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是一种物理现象。正式而简单的说法是:物质发生变化的速度不断急剧增加,并在极短时间内放出大量能量的现象。
所以,从理论上来说,任何物质,都可能爆炸,只要使它“发生变化的速度不断增加”即可。不但是无机物,有机物也一样可以发生爆炸,活生生的树,有原因不明的爆炸,甚至活生生的人,头颅也会发生爆炸,且有炸过之后,仍然生存的记录,真正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有许多是超乎想像以外的。
关于爆炸的故事,自从世上有了这种物理现象以来,发生了不知凡几,令人印象比较深刻的,随手拈来,至少有两桩。
其一是不久以前,两个“有著兄弟般感情”的邻国,忽然开战打仗,战争在那时,应该是现代化之至了,可是在表扬战士的英勇行为的报导中,还有抱著炸药包连人带炸药,炸掉敌人雕堡的报导那是半个世纪前的行为,至今延续,堪称维护传统之模范,是真正的黑色喜剧。虽然人命牺牲,血肉横飞,厥状惨烈无比,但只令人感到发噱,悲而滑稽,天下少见。
另一桩却是壮烈无俦,令人肃然起敬。
事情发生在一个火箭发射基地,不知道由于甚么原因,等待升空的火箭发生了毛病,燃料部分眼看将要发生爆炸,毒气弥漫,温度高到了生物无法生存的地步。但仍然有几个勇士,奋不顾身,冲进了险地,做了些工作,阻止了大爆炸的发生。
在那几个勇士之中,有两个当场丧生,究竟有多少人爱了重伤,又多少人伤重不治,不详,连他们的姓名也未见公布。抢救的过程,也没有详尽的报导。只有一些记载,其中提到要松开一个栓,而当时的高温,已使金属栓发热,急切间又没有工具,就只好用手去操作,手一碰上金属栓,皮肉立刻焦灼了。
就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抢救工作完成,避免了大爆炸的发生。
如果不是有那些勇士杀身成仁的抢救,爆炸要是发生了,五十公里范围之内的生物,将没有能幸存的。估计人命的损失,当以万计。
所以那几位勇士,很令人尊敬。
只可惜,面临大爆炸时,不是每次都是那么幸运的。在人类历史上,最可怕的爆炸,并不是物理学上的爆炸,而是社会心理学上的爆炸,人类思想的爆炸这一种爆炸,不知道可以炸出甚么样的后果来。现代史上,人类历史的几次大惨剧,都只是少数人,甚至只是一个人的思想爆炸所酿成的恶果,在接近一千万平方公里的范围内,爆炸的气浪,一浪接一浪,爆炸的时间,维持了近十年,死亡人数,以千万计。
这种异类爆炸的可怕,只怕仅次于星球爆炸。
当然,这种爆炸是文学性的形容,一般来说,这种情形都导致灾难。真正物理性的爆炸,并不一定是灾难的,绝大多数动力的来源,都源自爆炸。或者可以说,若不是远古时代,有宇宙的大爆炸,那么,也不会产生日月星辰,当然,更不会有生物出现了。
所以爆炸这种现象,极其重要,可以说,若是没有爆炸现象,就没有了一切。
明乎此,那么,虽然在大多数的情形之下,爆炸会带来灾难,这也不能怪爆炸本身,只是时也命也,爆炸来得不是时候,或失去了控制才造成的。
这个故事,自然和爆炸有关,而且,正是由一场爆炸而引发的。
那是一场物理性的爆炸。
爆炸发生的地点,在一个绝对机密的研究所之中。
本来,科学研究工作,促进人类文明进展,是再光明正大不过的事,和“绝对机密”不应该发生关系,每一桩研究,都应该光明正大地公开进行才对。
只可惜人类行为中有各种各样的排他性动作,尤其,当一项研究,可以控制其他人的生命,使研究成果的掌握者,由此而掌握霸权时,这种研究,就立刻变成绝对机密了。
这种情形,很多出现在研究大规模的杀人武器上,都名正言顺成了“国家机密”小小的一个地球之上,分成了上百个国家(人类生活在地球上,不知道有甚么权利可以瓜分地球)。每个国家都有绝顶机密,这也就自然分成了治人者和被治者,掌握机密者治人,被治者若是想知道机密,那是大逆不道的事。
那个研究所,属于一个独裁政体的国家这种政体,源头甚早,至今犹存,理想主义者说它总有一天会消亡,理论上确然如此,但这“总有一天”,却不知何年何月。
独裁政体的一个特点是,统治者深信武力之重要,所以对各种超级武器的研究,也特别热衷。那个研究所,就是属于这种性质,所以机密之极,普通人根本不知道有它的存在。
它处于一个山腹中心,是化了巨大的人力,依照天然山洞的形势开出来的。进入研究中心,要通过长长的,密如蛛网的秘道。
在这些秘道中,联结著上百间研究室,室与室之间,并没有直接的联系,研究工作各自进行,由一个总调度室作总的指挥。
那总指挥,是独裁政体之中,极具权势的一个神秘人物,从不对外公开,但他是独裁者之下的第一人有传说,这个总指挥,是独裁者的双生兄弟,两人根本犹如一人一般。
这种情形,极其罕见。一般来说,独裁者最大的恨事,是找不到一个可以真正推心置腹,祸福与共的人,作为自己的得力助手。
别说普通的兄弟,连父子也不行。历史上,不但男性的君主杀儿子,连女性的君主,也一样杀儿子。在权力面前,一切都败下阵来,连千古受歌颂的母性,也不能例外。权力又岂止令人腐化而已,简直令人疯狂!
所以,如何找一个可以完全信任的人,便成为千古以来,独裁者最大的难题。而且,不论独裁者如何精心培养,也不论这独裁者如何精明能干,结果,一定是不如意,大大地不如意。
这也可以说是独裁者的悲剧。
但是这个故事中的独裁者,却没有这个难题他有一个同卵子的双生兄弟。
而且,这个同卵子的双生兄弟,合乎这类双生子的规律,在性格方面,出现了截然相反的情形一个热衷权利,满怀野心,永不知足。享受独裁者地位带来的一切,而且永不言倦。另一个却全然相反,只是埋首研究科学,几乎从不在人前露面,连知道有他存在的人都不多,但是工作能力强,学识丰富,最重要的是,他和独裁者同卵双生,心意相通,一而二,二而一,根本不存在忠心不忠心的问题谁会不忠心于自己呢?
所以,这个独裁者就把一切最重要的机密事务,以及一切有关巩固独裁政权的工作,都交给了这个双生兄弟,自然绝无后顾之忧。
所以,知道内情的人,都知道这个政权的第一号人物,是独裁者;第二号人物,则是一个神秘的幕后人,独裁者的双生兄弟。
故事写到这里,有几点必须要说明对看故事,很有帮助。
每有看故事的来问:故事中的人物是谁?
我故事中的人物,大多数都用代名词,也有有姓有名的,但他们都只是故事中的人物。
故事人物,就是故事人物,他就是他,他不是谁。
更有的拟定了答案:故事中的人物╳╳,就是╳╳吧?
这样问题的答案,和上一个的相同。自然,既然是幻想小说中的人物,随你怎么设想都可以。但是,一定可以发现,若是设想了一个固定的人物,代入了故事人物之中,就会再无幻想的余地,看故事的乐趣,也就少了许多,所以类似行为,智者不取。
禅宗高人虚堂和尚所传语录之中,有这样一则:
外道问:“昨日说阿法?”
云:“说定法。”
又问:“今日说阿法?”
云:“不定法。”
外道云:“昨日说定,今日何说不定?”
世尊云:“昨日定今日不定。”
这类对话,通称禅语,很有意思。写故事的,也“昨日定今日不定”,哪有甚么一定的规律,硬要定于一,岂不是杀风景,有违了看故事求趣的原意了。正是不一定,才是故事。
好了,闲话说过,言归正传。却说那个秘密研究所,研究的项目颇多自然,请不要再研究那是哪一个国家,独裁者是谁了。
毫无例外的是,所有的研究项目,都被列为机密越是独裁政体,“机密”也就越多,这是衡量政体独裁程度的最佳标准。
研究所,自然少不了研究人员,在这个研究所之中的人员,千挑万选,都属于“可靠一份子”。不过,可哀的是,一个人究竟是不是“可靠”,另一个人永远无法确切知道,所以也设立了许多方法来防范。
防范的方法众多,也不能一一细表,单是进出,都得经过九道关卡,每一道关卡,都由高科技仪器把关。例如判断指纹、眼纹、声波频率、电脑面相核对(长了一颗青春痘,就难以通过)等等,其严格程度,据顶级专业的评语是:匪夷所思。
我把这些写得十分详细,是想说明一点:这个研究所,尤其是核心部分,绝没有外人可以混进去的可能。外人混进去的可能性是零理论上是如此说,但实际上,当然和理论有了出入,不然,也不会有这个故事了。
故事的矛盾点在于:根本不可能有外人混进去的地方,却有外人混进去了!
而且,情形特殊之至并没有捉拿到任何混进去的人,但是却肯定有人混进去了。
得从那场爆炸说起。
在上百间研究工作室中,编号五十九的那一间,发生了一次猛烈的爆炸。
爆炸的原因不明,爆炸只发生在五十九室,并未波及其他地方在整个研究所中,每一间研究室都是独立的,互相之间,没有联络,严密阻隔。这次爆炸,证明这样的设计很有效,一旦有意外发生,灾祸不会蔓延。
爆炸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爆炸发生之后,由研究所所长(独裁者的兄弟)主持清理爆炸的现场。
先要说明的是,爆炸一发生,所长就知道了。
所长在总控制室中,总控制室是机密重地的核心,除他一个人之外,只有独裁者可以进入,也就是说,只有他们两兄弟才能进入。
总控制室的三面墙,由过百幅萤光幕组成。
每一幅萤光幕,是一间研究室中的情形。照说,一个人要同时照顾超过一百幅萤光幕,是不可能的事,但是所长有过人之能他的才能,当然不仅能同时监视过百幅萤光幕,事实上,没有了他的帮助,这个独裁政体,根本不可能如此长久维持。只不过,知道他这个人存在的人,少之又少而已,所以,独裁者也就很有英明领导者的名声。
这一百多幅萤光幕,只要所长在这个总控制室,全都在操作的情形之中。所长不在,也有录影记录。也就是说,在一百多间研究室中发生的事,他都可以知道。
但世事总有一点例外,这次的事件,也是由于意外而来的,不然,根本没有这个故事了。
所长极具自信他自信他在的时候,不必进行录影,因为他可以一面进行其他的工作,一面注意到所有萤光幕上发生的事情。
情形也确然如此,多少年来,一直没有意外发生,也没有甚么事可以瞒得过所长的法眼。别说有的研究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胆敢偷偷抽烟这样的大事,就是甚么人不自觉地挖多了几次鼻孔,也难逃所长的金晴火眼。
可是偏偏那一次,所长却走了眼。
那一次,开始的时候,一切如常,所长正在进行一项十分复杂的计算,那一百多幅萤光幕上,有的画面静止,有的人影晃动,一切都在顺利的进行著。
然后,突然,所长觉得右脚踝附近,一阵发痒。
人的皮肤,看来光滑洁净,但不知有多少细小的微生物寄生其上,这些细小得甚至连肉眼也无法看得见的小生物,在活动的时候,如果触动了感觉神经,人就会有各种感觉。
其中,痒感是最普遍的一种。
当痒感初生时,所长抬起左脚,在右脚的脚踝上搓揉,可是止不了痒。
于是,接下来的动作,自然而然,是略一欠身,伸右手去爬搔。
这一来,他的身子向右倾斜,在他前面左上方,就有一些地方,超出了他的视线范围之外。
那只是十分之一秒左右的事。
就在这一刹间,有警号声响起,也有红灯亮著、闪动,表示有意外发生了。
所长立时望向左上角,看到红灯是在那一部分的一幅萤光幕上闪亮著,那是五十九号研究室,那表示在这间研究室中,已出了意外。
而且,萤光幕上也失去了画面,只留下一堆杂乱的线条。
监视系统是精心设置的,所长和世界上超级的技术人员共同参与工作,是绝对零故障的设计,如今出现了这种情形,只说明一点:在五十九号研究室之中,发生了巨大的变故,监视系统遭到了严重的破坏,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情形。
所长按下了一个掣钮,通知特种行动组应变,他自己也离开了总控制室。
这时,所长对于发生的是甚么意外,还不尽知,但是他知道五十九号研究室在进行甚么样的研究,他的学识惊人地丰富,而且,有极强及敏锐的判断力。
所以,他的初步判断,意外是一次爆炸。
(后来,证明他的判断正确。)
当他跨出总控制室时,他轻轻地顿了一下脚若不是他在那时,恰好斜著身子在抓痒,他一定可以看到当时发生爆炸的情形。
他可以肯定,在事故发生之前,他留意到的五十九号研究室之中,有两个研究员正在工作,并无异样。
就是由于那十分之一秒的疏漏,他没有看到爆炸是如何发生的。
在这样的机密重地之内,紧急应变行动小组的行动:自然快速之至。
但是在没有得到所长进一步的命令时,应变小组也不敢贸然行动。
所以,在一分钟之后的情形是,在五十九号研究室的门外,七名组员,携带著各种工具,等候所长进一步的命令。
所长在事故发生之后两分零七秒(自红灯闪亮算起)赶到门外,他在离门还有七八公尺时就下令:把门打开。
他下的这个命令,再简单明瞭不过,可是应变小组的成员,却面面相觑,没有立刻执行。
因为他们知道,要把这研究室的门打开,若是不循正途,那得大费周章,至少要动用三十公斤以上的烈性炸药,还要在事先,进行一连串装置炸药的工作。
如果循正途打开,自然简单得多,那可以有两个法子。其一,是每天使用五十九号室有甲的研究员,两人各把右掌按在门上的感应板上,感应板检查了两人的掌纹,正确了,门就会自动打开。
另一个办法是,所长把右掌按向感应板所长犹若旅馆的总管,他的掌纹,可以打开任何一间房间。
那是极简单的方法。
所长在发出了那个命令之后,也知道自己的命令,下得有点急躁,所以他用力一挥手,大踏步来到了门口,向小组长望去。
小组长立刻举起了手中的仪器,那仪器上,有许多数字在闪动,显示门的温度正常,门的一切,并没有受到破坏,室内虽有意外,但那坚固的门,却不受影响。
所长自然知道每一间研究室的门的结构,他知道,这时,就算里面正以六千度的高温在燃烧,在门外,温度也是正常的,但门一打开之后的情形如何,就无法估计。
而且,不但是高温,还有可能有泄漏的毒气,甚至从试管中逃出来的细菌等等。总之,在门内发生的灾祸还未弄清楚之前,要做好一切防范。
第一时间赶到的应变小组成员,早已穿上了成套的防护衣。
这时,在一遍又一遍“各人留在原来岗位,谁也不准乱动”的警告声中,所长也在组员的协助下,穿起了防护衣,他的右手,最后才罩上手套,因为需要放在感应板上一秒钟。
门上一盏绿灯亮起,表示门锁已解除,门只要用力推,就可以推开。
这时,小组长身子一横,阻挡在所长的身前,同时一挥手,两名组员就来到了门前,用力去推门“身先士卒”这回事,早已不存在了。在门被缓缓推开之时,又有两名组员,站到了组长之前,以作妥善保护。
研究室的门,类似大型银行的保险库,极厚,也相当沉重,在两名组员的推动下,慢慢推开来了。才出现了一道缝,白色的烟,就骨朵朵的冒出来。(奇*书*网.整*理*提*供)
立刻有人进行测试,也立刻有了结果:是强烈爆炸产生的浓烟,爆炸由硝化甘油引起。这种爆炸物,相当普遍,自公元一八四六年被意大利化学家索布雷罗发现之后,一直怀才不遇,直到公元一八六七年,才被瑞典化学家诺贝尔广泛运用,它是炸药之王。
所长一看到这样的测试结果,又惊又怒他对五十九号研究室知之甚详,在这研究室中,不应有硝化甘油!
经测定的硝化甘油爆炸,那硝化甘油是外来的!
硝化甘油没有脚,不会自己跑进来,那当然是有人带进来的。
进得了五十九号研究室的人,只有研究员甲、乙,那当然是两人中的一个带进来的了。带进硝化甘油的人,不论目的是甚么,也是严重违反了规章。在这里,违反规章,就意味著背叛,是极严重的罪行。
一时之间,白烟还在冒之不已,每一个人都在紧张地工作人人都知道,研究室内的两个研究员,就算能在爆炸发生时逃过劫难,也等于是死人了。
门终于全部打开,在强力有效的抽风设备操作之下,白烟迅速散尽,可以看清研究室中的情形了。
在这里的上百所研究室,格局一致,有一个主室,两百平方公尺,附有三个副室,每个四十平方公尺。副室之中,设备齐全,可供人在内舒适生活。
这时,门一打开,主室和副室的情形,都一目了然,因为三间副室的门,都已被炸碎了。
事实上,可以说,研究室中的一切,都被炸碎了,触目看去,没有一件东西是完整的,不论原来的材料是甚么,都成为一堆废物。二、第五只手
那两张巨大的不锈钢研究桌,成了两团“现代派金属雕塑”这是研究室中最坚固的物品,尚且如此,其他的东西,可想而知。
小组长先踏进去,地面上的玻璃碎片和木片铁片,足有一公分厚。
他来到了研究室的中心,所长才跟著走进去。
研究室被爆炸彻底破坏,破坏得彻底之至。
我知道的这一切,是由戈壁沙漠那里来的。
他们两人,在使我知道这一切时,是在温宝裕处陈长青留下的巨宅之中。
在场的人,有我、温宝裕、戈壁沙漠,还有一个面目十分阴森的中年人。我去的时候,那些人都已在了,温宝裕一面迎我进去,一面道:“有一桩奇事,要请你来斟酌。还有一个奇人,要引荐给你。”
他说著,就向那中年人指了一指。
那中年人虽然面目阴森,但行为很有礼,我一进来,他就站了起来。这时,他走前几步,双手必恭必敬,把一张纸递到了我的面前。
这人才一站起来,只见他个子不高,动作也很斯文,可是就有一股劲力弥漫之气,逼人而来,就像是一头蓄足了势子的猎豹一样。
由此可知,这人一定不是普通人,我看他行动恭敬,也不敢怠慢,同样用双手,把他手中的那张纸,接了过来,低头一看,不禁呆了一呆。
那是一封介绍信,可是内容却相当古怪。
信的全部内容如下:
持这封信的,是我的朋友,所以我可以保证他的人格行为。这位朋友沉默寡言,所以,请别向他提出任何问题,但若他有求于阁下,请阁下如同对我一样对待他。
信末的署名,赫然是“原振侠”三字,还有日期,那是在原振侠“失踪”前的日期。
我看了信,吸了一口气,向戈壁沙漠望去他们和这个古怪的医生熟稔,可以判别信的真伪。
戈壁沙漠一起点头:“是原振侠的亲笔!”
两人的声音有些哽咽,他们和原振侠交情匪浅,自然是由此想起了原振侠生死存亡下落不明,所以伤感。
我“嗯”了一声,转向那人:“然则阁下有甚么要我们做的?”
那人拿著原振侠这样的信,自然是有所求而来,所以我才如此问。
那个人也真的“沉默寡言”得可以,我问他,他并不回答,却向戈壁沙漠指了一指。
戈壁沙漠的神情,不是很好看,显然也是觉得那人的态度,太过分了。
我则静以观变我知道,一个人若然能够得到原振侠医生如此推心置腹,那么他必非常人,非常人,自然难免有点非常行为,他不喜欢说话,虽然过分,但也还不至于不能忍受。
戈壁沙漠闷哼一声,回指了那人一下:“这位仁兄前来找我们,出示了原振侠的介绍信”
我一听这开场白,就忍不住好笑。戈壁沙漠称那人为“这位仁兄”,由此可知,那人根本没有开过口,连自我介绍也未曾有过。
戈壁沙漠的神情无可奈何:“谁叫原振侠是我们的好朋友!我们也和你卫先生一样,问他有何贵干,他一声不出,只交给我们一卷录音带”
两人说到这里,拿出了一卷录音带来:“就是这一卷。”
我又向那人望了一眼,那人像是对自己的这种怪异态度,丝毫不以为异,神情泰然。温宝裕在这时,向我做了一个鬼脸,我也感到好笑:这世上真是甚么样的人都有。
我知道戈壁沙漠和温宝裕可能都已听过那卷录音带了,所以我道:“如果没必要,由你们复述算了。”
戈壁沙漠,还有温宝裕,异口同声:“不,你要听原声带。”
我无可无不可,作了一个请便的手势。于是,戈壁沙漠就把那卷录音带放进了播音装置之中。
立刻,有一把极其悦耳的女声传出,说的是一口略带东方口音,可是却极其流利的法语,声调动听之极,一开始所说的话,就很具吸引力。
那女声道:“请耐心听完我的叙述我将叙述的是一件发生不久,千真万确的实事,请相信我说的一切。不论第一次听到录音的是哪一位朋友,我都希望这录音能尽快给卫斯理夫妇听到,因为我们想藉著他的能力,解开一些谜团。”
我向戈壁沙漠望去,两人道:“多半由于我们和原振侠较熟,所以这位仁兄先来找我们,再通过我们找你。”
我又向那人望去,看那人有甚么话说。
可是那位仁兄,一点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这时,录音带中的女声在继续:“带这录音带的那位先生,不喜说话,他持有原振侠的介绍信,请别向他问甚么事实上,他也不知道甚么。好了,现在我约略介绍一下自己,我的名字不重要,身分也不重要,我只不过受人所托,把一件事的经过,详细用声音记录下来,好让听到的人知道发生了甚么事。”
我听到这里,闷哼了一声,现出不屑的神情。温宝裕知道我的脾气,忙道:“虽然开场白无礼之至,但内容值得一听。”
我又停了一声,姑且按捺住性子听下去。
那女声续道:“事情发生在一个研究所之中,这个研究所,隶属一个专制政权请勿深究。那研究所的所长,在那专制政体有极独特的地位……”
接下来,那女声就以她悦耳动听的声音,说出发生的事,也就是故事一开始,我们记述的那些。
对了,我记述到研究室的门打开,所长和应变小组的成员,看到里面的一切,全部遭到了破坏。
我所记述的一切,自然都是根据那录音带上的女声所说的。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中,我们都不知道那女声出自何人,不知道那研究所何在,不知道那是甚么国家,甚至不知道那个送录音带来的“仁兄”是何方神圣。
这些先别去管他,且看以后事情的发展,奇在何处。
爆炸强烈之至,三间副室,不但门全碎裂,里面的陈设,也受到了严重破坏。其中一间副室,有一架子酒,也全部碎裂,酒香和焦味,杂在一起,难闻之至。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首先要知道的,自然是研究员甲、乙的情况如何。
应变小组的成员,都是专家,研究室的门一打开,他们的工作,就已开始,所以,很快地就找到了研究员甲、乙的下落。
说起来,既残忍又恶心,由于爆炸的威力太大,两个人,并没有完整的身体留下应该说,留下来的身体,并没有多少。
在五分钟之后,在许多破碎的物件之中,已经把可以收拾起来的遗体,全都找了出来,放在一块金属板上。
所有的人,包括所长在内,望著那血肉淋漓的人的残肢发呆。
他们发呆,并不是由于那种情状,太令人触目惊心好端端的一个人,变成了一些令人恶心的血肉。令得他们发呆的是,他们看到了一个极其奇特的现象。
爆炸剩下的残肢并不多,只有一些肉碎和骨碎。有几块拼凑起来,勉强可成为一条手臂的骨头,带著若干鲜红色的肉。
还有三片骨,上面不知沾著甚么,颜色惨红慑人,凭这三片头骨,绝凑不成一个完整的头颅。
其他的残肢,算是完整的,是五只手指不全的手掌。
是的,是“五只”,一二三四五,三岁小孩也可以数得出,那是五只手掌。五只手之中,最完整的一只,居然五指齐全,其他的四只,只是勉强可辨。
令得所有人发呆的,就是那五只手掌。
五只断手,情形虽然骇人,但也绝不足以令见惯世面的人发呆。
他们之所以发呆的原因,是因为断手的数目:五只。
研究室中,只有研究员甲和乙,怎么会出现五只手掌?
那多出来的一只,是怎么来的?
手掌单独存在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除非是甲或乙在进入研究室之时,夹带进了一只才从人体上割下来的手掌。
后来,我提出了这个问题:“甲或乙,带进一只手掌的可能性是多少?”
我得到的回答是:“几乎没有可能。”
这是以后才发生的事,现在先抽一点出来说一说。回答的人是甚么样的人,也放在后面再说。
我再问:“何以如此肯定?”
回答的人取出一卷图纸来,打开,是那个研究室的平面图。图上,在每一间研究室之前,都有三公尺长的一条狭窄走廊。
答案是:“每一个研究员,在进入研究室之前,都要经过这条走廊。”
我道:“那又怎地?”
回答是:“在这走廊之中,有一组电眼,包括透视装置在内。若是通过的人,和原记录不符,他就无法通过,曾经试过有被鱼骨哽了喉的人,无法通过。”
我呆了半晌身上多了一条鱼骨,都无法通过,听来虽是夸张之至,但是却也说明了一个问题:研究员甲或乙都无法把一只手带进研究室。
一只手尚且进不了研究室,一个人自然更不可能进入研究室了。
我之所以把这日后发生的事先写出来,就是为了要说明事情之奇,奇到了难以想像的地步。
这“第五只手”,自何而来?
宇宙大爆炸,能产生星体。产生生命,但是研究室的大爆炸,绝没有理由,可以产生一只手出来的。
所以,当时所长和应急小组的人员,盯著对那两个人来说,少得可怜的残肢,心中的惊异,实在非笔墨所能形容于万一。
足足在怔呆了三分钟之后,所长才下命令,他指著那些残肢:“一切绝对保密,就由全组负责,进行彻底调查若有消息泄露,全组处决。”
所长的命令下得如此严厉,是在意料之中,因为在如此警卫森严的地方,竟然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混了进来,那实在太可怕了。
(理所当然的想法是有一只残手,这只手,自然应当属于一个人。)
独裁者最注重的就是安全,若是防范如此严密,尚且会出现漏洞,那还有甚么安全可言,自然非彻查不可。
彻查的结果,在十天之后,便已完成,以后一再复查,也没有甚么更多的进展。
彻查的第一个结果,是把所有的“残骸”都集中起来,进行检验,连小如米粒的肉碎也不放过,沾著血的所有物件,也在检验之列。
自然,集中力量检查的,是那五只手掌。
那五只手掌,三右两左,也就是说,多出来的那只,是一只右手。
首先,对查指纹,所有的研究员,自然都有完整的指纹记录。对查的结果,其中一左一右两只手掌,属于研究员甲所有;另外的一左一右,属于乙这都是无可置疑的事情,确凿之至。
多出来的那一只手掌,在研究室的所有工作人员中,没有记录事实上,也根本没有哪一个工作人员,少了一只手掌。
于是,展开了全国范围的追查独裁政体的特点之一,就是掌握人民的资料,特别齐全,要进行如此的追查,也不是难事。
追查的结果是,没有这手掌的指纹资料。
这证明了混进机密重地的人来自国外,它所引起的愤怒和惊惶,自然也加了多倍。
这一方面的追查,还包括了对其他残骸的鉴定。结果是,所有的残骸,不是属于研究员甲,就是属于研究员乙。竟然没有一点,属于应该在爆炸发生时,也在研究室中的第三者那手掌的主人。
这种结果,只能导致一个结论:这个第三者的身体,除了那手掌之外,都因为猛烈的爆炸,而化为气体了。这一点,从研究员甲、乙的身体遭破坏的情形看来,并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若是那第三者的身体,全部化为气体,那甚么事也没有了。只当他根本没出现过,也根本不会有人知他曾存在。
可是,他却偏偏留下了一只手掌!
第二部分的检查,是翻看了这一天所有进入研究所的人的记录。
这一部分的检查结果,也可想而知别说是陌生人,就算是陌生蚊子,也混不进来。
然后,自然是最重要的第三部分检查了针对那只手掌,进行了彻底之极的化验和检查。
奇怪的是,研究员甲、乙,都有身体其他部分的残骸被发现,哪怕是细小无比。但是那手掌的主人,却甚么也没有留下,甚至连血也没有一滴于是推断,强力的爆炸,在最接近那个人处发生。高温和猛烈的爆炸,是足以把人的血肉之躯,化为烟尘的。
第三部分的检查结果,十分详尽。简言之,证明那是一个男性,人种和该国大多数人同种。所以虽然没有指纹记录,也可以被认为是该国人士,特务部门立即假设,那是由于反对独裁政权,一直流亡在外国的危险分子。
那人的年龄是二十六岁,上下不超过一年,身高约一百八十三公分虽只是一只手掌,但现代科技甚至可以拼凑出他的脸容来。
更详尽的是,那个神秘男子的血型、DNA以及种种可以分析出来的数据。这一大堆检查结果,详尽是够详尽了,可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半分也不能解决何以会有这样的一只手掌在爆炸后的五十九号研究室之中。
那女声以流利的法语,说到这里,已把发生的事情,说得很清楚了。
接下来的一段话,竟是直接对我说的:“卫斯理先生,这件奇事,是不是能引起你的兴趣呢?我们知道,不久之前,你曾有一段奇异的经历,和喇嘛教有关一只从活佛手上断下来的手掌,几十年后,又接上了活佛转世灵童的秃腕之上。现在又有这只手掌,真可说是无独有偶,一定值得阁下追究。我们也有求于阁下,若阁下有兴趣,可向送录音带者示意。”
听到这样的一段录音,我又向那人看去,那人也正向我望来,显然是等候我的“示意”。
我不禁大是犹豫:这件事的本身,当然有趣之至,值得探索。可是事情却又和那个独裁政体有关再有趣的事,也就变得无趣之至了。
可是,我的好奇心极强,又经受不起这样的诱惑,所以我决定自己给自己出一道难题。
我向那人道:“我一向不和藏头露尾的人打交道,首先,说这录音带的人要亲自来;其次,一来到,就要把那研究所的一切都告诉我,例如正在进行甚么项目的研究,何以要严格守秘密等等,不然,免谈。”
我心想,这两个条件,第一个还不容易,第二个要求,正是犯了所有独裁政体之大忌,不可能应允,那么,我也可以“无可奈何”地不理这件事了。
我这两个条件一提出来,那人一点反应也没有,倒是戈壁沙漠和温宝裕,大失所望他们显然很想参与其事,追索究竟。
那人等我说完,站起身来,只是略点了一下头,又向各人拱了拱手,表示要告辞了。
其人之“沉默寡言”,竟到了这等程度,当真是世所罕见。
有事情拜托这样的人去办,是不是办得成在其次,肯定不会有泄露,那是一定靠得住的。
那人一言不发,走了之后,小宝就道:“这两个条件,太苛了些。”
我瞪了他一眼:“我不想和他们打交道,不答应,就算了。”
戈壁沙漠笑:“小宝年纪轻,不懂得独裁者的心理。古今中外的独裁者,最注重安全,防范保安如此严密的地方,都出了这种怪事,独裁者起居出没之所,还有哪一处是安全的?所以一定要弄清楚不可,卫斯理又是这一类疑难杂症的专家,不找他找谁?条件再苛,也必然会有人来讨价还价的。”
戈壁沙漠的这一番分析,自然合理,小宝想了一想,也就道:“我们不妨先来研究一下,那第五只手,是怎么一回事。”
我笑道:“你说呢?”
温宝裕背负双手,来回踱了几步,煞有介事的,作其思考之状,差点就没有握手成拳,抵在下颊,低头沉思,厥状甚是滑稽。
然后,他一挥手,开始发表意见:“许多神秘莫测,不可思议的事,都是由于人们一个劲儿向复杂方面去想才造成的,其实事情本身,很是简单。”
戈壁沙漠大笑三声:“伟哉此论可否说得具体一些,别放伟大的空屁!”
温宝裕也不生气,继续开腔:“这件事,其实也很简单:有人混进了研究所,可能不是第一次了,混进去混出来许多次,也没有被人发觉,直到这次,发生了意外,这个人在爆炸中,只剩下了一只手,这才东窗事发。”
我和戈壁沙漠面面相觑,因为小宝这样说,实在是太简单了一些,难以服人。
温宝裕交叠著手:“保安虽然严密,但一样可以有漏洞,而且,保安系统是由人来掌握的,人最靠不住,出些毛病,理所当然!”
我叹了一声:“小宝,若是那独裁者和你的想法一样,至少有上百人要人头落地。”
戈壁沙漠吐舌头:“不错,独裁者的心态,是宁愿错杀一百,也不可放过一人,这研究所的腥风血雨,只怕难以避免。”三、一见钟情
他说了一句,又顿了一顿:“一定是我以前听这声音时,她说的不是法语,所以虽然觉得熟,可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是甚么人来。”
温宝裕这样一说,我也大是犯疑,可是却也想不起是甚么人。在那片刻间,我想了几个人,但由于那女声是替一个独裁政体在传递信息,所以我自然而然想到了那几个女特务,例如黄蝉、水荭等等。
戈壁沙漠则摇头,显然他们并不觉得那声音“很熟”。正在这时,只听得大厅之外,忽然传来了极其清脆的“哈哈”一笑。
温宝裕一听笑声,就直跳了起来,张口欲叫,我一伸手,遮住了他的口,不让他叫出来,我们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色,心意相同在那一下笑声中,我们已知来者是谁Qī.shū.ωǎng.,同时也知道温宝裕所谓“声音很熟”的是谁了。
但由于实在是意外之极,所以我们暂不说破,看来人如何说。
随著那一笑声,只见红影闪动,两个人并肩,飘然而入,身段轻盈。这两人,窈窕动人,一模一样,乃是一双妙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久别的良辰美景。
这一双奇特无比的双生女,一直在瑞士读书,学了一口标准法语,并不令人意外,奇在不知她们何以会和独裁政体混在一起但是这一“奇怪”,也只是三五秒钟的事,我立刻就明白原委了!
良辰美景是双生女,她们对于双胞胎这一现象,也特别有兴趣,不断在搜集资料,进行研究。早两年,还曾跟我的一桩奇特的研究同卵子变生现象的事件发生关连,她们发起组织了一个同卵双生的组织,集合情形和她们一样的双生儿。
那个国家的独裁者,是双生儿之一;另一个,就是研究所的所长这事情,知情者虽然极少,但不是没有人知,良辰美景与之发生关连,一定是走这一条线上来的。
虽然不知道经过的情形如何,但是想通了这一点,也令人轻松,我向小宝看去,只见他也正在向我挤眉弄眼,显然他也想到了。
良辰美景机灵,大声喝:“小宝,你像是脸部肌肉抽筋,却是为何?”
小宝伸手在脸上抚摸了一下:“有吗?没有吧!”
良辰美景拿他这个滑头无可奈何,转来问我:“最近有甚么稀奇古怪的事吗?”
她们竟然还想欺瞒下去,我自也不揭破:“有吗?没有吧!”
温宝裕一笑,指著两人:“你们祖上是抗暴英雄,在你们身上,应该有点遗传才是。”
良辰美景略怔了一怔,她们为人,冰雪聪明,自然一下子就明白,她们的把戏被戳穿了。
两人咕咕笑:“抗暴的结果,必然是胜利了就建立一个更残暴的政权,好又让他人去发挥抗暴这种高贵的品德。”
温宝裕摇头:“一点也不幽默。”
我也道:“和这种独裁者在一起,还要帮他做事,无论如何,都不是光彩的事。”
戈壁沙漠直到此时,才从我们的话中,听出了一些苗头来,惊讶莫名,指著良辰美景:“那录音带,就是你们说的。”
良辰美景受了我的指责,现出十分委曲的神情,四面看看,我知道她们的鬼主意,是想看看白素在不在,好向她诉苦。
白素不在,她们只好委曲地道:“认识他们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们的身分。”
我闷哼一声:“后来知道了,就应有所取舍。”
良辰美景抗议道:“后来知道了,也很知道他们的真正为人,所以感到并没有必要断绝来往。”
温宝裕加入攻击:“那证明你们的判断力有问题,你们哼哼!”
他在“你们”之后,并没有说甚么,只是以“哼哼”两声来代表,我倒是知道他想说甚么,那流于人身攻击。他是想说,良辰美景在一个极度封闭的环境中长大,一脑子的封建帝王思想,虽进入了文明社会,但是仍然没有多大的改变。
他的这种态度,令得良辰美景大怒,俏脸煞白:“你这样的态度,分明是不能容纳与你见解有异的行为,这才叫独裁。”
温宝裕应对如流:“小姐,世上有一样衡量行为的标准,叫作公理:凶手再狡猾,再辩称他有权杀人,但是在公理面前,他总是凶手。”
良辰美景并不服输:“杀人这行为的本身,在公理面前,也不说明甚么。扔两个原子弹,炸死了几十万日本人是杀人;南京大屠杀,杀死了几十万中国人也是杀人,在公理面前,如何衡量?”
温宝裕扬眉:“那就要看你的立场了,小姐。”
良辰美景不示弱:“是不是立场互异,就要残杀?”
他们双方,本来就常拌嘴,但都是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如今毕竟长大了些,开口辩起深奥的问题来了。
这种问题,是永远辩不出结果来的,再说下去,他们年轻气盛,难免要变成意气之争了。
所以,我大喝一声:“别争理论了,说些事实。”
温宝裕立刻像一只斗鸡一样,向良辰美景怒目而视,等她们先开口。
我笑道:“原则性、理论性的问题,先放在一边,说点实际的问题。”
温宝裕和良辰美景抢著道:“实际的问题是”
我道:“小宝,女士优先。”
良辰美景却不领情:“所谓‘女性优先’,其实是大大地歧视女性的行为,不必承让,小宝先说。”
温宝裕道:“先说就先说。实际问题是,两位女士是代表一个独裁政体,当说客来了。”
良辰美景立即道:“我们只代表了两个人这两个人的情形和我们一样。”
温宝裕自然知道“情形和我们一样”是指同是双生儿而言,但是他却故意道:“是吗?甚么时候,两位的手上,也沾满了反对者的鲜血?”
良辰美景被温宝裕气得说不出话来,我看看他们涨红了脸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就替她们打圆场:“好了,我曾向那个一言不发的朋友提了两个条件,第一个条件,是要录音的人来,现在你们已经来了;第二个条件,你们当然知道。”
良辰美景道:“是,卫叔想知道那研究室中,在进行甚么样的研究。”
我忙道:“不是‘那研究室’,而是‘那研究所’。”
虽然“室”和“所”只是一字之差。而且意思也差不多,但是差别极大。
如果是“室”,那么涉及的,就只是发生离奇爆炸的五十九号研究室的事。如果是“所”的话,那么,就关乎整个研究所的事了。
我提出这个条件,本意就是刁难,我以为,这个研究所的规模如此之大,保安如此之严,独裁者绝不可能把它的秘密暴露。
也就是说,我的条件,对方不会接受,那么,我自然也可以顺理成章,不和他们发生任何关系了。
所以,虽然只是一字之差,但那是一定要讲明白的。
谁知,又一次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良辰美景的出现,已是一次意外),良辰美景立时道:“是,我们说错了,是整个研究所的秘密。”
这回轮到我吃惊了,我望了她们片刻,才道:“你们相信他们会把整个研究所的秘密,向我开放?”
良辰美景却道:“我们找不出不相信的理由。”
我仍然不敢相信,一面摇头,一面道:“用甚么方式可让我住进研究所去?”
良辰美景笑了起来:“用甚么方法都可以,不过,住进去的方法太笨了些。”
在一旁的温宝裕也听得呆了,一时之间,忘了和她们之间的敌意,问:“有甚么更好的方法?”
良辰美景一扬手,手中已多了一片电脑磁碟她们两个人之中,自然只有一个人扬手,但两人一模一样,分不清谁是谁,只好一起称呼。
她们把磁碟向我递过来:“所有的资料当然只是大略的,全在其中,请先看,看了之后,要进一步的、更详尽的资料,也可以。”
我接过磁碟,吸了一口气,只问了一句:“为了甚么原因?”
良辰美景的回答,可以接受:“那爆炸太离奇了,爆炸的发生和爆炸后出现的情形,都超乎了常理。这种怪事,如果找不出真相来,会把他们折磨至死,而能找出真相来的只有卫斯理。”
我忙道:“我也不一定能。”
良辰美景道:“至少他们可以把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
人都喜欢受到恭维,我自也不能例外,虽不致于飘飘然,但是这样的话,听了自然惬意。
我道:“好,等我看了再说。”
良辰美景很高兴:“三天之后,我们来晋见白姐。”
他们说是来看白素,当然是为了听我的反应。我正在奇怪,何需三天之久,温宝裕已抢先追:“为甚么要三天之后?”
良辰美景笑:“卫叔的头脑好,三天就可以消化这磁碟上的资料了;要是换了你,三十天也不够。”
温宝裕大喝一声:“别走”
他知道她们两人,一沾了口舌的便宜,立刻会走,所以喝在前头。
可是良辰美景的行动实在太快,温宝裕的两字才出口,红影闪动之间,两人便已没有了踪影。
这两个俏人儿,倏来倏去,我和温宝裕早已习惯,还不觉如何,可是却把戈壁沙漠看得呆了。他们定定地向著良辰美景的去向,张口结舌,模样甚是滑稽,温宝裕伸手在他们的面前摇了摇,他们竟然连眼也不眨一下。
温宝裕又用力推他们,调侃道:“人都走了,还有甚么好看的。”
两人这才齐声叹道:“这两个女子……是人是妖?”
温宝裕长叹一声:“还真难说得很。”
我看了戈壁沙漠这等情景,心中不禁一动。戈壁沙漠两人,并没有血缘关系,他们是成年之后才结交成为好友的。朋友之交,到了他们这种情投意合,志趣完全一致的程度,极其罕见。
熟悉他们的人,对于他们两人交往到了这种形影不离的程度,就算不说甚么,心中也会想到,两人可能都有若干的同性恋倾向。
我也曾如此想过,但从刚才的情景来看,他们分明不是对异性没有兴趣,只是没有遇到适合的对象而已。他们对良辰美景那种失魂落魄的模样,谁都可以看得出,那是男性对女性的恋慕之始。
所以我忙向温宝裕传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别再开玩笑,因为要是两人认了真,温宝裕的玩笑又开得过分,就会有不愉快的结果了。
温宝裕很是机灵,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也就不再说甚么,只是伸手在两人的肩上拍了拍,表示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意思。
戈壁沙漠各自深收了一口气,指著我手上的磁碟:“到我们那里去看设备比较齐全。”
我望著他们,有几秒钟没有出声。
看电脑磁碟,哪里都可以,“设备齐全”云乎哉,自然只是藉口,目的是甚么,也很容易明白,那是为了良辰美景再来联络时,他们肯定可以在场而已!
我之所以不出声,是因为我有些话要说,但是又不知道说甚么才好,考虑了几秒钟,我还是决定不说了这些看来好像全是废话,但也是人情世故中常见的事。
戈壁沙漠对良辰美景一见钟情,男女相悦,这本是人之常情,不足为怪。可是,我却深知良辰美景出生奇特,不是寻常少女,而戈壁沙漠,又是特别死心眼的人,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们的一番相思落了空,这封他们来说,会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所以,我想劝他们几句。但是继而一想,这种事,原是五百年前的冤孽债,该还的走不了,没分的搭不上,岂是外人的几句话能改变主意的。倒不如不说,看他们自己的造化罢了。
这些,本是题外话,但是在日后却生出许多事来,而又是从这个故事开头的,所以才说得比较详细一些。
后来,戈壁沙漠还向温宝裕吐露了他们的心声,温宝裕又转述给我听这放在以后再说。
由于我和温宝裕都知道了戈壁沙漠的用心,所以也就顺著他们的意思,到了他们的住所。
戈壁沙漠的住所,比起陈长青的大屋来,又是另一番景象,古怪之至这地方,在原振侠的故事中,曾经介绍过,这里就不重复了。他们把偌大的建筑物,变成又是工场又是研究所又是住家,处处“机关布景”,一切全由电子仪器控制。若不是由他们两人亲自带路,进了这座大迷宫,当真是不知道天南地北,只怕以我破解迷宫的能力,也不是十天八天可以闯得出来的。
后来,温宝裕就为了义助戈壁沙漠,和良辰美景打了一个赌,就硬是把良辰美景在这座“迷宫”之中,困留了十六天之久。
当下,进入了屋子,由他们带进了电脑室,两人急不及待操作起来,一开始就道:“是普通的磁碟,并没有甚么特别花样!”
接著,在电脑萤光幕上,已有影像现出来。竟是两个人像,看来一模一样的两个中年男子,相貌绝不英伟,很是普通。
这个人像,并不陌生,常可在新闻片中看到,但是两个一起出现,却未曾见过。这时,仔细看去,也根本分不出谁是谁,看起来,一如是一个人的叠影一般,那是典型的同卵子双生儿。
两人同时开口讲话,情形也一如良辰美景。
在他们说话的过程之中,我们都不出声,但我相信,我们一面在听,一面也同时在想:这两个人之中,哪一个是独裁者,哪一个是研究所所长呢?
可是直到他们把那番话说完,还是没有办法分得出来,所谓“有诸内而形诸外”,也不一定适合任何情形。
两人的那一番话,说得客气之至,是对我和白素说的,恭维一番之后,才道出他们的目的:“如此不可思议之事,在绝不应发生之处发生,实在足以使人精神崩溃,恐怖莫名。”
若是和两人当面对谈,我一定会直言指出,“精神崩溃”、“恐惧莫名”等等,都是独裁统治者的通病。在用残酷手段铲除异己的同时,自然也无时无刻,在提防自己被铲除。那种日夜提心吊胆,担心权力在一夕之间化为乌有的心情,怎能不精神崩溃。
绝大多数的独裁者,行为越来越乖张,越来越倒行逆施,最终不会有好下场,也正是由于这个缘故。
这时,在电脑萤光幕上的两个人,都现出极其骇然的神色,可知道神秘的爆炸,当真震撼了他们的心灵。
两人接著又说了一些客气话,一个才道:“这个科学研究所,是我们的骄傲”
他虽然说“我们的骄傲”,但我判断他是研究所的所长,我竭力想找出他的特徵,把他确认下来,可是却无法做到,因为这两个人长得实在太一模一样了,甚至连脸上皱纹的位置、粗细、形状、长短,都一模一样。
那人略顿了一顿,另一个就接了下去:“研究所由许多科学家组成,在研究所中,所有的科学家,都可以随他们自己的意思进行研究,任何研究的课题,都不会被驳回也可以得到要求的全部经费。”
戈壁沙漠听到这里,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我明白他们的意思,是在表示赞叹。这时,我也不禁感到了一丝迷惑这个独裁者的独裁劣迹,举世闻名,简直和人类文明进步的轨迹,完全背道而驰。可是他的另一半所主持的研究所,却又如此开明地开展科学研究,看起来真是不调和之至。
在我早期的经历之中,有过一段也是关于双生子的,那一男一女的双生儿,一个主善,一个主恶。也有的研究说双生儿很容易出现这样的情形,那么,这两个算不算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呢?
那个人还在继续:“研究所的原则是,所有从事研究者,都可以自由发挥,不受任何限制,他们所受到的唯一约束,是要定期对研究工作提出报告,他的报告即使是‘暂无进展,无可奉告’,也不会有人追究他们!”
我闷哼了一声,白素作声道:“这是不把研究内容公布的好藉口他们也不知道,只有研究者知道!”
我道:“是啊,在那桩事件中,所有的研究员,都已在爆炸中死亡了!”
戈壁沙漠怒道:“这太卑鄙了!”
我吸了一口气:“且听下去再说。”
果然,接下来,那两个人姑且称他们一个为所长,一个为独裁者,都有一种很难把话说出口的神情。然后,我估计是所长的那个道:“所以,有些情形,并不是我们不想说出来,而是我们根本不知道。”
我们之间,立刻有了一个短暂的讨论白素是当我们到达了戈壁沙漠住所之后不久就来到的,连温宝裕在内,一共是五个人。
戈壁沙漠首先发表意见:“我不相信一个独裁者会对科学家如此宽容。”
我和温宝裕也有同感,可是白素却持异议:“请留意,主持研究所的,不是独裁者,而是科学家!”
我道:“他们用这个藉口,不实行诺言,我们实在没有必要与之虚耗时间。”
白素又道:“从甚么时候起,卫斯理认为研究这样的怪现象是虚耗时间了?”
我斜视白素,她却故意装著不看我。陡然之间,我心中恍然。
我明白了白素来得如此之快,当然是有原因的。原因是良辰美景在离开陈长青的大屋之后,找到了她,并且把事情对她说了。
白素对良辰美景一直极有好感,良辰美景自然也向她诉说了我的态度,所以她有了先入之见。
我扬了扬眉:“是两个小鬼头先下了药?”
白素笑了起来:“别说得那么难听,我是就事论事任何匪夷所思的研究项目,其实都不是甚么秘密,对方既然有求于人,也没有必要隐瞒。”
温宝裕打圆场:“且听下去。”
两个人停了不多久,所长道:“先说发生爆炸的五十九号室,负责人员一共两名,他们的资料如下”
接著,萤光幕上出现的,是两个人的资料。
那两个人的资料,极其详尽,若要一齐记述下来,会有上万字。根据我一向叙述故事的原则,当然从略,甚至连姓名也没有意义,需要知道的,只是主要的部分。
两个研究员,都有一连串的衔头,同是生物工程、遗传工程方面的专家,研究的是最新的科学,可以改变生物的生命形式,有人形容那是和创造生命的上帝相对抗的一门新科学。
这门科学,在世界范围中,研究者很多,且有一些项目已具体化,投入了实际生活之中,例如有新的生物基因的蕃茄,在市场上已有出售等等。四、改造人体
别小看一个新品种的蕃茄,那是生物发展的一大突破,用人工合成培养的基因,来控制一种生命形式,这是对生命由自然法则形成的大挑战,在这个基础上,生命的形式会产生天翻地覆的巨变!
其变化会达到何种程度,想像力再丰富的人,也难以设想。
不必很有系统,只要稍作胡思乱想,就可以看出这会是何等巨大的变化。
地球上有亿万种生物,都循著自然法则生活。每天都有许多种生物绝灭,这种情形,已经严重地破坏和损害了自然生态的平衡有很多种生物的灭绝,是由于人为的原因而产生的。
如果生物工程学得到了发展,发展到了人可以像制造机械产品一样,随意制造出新的生物来,那么,原有的生态环境,会起甚么样的变化?
自然形成的亿万种生命之中,忽然加进了亿万种人工制造的生命,而人工制造的生命,又必然在生存条件上,优于自然生命撷其精华创造新生命,是生物工程的进行原则。
于是,不必多久,自然生命就会淘汰,直至完全消灭。地球上,也就只剩下了人工制造的生命,新的取代了旧的。
一种耐久不腐,营养更丰富的蕃茄,替代了原来的蕃茄,问题不大。一种可以维持每日大量产|乳的新|乳牛,替代了原来的|乳牛,问题也不大。甚至出现了一树之上,有十七八种不同果子的果树,问题也不大,甚至可视为人类文明的进步,生活的改善。
但是,必然地,也会出现新的人类人工制造出来的人类。
新人类也必然是强人类,他可以有比自然人强十倍百倍的肌肉,可以有比自然人强十倍百倍的脑部活动能力。
那么,必然的结果是,制造出来的新人类,把原有的自然人淘汰。
新人类又一代比一代强,强的继续淘汰弱者,一直到无止境。
也许,这正是人类发展的方向。但是对自然人来说,却是彻底覆亡之祸,而这个死亡的陷阱,却又正是人类自己挖掘的。
~奇~我明知道一门科学是一个可怕之极的怪物,必将地球上现有的生物,一起吞噬,连渣都不剩,所以我一直有意避免接触。
~书~可是,如今这两个研究员的资料却指出,他们正是这方面的专家,当然,他们从事的研究工作,正是生物工程学。
也就是说,五十九号研究室的工作,没有成绩则已,一有成绩,必然是一种新生命的产生!
看了那两个研究员的资料之后,我们心思一样,都有好一会不出声。
温宝裕先道:“研究生物工程的研究所,世上多的是,我看不出他们和强烈的爆炸有甚么关系。”
小宝的话,无人搭腔。这时,萤光幕上在两个研究员的资料之后,又出现了新的资料:“第五十九号研究项目大要”。
一看到了这样的标题,我们都为之精神一振。
接下来再看到新一项标题,令我们都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太伟大了。
那题目是:“人类脆弱生命之彻底改进”。
那可以说是一篇计划书的开始,下分数大项,洋洋洒洒,是一篇宏文。
我只择其要而记述之。
计画书的主要原则是,先肯定了人类生命之脆弱这一点,其实不必长篇大论,人人都明白,而且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人的生命,十分脆弱,脆弱到了脑部有一个针尖大小的瘤,就可以夺去人命,脆弱到了生命可以随时因千万种原因而消逝。
但我们还是把宏文中述及生命的种种脆弱之处,耐心地看了一遍。
看完之后,我苦笑:“人的生命脆弱,可以有一千一万种原因令生命消失,但一切原因,都及不上‘人杀人’。这个原因的可怕,看看人类的历史,就可以知道,有多少生命,是被同类生命消灭的!”
过了好一会,白素才先有反应:“这个问题,牵涉到人心,似乎不属于纯科学的范围。”
我抗议道:“如果发展纯科学的目的,是为了有些人更容易消灭他人的生命,或控制生命,那也就根本没有纯科学这回事。”
白素自然知道我这样说,是指出那个独裁者为了维持他的政权,曾大量杀戮异己的事实。
白素皱了皱眉:“请勿节外生枝!”
温宝裕大声道:“且看如何改进人类生命之脆弱。”
戈壁沙漠也叫道:“看下去!看下去!”
他们是怕我和白素争个没完,所以才催促著。我和白素都不出声,悄悄握了一下手我们之间,尽管略有意见不一,但是心意相通,无人能及。
再看下去,是两大部分,第一部分是:“从实质上对脆弱生命之改进”。
我先只说第一部分,因为单是这一部分,便已是匪夷所思,至于极点。看了之后,令人的心产生一种怪异莫名之感。
这一部分的宏文,一开始就提出,人的生命脆弱,一大半原因,是由于人的身体结构太脆弱,容易受损伤。宏文从人的皮肤、肌肉说起,说世上的物质之中,至少有一半以上,可以轻易地令人的皮肉受损伤。人的身体结构是如此之不合理一旦皮肉受了损伤,血管就随之破裂,失血过多,人的生命就会消失!
宏文用了一个文学性的比喻:人的身体,是一座防卫力脆弱之极的城市,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外来伤害的能力。人类的皮肤,第一道生命的防线,绝不称职,应该作彻底的改进!
温宝裕看到这里,失声道:“好家伙,要我们全都换皮肤!他们有甚么提议?”
戈壁沙漠吸了一口气,伸手向萤光幕一指:“有,他们作了研究,生物之中,以跳蚤的外壳,最具对生命的保护能力,可以承受比体重大九十倍的重量!”
一时之间,我们都不出声。
因为,在看到人类的皮肤,不足以保护生命的说法时,我们都有同感。同时,我们想到的是:要怎么样的皮肤,才算是称职呢?大象皮?犀牛皮?鳄鱼皮?
单想到那些生物的皮肤,已足以令人吃惊了,可是,宏文提出来的,却是跳蚤的外壳!
接著,宏文以一连串的数据,说明了跳蚤的外壳,作为跳蚤身体结构的一部分,是如何地称职,比人类的皮肤,不知道优秀了多少。
有一个例子,看来很是怵目惊心。宏文指出,人的身体,如果有了如同跳蚤身体一样的外壳,而不是如今的皮肉,那么,人可以从一千公尺的高空,摔跌下硬地而安然无恙,也可以承受一千公斤的重物,自一千公尺高堕下的重压。
有了和跳蚤一样的外壳,人的身体就没有甚么刀可以砍得伤,如今最先进的小型杀人武器,也有百分之九十要失效,例如自动步枪的子弹,就难以穿透这样的硬壳,那就使得生命得到了相当程度的保障。
宏文并且指出,举跳蚤硬壳的例子,只不过是一个例子。事实上,亿万生物之中,利用一个坚固的外壳来保护生命的极多,跳蚤未必做得最好,但也比人好了不知多少倍了。
而且,即使是就身体的外在部分来研究,人体可以改进的地方,还不知道有多少,例如肌肉组织太累赘、神经组织太复杂、骨骼组织太脆硬……
所举的例子之多,叫人看了,忍不住苦笑:怎么人的身体,会如此不济。接下来,宏文就说到了人体的内部防御抵抗各种为害人体的细菌的侵蚀功能。
在这一方面,宏文更认为人身体内免于被损害的能力之差,在所有的生物之中,堪称第一有几千几万种病因,可以把人的生命消灭,人的抵抗能力之脆弱,简直是到了生命任凭宰割的程度。莫名其妙的一些微生物,在人的身体之内,肆无忌惮地繁殖,就可以改变人的生命!
如果说,生物应该有维护自己生命的本能,那么,人类在这一方面的本能,接近零点,在亿万生物之中,最是低能。根据生物演进的规律,如此低能的人,一定会被淘汰,到达灭绝的命运!
看到这里,温宝裕大叫:“危言耸听!”
戈壁沙漠沉声道:“也不能说全没有理由!”
我和白素暂不表态,因为宏文还在继续发挥,题目转到了人类生命的根本上:“人的生命,为时太短”!
又是一连串的数据,指出人的平均活动时间,即一个人一生,能从事活动的时间,只不过三十年左右,那两个研究员创造了一个名词:“活动生命”。他们的计算方法,大约如此:不论人的寿命有多长,到七十岁之后,活动能力减弱,不能计算入“活动生命”之内,十岁之前的幼年,也不能计算。
在六十年的生命之中,除去了睡眠、休息、生病等等不属于“活动生命”的时间,剩下的,不过三十年。
三十年,是极短促的时间,无法和人脑部活动的程序相配合人脑至少有两百年的时间去活动发挥,三十年弹指即过,人体死亡,脑部也被逼相随死亡,生命就这样浪费了!
这一段论点,看得我心惊肉跳,确然,人的身体和人的脑部,在生命的时间上,配合得一点也不好。死亡的人之中,绝大部分,都是由于身体出了事,要死亡,而连累到脑部也被逼随之死亡的。
这种死亡的情形,那两个研究员认为“冤枉之至”,是“对生命最大的浪费”。
所以,他们的研究工作,也从人的身体著手,要在内部抗拒细菌的能力和外部抵抗损伤的能力上,作彻底的改进,使人类的生命,进入新纪元。
他们把这个研究计划,定名为“人类身体超人化计划”,并且指出,这个目标如果达到,人类才真正是地球上最强的生物,例如若有跳蚤的跳跃能力,就可以轻而易举,跳上一百层高的高楼;有蚂蚁的负重能力,人就可以双手各举起一个货柜箱等等。总之,那样的身体,是不折不扣的超人。
也就是说,“超人”不必来自别的星球,应该在地球上,就可以诞生。
看完了这设想宏伟的计划后,我们各人,不禁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温宝裕才嘘了一口气:“好家伙,这份想像力,卫君你也要甘拜下风了吧!”
他的语意之中,有著明显的揶揄意味,我倒不以为然:“小宝,别忘了人类所有的进步,都是源自丰富的想像力而来的!”
温宝裕吐了吐舌头:“照他们的想像力,人会变成甚么样子?”
我苦笑:“不知道,连他们自己也难以想像。”
白素忽然道:“是甚么样子都无关重要若是人人都像跳蚤,自然人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戈壁沙漠大是激赏:“卫夫人这话,大有禅意。”
我笑道:“别瞎捧人了,这样的计划,也可以占有研究室和经费,真有点不可思议。”
白素例外地性急起来:“看下去,看看这两个研究员,有甚么成绩!”
电脑萤光幕上继续显示的资料,却颇令人失望,因为这项研究工作,展开已经十年,每一个月都有“研究报告”,但三十多份的报告,都是一句:“研究正在进行中,并无突破”。
戈壁沙漠叹道:“这……所长竟能如此容忍科学家,真是难得!”
对戈壁沙漠的话,我并没有异议,只是说了一句:“研究经费,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全是该国百姓的血汗!”
各人对我的说法,并没有异常的反应,显然大家都被研究项目的天马行空,狂野式的想像所震动,不忍去计较别的问题。
我也看出各人的意思,都有点怪我不应该太执著于独裁者的身分,应该专注于事情的本身。
好,我就专注事情的本身单是这样,我也无法认同戈壁沙漠的看法,所以我停了一声:“对科学家宽容的结果,是根本不知道他们做了些甚么!”
我自以为理直气壮的话一出口,戈壁沙漠像是看一个怪物似地看著我。温宝裕道:“这话不怎么对吧,凡是科学研究,都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岂能在科学家的身上,加以督促鞭策!”
我高举双手:“好,算我说错了,但是,他们至少应该有一个比较像样的报告提出来!”
白素道:“‘研究正在进行,暂无成绩’这样的报告,也说得够清楚了。”
我把高举的双手,用力放了下来,一字一顿:“我觉得,我们先要看清楚一个根本的问题!”
各人都向我望来。
我挥著手:“我觉得我们之间,大有分歧。我的观点是:我不相信独裁者所提供的资料,认为他们有许多事隐瞒著,没公开出来。”
我的话一出口,他们虽然没出声,但是从神情和身体语言上,都可以看出,他们大不以为然。
我一摊手:“好,请用理由说服我。”
温宝裕道:“他们有求于你!”
我“嘿嘿”冷笑:“太多人一面骗人,一面有求于人了,这理由不成立。”
戈壁沙漠大声道:“我们相信良辰美景的判断。”
我呆了一呆我早已看出,他们对良辰美景,大有一见钟情的倾向,那就是感情胜过了理智,凡是在这种情形之下,那就不是讲道理讲得明白了。
所以我闷哼一声,不和他们争辩,向白素望去,且听她有甚么话说。
谁知迫她悠然道:“我相信我自己的判断。”
我吸了一口气,来回走了几步:“好,且让我们把五十九号研究室的资料,暂时放下,看看别的研究室,是不是也一样没有像样的研究报告。”
这个提议,倒很快得到了通过。
于是,我们就看其余研究室的资料。
我当然不会把资料全引述出来,我只能概括地说:这个研究所中,研究的项目,范围之深,题目之奇,实在是难以形容。
我只能说,这个研究所,根本不像是存在于实际生活之中,只应该在梦幻世界中,还要由上千个做梦者共同梦想,才能产生。
研究项目倒也不一定伟大到每一项目都要改造人体的结构,有一些,开始的时候,甚至只是一些听起来十分微小的课题。
可是,就由于一个微小的课题,引伸开去,却像是长江大河始自滥觞一样,一发不可收拾。我只随便挑其中一个例子来说明这种情形。
这个典型的例子,一开始,研究的课题,只不过是“如何消灭家用吸尘器之噪音”。
家用吸尘器,不论是甚么型号、甚么式样,都有一个共通点一经启用,就发出骇人的噪音。要是能设计出一种无声吸尘器来,虽然是小事,但是也造福人群,改善生活。
就这样的一个小课题,研究开始不久后,就立即和机械工业的噪声挂了钩小小的吸尘器,在运作时发出噪音的原因,和所有机器在运作时发出噪音的原因,是一样的。若是能解决小小吸尘器的噪音问题,自然也可以解决一切机械运作时的噪音问题了。
机械运作的噪音,是一个大问题于是,由一个研究员,不知在甚么情形下,忽然想到的一个课题,就扩大了千百倍,变成了十个研究室的任务。
这十个研究室各自分工,有的研究摩擦力(噪音产生的主要原因),有的研究声波的形成和扩散,有的研究如何把噪音变更频率,改为悦耳的声音,例如把机械的运作声响,化为小夜曲;把打桩的声响,化为雄壮的鼓声。也有的研究人的听觉控制,像眼睛可以闭上不看东西那样,使耳朵也可以合上不听声音。有的则更伸延开去,研究无声世界对人类、对生物会有甚么影响……
这样子的扩张,几乎是无穷无尽,而在开始时,只不过是想发明无声吸尘器而已。
所以,不论我如何对独裁者的行为反感,对于这个研究所,我在瞠目结舌之余,也无法不称之为“伟大”。
我们并没有看完全部资料在看过的个案之中,有的研究已大有成效。
令我在相当程度上改变了观感的是,这个研究所,对于研究所得的成果,并不自秘,而是第一时间,加以公开。有不少研究成果,都已开始在造福人类在医学方面的贡献更多。
这也是为甚么这个研究所,很能吸引一流科学家投身进去的原因。
而且,更有一点,难能可贵,就是研究成果一律归功于科学家,研究所并不居功。所以,近半个世纪来,有许多十分重要的发明和发现,大家虽都熟知与之有关的科学家之名,却绝少人知道,那就是在这个研究所之中产生的成果。
这种行为,真是好过了头,绝难和独裁者的行径放在一处,但是却偏偏又是在一起的!这真可以说是“人格分裂”的极端例子了。
白素首先把手遮住了萤光幕,我明白他的意思:我们不能无休止地看下去,看资料的目的是,要证明对方的诚意,这一点,已经证明了。
我把坐直了的身子,向后靠了一靠:“他们有甚么要求?”
白素道:“由于五十九号研究室的研究情况不明,所以也导致神秘爆炸的原因不明,人家的意思是,想请卫斯理移大驾,一方面去实地勘察,一方面也可以和有关人员,共同调查。”
我扬眉:“这是良辰美景的意思?”
白素道:“不全是,当然主要是研究所所长的意思,你也可以当作是有那独裁者的意思在内。”
我叹了一声事情本身,值得探索之至,可是有那一层阻碍在,始终叫人心里不舒服,所以我一时之间,默然无语。
白素在这时,忽然打了一下“忽哨”,清脆而又瞭亮,宛若鹤鸣。
我们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在传音枭枭间,红影闪动,两条人影已翩然而入。
这两人来势快绝,竟叫人看不清她们是穿窗而入,还是从门中走进来的。行动如此似电如光,当然就是良辰美景了。
两人一现身,戈壁沙漠登时手足无措,不但团团乱转,坐立不安,而且口中还语无伦次,喃喃作声。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吩咐客人忙乱了半晌,发现根本没有人理会他们,这才静了下来,痴痴呆呆地望定了良辰美景,形同白痴。五、成功了
良辰美景则一进来就向我道:“可以当那个你不喜欢的人不存在他不过问你的一切行动,你也别当有这个人。和我们发生联系的,只是所长。”
对一个独裁者来说,这样的条件,可以说是宽容已极的了。
但是这个独裁者,却有著极其狡猾的行为记录,而且在不遵守承诺时,面不改容,所以,即使是他亲口承诺,我也不会相信,反倒使人感到,越是条件好,就越是有阴谋在。
所以,我仍是沉吟不语。
在一旁的戈壁沙漠忍不住了,大声道:“卫君暂时不想去,我们先去看一看!”
良辰美景进来之后,连正眼也没向戈壁沙漠望一眼。直到此际,才算向他们斜睨了一下,冷冷地道:“两位去有甚么用?”
这一问,问得戈壁沙漠张口结舌,脸红耳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和温宝裕大为不平,我首先道:“戈壁沙漠,赫赫有名,有‘天工大王’之称,世上没有甚么机关能难得倒他们。那研究所自称守卫严密,在他们的眼中,可能不值一笑!”
(戈壁沙漠其实还不是“天工大王”,但为了替他们吹嘘,也就不妨略作夸大。事实上,他们和“天工大王”的距离,也差不多了。)
温宝裕应声道:“戈壁沙漠在工业界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若有人自己见识少,不知道,不妨去问问别人,就可长些见识!”
戈壁沙漠对于我们的称颂,感激莫名,但又怕温宝裕的话,得罪了良辰美景,忙道:“别那么说,我们有甚么名,只是小有研究而已。”
良辰美景听了我和小宝的话,这才正眼向戈壁沙漠望去,一看到他们两人那种诚惶诚恐的模样。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个小美人巧笑倩兮,两个大男人更成了傻瓜,结结巴巴,想说甚么,可是语不成句,只是发出了连串没有意义的声响而已。
凭女性的敏感,良辰美景自然也觉察到了戈壁沙漠的态度有异,她们收敛起笑容,正色道:“不是说两位去了没有用,只是人家死脑筋,只相信卫斯理才能解决问题,我们没有办法!”
我冷冷地道:“真不错,是死脑筋!”
良辰美景道:“可不是,卫斯理也和以前不一样了。早十来年,有这样的事,必自动请缨,唯恐不及,哪会像如今这样,三催四请,兀自推三阻四!”
她们说的时候,一副充满了挑战的神态。我双臂抱在胸前,伸态悠然:“要是我叫你们这两个小丫头几句话,就激得一口答应,那才真是卫斯理大不如前呢!我看这样先叫戈壁沙漠去看一看,待他们确定了那个研究所,在保安上确然没有问题了,再作道理。”
戈壁沙漠一听得我那么说,神情之感激,非笔墨所能形容。我的提议,很有理由,因为这个爆炸之所以神秘,全是在保安严密绝无漏洞的前提之下才能成立。如果保安有问题,那就毫无神秘性可言当然是有人混了进去,制造爆炸了。
戈壁沙漠是这一方面的顶尖专家,经过他们验证,才能确定这个前提,是否能够成立。
良辰美景毕竟是聪明人,立刻明白了这个道理,她们一起点了点头。
戈壁沙漠手舞足蹈,又发出了一连串没有意思的声音,我伸手在他们的头上,各自重重打了一下,打得他们直瞪眼,我喝道:“别用只有你们才懂的语言说话。”
这“当头掌喝”之下,两人总算恢复了常态,一起向良辰美景鞠躬:“请两位多多指教!”
白素向小宝作了一个手势,又轻轻碰了我一下,我会意,这是我们撤退的时候了。
我一面向外走一面仍在嘱咐:“你们两人可别分了神,检查要详细,任何一个细节都不可以放过,要给我详细的报告爆炸是否真正神秘,全看你们的报告了。”
戈壁沙漠大声答应,看来他们已从极度的慌乱之中恢复过来,语气也正常了,正在向良辰美景道:“我们有特别设计的仪器,可以检查警卫系统有否失误。”
良辰美景也改变了态度:“那太好了,请两位这就启程。”
我、白素和温宝裕三人,走了出来,白素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温宝裕嘟嚷道:“这两个家伙,自讨苦吃!”
看到我和白素没有甚么反应,他又道:“那两个女子,简直不能算是……”
他一时之间,想不出甚么形容词来形容良辰美景,我闷哼一声:“背后莫说人坏话。”
白素则道:“这种事,苦乐自知,外人休得妄议!”
温宝裕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回到家里,白素一直不出声,我们之间,早已到了根本不必讲话的地步,我先道:“待戈壁沙漠的研究报告出来,若守卫方面真的一无破绽,那么,我一定出马,去调查爆炸为何发生。”
白素皱著眉:“你要查的,不是爆炸如何发生,而是如何多出了一只手来。”
我纠正她的话:“应该说,是如何多出了一个人来!”
我的纠正,自然说得通,因为一只手,不会单独存在,它必然曾属于一个人。
白素摇头:“如果照你的逻辑,那也不能肯定是‘一个人’,可能是一个以上的人,因为爆炸把一切都炸成粉碎了!”
我叹了一声:“你的说法,引起我思路上的紊乱。我认为只要找出发生爆炸的原因,就能解决整件事。你却把事情扩大到了有一个或更多的人混进了研究室,甚至,还暗示那一只断手,有可能单独存在。”
白素并没有立即回答我的话,过了片刻,她才道:“还记得多年之前,你记述的那个‘支离人’的故事吗?”
我感叹:“像是上一个世纪的事了!”
白素也吸了一口气,然后道:“有没有甚么启示?”
我道:“我也想过,但是,他们说保安严密得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那么,即使是一只手,也不应该进得了研究室。”
白素道:“良辰美景作了一些假设,你想不想听听她们的意见?”
我点了点头,白素道:“她们的第一个看法是:再严密的防卫系统,也有漏洞!”
我鼓了几下掌:“说得好!我同意这个看法,相信戈壁沙漠可以找出漏洞来。”
白素道:“如果漏洞出现在设备方面,他们自然找得出,但如果漏洞出在人事方面,他们就无能为力了。”
确然,保安系统要由人来操作,如果人有问题,戈壁沙漠自然无能为力!
白素又道:“所以,保安问题,反倒并不是关键,关键在于:何以在那么猛烈的爆炸之后,会有一只手剩了下来?”
我道:“总会有点东西剩下来的!”
白素道:“连合金钢都扭曲变形,高温溶化了所有玻璃的情形下,一双人手完整地剩下来的机会是多少?爆炸是在一个密封的空间发生,并没有‘死角’的存在。”
我迟疑了一下:“你的意见良辰美景的意见,又是甚么?”
白素道:“这个五十九号研究室的研究课题,是改善人体对恶劣环境的适应能力”
我打断了她的话头:“你说得太文雅了,简而言之,是想制造超人!”
白素应声道:“是!”
听了她的回答,我心中陡然为之一动,立刻向她望去,目光接触,我不禁大是骇然,伸手指著她,竟至于说不出话来。
白素握住了我的手,我们两人同时吸了一口气,又半晌不语。
结果,还是她先打破沉默:“你认为我的想法,不是事实?”
我缓缓地摇了摇头,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在一了解到白素的想法之后,被她的念头吓著了,因为她的想法,确实太骇人了。
白素的意思是,那五十九号研究室在研究如何产生超人,而他们的研究成功了至少,他们成功了一部分,产生了在如此强烈的爆炸之中,连径寸的不锈钢也受到损坏的破坏力量之中,还能保持完整的一只手。
在这样的破坏力量之下,一只人手竟能保持完整,这说明这只手的抗破坏力,比合金钢更强,不论是刀砍斧凿,枪炮轰击,烈火焚烧,王水侵蚀,都不能损害它丝毫。
若是伸而广之,整个人的身体,都具有和那只手一样的抗破坏力,那么,这个人就名副其实的是“金刚不坏之身”,几乎没有任何力量可以使他受丝毫损伤,这样的一个人,自然可以当“超人”之称而无愧了。
这样的推测结论,不是太骇人了么?
我一字一顿:“你认为他们已经成功了,产生了具有超特抵抗破坏力的人体?”
白素道:“这次,轮到你说得太文雅了是的,他们已制造出了超人!”
我急急挥手:“不,不。”
白素道:“然则,何以解释那只手在如此猛烈的爆炸之中,仍保持完整?”
我道:“那也只能说,他们造出了一只手。”
白素道:“如果可以造出一只手,也就可以造出整个人来!”
白素的说法,在理论上当然可以成立,但是我却仍然无法接受,我道:“关于这只手,报告上并没有提及它万邪不侵,只说是一只普通的人手。”
白素道:“或许,它只能经历一次巨大破坏力量的冲击,之后就变得平凡自然界有很多这样的例子,例如磁铁在受到猛烈的撞击之后,磁性就会消失。”
我仍然摇头:“这样的假设,太牵强了,我宁愿相信是爆炸有一个死角,所以这只手能保持完整。”
白素叹了一声:“这证明你对爆炸所知不多”
我立时道:“物质发生变化的速度不断增加,并在极短时间内放出大量能量的现象,谓之‘爆炸’。”
白素一扬眉:“当爆炸在密封的空间之中发生,会有甚么效应?”
我吞了一口口水,没有再说下去爆炸在密封的空间之中发生,爆炸的能量,会有如同声波产生“回声”一样的效应。在这种效应之下,爆炸所产生的能量,经久不灭,破坏力量增加,其增加的幅度,和密封空间的密封温度成正比。
在这种情形下(事实上,我们早已设想过这种情形),当然不可能有一只完整的手保存下来。
我想了一想,才道:“照你的设想,我认为他们一定仍是隐瞒了一些事实。”
这一次,白素并没有反对我的意见,她道:“是啊,这才需要去弄个明白。”
我也答应得爽快当然是由于白素的假设,实在太惊人了,我非要去弄清楚不可:“好,一等戈壁沙漠回来,不论结果如何,我都出动!”
白素点了点头,我又补充了一句:“兹事体大啊!”
白素也深有同感这种具有超抗破坏能力的人体,若是在研究室中生产成功,对整个人类的影响之大,可想而知。
这自然可以有极好的影响,但若是掌握在别有用心的少数人手中,也可以变成可怕之极的坏影响。
不幸的是,那个独裁者,不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不是一个会对人类有利的人。从人的“二分法”来说,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人。
一想到这一点,我毕竟为那五十九号研究室,也在爆炸之中彻底被毁灭面庆幸。
我的思绪,很是紊乱,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白素的假设,给了我极大的启示,真相究竟如何,我决定要弄一个水落石出。
在戈壁沙漠的报告未到之前,我也有事可做,那就是,搜集有关那只手的详细资料。
我向白素提出了这一点,白素道:“好,立即要良辰美景把资料送来。”
我进一步道:“要他们把那只手送来更好。”
自素扬眉:“若他们有心隐瞒,会给你一只别的手。不然,资料也足够了。”
我听从了白素的意见,等到一大批资料送到,已是离见到良辰美景的第四天了,附带交来的,还有戈壁沙漠的初步报告:“我们正在尽力发掘保安上的破绽,但迄今未有找到。”
我早已联络好了几个人体学的专家,其中有两个,是著名的法医,两人都有凭一根骨头,就拼描出一个人的外形的本领。他们都曾说过:不必一只手,有一只手指,就够了。
他们这种本领,并不是甚么秘传,尤其是如今电脑的功用大增,借助电脑来达到这一目的,更是容易不过。
事实上,在送来的资料之中,研究所方面,也早已作了这一项工作根据那只手而还原成的人,看来甚高身材,样子普通。
由于只是手掌,所以脸容未能十分确定云云。
我把事先约定的几个专家,召集在陈长青的大屋中相聚温宝裕把蓝丝也请了来,只不过她未能及时出现。温宝裕的理由是:全世界的人体学家加起来对人体的知识,也不及一个降头师,蓝丝是降头师之王,她的人体知识,绝对有用。
温宝裕的这种说法,我并不反对,只是蓝丝还没有来,我们一面闲谈,一面等她。
这时,由于蓝丝还没有出现,显得神情焦急的,有两个人。
其中之一,自然是温宝裕,他和蓝丝两位一体,感情极深,蓝丝过了约定的时间,还没有出现,他自然不免心中焦急,形于辞色。
至于另外一个人,为甚么也曾在形色之间,大是焦急,我就莫名其妙了。
说起这“另外一个人”,若不是他这时有异常的表现,我根本连提都不想提他,因为这个人,实在太讨厌古怪了。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第一次见到他时,带了良辰美景的录音带,身怀原振侠医生的介绍信,那个“沉默寡言”之人。
他怎么又来了呢?对了,有关那“第五只手”的资料,就是他送来的。
我不知道他在研究所中担任甚么角色,但他必然是所长的亲信,或者,是那独裁者的亲信,不然,不会两次都派他来。
他来了之后,照样一言不发,只是交出了资料,可是却又不离去,赶也不走,请他自便,他只是摇头,反应古怪之至。
所以,我在初步看那些资料时,他一直在我的住处这个人,非但沉默寡言,而且耐性极好,可以坐著,一动不动。
期间,红绫由神鹰开道,大呼小叫的冲了进来,声势之猛烈,何异千军万马。可是,这个人仍然端坐在椅子上,只是冷冷地望著,不但不出声,连眼神之中,也没有半丝好奇之色。
至于他脸上的肌肉,更是纹丝不动。
红绫见了他,陡然一怔,站定了身子。和他对望,望了半晌,见他一动不动,就渐渐走近,更是好奇,问道:“你是谁?”
她的问题,当然得不到回答,我这时正在楼上,一听到红绫的问话,就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所以我就大声道:“红绫,这位客人不爱讲话,由得他去。”
红绫大奇:“爸,他是真人?”
我不知那人的深浅,只想到其人的行为如此,又有原振侠医生的荐言,应该是非常人物,所以大声喝:“孩子不得无礼!”
我一面呼喝,一面俯身向下看去,只见红绫伸手在那人的面前,摇来摇去,满脸滑稽之色。那人却连眼也不眨一下,就像甚么事都没有发生,眼前根本没有红绫这个人。
红绫后退了一步,抬头向上:“爸,这个人是个甚么人?”
我知道红绫这一问的意思,是问这个人是不是“气体人”还是甚么的。我道:“不知道。”
红绫退了一步,仍是目不转晴地打量那人。这时,温宝裕也一阵风似地进了来。
温宝裕是为了告诉我,他邀请了蓝丝而来的。他一进来,看到了那人,就“嘿”地一声:“又是你。”
那人也不出声,红绫忙问:“小宝,这是甚么人?”
温宝裕的回答,和我一样:“不知道。”
由于我已把白素的大胆假设告诉了他,所以他才决定请蓝丝的,他叫道:“蓝丝快来了,我想她有本事从一只断手判断出那手的主人来。”
红绫一听,先喜得拍起手来:“可曾请她替我带点酒来?”
苗疆的酒,香洌无比,红绫甚么都不想,就想到了酒。
这时,我也正走下楼来,在楼梯口,我呆了一呆,我看到那个人陡然站了起来,望著温宝裕,欲语又止,神情很是焦切。
然而,温宝裕却并无所觉,向我望来,大声问:“你以为如何?”
我随口应道:“自然,她是降头师,对人体有独特的了解,也应听她的意见。”
这时,那人的嘴角,发出了一阵怪异的声响,引得温宝裕向他望去,讶道:“你有话要对我说?”
一问之下,只见那人脸上肌肉一阵抽搐,五官齐动,厥状极怪,看起来,他像是要开金口说话了。六、救命
我也就没有再说甚么当时,我确然只是随口说的。可是,等来到了陈长青的大屋之后。蓝丝逾时未到,温宝裕著急,那人也大有焦急的神色,这就令人起疑了。
我装著不经意地接近他,他也没有在意,只是搓著手,我突然在他身边道:“你在等蓝丝?”
我这句话,声音并不大,但是我已预期他会有反应。可是却也未曾料到,他的反应,居然如此强烈!
他如同突然之间触了电一样,整个人直跳了起来,同时,也发出了一下难听之极的声音这一下声音,竟不像是从他口中发出来,而像是从他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之中呼啸而出一般,连我也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这一来,所有人的视线,自然而然,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只见他双手乱摇,身子弹跳著,样子可怕之极。我从来也未曾见过一个人,慌乱惊恐,到了这一地步的。
温宝裕最先问:“朋友,你怎么了?”
那人陡然之间,又发出了一声怪叫,身子弹起,向门外激射而出。
他的动作快捷无比,当他弹起来时,我已料到他要离去,所以我也有了行动,身影闪动,想把他拦下来,但还是慢了一步,一阵劲风,在我身边掠过,那人已经闯了出去。
也许由于他要闪避我的拦截,所以身子侧了一例,以致在向门外掠出去时,撞中了半掩著的门,“哗啦”一声巨响,竟将那一扇木门,撞得四分五裂,而他连停一停都没有,一溜烟一般,闪了一闪,便看不见了。
这一切,都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发生,看得人目定口呆,足足过了两分钟之久,才有人发出了惊呼声。当场就有两个专家告退,理由同样:“对不起,我们对于人体所知太少了,不足以提供任何帮助。”
其他的人,也望著被撞碎了的门发呆包括我在内。因为陈长青的巨宅,建筑材料,考究之极,门户全用上佳的木材制造,坚硬扎实,就算加以斧砍刀斩,也难以在一时之间,加以破坏。可是那人的血肉之躯,猛力一撞,竟然将之撞碎,这实是惊人之至。
自然,我知道,若是一个人在中国传统武术上,有极高的造诣,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问题是,这人我见过多时,却一点也看不出他是武学高手来,其深藏不露的程度,也足以令人吃惊了。
这时,温宝裕叫了起来,指著我:“天,你对他说了些甚么?”
我吸了一口气,先向他使了一个眼色,表示此际不宜讨论这个问题。温宝裕的神情,充满了疑惑,但也没有再问下去。
此际,我在心中,也问了自己千百遍:这个人何以对蓝丝如此敏感?
这个问题自然没有答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便是,这个人和蓝丝之间,必然有异常的轇轕,不然,不会有那样异常的反应。
这时,走的走,告辞的告辞,除了我和温宝裕之外,还有三个人留著,他们都显得有点不耐烦,一致催促:“卫斯理,有甚么事,快揭盅吧。”
我望向温宝裕,只见他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我就道:“好,请各位来,是想借助各位的专业知识”
接著,我就把在猛烈的爆炸之中,有一只手保持完整的情形,说了一遍。
我并没有说爆炸是在甚么地方发生,也没有提到剩下来的那只手,是“第五只手”。
等我说完,那三位专家都有被戏弄了的神情,互相交换著眼色,一个道:“你对我们说这个有甚么用意?这种情形太普通了!”
我道:“爆炸极其猛烈,连铜铁都为之损毁。”
三人齐声道:“抱歉,我们并非爆炸专家。”
我道:“我只是想知道,何以人体能在这样的情形下保持完整?”
一个道:“你在开玩笑,只剩下一只手,怎能称之为保持完整?”
我知道刚才的说法有语病,忙道:“我的意思是,何以那一只手可以保持完整?”
三个人一起笑了起来,像是我的问题太幼稚了,他们的态度,令我感到十分失望。
其中一个和我较熟的,笑著问道:“你古怪的想法多,照你的看法,何以会有这样的情形呢?”
我本来想把我和白素的设想,告诉他们的,可是一转念之间,想到这些人一点想像力也没有,告诉了他们,只有招来嘲笑,所以我摊开双手,道:“我就是不知道,才向各位请教的。”
那三人“呵呵”笑著,显然一点兴趣也没有,不久也告辞了。
我和温宝裕独对,温宝裕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叫人看了心烦。我大声道:“小宝,蓝丝是降头女神,她受诸神呵护,不会有甚么事的,你别再团团乱转了。”
温宝裕叹了一声:“不知怎地,我总觉有点心神不宁,不是好兆头。”
我“呸”了一声:“去你的。”
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我道:“刚才那个怪人,对蓝丝的名字,好像有异常的反应。”
我把经过的情形说了一遍,温宝裕“啊”地一声,更焦急了:“会不曾蓝丝迟到,正和这人有关?”
我斥道:“你胡说甚么,蓝丝怎知有这个人在。”
温宝裕道:“你别忘了,她是降头师,或许有先见之明。”
我对蓝丝大具信心:“你放心,不管如何,只有别人倒霉,不会有她吃亏的。”
温宝裕深深吸了一口气本来,我以为他和蓝丝之间,通过了降头术,可以做到心灵相通甚么的,现在看来,显然未到此一境界。
我见没有甚么结果,不能再这样等下去,就道:“我也走了,蓝丝一来,你带她来见我。”
温宝裕心不在焉地答应著,我离开了巨宅,他也没有送出来。我上了自己的车子,才一坐下,就觉得不对劲好久未曾有过这种感觉了,但是感觉还在,我发觉有人藏在我的事中。
我立时闷哼了一声:“报上名来。”
车子后座传来了一下呻吟声,我倏然转头,看到一个人,双手抱头,蜷缩在车厢后座上。
这人就是那个“怪人”,不久之前,才发出可怕的嘶叫声,夺门而出的那个。真想不到他会躲进了我的车子之中要私自进入我的车子,并不是容易的事,因为我的车子有许多装置是为安全而设的,其中有些更是戈壁沙漠的精心杰作。这人居然能“如人无人之境”,也就足以令人刮目相看了。
不过,如今这位仁兄的情形,却不像是甚么奇才异能之人,只因为他不但身子缩成了一团,而且看得出,他正在微微发抖,一个人若不是心中有十二分的恐惧,不会有这样的情状。
我沉声问:“你怎么啦?”
连问了三遍,才见他一面发著抖,一面抬起头来。
他抬起头来之后,并不用语言回答我的问题,却向我一阵挤眉弄眼又努嘴。
如果我和他稔熟,当然可以知道他这些表情是甚么意思,可是我和他根本不熟,自然也就不知道他在闹些甚么玄虚。
我耐心地道:“有话请说。”
可是,这个人真怪得可以,他是真的“沉默寡言”,看他这时的情形,分明像是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可是他还是努力想以表情来替代语言。
我看他几乎把脸上的肌肉全部扭曲了,样子既滑稽又可怜,我忽不住大喝一声:“你再不开口说话,没有人帮得了你!”
一喝之下,那人才张大了口,自他的口中,吐出了两个字来。
他可能是许久未曾开口说话了,所以发出的声音,生硬无比,不过总算可以听得出,他说的两个字是:救命!
以他的情形来看,他叫出这两个字,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我又问:“谁要害你?你遭到了甚么危险?”
奇)那人现出害怕之极的神情,只见他身子发抖,摇著头,虽然张大了口,却只有如同蛙鸣也似的“咯咯”声,并没有话句吐出。
书)我看出,他这时不说话,绝不是因为“沉默寡言”,而是由于过度的恐惧。
网)我叹了一声:“你既然是原振侠的朋友,又躲进了我的车中,我保证你的安全。你先镇定一下,等回到了我家再说,可好?”
那人连连点头,神情似是骇然之至。
我发动车子,向前驶去,一路上,好几次想问他,极度的恐惧,是不是因蓝丝而来。但生怕他忽然发疯,妨碍驾车,所以忍住了没开口,只是随便找了一些话来说。
他对我的话,也没有反应,只是一直在发出“格格”声,那是由于恐惧而在他身子各部分自然而然所发出来的声响。
到了家,红绫和白素都不在。我打开车门,他却不肯下车,伸手向屋门指了一指,意思是要我先打开了屋子的门再说我明白他的意思,是怕下车后还没有进屋,就发生危险。
若不是看他真的害怕成那样子,我真想一把把他泄出来。可是别看他吓得缩成了一团,门一打开之后,发生的事,大大出于意料之外。
我才一打开门,便有一股劲风掠过,眼前一花,人影闪动,那人已自车中,如一支箭一样,直射进屋,行动之快,就算是良辰美景,只怕也要自叹勿如。
由此可知这家伙实在不是普通人,也正由于此,情形更令人起疑。
我跟著进了屋,却不见那个人,正诧异间,屋门已被用力关上,原来他一进屋,就躲到了门背后,等我进来了,才用力关上了门。
从他这种行动来看,他并不是没有应付危急情形的经验。但令人疑惑的是,他真以为自己身处危险之中,可是我却一点地看不出来。
门关上之后,他背贴著墙站著,仍然一脸惊恐。我向他一摊手:“好了,到家了,你有甚么危险?”
那人眼珠溜动,四面看看,总算又开口说了两个字。我听了之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因为他说的还是那两个字:救命!
我伸出了双手:“我该怎么救你?”
他又抽搐著脸部的肌肉,可是半晌出不了声,我盯著他,等他说话。
过了好一会,他才道:“救……我……”
我真想兜心口狠狠踢他一脚,我的厌恶之心,一定已在脸上反应了出来,他身子缩了一下,样子可怜。
我闷哼一声:“谁要害你?”
那人嘴唇颤动,居然又发出了三四个音节来,可是我却听不明白。听起来,他像是在说一个人的名字。
我大声喝问:“你在说谁?是说蓝丝?”
我在“是说”和“蓝丝”之间,略顿了一顿,目的是要他听清楚我的话,因为我看出他的神智,不是很清醒。
此言一出,他发出了一下近乎绝望的呻吟声,身子软瘫下来,变得坐倒在地,双手抱住了头,不住地发抖。
这一来,其人害怕的是蓝丝,可以说是再无疑问之事了!我盯著他,再问:“你为甚么怕她?”
我不问蓝丝为甚么要害他,而问他为甚么要怕蓝丝,是我相信,蓝丝必然不会无缘无故的去害一个人。而且,这时,我也料到了一些眉目。
我料到,这人和蓝丝之间,若有轇轕,必然和降头术有关。
也只有降头术中,会出现比死亡更可怕的情形,才会令人害怕成那样子。
那人仍不回答,身子却抖得更甚。
我问了几遍,不得要领,只好道:“你甚么也不说,只怕我也救不了你!”
那人一听,又发出了一声怪叫,竟然向前一扑,双手抱住了我的小腿,又哑著嗓子叫:“救命!救命!”
这一次,我当真忍无可忍了,抬脚向他便踢,同时喝斥:“似你这般模样,神仙也救他不得!”
那人仰起了头,声音发颤:“神仙救我不得,你能,卫先生,你能!”
他居然连说了几句,本来我一听之下,想说:“好!你且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我救你!”
可是一转念间,我想到如果事情和降头术有关,只怕其中的恩怨,不是我这个外人所能了解,别胡乱答应,叫蓝丝为难。
所以我改口道:“那你也先得让我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再说。”
我一面说,一面用力抖动小腿,把那人的环抱,抖了开去,并且提著他站了起来。
那人连连喘气,我等他开口,谁知他一开口,竟然道:“若原振侠在,他不会问我缘由!”
我冷笑:“可惜他现在不在不过你可以去找他打救他,我给你的提示是:他在宇宙之中,但没有确切地点。”
那人舔著嘴唇,过了一会,仍不出声,我冷笑:“现在你不说,等蓝丝一到,你再说可就迟了!”
那人大叫一声,声如狼嗥,接著道:“我偷了天头派的一样东西。”
我呆了一呆:“天头派是甚么?”
那人道:“蓝……所属的降头术,属于天头派。”
我深吸了一口气,这事可以说是奇特无比。
我和蓝丝,再熟也没有,可是我也只知道她是降头师,并不知道她是甚么派。当然我知道降头师分成许多派,在派与派之间,常有激烈的斗争,很是残酷,绝不容情,都是你死我活的拼斗,而且动用的方法之奇,也是千奇百怪,无奇不有,有的极其血腥可怖。
在斗争之中,胜败系于一线,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绝非“切磋技艺”那么简单。这人声称偷了天头派的一件东西,看来这件东西关系重大,足以影响天头派的存亡,那谁能救得了他?
一时之间,我只觉得此事,我万万不宜Сhā手,一定要等到蓝丝来了再说。
目前可以做的,是拖时间,并且尽量多了解一些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勉力镇定,故作轻松:“你偷了他们甚么东西?”
那人并不出声,我本来就没有期望他一下子就有回答,所以又问了一次。
谁知道大出意料之外,我问了第二次之后,那人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大祸临头,习性也起了改变,竟然不再“沉默寡言”,而是一开口,就说了一大串话。
他的话说得又急又快,像是联珠炮一般:“你别问我偷了甚么东西,根本说了你也不懂,你只要救我一命,我就感恩不尽。原振侠人虽然不在,可你总得看在他的分上,救我一救。你只消把我藏起来,不让蓝丝找到我,这就行了。要是让他找到了我,我一定会被她碎尸万段!”
这一番话,说得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我道:“蓝丝现在连影儿也没有,你就害怕成那样。何必要我藏起你来,你只要躲到那个研究所去,谁能奈何得了你。”
这人曾两番替研究所所长办事,我估计他是所长的亲信,所以才有此一提议,当然,多少也有点调侃他的成分在内。
他一听之下,发出了一下恼恨之至的声音厉声说话,不像有要命的事需要求人,看来,他是急疯了心,他道:“我要是能躲,有地方躲,还会来求你吗?我连多说半句话都不愿意,你以为我喜欢开口求人?”
我一方面惊讶于他的这种态度,一方面也生气,就冷冷地道:“我没有要你求我,根本不关我的事!”
那人忽然笑了起来,他的笑声,难听之至,并且脸上也是一脸哭容,他所说的话,更是匪夷所思之极。他道:“你说错了,关你的事,大大关你的事!”
我怒道:“关我屁事!”
这时,那人的神情,倒已镇定了许多,居然好整以暇,四面上下的张望了一下,问了一句全然不相干的话:“卫先生,看得出你在这屋子中住了很久了,也住得很舒服,是不是?”
这话的潜台词,听得出大有恐吓之意,我冷笑一声:“你真正想说甚么?”
那人苦笑一下:“我想说的是,天头派的蓝丝,要是把我碎尸,我的半边头掉在楼梯脚下,另外半边到了楼上,一只手落在墙角,半挂肠子挂到了水晶灯上,这总不会令你感到愉快吧!”
我望著这个人,一时之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天下间竟然有这样的无赖,我一辈子见的各种各样的人,真还不算多!
就在这时,白素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不会有这种情形发生我的意思是,你的破碎之身,会散落在任何地方,但必然离我们的屋子很远!”
我转过头去,看到白素神态悠然,站在门口。
那人也疾转过身去,陡然发出了一下怪叫。
接下来发生的事,简直怪异莫名,在我一生的经历之中,堪称三大最奇的事之一。
只见那人身影一闪,忽然到了壁炉之前,只听得一阵“铮铮”声,我和白素都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及至定下神来,才看到那人背对著我们,站著不动直到此际,我们仍然不知发生了何事,却又听得那人一声怪笑,我和白素到他身前一看,也不禁傻了眼。
我们的屋子很旧,壁炉也是旧式的,有一个厚重的铁闸,砌入砖墙之中,成为屋子结构的一部分,连著一根柱子我之所以详|奇|细描写这种|书|情形,是因为我们看到,那人用一根黑黝黝的铁链,锁住了自己的双手,再把自己锁定在那个铁闸的铁支之上。
他的这种行为,自然是针对刚才白素那几句话而来的,这种行为,可以说其蠢无比,无赖之至。
然而,他脸上却是一副自得之色,像是这一来,我们就拿他无可奈何了!
我一看之下,先笑了起来,向白素道:“看来这位朋友,把我们家当马戏团了。”
白素却皱著眉她见识非凡,在我之上:“这位朋友要来锁住他自己的链子,是特种金属,若要切断,得大费周章。”
那人闷哼一声,纠正道:“根本切不断。”
我一生中遇到过的怪事不少,但是怪到了如此滑稽的程度,却以此为首,我不怒反笑:“你这样做,是甚么意思?”
那人却振振有词:“我把自己固定在这里,你不救我,我死在这屋子,你的屋子就脏了!”
我望向白素,对于这样的无赖,我一时之间,竟拿不出办法来。
白素摇头道:“你这样做,我们无法帮你了蓝丝来了,如何将你藏起来?”
那人倒是对答如流:“我早知躲是一定躲不过去的,不如硬来,你们若一定不准她下手,她也不会弄脏你们的屋子。”
白素不怒反笑:“你就一辈子锁在这里不成?”七、高手之当
此际的行径,可以说是无赖至于极点了。可是白素一问,他却又现出很是悲壮神圣的神情来,缓缓地道:“锁一辈子就锁一辈子想那普罗米修斯偷了火种给人类,还不是给天神在山顶锁了一辈子!”
我和白素听得那人这样说,实在没有法子不傻了眼他引用的是希腊神话中的故事,他自比偷了火种给人的大神,这世上只怕再也找不出比这个更不伦不类的比拟来了。
我对付甚么样的人,都有办法,唯独对付这种彻头彻尾的无赖,束手无策。
白素却道:“很好,普罗米修斯在山顶,还被罚每天有鹰来琢食他的身子,正好。我们这里也有一头鹰,而且并不茹蔬!”
白素的话,虽属笑话,但由于接下来发生的事,配合得好,所以也大有意外的效果。
她的话才一说完,门开处,神鹰在前,红绫在后,一起进来。
红绫一看到那人被锁在壁炉架上,大是奇怪,白素已极快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红绫听了,“哈哈”大笑,伸出手来,在那人的脸颊上,轻轻拍打了两下,把那人当成小孩子一样。
我心知那人的行为虽然无赖,但是他必然是大有来历之人,红绫的行为,可能会激怒他。但是继而一想,对付无赖,手段不能太正规,所以我并未阻止红绫。
在红绫拍打那人脸颊,发出“拍拍”声之际,那人已气得双眼直翻。
红绫一面拍打,一面道:“小朋友,想那普罗米修斯每日叫鹰啄吃了身子,到晚上又会长出肉来,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她说著,也不等那人回答,一抬手,口中发出了一阵怪声,那鹰已飞扑过来,一下子停到了那人的头上。
这一来,眼前的情景,就变得怪异莫名。
被一只鹰停在头顶上,自然不会是舒服的事,何况那鹰还有可能啄吃他的肉。所以那人竭力想要摆脱,但见他的双手又被那条链子锁著,所以他只好拼命摆动他的上身和头部。
这一来,停在他头顶的那鹰,不但要时时展开双翅,平衡身子,而且还要双爪紧紧抓住了那人的头发,令得那人更不好受。
在这种情形下,那人还勉力向上翻著眼,想看清那鹰的动作。那鹰也俯首向下,“鹰视眈眈”,鹰啄几乎就要碰到了那人的鼻尖。
这种奇异的景象,持续了好一会,红绫还在一旁煽风点火,不住地问:“先啄你的哪一部分?啄了你的眼珠子长得快,还是啄了你的鼻子长出来快?”
那人无法摆脱鹰,又被红绫连连追问,怒得满脸通红,怪吼连连。我深知“士可杀不可辱”的道理,那人的行为虽然可恶,但他也给折辱得够了,再不适可而止,只怕会结下不解的冤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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