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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离于爱 作者:雨人103

引子

某一天,余仁在梦中,和佛有一场论道。争论的焦点是一句偈语,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余仁说,弟子有一事不明,望佛主指点迷津。

佛笑曰,诸根寂静,心灯始明。既是迷津,又如何指点?

余仁说,小乘自度,大乘度人。不能度人,大乘何用?不如一把火烧了那庙,毁了那书。

佛主曰,只度有缘人。

余仁说,众生平等,何谓有缘?您说过,您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要去地狱超度感化­奸­戾顽凶之徒,魑魅魍魉之辈,难道您与他们有缘,与我无缘?

佛笑曰,你再看看地狱,那里还有什么?

余仁说,什么也没有。

佛痛心疾首,完了,完了,魑魅魍魉都跑了!我好不容易才捉到他们。

余仁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我明白了,刚才看到的地狱,那是我心里的妄念。

佛曰,善哉,善哉。你心里还有妄念吗?

余仁说,没有。

佛曰, 在你心里的,还有什么?

余仁说,一段情缘,我也许该放下。

佛曰, 不放下如何?

余仁说,花开时歌舞漫天,花谢时月影凌乱。

佛曰, 放下又如何?

余仁说,从空中来,到空中去。

佛曰, 空既非空,非空既空。施主是红尘中人,尘缘未了,如何妄自言空?

余仁说,心动既乖,开口便错。佛主乃释门中人,四大皆空,如何妄言非空?

佛曰, 不入世怎能出世?

余仁说,您为了出世,放弃王位和人民,离开娇妻弱子,又为何入世?

佛曰, 为寻求百苦根源与解脱之道,得阿褥多罗三藐三菩提。

余仁说,你得到了,你成了佛。

佛笑曰,诸相非相,皆为虚空。佛与菩提,并非实有。无净无垢,­色­既是空。

余仁说,无嗔无妄,空又是­色­,我便是佛,佛便是我。

佛叹曰,也对,毕竟万物皆有佛­性­。

余仁说,无你无我,你便是我,那我就入世当一回悉达多王子,娶了你的前妻。

佛怒曰,不行,那是我的!

余仁说,凭什么你又当王子又当佛,又有娇妻又有众信徒,好事让你一个人占尽了?

佛曰, 我修了500回菩萨道,才修炼成了佛。

余仁说,我等了庄梦蝶亿万年,从宇宙诞生那一天就等起,才修炼成­肉­体凡身。

佛曰, 佛魔殊途,机缘不同,各有造化。

余仁说,哪来的魔?谁又是佛?心有牵挂,佛便是魔;放下屠刀,从此向善,魔亦是佛。

佛叹曰,施主慧根非浅,就当我的弟子吧。将来造化,或许不在四大菩萨之下。

余仁说,不去,我只要庄梦蝶。不满足我,我就当悉达多!

佛曰, 施主与庄梦蝶,有缘无份。也罢,把你化成一条庄梦蝶今生要走的路,你可愿意?

余仁说,愿意。

佛曰, 她不知道你就在脚下,一直伴随着她,你还愿意?

余仁说,愿意。

佛曰, 你看见她和别人结婚生子,你还愿意。

余仁说,愿意。

佛主显无上法力,戚容满面,缓缓道来,我不是月老,佛也有办不到的事情。去当你的路吧。最后老衲想问,你准备把这条路,叫什么?

余仁说,若离于爱。

爱情从来没有先兆

爱情的开端,源于郭益林打来的一个电话。

当时我躺在床上,心情恶劣。似乎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几个小时以后,我会在H医院遇到娇艳如花的庄梦蝶。以后很长的时间里,我一直在想,如果不是那天我碰巧在家,后来的人生轨迹将会重新书写。

那是一个­阴­郁肃杀的深秋,到处了无生机,我在苦闷寂寥中惶惶度日。

外面的秋雨下了一整夜,仍然在无休无止的下。掀开窗帘,灰蒙蒙的雾霭笼罩着江城,半白半黑的流云在低空徜徉。枯黄的梧桐树叶脉络分明,随风飞舞,落在路面深浅不一浑浊的积水上。对面红墙上的爬山虎,失去了夏日的碧绿葱茏,­干­枯的枝叶在冷风中瑟瑟抖动。­阴­雨紧一阵疏一阵,以不同节拍敲击窗户,溅起一颗颗晶莹的小水珠儿。看来,起床后要加件毛衣了。

我百无聊赖,用遥控器打开电视。天气预报员解说有一股强冷空气南下,我国北方普降大到暴雪。冷空气已经影响到中东部地区,预计未来两天武汉有大风降温,提醒市民关注天气变化。切换到中央5台体育频道,正在转播一场高尔夫球比赛。这是富人的高尚运动,我看不懂,也没有兴趣,老鹰球小鸟球跟咱老百姓没有任何关系。

另一个频道在重播一部台湾连续剧,无非是用台北普通话,大喊大叫,或者无病呻吟发嗲发痴。台词是莎士比亚般的对白,一个男的高大威猛,深情款款地说,“每一天,每一夜,我都在想你。”;“其实,你根本就不懂我的心!”;“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等你,等你回来!”。一帮人的演技极其拙劣,故事情节却又臭又长。我无论如何不可理解,这些远离中国国情和现实生活的男痴女爱,这些东拉西扯的搞笑闹剧,竟然在晚上的黄金时间创造了惊人的收视率。

新闻频道白宫发言人是个女的,演讲却义愤填膺,铿锵有力,充满了阳刚之气。她在强烈谴责伊朗提炼高浓度铀,试图研制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这是美国政府不能接受的。我暗自发笑,陈词滥调说多了,谁听了都累。当年中国政府不许麦克阿瑟的队伍越过38线,没有声嘶力竭的恫吓,只有义正辞严的警告。3个战役下来就打到汉城,让美国鬼子深刻领教了什么是风声鹤唳,什么是丢盔弃甲这些中国成语的含义。一切帝国主义都是纸老虎。

最后有个电视台的马戏表演引起了我的兴趣,据说是俄罗斯一家著名的马戏团访华。但是如何“著名”我不知道,反正以前闻所未闻。台上没有看见老虎跳火圈,狗熊走钢丝,倒是有几个金发碧眼的美女,在两个秋千上荡来荡去,衣着­性­感,身材曼妙皮肤白皙。美女们在秋千上翻滚接力,随着转播镜头由远而近,曲线毕露惹人遐想。我正打算进一步欣赏“异国风情”,电话铃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郭总打来的。

刚“喂”了一声,郭总劈头劈脑地甩过来一句,“你总算是接电话了,知道给你打了多少电话吗?我都准备贴寻人启示了,是给公安局抓进去了?”

我没好气地说:“我到海南玩了几天,双飞。刚下飞机就发现手机不见了,有什么事快说。”

“你到海南是去考察,还是去投资?”郭总口气不无揶揄。

“我­操­,你出门鲜衣怒马,招摇过市。不就是凭着有几个钱吗?美女左搂右抱,愣是把自己弄得一电影明星似的。咱老百姓出去领略祖国大好河山,感受各地不同的民族风情,又招谁惹谁了?”

“嘿嘿,你一定是在宾馆­干­了伤天害理的事,早上醒来发现手机和钱包都不见了。”

我说:“你自己思想堕落,意识极其下流,把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乱套在我身上。”

“好了,你纯洁,你含苞欲放,行了吧?我跟你说啊,”,郭总拨乱反正,总结­性­的归纳:“胸外科的张正平主任,周一已正式上调院办,荣升常务副院长,现在由普外的刘华涛教授兼任胸外主任。据说这件事几个月前就有风吹草动,正式文件下达前更是路人皆知。我就奇了怪了,这么大的人事变动,你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犹如耳边响了一个炸雷,有点没听明白,我问:“你刚才是说,张主任离开胸外科,当副院长去了?”

“现在全世界就你一个人不知道了。”

“完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们在胸外科的药品生意遇到大麻烦了!”我心痛不已,像是一夜之间突然和组织失去了联系的地下党,前面白­色­恐怖,征途漫长。

“该来的躲不过!你尽快去跟刘教授联系上,探探他的口风。记住,没有把握之前不要轻易打出底牌,他要一口拒绝了,再想挽回难度就大了。”郭总立刻跟我打气,大有不破不立,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的豪迈。

我回答:“好,好,我一会儿就去。”

郭总说,那就这样,我等你的消息。

嘟,嘟,嘟,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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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骚­扰电话

其实,我的海南之行,也是有深刻历史原因的。

女友秦月终于无法忍受我的诸多缺点,最后愤然离去。一连好多天,我的心无法找到归属,觉得自己是一个流浪的孤儿。

秦月曾经对我的评价是,思想上不追求上进,行动上没有积极向党组织靠拢。生活懒散,喜欢低级庸俗的东西,喜欢开黄|­色­下流的玩笑。

秦月23岁生日那天晚上我喝高了一点,从酒店回家的路上就一直浅吟低唱,兴奋不已。望着如花的秦月,丝毫没有注意到她心情不佳。过天桥时看见满街灯火璀璨,天上寒星闪烁,一对对打扮入时的恋人依偎着前行,有的在房屋的­阴­影里拥抱接吻。周围既然是浪漫温馨的情调,我决定入乡随俗。拉着秦月的手,用湖南花鼓戏的腔调唱道,秦大姐,我的妻,你把我比作什么人罗呵?

秦月淡淡地说,比作什么人,比作阿Q呗。

我的酒当时醒了一大半,大声抗议道,那你不成了吴妈了!再说,世界上有这么年轻漂亮的吴妈么?

秦月怒斥道,阿Q还知道­精­神胜利法,还知道给女人买东西。从认识你到现在,你跟我买过一次玫瑰花吗?

我说今天没有买花,是我疏忽了。我也承认平时对你的关心不够,我坚决承认错误!可你也别借题发挥啊,这跟­精­神胜利法有什么关系?我又没有说过明明没有花,非要你想象成簇拥着一片花的海洋。

秦月说嘴贫你算头一个,你接着贫呀!我顿时无言。

尤其让秦月不能容忍的是我随手乱扔换下的内衣,脏袜子,还不讲究公共卫生,随地吐痰。经过无数次口谏和数次“兵”谏后,仍然看不出我有浪子回头痛改前非的迹象。最后由一句黄|­色­玩笑引发的积怨,终于厚积薄发,翻江倒海而来。秦月拍案而起,红颜一怒,瞪了我一眼之后转身飘然离去。我强忍住失落和惶恐,追上去笑嘻嘻地说,“怎么说走就走啊,还没有冬雷夏雪,山无棱,天地合呢。呀,你哭啦!”秦月眼波一横,丢下一句话让我寒彻骨髓。她说我算是看透你了。在她明察秋毫的目光里,我深刻地体会到自己灵魂的丑陋和猥琐,如西游记中的白骨,聊斋里的画皮,山海经上的魑魅魍魉,在前女友如炬的注视下无处遁逸。

请到天涯海角来,这里四季春常在。

海南岛上春风暖,好花叫你喜心怀。

三月来了花正红,五月来了花正开,

八月来了花正香,十月来了花不败。

来呀来呀来呀,来呀来呀来呀。

来呀来呀来呀来

偶尔听到这首煽情的歌,我毫不犹豫报名跟团去海南旅游。走的时候内心苍凉,想到过几天就回来了,没有把这事告诉郭益林。

去海南吧,海南是个好地方啊。好花好树,海水碧蓝。有兴致可以在五指山上指点江山,激昂文字,作潇洒豪迈状。没有兴致可以在无人处撒上一泡尿,再刻上××到此一游,嘲弄一番《西游记》里那个自以为到了天地尽头,浑然不知大祸即将临头的猴子。万泉河水一定是清又清的,清冽的河水一定能洗去伤痛和仆仆风尘。万一都不行,还可以长歌当哭,沐猴而冠,权当是石中火,梦中身。天涯海角附近经常有篝火晚会,我将把酒对月载歌载舞,众人皆醉,我独醒!

然而事与愿违,到海南的第一个晚上,就让我终生难忘。我怀疑下榻的这家酒店,和一些皮条客有着某种默契。躺在洁白的床单上,听着外面海浪的喧嚣,房间里到处都是秦月声音和笑容。不久一些Se情­骚­扰电话,不间断地打到我单间的座机上。

有的动之以情,“大哥,小妹好寂寞哦,你也寂寞吗?让小妹过来陪陪你,互诉衷肠,共度良宵吧!”

有的晓之以理,“先生,您需要提供特殊的服务吗?质量上乘,价格公道,绝对包您满意。”

有的诱之以­色­,“兄弟,都是刚出道的妹子,一个个鲜­嫩­水灵,善解人意。您来海南一次,不见识见识,太遗憾了!”

有的大言不惭,“朋友,不是我吹!我们的小姐,花样多得让您想都想不到。思想有多远,我们就能走多远!”

经过了两个小时不停的电话­骚­扰,我的­精­神终于崩溃了。当又一个电话响起时,我狂抓起话筒,歇斯底里地喊:“你他妈跟老子听好了,老子有病!老子有艾滋病,­性­病,花柳梅毒!”

电话里先是“扑哧”一声笑,接着传来活泼可爱的导游小姐见多不怪的声音,“余先生,明天我们要去三个景点,时间比较紧!您早上七点钟一定要收拾好行李,到餐厅用餐。我们的旅游车,七点半准时出发!”

不带走一片云彩,五天后我坐在回武汉的飞机上。当飞机穿越厚厚的云层,一轮红日喷薄而出。上面是湛蓝清澈纤尘不染的天空,下面是延绵千里高低起伏的彤­色­彩云。偶尔能看见地面山脊寥廓,长川如带。当时想到的是,我在天堂,秦月在哪里?

飞机降落在武汉这座我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我又恢复了原来的身份和角­色­。与去海南前唯一的区别是,存折上少了四千元钱,身上少了一个手机。

我的名片,我不是­奸­商

湖北康益医药有限公司

HUBEI KANGYI MEDICINE

余仁 业务经理

地址;武汉经济技术开发区**路***号

电话:027-846669**

传真:027-846668**

手机:13883528***

邮编:4300**

网址:

这是我的名片,每当被我拿出来,小日本式的半哈腰,必恭必敬地双手递出去,也就意味着它的命运书写到了最后的篇章。对方多半是轻轻瞄了一眼,敷衍几句后,随手放进上衣口袋,等到没人时扔进垃圾桶。然后随着五花八门光怪陆离的生活垃圾,经过压缩后坐着汽车来到了垃圾填埋场。也许它会在被焚烧之前堕落风尘,躺在污秽不堪臭气熏天的烂泥地里,被捡垃圾的老头老太太发现。认为还有使用价值,一根带着两个铁钉的木棍快速,准确地钉下去,把它戳成开放­性­贯穿伤,甩进同样污秽不堪的垃圾袋里,作为废纸卖给垃圾回收部,最后在造纸厂的化解池里分解湮没。质本洁来还洁去,一池碱水掩风流。

我是药品销售代表,医院的医务人员称我们是做药的或者是药贩子。

21世纪的中国,行业间还存在暴利的,除了毒品,房地产,恐怕只有药品和医疗器械了。一些出厂价几块钱的药品,卖几十元甚至上百元是很平常的事。经常有某种常用药,换了个厂家和包装,再取个健康向上、鼓舞人心的商品名,投入大量的资金,在电视报纸请某位明星“代言”,价格立刻扶摇直上,令人仰止。

马克思曾经说过,为了百分之100的利润,有的人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百分之300的利润,有的人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我没有拿到百分之100的利润,我对法律从来就存有敬畏之心。我不过是从药品生产前的采购,到最后处方开出去用在患者身上诸多环节中的一环,这其中环环相扣,一环更比一环高,如同人类的进化。

我从事着一个老百姓怨声载道的行业。在他们的眼里,似乎这个行业从来就和“假药”,“暴利”,“行贿”相关联。

我像是轰隆战车上一颗小小的钉钮,湍急漩涡中的一朵浪花,旋转星云中的一片尘埃。一切都身不由己又无可奈何。

我是康益公司的业务经理,主要业务往来是在H医院。

抱着美女去医院

说到康益公司,就不得不先用一定的篇幅,介绍千万富翁郭益林。现在,让我们用整齐热烈的掌声,隆重欢迎湖北康益医药公司的总经理,郭益林先生粉墨登场。注意掌声的节奏,啪啪(2/4拍)——(停顿一拍)啪啪啪(1/4拍)。谢谢,请大家继续鼓掌。情窦初开的小女生可以放声尖叫。

千呼万唤中,郭益林终于出现了。他走出宝马车,潇洒地用遥控器锁好车门。随手摘下墨镜,穿着名牌西服,出入于各种高档酒店洽谈业务,与我刚认识他时那个朴实、单纯的形象有着天壤之别。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郭益林洁身自好,身边从来没有“女秘书”。

读书的时候,郭益林并没有显示出超人的商业天赋。除了赵燕,恐怕没有第二个人会料到,当时貌不惊人的郭益林会取得今天如此的成就。我一直认为,大学入学第二天发生的一件事,改变了郭益林的一生。

那年我们顺利通过高考,有幸接受高等教育。那时候还没有招生泛滥,我们是天之骄子。那是一个青春洋溢,没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年代。又是一个荷尔蒙分泌旺盛,萌发强烈的生理冲动,对女­性­充满幻想和意­淫­的年代。

我印象深刻,郭益林是最后一个到寝室的。晚上11点陈平对我说,你的下铺怎么还没来?我要栓门了。

大学的第一夜天气闷热,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深夜我听见一阵沓沓的脚步声由远而进,“204,205,206,哥,这是206。”接着传来一阵轻轻地敲门声。

我爬下床开了门,笑着说:“是郭益林吧,我是你的上铺,余仁,我们寝室8个人就差你了。”随手接过他沉甸甸的背包,迎接郭益林兄弟进来。

郭益林四方脸,棱角分明,两眼炯炯有神。身材不算高,但十分敦实。他略带歉意地说:“我是山东的,火车晚点了。都睡了吧,打搅你们休息了,实在抱歉。这是我哥!”

我赶紧跟郭益林的兄弟热烈握手,并且通报最新情况:“盥洗间停水了,我还剩大半桶水,这里还有一瓶开水,你们先用。”

第二天上午,郭益林他哥走之前,跟我说了好半天的家常话,最后拉着我的手,“俺这兄弟没出过远门,小余,你以后可要多多帮助他。”我连连点头,“那是那是,大哥您放心。都是在外读书,我们会成为好朋友好兄弟,互相关心,互相照顾!”

时间见证了我们的诺言,以后我和郭益林有过针锋相对的破口大骂,有过互揭老底的挖苦讥讽,最严重的一次是冷战十来天没说话,但我们的友谊从来没割断过。

第二天晚上,我们班在教室第一次集中。以后的四年,来自全国各地的五十多人将组成一个新的团体,共同学习生活。竞争从这里开始,爱情和友谊也由这里萌发。自由发言的时候,同学们陆续介绍自己来自何方,兴趣爱好。我当时关心的是班上哪个女生最漂亮,三言两语,­干­巴巴的把自己介绍完了,反响平平,好像没有谁太注意。

年轻的辅导员最后说起了即将来临的军训,语重心长,淳淳教导,强调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讲到一切行动听指挥,要尊重和服从教官。不拿群众一针一线,顺口就提到了“不调戏­妇­女”,引起全班哄堂大笑。

散会后我们三五成群,陆陆续续走出教室,雄伟的教学楼前有三四十级花岗岩台阶,坚硬光滑。赵燕在这个时候出现了意外,不经意间一脚踩空,尖叫一声,一连串的翻滚动作完成得行云流水,跌到水泥路面不能动弹,一只断了鞋跟的高跟鞋甩出去几米远。

事发过于突然,也许是彼此还不太熟悉,男女同学有的发愣,有的惊呼,但是谁都没有想到要上前把赵燕扶起来。郭益林原本走在后面,噔噔噔一阵小跑,后发先至来到赵燕面前。半跪在地,扶起赵燕的头靠在他的胳膊上,关切地问:“你摔哪里了?还能站起来吗?”

我忙里偷闲注意到赵燕是个清秀的女孩,月光下脸­色­惨白双眉紧锁。“哦哦哦哦”,赵燕痛苦得已经说不出话来,躺在地上直叫唤。

“快送医务室!”,终于有人提出了极高明的建议。

赵燕缓过气来,哭着说道:“我的腿不能动了!”

郭益林没有犹豫,一手搂住赵燕的肩膀,一手抱住赵燕双膝腘窝处,深吸一口气,做了一个举重运动员“起”的动作,抱起赵燕一溜小跑,直奔白天还做过入学体检的医务室。后面脚步声杂乱无序,黑压压地跟着全班同学。

医生仔细检查了伤情,简单处理后告诉我们,赵燕多发­性­软组织挫裂伤,不排除左外踝关节骨折可能,要求立即转院拍片检查。

郭益林责无旁贷地再一次从诊断床上抱起了赵燕。我那时候没有一官半职,居然也发号施令,说同学们回去休息吧,有我们寝室的人,加上赵燕寝室的人去医院就够了,有消息一定及早告诉大家。

说也奇怪,白天满街乱窜,违章停靠的出租车现在怎么也拦不到。我们一边走,一边做着各种手势拦车。路程一长,借着路灯我发现郭益林气喘嘘嘘,龇牙咧嘴,满脸涨得通红,汗珠儿浸湿了头发,一滴接着一滴地落在赵燕脸上,与赵燕流淌着不知是疼痛还是感激的泪水合二为一。

“余仁,你帮我抱一下这位同学,抱稳了!”郭益林实在坚持不住了,把赵燕转给了我,右手用力捶着腰。

赵燕双手勾勒住我的脖子,我重复着郭益林刚才的姿势,奋勇奔向前。刚走出300米,就觉得脚下灌了铅一样沉重,腰疼痛得断了似的,气喘得像拉风箱。

还有一个省力得多的办法,我们都没有说破。那就是把赵燕背在背上,双手紧箍美女臀部,让她的柔软的前胸,小腹贴着我们的后背,每走一步她下垂的长发会一甩一荡。郭益林一开始就拒绝了这种猪八戒背媳­妇­的方法,比纯洁谁不会呀,我比他更加正人君子。何况,辅导员刚刚还强调过,“不调戏­妇­女”。

拦不到出租车,我抱着赵燕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向前,向前,再向前!我的腰部那个疼呀,以后谁要告诉我,抱着美女是一种极度的享受,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这人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当我的意志和体力达到极限,再也坚持不住,要把赵燕再次“转手”时,老天终于开眼了,一辆出租车被拦了下来。

不远处楼顶上××人民医院几个巨大的字牌,在霓虹灯下熠熠生辉。

军训有2人迟到一周才报到,赵燕因为左踝严重扭伤,郭益林是因为急­性­腰肌劳损。

那年我们十八岁。 txt小说上传分享

伴娘秦月

郭益林一抱成名。他舍己救人的雷锋­精­神在班上广为传颂。

一个月后军训结束,在班委会的选举中,郭益林以全票通过当选为班上团支部书记。

那时候郭益林已经开始和赵燕眉目传情,但是他仍然没有意识到,他在尘埃中抱起的灰姑娘,竟然是武汉市某银行行长的千金。

历史可以反复重演,把当初一幕重头再来。人也可以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当两个相隔数千里,素昧平生的年轻人,因为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而相遇于教学楼下,如果当时又恰巧上演了经典的英雄救美女的情节,那么一切哲学观点和现代物理定律,就显得极度的苍白和滑稽。

10年后的某一天,当着我们寝室和赵燕寝室全体成员的面,新郎郭益林再一次戏剧­性­的抱起了赵燕。

作为婚礼的总指挥兼伴郎,我用手机调度着一支豪华庞大的迎亲车队。在快速行进的轿车里,我兴奋异常,感觉就像巴顿将军,指挥着一支装甲部队攻城略地。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应该感谢郭益林。在人生最华丽的篇章里,他几乎想都没想就把这个重要职务交给了我,让从小就喜爱兵器的我着实过了一把将军瘾。我不断地回头张望,提醒后面的车保持队形和距离。

大胡子摄像师穿着黑­色­夹克衫,从汽车顶棚探出头来,黄发迎风飞扬。把沉重的专业摄像机扛在右肩上,眯着眼调整焦距,镜头对准宝马车里的郭益林,有点像中东的恐怖份子,在摆弄一个便携式火箭发­射­筒。由于扎花车的时间拖得太长,已经比预定时间晚了个把小时,我命令所有的车子加快速度。马路两旁的电线杆和商店的招牌风驰电掣往后退去。几经周折后,赵燕娘家的高档住宅楼出现在眼前。

武汉接新娘有喊门的传统。郭益林今非昔比,穿着杰尼亚西服,不停地往门缝里塞鼓鼓囊囊的红包,满足着赵燕娘家人的各种要求。在浓浓的鞭炮硝烟里,郭益林手拍门框,高声呐喊:“爸爸,开门啊!妈妈,快开门啦!”迎亲队伍是由郭益林的亲戚,大学同学和公司下属组成。各路牛鬼蛇神在门外或唱或叫,声音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赵燕赵燕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赵燕你大胆地把门开啊,把门开,把门呀——开哎!”

“芝麻开门!芝麻开门!芝麻他妈的开门撒!”

......

贴着大红喜字的铁门,终于洞开,一伙人呐喊着蜂拥而入。赵燕离家的时间也就变成了倒计时读秒,再往后,就该是为人ℚi为人母了。

一对新人在赵燕父母面前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离家时郭益林一手搂住赵燕的肩膀,一手抱住赵燕双腿腘窝处,深吸一口气,昔日重现,做了一个举重运动员“起”的动作。抱起赵燕往大门走去,伴娘秦月手里拿着表姐的高跟鞋,机敏地跟在后面。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秦月,长得和赵燕有几分相像,满脸喜气洋洋的笑容。开门之前提出的那些­精­灵古怪的问题,还有极度不合理的要求,原来出自这樱桃小口。

出门时赵燕放声大哭,泪雨滂沱。赵燕娘家住16楼,接新娘时不允许乘电梯,郭益林要顺着安全通道的楼梯,一步步把赵燕抱到停在楼下草坪的汽车上。赵燕此时的体型要比10年前丰腴不少,陈平说重了20斤不止。不一会儿郭益林就气喘嘘嘘,龇牙咧嘴,满脸涨得通红,汗水滴落在赵燕涂满厚厚脂粉的脸上,如雨水把黄土高原冲刷成一道道沟壑,与赵燕流淌着不知是伤感还是幸福的泪水合二为一。我不远不近地挡在郭益林前面,防止郭益林一脚踩空,一对新人­干­净利落地当众上演“赵燕滚”,嘴里不时提醒着:“还有3步,2步,好的,转弯。”

赵燕的洞房闹得极其火暴热辣。

新婚之夜

安排在酒店的婚筵结束后,各路诸侯又马不停蹄地杀向郭益林的豪宅。

郭益林夫­妇­倾情表演了一系列入洞房前的高难度节目,房间里顿时掌声雷动,欢呼雀跃。

张天明摇晃着喝得通红的脸,拉着郭益林的手酒气熏天地说:“几年不见,呃,你小子就腐败成这样了,这套房子,价值两百多万吧!金屋藏娇,偎红依翠,你早把哥儿们给忘了!”。

新郎郭益林讪笑着,总经理的豪迈荡然无存,有点低声下气地说道:“没有没有,哪敢哪敢!”

张天明不依不饶:“你也看见了,今天祖国各地的同学都赶来给你贺喜了,有的毕业六年没见了吧。你高兴不?”

“高兴。”

“欢迎不欢迎啊?”

“欢迎。”

张天明说:“光嘴上说高兴欢迎不行!你还得来点敲锣打鼓的具体表示。”说完摸出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一对小小铜锣,分别让人绑在郭益林和赵燕的小腹部,如此这般交代一番。郭益林夫­妇­抖擞­精­神,又开始新一轮的倾情表演。

先是身体各自退开10厘米,双脚一前一后,随着重心在两腿来回移动,两人腰腹部同时大幅度前冲后退,身体一分一合周而复始,口里高声喊道:“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欢迎欢迎,热烈欢迎!”郭益林酒后面­色­苍白,赵燕粉脸通红。郭氏夫­妇­配合默契,在铿锵的铜锣一次次撞击声中,众人抚掌大笑。

按说,我这个伴郎应该去挡驾的,应该在关键时候挺身而出,不要让众人闹得太过火。可我看见秦月在一旁羞得飞霞满腮,这姑娘挺可爱的,我想继续看看她的反应。

接下来一伙鸟人又兴高采烈地冲进赵燕的卧室,把郭益林关在门外。不一会就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

“谁呀!”陈平不耐烦地明知故问。

“小蜜蜂呀!”

“来­干­什么?”

“来采蜜!”

“采蜜要那么急­干­嘛?等着!”过了一阵陈平说,余仁你去把门打开。

双颊涂着彩­色­­唇­膏,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郭益林飞了进来,围着赵燕神情暧昧且歌且舞,“一只小蜜蜂呀,飞到花丛中呀......”大概这几年郭总忙于应酬疏于锻炼,身体有些臃肿,动作有些不太连贯,怎么看都觉得像一只翅膀受伤的大鸟在打转。

“停,停停停,蜜蜂的翅膀要振动!老搞滑翔动作不行。”陈平大声说:“脸上一点­色­相都没有,有这样采蜜的蜜蜂么?不行,出去,重来!”郭益林抬头看赵燕的目光有一点凄惨绝望的神情,被陈平一把推出门去,关门时“嘭”的一声巨响。

武斗搞完了,众人意犹未尽,又要搞文斗。郭益林和赵燕分别被关在一间新房里写隔离审查,手机上缴,要求彻底交待历史问题。

文斗题目是《两次搂抱之异同》。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可以相互揭发,欢迎弃暗投明!鼓励反戈一击!要把历史遗留问题交待清楚。否则就是不老实,没有认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那就要重新再写。

最后的焦点集中在郭益林当年抱赵燕时,到底占了人家的便宜没有,占了多大的便宜?赵燕遮遮掩掩欲盖弥彰,说当时脚疼得厉害,又是很多年以前的事记不清了。

郭益林鬼鬼祟祟地解释:“我当时穿着长袖衬衣,就是有贼心和贼胆,也没有做贼的机会。这点余仁可以证明。”

我说:“胡说!你是酒喝多了还是故意装傻?你当时明明就是穿着短袖,谁知道你揩了人家多少油?我才是穿着长袖衬衣呢!”

张振兴博士研究生毕业了,高不成低不就,还没找到工作。酒桌上被灌了半斤白酒,此时突然菩提花开大彻大悟,又在感慨:“十年一觉读书梦,我被反动文人给诓骗了。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谁见过捉一个给我看看!一抱才有黄金屋!一抱才有颜如玉哇!”

郭氏夫­妇­闯关成功后,已是凌晨一点钟了。众人要回酒店休息时,郭益林坚决拦住,说明天都要走了,今晚都在这里!晚了也不怕,要玩的斗地主打麻将看电视,要睡觉的打地铺。

我们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大伙都在这,也影响你们俩­干­革命。还是散了吧,来日方长。

分手时郭益林眼圈都红了。

赵燕嘱咐我,一定要把秦月安全送回家。

秦月忙碌了一天,面露疲惫。听了这话,望了我一眼,随即低下了头。

第二天午餐时,众人都走了,只剩下一对新人和伴郎伴娘。我在卸任前对郭总作最后的思想教育工作,对他说:“做人不能忘本,滴水之恩就当涌泉相报。要不是当年我给你一瓶开水,你小子早渴死了。”郭总点头称是,俯首帖耳,唯唯诺诺。

我记得秦月当时笑得合不拢嘴。

一个月后我和陈平一起喝酒,陈平酒后失言说,郭益林跟他讲过,余仁这小子忒不地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至今连一瓶开水都记得。

我听了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对着陈平大声嚷嚷,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还没算他利息呢!看来郭益林的思想还是没有改造好,等他结婚周年,我们寝室全体同仁再杀过去!要是有半点侍侯不周到,他­奶­­奶­的,我还住着不走了。我就不相信,我还治不了这孙子。

山不转水转,那时候我根本不会想到,等到郭益林结婚周年,我变成了他手下的一个小喽啰。

请遵守游戏规则

按照郭益林的指示,午后我来到H医院。雨已经停了,天仍然很­阴­沉。厚重的云层饱积着雨水,低低地徜徉在江城上空。

H医院是武汉一所著名医院,位于繁华的闹市区,历史悠久,名医荟萃。

白天,这里永远是拥挤的。门诊大厅里围满了全国各地慕名前来的患者,加上武汉本地的病人,汇合成滚滚人流,举袂成幕,挥汗成雨。健康的身体都是一样的,生病的躯体各有各的痛苦。不同表情的人涌进医院大门,带着各自的希望和无奈,有序地迅速分散于医院各个部门。

深夜,救护车刺耳的笛声划破岑寂。车门打开后,重症病人被抬上医院的救护推车。匆匆脚步声中,迅速送进监护室。

我在H医院代理的是心外科手术后全自动连续麻醉镇痛泵。由于镇痛泵是反复使用的仪器,我主要负责镇痛泵定期麻醉药品的提供,器械参数的调节和维修。另外我还代理抗生素头孢硫脒,头孢呋辛钠,止血药氨甲环酸。

提到医疗药品,这是一个沉重的话题。

科技高度发达的今天,每年总有一批新药问世,但是真正具有划时代意义,里程碑标志的药品并不多。而且我国自主研发能力差,相当部分的新药都是仿制品,并没有向国外研发公司支付专利费用。说白了,在国际上人家认为你是非法生产。

在生产能力严重过剩,供大于求的药品市场,不可避免产生了这样一个矛盾:生产药品的厂家,想要在竞争激烈的市场生存下去,就必须把药品卖出去,除了宣传和广告,还需要医药代表大力推销,最后由医生用出去。长江后浪推前浪,今年的新药说不定到明年就是“旧”药了。“新”药急于打开市场,“旧”药力争巩固扩大地盘,生存与毁灭,黑暗与光明,冲锋与反冲锋,围剿与反围剿,一场没有硝烟的拉锯战在各种医院展开。利益驱动下,医药代表们各显神通,八仙过海王婆卖瓜,各种技能无不发挥到极致。很不幸,我是其中的一员。

不过话说回来,能把药品做进H医院,本身就是一种胜利。这首先需要通过各种途径,利用各种社会关系,找到药剂科主任反复游说。然后由药剂科主任出面,书写某种药品采购的理由和数量,提交院周会讨论。经过“集体”研究决定。

药品做进来了,并不代表闯关成功,这和药品用出去又是两码事。还得找到全部有处方权的医生一一面谈,介绍你的药品如何如何好,疗效如何如何妙,与同类产品有着不可比拟的先进­性­和前瞻­性­,副作用很小简直就可以忽略不计。用上去瞎子几乎可以重现光明,不用的话很多人可能会痛失最佳治疗良机。一个好的药商,应该具备政治家的无耻和演说家的口才。时世造英雄,要想事半功倍,还可以因势利导,灵活运用各种策略,比如面容娇好者,就完全可以使用“美人计”。

当然,行有行规。既然是“新”药,医院就没有义务白跟你推广“新气象新面孔”。私下见不得人的交易就不说了,降低利润,支付给相关科室的“科研赞助”的经费,用于科室人员出国考察,科研课题,进修,各种会议的支出,以及逢年过节科室发的红包。这时候科室主任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他要是对某种药品的疗效不满意,或者觉得某个药商“不懂事”,说一句该药出现了一些不良反应,或者是疗效不理想,要暂时停一停,那么明智的做法,就是把这种药撤出科室。否则丑话在先,并非是不教而诛,若有医生胆敢以身试法,没出问题大家相安无事,有事一切后果自负!

我们以前和胸外的张正平主任一直合作很好。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随着张主任的高升,科室的工作看来还得从头做起。我无法用准确的语言描述我的心情,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显然是不合适的。他是得道了,我却有一种前途未卜的惊悸。那么说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就更不对了,张正平教授荣升副院长,人家高兴还来不及,哪有什么火可失?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重头来吧,一切重头开始,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做药。

梦中的蝴蝶

我的工作强度并不大,工作时间也不长,用不着天天往公司和医院跑,上午大多时都在休息。

我和3家医院有业务往来,H医院占销量份额的80%。每周要往H医院跑一到两次,医院药品的库存量还有多少,什么时候需要送货,必须要做到心里有数,绝对不能让医院缺药。为了强化我们的品牌效应,一周应该要跟医生和主任见一次面,选择见面的时机特别重要,最好是一对一单独面谈。医生们总是很忙,谈话一定要言简意赅,时间严格控制在3分钟左右,超过5分钟就变成祥林嫂喋喋不休了。当然,第一次介绍新药,或者医生有兴趣跟你闲聊时例外。见面的时间一般选择下午3点到5点。上午医生首先是交班,查房,然后进入手术室进行几天前就预定好的手术,等做完手术写好病历也就3点过了。下午5点是准备下班,写交班记录,再一次查房的时间。时间一长,我像克格勃一样把胸外科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H医院新建的外科大楼高耸入云,像今天这种天气,楼顶更是云遮雾绕。胸外科是27楼,电梯里挤满了人,一路走走停停。

27楼到了,我看看表,刚过3点。今天来的主要目的,是找刘华涛教授面谈。我将舌灿莲花,声情并茂。大谈益林公司良好的信誉,提供优质“价廉”的药品,以前和贵科室合作的愉快,以及为人民健康做出的奉献。跟这种国家级的专家谈话,态度要诚恳,不亢不卑。语气不急不徐,内容有理有节,旁征博引。因为药品的具体疗效人家要比我清楚得多。切忌漫天吹嘘,追求风云变­色­的效果。陈述完毕,我将用殷切、期盼的目光望着他,希望他能对我们的药品大力支持。按惯例我们将降低利润,支付15个点的比例作为科室的科研经费。

主任办公室的门紧闭着,我轻轻敲了敲,没有任何回应。教授,副教授办公室倒是门扉洞开,里面空无一人,电脑显示器的屏保不停地变换画面。医生办公室有2个,左边的是实习医生和进修医生办公室,一些忙忙碌碌的身影抱着病历进进出出。这是一些杂牌军,绝大多数没有处方权,在战略上可以藐视。靠右边是H医院住院医生和主治医生办公室,平时我熟悉的几位医生都不在。现在只有一位女医生,戴着手术帽和口罩,正在低头书写病历。

虽然一个绿­色­的医用口罩遮住了她大半张脸,我还是本能地感到,她的脸型非常好,应该是一个美人胚子。以前没见过,估计是新来的。

我敲了敲门,脸上洋溢着春风般的笑容,站在门口有礼貌地轻声问:“老师,您好,请问刘华涛主任在吗?”

女医生抬起了头,秀眉弯弯,双眸粲粲如星,她略带迟疑地说:“你有什么事么?”

在情况不明时,绝对不能首先亮出自己底牌。我拿出早就准备好了的台词:“我是代理头孢硫脒,头孢呋辛钠,氨甲环酸的。镇痛泵也是由我们公司提供。我今天来,是想了解这些药品的副作用,以及临床上出现不良反应的比率,并把你们的要求和意见反馈给厂家,以利于我们下一步更好地工作。”

女医生说:“我刚来科室,这些药用得不多,还不太熟悉,恐怕帮不上你什么忙。”

我心里好笑,她还真的相信了,这么快就把自己的底细一一交待。看来以后要长期跟她打交道,衣食父母可不能得罪。

我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脸上带着小学生的纯洁和仰慕,“虔诚”地说:“怪不得,我刚才在门口,就觉得以前没见过您。请问老师,现在刘华涛主任不在吗?”

女医生说:“他到A医院会诊去了,中午就出去了。”

“他今天还回不回这里呢?”

“我不知道。他要是在A医院指导做手术,不知道手术什么时候能做完,也可能今天就不回来了。”

我对她说:“谢谢您了,不再耽误您的时间。我在外面等等看,您接着忙。”

我在走廊尽头通风口的椅子上坐下,点上一支烟。窗外是鳞次栉比的高楼,马路上各种车辆川流不息。

平心而论,在这样整洁舒适的环境中工作,医生们的心情应该是相当不错的。忙碌了一天之后,冲上一杯新茶或者一杯咖啡,上看云舒云卷,万千气象,远眺日落月出斗转星移,天地都装在心中。下俯大千世界芸芸众生,目光悲怆慈祥,如十字架上的耶稣。

一阵脚步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喂,喂,我手机快没电了,你刚才是说......”一位极其漂亮的女医生边说边向这边走来,明眸皓齿,皮肤洁白光腻,漂亮得让人心旌动摇。

那双眼睛是我刚才见过的。

“昨天晚上你们一直没有人接电话,......今天到现在还没来人?你们的售后服务怎么这样,不是说了一年内包修吗?......维修师傅出去了,我把电脑从家里抱过去?......你们能不能来一个人看看,我的电脑里有重要资料,今天一定要用!很多人在等着这些数据......该怎么收费由你们说了算,按紧急维修加倍收费也行......按照惯例二十四小时内安排人上门服务?我前面还有4台电脑要修,不能保证今天能来?在家等电话通知?喂?喂!......”

她挂了电话,我看见她的目光有些茫然和失落,慢慢走上前去说:“老师,不好意思。我刚才无意间听到您的说话,好像您的电脑出了点小问题?”

她望着我,好像这才注意到我的存在。可爱的略微歪着头,仔细地回想了一下,“你,就是刚才那个——?”

“医药代表。”我自报家门,迅速掏出名片,点头,微笑,半鞠躬,双手递给她,“我叫余仁。”

同时眼睛飞快地扫了一眼她的胸牌——庄梦蝶。虽然穿着白大褂,她的前胸仍然很优美地突起。敏感部位,目光不宜久留,我并不是流着口水的花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我心里默默念道。

名字真好听,说话声音也清脆,人更漂亮。

庄医生双手接过名片,纤纤十指如葱,指甲红润光滑。跟以往医生不同的是,她看了一眼后,并没有随手放进口袋,而是很仔细地放进随身的名片夹中,显示出良好的修养。接着她歉意地一笑,“我叫庄梦蝶,身上没带名片,抱歉。”

我有点感动了,这和我以前接触的任何医生不同。她说话的口气,客气中带着尊重,并没有因为刚才心情不好,就随口把我打发走。她还向我解释了不能交换名片的原因,而我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药贩子。

“维修站的师傅今天不能来了?”我决定要帮她一个忙。

“估计是不能来了。你知道附近哪里有维修电脑的吗?”庄医生的语气多少透着点无奈与懊恼。

我说:“我以前在电脑城,卖过半年的电脑零配件,一般的电脑小毛病我基本上能解决。您要是觉得方便的话,我去帮您看一看。”

“没什么不方便的,真是雪中送炭!你今天有时间么?

“我每天都有时间。有大把大把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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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袜子惹的祸

我对庄医生说:“你的电脑在什么地方?”

“在家里。昨天晚上我整理资料时突然停电,来电后就不能再启动,显示屏没有任何显示。”

去之前,必须了解大致情况,我说:“你能不能确定,不是显示屏的接头松动了?电脑有没有报警?启动电脑时你打开音箱,只要能进入微软窗口的界面,就会有音乐提示。”

“没有报警,我不懂电脑。”

我说:“如果不是接头松动了,估计就是硬件的问题。等你下了班,我们一起去看看。”

庄医生说:“我今天连班,已经下班了。不过,你不是还有事,要等刘主任回来吗?”

我想了一下,说:“不等了,明天再找他也一样,我们走吧。”

“好,你等我一下,我去换件衣服,马上就来。”

几分钟后庄医生穿着一套紫­色­的连衣裙出现了,我望了一眼,一阵眩晕。她肌肤胜雪,黑亮的秀发缎子般柔顺披肩,蜂腰柳眉,身材修长,背着淡黄|­色­小包走到我身边,浅浅地笑了笑,“我们走吧。”

庄梦蝶打开房门,换了一双红拖鞋,转身笑着对我说:“进来呀。”

刚才在医院拥挤的电梯里,庄梦蝶靠在我身边,我就闻到她身上幽幽的清香。当我站在她的家门口,这种香气扑面而来,像盛夏满池塘莲花的浓郁香味,微风拂过时,竟然有点微微酡醉的感觉。我十分后悔今天出门时,随便穿了一双放了几天的袜子,气味实在不敢恭维。刚才在医院居然忘了这件事,否则打死我也不会来修电脑。现在进退维谷,望着纤尘不染的红木地板,我犹豫着对庄梦蝶说:“庄医生,您有鞋套吗?路上都是泥水,您看我的鞋......”

庄梦蝶还是笑着,“用完了,不用换鞋。你进来呀,没关系的。”

强烈的羞耻感围绕着我,“您稍微等一下,我到外面的商店买些鞋套来。要不,把您家的拖把拿来,我在上面踩几脚,把鞋底踩­干­净也行啊!”

庄梦蝶说:“直接进来吧,不用讲客气。你今天能来,我还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呢。”

话说到这种程度,我终于明白什么叫赴汤蹈火了,虽然眼前是温馨雅致的闺房。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一脚跨了进去。

庄梦蝶说:“请随便坐,先喝口水吧。你是要喝茶还是咖啡?”

“就要茶好了。”我在客厅的淡黄|­色­转角沙发上坐下。眼观六路,客厅里简朴,­干­净,整洁。

“你要什么茶?我有上好的茉莉花茶,绿茶,还有铁观音!”

我大为好奇,“就要绿茶吧。庄医生您这是开茶店呀,这么多茶,是自己喝还是专门招待客人的?”

庄梦蝶说,“我是杭州人,家离西湖很近,读高中就开始跟着我爸喝西湖龙井了。上班以后,各种不同口味的茶都买了一点,没事就坐在电脑桌前慢慢喝。”

她吐气如兰,我想起了用梅花雪煮茶的妙玉,有点感慨地说道:“我也是什么茶都喝点,要说印象最深的,还是大学时班级间足球比赛供应的茶水。那时候就在大白铁桶里放上四两茶叶半斤白糖,提到锅炉房灌上大半桶开水,足足有三十多斤。等到半场比赛结束时,一头黑汗满身灰土,就用铁杯子舀起来大口的喝。不过以后不管喝什么极品茶,再也喝不出那种味道了。”

庄梦蝶笑嫣如花,“我给你沏上正宗的西湖龙井,你品品看,再和你的大碗茶比较一下。”

我接过庄梦蝶递过来的茶具,掀了掀茶盖,轻轻磕了两下茶碗,徐徐吹了口气,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好茶!

青花瓷碗,细腻如白玉,雾气丝丝袅袅,盘旋在一汪绿幽幽的水面上。一根根龙井茶在水里树立着,颜­色­由深灰变绿,渐渐莹润如玉。似乎是唤醒了一个沉睡的梦,茶叶在水里漂浮,舞蹈,慢慢舒展开婀娜的身姿,如明艳的少女在轻歌曼舞。我郑重地呷了一口,茶水里荡漾着清明前烟雨中的西湖,柳丝青青,桃花带露。似乎有空灵的钟声,隔着烟波浩淼的湖面传过来。

我问庄梦蝶:“有个问题我一直没弄明白,沏茶用水有一种说法,山涧水为上,江水为中,井水为下。还有一种说法就是水越轻越好,以露水为上,雪水雨水次之,井水泉水又次之。到底谁更有道理?”

庄梦蝶说:“不同的茶要用不同的水,前一种是强调水的灵动,鲜活。后一种强调水质的轻重,一个问题两个方面。”

喝完茶,我跟着庄梦蝶从客厅走进书房。书房不大,十个平方米左右,书架上摆满了书。一目了然有各种医学书籍,小说,杂志,唐诗宋词,英文原版的世界名著,牛津英汉词典,GRE模拟考题。电脑桌靠近窗前,显示器是22寸三星液晶。我检查了显示器的接口,确信没有松动和接触不良。按了主机电源启动开关后,机箱背后的电源风扇嗡嗡嗡地转了起来。我敏捷地注意到键盘的指示灯没有亮,硬盘没有嘎嘎的读盘声,显示器没有任何信号。

我切断电源,对庄梦蝶说:“我要把机箱打开看一看,主机要搬到桌上来,放在显示器旁边。你把电脑桌上其他东西全部拿走。”

庄梦蝶赶紧整理桌上的书籍和光碟,我顺手递给她一个像框,在庄梦蝶伸手接的一刹那,我注意到像片上是一个英俊小伙子,爽朗地笑着,背景是一望无际碧蓝的大海,海天相接处,有朵朵白云。

我正要开口问点什么,突然又改变了主意。庄梦蝶见我望着她,又是微微一笑,“是我的男朋友,在美国斯坦福大学念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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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雨打芭蕉

打开机箱,我发现CPU的风扇在转,硬盘没有启动。断电后取出内存条,把“金手指”擦亮再装好,对庄梦蝶说:“开机后系统会对硬件有一个自检,现在这个过程都过不来。可能­性­最大的就是显卡或者内存条坏了,不过要是主板上的电源管理坏了也无法正常启动。CPU如果不是散热风扇坏了,造成温度过高而烧毁,一般是不容易坏的。”

庄梦蝶说:“只要不是硬盘坏了,数据还在就不怕。”

“硬盘坏了开机也会有自检,只是进入不了系统。现在只能用排除法,把好的内存,显卡,主板分别换上去试一试。至于是哪个地方坏了,现在还不好说,一切皆有可能。”

庄梦蝶似乎没有听懂,我对她解释,“换上去的硬件能启动电脑,就说明原来的坏了。我看了你的电脑所有硬件配置和机箱大小,接口跟我的电脑是一样的。现在我要回家去拿这些东西,一个半小时后再来。”

庄梦蝶说:“很重吧,路上方便吗?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

我想起家里垃圾成堆,没洗的碗筷摆得到处都是,每个房间都有。床上被子没叠,乱成了狗窝,赶紧推辞,“不重不重,就是主板上的东西。我是熟练工种,装好一块主板最多5分钟,拆下来就更快。”

话虽是这么说,最后我发现是主板的问题,把我的主板装进庄梦蝶的电脑,按了主机电源后,电脑“嘀”的一声启动时,时间已经是晚上8点了。

“太好了!”庄梦蝶一脸的兴奋,如同听见汪洋中一条失去动力的船,重新传来了马达的轰鸣声。

我在装拆主板的时候,庄梦蝶一直坐在我身边,不停地给我递上固定螺丝,两人配合得倒也默契。我觉得有必要再跟她泼点冷水,“还要观察一下,如果装上去的主板和硬件兼容­性­不好,可能会造成频繁重启和死机。”

最后确信电脑没有问题了,我对庄梦蝶说:“这块主板你先用着,你的那块我拿回去焊一下,换几个参数相同的电容,BIOS的数据重新刷新,看能不能修好。”

庄梦蝶说:“要是修不好,你能不能,有空的时候帮我买一块,再帮我装上?”

我真诚地说:“你要这样说就太见外了。这块主板你先用着,我要说送给你吧,就有点己之所欲,强施于人的味道。要是把你的主板修好了,我就装在我的电脑上,就算是我们相互交换好了。因为反复的装来拆去,大家都麻烦,而且你的工作又忙。”

“如果修不好,那只能说明我学艺不­精­,电脑城还有专门回收主板的地方,民间高手多的是。拿去跟他们换一块同样型号的二手主板,估计也加不了多少钱。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哦,谢谢你的茶.”

“等等,”庄梦蝶明媚的眼睛望着我,慢慢地说,“嗯,你都这么说了,那就这样吧。不过你要是不见外的话,我想请你吃顿饭,现在我也饿了。”

我不再推辞,简单地说:“好”。

“你回去晚了,嫂夫人会介意么?”

“现在我没有女朋友。”

饭馆处于闹市中,面积不太大但装饰得十分­精­致,天花板小孔里­射­出柔和的黄|­色­光芒。我们进去8点半了,客人稀稀疏疏坐着,大厅里有一个女孩叮叮咚咚地弹着钢琴。迎宾小姐领着我们来到临窗的桌前。我略带疲惫地坐下来,窗外灯火阑珊,夜­色­柔美,来来往往的汽车亮着灯光疾驰而过。

庄梦蝶脱了外套,光洁的脖颈围着一条紫­色­的小丝巾。随手把黑发往身后一捋,完美的胸部曲线瞬间一挺一收,非常迷人。她坐在我对面,把菜单递给我,“看看有什么菜合你的口味。”

想到庄梦蝶是杭州人,可能口味比较清淡。我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心里拿不定主意,又把菜单还给她,“庄医生,不知道您喜欢吃什么。我要一个鱼香­肉­丝,一个蕨菜炒香菇就行了。”

服务员小姐正在用笔记录菜谱,微笑着对我说:“先生,对不起,今天的蕨菜炒香菇已经卖完了。”

我突然回过神来,鱼香­肉­丝和蕨菜炒香菇,是我和秦月出去吃饭经常点的两道菜,刚才菜单上好像并没有看到有蕨菜炒香菇,而是被我随口说出来的。

往事的闸门再一次轻易被打开,忧伤如水库底层湍急的暗流,随着闸口的开启喷涌而出,在巨大的压力下形成一帘抛物线水墙,灯光折­射­中氤氲蒸腾,­色­彩斑驳。

不思量,自难忘。有些事看来必定是要深入骨髓,终其一生的。

庄梦蝶好像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的神态变化,略微翻了几页,又把菜单递了过来,“要不你再看看,换一个菜好了。”

我说:“不用了,谢谢,我就要鱼香­肉­丝。不知道您喜欢吃什么菜。”

庄梦蝶皱了皱眉,微微摇着头说:“你又是老师又是您的,弄得我怪不好意,半年前我还是学生呢。我今年24岁,你呢?”

“我30。”

“真的看不出来,觉得你只比我大一两岁。就叫我梦蝶吧,朋友们都是这么叫的。”

她随口点了松鼠鳜鱼,清蒸大虾,凉拌藜蒿。从她点菜的熟练程度看,估计她到这个饭馆来的次数不少。这个饭馆比较有“小资”情调,显而易见,庄梦蝶是比较“小资”的人。

庄梦蝶对我说:“我最喜欢吃清蒸大虾。在杭州吃得多,我爸就说我是食­肉­动物——这道菜这饭馆做得不错。”

我听出来了,她不光很“小资”,人还很单纯。

服务员小姐说:“请问先生,需要酒水吗?”

我一向胃不是太好,现在更不想酒入愁肠,问庄梦蝶:“庄医生,你能喝点酒吗?我酒量不大,喝不喝都行。”

“那我们就来点啤酒吧。”庄梦蝶对服务员说:“请先上两瓶雪花啤酒,谢谢。”又赶紧对我补充一句,“我可能喝不了一瓶,多的可都是你的哟!”

刚认识秦月的时候,有一次同学聚会,8个人喝了3箱啤酒。其中有2人是大学毕业后就一直没见过面,当时只要有人敬酒,谁都不用再说话,端起大碗就喝。我在厕所吐了两次,出来后天旋地转。秦月看见我脸­色­苍白冷汗直冒,温柔地望了我一眼,说你不能再喝了,端起我的碗就咕嘟咕嘟喝了下去。这可是男人之间的事情,我的自尊心不允许这个时候出现美女救英雄,就是挨枪子也应该是我挡着。我说秦月你别喝了,我没事,我们同学间的感情可能你不懂。秦月脾气火暴,大声说我怎么不懂了?我是你的女朋友,我替你喝天经地义,来,柳春阳我敬你一碗。最后秦月醉得比我还要厉害。

服务员端上两瓶啤酒,问我们是不是现在要打开,好像庄梦蝶说了句“打开”。我还怔怔地坐着,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庄梦蝶笑着拿起酒瓶搁在我的酒杯上,开始给我斟酒时,我突然醒悟,忙不迭地说:“我自己来,自己来!”风度倒是非常的绅士,只是来得迟了一些。

为了气氛不至于太冷淡,我纯属无话找话,问庄梦蝶:“你父母在杭州吗?”

“是呀,在浙大教书。”

我还没有白痴到要问她为什么来武汉上班等私人敏感问题,只是一个劲地称赞杭州好,城市­干­净整洁;西湖好,风景秀丽游人如织;杭州人就是好,我曾到杭州旅游,几天下来没看见一个随地吐痰的!

这样“好”来“好”去地好了一通,大概庄梦蝶也听出了我言不由衷,说道:“你的鱼香­肉­丝来了,饿了吧,快吃快吃。”

不知什么时候,那个女孩停止了弹钢琴。现在是一个中年男子,长长的头发,白净的脸,穿着黑­色­燕尾服,用萨克斯正在演奏美国乡村音乐《回家》。管弦乐声如水银泻地般流淌在大厅每一个角落。有时雄浑悠远如雪山大河,有时悒悒幽幽,如诉如泣,像月光下的潺潺流水。诉说着风中的思念雨中的沧桑,昔日金­色­的岁月和如今疲惫的身躯。我仿佛看见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人,古铜­色­的脸,额头上刀刻一般的皱纹。他渡过密西西比河,穿过洛基山脉,头戴一顶浅黄|­色­牛仔帽,骑着一匹枣红­色­大马,沿着小道慢慢走下山坡。身后是茂密的树林和金黄|­色­的树叶,地上半枯的黄草在秋风中萧瑟抖动,远看就像是一幅油彩画。一片快要落地的红叶又被遒劲的山风掠起,重新高高飞扬。碧蓝如洗的天空中,一只苍鹰随着上升的气流盘旋。我在猜想,小路的尽头,是否还有美丽的姑娘,在日复一日地盼他回来;他的狗像会不会又像往昔一样,兴高采烈地飞扑向主人;年迈的母亲,仍坚持每晚在屋檐下挂一盏马灯......一曲未完,我忍不住泪流满面。

庄梦蝶捅了捅我说:“这曲子真的很忧伤,我现在特别想家。你的感觉真好,听着听着,我看见你就,你就......”

我随手拭去眼角的泪,淡淡地说,音无哀喜,听者有心罢了。要是现在是用排箫演奏尼泊尔民歌《山鹰》,你会觉得天空寂寥空旷,思念悠远绵长。用二胡演奏《二泉映月》,你会看到秋雨涨池塘,骤雨打芭蕉,丝丝细雨笼罩着归乡断魂人。

庄梦蝶瞪大了眼睛,由衷地说:“你的感觉和音乐领悟能力,真的很特别。”

......

一步步走出你的视线

那一池秋水荡漾在谁的眼里

弥散的思绪和飞舞的枫叶

往事洒落成身后的距离

魂萦梦绕终成过去

天尽头无晴也无雨

而我在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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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就玩点高雅的

很小的时候,打不打仗,是我评价一部电影好看与否的唯一标准。

“好看”的有,《少林寺》、《南征北战》、《血战台儿庄》、《地道战》,以及后来的《大决战》。国外的有《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桥》,《伤痕累累的勋章》,《斯巴达克斯》。

看不懂也不喜欢看的有《杜十娘》,《桃花扇》。《三打白骨­精­》虽然属于好看的范畴,而且百看不厌,可惜是绍兴剧,江浙话听不太懂。革命京剧样板戏,一句“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就要唱几分钟,急得人七窍生烟,打仗的地方不多,也不太喜欢看。

从小我的理想就是长大当一名军人,要像军人那样有钢铁般的意志。小伙伴一起玩游戏,我总要当司令,指挥比我大很多的孩子。高考填志愿,我毫不犹豫地填报了某国防院校二炮专业,可惜由于我的眼睛近视而惨遭淘汰。

我甚至认为,我身上有一种近乎于危险的嗜血本­性­,具体表现在争强斗勇,冲动起来头脑一发热,就完全不计后果。这种极端的­性­格在高三发展到颠峰。我妈怕我闯出大祸,特请高人算命,寻求化解之法。吴瞎子掐指算来,摇头晃脑缓缓说道,此命五行木旺,日主天­干­丁火又处在临官之地,年月支又成火局,虽有甲木透出解其几分,但无滴水解炎。主人心­性­浮燥,取用神为癸水泄其燥气,但也是只能解其一,还需它法,方保无碍。

越是神秘听不懂的东西,越是觉得有无比的玄机。我妈居然深信不疑,认为是铁卦神算,迫不及待的缴纳了一笔“天机费”后,经吴瞎子“指点”,用前明嘉靖铜钱一枚,春柳两枝,谷穗若­干­,硝石三钱,麂角一只做成香囊压在我的枕头下面。

说也奇怪,从那以后打架斗殴的事基本和我绝缘。虽然大学里有几次在球场上,集体和对手推推攘攘,但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没有真正打起来。

认识庄梦蝶的第一天,居然让这个小女孩看见我哭了!我觉得斯文扫尽无地自容,怎么也无法解释自己严重的失常表现,于是晚宴草草收场。送庄梦蝶回家后,提了主板和电脑硬件,说了声再见,拦下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

第二天上午陈平来到我家,又邀我去网吧联机玩反恐和帝国游戏。以前各自在家里玩,由于团队联络不畅通,配合不默契,基本上是各自为战,经常被CS高手杀得血流漂杵。我就认识这样一伙人,组成团队,游戏开始后二话不说,每个人一起冲上来丢手榴弹,把对手炸得七荤八素。

后来我们发现在网吧一起玩,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鸟枪换炮,百万农奴翻身作主人。可以现场统一指挥,口里不间断呼喊着谁去冲锋,谁组织火力支援,谁保护侧翼。有时为了占领有利地形,还需要狙击手搭人梯爬上房顶。最近两个月我们在网吧战绩飙升,声名鹊起。一进入游戏室,立刻有一帮人发出欢呼:“大哥来了,总指挥来了!”

我含笑向他们挥手问候:“同志们好!”

“大哥好——”

“同志们辛苦了!”

“——为人民服务!”

读大学时,陈平是有名的智多星,真正意义上的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他上知天文,下懂地理。诸子百家,诗经史记,基督佛教,­阴­阳五行,占卦测字,奇门遁甲,军事战争,都是他研究的范围。可能是他的兴趣太广泛,“知识”太渊博,百密难免一疏,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到了大四英语4级还没有通过,眼看学士学位岌岌可危,陈平哭丧着脸跑来请我当枪手。

我说行啊,没有问题,反正在考场被抓住了算你的。但是通过了你怎么谢我呢?

陈平说到时候请我喝酒。

全国4级考试的当天晚上,学院家属区违规养的两只母­鸡­惨遭涂炭。据说陈平对这几只母­鸡­青睐已久,一直念念不忘。他下手时月黑风高,­干­净利落拧断了­鸡­脖子,装进书包后面不改­色­,从从容容走出大院。我们在附近一家小餐馆坐下,点了几个菜,要了一瓶老烧酒,让餐馆老板把我们带来的­鸡­做好,加工费另外算。

老板也不是省油的灯,一眼就看出这­鸡­来路不正。揣着明白装糊涂,敲敲点点,含糊其辞的问,怎么是两只死­鸡­,你们吃坏了肚子算谁的?最后结帐时,“加工费”和他现杀两只活­鸡­,做出来的宫暴­鸡­丁价格差不多。回校后陈平咬牙切齿地骂,­奸­商,小人!

陈平经常运筹帷幄,我们系在全校的足球比赛夺得冠军,陈平就居功致伟。

决赛前一天晚上开会研究对策,布置站位和打法。陈平经过仔细研究,得出结论是,对方得分的80%是通过定位球打进的。要么就是角球发出后直接用头顶进,要么是任意球开过来,门前一片兵荒马乱时打进的。于是陈平提议,反正对方也不是职业队员,抗­干­扰能力不强。足球比赛又允许“合理”的“身体接触”,明天不管是谁发角球和任意球,就在双方的禁区里­骚­扰对手。一手搂住他的肩部一手摸他的臀部,只要摸得他起­鸡­皮疙瘩,浑身不自在,球开过来他就顶不好了。他要是恼怒了把你推开,千万不要和人家争执,对他敬个礼,说声哥俩好,微笑着搂住他贴身再摸!

在一片笑骂声中,这条锦囊妙计被当场采纳。

果然第二天决赛时,只要是发角球和任意球,我们合理利用“规则”,一找一手放在人家ρi股上,挤眉弄眼,面露恍笑神情暧昧。场外的人从没见过这种场面,台上台下一片哗然。加时赛结束前3分钟,在一次反击中我得球高速Сhā上,一路狂奔,突破两个后卫的防守,接着一个推­射­的假动作又轻松晃过守门员,把球捅进空门,打入最后致胜一球。

陈平家庭背景雄厚,毕业后顺利地进入市政府某部门工作,现在已经混到科长了。女朋友换了一任又一任,不是他不满意就是女方不满意,始终就没有遇到传说中的郎情妾意两情缱绻。感情上受到比较严重的摧残,经常处于失恋和半失恋状态。近来空虚无聊,靠玩CS打法时间,体验杀戮的快感。他自己玩得昏天黑地,还硬把我也拖了进去,振振有辞地说,全世界无产者,团结起来!

我跟陈平还是无话不谈,我说不想玩CS了,太血腥,要玩就玩点高雅的。

陈平又在鼓动我,那我们去玩帝国3吧!战争是人类最高智慧的结晶,指挥一场战争是最高雅的艺术。尖锐的炮弹呼啸声,完全比得上莫扎特的钢琴协奏曲。

我解释说不想玩就是不想玩,游戏一场,再玩下去也就是那么一回事。放下屠刀,老子已经立地成佛了。

也许陈平觉得我突然变得不可理喻,笑着说,从来只听见有如来佛,弥勒佛,药师佛,还没有听说过“老子”佛。

我毫不客气地指出,你井底之蛙,太孤陋寡闻了!成佛要经过小我,大我,无我三个阶段的修炼。你六根未净,嗔痴贪缠身,放不下声­色­犬马。这么多年了,甚至连“小我”都参悟不透,老子佛至少已经修炼到“大我”了。

陈平感慨地摇头,苦笑着说,佛跟疯子论道,最后是连佛也疯掉了。

我拿出陈平送给我的烟,递一支给他,说:“你那里还有没有龙井茶?要有好的,下次给我带两斤过来。”

陈平大为不解:“怎么突然改喝龙井了,上个月不是才给你拿了一包乌龙茶吗?”

“舍不得就直说,不就是喝你一点腐败茶吗?你他妈来得容易,烟酒茶又不要钱。”

“谁说不要钱了?——行行行!下次我跟你带来。你一直是喝乌龙茶的,怎么突然换口味了?”

我把昨天的事简单的跟陈平说了一遍。陈平沉吟半晌,口中吐出一个烟圈,有些怪腔怪调地说:“你是不是,有点喜欢那个女孩?”

“笑话,咱什么人没见过?还不至于看见了一个美女,流着口水,路都走不动了。”我马上表示自己的清白。

陈平说:“我来帮你分析分析。首先呢,是你受到的待遇非同一般。你不就是去修电脑吗?­精­通电脑的人到处都可以抓出一大把。那女孩却拿出最好的茶叶,又拿出青花茶具请你品茶。——前天我家来了维修洗衣机的师傅,我给他的是一般的茶叶和一次­性­塑料杯——我怎么知道他有没有传染病?后来你们又去吃饭,你听着音乐居然流泪了,这百年一遇的奇观我们几时见过?也许在你的潜意识,已经把那个女孩当成是可以亲近的人,愿意在她面前敞开心扉。”

“后来你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恼羞成怒有些气急败坏。你想想,换成是一个陌生人,或者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你至于那样吗?还有,最重要的是,你现在是什么身份?说白了就是一个­奸­商,一心想多挣点钱。你好像从始至终,都没对那女孩说起,希望对你的药品多多支持之类的话。也许,这里面固然有你不想太急功近利的因素,但是也不排除你心里还有一个底线。那就是,不愿意以纯商业利益,去换取你们之间的某种默契。”

陈平的话不无道理。那么,我喜欢庄梦蝶了吗?我仔细想了想,很快得出答案。

没有,绝对没有!秦月在我心里,从来就没有走远。

不过这么一想,心里倒是涌起几分熏熏然的陶醉和神往。那个女孩让我叫她“梦蝶”,而不是“庄医生”。她说朋友们都叫她梦蝶,以此推理,她已经把我当成朋友了。

我马上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我只是她的“朋友”,这种“朋友”可以成百上千,她的“男朋友”在美国念博士,一字之差,云泥之别。

女生芳心窃笑

张正平教授离开了胸外科十几天了,我们的药品用量并没有下降,医生们还在沿着思维惯­性­用药。郭总一再强调,在这个新旧政权交接的时候,千万不能出乱子,不求发展,只求生存。

我终于在主任办公室单独找到刘华涛教授。刘教授长得高高大大,戴着一副考究的金边眼镜,说话非常斯文客气。我刚把我们代理的药品和给科室提供科研经费的话说完,刘教授未置可否,一位护士匆匆跑进来说,刘主任,16床血压下降,呼吸不稳定。我赶紧起身告辞。

接下来几天我通过旁敲侧击,投石问路,把胸外医生的底细都摸清楚了。刘教授医术­精­湛,为人正直,不搞派系,学术上对人对己要求严格。庄梦蝶不到17岁便以绝对高分,考入北京一所著名大学医学院临床医学专业,硕士班学制7年。在校品学兼优,研究生毕业后顺利进入H医院,一来就定到胸外科,7月份就已经上班了。庄梦蝶前几个月在放­射­科和心电图室学习,H医院规定医生上临床之前,首先要­精­通心电图和放­射­影像。上星期才正式转入胸外科。

在这几天里,我在H医院没有遇到庄梦蝶。

上世纪80年代末九十年代初,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一个激|情燃烧的岁月翩翩到来。做医药生意和最初买股票一样,只要意识超前,就能挣大钱。很多人在这个时候淘到了人生第一桶金,以后成为各行各业的领头人。

中国人有跟风的习惯,看到利润巨大,各地医药市场风起云涌,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医药代表们如过江之鲫,穿梭于市场与医院。

接下来国家医疗政策出台一系列调整,用招标,限定部分药品的最高售价,打击商业贿赂等办法试图抑制虚高药价。到了这个时期就靠资金挣钱了,药品或者医疗器械进入医院以后,结帐是大半年甚至一年以后的事,没有足够的流动资金是绝对不行的。当21世纪的曙光照亮中国,医疗市场竞争越发惨烈,光有还钱不行,更要靠良好的人缘关系。这时候很多已经挣到钱的人纷纷退出或者转行,投资石油或者房地产,成为下一波潮流的先驱者。

郭益林大学毕业时,做医药生意的黄金时期已经接近尾声。依靠赵燕父母的关系,从银行得到80万元的低息贷款。当人民币成为资本以后,郭益林又成功地把第一批药品做进了H医院。第一年他挣了100万,第二年挣了200万,第三年挣了350万,并办起了自己的康益医药公司,和十来家医院有业务往来。以后到底挣了多少,郭益林没说,我们也不好盘问他的家底。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现在挣钱要比以前难多了。

赵燕毕业后,并没有选择父母安排好的证券公司,而是凭借自己的能力,竟聘成为某报社的编辑。随着郭益林的事业蒸蒸日上,公司日益壮大,数年后辞去报社的工作,夫唱妻随,在康益医药公司当财务总监。

郭益林曾经跟我说起过这样一件事。他刚去H医院时,正在跟一位医生介绍他的新药,医生边听边去到开水泡茶,只听见医生自言自语地说,咦,今天的开水都用完了?郭益林马上打起感情牌,二话不说,跑到医院门口的小卖部买了一箱可乐,回科室时却傻了眼。大厅里四部电梯坏了一部,两部电梯正在接送手术病人暂时不对外开放,剩下一部电梯前排起了长队,病人和医务人员优先进入。郭益林等不及了,抱起可乐从安全通道的楼梯爬了二十层楼,气喘嘘嘘,满脸笑容地把可乐递给医生。

若­干­年后郭总功成名就,忆苦思甜:“我当时差点累死了。医生一旦在别处找到开水,买的可乐就毫无意义。抱起可乐在楼梯狂奔的情景,现在想起来就觉得胸闷,心慌气短。”

上帝是公平的,总是在关键时刻赐予每个人机会。成功者永远属于那些敏锐地把握时机,并善于利用机会的人。郭益林凭着良好的人际关系和灵活的头脑,迅速暴富。

公司的财务由赵燕主管,郭益林现在不用每天往公司跑,可以在家里的健身房,或者是高尔夫球场,用手机指挥调度药品的进出。由劳力者蜕变成劳心者,由无产阶级堕落成资本家。

郭总今天没有去公司,我犹豫着要不要去郭总家汇报一下H医院的情况,郭益林却打来了电话,说伟哥来了,陈平也在他家,限我一个小时内赶到。

伟哥是杨伟浩,河南人,当年是我们寝室的老大,毕业后在郑州当老师。此人读书时身高1米72,体重却有85公斤,在足球场上横冲直闯,完全靠力气吃饭,经常把对方拱得人仰马翻,绰号“坦克 ”。

杨伟浩绝技之一就是转身奇快,打后卫让球过不让人过,利用合理冲撞,把对手挡在ρi股后面。他往场上一站,大口径的臀部威严地瞄准对方前锋,大有舍我其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霸气。谁要在他面前玩花里胡梢的脚法,他二话不说,冲上去就是一ρi股,动作­干­净标准,绝对没有沉肩和推攘等犯规动作。要想过他只有把球往他身后一趟,百分之百拚速度。有时我们在球场上占尽优势,可就是不能破门得分,这时候杨伟浩偶尔客串前锋。在对手的禁区内,把对方几个人挤得连连后退,留出一片开阔地,角球开出后我无人盯防,轻松把球打入。

当然,杨伟浩在球场上也不是无懈可击,首先是他的脚法不算太好,比较粗糙;其次是身体质量比较大,高速奔跑中对手突然一个急停,杨伟浩就刹不住车,在场地上留在两道又深又长的==。有一次杨伟浩又在比拚40米的绝对冲刺速度,被人绊了一脚,飞出去重重摔倒在地,溅起尘土高高飞扬。尘埃落尽,我们发现杨伟浩趴在地上,两眼血红,两腮鼓起,臀部高耸,喉头咕咕作响,眼看就要向对手发动欧阳锋的蛤蟆功,赶紧一拥而上把他抱住。

杨伟浩硕大的臀部另一好处,就是从来不用担心丢裤子,能穿他这种尺码的人实在不多。他的短裤头挂出去总是笑傲江湖,不管是长度和宽度,都让我的球衣相形见绌。某天我们寝室不幸被盗,晒出去的衣服被席卷一空 ,只剩下杨伟浩的红­色­短裤还挂在铁丝上迎风招展,猎猎作响。远远望去,像被炮弹炸得土松三尺的阵地上还飘扬着一面不倒的红旗。

然而真正让杨伟浩名声大振的,还是一次英语考试。当时试卷上方按惯例要填上班级_______姓名______。结果填姓名的地方印刷在试卷中间,杨伟浩签上自己的大名,交卷时把卷子往中线一折,却没注意到“杨伟”在一面,“浩”字折到了另一面。几天后成绩出来了,英语老师发试卷,喊一个名字依次到讲台上去领。年轻时髦的英语老师连喊了四、五遍“杨伟”,一直没有人答应,正在感到困惑。我们班的女生天生敏感,首先反应过来,红着脸吃吃低笑。接下来全部男生心领神会,哄堂暴笑差点掀翻了屋顶。回寝室后我们“逼问”杨伟浩,英语老师是怎么知道你“阳痿”的,多长时间送你一次“伟哥”?

杨伟浩仰天长号,可怜我杨某一世英名,今丧尽于此。天呀,你错勘贤愚枉为天!从此杨伟浩名扬四海,而且又多了一个“伟哥”的豪迈绰号,连低年纪的女生也四处打听,芳心窃笑,争相前来一睹伟哥尊容。

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

我赶到郭总家,大门紧闭。按了门铃后,赵燕出来开的门,一双美目睃了我一眼,“进来吧,他们几个出去买酒了。”

赵燕递给我一杯水,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响,眼睛直直地望着我。我受不了这种审讯的目光,心里有点发毛。

半晌,赵燕开了金口,质问道:“秦月一连哭了好多天,你到底把人家怎么样了?”

这种两败俱伤的结局,是我绝对没想到的。现在我不想讨论这些问题的细枝末节,同时也不想让心中的伤口进一步撕裂。为了掩饰席卷而来的悲伤,我咕咚咕咚几口把水喝完,用袖子揩了嘴,笑嘻嘻地说:“呵呵,完璧归赵,还能怎么样?”

赵燕骂:“不要脸。”

我正­色­说道:“赵燕,这么跟你说吧,缘分尽了,两个曾经相恋的人分开了,需要有一个回归自然的过程。不管是找一个地方去疗伤,还是某种程度的宣泄,只是表现形式不同而已。当初你跟我们做媒,介绍给我一个这么好的姑娘,我一直都在感谢你。现在一边是你的老同学,一边是你亲爱的表妹,孰是孰非,你就自个儿看着办吧。”

我没有想到,这一番话出人意料地让赵燕的神­色­缓和下来,但是口气依然不无怨愤:“要不是这么多年的老同学,我了解你那臭德行,你看我今天会把你怎样!我说你那脾气也该改改了,整天嘻嘻哈哈,没一句正经的。以后跟哪个女孩儿谈朋友,可不许这样了。”

我赶紧打了马蹄袖,低下头半叩首,像满清时回答老佛爷那样朗声答道:“扎!”

赵燕气笑了,一边骂一边摇头:“唉,活宝。”

郭益林扛了一箱啤酒进来了,陈平和杨伟浩拎着大包小包的菜跟在后面。一年多不见,杨伟浩的身躯更加伟岸了。他一进来,我就在他肩上捅了一拳,笑着说:“你到底吃了什么民脂民膏?身上发达成这样了。这一身的横­肉­,不到日本去玩相扑,真是可惜了材料。”

杨伟浩说,我听说你跟女朋友吹了,现在也当“寡人”了?!我们是不是该给皇上请安,行三跪九扣大礼?

陈平说:“余仁辞旧迎新,可喜可贺。”

我笑着说:“你们都别取笑老同学了。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世上哪儿有天长地久的事情?感情这玩意儿也一样。就是历代的统治集团,政权也会有垮台的时候,何况咱们一介草民?”

我当时笑了吗?一段感情拿出来请君评赏,可以笑谈,也可以戏说。我的笑容风清云淡,锁不住深深的悲哀。

酒过三讯,连赵燕都看出我喝酒的苗头不对,劝我少喝点。我对杨伟浩说,伟哥,好长时间没听过你的笑话了,再跟兄弟们讲一个黄段子吧。

杨伟浩颇有为难地说,有女士在场,大讲黄|­色­段子,污言秽语,有骇视听啊!

赵燕一改大家闺秀的形象,笑着说跟你们这帮人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每次聚会都用黄段子当下酒菜,什么样的下流话没听过?你们当年还一一评论过班上女生的“胸拔”,有这么回事吧。杨伟浩你只管讲,姑­奶­­奶­我洗耳恭听。

陈平大声说:“郭益林这个大汉­奸­,比汪­精­卫还坏,卖友求荣。把寝室熄灯后纯属男人之间的谈话,都在枕头边对老婆说了。”

我猛然醒悟,也跳起来大声说,我揭发,我要和郭益林划清界线,正式向组织检举揭发!我们寝室熄灯后的黄段子,就属郭益林讲得最多最带劲!他不光讲女生“胸拔”,还发明创造了女生的“裆拔”。郭益林还经常说­淫­诗艳曲,什么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洗澡抚摸(相对浴红衣)!在郭益林长期资产阶级低级情调的毒害下,我一棵祖国的花朵受到了严重的摧残,跟着他说了很多的下流话,严重辜负了党和人民的殷切希望与淳淳教导,现在真是追悔莫及。

郭益林辩解说,四张机是陈平发明的,他自己最多就是随声附和。

杨伟浩继续痛打落水狗,你随声附和也是说过!陈平叫你去吃屎你会去吗?主动权明明掌握在你手里嘛!赵燕你那时是郭益林的女朋友,朋友妻,不可欺,我记得我们寝室那时就没评论过赵燕。但是今天,我们挖出了郭益林这个大毒草,典型的叛徒,内­奸­。至于怎么处置,哈哈哈哈,等我们走了,熄灯后就交给赵燕你了。

郭益林脸涨得通红,一副哑巴吃黄连的样子。

杨伟浩说,我今天还非要讲个纯洁的,不给你们这些­色­鬼意­淫­的机会。不过我讲完了,每个人都要讲一个,没把大伙儿逗笑的罚酒。----有一个理发师,手艺高超,远近闻名,每天来找他做发型的俊男靓女络绎不绝,生意好得不得了。不管什么样的头型,经过他一番打理,出去时一定旧貌换新颜。有一天进来了一位男顾客,三十多岁,却是一个面窝头。四周的头发都掉光了,只有头顶还盘龙卧虎,一圈圈地缠绕着三根长发,看来来者不善!理发师遇到了成名以来最大一道难题,他小心翼翼地问顾客要做成什么发型?顾客说,就来个简单的,三七开吧,像孙中山先生那样的。理发师哆哆嗦嗦,一不小心弄断了一根。顾客说你怎么搞的,会不会理发?现在只有跟我来个中分,要像毛主席那样的。理发师一紧张又弄断了一根,顾客说你到底怎么回事,弄得我披头散发的,跟江青一样了。不做了,我不在你这破店做头发了!猛然起身时不小心把最后一根头发扯断了,他歇斯底里地说,我的秀发进来时像宋美龄,出去就成蒋介石了。

轮到陈平了,他说我也讲一个跟毛发有关的。有一个男的,简称甲某吧,长得特别漂亮,面如冠玉貌若潘安,可就是没长胡子,看上去少了些男子汉的威猛硬朗。有一天他找到医生,要医生给他某种治疗长出胡子来。医生开了些促进雄­性­激素的药,甲某说这些药我都试过了,一点用都没有,要求医生给他做移植手术,把腋毛移植到脸上。手术很成功,但是甲某老闻到鼻下一股臭味,原来他有狐臭。医生只好重新把他的荫毛移植在脸上,不过新问题又来了,只要一看见美女,鼻子就会挺起来又直又硬,十分的难受。医生最后把他老婆的荫毛在他脸上植树造林,甲某果然长出浓密的胡子,他十分高兴,但每个月固定有那么几天要流鼻血。

赵燕红着脸啐了一口。

我趁着酒兴说,我跟你们讲个柳下惠的,绝对­精­彩!

突然我的手机响了,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想一定又是有人打错了,可真他妈会找时候,不知道我现在很忙吗?十八碗酒我还没喝完呢,没喝醉怎么过得了景阳冈,打得死斑斓虎?

我不耐烦地说:“喂,谁呀?”

一个甜美略带磁­性­的女声在耳边响起:“你好,是余仁吗?我是庄梦蝶。”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千年前就认识你

我的头脑在酒­精­的刺激下有些麻木,反应比较迟钝,再没想到会是庄梦蝶跟我打电话。当我确信没有听错以后,立刻前倨后恭,换了温柔的语调,“哦,是庄医生啊。”

庄梦蝶在电话那头说:“要找你好难呀。你给我的那张名片,按照那个号码打你的手机,却老是打不通,你家里电话又没人接。只好在网上查到你们公司的电话号码,最后把电话打到你们公司里,才知道你最近换了手机,找了好几个人才要到你的手机号。”

我心里暗叫一声惭愧,“真是对不起。我原来的手机,前些时去海南丢掉了,重新换了一个。给你名片时怎么把这事忘记了。”

庄梦蝶说:“我是有事来麻烦你的。还是电脑的事。一而再的找你麻烦,我都有点说不出口。”

我说:“没事,谢谢你还记得我这个朋友。你的电脑又出问题了?”

庄梦蝶说:“不是我的电脑,是我一个好姐妹的电脑。自从上次你来过以后,我的电脑一直运行很好。我的这个姐妹,男朋友到外地出差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每天晚上都要在电脑上通过MSN视频聊天。前天就没有声音了,电脑运行很慢,她也说不清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我叫她送到电脑城去维修,她说大件小件的抱不动,还一个劲的逼我说出我的电脑是怎么修好的。终于拗不过她,把你供出去了,我挺烦的吧。”

我说:“你太客气,怎么会呢?你朋友什么时候有空,我过去看看。”

庄梦蝶说:“耽误你时间了,你觉得什么时候方便呢?”

我说:“今天可能不行,我在同学家聚会,好像还喝多了一点。明天吧,明天我一整天都有空。”

庄梦蝶说:“好的,明天下午5点,我在科室等你。又给你添麻烦了,明天见!”

我重新回到酒桌上,笑着说大伙儿喝呀,都一个个地不说话,停下来瞪着我­干­嘛?来,接着喝。我跟你们说啊——嗯,这个,我刚才是要说什么来着?瞧我这记­性­!

陈平会心地一笑说,真是贵人多忘事,难得糊涂。可你刚才打电话时,一直面带微笑眉飞­色­舞,条理清楚思维敏捷,最后还知道自己喝多了。怎么一放下电话,这嘴脸马上就变了?跟你通话的,是那个庄梦蝶吗?

我说是呀,怎么了?

陈平说,上钩了。

也许是看见我一脸的不解,陈平说,你这条大鱼上钩了!

呀呀呸!我一口酒差点喷出来。

我5点准时赶到胸外科,并且吸取了上次的沉痛教训。出发前洗了头,喷上了定型发胶。换上一套庄严的黑西服,里面是雪白的衬衣,金­色­领带,Goldlion,正宗的金利来,把皮鞋擦得蹭亮。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今天我穿了一双新袜子。出电梯后无意在墙上镜框的玻璃里,看见了我的光辉形象。头上油光可鉴,手里提着一个崭新的黑­色­公文包(里面装的是电烙铁,万用表,梅花起,焊锡和松香,工具光盘若­干­),怎么看都是一个彬彬有礼的绅士,去参加一场重要晚会,一点都不像电脑维修师傅。

突然觉得我是不是太“过”了?物极必反,反常即为妖。但我想到“礼仪廉耻”几个字,马上心下释然。

庄梦蝶站在科室门口,看见我到了,立刻迎上来,望着我没有说话,抿着嘴儿,满眼的笑意。

周围安静下来,依稀相识的感觉萦绕弥散,熟悉而遥远,亲切又惆怅。淡淡的喜悦,淡淡的思念和茉莉花香,似乎与生俱来,细节却稍瞬即逝,难以捕捉。如鲜活的身影在镜头前一闪而过,成像的底片灰白模糊。

时间过了很久,也许只有几秒钟,远处电视机里飘来的歌声,让我回过神来,“......轮回中我再一次回来,深深呼吸你亲切的气息。大风吹散了千年的尘沙,凸现你的壁画神采飞扬。长发飘魅时拈花而笑,情到深处见宝雨缤纷。谁身披落红,谁反弹琵琶,驼铃声中谁裙裾鲜艳,仍在等待......”

我轻轻问庄梦蝶,你下班了吧,你的好姐妹是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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