孟浪便连晃虚招,二人忙调换位置。如此频繁调动,雪山四狼都不敢下狠招,怕误杀了射月。这一边,“雪山四狼”虽尽全力,却怎么也掳不走射月,心下焦躁,那一边,因射月武功低微,轻功难以施展,怎么也脱不了对方的围困。半柱香时间过去了,情势依然未变,只见孟浪与射月的额上都是汗水,而“雪山四狼”却因头戴面具之故,瞧不出他们的额头是否有汗水。
忽听得人声嘈杂,远处传来一群女子的声音:“快救射月。”射月立时宽慰,知道凤凰教众人已来相救。再看那雪山四狼,他们身形一晃,远远遁去,武功之高,非同凡响,以自己的武功,即使八个也难敌他们一个,幸好有孟浪相助,否则自己又沦落成何模样?射月虽对孟浪感激万分,但她不善于表达,只说了“谢谢”“若孟公子有困难,我必拼死相搏来帮你”等言语。
孟浪不知那群人为何要对射月下手,秦催华是个十足的淫贼,难道雪山四狼是淫贼?即便如此,凤凰众好众多,何必单挑射月呢?
展眼望去,只见二十几名凤凰教众聚在一处,分两排散开,中间走出了艳霁教主,她移向孟浪身旁,举拳说道:“多谢孟公子相救我凤凰教弟子,实在感激不尽。”孟浪大喜,却不明白凤凰教何以对自己前倨后恭,便问道:“艳霁教主,我们三人都是被你捉来的,你将我们囚禁起来,为何又放我们出来?”
艳霁将两名弟子遇害之事大略说了出来,此虽系凤凰教耻辱,但为求孟浪谅解,也不闭羞,说至二名死者背上所刻之字时,歉然之意跃于脸上:“只怪我不能洞察细微,仅凭几个刻字就将孟公子抓了起来。可是关系到我凤凰教弟子性命攸关之事,也只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望见谅。”
孟浪本是一腔怨火,待得知原委后,怒火也少了大半,况且雅梦也是凤凰教弟子,她曾数番救过自己,又听艳霁说道:“凤凰教不幸,又一名弟子遇难。凶手手法与上次相似,但孟公子深囚密室,又怎生是你下手伤人呢?更何况我教中姐妹曾发现凤凰山庄另有男子的踪迹,以此断定凶手另有其人。”
拨开云雾见月明,事已明了,百般曲折,尽化为甜水蜜汁。孟浪在泥潭上陷了一阵,如今又恢复了清白,百感交集,又思及方才与秦催华的大战,不禁想起了那秦催华的恶毒,忙说道:“难道这一切都是秦催华所作所为?”
艳霁听罢,惊诧不小,她自知江湖四恶“狐狸凤凰,南秦北华”,这“秦”可是女子的劲敌,所谓“催花先生到,万花尽哀悼”,惹得江湖上多少人家妻离子散。当下吩咐众女子小心防范,莫要着了秦催华的道。
射月又将孟浪三次相助的事对艳霁说了。艳霁更是感恩万分,她对凤凰教众人都如家人般爱护,因此对孟浪相助之事,显得热情非凡。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