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追我逃,我追你逃,这乱七八糟的一阵变幻之后,看着山沟里狂涌而出的敌军,杨洪的嘴巴顿时变成了圆圈形。
远处看着的朱元璋,也忍不住苦笑了一声:“这王二,唉,说他什么好呢?罢了,yīn差阳差,鬼使神差,总算没坏我的事,还是如计划一般的带着伏兵来了。”
王二刚才一个人冲出来,结果被敌人追得像狗一样的逃,现在带了两百人再冲出来,立即反追得敌人像狗一样的逃。他心中忍不住想道:难怪将军们都要带兵,单枪匹马冲锋虽然听起来很厉害,实际上不太好办,还是带着士兵冲,才更稳妥。
这边王二在发感叹,那边杨洪啥也没想,整个人都呆了。
前方的军阵已经落在了下风,后面又来敌方伏兵,这一下不用打了,败局已定。杨洪就算是齐天大圣,现在也翻不出如来佛的手心,就算他能临危不乱,在这种时候坚持着做出正确的判断,进行极为巧妙的军阵运转来反败为胜,他的士兵也不可能听他的命令来变阵了。因为士兵们的心理很脆弱,他们承受不了前后受敌的那种巨大压力,士气马上就要崩溃。
果然不出杨洪所料,王二带着这两百伏兵一出来,前方正在与敌军交战的官兵们,顿时大哗,军心一瞬间就出现了不稳的情况。
士兵不傻,他们虽然不像将领那样能纵观全局,但他们对战争也是略知一二的,那些经历过的战事比较多的老兵知道,任何一只军队,一旦陷入腹背受敌的状况,结局通常都是玩完。身为一名士兵,在这种情况下想要保命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趁着对方前后两拨军队还没完成合围的时候,从侧翼溜出去。
到了这种时候,油滑的老兵们是绝对不会听将领的命令的,违背军令不一定会被处死,但被敌人合围了一定是死,选哪一条路走,再明白不过了。
军阵前一片怪叫声此起彼伏:“逃……”
“快逃啊……”
“对面的都是同乡,放条生路如何?我们不打了……”
前排正在和朱元璋军拼长矛阵的官兵们,几乎齐齐向后猛退了几步,然后扔下长矛,转身就逃,后排的官兵本来就没有直面战场,他们早就向着侧翼溜了出去。一时之间,战场上到处都是长矛和刀剑、盾牌落地发出来的咣当声。
在官兵的军阵后面,四十六名家丁兵没命地向杨洪冲了过去,一下子将杨洪围在其中,一名身材壮实的家丁兵想也没想,将杨洪往背上一背,撒腿就向侧翼开跑,另外四十五名家丁兵死命相随。
“哪里走!”王二大叫一声,带着两百人就追了过去。
他带的人立即紧紧地咬在了家丁兵们的后面。
好个家丁兵,当真是狠厉无比,看着被流寇缠上了走不掉,其中三十名左右的家丁居然一起停下来不跑了,返身向着王二一行人杀了过来,嘴里大叫道:“将军先走……我们给您断后……”
这些人为了自己的主子,明知不敌,也要返身作战,倒是有一把硬骨头!
别小看三十人,横站成一排,一起返身冲过来,倒也颇有气势,王二带的那两百虽然是最jīng锐的老一队和老二队,但面对这些不要命,红了眼冲过来的jīng锐家丁兵,也感觉到头皮有点发炸,士兵们赶紧挺起长矛,用十只长矛对付一个,将那三十名家丁兵吞没在了军阵之中。
王二大急,挥起朴刀乱砍,连续砍倒了三名家丁兵,但是当他抬起头来再看时,杨洪已经去得远了,连影子也看不到半点。
这时场面极乱,官兵们向着四面八方乱跑,有的东,有的西,有的钻山沟,有的爬山坡,有的入树林,有的甚至往草丛里钻……
朱元璋手下的军队毕竟只是一只新军,在列着阵对付敌人时,还能有模有样的,一旦打赢了,把敌人打散了,面对着这个复杂混乱的局势,却一时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其实若是官兵打赢了,就会知道怎么做,他们剿匪在行,一旦把匪徒打散,就会以十一人为一组,四处追击逃散的流寇,割取首级领功。
但是朱元璋这些手下,还没有割取首级领功的想法,朱元璋也没有向他们许这个诺……实际上现在的朱元璋手上无钱,也赏不出银子。士兵们战斗的理由,只是因为他们想活下去,现在生命威胁已经解除,心情放松,就没有追击敌人的心思了。看着四处逃开的官兵,士兵们几乎同一时间放下了手中的武器,目送官兵逃跑,只有极少数胆子大的人,还提着刀跃跃yù试,但是别人都没追,他们也不敢离开了已方的军阵。
朱元璋也知道,追击无益,就算杀光这些官兵又如何?区区五百名官兵,对整个大明朝来说有如九牛一毛,全部杀光也伤不了大明朝的元气,对山寨的发展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反而有可能在追击的时候造成一些不必要的伤亡。
他挥舞了一下令旗,下令军乐队鸣金。
听到鸣金的声音,士兵们才终于如梦初醒,他们同时惊喜地大叫起来:“哈哈,我们赢了!”
“我们打败官兵了!”
“哈哈哈哈,太好了,原来我们也是可以打败官兵的!”
“哦也!”
欢呼声顿时炸响。
山顶上观战的百姓们,也一起欢呼起来,没过多久,就有百姓从山顶上跑了下来,山路上全是兴高采烈的乡民,军队中的士兵有的是这些百姓家里的男人,有的是某老头的儿子,他们第一时间迎了上去,在山路上就抱成一团,大声欢呼。
“老子没死!哈哈哈!”
“爹,孩儿没事,哈哈……孩儿在战前娶了个丑媳妇想给咱老刘家续香火,结果这一仗没事……nǎinǎi的,早知道就不娶那个丑媳妇了……现在退婚还成么?什么?不成?爹……孩儿亏大了。”
“相公……你在哪里?啊……相公,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当然,也有一小部份的士兵战死了,他们的亲人黯然地把他们的尸体抱出来,默默无言地穿过人群,返回山顶,这样的事情是难免的,朱元璋早就见惯了这样的情景,倒也没什么触动,他只是招来了李初九,吩咐道:“给这几家人多送几石米去……告诉他们,我朱八不会忘了他们的儿子,或丈夫在这里战死,将来,我会让他们这一家人,过上对得起战死兄弟的rì子。”
这时王二也带着老一队和老二队回来了,他满身是血,兴奋劲儿还没褪去,整个都得意洋洋的:“哈哈哈哈,打得真过瘾,可惜的是……我还没打够,杨洪那小子就跑了……以后伏击这种事不要我做了,让拼命三郎做,我要是在拼命三郎的位置上,还能多打一阵呢。”
见他回来,朱元璋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叹道:“王二兄弟,你今天在搞什么鬼呢?一个人冲出来,又被人打得像狗一样的逃回山沟里……这样好玩吗?”
“呃……不好玩!”王二抠了抠脑袋:“我……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丢下士兵一个人冲了。”
“嗯,知道错了就好,回山寨之后,在山顶的练兵场蹲十二个时辰的马步,少一个时辰都不行。”朱元璋语气转厉地道:“从今以后,严禁你在士兵们还没冲上去之前,自己先冲上去,如有再违反,定斩不饶!”
王二乖乖地点了点头,没有抗议。他这人虽然冲动了点,但还算是个恩怨分明的好汉,知道自己的错了的时候,是认打认罚的。
大战过后的狂欢过后,朱元璋命令士兵们打扫战场,把官兵丢下的物资都捡回来,顺便还派了一队人进入官兵的营寨,将里面的物资也全部收集起来。
官兵虽然只来了五百人,人数并不多,但是携带的物资是很丰富的。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官兵与流寇最大的不同点,就在于他们出击时,总是携带着大量的粮食,以备不时之需。而流寇们往往是打到哪里抢到哪里,手里根本没有余粮。
在官兵的营寨里不光发现了许多粮食,还有大量的箭矢,几十张七斗弓,一百个矛尖,几十面盾牌,还有一些穿旧的鸳鸯战袄,把这些东西收捡起来,再加上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官兵丢弃的兵器,倒是一笔相当不错的物资。
要知道山寨里现在非常缺铁,朱元璋的山寨并没有自己开采铁矿的能力,又不可能出山去购买铁器,所以山里的铁器极少,一口铁锅都是稀罕物,现在一次收缴了大量的铁制盾牌,矛尖,对于山寨今后的发展,有极大的好处。
正在收拾战场的过程中,马小天突然跑到朱元璋身边,用带着点诡异的表情道:“朱八哥,咱们……抓到一个俘虏……他没随着别的人一起逃跑,可能是吓坏了跑不动,就蹲在一个草丛里,兄弟们收捡兵器时把他发现了,就抓了过来。”
“嗯?”朱元璋听他的语气,感觉有点怪怪的,于是问道:“抓到了谁?”
“是您的老熟人,马千九!”
一三三、战利品
马千九被抓到了?朱元璋听到这个消息,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若是一个普通人,抓到了以前的上司,难免会有点尴尬,难堪,或者不想见面什么的,但是朱元璋经历过的事太多,压根没有这些想法。
他挥了挥手道:“抓住了就抓住了,有啥好问的?先把他和活捉到的官兵关在山洞里,暂时不做处理,我得想想怎么用这些人。”
原来士兵们不光抓住了马千九,还抓住了好些官兵,大多数是主动投降,或者受了点轻伤,或者累坏了没跑掉的,至于重伤的官兵,大伙儿也懒得往回抓,反正山寨里缺医少药,没有大夫,重伤了大抵上救不活,还不如一刀杀了,帮他少受点罪。
“朱八哥,这些官兵留活的做啥?还不如通通杀了!”拼命三郎从旁边走了过来,说话的语气有点恶狠狠的,他自从去年败在官兵手上之后,对官兵有点深恶痛绝的味道,看到朱元璋居然把官兵留活的,他非常不理解。
朱元璋叹了口气:“因为我们需要吸纳,而不是拒绝。”
在他游魂天际,观看世界变化的时候,曾经亲眼见识过一次明末农民起义的发展过程,他深刻地知道,明末农民起义的初期,义军,或者说贼军的战斗力是非常差劲的,经常会出现几百个官兵追杀成千上万的义军的情形,三千官兵就可以追得十万流寇哭爹喊娘的逃跑。这样的情况一直到大量的官兵叛变,加入流寇的队伍,才提高了流寇的战斗素质,让他们发生改变,这样的改变持续了十几年,流寇才能和官兵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
朱元璋知道,吸纳五十名官兵,比吸纳一百名普通百姓更好。虽然他也有信心把普通百姓训练成士兵,但那需要时间,而且需要克服许多困难。百姓们来投靠他,只是为了谋得一条活路,甚至有些百姓只是想混口饭吃,把这样的人训练成士兵难度不小。
但官兵却不同,一旦能把他们吸纳进来,直接就可以引以为自己的战力,因为大明朝的军户,就是为了打仗而被生养长大的,在他们的潜意识里就认为,他们必须打仗,应该打仗,打仗是他们的本职工作。
这是心理上的差距,举个例子,你本来是一个程序员,有一天,你的老板突然叫你:“别编程了,去学学美工,我们公司现在需要一个美工。”
这种情况下,你愿意学么?大多数人在这种情况下,应该会辞职不干了,而不是去学做美工。
但如果你本来就是一个美工,你的老板对你说:“去把美工知识强化学习一下,我们公司需要你做更jīng美的图片。”
大多数人会欣然同意,然后拿着公司给的学费去深造学习。
这就是身份的不同,带来的心理差距。
朱元璋很明白这一点,他现在靠着激励百姓们的求生意志,将他们训练成了士兵,但终有一天,当他们的生命安全不再受到威胁时,就不想打仗了。而官兵不同,他们是“军户”,世世代代都是保家卫国,负责打仗的,他们不会有那种生活过好了就不想打仗了的意识,或者说,就算生活变得好了,他们仍然清楚地知道,自己必须打仗。
朱元璋也明白大明朝的军户制度有许多弊端,早晚都得改,但在现在这种特殊的时期,特殊的情况下,还是值得利用的。活捉到的官兵,完全可以吸纳到自己的队伍里来,成为自己战力的一部份,没有必要赶尽杀绝。
士兵们按朱元璋的吩咐,将活捉到的官兵带上了山,关押在山洞里,外面留了哨兵看守着。马千九也被关了起来,有趣的是,山寨里的士兵们对官兵的态度很差,又打又骂,但对马千九却恭敬有礼得多。
原因很简单,当初马千九在马家任大管事,也算是白水的一号名人,许多乡民和百姓都认识他。他的为人还行,至少不像别的管事那么欺压穷人,所以在民间的口碑不错。山寨里的士兵们有不少就来自马家,例如李初九、王二等人,以前也是马千九的手下,大伙儿都自觉地敬他三分。
士兵们没有像朱元璋吩咐的那样,把他和官兵关在一起,而是在关押官兵的山洞旁边,另外弄了一个小山洞来关他。这也许算是好人有好报的一种形式,若是换了马家二少爷被抓上来,早就被厌恶他的百姓们踩成肉泥了,哪里还有单独的山洞可住?
朱元璋暂时没时间去理会俘虏们,他把从官兵那里夺来的兵器和粮食全部登记造册,记好之后,才让士兵们搬运上山。别小看这登记造册的动作,如果你不登记就让士兵们搬,说不定搬到半路上就会少了点什么。登记之后再搬,就没有人敢偷偷摸摸的私拿财物了。这年头的军队,还做不到军纪严明,秋毫不犯,能不烧杀抢掠就很不错了。
朱元璋暗中算了算,这次缴获的兵器,足够重新武装四个大队,至少可以给他们用铁制矛尖的长矛了,不必再用削尖的木棍,这对于军队的战斗力其实影响并不是很大,但是好的兵器可以带给士兵们胆量,对士气有正面的帮助。
另外,从死人身上还扒下来近百件大明官兵制式的鸳鸯战袄,这玩意还不错。穿着这东西上战场,比穿着麻布衣强多了,力气不够的弓箭手shè过来的箭,是穿不透鸳鸯战袄的。
有些不太熟悉冷兵器战争的朋友,会认为兵器好,军队就厉害,其实这样的看法是错误的。在冷兵器时代打仗,甲胄比兵器更加重要!因为冷兵器时代的兵器杀伤力非常有限,就拿百兵之王的枪来说,枪尖就算再锐利,也是捅不穿铁板的。
而一套好的甲胄,就相当于一块铁板,我穿一身铁板站你面前,让你捅上一百枪也没事,你穿件布衣站我面前,我一枪就可以捅翻你。
古代的武将,肯定是穿最好的甲胄上阵的,全身上下,包得跟铁块似的,普通士兵手上拿着根竹棍儿,怎么对付这种铁玩意儿?所以说啊……赵子龙穿了一身银sè的铁板,长坂当阳,七进七出百万大军,左敲右打,硬是没受伤。后来还有一个杨再兴,单骑冲金兵的军阵,杀数百人而回,这也是披了一身铁板的功劳。
直到热兵器开始大行其道,铁制铠甲实在抗不住子弹,因为子弹动能太大,就算打不穿铁板,隔着铁板也能把你震出内伤,铁板反而影响了士兵的灵活程度,这玩意儿才开始退出历史舞台,从保护全身到保护躯干,再到连躯干也不保护了,直接穿布衣军装上阵,反正大家拿冲锋枪“突突突”,谁先“突”到谁,谁就玩完,穿不穿甲胄都是一样。
朱元璋对缴获的长矛和弓箭都没啥感觉,但缴获的一百套鸳鸯战袄,却让他感觉到十分欣喜。在大明朝的民间,要弄到兵器很容易,随便找个铁匠铺,要买刀就有刀,要买枪就有枪,但是要弄到甲胄却很困难。因为大明朝的民间允许私藏兵器,但是禁止私藏甲胄,私藏甲胄就等同于造反。举个例,武则天当初处死太子李贤,给的罪名是啥?私藏甲胄数百具!
嘛,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来,古人也知道甲胄比兵器更有用。
这一百套鸳鸯战袄,可以极大幅度地提高朱元璋军的战斗力,他打算把这些军服重新染个sè,以免和官兵的战袄颜sè混淆,然后再把它们发放给马小天这一拨儿亲兵,以及老一队的jīng锐,以后就让穿这些战袄的士兵担当主力作战部队。
零零碎碎的事,让朱元璋忙了许久,直到天sè都黑了,他才终于处理完了战后的事宜,纵然他是铁打的身躯,此时也有点累了,于是去山后的小溪洗了个澡,返回自己的山洞里来。
山洞里仍然黑漆漆的,草帘子横在洞中,自从那天朱元璋对张樱仙发火之后,她再也没敢吭声,一直安安静静的待在那边,没有过来打扰过他。
朱元璋也没兴趣理会她,他只是有事要找秋叶,于是开口对着草帘那边道:“秋叶在么?”
“在……我在……”秋叶似乎吃了一惊,声音颤颤地飘了过来。
朱元璋随口问道:“你会染布么?今天缴获了一百多套鸳鸯战袄,我想把它们的颜sè换一换。”
“会!”秋叶隔着帘子道:“山里有不少浆果,可以用来染布……朱八哥要染什么颜sè,我就去找相应颜sè的浆果就行了。”
她的的声音似乎有点小慌乱,女人这种生物,经常会有些莫名其妙的情绪,朱元璋本来也没在意,但是他对秋叶很熟悉,总觉得今天她说话的声音不是很正常,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朱元璋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秋叶,你今天说话怎么这个调调?你在慌乱什么?”
“没……没有什么……”
“不对劲,你好像很怕我和你说话似的……”朱元璋突然jǐng惕起来:“你在怕什么?怕我揭开帘子走过来是不是?”
一三三、战利品
马千九被抓到了?朱元璋听到这个消息,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若是一个普通人,抓到了以前的上司,难免会有点尴尬,难堪,或者不想见面什么的,但是朱元璋经历过的事太多,压根没有这些想法。
他挥了挥手道:“抓住了就抓住了,有啥好问的?先把他和活捉到的官兵关在山洞里,暂时不做处理,我得想想怎么用这些人。”
原来士兵们不光抓住了马千九,还抓住了好些官兵,大多数是主动投降,或者受了点轻伤,或者累坏了没跑掉的,至于重伤的官兵,大伙儿也懒得往回抓,反正山寨里缺医少药,没有大夫,重伤了大抵上救不活,还不如一刀杀了,帮他少受点罪。
“朱八哥,这些官兵留活的做啥?还不如通通杀了!”拼命三郎从旁边走了过来,说话的语气有点恶狠狠的,他自从去年败在官兵手上之后,对官兵有点深恶痛绝的味道,看到朱元璋居然把官兵留活的,他非常不理解。
朱元璋叹了口气:“因为我们需要吸纳,而不是拒绝。”
在他游魂天际,观看世界变化的时候,曾经亲眼见识过一次明末农民起义的发展过程,他深刻地知道,明末农民起义的初期,义军,或者说贼军的战斗力是非常差劲的,经常会出现几百个官兵追杀成千上万的义军的情形,三千官兵就可以追得十万流寇哭爹喊娘的逃跑。这样的情况一直到大量的官兵叛变,加入流寇的队伍,才提高了流寇的战斗素质,让他们发生改变,这样的改变持续了十几年,流寇才能和官兵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
朱元璋知道,吸纳五十名官兵,比吸纳一百名普通百姓更好。虽然他也有信心把普通百姓训练成士兵,但那需要时间,而且需要克服许多困难。百姓们来投靠他,只是为了谋得一条活路,甚至有些百姓只是想混口饭吃,把这样的人训练成士兵难度不小。
但官兵却不同,一旦能把他们吸纳进来,直接就可以引以为自己的战力,因为大明朝的军户,就是为了打仗而被生养长大的,在他们的潜意识里就认为,他们必须打仗,应该打仗,打仗是他们的本职工作。
这是心理上的差距,举个例子,你本来是一个程序员,有一天,你的老板突然叫你:“别编程了,去学学美工,我们公司现在需要一个美工。”
这种情况下,你愿意学么?大多数人在这种情况下,应该会辞职不干了,而不是去学做美工。
但如果你本来就是一个美工,你的老板对你说:“去把美工知识强化学习一下,我们公司需要你做更jīng美的图片。”
大多数人会欣然同意,然后拿着公司给的学费去深造学习。
这就是身份的不同,带来的心理差距。
朱元璋很明白这一点,他现在靠着激励百姓们的求生意志,将他们训练成了士兵,但终有一天,当他们的生命安全不再受到威胁时,就不想打仗了。而官兵不同,他们是“军户”,世世代代都是保家卫国,负责打仗的,他们不会有那种生活过好了就不想打仗了的意识,或者说,就算生活变得好了,他们仍然清楚地知道,自己必须打仗。
朱元璋也明白大明朝的军户制度有许多弊端,早晚都得改,但在现在这种特殊的时期,特殊的情况下,还是值得利用的。活捉到的官兵,完全可以吸纳到自己的队伍里来,成为自己战力的一部份,没有必要赶尽杀绝。
士兵们按朱元璋的吩咐,将活捉到的官兵带上了山,关押在山洞里,外面留了哨兵看守着。马千九也被关了起来,有趣的是,山寨里的士兵们对官兵的态度很差,又打又骂,但对马千九却恭敬有礼得多。
原因很简单,当初马千九在马家任大管事,也算是白水的一号名人,许多乡民和百姓都认识他。他的为人还行,至少不像别的管事那么欺压穷人,所以在民间的口碑不错。山寨里的士兵们有不少就来自马家,例如李初九、王二等人,以前也是马千九的手下,大伙儿都自觉地敬他三分。
士兵们没有像朱元璋吩咐的那样,把他和官兵关在一起,而是在关押官兵的山洞旁边,另外弄了一个小山洞来关他。这也许算是好人有好报的一种形式,若是换了马家二少爷被抓上来,早就被厌恶他的百姓们踩成肉泥了,哪里还有单独的山洞可住?
朱元璋暂时没时间去理会俘虏们,他把从官兵那里夺来的兵器和粮食全部登记造册,记好之后,才让士兵们搬运上山。别小看这登记造册的动作,如果你不登记就让士兵们搬,说不定搬到半路上就会少了点什么。登记之后再搬,就没有人敢偷偷摸摸的私拿财物了。这年头的军队,还做不到军纪严明,秋毫不犯,能不烧杀抢掠就很不错了。
朱元璋暗中算了算,这次缴获的兵器,足够重新武装四个大队,至少可以给他们用铁制矛尖的长矛了,不必再用削尖的木棍,这对于军队的战斗力其实影响并不是很大,但是好的兵器可以带给士兵们胆量,对士气有正面的帮助。
另外,从死人身上还扒下来近百件大明官兵制式的鸳鸯战袄,这玩意还不错。穿着这东西上战场,比穿着麻布衣强多了,力气不够的弓箭手shè过来的箭,是穿不透鸳鸯战袄的。
有些不太熟悉冷兵器战争的朋友,会认为兵器好,军队就厉害,其实这样的看法是错误的。在冷兵器时代打仗,甲胄比兵器更加重要!因为冷兵器时代的兵器杀伤力非常有限,就拿百兵之王的枪来说,枪尖就算再锐利,也是捅不穿铁板的。
而一套好的甲胄,就相当于一块铁板,我穿一身铁板站你面前,让你捅上一百枪也没事,你穿件布衣站我面前,我一枪就可以捅翻你。
古代的武将,肯定是穿最好的甲胄上阵的,全身上下,包得跟铁块似的,普通士兵手上拿着根竹棍儿,怎么对付这种铁玩意儿?所以说啊……赵子龙穿了一身银sè的铁板,长坂当阳,七进七出百万大军,左敲右打,硬是没受伤。后来还有一个杨再兴,单骑冲金兵的军阵,杀数百人而回,这也是披了一身铁板的功劳。
直到热兵器开始大行其道,铁制铠甲实在抗不住子弹,因为子弹动能太大,就算打不穿铁板,隔着铁板也能把你震出内伤,铁板反而影响了士兵的灵活程度,这玩意儿才开始退出历史舞台,从保护全身到保护躯干,再到连躯干也不保护了,直接穿布衣军装上阵,反正大家拿冲锋枪“突突突”,谁先“突”到谁,谁就玩完,穿不穿甲胄都是一样。
朱元璋对缴获的长矛和弓箭都没啥感觉,但缴获的一百套鸳鸯战袄,却让他感觉到十分欣喜。在大明朝的民间,要弄到兵器很容易,随便找个铁匠铺,要买刀就有刀,要买枪就有枪,但是要弄到甲胄却很困难。因为大明朝的民间允许私藏兵器,但是禁止私藏甲胄,私藏甲胄就等同于造反。举个例,武则天当初处死太子李贤,给的罪名是啥?私藏甲胄数百具!
嘛,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来,古人也知道甲胄比兵器更有用。
这一百套鸳鸯战袄,可以极大幅度地提高朱元璋军的战斗力,他打算把这些军服重新染个sè,以免和官兵的战袄颜sè混淆,然后再把它们发放给马小天这一拨儿亲兵,以及老一队的jīng锐,以后就让穿这些战袄的士兵担当主力作战部队。
零零碎碎的事,让朱元璋忙了许久,直到天sè都黑了,他才终于处理完了战后的事宜,纵然他是铁打的身躯,此时也有点累了,于是去山后的小溪洗了个澡,返回自己的山洞里来。
山洞里仍然黑漆漆的,草帘子横在洞中,自从那天朱元璋对张樱仙发火之后,她再也没敢吭声,一直安安静静的待在那边,没有过来打扰过他。
朱元璋也没兴趣理会她,他只是有事要找秋叶,于是开口对着草帘那边道:“秋叶在么?”
“在……我在……”秋叶似乎吃了一惊,声音颤颤地飘了过来。
朱元璋随口问道:“你会染布么?今天缴获了一百多套鸳鸯战袄,我想把它们的颜sè换一换。”
“会!”秋叶隔着帘子道:“山里有不少浆果,可以用来染布……朱八哥要染什么颜sè,我就去找相应颜sè的浆果就行了。”
她的的声音似乎有点小慌乱,女人这种生物,经常会有些莫名其妙的情绪,朱元璋本来也没在意,但是他对秋叶很熟悉,总觉得今天她说话的声音不是很正常,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朱元璋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秋叶,你今天说话怎么这个调调?你在慌乱什么?”
“没……没有什么……”
“不对劲,你好像很怕我和你说话似的……”朱元璋突然jǐng惕起来:“你在怕什么?怕我揭开帘子走过来是不是?”
一三四、张樱仙逃跑
“不对劲,你好像很怕我和你说话似的……”朱元璋突然jǐng惕起来:“你在怕什么?怕我揭开帘子走过来是不是?”
“没有……我……我怎么会怕朱八哥呢?”秋叶虽然说着不怕,但她颤抖和迟疑的声音,出卖了她的真实想法。
朱元璋刷地一下跳了过去,一把掀开了屋中的草帘。山洞里很昏暗,但是他在黑暗中行动已经习惯了,只是一眼就看出来,床上只躺了秋叶一个人,她身边空空如也,张樱仙不在。
“原来如此……”朱元璋的脸sè沉了下来:“你怕我掀开草帘走过来看到你家小姐不在,所以今天很怕和我说话……”
“不是……是……呜……”秋叶更加慌乱了。
“好,现在告诉我,你家小姐去哪里了?”朱元璋的脸sè要多沉有多沉,这种黑面神形象,挺吓人的,秋叶吓了一大跳,原本和张樱仙约定好的几句什么小姐去后山小溪里洗澡,小姐去散步一类的说辞,全都忘到了九宵云外,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低声道:“小姐……小姐逃了……她不想再留在这里。”
“嗯?”朱元璋眉头暗皱,这茫茫黄龙山,就算一个大男人,也未必敢孤身一人跑进去,说不定就被野狼或者野狗给叨走,她一个弱质女人,敢逃?他以前一直没怎么看管张樱仙,就是料定她不敢逃跑,现在她怎么突然有勇气了?有鬼,一定有鬼。
朱元璋的思维有如电闪,根本没怎么仔细去想,一个念头就刷地闪过脑海:马千九!对了,张樱仙肯定是去找马千九,她先私放马千九,然后让他带她逃出去。
想通了这一点,他倒是不生气了,脸sè慢慢地舒展了开来,不管是马千九也好,还是张樱仙也好,都不是他必须要留在身边的人,当初抓回张樱仙,只是为了帮马家三小姐洗脱通匪的嫌疑,现在已经洗清,张樱仙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物,放她跑了也没什么。
至于马千九,也是一个无所谓的人,这个人是马家心腹,对马家忠心耿耿,不可能收为已用,他又没有什么恶劣的行迹,不是非杀不可的人,如果他们两人一起逃走,倒是为自己省了点麻烦。
在朱元璋这种曾经坐拥天下的人来看,马千九和张樱仙,都只是两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就如蝼蚁一般,实在不必放在心上。就如有一天你抓了几只蚂蚁养在盒子里,晚上,蚂蚁们从盒子的缝里钻出去逃了,你会想把它们抓回来杀掉吗?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朱元璋轻叹了一口气,对着秋叶道:“原来是这种小事,她要逃,就让她逃,你何必怕我怕成这样!”
“啊?朱八哥……您……您的押寨夫人跑了,不生气吗?”秋叶看得出来,他的情绪好转了,于是大着胆子反问了过来。
“我和她究竟是不是夫妻关系,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朱元璋长叹一声,放下草帘回到了自己那半边山洞里。
“那……您为什么要抓她来做压寨夫人呢?您不喜欢她,她也怕您,这扭到一块儿多别扭……还不如……不如……”秋叶在心底里补充道:“不如娶我呢。”
秋叶没说得出口,朱元璋当然就不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他这辈子和上辈子,都很善于揣摩人心,但从不揣摩女人的心,因为没这必要。他是爱江山,胜于爱美人的君王。
过了一阵,他突然低声道:“秋叶,我倒觉得,你家小姐未必逃得掉,我曾经对她说过,马千九这次来得古怪,很有可能是马家二少爷派他来亲眼确认你家小姐的死,所以啊……她想让马千九带着逃,人家未必愿意,搞不好一脚踢开她,自己逃走了。你家小姐现在说不定在后山某条小道上蹲着哭呢……”
“啊?”秋叶赶紧朝山洞外面跑:“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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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sè说不上很黑,因为明月高悬,在明末漫长的十几年间,由于小冰河时期的到来,天下大旱,所以天空中很少能看到云朵,没有云朵遮蔽,月亮就显得越发的亮了,它弯钩似的脸,带着几抹凄厉和冷艳。
张樱仙借着月sè,在山顶上缓缓地走着,夜风掠过,她穿得单薄,所以感觉到有一点微微的寒意,但是她的心是热的。
被流寇们掠来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她每时每刻都在期盼着回去,重新回到正常的世界里,做回那个大家闺秀,但是茫茫黄龙山,她不敢逃,没有勇气逃。如今上天终于给了她一个机会,只要她能放走马千九,就可以借着马千九的帮助,逃回去了。
她也想过朱八给她说的话,比如马千九是来掩盖家丑什么的,但她并不相信!或者说不愿意相信,因为一旦相信了,就代表她失去了一切的机会,这一辈子都只能跟在朱八的身边,做一个流寇的压寨夫人,虽然这样的生活也未必就很糟,但她并不希望过这样的rì子。
她一步一步走向关押马千九的山洞,努力让自己的步伐看起来平稳一点,不要引起别人的疑心。
“大嫂!”
“大嫂这么晚了还出来散步啊!”
“大嫂晚上好!”
偶尔碰上一两个士兵,向她恭敬地行礼和问安,她微笑着点头回礼。实际上,她并不讨厌这些人,甚至还有点喜欢他们,但她也不甘心和这些人继续待在一起,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心理,很难说得明白。
借着月光,她走到了关押马千九的小山洞前。两个哨兵坐在山洞口,眉飞sè舞地谈论着白天的大战,兴奋劲儿还没有褪去,张樱仙没有心情去听他们在谈什么,只是不停地听到“朱八哥好厉害”这一句话,从他们两人的脸上,可以明显地看到仰慕和敬畏。
见到张樱仙走了过来,两名哨兵同时跳了起来,恭敬地道:“大嫂怎么来了?”
张樱仙微微有点紧张,强行压了压慌乱的情绪,尽量把声音放得平和,用早已准备好的台词道:“相公叫我来把马千九带过去,他有话要和马千九说。”
“咦?”两名哨兵楞了楞:“朱八哥怎么叫大嫂亲自来带人?随便叫两个士兵也好啊。”
张樱仙被这个问题唬了一跳,她还没真没想到,两个哨兵的思路这么清楚,她赶紧轻咳了一声道:“马千九是我和相公的老熟人了,以前都是一个马家大院里的,所以叫我过来招呼……”
“哦,原来如此!”两名哨兵很轻易地被这个谎话瞒过了,这种真七成,假三分的谎话,是最容易骗倒人的。
很快,马千九就被他们从山洞里牵了出来,他被关押了大半天,神情略有点委顿,看到张樱仙站在面前,马千九似乎吃了一惊,但惊讶很快就从眼中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恍然大悟般的神sè。
“你们回去休息,我自己带他过去就行。”张樱仙对哨兵挥了挥手。
“大嫂,您小心点,虽然捆着,他毕竟是男人……”两名哨兵把牵引马千九的绳索递给了张樱仙:“要不要咱们陪同着押他过去?”
“不用了!”张樱仙尽量镇定地道:“都是老熟人,知根知底的……”
哨兵退去,张樱仙牵着绳头,带着马千九向山后走,两人都默默不语。张樱仙是害怕周围有人听到,所以不敢乱说话。马千九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两人走了一阵,看到左近无人,张樱仙突然向旁边的小路里一岔,带着马千九一阵急走,两人七拐八拐,左拐右拐,没一会儿,就来到了一条下山的小路边。由于今rì大胜,官兵已退,这条小路已经没有哨兵放哨了,周围安安静静,只有草叶在风中发出的沙沙声。
张樱仙突然从怀里摸出一把剪刀,“咔嚓”一声剪断了马千九手上的绳索。
“咦?”马千九略有点意外。
只听张樱仙用急促的声音道:“马总管,带上我逃……我和你一起回去。”
马千九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张樱仙是来做啥的,原来搞了半天,她是要放我逃生,顺便也想让我带她逃生……人这东西,在这种时候总是会特别的聪明,不需要多说什么,只需一句话,足以讲明白很多意思。
张樱仙蹲下身子,从旁边的草丛里摸出一个小包裹,里面是一小包干粮,足够两个吃上好些rì子的干饼,有一个小小的皮囊,装了一囊水,还有一个火折子,可以用来升火,居然还有两套换洗衣服……女人就算逃命,也要带着衣服逃,张樱仙很忠实地贯彻了这个特sè。
张樱仙把手上的剪刀也顺手放进了小包裹,然后把包裹递到马千九手边道:“马总管,我准备了这么多东西,足够支撑到我们逃出黄龙山了……”
马千九接过包裹,脸上闪过一抹略带些尴尬的神sè,他没有接张樱仙的话,只是突然问道:“二少nǎi姐……我刚才听到,那哨兵叫你大嫂……你和朱八两人……”
“这个……”张樱仙苦笑一声:“朱八强抢了我做他的压寨夫人……”她正准备说:其实只是名义上的,他并没有碰过我……
但是这后半句话还没出口,马千九突然低声道:“抱歉,得罪了……”话音落下,马千九突然从小包裹里抽出了剪刀,猛地向前一扎,狠狠地捅进了张樱仙的腹部……
一三四、张樱仙逃跑
“不对劲,你好像很怕我和你说话似的……”朱元璋突然jǐng惕起来:“你在怕什么?怕我揭开帘子走过来是不是?”
“没有……我……我怎么会怕朱八哥呢?”秋叶虽然说着不怕,但她颤抖和迟疑的声音,出卖了她的真实想法。
朱元璋刷地一下跳了过去,一把掀开了屋中的草帘。山洞里很昏暗,但是他在黑暗中行动已经习惯了,只是一眼就看出来,床上只躺了秋叶一个人,她身边空空如也,张樱仙不在。
“原来如此……”朱元璋的脸sè沉了下来:“你怕我掀开草帘走过来看到你家小姐不在,所以今天很怕和我说话……”
“不是……是……呜……”秋叶更加慌乱了。
“好,现在告诉我,你家小姐去哪里了?”朱元璋的脸sè要多沉有多沉,这种黑面神形象,挺吓人的,秋叶吓了一大跳,原本和张樱仙约定好的几句什么小姐去后山小溪里洗澡,小姐去散步一类的说辞,全都忘到了九宵云外,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低声道:“小姐……小姐逃了……她不想再留在这里。”
“嗯?”朱元璋眉头暗皱,这茫茫黄龙山,就算一个大男人,也未必敢孤身一人跑进去,说不定就被野狼或者野狗给叨走,她一个弱质女人,敢逃?他以前一直没怎么看管张樱仙,就是料定她不敢逃跑,现在她怎么突然有勇气了?有鬼,一定有鬼。
朱元璋的思维有如电闪,根本没怎么仔细去想,一个念头就刷地闪过脑海:马千九!对了,张樱仙肯定是去找马千九,她先私放马千九,然后让他带她逃出去。
想通了这一点,他倒是不生气了,脸sè慢慢地舒展了开来,不管是马千九也好,还是张樱仙也好,都不是他必须要留在身边的人,当初抓回张樱仙,只是为了帮马家三小姐洗脱通匪的嫌疑,现在已经洗清,张樱仙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物,放她跑了也没什么。
至于马千九,也是一个无所谓的人,这个人是马家心腹,对马家忠心耿耿,不可能收为已用,他又没有什么恶劣的行迹,不是非杀不可的人,如果他们两人一起逃走,倒是为自己省了点麻烦。
在朱元璋这种曾经坐拥天下的人来看,马千九和张樱仙,都只是两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就如蝼蚁一般,实在不必放在心上。就如有一天你抓了几只蚂蚁养在盒子里,晚上,蚂蚁们从盒子的缝里钻出去逃了,你会想把它们抓回来杀掉吗?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朱元璋轻叹了一口气,对着秋叶道:“原来是这种小事,她要逃,就让她逃,你何必怕我怕成这样!”
“啊?朱八哥……您……您的押寨夫人跑了,不生气吗?”秋叶看得出来,他的情绪好转了,于是大着胆子反问了过来。
“我和她究竟是不是夫妻关系,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朱元璋长叹一声,放下草帘回到了自己那半边山洞里。
“那……您为什么要抓她来做压寨夫人呢?您不喜欢她,她也怕您,这扭到一块儿多别扭……还不如……不如……”秋叶在心底里补充道:“不如娶我呢。”
秋叶没说得出口,朱元璋当然就不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他这辈子和上辈子,都很善于揣摩人心,但从不揣摩女人的心,因为没这必要。他是爱江山,胜于爱美人的君王。
过了一阵,他突然低声道:“秋叶,我倒觉得,你家小姐未必逃得掉,我曾经对她说过,马千九这次来得古怪,很有可能是马家二少爷派他来亲眼确认你家小姐的死,所以啊……她想让马千九带着逃,人家未必愿意,搞不好一脚踢开她,自己逃走了。你家小姐现在说不定在后山某条小道上蹲着哭呢……”
“啊?”秋叶赶紧朝山洞外面跑:“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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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sè说不上很黑,因为明月高悬,在明末漫长的十几年间,由于小冰河时期的到来,天下大旱,所以天空中很少能看到云朵,没有云朵遮蔽,月亮就显得越发的亮了,它弯钩似的脸,带着几抹凄厉和冷艳。
张樱仙借着月sè,在山顶上缓缓地走着,夜风掠过,她穿得单薄,所以感觉到有一点微微的寒意,但是她的心是热的。
被流寇们掠来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她每时每刻都在期盼着回去,重新回到正常的世界里,做回那个大家闺秀,但是茫茫黄龙山,她不敢逃,没有勇气逃。如今上天终于给了她一个机会,只要她能放走马千九,就可以借着马千九的帮助,逃回去了。
她也想过朱八给她说的话,比如马千九是来掩盖家丑什么的,但她并不相信!或者说不愿意相信,因为一旦相信了,就代表她失去了一切的机会,这一辈子都只能跟在朱八的身边,做一个流寇的压寨夫人,虽然这样的生活也未必就很糟,但她并不希望过这样的rì子。
她一步一步走向关押马千九的山洞,努力让自己的步伐看起来平稳一点,不要引起别人的疑心。
“大嫂!”
“大嫂这么晚了还出来散步啊!”
“大嫂晚上好!”
偶尔碰上一两个士兵,向她恭敬地行礼和问安,她微笑着点头回礼。实际上,她并不讨厌这些人,甚至还有点喜欢他们,但她也不甘心和这些人继续待在一起,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心理,很难说得明白。
借着月光,她走到了关押马千九的小山洞前。两个哨兵坐在山洞口,眉飞sè舞地谈论着白天的大战,兴奋劲儿还没有褪去,张樱仙没有心情去听他们在谈什么,只是不停地听到“朱八哥好厉害”这一句话,从他们两人的脸上,可以明显地看到仰慕和敬畏。
见到张樱仙走了过来,两名哨兵同时跳了起来,恭敬地道:“大嫂怎么来了?”
张樱仙微微有点紧张,强行压了压慌乱的情绪,尽量把声音放得平和,用早已准备好的台词道:“相公叫我来把马千九带过去,他有话要和马千九说。”
“咦?”两名哨兵楞了楞:“朱八哥怎么叫大嫂亲自来带人?随便叫两个士兵也好啊。”
张樱仙被这个问题唬了一跳,她还没真没想到,两个哨兵的思路这么清楚,她赶紧轻咳了一声道:“马千九是我和相公的老熟人了,以前都是一个马家大院里的,所以叫我过来招呼……”
“哦,原来如此!”两名哨兵很轻易地被这个谎话瞒过了,这种真七成,假三分的谎话,是最容易骗倒人的。
很快,马千九就被他们从山洞里牵了出来,他被关押了大半天,神情略有点委顿,看到张樱仙站在面前,马千九似乎吃了一惊,但惊讶很快就从眼中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恍然大悟般的神sè。
“你们回去休息,我自己带他过去就行。”张樱仙对哨兵挥了挥手。
“大嫂,您小心点,虽然捆着,他毕竟是男人……”两名哨兵把牵引马千九的绳索递给了张樱仙:“要不要咱们陪同着押他过去?”
“不用了!”张樱仙尽量镇定地道:“都是老熟人,知根知底的……”
哨兵退去,张樱仙牵着绳头,带着马千九向山后走,两人都默默不语。张樱仙是害怕周围有人听到,所以不敢乱说话。马千九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两人走了一阵,看到左近无人,张樱仙突然向旁边的小路里一岔,带着马千九一阵急走,两人七拐八拐,左拐右拐,没一会儿,就来到了一条下山的小路边。由于今rì大胜,官兵已退,这条小路已经没有哨兵放哨了,周围安安静静,只有草叶在风中发出的沙沙声。
张樱仙突然从怀里摸出一把剪刀,“咔嚓”一声剪断了马千九手上的绳索。
“咦?”马千九略有点意外。
只听张樱仙用急促的声音道:“马总管,带上我逃……我和你一起回去。”
马千九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张樱仙是来做啥的,原来搞了半天,她是要放我逃生,顺便也想让我带她逃生……人这东西,在这种时候总是会特别的聪明,不需要多说什么,只需一句话,足以讲明白很多意思。
张樱仙蹲下身子,从旁边的草丛里摸出一个小包裹,里面是一小包干粮,足够两个吃上好些rì子的干饼,有一个小小的皮囊,装了一囊水,还有一个火折子,可以用来升火,居然还有两套换洗衣服……女人就算逃命,也要带着衣服逃,张樱仙很忠实地贯彻了这个特sè。
张樱仙把手上的剪刀也顺手放进了小包裹,然后把包裹递到马千九手边道:“马总管,我准备了这么多东西,足够支撑到我们逃出黄龙山了……”
马千九接过包裹,脸上闪过一抹略带些尴尬的神sè,他没有接张樱仙的话,只是突然问道:“二少nǎi姐……我刚才听到,那哨兵叫你大嫂……你和朱八两人……”
“这个……”张樱仙苦笑一声:“朱八强抢了我做他的压寨夫人……”她正准备说:其实只是名义上的,他并没有碰过我……
但是这后半句话还没出口,马千九突然低声道:“抱歉,得罪了……”话音落下,马千九突然从小包裹里抽出了剪刀,猛地向前一扎,狠狠地捅进了张樱仙的腹部……
一三五、刀伤入腹
“为什么?”张樱仙想问,但这句话没问得出口,剧烈的疼痛感,以及被马千九出手暗算的那种惊愕感,使得她一句话都没说得出来,甚至没有惨叫。她只是捂着腹部,缓缓地坐倒了下去,鲜血从指缝里渗出,很快就染湿了她小腹处的衣衫,粘粘的十分难受……
“你身为咱们马家的二小nǎinǎi,却被一个贼抢来做了压寨夫人,咱们马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二少爷叫我来亲眼确认你死!”马千九认真地道:“可是官兵打了败仗,你没有死在杨洪手里,只能死在老奴的手里了……老奴在马家出生,在马家长大,为了维护马家的声誉,什么也做得出来……”
张樱仙的嘴角飞快地闪过一抹苦笑,她本来想解释的,朱八没碰我!真的没碰我!可是……人家没给她解释的机会,而且她终于懂了,就算解释也没用,谁会相信一个女人落入贼寇的手里,却还没有被玷污?她只是好不甘心……辛苦地保护着自己,夜夜担心着草帘被揭开,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甚至连马千九转身跑掉也没注意到,脑子里纷乱如麻,只感到滚烫如火的鲜血从伤口流出,流到手上……变得像冰一样冷!活下去的理由似乎已经没有了……不如,就这样死在这里,也许更加幸福?
就在这时候,秋叶从山道上飞快地跑了过来,隔得尚远,她就借着月光看到了坐倒在树边的张樱仙,三步并作两步跑近过来,看到她半身浴血,秋叶吓了一大跳:“小姐……你怎么了……”
张樱仙不答,只是眼神涣散地扫了秋叶一眼。
主仆两人毕竟相交多年,这一眼看过来,虽然没说什么话,但秋叶已经大致上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张樱仙的面前,抱住她的肩背,大哭道:“苦命的小姐……”
一个女人哭,一个女人发楞,生命之火正在缓缓熄灭之中,突然,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一个粗豪的声音:“谁在那里鬼哭?”
原来是王二的声音,白天打仗的时候,王二一个人跑得太快,结果和后面的部队脱节,差点影响了战局,他被朱元璋罚在山顶的练兵场上站桩。王二虽然经常冲动易怒,但是个认打认罚的好汉,被罚站桩之后二话没说,就一直在山顶上站着了。
但是王二也很爱面子,站在练兵场中间被人看罚站,多不好意思?他就向后山位置移了老远,故意站在了远离众人视线的歪角位置,这位置距离下山的小道比较近,秋叶一哭,顿时就惊动了王二。
“大半夜的鬼哭狼嚎,吓人不吓人?”王二一边念叨着,一边走了过来。其实他还是一个热心打抱不平的好汉,当初朱元璋初到贵境,饿得走不动路,王二就主动找上去,把自己的肉分给朱元璋吃,从这些地方可见,这个人很爱管闲事,听到有女人痛哭,他这种xìng子的人哪里按捺得住?
王二走过来一看,顿时唬了一跳,只见张樱仙脸sè苍白,半身浴血倒在地上,秋叶抱着她嚎啕大哭,这情景也有够怪异的,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大嫂怎么了?”
秋叶指了指山路:“马千九……他刺伤了小姐,然后跑了。”
王二不傻,再加上他也是马家大院里出来的,对这几个人的关系十分清楚,一听这话,也明白了个五六成,一时之间,怒发刷地一下冲了起来:“贼子安敢?我追上去,把马千九这混蛋抓回来挫骨扬灰,你别哭了,再哭下去大嫂就不行了,赶紧背她回去,找人救她,现在医治也许还来得及。”
说完之后,王二撒腿就向山道上跑,一溜儿就追了下去。虽然他不知道马千九向哪个方向跑的,但是王二也有不少在山里打猎的经验,要追踪一个外行人,不会是太困难的事情。
一语惊醒了梦中人,秋叶被王二一吼,才想起了要把小姐送去医治,再哭几声,只怕张樱仙真的要去见阎王爷了。她赶紧矮下身,将张樱仙背了起来。好在秋叶并不是娇生惯养的小姑娘,而是一个勤劳的小丫鬟,平时做的杂事不少,身体锻炼得还行,所以背个人也能走得动,她背着张樱仙就向着朱元璋的山洞里狂奔了回去。
朱元璋刚刚躺下休息,就见到秋叶背着张樱仙,神sè惶急地冲了进来:“朱八哥,救救小姐吧……快找大夫……”
一向比朱元璋更加节检的秋叶主动点亮了屋子里的油灯,昏黄的灯光映照出张樱仙惨白的脸庞,仿佛一张写满了心碎二字的宣纸。
朱元璋只看了一眼,就了然于胸:“马千九干的?”
“嗯嗯!”秋叶拼命点头。
“唉!”朱元璋深深地叹了口气,像那种“看吧,我就说过马千九是来杀你的”这种废话,他没有说,说这种话只能一方面用来炫耀自己有先见之明,第二方面就是惹人厌,对于已经发生了的事,却不会有任何帮助。
他也没有那种不肯救人的心理,虽然张樱仙想逃才受的伤,但她想逃是很正常的,不想逃才是怪事,朱元璋根本不存在要不要原谅她的想法。
他深深地皱起了眉头道:“我统计过山寨里的人员,咱们寨子里没有大夫!”
“没大夫?”秋叶吃了一惊。
“嗯!”朱元璋点了点头道:“跟着咱们来造反的,都是穷人,活不下去的穷人,哪有大夫穷得活不下去的道理?”
秋叶听了这话,顿时噎住了。没错,凡是上了这座山来造反的人,哪个不是没饭吃了活不下去才来的?但是大夫这种职业,不论走到哪里都饿不死,怎么可能跟着上山来?她吓得连眼泪都忘了流,一下子呆住了:“那小姐怎么办?”
“只有让我来死马当活马医了!”
“啊?”秋叶又吃了一惊:“朱八哥,您还会治伤?”
“嗯,若是治病,我不太会,但若是治伤,我倒是略知一二。”朱元璋随口答了一句,在上辈子开创霸业的漫漫征途中,他曾经历过无数刀锋与战火的洗礼,曾经从战友或者敌人的尸山血海中走过,见到过无数人受伤治愈的过程,虽然他不是大夫,但是对于大夫治疗刀伤入腹的手段,是熟得不能再熟了。中国有句古话,久病成医,大致上意思也差不了太多。
“先让我看看伤口吧。”朱元璋让秋叶把张樱仙平放在他的床上,然后伸手去扯张樱仙的衣服,想把衣服翻开,看看里面的伤口是什么样子。
不过好玩的事情发生了,张樱仙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伸出了一只手,紧紧地拽着自己的衣服,不让他掀开。她的身体由于失血,其实已经软瘫了,但就算如此,她仍然把全身所有的力气留给了自己的右手,这一只手就拽在衣角上,手背因为用力,使得青筋凸起,在洁白的肌肤衬托下,显得分外的妖异。
“男……女授……受……不清……”张樱仙艰难地道:“不要……你看伤……”
“瞎扯蛋!”朱元璋毫无怜香惜玉之情,伸手一挥,拍打在她的手臂上,把她最后的这点力气给打散了:“生死事大,为了求生,脱掉拖沓的长裙,祼露着半个身子,手提双刀杀入千军万马的女人我也见过,哪有你这么麻烦的?”
他用双手抓住了张樱仙伤口旁边的衣服,这里的衣服已经完全被鲜血浸透了,由于耽搁了一小会儿时间,有些血迹已经干了,沉沉又粘粘的,朱元璋双手一分,咔嚓一声裂帛之声,张樱仙的衣服从腹部到胸口,被撕开了一道大口子。
张樱仙挣扎无效,只好痛苦地闭上了眼,她刚才受了重伤都没哭,现在衣服被撕破,眼角却流出了两道晶莹的泪珠,顺着脸庞滑下。
只见她的腹部偏上一点点位置,破了一个洞,鲜血还在不停地向外流,破洞旁边的肌肤雪白晶莹如玉,毕竟她以前是县令家的小姐,不用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干活,所以这皮肤真的比普通女人好了几倍不止。
朱元璋才没心情看她的皮肤呢,他对自己喜欢的女人怎么看都漂亮,例如马大脚那样的大脚姑娘,他会觉得极美。但对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就算国sè天香,他也觉得有如骷髅。
他的眼光落在伤口上,并没有仔细地去看,经验就告诉他,这一刀扎得不算深,不论是出血量,还是伤口的形状,都不是正正经经的凶器造成的,因为这年头的兵器,大多数带着倒勾,锯齿一类要人命的玩意儿,但是张樱仙腹上这一刀,却并没有出现伤口大面积撕坏的情况,证明对方的凶器并不专业。
“看这伤口的样子,像是剪刀捅的?”朱元璋皱起眉头问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秋叶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看一眼伤口就能看出来是什么刀捅的,这也太神了。
上辈子朱元璋见识过的刀伤,何止千千万万,这点本事算个啥?他没理会秋叶,只是沉声道:“夏枯草放在口中嚼烂,然后敷在伤处即可治外伤,使其止血结痂。内伤嘛……刀伤半指深,淤血腹中……我想想……嗯……大麻仁三升、葱白十四枚,捣烂,加水九升煮成一升半,一次服完,血出即愈……”
一三六、回不去了
朱元璋随口报了一堆药名,秋叶赶紧记下来,朱元璋脑子里有许多偏方,他选的是一种材料比较简单,方法不复杂的治法,这样的治法也比较符合山寨现在物资稀缺的情况,要是他列出什么人参、何首乌一类的药,那真是找破天也没地方找去。
秋叶把夏枯草、葱白、大麻仁这几个药方反复读了几遍,记在心里,赶紧道:“朱八哥,您看着小姐一会儿,我去找乡亲们问问有没有这几种药。”
夏枯草很容易弄到,它是一种随处可见的野草,由于夏天一过就枯死,所以叫做夏枯草。民间的穷人们买不起茶叶,就喜欢采摘夏枯草,晒干之后存放,用来泡水喝,以此代茶。山寨里的百姓们就有储备这种草,随便找几家人就能讨来。
葱白也很简单,所谓葱白,就是葱的近根处,sè白,所以叫做葱白,这玩意儿可食用,也可入药。中国的农民,也许会因为地域不同,土地不同,而种植各种不同的农作物,但他们几乎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喜欢在自家的田边角地带种点葱,要炒菜的时候,就到田边随便摘一颗葱回来用。甚至到了现代,还有许多人在自家阳台的花盆里种着葱……秋叶随便找个田梗就能弄到这东西,也不算困难。
最麻烦的就是大麻仁了,所谓大麻仁,就是大麻的果实。有些书友可能一听到大麻二字,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毒品,其实世界上大多数地区的大麻都是无毒的,通常说的毒品大麻,是指印度大麻中的一种较矮多枝的变种,大明朝的大麻没有那样的毒xìng,通常只是用来做麻醉用。起到缓解疼痛、增进食yù等功效。
跟着朱元璋上山来的百姓们,连饭都吃不起,哪有人有心思弄大麻这种玩意儿?秋叶出去找了半天,硬是没找到哪一家人有,最后哭着回来,倒是带回来了一把晒干的白芍药,说是有一个乡亲听说她要治刀伤,就给了她一把这个。
朱元璋接过白芍药,倒是大喜:“这个确实也可以治疗刀伤,把它放入水中,熬黄,研细。再用洒或者米汤送服,也可以治疗刀伤淤血入腹。”
秋叶听了这话,这才转悲为喜,赶紧就在山洞门口点起了火堆,拿了个瓦罐熬起药来。
在秋叶熬药的时候,朱元璋就抓了一把刚找来的夏枯草,放在嘴里慢慢地咀嚼,嚼碎之后,用手指敷到张樱仙的伤口上面,刚开始敷的时候,草渣很快就会被血冲开,但是多敷了一阵之后,草渣终于凝结起来,将伤口堵住了。
止住了血,这是一个好开始,只要再好好休养,吃几次对症的药,这条命就算是保住了。朱元璋这才把她的衣衫从两边拉回来,重新盖住胸腹,让她不至于一直袒胸露腹地躺着。
这么闹腾了一阵子,张樱仙其余的丫鬟也得到了消息,纷纷赶过来看望自家小姐,她们虽然没有和张樱仙住在一个山洞里,但是也住得不远,听说自家小姐受了伤,一个个心急如焚地跑过来看,一大群女人挤满了小山洞,差点把朱元璋给挤了出去。
“你们这是做什么呢?”秋叶发火了:“朱八哥是小姐的主治大夫,你们全挤在这里,把朱八哥都弄得没地方站了,他怎么给小姐看伤?小姐的伤势恶化了怎么办?出去,统统给我出去。”
一群丫鬟走进来,又被撵出去,山洞里还是只有朱元璋和张樱仙两个人。
张樱仙的血止住之后,jīng神似乎恢复了一点点,她的心情还是很糟,但脸sè总算是不那么苍白了,似乎已经从巨大的打击之中缓了过来。她艰难地道:“朱八……你说得对,马千九……是来掩盖家丑的……我……就是马家的家丑。”
“嗯!”朱元璋只是嗯了一声,并没有软语安慰,不管前世今生,他都不是一个喜欢安慰女人的人。
“真可笑……咳……真可笑……”张樱仙咳了几声,牵动伤口,秀美的眉头紧紧地皱到了一起:“本来我和你清清白白,什么也没有,结果他捅我一刀,害得我的胸腹全都被你看光了……本来什么也没有,现在却真的是家丑了……哈哈……咳……哈哈……咳……”
“我只是给你治伤!”朱元璋冷冷地道:“别想太多。”
“不管是不是治伤,你看到了!”张樱仙伤心地道:“我真的成家丑了,已经毁了……”
“我要是说,我什么都没看到,你信么?”朱元璋摇了摇头道:“我的眼睛只看了你的伤口,别的地方长成什么样,压根没看到眼里去。”
张樱仙哪里肯信,她用愤愤的语气道:“你抢我做压寨夫人,不就是看上了我这身体吗?我是县令家的千金小姐,知书达礼,大家闺秀,在你这样的流寇眼里,是攀不起的高枝,如果不用这种非正常的手段,你一辈子也娶不到这样的妻子。现在你把我变成这样,你高兴了?你得意了?假装什么正人君子?没看!哼,没看!谁信你没看?别再假意腥腥装好汉了,我已经被你毁了,你若真有种,别再这样遮遮掩掩的,不是男人!”
张樱仙其实也有泼辣的一面,以前她和马家二少爷就是一对关系极差的夫妻,天天吵架,成亲了一年了都没同房,可见她的xìng子颇有点刚烈。前些rì子,她因为害怕朱元璋,所以不敢在朱元璋面前吵,但现在心灰意冷,豁出去了,顿时展现出真实的一面来。
见她发怒,朱元璋禁不住哑然失笑,这个样子,才像平时那个天天和马家二少爷吵架的张樱仙嘛,这几个月来像鹌鹑一样的她,压根就不对劲。
“也好!”朱元璋忍不住笑着说了一句,站起了身来向山洞外走:“好好休息吧,淤血入腹,需静养,你在这种时候非要找我吵架,是自寻死路。”
“别走……你给我站住!”张樱仙还在愤愤不平地道:“你到底看没看?给句男人的答复!”
“我说没看,就是没看!”朱元璋挥袖答道,他把声音压得比较沉,因为张樱仙不相信他刚才说的话,所以他颇有点生气,这句话的语气就不太好。他是堂堂帝王,君无戏言,说没看就没看,哪有一个女人提出置疑的份儿?所以他微怒之下,这句话忍不住就把君无戏言的那种气势给放了出来。
张樱仙还想再多说几句废话,突然就感受到了朱元璋身上散发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他的话说得斩钉截铁,根本不容人置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说服力。
“吓?为啥不看?”张樱仙楞了一楞,说出一句自己都感觉很傻的话:“难道你要等明媒正娶,拜过了堂,才会向我出手?”
“有病!”朱元璋的声音消失在了山洞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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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嫂被人刺伤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山寨,因为秋叶半夜三更哭着到处去找人讨药,所以这事儿只用了一晚上,就传得整个山寨里沸沸扬扬的。
有些知道马家人物关系的乡民,倒是能猜到马千九为什么要刺杀大嫂,说白了无外乎就是朱八抢了马家二少的夫人,这种小事,在已经造反杀官兵的士兵和乡民眼里看来,真不是什么大事儿。
一大清早,乡民们就议论了起来:“马千九真不是个东西,敢向咱们的大嫂出手,等王二哥把他抓回来,咱们把他碎尸万段。”
“马家二少那废物,凭什么娶这么千娇百媚,知书达礼的媳妇?我看大嫂只有配朱八哥才最登对。”
“就是,和朱八哥比起来,马家废物二少就只有提鞋的份儿。”
“大伙儿一起去看望一下大嫂吧。”
“行,都去!”
乡民们拖家带口的向朱元璋的山洞行来,每个人都带了点礼品,他们基本上是没有什么财物可以拿来送礼的,带来的大抵上都是进山之后,在山里采摘来的一些稀奇古怪的植物或者果实,但是这心意却是实打实的。
有人带了一把松子,有人带了几把野菜,有人带着一只活蹦乱跳的松鼠,装在竹笼里提着来送给张樱仙,拼命三郎送的礼物最好,他居然打了一只狐狸,扒了一张完整的狐狸皮,雪白的狐毛根根蓬起,这么好的毛皮,若是能卖进城里,少说也能卖十几两银子,算是非常昂贵的东西了,不过山寨里的人现在还不敢和山外的人搞贸易,所以这皮还出不了手。
这些人鱼贯走进山洞,给病床上的张樱仙作个揖,问个好,叫一声:“大嫂好好休养……”然后再恭敬地退出去,他们的脸上明显可以看到真诚的关心。
张樱仙真是百感交集,不知道说什么好。马家派人来杀她,山寨里的百姓们却对她如此尊敬,这真是天下与地下的差别,当天晚上,她裹着拼命三郎送她的狐狸皮睡下的时候,心里忍不住就这样想:“我回不去了……今后不如安安心心地在这个山寨里当大嫂吧,这辈子……就这样的命了……”
一三七、养伤
张樱仙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多月,她的伤虽然说不上是什么大伤,但是她本身就是个弱质小姐,体质比较差。再加上种种因素,流血较多,心情太差,不利于伤口恢复,用的药也是些拼拼凑凑的土方,结果这一病,就是连绵一个多月,期间伤口化脓,并发了炎症,又发烧说胡话,实在是闹腾得不清。
朱元璋虽然对她没有那种男女之间的感情,却也没有对她不闻不问,经常会来关注她的伤势情况。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临时大夫也是大夫,总得把伤员的问题彻底解决了才行。
挂在屋子中间的草帘,不知不觉间就取掉了,因为张樱仙的伤势,朱元璋经常要掀开草帘过来看她,一来二去,不论是朱元璋还是秋叶,都觉得屋中挡一张草帘十分麻烦,有时候明明隔得老远就能看她的气sè如何,偏偏要掀开草帘走到近处,麻烦不?
某一天,张樱仙还在沉睡的时候,手脚麻利的秋叶就把草帘取掉了,等张樱仙醒过来的时候,顿觉得身边明亮了许多,她这一半山洞,不再像以前那样黑漆漆,冷冰冰的,而是有温暖的阳光洒进来,原来屋中的草帘没有了……
如果是受伤前的张樱仙,只怕已经跳起来三丈高,要丫鬟们赶紧再编新的,但是现在的她却没有把注意力留在这种小事上了,她只是喃喃地说了一句:“原来帘子没了啊……”然后就没了下文,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提过草帘的事。
没有帘子后,有些事情其实挺不方便的,例如有一次秋叶帮她脱了衣服,拿了张湿布给她擦拭身体,正好这时候朱元璋回山洞来了,没了草帘,朱元璋只需要稍稍偏头,就可以看到她羊脂白玉般的身体。张樱仙本想赶紧抓过衣服来掩,但是她惊讶地发现,朱元璋的眼光压根没往她这边来,她光着身子对他而言完全没有吸引力……
张樱仙去抓衣服的手忍不住就垂下了,她甚至有点自暴自弃地想:我就不掩,不信你真不看!
事实由不得她不信,朱元璋从头到尾,眼光都没转动过!
某一天,一名乡民突然送来了一个大木桶,原来这个乡民在加入山寨之前,是一名桶匠,祖传一手箍桶的本事,他本来没想到送这个桶,但是他家的媳妇儿给他提了个意见:“大嫂重伤卧床,不能去后山的小溪洗澡……像大嫂那种贵气的人儿,不洗澡能行么?当家的,你给大嫂箍个洗澡桶吧,人家朱八哥帮了我们这么多,我们一直无以为报,箍个桶儿送去也是应该的。”
于是,一个半人高,直径达一丈的大桶,就摆到了张樱仙的床前。
对于这个大桶,张樱仙是满喜欢的,那桶匠的媳妇儿正好猜中了她的心思,卧床一个月,不能洗澡,这真的有点难为大家小姐,她感觉自己的头发都有了馊味,身上更是混合着汗水和药草的味道,用湿布抹都抹不去,再不洗澡她也要抓狂了。
张樱仙赶紧叫丫鬟们去后山的小溪打水,十来个丫鬟小跑了几大圈,人人跑得气喘吁吁,才把半人高的木桶给装满了水,然后又烧热水来掺在里面,把水温弄到合适的程度,费了不知道多少力气,秋叶才将她从床上扶起来,脱光衣服,然后慢慢地扶到洗澡桶边。
张樱仙正打算翻进桶里泡着……正在这时,朱元璋回来了。
张樱仙本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对她毫无兴趣,看都不看一眼,她也没有对自己的身体进行任何掩饰,大大方方地向桶里爬。
突然,朱元璋开口道:“别进桶,就在外面站着洗!”
张樱仙心中先是一惊,随后升起的是一种取得了胜利似的得意,你不是不看吗?结果你怕我进了木桶你看不到,想让我站在外面洗澡……说不看都是装的,哼,男人!
她的想法刚刚到这里,就见到朱元璋又扭头走出山洞,边走边道:“听人说桶匠送了你一个洗澡桶,我就知道你要发傻,所以赶紧回来一趟,腹部有伤,你居然真想泡在水里?找死不是你这样找法!伤口结疤两个月以后才能盆浴,现在只能淋浴,让丫鬟们用小桶勺水给你浇着洗吧。”
“吓?”张樱仙楞了楞,搞了半天,这男人叫我别进桶,只是这个意思,不是想让我站在外面让他看吗?
很明显,真不是,朱元璋已经走出了山洞,这其间连头也没回一下。
张樱仙瞪大了美丽的眼睛,站在木桶边,整个人都呆了:“这人,究竟为什么逼我做她的压寨夫人?我在这里究竟是用来干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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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张樱仙治伤的这一个多月里,山寨里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上次从官兵那里收缴来的武器,已经分发给了士兵们,战斗力最强的老一队和老二队,现在都用上了正正经经的兵器,不再使用削尖的木棍了。他们的长矛有了铁制的矛尖,而且少量的士兵还用上了铩。
铩,这个词大伙儿肯定很陌生,但如果看看这个成语——“铩羽而归”,大家就恍然大悟了。
铩是中国冷兵器时代的一种长矛,它与普通长矛的区别,就是在矛尖的下部,伸出了两只耳朵,使得矛尖看起来像是十字形。这种兵器其实自汉朝之后,就已经不被军队采用,但是由于明末武备混乱,士兵们经常自己打造些古怪兵器来用,所以有少量的铩也落到了朱元璋的手里。
这种兵器其实比长矛要好用,最关键的就在于那两只多出来的耳朵。
长矛刺人,一般来说刺入一定的深度就足以致命了,但是在战场上,由于双方互相冲近,长矛捅刺,很容易就把对方捅个透心凉,前胸扎进,后背穿出。这样虽然看起来很了不起,实际上却没什么好处,因为长矛将对方刺穿之后,要再拔出来就困难了,长达好几米的长矛,得退多远才能拔出?
所以,使用长矛实际上只需要捅入对方身体一小截,到足以致命的程度,就停止前进,赶紧拔出来捅下一矛……铩(十字枪)这种兵器多出来的两只耳朵,就可以保证长矛在刺死对方之后不致于贯穿而过。只刺到一定的深度,就停下来。
这种兵器可以说是正宗的凶器了,与削尖的木棍儿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这批矛和铩配备给老一队和老二队之后,朱元璋的军队素质又一次拔高了一个台阶。由于打败了官兵,寨子里的士兵们士气也非常高涨,大伙儿对未来都有了不小的期待,有些胆子大的,甚至已经在幻想着某一天冲出黄龙山去,占据府城。
在这种jīng神鼓舞下,士兵们训练的时候格外卖力,勤练武艺,恭听命令,显得十分有劲儿。
被他们抓来的五十几名官兵,在关押了大半月之后,陆陆续续投了降,答应落草为寇。其实这一点也在朱元璋的意料之中,明朝末期,官兵对朝廷的忠诚度其实是很低的,先别说有大量的官兵后来投降了满清,就说满清入关之前吧,大明朝的军户其实就一直在逃亡。俗话说得好,好男不当兵,大明朝的军户地位太低,rì子太苦,许多军户选择逃跑,宁可做流民,也不做官兵。
在这种大环境下,这些官兵不投降才怪,总不可能为了保住一个本来就不怎么好的官兵身份,而选择宁死不屈吧?
曾经在天空中看过世事变迁,王国倾覆的朱元璋深深地知道,什么爱国主义教育一类的东西,都是虚的,你要让一个人为你而战,不外乎威逼与利诱,所谓威逼,就是用生存为前提使之奋战,例如他现在手上的士兵,都是因为活不下去了,才会揭竿造反。至于利诱,其实就是给他们一个美好的生活,他们为了保住自己目前所拥有的东西,才会为之抛头颅,洒热血。
大明朝末期,士兵忠诚度不高,普遍叛逃的问题,并不是用爱国主义教育可以解决的,而是应该提高军人们的地位,给军人更优厚的待遇,让他们感觉到不光是在为国家而战,为人民而战,最重要的是,他们也是在为自己而战,这样才能真正发挥出他们的战斗力。
这些投降过来的官兵,朱元璋今后是打算要重用的,他们至少比一帮子流民要强。不过目前他们刚刚投降,还不能妥以重任。
这五十几个官兵,被朱元璋拆散开来,分别编入了老一队到老八队中间的五十几个小组里面,让他们彼此之间不能形成联合的关系,接下来才是慢慢地感化他们,让他们感受到在山寨里生活比在朝廷的治下要幸福……这样才能真正让他们变成自己的人。
一个多月后的某一天,守山寨大门的哨兵突然大声叫嚷了起来:“王二哥回来啦……王二哥回来啦……”
听到哨兵呼喊的人,趴到山崖边一看,只见白水王二双手拖着一头大野猪,左腰挂一颗人头,右腰挂一把朴刀,顺着上山的小道,缓缓走了上来。
一三八、和我的过去说再见
王二上了山,将大野猪往旁边的乡民身前一扔,轰地一声响,几百斤猪肉落地,真是好声势。他哈哈笑道:“我下山追踪贼人,居然打到一头野猪,哈哈哈,这灾年里野猪可不容易找到呢,真是好运气,谁以前做过屠夫?来把这猪剖一剖,给大伙儿分一分,见者都有份,哎呀,在山里追踪了一个多月,全都吃干粮,我真是饿坏了,谁有吃的给我来点?”
人群顿时发出一阵欢呼声:“王二哥就是豪气,打到野猪自个儿还没吃就说分给我们……”
王二哈哈大笑,他就喜欢做这种仗义疏财似的英雄人物,被乡民们转着他欢呼,他就发自内心深处高兴。他把腰间吊着人头取下来,提在手中,笑道:“贼人的脑袋也被我拎下来了……”
他左手一抬,一张扭曲发黑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这正是马千九的脑袋,也不知道是几天前割下来的,断颈处血早就凝固了,变成了黑sè,连脸sè也变成了黑青黑青的颜sè。幸好山中的气温还很低,这人头还不至于腐烂。
这么可怕的东西,如果是平时出现在乡民们眼前,大伙儿早就吓坏了,但是自从造反对抗官兵以来,这东西三番两次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大伙儿已经不怕了。
“这就是刺伤大嫂的凶手?”
“死得好!”
“呸!”
“走,咱们把这人头拿去送给朱八哥……”王二笑道:“大嫂的伤怎么样了?她没事吧?”
“大嫂没事儿,剪刀能扎得了多深?”乡民们笑了起来:“现在好好的呢。”
一大群人拥着王二,向朱元璋的小山洞走来,路上不停地有人加入。没多久就聚起了几百人,这阵子张樱仙重伤,淳朴的乡民们其实都挺担心她的伤势,又愤恨贼人伤了自家的大嫂,现在真凶的首级拿回来了,大伙儿都想来看看大嫂知道报了仇时的喜悦表情。
这种心理其实很容易理解,比如你给自己的朋友买了份礼物送去,你肯定想看到她拿着礼物时露出的幸福笑容!
此时朱元璋正在山洞里休息,张樱仙腹部的伤已经好得仈jiǔ不离十了,她正在秋叶的搀扶下在山洞里走动,也就是所谓的活血,人长时间躺着不动是不行的,需要走动一下,把身体里的血液活起来,不然那就真的废了。
张樱仙走动了几步,看着朱元璋闭目养神,看都不看她一眼,心里又开始不爽了,这个男人,干嘛老是当我不存在?
她以前是大家闺秀,后来又是富家二少nǎinǎi,都让她被迫约束着言行,但她现在什么都不是了,十六岁女孩的那种青chūn活力,终于失去了束缚。再加上现在身体好了些,jīng神也好了些,一种久违了的调皮劲儿忍不住就跳了出来。看着闭目养神,像个老头儿一样的朱元璋,她心里升起了一种捉弄他的想法。
但是要捉弄这个男人,可不容易,太过火的玩笑,她不敢开,从内心深处她还是怕他的,那就只能来一些不伤大雅的小调皮了,既然你无视我,我就偏要你注意到我……张樱仙走到了朱元璋的面前,故意撩开了自己的衣服,露出腹部的伤口处,其实伤口已经基本上好了,只能看到一个淡淡的红印,红印四周是雪一样白的肌肤,吹弹可破,晶莹透亮。
她故意把这一小块儿肌肤凑到朱元璋的眼睛前面,这个动作是她以前绝不敢做的,但是随着最近的事情一件一件地发生,她居然有勇气做了出来:“你看看……我的伤口好了吗?要不要再继续敷药?”
这是一种挑衅,她心里甚至在想,我就不信,你看到我雪白的肌肤真的能老僧入定。
朱元璋张开眼,在他伤口上随眼一瞄,视那晶莹雪白的肌肤有如无物,立即就闭上了眼继续养神,嘴里随意地道:“不需要敷药了!”
张樱仙一阵气苦……这一阵又输了。
就在这时,山洞外传来一阵嘈杂声,然后是王二的豪笑:“朱八哥,大嫂,我回来啦,我把混蛋马千九的脑袋给拧了回来。”
朱元璋双眼一睁,扬声对着洞外道:“进来吧!”
很快,王二就提着青黑sè的人头走了进来,他把人头故意向地上一扔,然后一脚踢上去,这人头咕噜咕噜就滚向了朱元璋的床边。
朱元璋跳下床来,一脚踩住。然后转头对张樱仙道:“他刺的是你,这个东西就给你处置吧。”对于朱元璋这种做大事的人来说,马千九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虽然他刺伤的是自己的夫人,但是这夫人有点假,所以他也并没有如何生气,要是马千九是刺的大脚马皇后,只怕现在他的十族都被诛没了。
朱元璋没心思来管这种事情,伸脚在人头上一挑,将它挑起来,抄在手上,递向张樱仙。
张樱仙刚才调皮,正好就站在朱元璋面前,这一递,青黑sè的人头就直接到了张樱仙眼前。
男人啊,就是这般粗枝大叶,朱元璋和王二可以踢人头玩,但人家张樱仙小女人一个,哪有他们这么粗大的神经,看到青黑sè的人头靠近过来,吓得赶紧后退,她身子无力,血液不畅,这一退,脚下轻绊,直挺挺地就向地上摔。
朱元璋眼明手快,赶紧伸手抄住她的腰,这才免了她又被摔伤。
张樱仙的脸sè飞快地红了红,白了白,然后又转成青sè,过了许久,她才缓过气来,哼哼道:“拿开人头……对了……还要放开我……”
旁边的秋叶也赶紧过来,从朱元璋的手里把张樱仙接了过去。
“人头,你怎么处置?”朱元璋好奇地问道。
张樱仙不答,还在恶心呢。
秋叶却接口道:“这人刺伤小姐,罪大恶极,让婢子把它的人头拿去扔进山沟喂狗吧。”
张樱仙默默地点了点头。
秋叶倒是胆子大,伸手抓了人头就打算往外走。
这时朱元璋突然开口了:“你真的认为,刺你这一刀的罪过,是在马千九身上吗?”
“不是吗?”张樱仙反问。
“他不过是马家一个老奴。”朱元璋摇头道:“他没有必须杀死你的理由,真正扎你这一刀的是谁,你应该懂的。”
“我懂了……”张樱仙也是聪明的女子,一听就懂:“是马家……马智彬那个纨绔,我名义上的相公。”
“嗯!”朱元璋点了点头:“我当初说过,带你上山,其实并不是要害你,而是救你。就算我不带你上山,不向外宣布你是我的压寨夫人,马智彬也不会相信你能安然从当时的马家大院里逃出去,他一定会用不守妇道的借口除掉你,你现在信了?”
“我已经全都明白了!”张樱仙苍白的脸上闪过一抹红晕,不是害羞的红,而是气愤的涨红:“你对我说这些,是叫我安心留在山上,不要再妄想跑掉,对吗?”
“其实我要做的事已经做到了,你留不留下对我来说没有意义。其实你也知道,你算不上我的压寨夫人……”朱元璋随口道:“只是相处久了,也算是熟人,不想看你走错路,再被某人杀死在某处,所以提点你一句罢了,你今后的路该怎么走,把自己摆在什么样的位置,全都得看你自己怎么去想了。”
张樱仙默默无语,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道:“秋叶,把那人头给我……我亲自来扔。”
“小姐,你……”
“我要亲自扔掉它!”张樱仙皱起了眉头,伸手到秋叶那里接人头,青黑sè的人头看起来格外狰狞恐怖,让张樱仙几乎不敢睁眼去看,但她还是勇敢地将它接了过来,抓着人头上面的头发,将它倒抽在手中。
秋叶扶着张樱仙,一主一仆缓缓地走出了山洞,走到了山崖边上,几百名乡民和山寨里的士兵在旁边围观着。
张樱仙用低沉的声音喃喃地对着人头道:“你是我的过去,必须扔掉,不能再有所留恋……否则,说不定真的会被某人杀死在某处……从今天起,我不再是张斗耀的女儿,也不再是马智彬的夫人,甚至不再是朱八的压寨夫人……我的命运,由我自己来开创。”
我命由我不由天!
这是一个人dúlì自主,真正存活的领悟,没有明白这个道理的人,其实都算上人,只能算成命运的傀儡。张樱仙浑浑噩噩地活了一十六年,终于,她也懂得了这个道理……这是她的新生!
张樱仙将马千九的人头用力地扔下了山崖,也不看它坠落,就立即转过身来道:“秋叶……走,扶我去召集所有的丫鬟来……染布!”
染布?秋叶楞了楞,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在张樱仙被刺伤那晚,朱元璋叫秋叶把收缴来的一百多套鸳鸯战袄换个颜sè,因为这些战袄现在还是明军制式的红sè,如果山寨里的士兵使用,会和官兵混淆。本来朱元璋是想让秋叶帮自己染这批鸳鸯战袄的,但是由于张樱仙受伤,秋叶天天忙着照顾,哪里还顾得上染布……这事儿一拖,就拖了足足一个多月。
现在张樱仙决定证明自己的也是有用的人,她要找到自己在山寨里的价值,从而开始一段新的生活,就从染布这种小事做起吧!
一三九、当教书先生去吧
古代的女人,几乎个个会织布、染布、裁剪、缝衣、因为那个时代的商店,是不会出售成衣的,都只出售布匹,这种习惯其实一直持续到了后世,在笔者出生长大那的那些年月里,也就是大约1980年左右,还有许多家庭是自己买布来缝制衣服。即使是到了2012年,仍然有许多勤劳的老一辈自己买毛线来织毛衣。
要给这一批鸳鸯战袄染个颜sè,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多难的事,随便找几个女人就可以做好。
但是,染一件衣服和染一百件衣服,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染一件衣服只需要找几个人随便出点力就可以做到,但是想要用比较快的速度染完一百件衣服,就牵涉到安排人手,分工合作,这还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管得下来的。
张樱仙主动来负责染这一百件战袄,还真是对了!因为秋叶xìng子比较软,要让她来负责安排人手,那铁定砸锅。但是张樱仙却是从小就使唤人使唤惯了的,安排丫鬟家丁做事,也是得心应手。这是富家子弟得天独厚的优势,穷人出身的人,不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还真做不了这个事。用后世的眼光来看,就是她粗通人力资源应用。
张樱仙首先把自己的十几个丫鬟集合起来,然后再让她们去山寨里传了几圈,找来了大量的妇女,都是懂得染布和缝衣的,又找来了一些农闲的男人。然后她就开始分派任务了,男人们去山里寻找板蓝根、紫甘蓝、姜黄、黄柏、栀子、花茶、红茶、玫瑰等可以用来染布的东西。女人们则先把鸳鸯战袄洗干净,把上面的破洞缝补好。
古时的自然染布,步骤是这样的:首先是熬制染sè水,这个步骤其实就是把采来的板蓝根、紫甘蓝、姜黄、黄柏、栀子什么的放到水里煮,把颜sè给煮出来。然后捞尽杂质,就得到了一大锅染sè水。然后再用另一个锅装干净水煮布,把布煮“熟”,去掉上面的污痕。最后把煮好的衣服,放进染sè水里,浸泡一小会儿,再拿出来挤干水,用清水冲一下,晾干,颜sè就染好了。
在张樱仙的安排下,男人们找来浆果,女人们则烧水的烧水,洗衣的洗衣,分成许多个小组工作,显得分毫不乱,这确实算是一种本事,换了秋叶来负责安排的话,铁定是安排不了这么好的。
结果染布工作仅仅三天时间就完成了,一百件鸳鸯战袄全都红sè变成了黑紫sè,与官兵的衣服完全不同了,而且战袄上破损的地方,都被女人们仔细地缝补了起来。
当这一百件黑紫sè的战袄送到朱元璋面前时,他忍不住咦了一声,颇感意外,对张樱仙的能力倒是有了一个新的认识。尤其是缝补好的那些地方,让他心里忍不住想起一件事来。
上一世,朱元璋刚刚起兵时,军队的条件也像现在一样的差,士兵吃不饱,穿不暖,娶不起媳妇,衣服破了都没人管。他当时的妻子,也是大脚马皇后,就主动站出来照顾士兵,帮将士们缝衣做鞋,为稳定军心做出了非常大的贡献。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朱元璋以一介布衣的身份起兵,却能有那么多英雄豪杰忠心耿耿地追随他打天下,不光有他自己的个人魅力,也有马皇后出了一份力气的原因在里面。
红花还需绿叶衬!英雄身边没女人是不成的。
看到朱元璋眼中难得地闪过一抹欣赏之sè,张樱仙居然有一点暗自窃喜,你的眼里终于有我了么?这是个务实的男人,拿美sè在他眼前晃,他不为所动,但当她做好了一件事时,却能明显地看到朱元璋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他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相处!张樱仙胆子大了点,凑近道:“其实我还可以帮你处理文书、记账、管理军械、粮草……据我这几个月的观察,这个山寨里,就你一个人识字……李初九虽然认识几个字,但识得不多,记账很困难……但是我从小就知书达礼,什么都学过,这些事都可以帮你。”
听到这句话,朱元璋忍不住笑了:“我这里只是个区区土匪窝,哪有什么文书要处理?难道我还要和朝廷公文往来不成?至于军械粮草,压根就没几件,拿脑子记账就记得过来,李初九那点水平足以应付。”
“可是……我……我必须做点什么!”张樱很认真地道:“如果什么也不做,我……没有安全感。”
朱元璋皱起了眉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舒展开来:“有件事倒是适合你做。”
“什么事?”张樱仙大喜。
“教书!”朱元璋道:“就如你刚才所说,我这山寨里,就我一个人识字,别的全是大老粗,李初九那点水平,应付土匪窝还行,将来出了山,进了城,他马上就得晕过去。我希望你能暂时充当一下教书先生,让李初二、王二、拼命三郎、马小天这些家伙识几个字。”
“出山?进城?”张樱仙被他话里的这几个关键字给惊住了,她以为朱元璋要在山里当一辈子土匪了呢,也做好了给土匪当一辈子压寨夫人的心理准备,没想到这男人野心不小,居然还想进城去。
“你以为……这小小山寨,就是我的舞台?”朱元璋随口应了一句,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并没有刻意压着自己的气,因为山洞里就他和张樱仙两个人在,他没有必要在这个女人的面前掩饰什么,那曾经俯览天下的气势,忍不住就从这句话里迸发了出来。
张樱仙感受到了他的豪气,忍不住就退了一步,再退了一步……
三天后,山顶的一个小山洞被打扫了出来,里面摆上了板凳和桌子,弄成了一间小学堂,张樱仙这个全山寨唯一的知识分子,开始在这里当教书先生,这个学堂并没有限制,谁想学读书识字都可以来。
最积极的学员就是李初九,一听说大嫂愿意教他读书写字,那干劲真不是一般的大,早早就来蹲在了学堂里。很快马小天也跑了来,还带来了他那三十五名兄弟,都兴奋地想学点东西,作为朱元璋最早的一批心腹,将来山寨的规模只要一扩大,他们都将担负重任,所以多学点东西总是好的。拼命三郎也不情不愿地硬着头皮来了。
至于王二嘛……逃课了!要这粗豪汉子读书识字,那就像杀了他一样难受。
很快,朱元璋就知道了王二逃课的消息,顿时气得跳了三丈高,大怒下令道:“所有士兵都给我出去找,把王二抓回来,罚他在学堂里蹲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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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rì,金sè的太阳照常从东方升,chūn风暖暖地刮过娇嫩的草叶,chūn天的气息终于走入了黄龙山。山外已经是四月天,山中却还只是初chūn,这倒也别有一番乐趣。
朱元璋晨起打了一趟拳,活动了一下筋骨,等到天完全亮起来之后,他又到山顶的练兵场去检视了一下士兵们的晨练,然后又去学堂旁听了一会儿,看到王二规矩地坐在学堂里没逃课,他才算放下了心。
随意漫步在山顶,他心里忍不住开始盘算起起:进黄龙山半年时间了,山外的情形也不知道如何了?虽然他曾经幽魂数百年,接下来的历史事件都如数家珍,但是那都是大事,一些细节小事,或者发生于某一处的局部战役,他也并不清楚。所以,现在山外是什么情况,他也说不上来。
带进山来的粮食,也已经消耗掉一半了。
朱元璋并不是一个喜欢把存粮吃完了,再去找下一批食物的人。这种蠢事,连动物都不屑为之,例如松鼠都知道在山洞里多存些食物,以备不时之需,朱元璋这种雄才大略的人,怎么可能临时抱佛脚?
他忍不住暗暗盘算,是时候出山打粮了!
黄龙山的周围,围绕着好几个城市。南边的白水、澄城这两个*县熟得不能再熟,就不用再介绍了。在黄龙山的北面,是宜*川*县,西边则是洛*川*县和黄*陵*县,至于东边,则是黄河天险,过了黄河就是山*西*省了。
在这一大堆城市中,选哪一个来打粮呢?盲目的选肯定不成,看来得派马小天他们出山走一趟,去这些县城里转转,了解一下情报再行决定。
朱元璋刚想到这里,山寨门口放哨的哨兵又嚷嚷了起来:“注意……山下来人了……人不少……注意……”
“空空空”的梆子声敲响了起来,山寨里的士兵们听到梆子声,赶紧向着山寨的各个防御点跑去,站好自己的位置,全神戒备。
这时朱元璋也走到了一个哨塔边下,伸头向山下打量。
只见山脚下果然来了一大帮子人,随眼一看,起码七八百,难怪哨兵要敲梆子报jǐng。这些人没有穿明军的军服,而是穿着普通的麻布衣,看起不来像官兵,更像是普通百姓。而且他们也没有拿兵器,面是拿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例如有拿个大篓的,有拿铁锅的,有人甚至背着一个柜子,有人扛着一张桌子……这些人看起来,像是在搬家!
一四零、夹道欢迎
一只七八百人的搬家大队突然跑到山寨下面,挺离奇,山寨里的士兵们都有些紧张,不少人拽紧了兵器,有人则举起了大石头,甚至有几个士兵合力推动滚木,随时打算滚下山。
在学堂里愁眉苦脸学读书识字的王二也赶紧窜了出来,跑到朱元璋身边,开心地大叫道:“好啊,有敌来犯,不用读书了。”
朱元璋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
王二赶紧改口道:“山下是哪里来的怪军?难道是官兵的诡计?朱八哥,给我两三百人马吧,我这次绝对好好指挥,把山下的来敌击退。”
“不,依我看,这些人不是敌人。”朱元璋淡淡地道:“现在是四月,你想想,这个时节里,山外刚刚发生过什么事情?”
王二歪起头,想了半天,没想出来。
“是chūn赋!”朱元璋叹道:“三月,朝廷征收chūn赋,又要坐堂比粮,但是去年的旱灾如此之严重,秋赋大家都交不出来,逼反了咱们一寨子的人,今年的chūn赋他们怎么可能有钱交?山下这些搬家的人,应该是去年秋赋时砸锅卖钱交上了,今年却无论如何交不出chūn赋了,只好被逼着跑进了山来。”
原来如此!王二恍然大悟。
“找点嗓门大的士兵来,对山下齐声大吼,让他们派几个代表上山来说话。”朱元璋下令道。
很快,王二就揪了几个大嗓门过来,他本人也是个大嗓门,也站在那群人中间,朱元璋让他们对山下齐声大吼道:“山下的人听好了,此山是白水朱八占了的,你们在山寨下面鬼鬼祟祟干什么?如果不想挨揍,赶紧派几个说得上话的人到山上来。”
这几声吼过,只见山下的人起了一阵子sāo动,许多人围聚在一起,过了一阵子,似乎他们达什么了什么共识,人群中走出了三个男人,为首一个比较年长,看来是有点德望的,另外两个比较年轻胆大,估计是来保护他的。
两个年轻人掺扶着年长的,一起走上了山道,向着山寨里走来。
这三个人走到半山腰,就有士兵惊叫起来:“呀,这三个人我都认识啊。这是咱们白水*县的人……为首的老人家是雷牙乡的德大爷!另外两个年轻人,是上王乡的狮子、狗子两兄弟,合称狮子狗,打架很不要命的。”
“狮子狗?这外号……”朱元璋真是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叹气,不过雷牙乡的德大爷他倒也听说过,据说这位老人家在雷牙乡德高望重,因为处事公平,说一不二,乡民们都服他。
狮子狗扶着德大爷,缓缓走到了山寨门口,朱元璋挥手示意,负责寨门的士兵就推开树干绑成的山寨大门,将三人放了进来。
朱元璋对着德大爷抱了抱拳,算是行了江湖礼数,然后才道:“德大爷,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小小山寨来了?”
“唉!”德大爷叹了口气,颤颤巍巍地回了个礼,这才道:“您就是传闻中的白水朱八大哥?”
一个老头儿叫自己大哥,换任何一个年轻人都会感觉别扭,但是朱元璋没这感觉,他两世为人加上游魂数百年,心理年龄已经是个老妖怪级数,这老头儿别说叫他大哥,就算叫他大爷,他也不会有什么异样:“是的,我就是朱八。”
德大爷楞楞地看着他,过了半响,长叹一口气道:“朱八大哥,求求您收留山下的七百八十三名乡亲吧,大伙儿都走投无路了,只好进黄龙山来找您……”
“哦?”
德大爷见他露出询问的表情,赶紧道:“去年秋赋时,您揭竿起义,杀入了黄龙山,咱们当时没跟着来……主要是……怕……”他把话只说到这里,后面省略了没说,但是大家都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也没深究。
德大爷继续道:“但是您打败杨洪的消息传了过来,大伙儿也就不是那么怕了……今年chūn赋,官府新委任的县令又来催逼,折腾得乡亲们苦不堪言,大伙儿想到朱八大哥的威风,就决定进山来投靠您……”
他说到这里,旁边的王二顿时嚷嚷起来:“朱八哥,您又猜中了……哇,您什么时候猜错一次给我看看。”
德大爷被他打了岔,只好停了口,顿了顿才继续道:“求朱八大哥行行好,把乡亲们都收下吧,大家连家里的东西都全搬了出来,已经回不去了。”
朱元璋听完他的话,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好!我收下你们!”
“哗!”狮子狗两人一起叫了起来:“这么容易就答应了?”这两个号称打架很不要命的年轻人,其实自上山来就一直憋着一股劲,心想:如果朱八不答应让他们入伙,就拼了这条命打一架。
他们的担心也不是没道理的,大多数山匪、流寇都是自私的,并不喜欢随便招人入伙。例如说书先生讲的《水浒传》里面有个王伦,林冲上山入他的伙,他非要人家交个投名状,以此来刁难。
狮子狗自认为,他们两人就是像林冲一样的好汉,小小山寨未必敢接纳他们这样的人,而且德大爷德高望重,走到哪里都有无数人拥护,朱八搞不好也会刁难他们,让他们交投名状什么的,或者干脆拒绝接受他们。
到那时候,他们只好学习林冲,来一出火并王伦的故事了。所以两人的神经一直很紧张,随时打算大打出手。
没想到自己这边话刚说完,朱八想也不想就答应了……狮子狗憋着的一股劲儿啪地一下炸碎,险些找不到地方宣泄,把自己给憋成内伤。
“为什么不答应?”朱元璋和蔼地笑了起来:“都是一乡一地的乡亲父老,你们有难,我岂能坐视,快把乡亲们请上山来……”
他一边对着德大爷和狮子狗微笑着,一边转头对王二和马小天等人吩咐道:“把咱们寨子里的所有士兵和乡亲都叫出来,大家列个队,欢迎一下新来的乡亲们。”
“欢迎?”王二没搞懂这是什么意思,但他一向服朱元璋,也不问为什么,就赶紧传令去也。
不一会儿,山寨里的八大队士兵都集结了起来,站成了两列,在上山的道上夹道欢迎,所有人都穿整齐了衣甲,手上拿好兵器,威风凛凛地分两列一站,倒是挺有气势。在他们后面则是他们的家眷,山里的老弱妇孺。
如此规模的“夹道欢迎”,倒是颇为别致。
德大爷和狮子狗下山招呼了一下山下的乡亲,大伙儿背着柜子,扛着桌子,向山上行来。首先入眼的,就是夹道的两排士兵,这两排士兵全都穿着大明朝制式的鸳鸯战袄,军容整齐,气势不凡。
狮子狗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是……官兵?怎么官兵也帮朱八守山寨?”
“不是官兵!”德大爷低声道:“官兵的鸳鸯战袄是鲜红sè的,他们的是黑紫sè……这是从官兵手里夺过来之后重新染sè做成的。”
狮子狗这才恍然:“好厉害的朱八,敢从官兵手是抢东西,看来外面传闻他大败杨洪,不是吹的。”
他们继续向前走,道路两旁的士兵没有再穿鸳鸯战袄了,但是人人都提着长矛,神sè严肃,杀气腾腾,走在这样的两排人中间,狮子狗这种不要命的好汉,也感觉背心发冷,更莫说普通百姓了。大伙儿被朱八军的气势所震住,全都不敢出声,默默地走着。
德大爷又低叹了一声道:“难怪朱八要‘夹道欢迎’我们,他其实是故意在展示山寨的实力给我们看,叫我们入了伙之后乖乖的,不要捣乱。”
他们穿过士兵组成的欢迎队伍之后,前面的气势突然一缓,大量的老弱妇孺出现在了眼前,这些都是最普通不过的村民了,有老得白发苍苍走不动路的,也有小得还只能在地上爬的,有弱质得搬不动石块的小女人,也有伤残了手脚的可怜人……这群人出现在欢迎队伍的未端,顿时让刚刚上山的乡民们心里一暖:“这山上不全是土匪嘛,也有和我们一样的普通人。”
狮子狗有点不懂了,低声向德大爷问道:“他不是要向我们示威吗?怎么又弄这么一群人在最后?”
德大爷的脸上泛起了一抹笑容:“这是在安我们的心,他首先示威,叫我们别捣乱,听他的安排。接下来用这些老弱妇孺来告诉我们,山寨并不嫌弃我们,只要和他们一条心,大伙儿就能像这些人一样,在这山里扎下根来。”
狮子狗抹了一把汗:“搞个欢迎都有这么多学问在里面?这个我们真不懂!”
德大爷摇了摇头道:“后生可畏啊,我在你们这个年龄的时候,也不懂得这些道道!活了一辈子,我才终于jīng明了一点点,可是这朱八才多大年龄,他就能把这种事做得如此得心应手……这个人,不简单呢!咱们来这个山寨,算是来对了!他绝对不是普通的山匪流寇可以比得上的。”
一四一、山外的形势
这一伙新来的人总共是七百八十三人,全部来自白水,其中有一大半来自雷牙乡,一小半来自上王乡,这两个乡村,在白水不算最穷的地方,所以在去年官府征收秋赋时,这些乡民都还有一些余粮可以用来交税。
但是再厚的家资也经不起连年大旱,今年开chūn,旱情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好转,白水河依然断流,老天爷依然没赐下一场雨,这两个稍有点富裕的乡村,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他们如果变卖了家里的东西还能勉强交出chūn赋,但今年又滴雨不下的话,秋赋又该怎么办?
他们也到了交不出税赋的尴尬境地,正好乡里乡间又开始流传朱八在黄龙山大破官兵的事迹,于是这两地的乡民一合计,不如落草为寇,投奔朱八大哥算了。
朱元璋让李初九清点人头,把老人、小孩、青壮年、女人等分类统计出数目,并且一个一个地询问每一个人的专长。老实说,这一批入伙的人,总体素质要比他最先带上山来的一批要强。
要知道人这东西,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变得富有,一个人要变富有,大抵上需要三样东西。其一是勤劳,勤劳的人就算不能富,至少也不会穷。二是智慧,有智慧的人,才懂得怎么去赚钱,要么认真读书,要么认真学习手艺,总有他们一口饭吃。三是运气,有运气的人,说不定有横财相顾。
雷牙乡和上王乡这一批人,就属于前两种,勤劳,并且有一定的智慧。李初九在清点这一批人时,发现他们大多数都有一技之长,其中更有好几十名朝廷签发的匠户。所谓匠户,其实就是从事营造、纺织、军器、工艺品等各种手工业生产的人。
在明朝,匠户就像军户一样,是一个终身世袭制的户口,不允许随便脱籍。你爷爷是个铁匠,那么你必须也做铁匠,你孙子也一样是个铁匠,你孙子的孙子,对不起,继续做铁匠吧。
匠户又分两种,一种叫做坐班匠,也就是每天去朝廷指定的什么兵器局、军器院一类的地方上班,从早一直干到晚。另一种叫做轮班匠,是从民间征召,需要他们工作时,才从民间调去做事。
这一批上山的人中间,就有几十名轮班匠。他们平时在自家务农,或者为乡亲们制造点东西,每年朝廷都会征召他们去干几个月的活,虽然这几个月的活按道理来说是要发工钱的(每月米三斗、盐半斤),但实际上,这些工钱被上面的人层层盘剥,最后落到他们手里的所剩无已。结果就成了白给朝廷干几个月的活,什么也捞不着,自家的事情还没时间管……
这样一来,匠户的生活就变得十分困难。大明一朝,不时有匠户逃亡或者怠工。例如在天顺十年(1460)的时候,朝廷统计了一下,居然有三万八千多个工匠逃亡……这可真是一个天大的喜剧。
在天空中游魂数百年,看过了后世发展的朱元璋深深地明白,工匠其实是一种宝贵的财富,在今后的数百年里,工匠都是各个国家当作宝贝来疼的国家栋梁,西洋的许多新发明、新科技,推动整个世界滚滚前进的技术,并不光是来自科学家,还有许多来自这些不起眼的工匠中间。
例如有名的转轮火枪,其实是一个钟表匠约翰·吉夫斯发明的。揭开工业革命序幕的珍妮纺纱机,也是一个叫做詹姆斯·哈格里夫斯的木工兼纺织工发明的。发明蒸气机车的斯蒂芬孙,则是一个做鞋、修钟表的小杂工。
而大明朝却把这些工匠编为匠户,与普通百姓区分开来,用苛刻的政策去折磨和约束他们,这是非常不理智和错识的行为。匠户制度与军户制度,都是跟不上时代,必须进行改变的落后制度。
朱元璋自己犯下的错,必须由自己去修正,他将李初九把这些匠户安排进了一个舒适的山洞,让士兵们对这些匠户更加礼貌一些,并且给他们多分配一些粮食,他还暗暗下了决定,今后如果能重建大明,必须给工匠们符合他们能力的地位。
李初九去安排乡民去了,朱元璋本人则带着王二、拼命三郎,迎了德大爷和狮子狗三个人,走到了自己的小山洞前,山寨里条件简陋,也就没有茶什么的可奉上了,大伙儿席地坐下,秋叶拿夏枯草炮了几杯水,端到大伙儿面前,然后乖乖地退开到了一边。
朱元璋先抱拳说了一通客套话,什么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一类的,德大爷也赶紧客套了回来,然后双方才进入正题。
“德大爷,朱八久在山中,对外面的情形,那真是两眼一抹黑,还麻烦您老人爷帮我说道说道。”朱元璋笑道。
“外面啊?”德大爷苦笑了一声:“现在外面可真是jīng彩呢……”
他用苍老的声音,缓缓地讲叙起来:“朱八大哥,就在杨洪进山来围剿您的同时,督粮道洪承畴率领他的本部督粮兵,向北移动,进击府谷,与府谷起义的王嘉胤大战了一场……”
他说到这里,旁边的拼命三郎顿时来了劲,他急着Сhā口道:“王嘉胤我见过一面,他以前做过边军,那真是一条好汉啊,手下还有王自用、杨六、不沾泥、吴延贵等好汉,声势浩大,有五六千兄弟,官兵居然敢去剿他?这个叫洪承畴的带了多少人去?”
德大爷道:“洪承畴的人很少,只有一些督粮兵和家丁兵,总数不到一千人。”
“那有什么好战的!”拼命三郎笑道:“王嘉胤大哥必胜了。”
德大爷还没开口,朱元璋就摇了摇头道:“王嘉胤肯定败了!一千官兵要打败五六千义军,实在很简单,随便出几招就能把指挥混乱,斗志低迷的义军击溃。”
德大爷对着朱元璋点了点头道:“不愧是朱八大哥,一猜就中,王嘉胤大败,被洪承畴赶得到处乱跑,这时候安塞高迎祥跑来和王嘉胤会合,两只义军合力,又和洪承畴干了一仗,结果……又被洪承畴打败,王嘉胤和高迎祥部狼狈逃窜,跑进了山里,目前府谷的起义已经被荡平了。”
“吓?”拼命三郎大汗:“咱们这里用七百人就把五百官兵打败,王嘉胤大哥有五六千兄弟,怎么被一千官兵干翻?而且后来还加上了高迎祥大哥……这……这不大对劲吧?”
朱元璋瞪了拼命三郎一眼,心中暗想:我的七百人,能和王嘉胤的七百人相提并论么?他给我提鞋都不够格。不过这话他并没有说出来,朱元璋不是一个喜欢装逼的人。
他不说,王二却帮着他说了,只听这莽大汉嘿嘿一笑道:“王嘉胤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但我见过的人中,就数朱八哥最厉害,咱们山寨的七百人,是普通的七百个义军可比的?三郎兄弟,你也太那个啥了。”
拼命三郎自知失言,赶紧嘿嘿了两声,不再开口。
朱元璋没再纠缠这个问题,问道:“德大爷,别的义军情况如何呢?”
德大爷叹了口气道:“不太好哦……宜川王左挂(原名王子顺),最近也被官兵撵得到处乱窜,目前好像在清涧与宜川之间的地方活动,但是声名也不显了。”
他顿了顿道:“汉南王大梁最有拼劲,去年年底,他纠结了三千多人攻打汉中府……”
“攻打府城?”王二和拼命三郎同时吃了一惊,要知道府城可不是*县城可比的,每一个府城都是城高墙厚,难攻不落的坚城,不像县城只有一两米高的矮墙,轻易就可以攻克。
朱元璋叹了口气道:“攻打府城是自寻死路,王大梁是不懂军略,他知道城池是用来干什么的吗?城池就是用来让敌人攻的,你来我,我就守,你被拖在城下,动弹不得,我就可以从别的城池发兵,围你后路,然后里应外合,几面夹击,任你神仙再世,被几面合围也只有乖乖被擒。”
“唉,没错!”德大爷顿时小吃了一惊道:“朱八大哥,您简直就像亲眼看到似的,完全猜中了。王大梁久攻府城不下,反而引来官兵的合围,今年二月,陕*西商雒兵备道刘应遇,以及四*川吴国辅部,一起合围汉中,王大梁的义军被几面夹击,结果大败,王大梁本人也被俘杀了,他手下三千兄弟,只有三百多人突围逃入了四*川,别的全部被杀。”
朱元璋摊了摊手,虽然没说话,但大家都能看明白,他的意思是:我就猜到。
“朱八哥,照您这样说,府城岂不是永远不能打?”王二有点楞,忍不住问道:“当初在白水起义时,您不是说咱们将来要去府城抢粮吗?要是府城不能打,咱们怎么抢粮?”
“哈!”朱元璋晒笑道:“我是的意思是,王大梁不懂,攻城虽然容易被敌人几面合围,但是攻城方也不完全是劣势的,有一个古老的战术,就叫做——围点打援!”
“换了我去指挥,我就先打光他的援军,再攻他的城池!看他还能闹出什么妖蛾子!”
一四二、试探
当天晚上,所有人都歇下了之后,朱元璋还在小山洞里点着油灯,翻看着账簿。(百度搜索:随梦,看小说最快更新)平时的他一向节检,晚上很少点灯,今天居然点灯夜读,这让同住一个山洞的张樱仙充满了好奇。她忍不住就挽着秋叶的手,小心翼翼地凑到了朱元璋的背后来看。
只见朱元璋正在看的,是整个山寨的粮食分配情况。
张樱仙是识字的,识得还不少,算是山寨里难得的知识分子,看了几眼之后,她秀美的眉毛就轻轻地皱在了一起。
“粮食……好像有困难了……”她在朱元璋的背后轻声道。
“嗯!”朱元璋毫不避讳她,回答道:“本来山寨里的存粮,还可以吃半年,但收下这七百八十三人之后,咱们的粮食就无法撑到半年之久了,顶多还能支撑四个月。”
“那你为什么要收下他们?”张樱仙低叹道:“自己都没有充足的粮食时,大多数人都会捂紧口袋,不愿意分给旁人……这样才能多活一阵子呢。”
朱元璋淡淡地笑了:“因为那个人的目标,只是让自己活下去,但我的目标,却不仅仅是浑浑噩噩地活着而已……我要做一番大事业,就必须有充足的人手,人手不会自己从天上飞下来,我必须会把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拿出来分享,从来转变成更多的助力。”
“你……究竟要做什么事业?”张樱仙被他语气里的豪气所感染,忍不住就问了:“不就是打着替天行道的幌子,抢女人,抢粮食,逃避朝廷的管辖,占山为王么?”
听了这段话,朱元璋的眉头轻轻地皱了起来:“在你眼中,我是这样的一个人?”
“不太像……但是……”张樱仙有点害怕:“我只能这样想。”
“哈,也对!”朱元璋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以你的见识和眼光,也只能想到这一步,若是还能想到更高的地方,那就真奇怪了。算了,太远的东西我也不想和你说,现在说了都是虚的,做人,还是只说眼前的事为好。”
朱元璋重新低下头来,翻看了两眼账簿,然后把它合拢,放在了桌面上:“粮食确实是不够了,看来得出去抢……”
“你打算去哪里抢?”张樱仙忍不住帮他分析了起来:“北面的宜川,听说有王左挂在那里闹腾,粮食应该都被他抢光了,西边的洛川可以考虑……”
“不!”朱元璋笑道:“我要回白水去抢粮。”
“吓?回白水?”张樱仙被唬了一跳:“你从那里杀出来,又杀回那里去?”
“嗯!”朱元璋认真地点了点头:“去白水抢粮,有几大便利。第一,我的军队熟悉地形,熟悉乡绅地主们的位置,抢起粮来轻快便捷。第二,我去年曾经抢过一次白水的乡绅们,他们知道,只要乖乖给我送上税赋,我就不会要他们的命,所以他们会比别的地方的乡绅更加配合,若是换个县城,我搞不好还得面对乡勇军,徒然给自己带来伤亡。第三,我在白水的名望不低,像德大爷,狮子狗这样的人,在白水肯定还有很多,我要去把他们都带回山寨来,若是去别的县城,就未必能行。”
张樱仙:“……”
朱元璋哈哈一笑:“你说的也对,现在的我,就是个抢女人,抢粮食的山大王。”
“做山大王能有出息么?”张樱仙很认真地道:“我说了你又不爱听,但我还是想说,接受朝廷的招安吧,杨洪也许是假招安,但今后一定会有真心诚意来招安的朝廷官员……何不顺势投入朝廷,做个武官,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张樱仙毕竟是个县令家的小姐出身,对朝廷那一套,也是略有知闻的,杨洪是假招安她看出来了,但她也知道,朝廷里有一些文官,是温和派的,很喜欢用招安的手段对付土匪流寇,而且他们是真心诚意的招安。
张樱仙的看法并没有错,就在崇祯元年(1628年),福*建巡抚熊文灿就招安了大海盗郑芝龙,而且是真心诚意的招安,给郑芝龙封了一个五虎游击将军的头衔,郑芝龙这个东南海上最大的海盗头子,摇身一变就成了朝廷官员。
在不久的将来,也就是崇祯四年,主和派的三边总督杨鹤,也开始大规模地招安流寇,还动用了皇帝的内努金十万两用来安抚流贼。
如果把握住杨鹤招安这个机会,朱元璋未尝不可能摇身一变,成为一个真正的朝廷官员。
这一次,朱元璋并没有对张樱仙发火了,他只是淡淡地一笑:“谁说的做山大王没有出息?我就知道有一个人,做山大王做成了皇帝。接受招安的人,能成得了皇帝吗?”
“丝!”张樱仙倒抽了一口凉气:“你说的这个做山大王做成了皇帝的人……莫不是……本朝太祖爷?”
“嗯!”朱元璋点了点头,心中暗想:原来你也听过我的事迹啊?
张樱仙抹了一把汗:“可是……你……你怎么敢把自己和太祖爷相提并论?你怎么可能有他那么厉害?”
“哈!”朱元璋听了这话忍不住哑然失笑,我凭什么就不能和我自己相提并论?算了,也难怪她会这么想,这真怪不得她。他难得心情好,居然和一个女人谈了半天,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挥手让张樱仙自己回去睡。
等到上床躺下,他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屈尊和一个女人谈理想,因为满山寨都是文盲,难得有一个懂点知识的人可以和自己聊几句这些东西,唉!要不要逮几个秀才或者名士一类的人上山来做军师呢?当初朱元璋建国时的第一军师,刘基刘伯温,其实就是他逮来的,后来不也干得好好的吗?
不过朱元璋很快就打消了这个想法,现在他的实力太弱,就算硬逮来了名士,也不会愿意为他出力,得等他有了一定的实力,有了图谋天下的可能xìng时,文人名士们才会愿意投入他的麾下。
朱元璋很快就睡着了,但是退回到山洞另一角的张樱仙,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小姐……您在想什么呢?”秋叶忍不住怯怯地问道。
“唉,秋叶……我在想……这个朱八是不是有点不正常……”张樱咬着秋叶的耳朵,轻声道:“你说,他抢我到山上来做压寨夫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有个夫人。”秋叶的想法非常简单。
“笨蛋,你见过有了夫人却不和夫人同房的男人?”张樱仙低声骂道。
“见过啊,马家二少爷不就一直没和小姐同房吗?”秋叶傻傻地道。
“那情况不同……”张樱仙的脸红了红,还好是在夜里,秋叶没看到,她低声道:“那男人讨厌死了,我当然不愿意和他同房,一直和他吵,他也没兴致碰我,但是……他每天晚上都和丫鬟睡……说明,他还是有那个能力的……”
“哇,小姐你究竟想说什么?”秋叶开始听出不对劲了。
张樱仙咬着下唇道:“我……我怀疑朱八……没有那个能力……不是真正的男人……”
“扑哧!”秋叶险些喷出一口水,赶紧双手捂嘴:“不会吧……”
“怎么不会?”张樱仙低声道:“你看……咱们上山来都好几个月了,他连碰都没碰我一下,我光着身子他也不爱看……你说……正常男人会这样么?我怀疑他不是个真正的男人,为了掩饰这个缺陷,他才故意抢我当压寨夫人,做给别人看……你没听说过么?宫中的太监也会故意娶个老婆在家里……”
“婢子不懂!”秋叶装傻。
张樱仙用力咬着下唇:“我一直担惊受怕被他侮辱……但是……如果他压根没那能力,我就可以放下这颗心了。秋叶,你帮我试试他,看他是不是真正的男人。”
秋叶大汗:“这个……要怎么试?”
“脱光衣服,去钻他被窝,如果这样他都不为所动,那就可以肯定他不是男人,我就可以放下这颗心了。”
“可是……小姐……万一……万一他是个真正的男人……婢子岂不就……”
“那有什么关系,反正你喜欢他,把自己的身子交给他又有何妨?”张樱仙扁着嘴道:“你早就想做他的夫人了,别当我不知道……”
“这个……婢子还没有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不准备的,我的话都不听了吗?”张樱仙马下了脸:“我知道了,来到这个山寨之后,你已经没把我当小姐看了吧?”
“不……不敢!你永远是我的小姐。”秋叶委屈地嘟起了嘴,张樱仙这个命令可真是有点强人所难了,若是换个男人,秋叶搞不好真的不听她的命令,但是对象是朱八,秋叶的心里柔肠百结,转了又转。最终,她还是妥协了:“婢子……去就是……”
她从张樱仙的床上溜了下来,轻轻地脱掉身上的衣服,山洞里一片漆黑,使得她羞意大减,但全身不着一缕的感觉仍然让她觉得怪怪的。她今年才十五岁,挌在后世,还是一个读高中的小女孩,但在大明朝,已经是可以出嫁的成熟汝子了。
秋叶咬了咬牙,心想:女人嘛,早晚都得有这一天,豁出去了,对象是朱八哥,没什么好怕的。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了朱元璋的床边,用飞也似的速度掀开被子,嗖地一声钻了进去。
一四三、胆子大点
朱元璋睡得正熟呢,他有一个很特别的本事,那就是如果一个对他有恶意的人在他睡熟时靠近他,他会很敏锐地醒来,及时保护自己,这是多年军旅生涯练就的绝学。(百度搜索:随梦,看小说最快更新)其实大多数在前线血战过的jīng兵,都有这样的能力。
但是,一个对他报执着善意,压根没想害他的人在他身边活动,他照样能睡得沉沉的。这个本事就是当皇帝时练出来的了,皇帝这种职业,从来都不可能在一个完全没有旁人的安静环境中入睡,因为就算你身边没有嫔妃服侍,也会有官女和太监。皇帝必须做到习惯在别人的眼光中入睡,睡着之后身边有人走来走去,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有时候,他因为太累,躺在洗澡桶里就睡着了,宫女们将他从洗澡桶里扶出来,擦干净身体,换上干净衣服,再扶到龙床上睡觉,这样他都不会醒。
说得更夸张一点,到了皇帝这样的位置,你就得习惯身边一直有人在伺候,就算和妃子做那种事,旁边有宫女在等着你们完事之后帮忙清洗,也是很平常的事。
朱元璋睡得很沉,完全不知道自己被窝里钻了一个女人进来。
秋叶刚刚钻进去时,紧张得不得了,感觉自己的心都要停止跳动了,她全身发着抖,缩成一团,闭着眼睛,等待着身边的男人做出反应。
他会有什么反应?这是秋叶最关心的事,在内心深处,她很希望身边的男人能抱住他,狠狠地疼爱她一番,但是,她又很害怕,怕这个男人一脚将她踢下床去,那真是又丢脸,又伤心,不用活了。
不过身边的男人实在大出她的意料,人家根本就没醒!
“不是吧?一个大活人钻进了被窝,这样也能不醒?”秋叶真是yù哭无泪,普通人在这种情况下一定会醒的吧?
她无奈地动弹了两下,故意用**的肩头去碰朱元璋的肩,实际上朱元璋也没穿衣服,山里的生活不比在宫中,他没有丝绸织成的睡衣可穿,麻布衣和绵布衣,都不适合穿着睡觉,所以朱元璋睡觉时是完全光着身子的,这年代也没有内裤这种东西,一光就是彻底光的。
秋叶碰上去的时候,感觉自己全身都发烫了,害羞得恨不得去死,但是身边的男人,还在呼呼大睡,连眼皮都没动弹。
朱元璋上一世也有过不少妃子,像这样晚上挨着一个女人睡的rì子不知道过了多少,一个调皮女人拿肩头来碰他,真是太小儿科,如果这样也会醒,那他就不用睡觉了。
秋叶碰了两下,没反应……
怎么办?
她大起胆子,将一只柔软的手,放到了朱元璋的胸口。入手处,是男人结实的胸肌,这个男人在一年多前,还是一个瘦弱的男人,风一吹仿佛就要倒,经常饿得要死不活,但现在,经过每天不懈的锻炼,他的身体也强壮起来了,胸口的肌肉捏上去硬硬的,充满了男人的刚xìng。
秋叶的手掌在他胸前摸过,感受到了男人的气息,身体的感觉顿时怪异起来,仿佛有一把火焰,在心底里雄雄燃烧,双腿一夹,感觉到下面有点湿。
有些天真的男孩子以为,女人都清纯得二万八五,完全不食人间烟火的,其实……咳……女人也有xìngyù,而且不比男人的来得轻,只是自古以来的教育,将女人的正常需要压抑住了而已。
秋叶贴着一个男人,身体自然有了反应,这一点也不奇怪,但她本人也是受封建思想禁锢的,对自己身体起的反应,直觉地感到排斥和罪恶感,眼泪忍不住就挂在了眼角,心里暗想:“原来……我是个水xìng扬花,不正经的女人……”
她从朱元璋的被窝里溜了出来,飞也似地跑回张樱仙的床上,抱着张樱仙就哭。
张樱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刚才她派出秋叶之后,就一直竖着耳朵在听,想知道旁边到底在发生些什么,但是听来听去,什么也听不到。山洞里黑漆漆的,隔远了看不到,走近去看她又不敢。
真是把她纠结坏了,正在心急的当口,秋叶突然跑回来,埋在她怀里,哇哇的哭。
“怎么了?他怎么你了?”张樱仙急问。
“没……没什么,他一直在睡觉,没醒过来……我用肩头碰他,用手摸他,他都没醒。”秋叶扁着嘴道:“但是婢子……婢子居然……呜……我是个不正经的女人……”
“一直在睡?这样也能睡得着?”张樱仙哑然。
“嗯,真的一直在睡。”
张樱仙感觉到有点匪夷所思:“他究竟是不是男人啊?一个女人脱光了钻进被窝,还在呼呼大睡,我真的感觉他有点不正常……你刚才摸了他对吧?摸的什么地方?”
“胸……胸口……”秋叶怯怯地道。
“有没有摸那个地方……”张樱仙逼问道:“那个……代表男人的东西。”
有些人以为,古代女人清纯,啥也不懂,其实这样的看法很错,大错。明朝的女人其实懂的不比现代的女人少,尤其是读书识字的闰阁小姐,懂的比现在的女人还多都说不定,因为……那个时候,印刷贩卖小黄书并不犯法。
像《金瓶梅》一类的书,街上随处可以买到,印刷质量差一点的,在县城里卖十个铜板一本,要多少有多少,要是到了文人气质浓厚的江南水乡,像嘉兴、绍兴一类的地方,六个铜板就能买到一本。闺房小姐们最喜欢这一类的书了,没事就收藏几本在闺阁里。而且,那时候的女人,还会把**绣在自己的荷包上,肚兜上,以此来压邪。
张樱仙就压着这样的邪,她的红肚兜上,就绣了一男一女在那啥的**,这事儿全天下就她一个人知道,当然,说给别的女人听的话,也不丢人,有条件的女人们都爱这样干。
所以她不但懂,而且懂得很多,至少比秋叶明白得多:“有没有摸那个……代表男人的东西?”
“没……没敢摸!”秋叶吱唔道。
“这个都没摸,怎么能帮我搞清楚他是不是男人?”张樱仙有点轻微的恼怒:“没用的丫鬟。”
“呜……婢子真的不敢!”秋叶可怜兮兮地道:“小姐,您饶了我吧……”
“少啰嗦,快去给我摸清楚了。”张樱仙拿出了小姐架子:“还当不当我是你主子?”
“呜……”可怜的秋叶又钻下了张樱仙的床,摸到了朱元璋的床上来。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秋叶这次摸上来,居然没有再脸红心跳,反而有点轻车熟路。身边的男人还是睡得沉沉的,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她想到自己要做的事,脸红得像血一样,但身为一个婢女,她没有太多的选择,按主子的话去做,是婢女的本能,她甚至没有胆量去反抗。只好硬着头皮,把手放了上去,从朱元璋的胸口,顺着腹部,一直向下抚去……
终于,碰到了那个会让所有女人脸红心跳的东西,刚入手时,略软,但是轻轻一碰,就刷地一下硬了起来。
秋叶吓坏了,想也没想,翻身就向床下跳。
跳到一半,只感觉手臂一紧,床上的男人伸出一只手,逮住了她的胳膊,将她一下子扭在了床边,朱元璋从床上坐了起来,脸上带着轻微的怒容:“半夜三更,在我身上摸来摸去做什么?”
两人都没穿衣服,秋叶赶紧拿空着的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胸部,下半身没法遮掩,只好把两条腿绞在一起。但是朱元璋却大大方方的,没有掩盖自己,他的眼光也没往别的地方窜,只是定定地盯着秋叶的眼睛,像是要看穿她的心。
“婢子……婢子……”秋叶连着婢子了两次,然后急了起来:“婢子什么也没干……”
这种明显的谎话,朱元璋压根懒得去辩驳,还是直勾勾地瞪着她。
他的气势洒出来,岂是一个小小秋叶可以抗衡,被他一瞪,什么谎话都忘了,哇地一声哭道:“小姐说你不正常,不像男人……叫婢子上你的床,挑逗你……如果你是男人,就会要了婢子,如果不是……她就不用再提心闹胆,害怕你要她……”
此话一出口,旁边床上的张樱仙顿时吓坏了:这笨婢女,居然一下子就把我给供出来了,朱八这家伙生起气来,可吓人了……他会不会打我?
朱元璋确实有点生气,半夜三更,就为了试探这种无聊的小事,居然来打扰我睡觉?要是上一世,有宫女或者妃子敢来这样对他,他一脚就把这女人踢进冷宫去。不过这一世,也许是游魂几百年间心态平和了不少,他居然没有生气到那个地步,只是苦笑了一声:“原来是这种无聊事。”
其实他并不介意要一个女人,转世投胎之后,他得到了一具年轻的身体,这具身体是有xìng方面的需求的,只是被他用强大的毅力给压抑了下去,如今有女人主动送上床来,他如果非要向外推,未免过于矫情。
“我明白了!”朱元璋叹道:“也难怪你们要这样想,我的表现,可能是不正常了一点。”
他抬起头来,对着不远处的床上正吓得发抖的张樱仙道:“你放心吧,既然你希望我不碰你,我就不会碰你。堂堂朱八,如果还要用强迫的手段来得到女人,未免也太小看我了。但是秋叶嘛……我要定了!”
朱元璋认真地道:“我朱八要得到一个女人,非得名正言顺才可,今晚你先回自己床上睡吧。明天通告全山寨,我要纳秋叶为妾,明晚你再来服侍我……”
“吓?”秋叶和张樱两人听到这话,同时楞了,也不知道是惊是喜。
一四四、新兵蛋子入伍了
“朱八哥要纳秋叶为妾?”听到这个消息时,山寨里的百姓们大多数带了点喜气儿。
秋叶这姑娘,大伙儿其实都熟悉了,她总是出现在朱八哥的身前身后,默默地帮他打点着琐碎的小事,端茶、烧水、洗衣、磨墨、煮饭……尤其是最早那一批跟随朱元璋的兄弟们,更是见惯了秋叶跟在朱八哥的背后嘘寒问暖。
在大伙儿的心目中,秋叶若是不嫁给朱八哥,那才是一件怪事,嫁给他则是再正常不过了,只是个早晚问题罢了。
古时纳妾可不比得娶妻,那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娶妻大至上需要讲究许多东西,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要交换什么生辰八字,算吉rì,乱七八糟,许多讲究。但是纳妾,只需要向乡亲们说一句,摆几桌酒菜,就算礼成。
甚至有些不算很富裕的人家纳妾,连酒菜都不摆,直接拿个轿子,把妾室往自家后门一抬,就算纳成了。
这种简约的风格,倒是比较适合山寨现在物质不丰富的现况。要真想大摆酒席,朱元璋也拿不出这么多东西来浪费呢。
朱元璋只是派马小天等人,去山寨里转了两圈,把这件事通报给所有人知道,就没打算再进一步搞什么麻烦事儿。但是他不想搞,手下的兄弟们却来了劲。
山寨里没什么乐子,大伙儿一天到晚就想找点新鲜事闹腾,听说朱八哥纳妾,乡亲们顿时双眼一亮,这是个大闹一通的好机会啊。朱八哥给他们吃的,带他们建立山寨,为乡亲们做了许多事,但是乡亲们却无以为报,大伙儿都卯足了劲儿,想让朱八哥这次纳妾能开心一点。
一大早,王二和拼命三郎就带了几个兄弟进山打猎去了,说是晚上要吃顿好的。马小天把军乐队给拉了来,让他们负责奏喜气的乐曲,这些军乐队的成员平时就是搞红白喜事的,奏喜气儿的乐曲那真是有一套,一大早就开始吹拉弹唱,搞得山寨像过节一样热闹。
女人进山去采花,此时已是晚chūn初夏,真是花儿开得灿烂的时节,满山遍野都是黄的、红的、蓝的小花,女人们将这些鲜花采摘下来,放在篮子里,带回山寨,然后辅洒在朱元璋的小山洞前,有胆子大的还跑进山洞里来,一把一把地乱撒小花。
当天晚上,乡亲们都没有在自己家里吃饭,他们在自家煮好了饭,端着饭腕,一起跑到了朱元璋的小山洞前,就在山洞前的平地上坐上,然后一边笑着,一边吃。这是一场自发组织的酒席,没有让主人家破费一分钱,每个人都自带了食物来,只是为了让这个地方显得热闹一些。
王二和拼命三郎打猎归来,没有什么太好的收获,只弄到一只獐子,结果大伙儿就把这只獐子煮成了汤,一人勺上一碗喝着,倒也其乐融融。
张樱仙在山洞的角落里,躲在自己的被窝之中,听着外面热闹的声音,感受到乡亲们的热情,心里忍不住就有点吃味了:明明我才是正牌子的压寨夫人,为啥我当初被强夺上山做压寨夫人时,就没有搞出这么大的声势呢?现在明明是纳个妾,却弄得像过节一样……
什么叫名正言顺?她现在明白了,秋叶这才是名正言顺地嫁人,而自己,真是名不正来言不顺,莫名其妙地成了人家的夫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夜,秋叶被朱八叫过去侍寝了,张樱仙一个人拥着被子,整个人在被窝里缩成一团。不远处的小床上,并没有像她想像的那样传来秋叶的呻吟声,或者传来男人的喘息声。因为朱元璋很安静,秋叶则是害羞得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山洞的另一边只是偶尔传来希希嗦嗦的声音,铺床的草叶被人体压着,或者推挤着发出来的沙沙声……
张樱仙感觉心里十分难过,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当初马智彬和丫鬟亲热,她非常生气。但现在朱八和丫鬟亲热,她却不生气,只是感觉到难过,非常的难过……
第二天清晨,张樱仙睁开眼时,就看到秋叶坐在她的床前,见她醒了,秋叶赶紧问道:“小姐醒了?要起床吗?婢子服侍你穿衣……”
“你还叫我小姐?自称婢子?”张樱仙苦笑了一声:“你该叫我姐姐,自称妹妹了……而且,以后你也会有人服侍了,像穿衣服这种事,哪轮得到你来管我。”
“哪能……”秋叶吓了一跳,赶紧道:“你永远是我的小姐。”
张樱仙摇了摇头,转头去看,朱八的床上已经没了人,看来他起得很早,和平时一样,出去练拳,整军,干正事儿去了。这个男人也真是有意思,别人都说**一刻值千金,历史上不少君王,弄到了新女人都会挟玩一晚上,弄得第二天推迟早朝,他一个区区山大王,纳了妾,第二天早上却和平时一样去干活了。
看到张樱仙的表情,秋叶赶紧道:“朱八哥说……今天有很重要的大事儿要开始准备了。”
“嗯?什么大事?”张樱仙奇问。
“他说……要回白水,去抢人,抢粮,抢钱,还有盐、铁、糖、布……山寨需要很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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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朱元璋,已经来以了山顶,正在整军,今天早上,士兵们如同平时一样在cāo练。与平时略微不同的是,山寨里多了一只新军,人数两百,全部是由新上山的乡亲里面选拔出来的青壮年男子组成。
这两百新军被编为九队、十队,分别由狮子和狗子两兄弟各领一队,结果……九队十队又被老兵们戏称为“狮子狗小队”。
和所有的军队一样,朱元璋的军队也开始分派系了,这是雄才大略如朱元璋也难以避免的事情。军中现在主要分成了三系人,一系是最老的三十五名心腹,加上老一队,老二队。他们跟朱元璋的时间最长,战斗力最强,所以也最自负,不是很屑于和别的部队相提并论。
三队到八队,则是上了山寨之后重新整编出来的,他们的战斗力一般,忠诚心也比老一队和老二队差一些,但是经过了和杨洪的战斗之后,他们也自认为是老兵,气质中带了些军人的彪悍。
最后一系就是新上山的狮子狗小队了,这两百人明显是新兵蛋子,不但不会拿长矛,连走队列都困难,叫他们左转,他们会给你右转。叫他们齐步走,没几息时间就走得乱七八糟。
新兵蛋子被老兵欺负,这是任何军队都免不了的事,这新上山的两百人在山顶上训练,就不停地被旁边的一到八队嘲笑奚落,弄得人人都红着一张脸。他们的队长狮子狗两兄弟十分不爽,几次想找老兵们打架,不过他们新来乍到,还得暂时夹着尾巴做人,所以气归气,倒也没有轻举妄动。
朱元璋跑到山顶练兵场来检阅时,正好看到狮子狗红着一张脸,愤愤不平地在那儿站着。
老于事故的朱元璋一眼就看出来发生了什么,忍不住笑了:“哟,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狮子狗还没开口,旁边的几个老兵先笑了:“朱八哥,这些新兵蛋子左右都分不清楚,走个队列乱七八糟,自己人挤倒自己人,咱们嘲笑了他们几句,狮子狗就想找我们打架。”
“是这样吗?”朱元璋沉下脸,对着狮子狗问道。
“是……”狮子狗硬气地道:“我们只是想找人打架,但是还没打,这就不犯法吧?”
“嗯,只想不动手,是不犯法的!”朱元璋嘿嘿笑道:“但若真的出了手……那就是犯了军法,这一点你们给我记好,军中严禁私斗,一旦被我抓到,那可不是轻罚。”
狮子狗被他jǐng告了几句,还以为他是在回护老兵,忍不住不爽地嘟哝道:“这些家伙的嘴太损了……”
朱元璋转过头去,对着几名老兵问道:“你们损他们什么了?”
“我们就说,他们连左右都分不清,应该回娘胎里重新长一次脑子,长好了再出来。”几个老兵哄笑道。
朱元璋冷笑了一声道:“你们几个……我记得你们,刚上山寨时,有一次我下令向左转,就是你……你就是向右转的。”
那老兵:“……”
朱元璋又指着另一个:“我也记得你,我下令正步走,结果你向前猛跨了一大步,结果撞在前面的兄弟身上,两个人一起摔成了滚地葫芦……”
那老兵也刷地一下涨红了脸。
“谁不是从新兵蛋子过来的?”朱元璋皱起了眉头道:“都是白水出来的兄弟,谁再欺负自己人,我叫王二捏暴了他的蛋。”
老兵们吓了一跳,赶紧齐声道:“不敢了!”
朱元璋把两方都打了打,但实际上也相当于帮两边都说了话,这一下士兵们的情绪好转了不少,他见没什么别的事了,这才认真地道:“好了,不相干的事少扯蛋,我今天来练兵场,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宣布。”
听他说很重要,士兵们顿时神情一紧。
朱元璋大声道:“山寨里的粮食,已经不够用了,咱们必须出去打粮。老一队、老二队、三队、四队、新九队、新十队,我限你们三天之内做好出行准备,三天后,咱们离开山寨,进攻白水,去抢粮食。五队、六队、七队、八队,你们这四队留守山寨,保护好乡亲父老们。”
一四五、重出大山
朱元璋大声道:“山寨里的粮食,已经不够用了,咱们必须出去打粮。老一队、老二队、三队、四队、新九队、新十队,我限你们三天之内做好出行准备,三天后,咱们离开山寨,进攻白水,去抢粮食。五队、六队、七队、八队,你们这四队留守山寨,保护好乡亲父老们。”
这样的安排落在众人耳朵里,顿时使得大伙儿有点搞不明白。
王二从练兵场的旁边跳了出来,好奇地问道:“朱八哥,老一队、老二队,还有三队四阶去打仗,我们一听就懂,因为他们是最厉害的几只队伍,可为什么新九队和新十队也要去?他们连队列都不会走,叫他们左转还会转成右呢,这两队带出去能打仗吗?”
“是啊!”还有几个五队到八队的士兵也叫了起来:“朱八哥,咱们也想出去打仗啊,您怎么就把咱们留在家里了?让新九队和新十队留守嘛,咱们也要去打仗。”
朱元璋沉下了脸道:“咱们现在已经不是白水的普通农民,这里站着的是一只军队,你,你,还有你,你们都不再是农民,而是军人,作为军人,你们应该做的是听长官的命令,而不是提出质疑!我怎么安排,你们就怎么执行,这才是军人的天职!”
“这个……”士兵们汗了一把,但没敢反驳。
不少人到了这个时候才惊觉,对啊,他们已经不是白水的一个普通农民了,现在是士兵,士兵哪有对将军的命令提出看法的道理?
朱元璋对着王二招了招手道:“你来!”
王二知道朱八哥要单独解释给他听,顿时大喜,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两人走到练兵场旁边的一块大石头背后,朱元璋这才低声道:“想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安排?”
王二猛点了几下头。
朱元璋将眼光放远,看着山顶上的居民区,低声问道:“德大爷和狮子狗带这七百八十三上山多久了?”
“呃,才几天时间……”王二答道。
“新九队和新十队成立多久了?”
“呃,也才几天时间……”
“嗯!”朱元璋点了点头道:“你说……咱们的主力部队离开山寨,把山寨交给这么一群初来乍到的人驻守,你放心么?如果咱们都走了,留下新九队和新十队驻守,他们突然叛变,把咱们留守的父老乡亲全部杀光,夺了咱们的寨子,怎么办?”
“这……”王二顿时恍然大悟:“我懂了,朱八哥您的安排,是把新九队和新十队带走,名义上说是带他们去抢粮,实际上是让最强的老一队和老二队监视他们,防止他们闹什么妖蛾子。”
“没错!王二啊,你的脑子现在也越用越聪明了,换了一年多以前,这种事再让你想几个时辰也未必想得通。”朱元璋笑了起来,王二确实在成长,最初王二听不懂他的话,现在慢慢的,王二可以听懂很多东西。
得到了朱元璋的奖将,王二也有点得意,哈哈笑道:“跟着朱八哥久了,我也慢慢学会了用你的方法去想问题,哈哈。”
朱元璋笑道:“其实我带新九队和新十队去抢粮,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让他们看看我们的军队究竟有多强,让他们知道老兵的本事,这样可以震摄住他们,让他们这些新来的乖乖听话。”
他摊了摊手,接着道:“要扩大一只军队,并不能光是用感情去感动士兵,要知道天下的人何其之多,要对他们都一样好,感动他们,那是不可能的。我们只能对一部份人好,让这些人成为我们的核心力量。然后用这股力量去威摄其他人,让其他人也乖乖听话……”
王二张大了嘴。
朱元璋还在继续教育他道:“要成大事,就必须有尽量多的人手。而要想人手多,就必须兼容并包,尊敬你的人、怕你的人、想利用你的力量获得安全的人、想从你这里捞取利益的人、想借着你一飞冲天的人……这些所有的人,都可以成为我们的助力,关键就在于,我们要怎么去掌握他们。”
“这个……太难了……我想我学不会!”王二丧气地道。
“好吧,我也就不多说了。你去吩咐士兵们准备,三天之后出兵,另外通知一下拼命三郎,让他率领五到八队在家里留守。”
王二点头去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朱元璋忍不住叹了口气,在定留守的人选时,他只有拼命三郎这一个人可选,实在让他心里有点不舒服。他毕竟曾经身为皇帝,要知道古时候皇帝出征,照惯例应该是太子监国,也就是太子留守,这样的好处是,如果皇帝在出征时碰上什么意外,留守监国的太子就可以立即登基,以保证国家的稳固。
国家如此,山寨同理。
朱元璋现在没有孩子,他出征的时候,只能任命一个外人来留守山寨,这可是非常危险的事情,一旦他出了意外,整个山寨或许就会崩溃。
难道,是时候有个孩子了?一边打天下,一边教育孩子,到孩子成年,天下也就打下来了,就像上一世那样。
想到这里,朱元璋忍不住哑然失笑,这事儿,暂时就交给秋叶来努力吧。
嗯……秋叶这名字,太丫鬟气,既然她成了自己的妾室,就不宜用这么土气的名字了,改明儿给她改一改,改成秋叶伤吧,加个伤字在后面,顿时好听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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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rì之后,老一队、老二队、三队、四队,新九队、新十队都已经准备完毕,每个人都准备了半个月的口粮,用一个小麻袋装着,系在腰间。十几斤重,沉甸甸的,不过这个不会影响战斗,因为他们从黄龙山里走出去,走到白水时,这个粮袋就会减轻一半以上的负重。
朱元璋、王二两人带队,狮子狗也被朱元璋“请”着一起去,山寨交给了拼命三郎驻守。
出山的路,走得十分轻松。这条路现在已经不能算是荒山野路了,因为最初有朱元璋一伙人走进来,后来又有杨洪带着一大群官兵走进来,再接下来是德大爷、狮子狗带着七八百乡亲走进来。
其实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路就出来了!
本来没有路的黄龙山,就硬生生被他们走出一条路来,这条路从朱元璋的山寨直达白水,半路上还有官兵做的记号,真是方便,只差在路边Сhā个路牌,写上“白水距此多少里”。
走在这条路上,朱元璋的心里就升起了一个奇异的感觉,所谓树大招风,自己的山寨现在居然连出山的路都有了,岂不是一件很招风的事吗?看来……过不了多久,麻烦事就要来了!官府如果再来围剿,来的就是扎手的货sè,只怕不容易对付了。
军队在山道上疾行了几天,很快,狮子狗两人就看出来一些差异了。他们两人惊讶地发现,朱元璋手下的这群士兵,在行军的时候非常安静,走在山道上,这些士兵既不会喧哗,也不会议论,几乎每个人都在沉默地走着,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发出什么声音。
但是他们带领的新九队和新十队就差多了,一边走,士兵们还一边聊天,就像游山玩水一样。
这样走了没三天之后,新九队和新十队的体力就不行了。但老兵们还是走得稳稳的,一点都没露出疲态。这就是边走路边说话,和沉默着走路的差别。说话会影响呼吸的频率,使得身体的疲劳加剧。
还有,老兵们在攀爬山壁,翻过水沟一类的地方时,身手明显要敏捷得多,新九队和新十队的新兵蛋子们则差得远了,经常都要好几个人互相扶持着才能过去,人家老兵轻松就能单兵越过。
狮子狗本来并不认为老兵有多了不起,只不过是会走队列,分得清楚左右罢了,现在一起行军,才明白人家山寨里的士兵,确实要比自己这波人强。难怪人家要嘲笑自己!
不知不觉中,新九队和新十队的人,对老兵们的态度变得恭敬多了。人类这玩意儿就是这样,当你发现别人比自己强时,往往会升起一种尊敬之意。现在新九队和新十队对老兵们尊敬多了,狮子狗也对朱元璋高看了几眼。
这一天阳光耀眼,天空青蓝一片,朱元璋带着军队,终于走出了黄龙山,来到了白水的地盘,当初他从这里走出去,如今又带着军队走了回来。他倒是没什么感慨,但跟在他身后的士兵们,一个个的脸上都露出了一种恍如隔世,如梦似幻般的表情。
放眼一看,白水和去年似乎没有什么区别,旱灾仍然在这个可怜的地方肆虐,大地干裂着,布满了犹如瓷器上的裂痕一样的口子,田地里一片荒芜,寸草不生,白水河早已断流,就连河床上的淤泥也凝结成了干结的泥块。
就在大伙儿的面前,居然就倒毙着几具尸体,看他们的样子面黄肌瘦,显然是饿死的!这几具尸体仿佛在对着他们说:“山中是世外桃源,山外是地狱景象……”
一四六、海捕文书
朱元璋并没有急着带队就向*县里冲,无脑的仗他是不会乱打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情报的重要xìng,要打仗,先侦察,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他把军队留在了一条小山沟里,王二也留了下来,以他的脾气,显然不适合去侦察。而且这一次是山寨成立以来,第一次出山打粮,务必要做到首战告捷,所以他也不放心让别人去侦察,还是自己亲自去的好。
朱元璋就只带上了马小天,两人都穿着很普通的粗布麻布,拿了点黄泥在脸上随便抹了几下,随便折了两根树枝当拐仗,就走向了白水。
白水本来就不是什么繁华的地方,经历的旱灾,农民起义的双重打击之后,这个贫穷的地方显得更加破败。朱元璋和马小天随便走了一段儿,就看到好几个毁灭了的村庄,这几个村里已经没有人了,所有的房子都空着,看样子空了也有一年多了,屋里屋外都显得灰扑扑的。
路过西固村,只见村子已经被夷为了平地,显然是官兵干的,朱元璋起义时,义军里的好些重要人物都是西固村来的,所以这个村子被官兵重点照顾了一次,所有的房屋都被烧毁,不过这也无所谓了,西固村的人都跟着朱元璋跑进了黄龙山,烧些房子也没什么。
马小天就是西固村的人,他对着村子的灰烬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
继续向前走,入眼的又是烧成废墟的马家大院,这个富家大院本来就连绵百余间房舍,现在只有一大片残亘败瓦。马家大院前的进士杆,歪歪地斜Сhā着,杆底的位置被烧黑了,好在这根进士杆是石头制成的,所以没有被烧毁。它倔强地挺立地,诉说着这户人家昔rì的荣光。
马小天不由得有点担心:“朱八哥,白水变成这样了,咱们还能抢到粮么?”
“能!”朱元璋认真地道:“你听过一首诗么?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没听过,什么意思?”马小天奇道。
朱元璋摊手道:“这首诗的意思是,不论天下兴衰如何变化,苦的都是老百姓。”
“哦,这和咱们抢不抢得到粮有啥关系?”马小天不解。
朱元璋无奈地苦笑道:“苦的都是老百姓,但是乡绅,地主不是老百姓,怎么苦也苦不到他们头上。咱们出山来抢粮,本来就没打算抢老百姓,要抢的就是乡绅、地主,所以不会受到影响的。”
马小天:“……”
他楞了半天,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朱八哥,我……我……我以后也不要做老百姓,我要做乡绅,做地主,越大越好。”
“嗯,有志气!”朱元璋在他的肩头上用力拍了拍:“这也是我的目标!”
两人继续向白水的中心地带走。
靠近城池,情况终于好转了一些,道路两旁终于能看到有人居住的样子了,也能偶尔看到一个商贩,垂头丧气地抬着货担子。大道中间,有一群乡勇兵,拿着刀枪剑戟列队走着,似乎在巡逻。
朱元璋忍不住有点好奇,拦住一个货郎问道:“麻烦问您个事,我们两兄弟是从澄城过来的,第一次来白水,怎么这儿的路中间有乡勇巡逻啊?”
白水和澄城相邻,两地的口音很相近,朱元璋这样撒谎,也不怕被人识破。
那货郎翻了翻白眼,耸肩道:“还不是流寇闹腾出来的,去年这里有个叫朱八的家伙揭竿造反,后来一个叫种光道的家伙也跟着他一起闹。两人闹完之后,朱八跑进山里去了,种光道则死掉了,大股流寇也跟着朱八进了山,但是还有许多小股流寇,还经常在乡村里窜来窜去,咱们这里的乡绅们就组织了乡勇队,用来对付这些小股的流寇。”
“官兵不管吗?”朱元璋问道。
“官兵?切!”那货郎冷笑道:“倒是管了,一个叫杨洪的千户带人进山围剿了一次,结果被朱八打得裤子都掉了,灰溜溜地逃回了西安府,然后咱们陕*西巡抚大人发话了,那些不是流寇,只是乱民,过阵子下雨了,他们会回来种田的,不必理会……于是……官兵就再也不管了。”
听了这话,马小天赶紧转身,捂着嘴一阵憋笑,差点笑出眼泪。
朱元璋却镇定非常,这种程度的冷笑话,根本不可能让他脸上变sè,他对着那个货郎行了个礼:“谢谢兄弟了。”
“客气!”那货郎抬着担子yù走。
朱元璋笑道:“你都卖些啥东西?”
货郎掀了掀担子,只见里面都是些小东西,什么绣花针、灯芯草、扣子、线卷儿……原来是一担子rì用百货。这些东西在城市里随处可买到,不算什么稀奇物事,货郎的生意也不太好,所以jīng神很糟。
但是朱元璋却看得双眼一亮,这些东西对于山寨来说,都是非常实用的rì用品,山寨就差这些玩意儿呢。
要说有些穿越小说,真的很离谱,主角穿到一个荒山野岭,建个山寨,rì用品都没解决,就先大炼刚铁,直接造枪造炮,火车飞机,夸张得要死。有时候真的很想吐槽他们一句,你衣服都没得穿,怎么就造出飞机了呢?
“明儿个你还来这里卖东西吗?”朱元璋笑问道:“今天我没带钱,明天你还来的话,我找你买。”
货郎一听,赶紧点头道:“明儿还来!”
朱元璋挥了挥手道:“我要的很多,明天你多担一点来,再叫上你认识的卖杂货的朋友们都来,我都一并买了。”
“好咧,这事儿包在我身上。”货郎jīng神大振,挑着担儿飞也似的去了。
朱元璋带着马小天继续向前走,不一会儿,县城在望。
只见城门口也挺萧条的样子,进出城的人不多,两个没jīng打彩的老兵驻守在城门两侧,城门外的石墙上贴着几张纸,有几个人围着在看。
朱元璋带着马小天走过去,也站在那儿看。排头第一张,是告示,上面写着,白水新任*县令某某某人赴任到此,让百姓们如何如何一类的。要说这白水也真是好玩,短短几年,换了好几任*县令了。先是陈观鱼、后来换成顾华修,现在又不知道是哪个倒霉孩子来了。反正大明朝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官,今天撸下去一个,明天就会有一个新的来到任。
官僚机构臃肿的问题,朱元璋并不是没有着手解决过,他在建国时定下规矩,一个县里,朝廷正式认可的公务员其实只有七个,但就算这样,县令们还是自掏腰包雇佣师爷,又弄出许多职务来,搞得官员机构还是很臃肿。要解决这个问题,不是你少设几个官员就行了,官场的**会将一切规则破坏得一塌糊涂。
这个问题具体要怎么解决,他也还在考虑。
在这张官员的到任告示后面,是几张海捕文书,也就是通缉令,一张大白纸,上面半张画着一个人物头像,线条圆润,很年轻,但是脸孔画得像泼墨山水一样,根本认不出来长成啥样。马小天跟着张樱仙学了几天读书识字了,现在也认得几个字,于是就认真地读了起来。
“海捕令……案犯朱八,打舍杀人,强抢妇女,十恶不赦,如有缉拿归案者,赏银百两,如知情不报,窝藏罪犯者,视为同罪……白水*县宣……”
马小天读完这张海捕令,脸sè顿时涨得通红,想笑,旁边就站着城门守兵,于是不敢笑出来,憋得那叫一个辛苦。
朱元璋也哭笑不得地道:“这画……画得真不像。”
马小天又转头向旁边的看,只见好几张海捕令一字儿排开,王二、马小天、李初九……山寨里的那几个头头儿,一个都没跑掉,全都被画得奇形怪状,笑得马小天差点背过气去。
“太好玩了……偶尔出个山,就碰上这么好玩的事,回去讲给兄弟们听,他们肚子都要笑暴掉。”
朱元璋摇了摇头:“官府啊……唉……明明知道我们就在山寨里,却不敢派兵来缴,犹如儿戏一样在这里贴海捕令,只是为了应付上面的追问罢了。”
“马小天,咱们回去了!”朱元璋摇头道:“没有什么好侦察的了,明天就带兵来抢粮。”
“这样就回了?”马小天奇道:“不用侦察城里有多少官兵驻守吗?”
“还有什么好侦察的?”朱元璋叹道:“城里守兵顶多两百,我看只有一百多。咱们的事,官府根本没有重视,或者说,假装没看到……咱们要对付的不是官府,而是乡绅们组织的乡勇队。”
“哦,原来如此。”
朱元璋认真地道:“明天咱们先不打城,绕城而行,把周围的乡绅们好好敲打一番,破了所有的乡勇队,再来和城里的官老爷对话。这位新上任的县太爷,应该会很好说话才对。”
“啊?县太爷好说话?”马小天大奇:“我从没见过好说话的官老爷。”
“嗯,那是因为以前的你手上没有兵!”朱元璋淡淡地道:“拿六百把长矛指着他,我相信他会很好说话的。”
一四七、朱八哥回来了
第二天一大早,太阳刚刚从东方的天空上爬起来,由于天上一点云朵都没有,所以刚刚一出来,阳光就非常的耀眼,金光洒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布满了干裂的田地仿佛都在咧着嘴嘲弄着世界。
朱元璋带着六百名士兵,从躲藏着的小山谷里的钻了出来,向着城市的方向前进。前面四队人都jīng神抖擞,信心满满,走得耀武扬威,但后面跟着的新九队和新十队却有点害怕,他们刚刚随着德大爷和狮子狗逃进山,没想到转眼又以山贼士兵的身份返了回来,要说不怕,那是不可能的。
这两队人一边走,一边嘀咕着,脚步放缓,远远地拖在了后面,摆出了一幅随时都想逃走的架势。
朱元璋也不怪他们,新兵蛋子嘛,也就这水准了,这次把他们带出来,也不是想让他们出多少力,就是让他们看看自己的实力,以此震摄他们,同时也给他们一点信心。
队伍没上官道,就在乡间前进,反正田地都干了,不用担心踩到庄稼,整只军队干脆列成几纵列的阵形,走得非常整齐。
一路上都没怎么碰见人,直到走了许久之后,越来越接近城市,前面才出现第一个有人居住的村庄。这个村庄也彻底破败了,所有的田地都是干的,村子里还住着七八户人家,都是穷得已经快活不下去的那种。
朱元璋远远就见到了这几户人,他们没有下田干活,而是坐在村子边的石头上,满脸麻木地看着天空。
这几户人显然看到了有一只军队正在靠近,不过他们只随便扫了一眼,就没管了,还是继续盯着天空看,直到朱元璋带队走近,一个村民才有气无力地道:“是哪里来的山大王吗?咱们村子里面什么都没有,要抢东西也没得抢,你们还是去抢别的地方吧。”
一个普通百姓,怎敢用这种语气对山大王说话?这是不想活了么?没错,人家是真的不想活了,家里最后一点钱也用来交了chūn赋,没吃的了,要活也活不了几天,还不如痛痛快快死在刀下,少受点折磨。
村民忍不住喃喃地道:“真后悔啊,去年朱八哥起义时,咱们这几家人还有点余粮,交得出税赋,所以没有跟着朱八哥走,等到今年老天还是不下雨,咱们才知道慌了。但是不熟悉山路,不敢进山去找朱八哥的山寨在哪里。德大爷和狮子狗带队进山,咱们也没得到消息,痛失第二次进山的机会……唉!”
“现在也不是很晚!”朱元璋忍不住笑了起来:“如果你愿意进山,我可以带你去!”
“啊?”那村民把脑袋垂了下来,不再看天空,而是转头来看朱元璋,仔细看了几眼,顿时大喜过望,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上:“是朱八哥……您是朱八哥……我在衙门前见过您。”
他这一声惊呼,惊动了旁边几个村民,那几个人也一起转头来看,全都大喜过望,纷纷跪倒在地:“是朱八哥回来了……老天有眼啊!咱们有救了!”
“多的不说了,咱现在正忙,你们跟在队伍后面吧!”朱元璋转头吩咐道:“新九队,新十队,你们负责照顾这些乡亲随队而行。”
跟在后面的狮子狗走了上来,他们也是才上山的人,对这些想上山的穷乡亲们非常有亲切感,两百士兵将这几户人围在中间,叽叽喳喳地和他们聊了起来,聊的不外乎都是些生活有多难,上了山之后如何如何一类的,很快他们就打成了一片。
朱元璋则挥了挥手,让军队继续向前走。
王二那浪漫的正义感又发作了,他哈哈笑了几声,凑近过来道:“朱八哥,咱们回白水来真是回对了,这一下不知道能救走多少乡亲呢。这样下去,沿途的人都跟咱们走,咱们把白水的乡亲全带到山里去。”
“哪会有这么顺利?”朱元璋摇了摇头:“每一个人的心,长得都不一样,每一个人都会有自己的选择,这个村的人选择了跟咱们走,但下一个村就未必了。”
朱元璋的话没过多久就得到了应验,当他们走到下一个村庄时,村里的居民并没有立即加入他们的怀抱,反而是怪叫了一声,向着四下里逃散,而且中间还有几个人大声叫着:“朱八杀回来了……老天爷,朱八杀回来了……”
这些人大叫着逃开,朱元璋的贼军回来了的消息马上就会传遍白水。
如果朱元璋立即派出跑得快的士兵去将他们追上杀掉,说不定可以暂时不打草惊蛇,但是朱元璋没有这样做,古来征战,很少有能让敌人完全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城下的,大多数情况下,打仗都是敌我双方都很jǐng惕地侦察到了对方,然后再各施手段。朱元璋认为没有必要搞什么奇袭,他就是堂堂正正回白水来的。
果然,放那些村民逃散之后没多久,一只乡勇军出现在了前方。他们显然是收到朱八回来了的消息之后临时集结起来了,但是这集结速度之快,倒是让朱元璋颇感意外。看来这些乡勇军在最近一年来,也经过相当程度的训练。
乡勇军人数不少,多达四百名,而且兵器都很利索,每一个人用的都是铁制矛尖的长矛,没有一个人拿着木棍来应付了事。队列站得很很整齐,每个人的jīng神都不错,看来士气也挺高,倒是个扎手的货。
新九队、新十队,还有刚刚依附进来的几户乡亲们顿时神情一紧,担心受怕起来,这些人从没见过打仗,虽然对面只有四百人,已方有六百人,但是看到对面站着敌人,心里难免就紧张了。要知道打仗这种事,对于菜鸟来说,是有很沉重的心理压力的,并不是人多就没压力。
假设给你一辆虎式坦克,有着厚重的装甲,现在要你开着坦克去对付印弟安土人,这种明显的碾压式战斗,你一样会感觉到紧张和害怕,这是人之常情。
朱元璋不怪新九队和新十队,他挥了挥手,让这两队人退远点,只留下前面四队来迎敌。
布好阵之后,他对着乡勇军仔细一看,倒是看到一个熟人,站在乡勇军正前方的,正是城西南的年轻士绅,许人杰!这位兄台可不是第一次和朱元璋打交道了,去年朱元璋起事时,许人杰带队大破种光道,然后撞上朱元璋,经过一番苦战,最后被朱元璋打败,狼狈逃走,没想到现在他又跑了出来。
双方摆开军阵,隔了大约一两百步距离相望,朱元璋本来懒得打话,想直接把这批乡勇给收拾了,没想到对面的许人杰有话要说。他刷地一下从乡勇军中跳了出来,在阵前大叫道:“朱八,你居然有胆子回来。”
“笑话,我凭什么不敢回来?”朱元璋冷哼。
“去年你打败过我!”许人杰直言自己的败迹,丝毫没有避忌,看来这个人倒也有耿直的一面。他接着道:“但是今年你赢不了我了。这一年我把你当成我的对手,卧薪尝胆,苦读兵书,把我的乡勇队全部换成了长矛,还狠狠地练了一年的队列,现在乡勇队也被我训练成了jīng兵!我就等着你跑出山来呢……定要一雪前耻。”
“无聊!”朱元璋摊了摊手:“你惦记着我,我却没时间来惦记你!想做我的对手,你还不配。”
许人杰:“……”
他还很年轻,顶多二十五六岁,很容易动怒,被朱元璋这一句话惹得七窍生烟,顿时大怒下令道:“前进,让朱八知道我的厉害。”
四百乡勇军立即整整齐齐地向前走了起来,走得很慢,队形保持得非常好。两军很快就交接在一起,由于双方都是用的长矛,阵前一横排,互相用长矛逼住,一时之间,朱元璋的军队并没有讨到什么便宜。
双方矛盾交织,两个庞大的军阵一起向中间挤压。
许人杰没有说虚话,这一年来他确实是在苦读兵书,训练乡勇,这个人倒是有点水平。
可惜……读了一年兵书,就想和朱元璋这样的兵法大家比拼,未免有点贻笑大方。
朱元璋手里的令旗左右一挥,阵形飞快地变化起来,许多十人,或者三十人到五十人的小队伍,向着两边穿Сhā,两边侧翼同时起飞,包抄变化。
许人杰手心捏了一把汗,也赶紧指挥变阵应对,但是很快他就发现有点不对劲了。有时候他明明看到某个地方稳如泰山,不需要变阵,不知怎么的,那个地方突然溃散,然后被朱元璋用一只小队突入,把阵形搅得一团乱。
有时候他明明觉得某个地方要溃败了,需要增兵,他赶紧变阵去帮助那里,却发现敌人对那个位置的进攻根本就是详攻。
一来二回,几次这样的拉扯之后,他的军阵犹如被白蚁钻空的木楼,轰地一声颓然崩塌。
“许老爷!左翼架不住了!快增兵!”
“许老爷!右翼已经溃败了,怎么办?”
“许老爷!敌人直突中军,您快逃吧。”
许人杰不过是小小地失误了两三次,然后很快就发现全线已经崩盘,四面八方都是敌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变戏法吗?
许人杰忍不住就苦笑了一声道:“真的又要逃了吗?”
两名忠心的许家家丁冲了上来,扛起许人杰就逃,在他身后,是乡勇军溃败如山的尖叫声,一片糜烂。
一四八、交税还是找死
轻而易举地击溃了乡勇军,朱元璋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得意的神sè,只是淡淡地吩咐道:“把乡勇们掉在地上的长矛捡起来带走,尤其是铁制的矛尖,对我们来说非常有用!”
“是!”士兵们答应了一声,纷纷上前打扫战场,拾捡地上的长矛。
这时,跟在后面的狮子狗,已经被惊得呆了!好厉害的朱八!用四百人收拾同样带着四百人的许人杰,就是弹指一挥间的事,他们只不过来得及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许人杰的乡勇军就被打得连姥姥都不认识了。
狮子狗这两兄弟,以前也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泼皮,打架是一等一的不要命,他们也曾带着村民与别的村发生过殴斗,殴斗的原因嘛,不外乎是张家偷了李家一只鸡,西村占了东村一片地什么的。
他们很清楚地知道一件事,如果是大规模的打群架,例如上百人对上百人的那种,通常要打很久,赢的一方也免不了要鼻青脸肿。但是朱元璋用实际行动给他们上了一课,就算是四百人对四百人的大群架,也可以在极短的时间里完成战斗,而且只把敌人打得鼻青脸肿,自己仅仅擦破一点皮。
狮子狗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们刚上山时,确实存了火并王伦的心思,但现在,这一丁点儿的心思也飞到九宵云外去了。留下心里的,只有“朱八好厉害”这五个大字。
他们带着的新九队、新十队的新兵蛋子们,也是惊讶得合不上嘴。以前老兵们嘲笑他们,他们心里多少是有点不服气的,这时看了老兵打仗的威风,他们才知道,自己被人嘲笑不是没有原因,确实是太菜了啊。以后……对山寨里的老兵,还是恭敬一点吧。
用最快的速度打扫了战场之后,朱元璋下令继续向前,打败乡勇队不是重点,他此行的目的,是来打粮。
穿过战场,很快就到了一个士绅大院的前面。这个大院的主人姓卢,人称卢员外,三代之前家里出过了一个县令,所以积下了数百亩良田的家业。在去年朱元璋作乱时,他家乖乖地交了“税赋”,所以朱元璋没有收拾他。
不过今年他好像硬气了一点,卢家大院显然进行过加固,院墙变厚了,而且加高到了一丈有余,墙上居然还开了很多暗格,看来是方便长矛捅刺出来的,家里蹲守着近百名拿着武器的家丁护院,墙头还趴着几十名弓手。看这驾势,颇有和朱元璋一战的豪气。
朱元璋先包围了这座大院,也不急着进攻,只是叫人大声叫道:“请卢员外上墙头说话……”
不一会儿,肥头大耳的卢员外爬上了院墙,只露了半个脑袋,大声叫道:“朱大王,您带兵围了我家院子,有何贵干?”
这卢员外一开口,就怂了一半,居然称朱元璋为朱大王,还用的是“您”这个尊称,只听这语气,朱元璋就知道他很怕自己。
“卢员外,我带兵远道而来,你不迎接我,请我喝口茶,反而紧闭大门,拿弓箭手在墙头上趴着,这是何意?”朱元璋哼道。
卢员外吓了一跳,赶紧解释道:“这……最近白水不宁啊,到处都有小股流贼,咱这是防小股流贼的,不是冲着您来的。”
“既然不是冲着我来的,何不把弓手撤了,把门打开……”朱元璋笑道。
“这个……这个……咳咳……”卢员外大汗,他是绝不可能撤走弓手,打开大门的。
朱元璋笑了,他认真地道:“去年我在白水起义,做了些什么事我想你也知道。当时我给过你两条路选,一条是和我作对,被我破宅灭门。第二条就是跟我合作,乖乖上缴税赋……你选了跟我合作,所以你平平安安地活到了现在,那么现在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自己选一条路吧。”
卢员外的汗水哗啦啦地流,他抹了一把脸,大声道:“朱大王……这税,我去年不是交过了吗?您今年怎么又来了!要是您年年都这样来收税,我……我还不如选第一条路死了算了。”
朱元璋的脸上摆出一个好奇的表情:“咦?这可奇了!普通百姓都是一年交两次税,秋赋、chūn赋,轮番往复,怎么到了你这里,一辈子交一次税就可以了吗?”
“我……我家本来就是免税赋的!”卢员外辩解道。
“你家守的是朝廷的规矩!”朱元璋淡淡地道:“但是,你别忘了我就是和朝廷作对的,朝廷收乡亲们一年两次税赋,免你的税赋,但我偏要反着来,我向你一年收两次税赋,免掉乡亲们的税赋,这样就可以和朝廷的税收政策互相补足,你说对不对?”
“你……你……”卢员外气坏了,但是又不敢口出恶言。
朱元璋耐着xìng子道:“乡亲们一年交两次税,交了几百年,从来不吭声,直到大旱灾活不下去了,才闹点小情绪。你这人从不交税,我不过跑来找你讨要两次税赋,你就跟我要死要活的,你说……你这是不是被惯出来的毛病?”
“这……这……”卢员外哑口无言。
朱元璋伸出三根手指道:“我数三声,你给我想清楚,决定交税还是和我作对!”
“一!”
卢员外汗如雨下,对于他这样的士绅免税阶级来说,交税真的花不了几个钱,但是几百年来,或者说上千来年,华夏的封建主义制度深入人心,士绅阶级一直是免税的,就像朱元璋说的,这是一个惯出来的毛病。
世间毛病有多种,最难改的就是惯出来的毛病。要改,真的挺难!根本不是钱的问题,高高在上,站在人民群众的头上耀武扬威已经成了习惯,现在要和屁民一样交税,他这心理很难拐弯。
“二!”
卢员外面如土sè。
人类这种生物,凡是有改不了的毛病,都是因为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大。比如有人任xìng,那是因为他还没因为任xìng付出过沉重的代价。这一点尤其是以年轻人居多,有些年轻人大手大脚,花钱浪费,那是他们还不知道金钱得来之艰难!
朱元璋深深地知道,要想把这一个人的恶习改掉,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知道,不敢这个毛病,你得付出沉重的代价。现在的卢员外,就面临着这样的问题,他要么把惯坏的思维改一改,乖乖交税,要么就和朱元璋打仗,一旦战败,他肯定会被灭门,这代价,可真是太大了。
“三!”
朱元璋的第三根手指刚刚弯下来,卢员外赶紧大叫道:“我交税!我交税……我……我交税了。”
朱元璋举起的手轻轻地放了下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想下令把卢员外家夷为平地,但他还是强行忍住了,要知道免税阶级并不只是这一家,而是遍布整个中华大地。而这些家庭几乎无一例外都是知识分子,属于社会财富的一部份。
如果把这些人全部杀光,国将不国!
朱元璋并不是来搞破坏的,他是要来重建大明朝的,那么他就不可能把知识分子都杀光,那样做的结果,只会让国家变得更糟糕,不可能变得更好。对于这些士绅阶级,他只能去压服,或者教化,改造,绝不能杀戮一空。
很快,卢员外上交的“chūn赋”,就被装在篮子里,从院墙上垂了下来。按他家的田地数量,他应该上交一百五十四两八钱银子,但是被吓坏了的卢员外哪敢比照着这个数字交,他乖乖地交了两百两银子出来。
朱元璋随手从银堆里捡起一锭五十两重的,一甩手扔回了院子里,大声道:“我是来收税的,不是来抢劫,多余的我不要!另外,你给我这一百五十两银子,我想折合成粮食,你把银子收回去,换成粮食给我吧。”
卢员外哪敢不依,赶紧换粮。
不过这一换粮,立即闹出毛病来了,一百五十两银子从墙头扔回去,卢员外却只送下来了五十石大米。
朱元璋眉头一挑:“卢员外,你这是什么意思?一百五十两银子只给我五十石米?”
墙头上的卢员外赶紧叫苦道:“大王,我没有冒犯您的意思……只是现在……现在的米价就是这个样子啊,咱们这里是三两银子一石米,一百五十两银子就是五十石,我没敢占您一点便宜。”
“三两银子一石?”朱元璋微微一惊,当游魂的那些rì子,他主要观察的都是天下大事,没有注意到过粮价这种小事,所以并不知道明朝末年的粮价问题,现在陡然听到米价,吓了他一大跳。
要知道上一世他当皇帝时,也就是洪武年间,粮价的价格大至是一两银子买二石米,永乐年间他为了考评朱棣的政绩,也去了解过一次,当时的粮价是一两银子买七石或者八石米,没想到崇祯年间,居然要三两银子才能买一石米,这粮食的价格,飞涨得也太离谱了。
“粮价为何如此离谱?”朱元璋的脸sè黑了下去。
卢员外苦笑了一声,赶紧摇手道:“这不干我的事,我家不经商。是一些经营米行的商人,他们把粮食都囤积起来,一起抬价……才造成了这样的场面,真不关我的事。”
一四九、许人杰的商税
卢员外苦笑了一声,赶紧摇手道:“这不干我的事,我家不经商。是一些经营米行的商人,他们把粮食都囤积起来,一起抬价……才造成了这样的场面,真不关我的事。我也正为了粮价的问题头痛呢……你看我家也有几百号人,每天要吃的粮食真不少。”
对于这样的说词,朱元璋没觉得意外,卢员外一说粮价暴涨,他就猜到多半是商人们炒起来的,其实去年他起义之前,就利用过马家,用炒作粮价来说动张樱仙屯粮,结果成功地从马家弄到了五千两银子用来买粮食,当时的米价也被他炒高了不少。
但是朱元璋心目中的粮价,顶多也就是炒到一两银子一石。他真没想到,粮价已经炒到了三两银子一石这种离谱的价格。
他把眉头一挑:“是哪些商人在炒粮,你把名字报出来!”
卢员外哪敢不说,赶紧报道:“城东的李家……城北张家……”他陆陆续续说了四五家人,都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家,其中有一家居然是城西南的许家,也就那个两次带着乡勇军来和朱元璋作对的许人杰。
“我记下了!”朱元璋淡淡地道:“把这五十石拿回去,我还是要银子!你报的粮价太不靠谱,我得拿着银子自己去买。”
“大王,您不会是要把这几家人全部杀光吧?”卢员外在墙头上可怜兮兮地道:“您可千万别说是我报的名字……”
朱元璋哑然失笑,这卢员外,真是胆小得可爱啊,他挥了挥手,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走。
“朱八哥!咱们接下来去哪里?”王二在旁边问道。
“还用说,当然是去光顾一下这些屯粮的!”朱元璋淡淡地道。
“哦,对啊!”王二是个正义感很强的人,他愤然道:“这些家伙在这种灾年,居然屯粮抬价,会把乡亲们害得多惨啊,这种人必须要收拾。”
朱元璋哑然失笑:“我倒没这样想,他们在这种时候屯粮抬价,虽然很可恶,但却也是商人的一种本能反应。我之所以去找他们的麻烦,主要是因为他们手里的粮食比较多罢了。”
“吓?”王二有点发楞:“本能?”
朱元璋点了点头,其实上一世的朱元璋非常讨厌商人,甚至认为天下的商人就算没犯罪也应该全部拖出去斩了,但是随着在天空中漫游的几百年过去,他发现了商人也有其存在的价值,而且这价值还不小。例如西欧诸国,其实他们本来要比大明朝落后,但是因为重商主义,西洋列国开创了伟大的大航海时代,使得经济突飞猛进。再例如星条旗的米国,它是一个新兴的国家,各方面都比别的国家落后,但是因为米国提倡的是重商主义政策,结果很快就迎头赶上了许多老牌的大国,在世界上也拥有了一席之地。
重商主义的好处就是,激发商人对财富的渴求,从而使商人们暴发出巨大的热情,他们的热情会转化为源动力,使之创造发明出许多新技术,开发出大陆,打造出新式的军队……
朱元璋深刻地检讨了自己对商人的岐视,决定重新审视这个世界,一旦有了开明的眼光,再来看待屯粮抬价这种事,就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如果换位思考,全世界都在闹饥荒,只有咱天朝上国有粮,那咱们在出口粮食时,岂有不抬价的道理?
那时候,你会和别国的人民讲究‘大家都是人类,应该互相帮助’吗?很明显,不会!
人类在面对利益时,首先会将自己划定到一定的范围,再来保持利益。例如你是一个上海人,上海队和天津队踢足球,你肯定是为上海队加油,那时候的天津队,在你眼里就是个万恶的敌人。但是当上海队和天津队合并成一只队,代表天朝与米国踢足球,你就会把天津队的球员也当成自家人,为他加油打气。再假如哪有一天,天朝的足球队与米国的足球队合成一只队,叫地球队,与火星人组成的球队踢球,你又会把米国的球员也看成自家人,帮他加油打气。
人类就是这样,先划定了范围,再来讲究敌我。商人们屯粮抬价,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把自己和乡亲们划在一个利益集团之中,才会做出这样的事。能不能理解商人们这种行为,关键在于你是属到商人利益集团,还是属于乡民的利益集团。
很显然,朱元璋两者都不是,他是皇者,在他心目中,天下都是他的,所有的人,不管商人还是农民,都是他的子民,他的ρi股不会轻易地歪向任何一方,那么从他的角度来看,商人的行动就并不是十恶不赦了。
这么复杂的事,王二是不可能懂的,朱元璋也没有心情仔细地解释给王二听,他只是想到自己当初的政策失误,那就是向商人们征收非常低的税赋,向农民们征收非常高的税赋,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富人越富,穷人越穷。很显然,这件事必须反过来,向农民们收低税或者免税,向有钱的商人收重税,这样才能让整个国家变得健康。
一个时辰之后,朱元璋带队来到了许人杰的家门外。
许家修筑得十分霸气威武,整个许家大宅,犹如一个堡垒,修筑着厚厚的堡墙,堡墙高达一丈(接近三米),墙头还开着凹凸不平的战格,大门居然是铁制的,由此可见,许人杰自去年被朱元璋打败之后,真的是卧薪尝胆,大力搞发展呢。
不仅防御工事修筑得漂亮,堡里的人也很jīng神,虽然刚刚才被朱元璋击败过一次,但是许人杰已经振作了起来,提着一把长矛站在堡墙上,指挥着弓手占据有利位置,严阵以待等着朱元璋的义军到来。
朱元璋的义军到了之后,堡里的人也不出来,只是静静地看着朱元璋布开了军阵,将许家堡围得死死的。
“许人杰!”朱元璋大笑道:“看你摆这架势,你在守城么?”
许人杰的脸不太干净,不久前被朱元璋击败后,他狼狈逃回来,脸都没顾得洗一把,所以现在脸上还混着汗水和黑泥,看起来很有喜感。听到朱元璋的问话,他闷声闷气地道:“没错,虽然我两次栽在你手里,但是这次我栽不了,我有坚固的堡墙,有训练有素的守堡家丁,我就不信你有三头六臂能给我飞进来。”
“我真的有三头六臂!”朱元璋淡淡地道:“你信不信,我随便下几个命令,你这可怜的堡墙就会被我攻破。”
“这……”许人杰很想大声说:“我才不信!”
但是他回想了一下自己的两次战败,汗水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这两次战败,他都有点没搞懂,对面的阵形变来变去,怎么就像变戏法一样的把他的乡勇军给破了,至今他还没搞清楚对面究竟玩了什么手段。
许人杰一流汗,后面的几个乡绅模样的人就忍不住了,一起凑了上来,齐声问道:“许兄弟,你这堡到底守不守得住啊?若是守不住,赶紧开后门,咱们逃吧。”
原来这几个乡绅都是住在附近不远处的几家人,他们家里没什么武装力量,每当有流寇来袭,他们就跑到最能打的许人杰家里来避祸。朱八回来来了的消息传开之后,这几家人立即跑到了许人杰家,结果来了没多久,就看到许人杰灰头土脸地跑回来,说是又被朱八赢了一阵,不能再出击了,只能死守许家堡。
这几家乡绅真是吓得不轻,此时一见许人杰守堡的信心有点动摇,他们更是吓得差点扭头就跑。
“不用担心,我守得住,大概吧……”许人杰抹了一把汗,给自己打了打气,然后爬上墙头,对着外面的朱元璋大叫道:“你的军阵变化确实厉害,我自叹不如,但是军阵再怎么变也不能飞起来,我真不信你能攻破我的堡,我今儿个在这里和你耗上了!”
朱元璋笑着摇了摇头,对着马小天吩咐了几句,三十名心腹立即跑了出去,在路边砍起树来,他自己则继续和许人杰聊道:“其实你也不是非要死守堡垒,我今天来,是来和你谈谈收商税的事。”
“什么商税?”许人杰大奇。
“经商,需要交税!”朱元璋很认真地道:“每一笔交易,将其中的一小部份用来上税,这就是商税,换言之,你卖的东西越多,交的税越多,卖的东西越少,交的税越少,不卖东西就不用交。”
“胡扯!”许人杰大声道:“大明律里没有这几条,咱们商人只需要向朝廷交税少量的税银就行了……我许家按朝廷规定,只需上交二两银子,我每年都交足了的。”
“你不觉得这样的税有问题吗?”朱元璋笑了笑,继续道:“一个农民,每亩地向朝廷交纳五分银子,如果有一百亩地,就要向朝廷交纳五两银子的税赋,也就是说,你许家每年交纳的二两银子,仅仅相当于一个有四十亩地的农民交纳的税赋。可是你的收入……比一个有四十亩地的农民要高多少?”
一五零、这是投石机?
许人杰听了这话,略有点烦燥:“我家收入多少,是我家的事,不劳你来管。”
“其实大家以前都是乡里乡亲的,你家收入多少我大至也知道一点!”朱元璋笑道:“你的收入,至少相当于拥有一万亩地的农民,现在你把粮价抬到了三两银子一石,是平时的三四倍还不止,也就是说你今年的收入,相当于有三万亩地的农民,但是你交的税,却只有四十亩地的水平,你真的不觉得有问题?”
许人杰抹了一把汗:“我还是那句话,有没有问题不是你说了算,咱们许家是按《大明律》的规定在交纳税赋,轮不到你来说嘴。”
朱元璋笑着点了点头道:“我明白的,攻不破你的堡,就轮不到我来说,但如果攻得破,我就有资格说……这个天下嘛,说到底还是看谁拳头大,谁更厉害谁就能制定规则。”
两人聊了这么久,马小天那群去砍树的心腹们已经完成了工作,推着一个造型奇特的木制小车走了过来,这辆车做工极为粗糙,毕竟是只花了很短的时间,随便砍倒两颗小树钉成的,所以几乎不能用,但是只看造型,任何人都可以一眼认出来它是什么东西。
“投石机?”许人杰的眼睛刷地一下瞪得老圆:“天啊,那是一辆投石机,虽然做得很烂,但确实是投石机。”
许人杰一阵头晕,其实主要是被惊吓到了,连同他身边的几个士绅,都惊得说不出话来。流寇他们并不是没见过,而且还见过不少,但是会造攻城器械的流寇,那真是太离谱了。什么山大王、土匪头、流寇军,都是在乡里乡间抢一票就走的,他们呼啸而来,呼啸而去,组织散乱,缺乏统率,军纪压根没有,而且不学无术。这样的流寇们,根本就不可能攻城,而且也不可能去学习制造长城器械的技术。
许人杰这下算是长了见识,第一次碰上了会造投石机的流寇。可笑的是,这种攻城利器,连许人杰都是不会的!他感觉到一阵无力,自己居然还没一个流寇懂得多。
朱元璋点了点头:“没错,它是一辆投石机,我只是叫手下们临时做个出来给你看一眼,并不是认真在做,所以这一辆的质量有点差,说不定一碰就会散架,但是……如果你非我要攻破你的堡垒再和你说话,我不介意叫士兵们多花点时间,咱们重新做几辆出来,然后来试试可以不可以砸得你的守堡家丁抱头鼠窜。”
“你……你没时间在我堡外造投石机。”许人杰大声道:“你要是在这里拖延太多的时间,官兵会包抄你的背后……”
“少来了!”朱元璋笑道:“白水有多少官兵,你我都清楚,官府想出兵对付我,得从西安府调兵过来,官员们办事的速度你也见识过,等他们在十天半个月之后调来兵,你的许家堡已经被我烧成了平地。而且……”
朱元璋顿了一顿,笑道:“官兵来了也打不赢我,你信不信?”
“这……”许人杰喘着粗气,大口大口的。在最近这一年时间里,他倒是真读了不少兵书,学习了一些攻守之道,对于利用投石机攻城的战法,他大至也知道一些,一般上说来,拥有投石机的攻城方,会首先利用投石机的shè程优势,向着城里的守军倾泄石块雨,砸得城墙上面的守兵连头都不敢探,然后城外的步兵们扛着云梯前进,在漫天飞石的掩护下冲到城墙下面,将云梯搭上城墙,开始攀爬。
而城里的军队想要应付这种攻城方式,至少也需要一些相应的防御器械,最好的方法是用大炮直接轰翻对面的投石机就行了,但是许人杰是个区区乡绅,他要是拿得出来大炮,早就被朝廷抓去以私藏火器,yīn谋造反的罪名给砍了。
没有大炮那就只能用投石机对投石机,但是许人杰也没这本事,他压根不知道投石机内部那些机括是怎么造出来的。要不然还有神臂弩,也可以在shè程上威胁到对方的投石机,但是神臂弩比投石机更难造,许人杰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弄不出来。
什么都没有,怎么应对?
没法应对!
许人杰简直想要向天咆哮:“为什么?为什么流寇这么厉害?这还是流寇么?”
他心底泛起一阵无力感,忍不住有点软弱地道:“朱八,你到底要什么?你痛快点说!”
朱元璋摊了摊手:“我要得不多,以你今年的粮食成交额来交税,十税一,我收得并不高。”
“十税一?”许人杰尖叫了起来:“你是要拿走我家一成的收入?你怎么不去抢?”
“我不是正在抢吗?”朱元璋笑了起来:“你可以理解为收税,也可以理解为抢!总之,我要从你这里拿走这笔钱,必须拿走。”
许人杰的脸sè变得非常难看,他忍不住喃喃地道:“强盗,土匪!居然要拿走这么多钱……朝廷收了税,还要保护咱们呢,你们这些土匪来收个什么税,简直一派胡言。”
朱元璋摇了摇头道:“现在的朝廷做得并不好,收了百姓的税,却没有好好地保护百姓。我朱八不同,如果我收了你的税,就会保护好你,不让你被别的人欺负,这样我才能从你这里收到下一次税,细水长流嘛!如果你碰上不景气的年景,我说不定还会出资帮你度过难关。”
“少在这里漫天胡说!”许人杰愤愤地嚷嚷道:“说到底还不是一个抢字。”
“嗯!”朱元璋点头道:“确实说得多了点,没劲,我还是抢吧。许人杰,我就问你一句,交还是不交?如果不交,我马上开始造投石机了,你放心,我会赶在西安府调兵来之前干掉你的,绝对不会让你等太久,受太多的折磨。”
许人杰的脸sè变幻,由青变白,由白变青,他真想说不交,但这投石机的威胁确实存在,只要那东西造出来,区区堡墙,形同虚设,不消半天,就能砸得他许家堡里一片狼藉,到时候损失的只怕不止一成的收入。
站在他身后的几个乡绅,悄悄后退,想要开溜,结果朱元璋伸手对着他们几个一指,笑道:“别溜,你们几个我也认得,乖乖和许人杰一起交税,不然把你们全部踩扁。”
那几个人哎呀叫了一声,坐倒在地。
胳膊终究拎不过大腿,过了许久之后,许人杰长叹一声,在墙头上叹道:“好吧,我交了……朱八,你给我记着,今rì之辱,来rì必定奉还。”
“嗯,我等着你还奉还给我!”朱元璋淡淡一笑。
过了一阵子之后,许家堡的墙头上开始用绳子垂下东西来,大袋大袋的银子。古时候的人家不像现在,现在家家户户都拿不出现金来,钱全存在银行里,但在古代,没有银行这玩意儿,所有人家的钱都是存在自家银库里的。说交钱,立即就能交得出钱来。
银袋子一袋又一袋地堆了满地,朱元璋却笑了笑道:“许人杰,你交的税金我收到了,现在我想用这些钱向你买粮……”
“那你直说要粮不就行了?”许人杰不爽地道:“我直接折算成相应的粮食给你,省得把银子搬来搬去。”
“那可不对!”朱元璋笑道:“我向你买粮,也是一次买卖,也是要收一成的税的……所以嘛,你得如数给我粮食,但是有一成的银子我不会给你,要算我收的税……”
朱元璋让人从银堆里拿了一成的银子出来,收好,然后把剩下的银子扔回墙里。
许人杰气得差点晕倒,这样还要收一次税?简直太强盗了!但是他也没办法,只好把粮食乖乖地交了出去。
朱元璋对他的行动表示十分满意,笑道:“许人杰,你这人其实还不错,以后碰上什么困难,派个家丁到山里来找我,收了你的税,我就会尽到朝廷没尽的责任。”
许人杰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我才不要你保护!我自己有兵!”
“可惜你的兵不中用!”朱元璋扭头就走,士兵们也随在他身后,新九队和新十队,还有新加入的一些村民们,现在自动转变成了挑夫,每个人都挑了一大担粮食,兴高采烈地跟在后面。桀骜不驯的狮子狗看了朱元璋收拾许人杰的手段之后,越发地尊敬起他来,现在变得乖乖的在后面押着挑夫队。
“抢了这么多粮食,咱们赚大啦,现在是去把所有乡绅都抢一遍吗?”马小天大笑道。
“当然,而且抢完了还有最重要的事要做!”朱元璋笑道:“咱们还要去和县太爷打个招呼,消除这次抢粮的后顾之优,另外,咱们昨天还约好了卖生活用品的小贩呢,现在兜里有了钱,应该去见见他们,买些针线什么的东西了。”
“和县太爷打招呼?”马小天大奇:“这个招呼怎么打?”
“嗯,很简单的!”朱元璋微笑道:“我就告诉他,朱八到此一游,游完了就走,他不要轻举妄动,不然打断他的腿,哈哈哈!”
一五一、许人杰的特殊爱好
朱元璋带着人一走,许人杰立即从他的小堡垒里兴奋地窜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群家丁,原来朱元璋走的时候,并没有带走那台临时制造的粗鄙投石机,而是随手就将它扔在了路边。
许人杰带着几个家丁,用飞也似的速度向着投石机跑了过去,边跑还边叫道:“快……把那东西抬回堡来,哈哈哈,老爷我要仔细研究研究。”
就和后世有军事迷一样,其实古代也有军事迷,许人杰就是一个军事迷型的乡绅,这家伙在一年多以前,只是一个普通的米商,但是自从一年多前他带着乡勇军打败种光道,然后又输给朱元璋之后,就迷上了指挥军队打仗。
他迷上的打仗与王二迷上的打仗是有根本区别的,他喜欢指挥,王二却是喜欢自己带头向前冲,这算是两种不同的类型。
这一年多来,他不光把自己的家修筑成了军事堡垒,而且训练了大量的乡勇军,熟读了无数本兵书,研究打仗的韬略,连同打仗的话本小说也喜欢看,例如《三国演义》就被他重金购来,翻来覆去看了几十遍,家里也收存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兵书。
其实这种人在古代并不少,而且还有一个非常有名的代表人物,这个人的名字叫做正德皇帝,他好好的皇帝不爱做,喜欢做将军,自己给自己封了个将军衔,还千方百计从京城里溜出去,亲临战场指挥打仗,据史书记载,他还亲手砍杀一名鞑子兵,算是非常奇葩的军事迷型的皇帝。
许人杰就和正德皇帝有异曲同工之妙,好好的米商不爱做,偏爱指挥军队,连带着各种兵器也喜欢上了,可惜他只是一个米商,没有资格弄到正宗的军用兵器和攻城器械,只能看着兵书里描写的各种兵器流口水。
这种情绪很容易理解,后世还有很多宅男想弄把真枪来玩,那种心情大至上就和许人杰差不多。
当朱元璋把投石机推出来时,他吓了一大跳,但最初的惊吓过去之后,他的心就狂热了起来,心想:要是我也能玩玩投石机就好了。
最后,朱八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转身就走了,那具投石机居然没有带走,许人杰想想也对,朱八的军队背着许多抢来的银子和粮食,哪还顾得上一具粗鄙的投石机呢?
他这一下真是欣喜若狂,连刚刚被人抢了许多粮食和银钱也顾不上了,带着几个家丁狂冲向那辆投石机,抬起来就向堡里跑,边跑还边对着家丁们嚷嚷:
“给老爷我仔细点抬,撞坏了我拧掉你的脑袋!”
“你手怎么放的?别抬那根木梁,会断的!抬那里……那里比较结实。”
“注意脚下,千万别摔了,你摔死了没事,别摔坏我的投石机……”
搞出满身大汗之后,许人杰终于带着他的新玩具回到了堡里,忙不叠地研究起来,就像小孩子刚刚弄到一个新玩具,可惜,他看了许久之后也没看出个名堂。不得已,请来村里的老木匠,仔细研究了一番之后,那木匠才认真地告诉他:“老爷……这个投石机只是个样子货啊,根本就没有最关键的机括部份……”
“我知道是个样子货!”许人杰怒哼道:“朱八说了,这个只是做个样子给我看的!如果这玩意儿真的能用,我也不敢往家里搬了,私藏攻城器械,我不想活了么?我要你来,是给我照着这样子,做个漂亮好看的小型投石机出来……老爷我要把它摆在卧室的正中间,晚上睡觉前看一眼,睡得倍儿香……”
老木匠听了这话,足足楞了半天……
且不说许人杰在那儿折腾,朱元璋带着士兵们离开之后,就在白水里四处转悠了起来,经过了无数个村庄。
每一个村庄见到他到来的反应都有所不同,贫穷的村民们对他是倒头就拜,仿佛看到了救星,富足的村民们却是四处走避,仿佛看见了瘟神。
朱元璋并不奇怪他们的反应。
在经过几百年游魂观察之后,他知道不论哪朝哪代,一旦发生起义、造反或者什么群众事件,跳出来作乱的大多数都是穷人,很少会有富人混在其中。因为富人属于当前政权下的得益者,他们不会跳起来推到政权,只会为了保护现有政权的稳固出力。
凡是倾家荡产来支持造反的富人,那必定是他们有更大的野心,想要获得更好的生活,绝不可能是什么我为人民!我为世界和平!那是扯蛋。
所以朱元璋毫不意外村民们的反应,他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让士兵们把欢迎他到来的穷人收入队伍之中。
“朱八哥,那些见到我们就跑的,很明显是要和我们作对啊!”马小天忍不住问道:“要不要追杀他们?免得他们将来变成乡勇,来和咱们打仗。”
“不用了!”朱元璋连乡绅都不杀,怎么可能杀富民,他只是淡淡地笑道:“加入我们的队伍越晚的人,将来会越后悔,现在不用管他们,留给他们一些后悔的机会吧。”
“后悔?”马小天十分不解。
“小天啊!”朱元璋语重心长地道:“咱们这只军队,将来必定会越来越强大,所有加入咱们军队的人,都能获得巨大的好处,但每个人能获得的好处是不一样的,加入得越早的,立的功越多,获得的好处就会越多。而加入得越晚的,立的功就会越少,获得的好处就越少。”
“哦,这样吗?”马小天大喜道:“我是最早跟着朱八哥的,岂不是能得到最多的好处?”
“哈哈哈!没错!”朱元璋在他的肩头上重重地拍了一下:“所以……你小心别死了,不然什么好处都和你没关系。”
十里八乡都转过了一圈之后,朱元璋收纳了一千名左右的穷人,这些人变成了朱元璋的免费劳动力,负责帮忙肩挑背扛他收来的税粮或者税银。而原本被朱元璋的老兵们看不起的新九队和新十队,对于这些新加入的人来说,就成了老兵了。他们耀武扬威地指挥着这些新加入的村民搬这搬那,俨然一副人上人的样子。
马小天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这才明白了朱元璋刚才说的那些话,加入得早的,比加入得晚的有利。所谓人生机遇,就是如此,先行一步上天堂,晚行一步下地狱。
除了这些村民之外,朱元璋的队伍还连续拜访了好几家乡绅和地主,这其中有的是商人,属于低税阶级,有的则是秀才、举人、进士,这些人属于免税阶级,朱元璋找上门去,把他们的家一围,然后伸手收税。
有人乖乖交了,有人则组织起家丁或者乡勇,像许人杰那样企图自保,不过在朱元璋的军队面前,他们的乡勇军根本就不堪一击。
但是再接下去,就什么都抢不到了,因为连续抢了几家人之后,朱八回白水的消息也传开了,许多还没被朱元璋上门“拜访”的乡绅抢在他到达之前,就举家逃进了白水*县城,龟缩在了城墙里面。
而城外的人,要么加入了朱元璋的队伍,要么就是四散乱跑,要再从他们身上捞取到好处,已经不可能了。
朱元璋不再带着人乱转,而是将队伍集结好,重整了队伍,将士兵和搬运粮食的乡亲们分成了两个队列,一先一后地向着白水*县城的方向行了过来。
此时已至傍晚,夕阳拖着疲惫的身躯,正在缓缓地返回它在西方的家,它的背影将附近的小山影子拖得长长的,斜挂下来,白水是个多山多沟,多起伏的城市,所以光与影斑驳地夹杂在一起,让人如坠梦境。
朱元璋和他的军队,就在这种梦境般的光影映照下,出现在了白水*县城的外面。
县城并没有很高的城墙,也没有坚固的城门,虽然去年经历过一次大乱,但朝廷并没有任何重视,没有发下一分钱来修缮城池,入眼的城墙还是如去年一般,低矮破烂。城门也如去年一般,只是两片薄薄的木板门……如果拿许家堡来与这个城墙比一比,就会发现,县城的防御力其实还没有许家堡出sè。
朱元璋的军队刚刚出现在城下,城池里就响起了一片惊呼与呐喊之声:“天啊!来了!”
“白水朱八来了……”
“县令大人……救命……”
朱元璋极目望去,只见城墙上面有许多脑袋在向外张望,所有的眼光都是对着他的军队来的,这些脑袋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小孩,有书生,有商人,有士兵,还有乡勇……他们都是从十里八乡逃进城池来的,都是不愿意加入朱元璋的山寨的人。
许人杰战败的消息传开之后,县城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他们已经在城池里祈祷了整整一天,只盼白水朱八不要跑到城下来,可惜,事与愿违,那个胆大包天的白水朱八,居然真的敢带着军队直杀到*县城脚下来了!
一五二、这还是山贼么?
新任白水*县令,姓曹,名宝相,字永安,是个没有背景,没有后台,家里穷得苦逼的进士。他自幼家贫,寒窗苦读数十年,终于考了个进士,但是这个进士的排位也很靠后,属于那种榜尾倒数几十名之内,扔进人群里找不着的进士。
他本以为考中进士,就能当官了,衣锦还乡,改变贫苦的生活状况,但可惜的是,并不是你考中进士,就能当官的。前文也说过,大明朝的进士多如牛毛,但是官位却只有那么多,许多新进士,都是得等着官位空出来,就占位置替补上去。
每当空出一个官位,就有无数进士拉关系,走后门,递银子,想要去占那位置。上一任的白水*县令顾华修,就是这样上的位。
像曹宝相这种穷进士,家里连送礼拉关系的钱都拿不出来,怎么可能补得上实缺?每次有官员位子空出来,都轮不到他的份儿,总是被家里有钱有势的进士们给占了去。
其实这种现象,说出来也不算多离奇,在后世照样也有,你去参加公务员考试,同样的考试,同样的成绩,人家分进市委当城市里的官,你却分进乡村当村官,还有人成绩比你们两人都好,却没当得上官,这是为啥?说白了一句话,关系不到!中华上下五千年,这恶习一直有,一直没改!
曹宝相这可怜的熊孩子,因为关系问题,考中进士之后三年没当得上官,一直苦哈哈的等着。去年秋天,他突然被吏部叫了去,对他说:“嗯,现在有个官位空出来了,七品,县令,做不做?”
这不废话吗?当然做!
曹宝相当时就感动得哭了:“做,当然做!感谢上苍,哦,不对,感谢上官垂青!”
就这么一下,他就被弄到白水来了,成了白水新一任的*县尊大老爷。到了地方,他发现不对劲了,这小小白水,短短几年之内,换了好几个头儿,而且他的前任顾华修,是被流寇给做掉的。不但如此,还有旁边的澄城也换过一次头儿,上一任的头儿叫张斗耀,也是被流寇做掉的。
这是多么险恶的地方?难怪没有人拉关系走后门来这里,吏部的人就点了我这个没后台,没背景的穷进士来送死的!
曹宝相吓得差一点就尿了裤子,但是吏部任命已下,这官是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他硬着头皮走马上任,一来就面临补收秋赋问题,他哪敢收?生怕又逼出个王二或者朱八,干脆就来了一招拖字决,给上面报告说:“本官初来乍到,诸事不顺,求户部暂缓税赋问题……待来年一并解决”。于是他就欠了朝廷一次秋赋。
今年一开年,又面临chūn赋问题,他还是不敢收,只好发了个告示说要收chūn赋啦,然后就没了下文,死也不肯坐堂比粮,大不了,再拖欠朝廷一次chūn赋,这考评是没法考了,但是好歹小命得保。
曹宝相活得如履薄冰,但就算是如此的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人,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一大早,他就收到消息,白水朱八杀回来了。卢家被抢,许人杰乡勇军被破,十里八乡的贫民都跟着他,来的时候六百人,现在已经一千五百多,而且人数还在增加。
听着这些恐怖的消息,曹宝相的小心肝,噗通噗通跳得差点从喉咙里跳了出来。他想弃了城池跑路,但是又不敢,大明朝的*县令,是有守土之责的,如果流寇来了他弃城跑路,虽然一时半会死不了,但是秋后问斩那一关还是过不了。
他苦哈哈地带着城里的几十名衙役,又把附近的军卫所的士兵叫了来,好不容易憋出来了两百人,把守着城门,祈祷着,朱八大王,您千万别来咱这小地方啊!
可怜的熊孩子,命运从来没有眷顾过他……
朱八的军队,在残阳的余辉中,来到了白水城下。
曹宝相硬着头皮爬上了城墙,伸出半个脑袋,用可怜兮兮的声音对着城外叫道:“来……来的……可……可是白水朱八?你……你你你到我的城池来有何贵干?”这家伙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朱元璋领着军队在城外停了下来,他仰起头,看了看这个可怜的*县令,忍不住摇了摇头:“我就是白水朱八,你是新任的*县尊大人?”
“不敢称大人……”曹宝相汗道:“鄙人表字永安,你可以叫我永安兄弟。”
他这话一说出来,城上城下一片大汗,天啊,县令真是被流寇吓傻了吧?这当众与流寇头头称兄道弟,传出去就是一个通匪的罪名了。不过乡绅们汗过之后,也感觉无奈,换了他们在曹宝相的位置上,能怎么说?还不是一样得乖乖和朱八称兄道弟,否则语气不敬惹怒了流寇,那真是死无葬身之地。
朱元璋也笑了,挺可爱的家伙嘛!
其实这次来到城下,他并没有杀死*县令的打算。要知道大萌国的替补官员多如牛毛,你杀来杀去,杀得完么?今天杀一个,明天又来一个,只要读书人还没死光,官员就不会死光!当初起义时杀掉顾华修,那是为了造声势,拉起反旗,做个表率罢了,现在反旗已经立了起来,没有必要再进行无畏的杀戮。
“永安兄弟!”朱元璋打蛇随杆上,随口就叫上了:“我来城下,就为一件事……你答应了,咱们好好说话,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不答应……咳……白水可能又要新任命一个*县令了。”
曹宝相听了这话,吓得脑袋一缩:“啥事?”
“打开城门,让小商小贩,大商大贩们都出来和我通商!”朱元璋用很认真的语气,说着让所有人都感匪夷所思的话:“我不抢你们,这次我带了些刚刚收来的税银,打算购买一些用着上的东西……你们也知道,我那山寨里啥东西都没有,想买东西都没地儿买去……唉,做个山大王也挺不容易的,看在我远道而来的份上,卖点东西给我如何?”
噗通……曹宝相一屁蹲儿就坐倒在了城墙后面……这山大王,是在消遣我么?他正想向左右的人问点意见,突然就听到旁边有一群小商小贩叫了起来:“看……那个人不就是昨天叫我们运货物来交易的人吗?原来他就是白水朱八……天啊……”
原来朱元璋昨天约好了一个小贩今天运货来交易,那小贩兴高采烈地把这消息分享了一下,邀约了一帮子兄弟,然后担着自己所有的货物,一大早就来城里等着了。等来等去,没把交易的主儿等来,倒是等来了一大群流寇围城,吓得小贩们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此时听流寇说起要交易,他们仔细一看,才把朱八给认了出来。
“县尊大人……这个……朱八好像是真的想买东西,昨天他化装成普通乡民,就和咱们约好今天这里交易了……”一个小贩大着胆子对曹宝相说道。
“交易个屁,拿刀子和你交易么?”另一个小贩赶紧道:“他肯定说着玩的,不会和你交易,只会明抢你的。”
小贩们鼓燥了起来,一个胆子大的小贩也爬上了城墙,对着外面的朱元璋大声道:“朱八大哥,您是山大王,何必跟着咱们小贩过不去,咱们全部身家就这么一个担子,您要抢了去,咱们也就没法活了。”
“我不抢,我买!”朱元璋认真地道。
“谁信啊……”胆大的小贩愤愤地吼了一声。
朱元璋懒得理他,只是转头对着曹宝相道:“永安兄弟,这小贩不信……不肯和我做买卖,看来我得攻城了。”
“别……大王别攻城,我来劝他!”曹宝相刷地一下跳了起来,面对朱八他怕得像鹌鹑一样,但是面对一个小贩,他胆子可大了,挥手对着旁边的衙役吩咐了两句,一群衙役冲上前去,抓住那个小贩,刷地一下就从城墙上给扔了出来。
白水的城墙并不高,也就两米多一点不到三米,这点高度扔下来死不了,连伤也不会受,只是摔了一个ρi股蹲儿,随后小贩的货担子也被衙役们扔了出来,货担子里的东西洒了一地。只见他的货物挺杂的,有针、有线、还有小鼓、布头、碎皮子、剪刀……大至都是些rì常用品。
小贩刚才在城墙里面胆子挺大,一被扔出来,也有点傻眼,吓得就想跑。
马小天带了几个兄弟过去,一把就逮住了他,拖到了朱元璋的面前来。
“说了要买你的东西,你跑什么?”朱元璋笑了起来:“左右的,去点点他的货物值多少银子,咱们全买下来。”
几个士兵走过去,翻了翻货担,把掉在地上的东西都捡了起来,拿了个袋子装上,货担子里的所有货物都被倒入布袋,仔细算了一阵子之后,马小天报道:“值一两五钱银子。”
朱元璋转过身,从许人杰家抢来的银子里摸出一把碎银子,居然还找了个小秤称了一称,称出一两五钱,放到了小贩的手里:“我不多给你,也不少给你。少给你钱了就是抢,多给你钱了就是施舍,但是我是和你做生意,不抢也不施舍,一两五钱就是一两五钱,多一钱少一钱都不行。”
士兵们把空了的货担抬过来,交到小贩手里,然后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道:“还不走?”
小贩这才如梦初醒,大汗道:“真的给我钱,让我走?”
“这还有假的?”朱元璋笑了起来。
“这……这还是山贼么?”小贩惊叫一声,扭头就跑。
一五三、解决盐铁供应
一个小贩平安地完成了交易,第二个小贩的胆子就大了,虽然明目张胆的通匪是要出问题的,但是被匪徒逼着交易,也不能算是通匪吧?几个胆子大的小贩从城墙上跳了下来,把他们的货物全都送到了朱元璋的手里,朱元璋来者不拒,统统买下。
从这一批小贩手头买下大量的小型rì用品之后,朱元璋又道:“我那山里什么都没有,士兵连件新衣服都没得穿,你们说可怜不可怜?麻烦城里的布商出来一下吧,我要买走你所有的布匹。”
城头上的人面面相觑,楞了半天,曹宝相大叫道:“还等什么?把卖布的都给我扔出去。”
不一会儿,布匹的事又搞定了。朱元璋还不满意,又道:“山里没盐也没铁,再给我来点盐和铁吧。”
“这个……”这一次曹宝相迟疑了,在大明朝,盐和铁都不是普通商品,不像后世能在超市里随便买,想买多少就能买多少。
大明朝是实施盐铁官营的,也就是说,盐和铁,都是官府在经营,不准由民间私自买卖,这是为什么呢?
原因很简单,盐是人民生活的必须品,每个人都必须要买,官府控制了盐,就控制了大量的财富。自汉武帝起,朝廷就控制了盐业,让这笔钱由zhèngfǔ来赚。
至于铁,原因就更简单了,铁不光像盐一样,是生活的必须品。而且在古代的时候,铁是最重要的战略物资,没有之一!
现代战争,造武器的材料非常多,有铝可以用来造飞机,有铀可以用来造原子弹,但在古代,不论你用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器中的任何一种,都少不了得用铁。什么,你说你用的是铜锤?好吧!铜是用来造钱的,你拿去造个锤,当心在战场上被人追着你打,因为在敌人眼中,你手里挥舞的不是铜锤,而是一大坨钱,杀了你不光可以用你的人头领赏,还能捡回一大坨钱去,你说能不被追砍而死么?
曹宝相要是拿着官盐和官铁去卖给山贼,那可真是切切实实的通匪,今后要是在朝廷上被人参一本,那绝对是死无葬身之地,朱元璋要别的他都敢给,就这两样,那是真的不敢给。
他一迟疑,城外的朱元璋就笑了:“怕朝廷秋后算账?你就不怕我不等秋后,现在就找你算账?”
曹宝相心里那个苦啊,前门是狼,后门是虎,这白水的*县令,真的是太难当了。看他在那里为难,旁边的狗头师爷赶紧窜了出来,低声道:“县尊大人,咱们不是抓了几个私盐贩子和几个偷卖铁器的流动商人吗?把这几个人扔给朱八吧……老实说,咱们这里是个小城,朝廷供给咱们的官盐和官铁很少,还不如这几个私盐贩子手上的多,说不定他们更让朱八满意。”
“对啊!”曹宝相大喜,这可真是天降救兵,贼人的需求,就让贼人去满足吧。
他对着衙役们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衙役们就从牢里押了四五条汉子出来,这其中有两名是私盐贩子,有三名是私铁贩子,都是才抓到没多久的,本来是打算一直押在牢里,等着秋后问斩,现在干脆的全放出来了。
衙役们还把这几个贩子被捕时缴获的盐和铁也担了出来,好大几担呢。
曹宝相用讨好的语气道:“朱八大王,官盐和官铁,下官真的不敢给你……这几个私盐和私铁贩子,你拿去活用活用?”
朱元璋脸sè不变,开口道:“也成,那这几个人我就收下吧。”其实曹宝相会供出私盐贩子和私铁贩子,已经在他的预料之中,他逼对方给盐铁时,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了,而且他要的也正是这样的结果。
他很清楚地知道,以白水的规模,官盐和官铁是不可能有多少的。尤其是铁,勉强够当地的百姓打几把菜刀犁头就了不起了,绝不可能用来大量制造兵器。而且官盐和官铁也不稳定,一旦朝廷切断对白水的供给,自己就算拿刀架在曹宝相脖子上,也不可能买到。
与其如此,还不如联络上几个私盐贩子和私铁贩子,通过走私的方法来获取自己想要的物资。私盐贩子和私铁贩子这种东西,也是刀头上舔血的亡命之徒,与自己这种占山为王的贼人,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几个贩子被送出城来,连几担子私盐和私铁,全都扔到朱元璋手里,曹宝相又来讨好道:“大王,这下没别的要求了吧?下官还请您高抬贵手,绕城而过吧……”
“行,看在你这么听话的份上,这白水城嘛……就算了!”朱元璋挥了挥手,转身就走:“对了,你要不要赶紧写八百里加急信,请西安府派兵来围剿我?”
“不敢!下官绝对不敢!”曹宝相急得大叫。
“哦!”朱元璋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带兵远去,留给白水城的,只剩下一个嚣张的背影。他带来的六百名士兵,还有一千新招纳的村民,肩挑背扛着从乡绅那里“收来的税”,兴高采烈地跟着他一起去了。
“呼,这家伙总算走了。”曹宝相一直吊在嗓子眼的小心肝,终于落回了肚子里,他将身子一转,对着旁边的师爷道:“快去写信,八百里加急,派心腹衙役送到西安府去,求朝廷发兵来剿灭朱八这个逆贼。”
“县尊大人,您刚才不是说不敢吗?”师爷大汗。
“你傻么?对贼人当然得这样说。”曹宝相忍不住愤愤地嚷了起来:“这家伙太嚣张了,我一定要治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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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朱元璋带队回山,士兵们跟着他出山转了一圈,收获了大量的粮食和物品,都有些高兴。老一队到四队,虽然还勉强保持着行军时的安静。但是新九队、新十队,以及新加入的乡民们,则忍不住不停地欢笑着,热闹地议论。
在一片喧哗声中,朱元璋召来了那几个盐贩子和铁贩子,打算和他们谈谈关于合作的事情了。
首先是两名盐贩,这两个人皮肤都很黝黑,长得略矮,肩膀很有力量,看来是经常担着盐担子磨练出来的,朱元璋随口和他们聊了几句,原来这几个盐贩子都是属于一个巨大的盐贩组织,首领名叫周烨,平时活动在湖广一带。他从沿海城市弄到私盐,然后通过水运陆运,肩挑背扛,将私盐贩卖到各个大小城市。
这两名小盐贩就是周烨手下的两只小虾米,由于白水是小地方,周烨没有派很多手下来,只派了他们两个,用担子担了两担盐来卖,结果就被捕快给逮住了,本来以为必死,没想到居然被朱八给救了出来。
朱元璋和他们随口就约定好了,将来由周烨的私盐组织为他的山寨输送食盐,这两个人本来就是做这个生意的,当然没口子的答应了。
再来就是铁贩子了,三名铁贩子都会说陕*西话,但从他们偶尔互相交谈的语音中,朱元璋很轻易地听出了四*川话,原来这三名铁贩子都来自四*川。
四*川,又名蜀,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由于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自古以来,四*川就有点dúlì于整个天下之外的感觉,所谓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平蜀未平。
蜀地多豪杰,也多刁民。蜀地还多矿产,刁民们挖出来的铁矿上交给官府一部份之后,就偷偷把多余的拿出来私贩,于是蜀地的铁贩子非常之多,辐shè力量涵盖与四*川交界的每一个省份。
这几个铁贩子是川北一座山上的村民,该村盛产铁矿石,当地官府逼迫村民们采矿,再用非常低的价格收购,就这样还不说,掌管铁矿的太监,还要向他们征收非常高的铁税,生活十分艰难。(注:大明朝喜欢用太监来管盐铁茶。)
如此一来,村民们苦不堪言,于是就将挖出来的铁矿石上交一小部份,藏起来一大半,把它们炼成生铁,然后拿这些生铁出去私售,这样才能用卖生铁赚回来的钱过点好rì子。
朱元璋与几个铁贩子一拍即合,很快就谈好了生意。要知道铁贩子们卖生铁可不容易,他们走遍天下,还卖不出去很多,因为大明朝的百姓穷啊,根本买不起铁器,像铁锅、菜刀这种用不了多少铁的简单铁器,在百姓家里已经可以当成传家宝来用。
铁贩子们的生铁只能偶尔卖给一些铁匠或者手工艺人,就这样还得冒着杀头的风险,这和卖盐的相比实在差得太远了。
但是朱元璋不一样,他是造反的“坏蛋”,他需要大量的生铁,来给自己的士兵打造兵器,在这种情况下,他会成为很好的买主,不需要这些铁贩子再冒着生命危险到处去推销了,只需要回村去组织一队乡亲,专挑小路,穿山越岭的将生铁直接运送到朱元璋的山寨里就行。
“朱八哥,咱们真好运啊,最重要的盐铁,用这么简单的方法就解决了。”马小天在旁边忍不住就笑了。
“这不是运气,私盐和私铁贩子,我早就打算要找了。”朱元璋轻叹了一声,他回想起了上一世,他人生最大的对手之一,张士诚,那家伙就是一个巨大的盐枭呢。没想到这一世,居然要和盐枭联手了……
一五四、论功行赏
秋叶站在山寨大门口的哨楼上,向着南方眺望,南方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美景,只有一片山连着山,山中有几条小道,延绵而去,一直通向白水。
她眺望了一会儿,没有看到人影出现在山道上,于是叹了口气,低下头,摆弄着手里的针线和布头,她在为自己的相公缝制一双袜子。虽然朱元璋一直叫她节省点,穿的东西不必弄得太好,但是秋叶仍然把线脚缝得非常细密,一针一针的,用了不知道多少线。
山寨里的线已经不多了,现在秋叶手上用这点线,还是她嫁给朱元璋的那一天,一位大婶作为彩礼送的,至于缝袜子用的绣花针,也是向李初九家媳妇借来的。家里本来有一把剪刀,但那把剪刀被张樱仙带出去解救马千九,接下来马千九把剪刀捅进了张樱仙的腹中,后来那把剪刀找回来,但是染满了张樱仙的鲜血,洗干净之后,就没有人再用过了。它似乎被张樱仙供奉了起来,作为她缅怀过去,或者告别过去的祭品。
chūn青的祭坛上,总是会祭奠着类似这把剪刀一样的东西,它本身很普通,但它代表的涵义,却无比的沉重,让人无法割舍,转眼青chūn逝去,几十年后,一个老人就会拿起一把剪刀,用语重心长的声音对子孙说:想当年啊……这把剪刀的事,说来话长……
张樱仙是富家小姐嘛,她有足够的闲情逸志,可以把珍贵的剪刀拿来封存,哪怕家里连针都没有了。
生活很艰难,剪刀被封了,针得找人借!但是秋叶并不觉得很苦,她现在非常快乐,能和喜欢的人组建一个家,比什么都让人开心。
她最担心的事,就是朱元璋的安全,因为这个幸福的小家,是以她的男人造反为代价换来,说不定哪一天,她的男人就会在出山打粮的时候被官兵给杀掉,秋叶很害怕这样的生活突然失去,所以自从朱元璋离山之后,她每天都要到哨楼上来望一会儿,希望看到山路上出现朱元璋那熟悉的身影。
低头又缝了几针,看着余下不多的线,她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这双袜子也不知道能不能缝成,线真的不够了……
“嫂子!”拼命三郎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了起来:“快看……山道上来人了……哈哈,我看到马小天了……朱八哥也在……”
“真的?”秋叶刷地一下跳了起来,向着自己眺望了千百遍的方向看去,果然,山道上出现了一大帮子人,人头叠着人头,起码有一千多人沿着山道向山寨的方向行来。
虽然有这么多人,秋叶还是毫不费力地一眼看到了自己的男人。
“太好了!相公回来了!”秋叶撒腿就跳下了哨楼,沿着山道飞也似地跑了下去。
秋叶跑了两步,身后就跟来了许多女人,有马小天的老婆,有张三的老婆、有李四的老婆,有王麻子的亲娘……一大群女人沿着山道没命地跑下去,原来,担心着自家男人能否平安回来的,可不止秋叶一个女人啊。
军队与女人们,在半山腰上迎了个正着,女人哭声响成了一片:“当家的,你可回来了……”
“这些天担心得我都睡不着……”
“我肚子的孩子又长大了一些,你摸摸看,我的肚子比你出征前大了一圈……”
女人们欣喜了一阵,最初的狂喜一过,马上又开始担心点别的事情:“当家的,这次打到粮了吗?够咱们过rì子不?”
“相公,你有抢到些啥?”
“切,有你们这么说话的?你相公我不是出去抢东西,是出去收税的,你看看,后面全是咱们收来的税赋……”
一担又一担的食物担上了山,堆放在山寨门口的小平地上,堆集起了老高老高。每一个出征的士兵脸上都带着笑脸,不过那些跟在他们后面上山的,新入伙的百姓们,表情就完全不同了。
人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又是加入了一个山贼的寨子,难免有些忐忑不安,这些新来的家伙,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注定要夹着尾巴做人,在今后,他们的地位也会比先上山的人低上一截,这就是朱元璋说过的话:晚加入的,将来一定会后悔。
山寨的老兵和乡亲们都涌了出来,围着这些粮食和货物,满脸都是笑意:“朱八哥……这次收获真是丰富啊,跟着您真是太好了。”
“朱八哥,这些东西怎么分啊?”
朱元璋在人群中站定,秋叶低着头站在他背后,左右又分列开王二、拼命三郎、马小天等嫡系,他清了清喉咙,大声道:“老规矩,粮食移进仓库,由士兵们看守着,每个月按需要分发给大家。但是货物嘛……论功行赏,优先分给士兵!”
“哗!”乡亲们大哗,他们还以为朱八哥会和以前一样,不论搬回来什么,都平分给大家,但这次居然不同了,他要论功行赏?
“朱八哥,为什么这次要改成论功行赏?”王二马上就问了。
“这是早晚的事,我只是让它更早地到来而已。”朱元璋大声对周围的人道:“大家仔细想想,士兵们出山抢粮,危险不?”
“这个……当然危险了。”一大群士兵的老婆抢先叫了起来:“咱们当家的男人出征,我们担心得觉都睡不着,这么是多么危险的事!”
朱元璋点了点头,又道:“一次杨洪来围剿咱们,如果没有士兵,大伙儿现在会如何?”
“这个……当然是全死了。”
“嗯,你们明白这个道理就好!”朱元璋淡淡地道:“咱们大明有句老话,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但是在我朱八的山寨里,当兵的都是好男儿,他们保卫了山寨,又冒着危险出山抢回来了粮食和货物,他们优先拿到东西,有什么不对的?”
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是中国的一句古话,也是因为大明朝两百多年歌舞升平之后,造成的社会风气。大明朝的士兵rì子过得不好,社会地位低,这都是长久的和平之后必然带来的负作用。
所以大明的战斗力越来越低,后来满清入关,刷地一下横扫天下,明军尽然无抵抗之力,为啥?因为好男不当兵嘛,凡是当兵的都不是好男儿……不用好男儿,如何保得住大好的山河?
朱元璋很清楚地知道,在接下来的数十年间,天下风云变幻,战乱不休,如果还不重视军人,提高军人的地位,那是神仙也救不了国,所以他从现在开始,要开始让他治下的百姓知道,当兵比当啥都好。
有他的威望压阵,又有道理可讲,乡亲们倒是无话可说,一致同意。
于是这次抢上山来的粮食,会和以前一样,按需分配给大家,帮助大家在这灾年里活下去,但是布匹、针线、菜刀、碗碟……这些生活rì用品,则优先分发给山寨里的士兵们。
山寨里顿时响起了士兵们的欢呼声,士气大涨。
“王二,首功,发给铁锅一口、铁针十根、布五匹、瓷碗四个、剪刀一把、线五卷……”
“拼命三郎、次等功,发给铁锅一口、铁针八根、布四匹、瓷碗四个、剪刀一把、线四卷……”
“马小天……”
“李初九……”
各种生活rì用品,不停地发放出去,几位头领都拿到了大量的rì用品,普通的小兵也得到了不少东西,有人得到一匹布,有人得到几个碗,有人分到针脚线头,不论分到什么,士兵们都高兴得不得了,要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山里生产不出来的。
士兵们拿着这些东西往自家婆娘面前一站,得意地道:“看,你当家的给你赚回东西了,哈哈哈,打仗不比种田强?”
这些士兵的婆娘们自然是笑得合不上嘴,一高兴,就在自家男人的腰上用力捏了一把,笑道:“今晚你早些上床……我会让你……”后面的声音就小了,说的东西也不宜入外人的耳。
朱元璋并没有矫情地故意表示自己什么都不要,他也没有细数自己有什么战功,没什么战功,只是默默地走到货物堆边,随手从里面抓出了不少东西,然后让李初九把自己拿了些什么记录在案,不要因为是头儿拿的,就不计账目。
他拿得东西不算少,比王二拿的多,但是周围的人看在眼里,却并没有丝毫的意见。大伙儿奉他为主,这个山寨所有的东西,从道理上来说都是他的,但他却只拿了合适的数量,不算多拿,也没有故意少拿,还让李初九记录好,这种坦坦荡荡的作风,没有人有任何指责的余地。
朱元璋将装满rì常用品的袋子,放到了秋叶的手上,沉声道:“这些东西交给你管,我没空打理它们……嗯……对了,别因为家里东西多了,就开始浪费,记得节检,张樱仙那些坏习惯,你可不要学。”
秋叶小心翼翼地瞅了瞅袋子里面的东西,她看到袋子的一角里躺着一卷线,可以用来缝袜子,线卷上还Сhā着几根针,看来从李初九媳妇那里借来的绣花针可以还给她了……
秋叶将袋子收到了身后,满脸都是幸福而且满足的笑容!
一五五、西安府的动向
崇祯二年,夏末!西安府!
千户杨洪大人的后院里,正闹得一片鸡飞狗跳。一个三十几岁的中年妇女,身材颇有点圆滚滚的,涨得她身上的丝绸衣裙简直像要崩坏了一样。她正抄着一只拖鞋,在内院里追打着自家的男人。
“死男人……你这不争气的臭男人……你这杀千刀的……”胖女人一边骂着,一边拖舞着拖鞋,打得杨洪狼狈地上窜下跳,东躲xīzàng,一会儿踢翻一个花盆,一会儿又撞倒一个家丁。
“他妈的,臭婆娘,你再这样,老子可要还手了!”杨洪大怒。
“你还!你有本事就打死我,不然老娘半夜也爬起来咬掉你的耳朵。”胖女人一边骂着,手上不停,还在把拖鞋不停地砸向杨洪的身上。
“cāo,老子不就打输了一仗吗?你骂了老子几个月,天天拿这事儿出来说,说了一次不够还说二次,说了今天又说明天,**的烦不烦?”杨洪的脸涨得通红。
“我就要说!你这杀千刀的臭男人,上面都定好了给你升官了,老娘眼看着可以跟着升成四品,或者三品夫人,结果你这杀千刀的臭男人打了败仗,害得升官也轮不到你了,老娘也跟着倒霉……人家副指挥使的夫人前天还拿这事笑话我,你说我找谁烦去?”胖女人啪地又是一鞋底砸在杨洪背上。
原来杨洪在黄龙山败于朱元璋之后,回来之后就被陕*西巡抚胡延宴一通乱骂,本来都定好了要给他升官,结果现在也泡了汤,上一次剿匪立下的战功就被拿来将功抵过了。
杨洪自己倒是没什么,没升到官嘛,这种事在男人来看,不过就是一件小事,人生际遇,有些东西挥挥手就过去了。但是他家夫人就不这样看了,这位夫人非常势利,又爱炫耀攀比,杨洪上次立了功之后,这胖夫人就东家西家南家北家都去炫耀了一番,惹得别家的女人嫉妒不已。
没想到……杨洪才立了功,马上就犯下了过,这将功抵了过,也就是没有功了,升官发财那是没了戏,他家夫人也就被那些嫉妒的女人们狠狠地嘲笑了一番,弄得面子上十分下不来,所以最近这几个月来,没事就和杨洪吵架,从早吵到晚,从晚吵到早,而且还经常上演拖鞋追打的把戏。
“死男人……臭男人……杀千刀的……”那女人碟碟不休地骂着,骂得杨洪急了,伸出拳头去,“碰”地一拳打在夫人脸上,军人出手,那是极重的,这一拳顿时打得那胖女人飞出老远。
“他妈的!”杨洪打完这一拳,心头也不自在,堂堂五品武官,在家殴打夫人,这传出去像什么话?他面子上也下不来,愤愤地走到了前院里来。
走到前院,心腹家丁兵就凑了上来,低声道:“将军……夫人又?”
“别提那臭婆娘!”杨洪不爽地翻了翻白眼:“他妈的,朱八那小子抢了马家二少的婆娘,怎么就不抢走我家这婆娘呢?他要来一次西安,把我这婆娘抢走,我给他叫声哥。”
“嘘,将军……这话说不得,被人听去还当你要造反。”家丁兵赶紧道:“对了,刚才胡延宴大人派人来了一趟,想请你去巡抚衙门议事,但是您正和夫人……小的觉得您不方便见外人,就挡回去了,您现在有空的话,去巡抚衙门走一趟吧。”
“哦?”杨洪刷地一下跳了起来:“我去,现在就走……妈的,这个家待不下去了,别管什么地方,只要让我离开这个家,我立即就去。”
他赶紧冲出了门,让家丁牵来马,打马向着巡抚衙门而去。
到了衙门口,只见这里停满了轿子,许多家丁在门外等着,还有大量的马匹拴在巡抚衙门的捆马桩上,看来今天到会的人不少。
杨洪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地冲了进去,果然,满堂都是文武官员,西安知府、陕*西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使挥使司、督粮道、参政道、参议道、驿盐道……反正是那些人,不管杨洪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坐了满满一屋子。
由于他在家和夫人打架,家丁通知不及时,来得就有点晚了,所以官员大聚会开场的那些客套时间他没赶上,一来就正好听到巡抚大人在讲重点。
“目前的形势,不容乐观啊……”胡延宴用一种深沉,又带着压抑的声音道:“乱民越来越多,流寇越演越烈,渐渐出现无法收拾的局面了……唉……今天来,是想找大家商量个解决方法出来。”
“无法收拾了?”杨洪有点吃惊,最近他天天和夫人打架去了,对朝廷的事没怎么上心,怎么这一出来,就变得无法收拾了?
胡延宴横了他一眼,不悦地道:“杨将军,你身为一名武将,难道连这些事也不知道?去年底,固原发生兵变,原因是边兵缺饷,士兵乘着外面正在闹流寇的机会,也跟着瞎起哄,劫夺了固原州库,这些哗变的士兵加入了流寇军中,导至流寇声势大涨,今年年初,固原叛军居然与流寇一起进攻泾阳、富平,搞得一团大乱。”
“吓!”杨洪这下真是惊到了,连朝廷正规的边军也叛乱了?这……可就难以收拾了啊。要知道边军可不同内地的卫所兵,那是真正的jīng锐中的jīng税,每一个士兵都是百里挑一的强者,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一千边军对付三千卫所兵就跟玩儿似的,完全不费力气。
“今年闰四月初八rì……”胡延宴继续道:“流寇军七千余人攻打三水,游击将军高从龙败死,官兵被伤者两千余人……”
“丝!”杨洪倒抽了一口凉气,多达两千的官兵居然被流寇干掉了?这流寇果真厉害!他虽然新败于朱元璋,但并没有认为对手就有多厉害,主要还是归咎于自己的兵力太少了。他只有五百多士兵,剿灭不了一只流寇很正常,但游击将军高从龙带着两千官兵还被打败,那就真的有点匪夷所思,或者说贼势真的有点大了。
“前些天,我还收到一封八百里加急……”胡延宴长叹了一口气:“黄龙山里的朱八,不甘寂寞,又从山里杀出来了,抢劫了白水所有的乡绅,而且他胆大包天,抢劫时用的说法居然是‘收税’,这简直岂有此理,在我大明,只有朝廷有资格收税,他区区一个山贼,说什么收税?简直是目无王法。”
杨洪听了这个,眼珠子都瞪大了。他心中忍不住暗道:人家本来就是山贼,眼里什么时候有过王法?你说他目无王法,扯蛋吧。
屋子里的文官们也有不少是第一次听到这些情报,惊呼之声四起。
“巡抚大人,去年您不是说,这些起来捣乱的都是普通百姓,只要年景好了,他们就会回田地里去重做良民吗?”
“巡抚大人,您去年叫咱们不要理会他们,过阵子流寇自然就消失!”
“是啊,现在怎么办啊?”
众文官正在大呼小叫,突然有一个人从厅外走了进来,此人大约三十五六岁年纪,模样清瘦,留着三缕胡子,颇有些英气,是陕*西督粮道洪承畴来了。他走得并不快,甚至可以说慢,但是身上带着一股子沉重的压迫感,在他旁边的文官们似乎隐隐从他身上闻到一股子战场的味道。
洪承畴走进来,就大声道:“我回来了……前几天又在府谷大败了王嘉胤,把那家伙赶进山里去了,刚回到西安想休息一会儿,就听说巡抚大人召集百官议事,我就特地赶来听听,大伙儿说到哪里了?”
“哗,还是洪大人有本事,居然能打败贼寇中势力最大的王嘉胤,不简单啊!”文官们一片奉承之声。
“咱们在说现在的形势不好收拾!”有人小声地把刚才的谈话转叙给了洪承畴。
洪承畴听完之后,冷哼了一声道:“巡抚大人,下官早就说过,流寇作乱,如若听之任之,放虎归山,必东山再起,必须趁早剿灭,这下你后悔了吧?”
胡延宴长叹道:“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收起你那些侥幸的心理,赶紧向朝廷求援吧!”洪承畴摇了摇头道:“想瞒着兵部,只调动一些小规模的部队来对付流寇,已经不现实了,必须通知朝廷,领到兵部的调兵虎符,将全省的兵力都调动起来,全力剿灭贼寇,如若不然,后果会更加严重。”
他说完之后,又冷哼了一声道:“我知道大人不想向上报,这一报,巡抚大人的前途就完了,朝廷必定会追究你的过失,等着大人的,只有罢官一途,但是……这点过失还罪不至死,如果大人继续欺瞒朝廷,等到全省糜烂的时候,皇上非杀你的头不可。算了,我没空和你扯这些……我赶紧出兵,对付三水的流寇去,没时间和你在这里玩嘴皮子。”
洪承畴挥了挥手,又转身走出了厅去。
胡延宴听了这话,身子一僵,然后一颤,颓然地坐倒在了椅子上。过了半响,他撑起身子,颤声道:“奏折……我给朝廷写奏折……”
一五六、崇祯皇帝的反应
崇祯二年,秋初,dìdū,紫禁城!
大清早,dìdū的天空中就压着黑沉沉的云朵,遮蔽了清晨的阳光,使得天地之间不甚明朗。一个身上披着厚毯子的的年轻人在御书房的桌上撑起了上半身,伸展了一下手脚,清醒了过来。他是大明帝国的第十六任皇帝,也将是最后一任皇帝,崇祯帝朱由检。
今年他才十九岁,正值青chūn年华,本应是大好少年,但是此时的他看起来却有些老态笼钟,尤其是脸颊两边的鬓发,居然些许有点发白。这些白头发……是累出来的!
昨天晚上,他在御书房里通宵批阅奏章,不知不觉就趴在御案上睡着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太监给他披了条厚毯子在身上,不然此时的他应该已经受了风寒吧……
朱由检眨了眨眼,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了一点,然后站了起来,用略有些低沉沙哑的声音道:“昨晚是谁给朕披的毯子?”
他在说这句话之前,御书房里安安静静的,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在,但他说了这句话之后,屋角突然就有一个小心小气的男声道:“是奴才给您披的。”
原来在屋角站着一名年轻太监,因为他刚才完全纹丝不动,连气似乎都没喘一口,所以他站在屋角就像完全不存在一般,就算你看到他,也会以为那是一个人偶。
朱由检猛转过头,盯着这名太监看。
这是他亲信的小太监,才提拔起来的,绝对不属于已经死去的魏忠贤一党,身家清白,没有后台。小太监见到皇上盯着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吓得双腿直打闪。
朱由检哼了一声,有点微怒地道:“既然看到朕睡着了,应该把朕叫醒才对,还有许多奏折没批完呢!你居然就这么让朕一觉睡到了天亮,浪费了多少宝贵的时间?”
“奴……奴才……奴才错了。”那小太监吓得噗通一声就跪伏到了地上:“请皇上恕罪!”
朱由检任由这个小太监在地上跪着,过了好一会儿,看到小太监全身都不停的发抖,他才挥了挥手道:“算了吧,念在你也是好心,这次就不罚你了。”
“谢……谢皇上!”小太监这才松了口气,爬起来站回原地。他很清楚,自己面对的这位皇帝虽然勤于政务,事必躬亲,但他的个xìng却非常多疑,刚腹自用,喜怒无常,十分难以伺候,要是一不小心,身边的人就要人头落地,所以刚才算是真的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
朱由检重新坐回御案前,拿起一张昨晚没来得及看的奏折来看,才看了两眼,怒气刷地一下就冲了上来。
原来是这陕*西巡抚胡延宴送来的奏折,上面的用词虽然遮遮掩掩,极力想要掩饰,但是把整个奏折全部读完,就能看出来,陕*西乱了!非常之乱!
“混账!”朱由检啪地一巴掌拍在御案上,震得桌上的奏折都跳了起来:“这该死的胡延宴,辽东那边的建奴闹得朕头痛,正是需要后方安定的时候,这又来给朕闹的是哪一出?朕要杀他的头!来人啊,传成基命。”
成基命,大名人,字靖之,万历三十五年进士,经庶吉士,历任司经局洗马,署国子监司业事,少詹事,礼部右侍郎兼太子宾客,南京翰林院事,今秋刚刚进入内阁,是崇祯帝目前最信得过的内阁大臣。
听到朱由检召唤,成基命赶紧一溜儿跑了来,进了御书房,推金山,倒玉柱,先给朱由检行了大礼,这才问道:“皇上有可事相召?”
“你看这个……”朱由检将手一挥,胡廷宴的奏折从御案上飞了下来,落在成基命的身前。他赶紧捡起来,随眼一扫,便即恍然,要知道崇祯御案上的每一份奏章,其实都是内阁先看过了之后再送来的,这份奏章写的是什么,成基命比朱由检还要早知道。
“我要杀了胡延宴!”朱由检恨恨地道:“身为一省巡抚,把朕交给他的陕*西弄成这副样子,朕要杀他!”
他长叹了一声道:“皇上……这事儿,也未必全都是胡延宴的错,您看这奏章中间不是说吗?流寇本来势头不旺,主要是因为固原的边军判断加入,才使流寇坐大……而固原这地方,胡延宴也管不了啊,那地方是延绥巡抚岳和声管辖的。”
“哼!”朱由检一声冷哼,又扔下一份奏章来,原来这后面一份,正是延绥巡抚岳和声写来的,上面说,陕*西流寇的主力并不是固原叛军,而是胡延宴管辖的陕*西流民。
朱元检愤愤地在桌上又是一拍:“这两个混账,你推我,我推你,都想把责任抹得一干二净,其实两个都有问题,你再来看一份奏折。”
他手一挥,又一份奏折扔过来,原来是巡安御史吴焕写的奏折,里面说:“盗发于白水之七月,则边贼少而土贼多。今年报盗皆骑锐,动至七八千人。则两抚之推诿隐讳,实酿之也。”
成命基看到这三份奏折都被崇祯看完了,也就知道他已经了解了真相,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确实,这两位巡抚都有负责,但是……轻易杀掉一省巡抚,好像也不太好,他们既然已经写了奏折,看来也是不想把这事一味隐瞒到底,心里还是有皇上在的……还请皇上深思。”
朱由检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是真想把这两个混账都杀了,但是他才登基不久,权威还没有建立起来,面对关系错综复杂的文官大体系,如果他轻易向巡抚级别的大员动刀,确实容易造成百官动荡,朝廷不稳,甚至有可能动摇到他的皇帝宝座。
他强压下心中的烦闷,哼道:“那你说,要怎么办?”
“罢官吧!”成基命低声道:“改以刘广生巡抚陕*西,以张梦鲸巡抚延绥,命这两位新上任的巡抚全力围剿流寇。”
朱由检深深地皱起了眉头道:“这两个新上任的家伙要是又互相推诿,那该如何?”
“这个嘛……”成基命沉吟了一会儿,然后道:“不如在他们两人上面,再加一个三边总督,让这个总督总管陕*西、甘*肃、延绥三省,围剿流寇的事,有这个总督坐镇,两位巡抚就无法推来推去了,杨鹤就比较适合做这个总督。”
其实三边总督自弘治十年起就有了,任历这个职位的有许多名人,例如杨一清、秦纮、王琼和曾铣等。只不过崇祯二年二月时,三边总督武之望病死,这个位置就一直空着了。现在成基命只是又把这个位置捡了起来罢了。
“好吧!”年轻的朱由检其实对官场的人员安排一类的事,还并不算得心应手,他毕竟才上位两年,有许多东西都还在学习和摸索,所以在人事任用方面,不得不参考内阁大臣的意见,成基命既然提出来了,他也只好采用,不然真让他自己来,他也不知道安排谁去的好。
“任命左副都御史杨鹤接替三边总督,让他给我不管使用什么手段,尽快平息陕*西之乱。”朱由检给这件事拍下了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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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二年,秋,黄龙山。
朱元璋站在山顶的练兵场上,看着一大群新兵蛋子们,在老兵的指点下cāo练着队列。上一次下山打粮,不光打回来了粮食,带回来了大量的人口,同时还用论功行赏的方式,提高了军人这种职业在乡亲们心目中的地位。
山寨里的乡民们自从知道参军可以得到rì常用品之后,涌起了一股参军的热cháo。其实这也算是人之常情,在山外,你可以通过种地,拿粮食换钱,再拿钱换生活用品的方法,但在这大山里,地是不需要种的,反正朱八哥会抢粮食来分给大家,但是所有的rì常用品和物资,却优先分配给士兵,当兵理所当然就成为一种比种地更有收获的职业。
今后朱八哥抢回来的东西会越来越多,如果这些好东西都先分给士兵,那还犹豫什么?当兵去吧!
又有大量的村民加入了军队,新九队、新十队现在已经不能叫做新兵了,在他们之后,又有了新十一队,新十队,一直编到了新十四队。
山寨里的总兵力直达一千四,而总人口还不到四千,除了军人之外,别的人口全部是老弱病残。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样的人口与士兵比例是不正常的!只有朱元璋知道,山寨并不是靠自给自足的生产来养活士兵,而是通过抢劫乡绅来维持着军队,否则这样的兵力与人口对比,根本就不可能达成。
这也只是权益之计!
盐商和铁商在不久之前来过一次,送来了大量的食盐和生铁,朱元璋发动了乡亲里们的匠户们,尤其是其中的铁匠,打造了一大批铁制的矛尖,现在山寨里的一千四百士兵,全部都配上了带铁矛尖的长矛,军队里没有再采用削尖的目棍了,这毫无疑问会使得山寨的战斗力更加强大。
朱元璋在练兵场巡视了一圈之后,感觉到十分满意,他抬头看了看练兵场边,有一颗大树的树叶已经黄了,风一吹,枯叶飘了下来,于是轻叹道:“收秋赋的时候又到了……”
一五七、你也算是山贼?
时间过得好快,感觉chūn天才去抢了粮回来,秋天居然就又到了。(百度搜索:随梦,看小说最快更新)正好,上次去白水收回来的“税赋”,全都用在了训练新的士兵们身上,也已经消耗殆尽,再一次出山打粮,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朱元璋发出了命令,让士兵们准备准备,这一次他让三队,四队,九队和十队在家里守寨子,带上了老一队、老二队,连同另外的所有小队一起出山。
山寨里已经有了一千四百的总兵力,留守四百人之后,还能带出去一千,每一次出山,手下的数量都会增加几百,这一点让朱元璋感觉到很满意。
农民起义这档子事儿,就像是滚雪球,刚开始时,增长得慢,但之后会越涨越快,这就好像做乘法题,二乘二只等于四,再是四乘四却变成十六。只要照着现在这样的势头发展下去,建立起庞大的军队并非难事。
但是朱元璋也知道,军队越多,越是会招来朝廷的忌惮,现在他能偏安在黄龙山里,一直没人大规模的官兵来围剿他,就是因为他的规模小,朝廷的目光现在锁定在王嘉胤、王佐挂、固原叛军等人的身上,还没有将注意力放到他的身上来。
这是朱元璋上一世就用过的处世哲学,做人要低调,因为枪打出头鸟。元末农民起义的时候,张士诚、陈友谅、朱元璋等豪雄并起,但是朝廷却从来没跑来攻打过朱元璋,而是挑了张士诚和陈友谅往死里揍,给了朱元璋宝贵的时间来“广积粮,高筑墙”,这是为啥呢?
原因就是陈友谅和张士诚太嚣张了,陈友谅军队最多,张士诚自立为王,这都是讨打的行为,结果他们真的被打了,虽然元廷没把他们打死,却拖了他们的后腿,直接导致朱元璋后来居上。
这一次军队的士气比上次又高了许多,因为第一次成功的“收税”,让山寨里的乡亲和士兵们都得到了信心,向富户收税并不像他们想的那么困难,来自官府的抵抗力量,也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强大,去白水收税,简直就像回家逛街那么轻松。
于是他的军队踏着轻快的步伐,很快就走了几十里的山路,从黄龙山里穿到了白水边界上。就和上次一样,朱元璋首先将军队驻留在一条山沟里,让他们先隐藏起来,然后他又带着马小天,两人简单地化装了一下,涂黑了脸,打算去转两圈,收集一下情报。
不打没有情报的仗,这是朱元璋一贯的理念,如果连城里有多少驻军都搞不清楚就傻傻地冲过去打粮,当心反被人家给打了。
两人在乡间漫步,走向城池。
秋天的白水,又比chūn天萧索了许多,由于朱元璋屡次拜访这里,每一次来都带走了大量的人口,所以白水的人口已经非常少了,大面积的农田抛荒着,十室九空,已不复昔rì的模样。两人走了许久,都没有看到一个农民,几个富家大院倒是照常耸立着,但属于这些富人的田地,也大量抛荒了。好在富人们不在乎,反正就是年景不好罢了,少收几年的庄稼而已,他们既不用交税,还有丰富的存银,而且不少乡绅也在做生意,经商,所以旱灾对他们的影响并不算太大,rì子照样过得好好的。
白水城里,也和chūn天来的时候一模一样,城门口有几个病怏怏的老兵,无jīng打采耸立着,城门口贴着的通辑朱八的海捕令,已经发黄破烂了,县尊大人居然没有换新的,就任由它这么烂着。
看来这个城市还是不设防的,朝廷的反应,比朱元璋想像中要慢得多。居然至今为止还没有军队跑到白水来,就这么任由他对白水予取予求。
侦察了一圈之后,朱元璋忍不住叹了口气:“由这一个地方就可以看出来,咱们大明朝的行*政*机*构,已经行动缓慢到了什么地部……如此情形,国家怎能不亡?”
马小天听不太懂,忍不住问道:“朱八哥,您是说大明要亡了?这个……说笑了吧,咱们几个在山寨里这么闹一闹,就能把大明朝给闹垮?我好像觉得不可能啊!”
“切,你懂个什么。”朱八笑着摇了摇头。
两人从卢员外的门前走过,看到卢员外的府邸还和chūn天来时一样耸立在那里,不同的是,去年来的时候,墙头上还有几个弓箭手,这次来,墙头啥也没准备,远远的看去,府邸几乎是不设防的。
这是个胆子挺小的员外,上次来收税时给朱元璋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他忍不住就走过去,在卢员外家的门上碰碰碰地敲了几下。
门开了,一个老头儿伸出头来:“谁啊?”
朱元璋微笑:“是我,白水朱八,麻烦给你家老爷传个话,朱八来收今年的秋赋了。”
老头儿楞了楞,似乎吓了一跳,但似乎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居然没有吓得大喊大叫,而是喃喃地道:“呀,还真来了?老爷前天还在说,秋天了,朱八可能要来收秋赋了……”
老头儿通报了进去,不一会儿,卢员外还真抱了个大盒子跑出来,里面装满了银子。
“卢员外,你倒是乖巧。”朱八笑了:“怎么不预备个家丁,一见我就赶紧去报官叫援军,反而是一见我就交税呢?”
卢员外抹了把汗,赔笑道:“这哪能啊……大王您只收我一百五十两银子就走了,这点钱我还交得起,要是去报官,出动官兵,搞不好要我出个五百两银子的劳军费,那才叫个交不起。您看,我上次还召了几个乡勇,这次连乡勇都撤了,养活训练乡勇要不少银子呢。”
朱元璋心中暗笑,这个人倒是挺有意思。其实收税这种事就是这样,第一次难,第二次,人家交成了习惯,也就不难了。人这种生物,最讲究的就是两害相权取其轻,朱八第一次来收税时,人家以为他是大害,就会拼命反抗,但是第二次再来时,有了第一次的经验,乡绅们就发现他这个山大王也不怎么害人嘛……于是就会乖乖交税,这样的损失反而比较小。
朱元璋接过盒子,忍不住就微笑道:“不错,你是个识时务的人,我喜欢和你这样的人打交道。”
他正要告辞,继续向城池的方向走,突然……府邸前面的官道上,有一个人边敲梆子,边拼命地吼叫道跑了过来:“不好了……有流寇来了……大批流寇啊……”
卢员外听到那人的吼声,脸sè有点尴尬,抹了一把汗道:“大王,这些家伙少见多怪,见到您吼得像杀猪似的,我去训斥几句。”他给朱元璋招呼完,赶紧扯开嗓子对那个敲着梆子跑守的人骂道:“吼什么吼呢?朱大王就站在我身边,我能不知道他来了吗?大吼大叫,少见多怪。”
那个大吼大叫的人听了卢员外的话,顿时一呆,看了看站在卢员外身边的朱元璋,大吃一惊道:“朱八也来了?天啊!白水这是要完蛋了吗?”
他这么一说,朱元璋和卢员外同时听出不对劲了,两人忍不住地一起问道:“你说什么?朱八‘也’来了?还有谁来了?”
那传信的人大声叫道:“宜川王左挂来了,带着好大一股流寇,现在先头部队已经杀到城下不远处,很快就会有匪军过来了……卢员外,您快逃吧……这王左挂和朱八大王可不同啊,他才不收税,逮住谁灭谁啊……”
逮住谁灭了谁!其实这才是流寇真本sè,像朱八这种上门来敲敲门收个税就走了的,明显不是称职的流寇,属于走上了流寇这个职业中的邪道。
卢员外一听,脸sè顿时就变了,双腿刷地一下打起战来,声音也发了抖:“宜川王左挂?那个……那个拥骑贼过万的大流寇?天啊……他怎么到白水来了?来人啊……来人……给老爷我备马,咱们快逃……”
他这么一吆喝,卢府里的下人也们吓了一跳,顿时鸡飞狗跳,满院家仆奔走。
朱元璋左右前后的看看了,心里忍不住升起啼笑皆非的感觉,自己这个流寇来了,人家卢员外举家不动,镇定得像没事一样,来了个王左挂,看他吓得成什么样了?看来……朱八的名头,不如王左挂响啊。
王左挂,清涧*县人,原名王子顺,崇祯元年,他召集骑贼上万,反于宜川龙耳咀,所以被人称之为宜川王左挂,他的部下有苗美、飞山虎、大红狼等人,乃是明末农民起义中著名的早期领袖之一。他的名字说出来,整个陕*西的富人无不脸上sè变,有止小儿夜啼的奇效。
朱元璋伸出手来,在卢员外的肩头上重重一拍,低声喝道:“给我冷静下来!不要怕!你向我交了税,就是我的子民,有我在这里,谁也别想灭了你卢家……让我来会一会宜川王左挂。”
朱元璋这话一出口,卢员外顿时讶然:“你保护我?你……你这还算是山贼吗?”
一五八、王左挂来了
卢员外被朱元璋的话搞得楞了楞:“你保护我?您……您真的是山贼?”
其实chūn天的时候,朱元璋就对他说过一次,如果卢员外碰上麻烦可以来找他,但是卢员外根本就不相信,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山贼从来都是抢光东西就走,哪有听说过山贼抢了你东西,还要负责保护你的道理?
朱元璋伸手在卢员外的肩头上拍了拍:“把府门关好,等我一阵子,我去把我的军队带过来,要和宜川王佐挂说上话,没有军队是不行的。”
流寇的世界,讲究谁的拳头大,朱元璋如果想让王左挂收手不抢卢员外,或者是不抢别的那些交过税的乡绅,他就必须亮出自己的实力,否则一切都是白搭。
朱元璋回到藏兵的小山谷,毫不犹豫地带着自己的部队,直扑白水城下。
王二本来正在小山谷里无聊呢,突然见朱元璋沉着脸跑回来,第一句话就是命令军队启程。他顿时兴奋了起来,笑道:“要打仗了?哈哈哈,是和谁打?西安府来的官兵?还是许人杰又弄出来了一些乡勇军?”
“都不是!”朱元璋沉着声音道:“是宜川王左挂,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跑到咱们白水来了。”
“吓?王左挂……那不是在宜川龙耳咀起事的英雄好汉吗?”王二有点发楞:“我们为什么要和他打,应该和他合兵一处,一起打朝廷才对。”
“我也希望尽量能不打,但是如果他非要抢白水,那就只有打了。”朱元璋沉下了声音:“你想想,王左挂是在宜川起事的,为什么他跑到了白水来?”
王二楞了楞:“流寇呗,到处跑的才叫流寇……哪有为什么?”
看他发傻,旁边的马小天顿时笑了:“王二哥,你偶尔也动动脑子嘛,亏得朱八哥经常教你……我就能猜到王左挂为什么来。”
“为啥?你快说说!”王二大奇,马小天这笨蛋居然也能想到?为什么我就想不到?
马小天指了指四周荒芜的田地,嘿嘿笑道:“宜川没东西可抢了呗……他是差不多和咱们一起揭竿起义的,但是咱们没乱来,只是收富户的税,收了秋赋又收chūn赋,收了chūn赋再收秋赋,年年都有得收,rì子就过得下去。他却是杀尽了宜川的富户和地主,把宜川大部份的百姓都卷进了自己的军队。这种情况下,宜川还怎么待?估计他抢来的东西吃光了,宜川也没人可以再抢,他只好跑咱们这里来了。抢一个地方,再换一个地方接着抢……不然他一样得饿死。”
马小天这一说,朱元璋顿时歪过头来,对着他点了点头,这孩子悟xìng不错,几个月来他天天认真地跟着张樱仙学读书识字,这见识开始慢慢有了。但是王二却还是老样子,天天逃课,所以脑袋瓜子没有一点进步。
朱元璋对着王二认真地道:“如果咱们任由王左挂在白水乱来,白水也会和宜川一样,变成一片废墟,那今年的秋赋就不用收了,明年的税也收不到……”
“不收税,可以自己种粮食吃嘛……”王二还在说傻话。
马小天忍不住笑了:“咱们山寨里能种得出布匹?盐?铁?要是白水被打坏了,咱们在黄龙山里还待得下去吗?也会和他一样,被逼出山来到处流浪。”
说到这里,王二才终于听懂了,顿时脸sè大变:“哎呀,被你们这么一说,我终于明白了,不能任由他在白水胡来,不然咱们安身地命的地方都没了。”他顿时大叫大嚷了起来:“走,去把王左挂揍扁!”
朱元璋的军队迅速地向着白水城的方向移动,越是靠近城市,道路上,田地里的人就越多了,混乱人群在田野里散漫地逃开,只见有许多人是与他们迎头跑来的,但是跑着跑着,突然看到朱元璋的军队,吓得顿时就楞住了。
这些人的嘴里也在不停地吆喝着:“天啊!宜川王左挂快到城下了……”
“快逃……”
“咦?前面是……是白水朱八……”
“天啊!背后是王左挂,前面是朱八,这可怎生是好?”
“难道我命该绝在此处?”
“当家的……把快财物都扔了,这样跑得快些……”
“当家的,把女儿送给朱八大王,让他放我们老两口过去吧……”
逃难乡亲们的反应,也在朱元璋的预料之中,他下令让士兵们不要吓唬这些乡民,直接就从乡民们身边穿Сhā了过去。当他的军队与这些乡民们擦过时,这些人吓得浑身发抖,牙关打战,但是整只流寇军从身边过,居然没有一个流寇对他们动刀动枪,直到军队全过去了,这些乡民才松了口气,噗通一声坐倒在地,汗水八瓣八瓣地流了下来,仿佛过了一次鬼门关……
又向前跑了一段儿,朱元璋发现几队乡勇从前面跑了过来,这些乡勇显然才经过了一场撕杀,好几个人受了伤,身上带着血迹,还好没伤到腿,所以他们还能跑得飞快。伤着腿的,估计已经逃不回来了。
这些乡勇跑过来,看到朱元璋的军队,也如同刚才的乡民们那样,吓得楞住了。
朱元璋和他们擦身而过时,一把逮住了一名乡勇,问道:“前面情况如何?”
“吓?什……什么……什么情况如何?”乡勇吓得直哆嗦。
“我是问前方的战事如何?乡勇军有多少人?王左挂有多少人?交战的情况?”
那乡勇吓得不轻,哪有心情冷静地回答朱元璋的问题,他哆嗦道:“很多……很多流寇,数不清那么多……好几位老爷组织的乡勇队都败了,现在……只有许人杰许老爷,还在前面撑着……如果不是他撑着,白水城已经完了。”
朱元璋心里暗赞了许人杰一声,把那乡勇扔开,继续带兵向前。
又急行了许久,前方终于可以看到白水城的城墙了。朱元璋的军队,是从东北边的黄龙山里出来的,所以是从东北方行过来,看到是白水城的东城门。
而宜川王左挂应该是从黄龙山边绕行而来的,所以他是从正北方过来,攻打的也应该是白水城的北城门,从朱元璋现在的角度,还看不到王左挂的大军。但是抬目向北,可以看到在白水城的城墙另一边,天空中扬起了许多黄sè的沙尘。
这种沙尘,普通人肯定看不明白是啥东西,但是朱元璋久经沙场,一看就知道,这玩意儿是军队行进时,脚踩在干硬的地面上,扬起来的泥尘。此时天下大旱,地面是极干燥的,任何人落脚在这样的地面上,都难免扬起尘灰。而几十人,几百人一起前进,扬起来的尘灰就不会很显眼,但是数千人,甚至上万人一起小跑,扬起来的灰尘却可以冲起来老高,在很远的地方就能看见。
古时候的斥候或者武将,一般都有一种特殊技能,叫做“观尘之法”,由于他们常年累月进行侦察和哨探工作,对军队快速行进时扬起的沙尘极为熟悉,只需要抬头远远地看看敌军扬起的沙尘有多高,笼罩的范围有多大,就能大至猜出敌军有多少人数,当然,这个不会很准确,经常会出错,误差甚至有可能达到几千人。所以观尘之法只能拿来做为初步的预判,不能取代斥候的侦察。
朱元璋抬眼一扫这泥尘,心中顿时一惊:“这规模……最少五千人……”
他赶紧让军队加速,贴着城墙绕过去,尽快赶到北城门边。
刚刚绕过城墙的拐角,前方的视野一开,一个规模不小的战场就出现在了朱元璋的面前!
只见白水城的北城门外,广阔而且干涸的田地中间,有两只军队刚刚进入对峙的阶段,一只军队背城而立,人数顶多只有一千,这只军队的成分非常复杂,其中有两百人应该是大明的卫所兵,穿着鲜红sè的鸳鸯战袄,手上拿着长矛,还有刀盾等物,中间有几个穿着大明朝武官装束的人,应该是百户级的武将。
另外六百人,手上也提着整齐的长矛,穿着整齐划一的蓝sè布衣,衣服前胸和后背居然都绣着字,是一个斗大的“许”字,不用说,这六百人是许人杰许老爷组织的乡勇兵。他这人还真好玩,居然给自己的乡勇准备了整齐的服装。
另外还有两百人,就是杂牌乡勇了,穿得很混乱,手上的武器也五花八门,一看就没经过认真细致的整备,这两百人应该来自多个乡绅组织的小规模乡勇队,现在只是临时拼凑到一起,显得杂乱无序。
在他们对面站着的,就是宜川王左挂的流寇大军了……
朱元璋一眼扫过去,哗,真是好大的规模,漫山遍野,到处是人,人头挨着人头,人头挤着人头……上一世看过无数次军阵的朱元璋,只花了很短的时间就判断出来了,这里最少有八千流寇!
江湖传言说宜川王左挂拥贼过万,看来过万有点虚报了,但是八千也不算少。
这么多贼兵,真是吓也能吓得死人,站在他们对面的一千官兵和乡勇联军,现在全都吓得双腿打战,冷汗直流。白水城头上站着*县尊大老爷曹宝相,脸sè如土,嘴里喃喃地道:“为什么……我明明是白水的*县令,为什么要被宜川的流寇打?这……这不合道理……”
一五九、别怕他们人多
放眼过去,满目流寇,田地里、田梗边、树下、官道上、沟渠中……白水城的北门之外,几乎每一寸的土地,都站着一人,人头涌涌,声势滔天。
王二、马小天、连同朱元璋身后跟随的一千名士兵,同时大吃了一惊,他们虽然已经历过了好几次阵仗,跟着朱八哥与乡勇兵,甚至官兵作过对,但还是第一次面对此庞大的军队,对于这些从来没有看到过大军的人来说,这么多人站在一起的场面,真的有点恐怖。
他们甚至没有基本的人数判断能力,马小天就是如此,他倒抽了一口凉气之后,有点怯怯地道:“这……这起码得有十万人吧……”
旁边的王二虽然豪情勇猛,但人也有点恍惚,他摇了摇头道:“肯定没十万,但是……我觉得有八万……”
看到自己身边的两员得力手下居然表现出如此的猪哥相,朱元璋并没有生气,也没有责备他们,这是一个新丁第一次看到大军时应有的正常反应,人这种东西,正是因为有了畏惧之心,才会懂得谨慎自己的言行,在战斗中做出正确的判断。
没有畏惧心的人,见到敌人就迎头乱冲,那种人死得很快,一点用都没有。
实际上不光是王二和马小天,朱元璋带来的一千人,都吓到了,每个人的眼睛都瞪得老大,惊惧的情绪在他们中间蔓延。
“别自己吓自己!”朱元璋在两名手下的肩膀上用力一拍,认真地道:“传我的话下去,对面的敌人只有五千而已,并不多。”他看出来了王左挂有八千兵力,但他只说有五千,这是为了让自己的士兵减少一些畏惧之心,否则他们的腰就挺不直了。人的腰一旦挺不起来,勇气就会跟着沦落下去。
“五千啊?”王二和马小天抹了一把汗:“朱八哥,您到底数对没有?我们怎么都觉得不止五千……”
“我说五千就是五千,立即把敌军的人数通报全军。”朱元璋挥了挥手。
马小天和王二赶紧将五千这个数字转身报了出去,随后,士兵一个传一个,把人数向后面的人传叙过去。军队颤栗的情绪稍稍有些缓解,但是大伙儿仍然非常不安,五千也不是小数字啊,怎能不怕?
朱元璋知道现在还不是自己走出去和王左挂见面的最佳时机,因为他的士兵必须迈过这道心理上的坎,如果士兵们有畏惧,那么他去和王左挂谈判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他转过身来,对着身后的士兵们大声道:“大伙儿别慌,听我说几句……”
“不要看敌人人数多,其实……嘿,他们能用的战士还不如我们多!”朱元璋大声开了头。
“这五千人,不全部都是战士吗?”有人问了一句。
“不是!”朱元璋大声回应道:“在咱们山寨里,农民就是农民,士兵就是士兵,工匠就是工匠,咱们山寨习惯把人分来开用,所以今天站在这里的,全部是士兵。但是……”
他顿了顿,大声道:“但是王左挂没有山寨!他是流寇,在天下到处流浪,他没有根据地,那么你们想想……他没有山寨把老人、小孩、妇女、工匠都藏起来,只能把这些人也全部带在身边。”
“咦?对啊!”士兵们顿时大喜:“没错没错,那照这么说,他这五千人里起码有一大半是不能打仗的。”
“对!他把青壮年安排在前面,老弱病残都跟在后面,咱们从正面看过去,只能看到前面的青壮,后面的老弱病残被挡住了,只露出个人影,所以我们就觉得那些人全部是士兵。”朱元璋说到这里,发现士兵们的jīng神振了振,很显然,人数带给他们的压力,瞬间减轻了许多,五千人去掉一大半,其实也就只有两千左右了。一千对两千,感觉就没有一千对五千那么吓人。
“另外,他的士兵战斗力也很糟糕!”朱元璋大笑了起来:“看看你们手里的武器,清一sè的长矛,铁制的矛尖。再看看王左挂手下,你们自己用眼睛看看,他们拿的是什么。”
士兵们放眼望过去,只见王左挂的军队兵器真是五花八门,就拿看得见的来说吧,有人手上拿的是木矛,就和朱元璋军以前用的一样,这个就算很正经的了。有人拿的是锄头,握柄光滑,上面还沾着许多黄泥;有人拿了个犁头,锈痕斑斑,也不知道是多少年的老家当;有人右手拿了把收割庄稼用的镰刀,左手则拿了一个木制的锅盖,看来这是刀盾组合;还有人拿着根烧火棍;有人提了根椅子腿;有人拿着一把弹弓……
如果要论军容,这算是大伙儿见过的最军容不整的军队,比起前次来白水时碰上的乡勇军还低了几个档次,完全看不出来是一只军队。
士兵们发现这一点之后,再仔细一看,王左挂的军队也没有站成横纵的队列,他们甚至没有分成什么中军、左翼、右翼一类的方块,而是乱七八糟,随便挤在一起。这样子站在一起,如果真打起仗来,整只军队只要稍稍发生一点拥挤或者奔跑的情况,有人摔倒,说不定就会造成踩踏。
这一下士兵们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原来人数多只是纸老虎啊,这根本就不是来打仗的嘛,完全是吓唬人的东西。”
朱元璋见士兵们的士气已经扭转过来了,他心中也感觉到高兴,这些士兵跟了他一年多,也慢慢的开始成为老兵了,他们对战阵也有了一定的见解,对敌军的战力也能用眼睛进行一些基本的判断了,这很不错!
他一字一顿,用认真的语气对士兵们道:“不要怕他们,他们只是一种农民,而你们,是经过的训练的战士!”
“明白了!跟着朱八哥,咱们才不怕这种乌合之众!”士兵们大声回应。
安抚好了士兵,看到军队的士气振奋了起来,王二,马小天等人都露出一种王左挂敢来,咱们就揍他丫的那种表情,朱元璋满意地笑了笑,他拍了拍王二和马小天的肩头道:“也未必就要打,毕竟都是义军,互相斗殴也不利于咱们的大计,我得先和他们交涉一下,看看能不能劝王左挂换个地方去玩,你们两个跟我们,咱们一起过去……”
“要……走进……这么多流寇里面?”马小天略有点害怕。
“怎么?怕了?”
“怕……怎么可能怕?”马小天硬着头皮道:“我什么也不怕……去就去!”
“很好!”朱元璋带头就走,王二倒是没啥问题,胸一挺就跟了过去,马小天犹豫再三,虽然怕,但是男人的面子真的很重要,眼一闭,心一横,也跟了过来。
就在三个人向前走去的时候,对峙中的王左挂与官兵和乡勇这边,已经起了一些小冲突了。流寇中突然冲出了很大一群人,这群人并不是从某一个点冲出来的,而是从他们的军队前沿,陆陆续续,散乱地冲杀出来的。
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来,流寇军缺乏统一的指挥与布署,他们在临敌的时候,讲究的就是胆大的先上,胆小的跟上,没胆的别上……
毕竟基数大,就这么散散乱乱冲出来的人,也多达好几百人。这些人一冲,就给了对面的乡勇队一个错觉,仿佛所有的流寇都要冲过来了……这可是漫山遍野“数不清”的流寇啊……
三个朝廷正规编制的百户官带头撒退就跑,一大群官兵也跟着自己的长官扭头就跑,然后他们的逃跑带动了乡勇,那些乱七八糟的乡勇也跟着一起跑。
“哄”地一声,站在流寇面前,隐隐支撑着白水城的一千士兵,刷刷地跑掉了一半。留下没跑那一半,倒是有个统一的特sè,他们的胸前的后背,都绣了一个斗大的许字……
只有许人杰的乡勇队还在撑着!
许人杰还是那幅样子,三十来岁,穿着儒衫,手上提着一把宝剑。他站在乡勇队中,面sè有点发青,但是并没有逃跑,而是大声喝令道:“别怕!我们如果也跑了,白水就完了,你们的父母、妻儿,全部都完了,谁也别跑,给我举起手里的长矛!”
他的话鼓舞起了一丁点儿的士气,乡勇们带着惊恐的神sè,平举起了长矛……他们的双腿在颤抖,看着冲过来的流寇,人人都大汗淋漓,但是……他们过去的时rì里显然接受过非常严格的训练,举起来的长矛,居然列成了一道非常漂亮的矛尖阵,犹如刺猬一样对着了冲过来的流寇。
乡勇们闭上了眼,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被流寇踩平了。
“碰!”
胆大冲过来的流寇们,撞在了矛阵上……鲜血飞起,惨嚎连天,闭目等死的乡勇们发现,似乎没有刀子落在身上……那些气势汹汹的流寇,全都被挡在了矛阵之外,尸体穿刺在长矛上,前进不了半分……
一六零、涌动
流寇的第一波冲击,居然轻松地被许人杰给挡了下来,这一点不但乡勇们没有想到,就连许人杰自己也没想到,刚才他也被流寇的人数吓了个脸sè铁青,但现在青sè中居然泛起了一丝红润,仿佛一个得到了父母承认的孩子一样,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他在军阵中挥舞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也不知道是从哪个铁匠铺里弄来的,兴奋地狂挥着,大叫道:“哈哈哈,看我训练了大半年的乡勇,果然不凡。”
在许人杰的矛阵前损失了十几人,那几百个冲过来的流寇楞了楞,显然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他们也是血肉之躯,再大的胆子也是要死的,看到这矛阵似乎有点厉害,他们又退了回去。
原来这一波冲锋,并不是来自王左挂的命令,只是这些流寇自发的一冲胡乱冲锋,所以失败了就失败了吧,用不着硬起头皮来冲。
战场上出现了短暂的宁静,王左挂的八千人都安静了下来,似乎是在观察前面挡路的究竟是哪一路神仙。
于是许人杰就更加得意了,哈哈大笑之声,在两军之间回响:“我许人杰,如果弃笔从戎,说不定也能当个大将军!哈哈哈哈。”
“老爷……您……您没拿过笔吧……咱们家是经商的啊……”在他后面有个心腹家丁小声地提醒了一句。
许人杰楞了楞,改口笑道:“哈哈哈,我许人杰,如果弃商从戎……”
他笑了两声,声音还没落下来,就见到自己的军阵右侧有一阵轻微的波动,似乎士兵们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有人惊叫了起来:“天啊……朱八……朱八也来了……”
许人杰心中一惊,赶紧扭头去看,就看到白水朱八迈着沉稳的步子,脸sè平静地走到了他的军阵侧面,大声叫道:“许人杰,你在这里玩什么游戏呢?”
“啊?朱八!”许人杰吓了一大跳:“你……你要趁火打劫么?有胆……有胆你等我收拾了王左挂再来,两个打一个不是好汉。”
朱元璋被他的话弄了个哭笑不得,这家伙……
他摇了摇头,沉声道:“我来帮你,今天收chūn赋时我不是说过了吗?你向我交了税,我就会保着你,现在是我来保你的时候了。顺便,我还要找你讨今年的秋赋呢。”
“什么?”许人杰刚刚小胜一场,尾巴有点向上扬,他耀武扬威地道:“区区王左挂,我挥手破之,你有胆别一起上,在旁边等着,我收拾了王左挂再来收拾你。今年的秋赋你想都不要想,我不但不会再给你一个铜板,连同今年chūn天交给你的,我也要一并讨回。”
有趣!朱元璋心中暗笑:这个许人杰还不错,他倒真是一个大将之才。
什么人能为大将?这是一个很复杂的东西,牵涉到许多素质。首先第一条,胆子一定要大,心一定要细。胆小的人,上不了战场,但这许人杰无疑是个胆大的,数次跳出来独挑大梁守卫白水,端的算是一条好汉。心粗的人,也指挥不了军队,因为训练士兵,摆布军阵,都需要细心细致,不是粗叶大叶的人能搞得定的。
第二条,失败之后要能爬起来。有许多大将,只能胜,不能败,败一次之后就前怕狼,后怕虎,杯弓蛇影,一蹶不振,这种人跌倒了就再也爬不起来,终究烂泥扶不上墙。但许人杰就不会,他吃过朱八几次败仗了,但是面对朱八的时候,仍然硬着脖子说话。
“别闹了,你赢了不王左挂!”朱元璋摇头道:“现在求我帮忙,我就帮你,你要是再废话,我扭头就走。”
“我就不要你帮!”许人杰哼哼道:“我许家八世清白,要是需要山贼帮忙,那成何体统。”
“好,那我走了!”朱元璋果然掉头就走,不过他也没走很远,就走到城墙拐角的地方,站在了自己的军阵前面。
城墙拐角突兀地冒出来一只军队,王左挂那边当然也看到了,不过……那边并没有派人过来打探,也没有派人过来搭话。因为他们从很远的地方看过来,就看到朱元璋的军队最前排的士兵,有一百人左右,穿着紫sè的鸳鸯战袄。
这些流寇大多认识鸳鸯战袄的样式,知道这是官兵的军服,但是他们并不清楚,大明军中并没有紫sè战袄,这是朱元璋抢来自己染成的紫sè。他们还以为这是哪里来的官兵援军呢。
朱元璋退回了阵前,摆出一幅坐山观虎斗的样子,王二和马小天又不懂了,两人齐问:“朱八哥,咱们不是要帮他们吗?怎么你说了几句,又回来了。”
“他要我帮的话,我就帮了。他既然不要……也好,我让他先败一阵,这样更有助于许人杰了解我们的军队究竟有多强。”朱元璋淡淡地道。
就在这一来一回之间,王左挂的大军终于有所反应了,流寇们站成的人海,犹如被什么东西分开似的,哗啦啦地向两旁一分,让出一条路来,一个身材中等,肤sè黝黑的汉子,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从流寇军中行了出来。这个就是宜川王左挂了,他看起来并不是那种非常狠辣的人,也不是那种孔武有力的大汉,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中年男人,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温和的味道。
在他身后,还跟着三匹高头大马,马上分别坐着三条汉子,这几个人就比他们的首领看起来要厉害多了,一个个膀大腰圆,横肉迸发,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角。他们是王左挂的心腹,苗美、飞山虎、大红狼,从王左挂起义开始,就一直追随王左挂东流西窜,算是军中的当家级人物。
“前军怎么了?”王左挂微皱着眉头问道。
“报告大哥,前方有一只乡勇军挡路,衣服上都绣一个许字,刚才有些兄弟随意冲了冲乡勇的军队,结果这些乡勇竖起矛阵,害咱们死了十几个兄弟。就只好停下来,等大哥您来了再做决断。”有人报道。
“大哥,在城墙拐角还有一只军队,似乎有一百名官兵和几百个乡勇,在那儿观战,情况挺诡异的。”另一个人也报道。
王左挂没去看什么城墙拐角的军队,他听说只有一百官兵加上些乡勇,就压根懒得看了。他只是把注意力放在了前面:“死了十几个兄弟?”
“是啊,被矛阵捅死了,好惨!”有人叫道。
王左挂顿时勃然大怒道:“居然害死我十几个兄弟,那大伙儿还等什么?还不赶快去把敌人给干掉。传令……全军压上去,把对手碾为肉泥。”
嗯……全军压上去,把对手踩平,这就是正宗的流寇指挥艺术!或者说……压根就没有艺术,反正靠着人多,我直接给你踩过来,这是明末农民战争的前期,所有流寇军都喜欢用,也唯一懂得用的战术!你要让一群农民懂得分进合围,变化阵形,这不是难为人么?还是直接向前冲来得靠谱。
他这命令一发,流寇军中顿时泛起了一道波澜,他们是没有军乐队的,传达命令不会用鼓声或者锣声,纯粹的靠人传人。王左挂说了全军压上之后,他身边的苗美、飞山虎、大红狼就转过身,也对着旁边的人说:“全军进攻……”
听到这个命令的人,又转头对旁边的人说:“全军进攻……”
然后就这么一个传一个,人群犹如波浪一样波动起来,这样传令,很慢,很容易传错,对于八千人的大军来说,要把命令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需要很长的时间。
所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战场上仍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三只军队各自在自己的位置,保持着凝立不动的状态。
许人杰不知道对方在传令,还以为流寇被自己刚才那一次竖矛阵给吓住了,他大笑道:“怕了吧?我许人杰,以区区四五百兵力,力退上万流寇,此事必传为佳话……”
他的话音刚落,前方的流寇军突然就动了!
而且这一动,就犹如山洪涌来,八千人向前进……前排先走,带动后排,人头挨着人头,人头挤着人头,放眼一望,无数人头,一起向前,嘿地这么走出了一步。
大地仿佛隐隐地震动了一下!
许人杰得意的脸,顿时又变青了……他实在没有想到,八千人一起向前迈一步,是如此的有压迫力,如此的吓人。这和刚才冲出来几百人相比,完全不是同样的感觉。
如果说几百人一起冲向你,会给你一种江河浪花翻涌而来的感觉,那么八千人一起冲向你,就会给你一种大海cháo扑面过来的感觉……真的不是一个量级!
许人杰手下那可怜兮兮的四五百乡勇,刚才那一次撑过来了,但这一次,实在撑不住了……
不知道是谁带着吼了一声:“老爷,我对不起你!”说完之后,这个人撒腿就跑。这人一跑,顿时带动了其他人,刚刚还整整齐齐的乡勇军阵,瞬间分崩离析,啪地一下炸成了无数个散兵,向着四面八方散去。
“回来!你们这些废物!给我回来!”许人杰气急败坏地大叫道。
但是没人听他的话,所有乡勇都在亡命逃跑。许人杰身后的心腹家丁想也没想,一把就扛起了许人杰,向着朱元璋所在的方向,撒腿跑来。
一六一、先斗势,再斗力
心腹家丁扛着许人杰许老爷,三步并作两步,刷地窜到了朱元璋的面前。说来也有趣,这家丁没向白水城里跑,没向四野里跑,居然是向着朱元璋跑的。原来,在他考虑把老爷送到哪里最安全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排除了白水城,那破地方,在贼人的面前就像一个脱光衣服的女人,任人予取予求,毫无还手之力。
至于落荒而逃,跑到荒地里有什么用?被贼寇追上还是死路一条。
他想到了刚才朱元璋过来对许老爷说的那几句话:“你交了税,所以我保护你。”这几话在他安全的时候没有什么感觉,但当他感觉到危险的时候,却有一种让人安定的力量,不由得不去信服。
放眼白水,也就这一只军队了。
家丁窜进了朱元璋的军阵,将他往地上一放,累得气喘吁吁,朱元璋却好整以暇地看着许人杰,笑了:“怎么?不行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没交手呢,突然就败了……”许人杰惊魂未定:“如果真交上手,我的矛阵,未必就会输啊。”
“两军交战,先斗势,再斗力!”朱元璋摇头道:“你斗势都输了,还谈什么斗力?”
许人杰脸sè还有点青,是被刚才八千人一起压过来给吓的,他的嘴角有一丝苦涩:“这些乡勇,我训练了他们大半年啊……天天教他们仁义礼志信,忠肝义胆……怎么到了临贼时,却溃散得如此干脆?”
“哈!”朱元璋摇了摇头:“你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别笑我!”许人杰愤愤地道:“你也只有一千人,等王左挂对着你冲过来,你的手下一样得逃跑……”
“哦?我倒是不这么认为……”朱元璋摊了摊手:“试试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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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勇散去,挡在白水城前的最后一道屏障,实际上已经没有了。
流寇大军早就见惯了对手溃逃的场景,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在他们排山倒海似的军阵前面,从来没有人敢于正面对抗,当初他们在宜川的时候,王左挂每次使出这一招,对面的敌军都会无一例外地溃散,百试百灵!不论是官兵,乡勇,来什么人吓走什么人。
往rì里,若是敌军溃散了,他们也会跟着向四面八方散去,将这个地方抢掠一空,所有富家大户通通杀光,卷走一切财物。至于贫穷的百姓们,则被他们要挟着加入自己的军队,裹胁在队伍里一起走,于是声势越来越大,发展到现在的八千人之多。
他们没有存粮,必须不停地流窜,抢劫,将所过之处变成一片荒芜的死地,若是停下来,他们自身也会崩溃,因为面对庞大的食物压力,他们没有根本xìng的解决办法。
但是今天,他们还不能开始抢劫,因为在城墙的拐角处,还站着一只军队,这只军队在面对他们排山倒海的一压时,虽然也有些许的波动,但并没有散去,仍然在城墙拐角的地方静静地观看着。
王左挂相信这只军队也会被压服,他们现在之所以没有逃走,那是因为他们刚才站在侧面,并没有从正面感受到自己军队那强大的压迫力,如果换成正面对他们冲过去,他们一样会逃跑。
“去,把那只军队也给我吓散掉!”王左挂挥了挥自己的马鞭,遥遥地指了指朱元璋的军队。
他手下的八千流寇,一起侧转了身子,面对着了朱元璋所在的方向,各种乱七八糟的兵器高高地举了起来。
“前进!”
“前进!”
就如同刚才那样,传令开始,军阵起了波浪似的搏动,命令在人群之种流转,然后……八千流寇,一起向前迈开了步子……
“轰隆隆……”八千人的脚步声,是如此的恐怖,就和刚才一样,排山倒海般的压力,对着朱元璋的军阵狂涌了过来。
朱元璋没有回头,但是他很明显地感觉到,身后的马小天缩了一下,三十五名心腹,都缩了一下,老一队,老二队,一直到新十四队,都颤抖了一下……恐惧的情绪,在军阵里蔓延开来。如果不做点什么,他们也会像许人杰的军队一样崩溃。
朱元璋转过头,对着自己的士兵大声吼道:“想想我刚才给你们说的话……还记得吗?”
“刚才说的话?”士兵拼命回想,朱八哥刚才说了什么?哦,对了,他说过,敌军虽然看起来多,但有一大半是老弱妇嬬,是不能战斗的!还有,能战斗的那些人拿着的武器也和自己这边有天渊之别……这是一只纸扎的老虎!
纸扎的老虎也是老虎,士兵还是很怕,但好好歹歹,他们稳住了,虽然手臂和大腿有些许的颤抖,但是他们没有转身逃跑,硬生生地站在了当场。
站住了就好!朱元璋心中一松,他大声叫道:“军乐队!给我奏乐!”
“咚!”一声鼓点响起,敲鼓的乐手其实在发抖,但当他一锤落在皮鼓上,鼓声一响,常年累月的训练使得他的手稳定了下来,咚地又敲下了第二锤……然后雨点般的锤声,从他的皮鼓上连绵不断地响了起来。
鼓起响砌在军阵的上面,士兵们听着这熟悉的鼓声,颤抖的身体开始慢慢稳定下来,这是他们每天训练时都在听的鼓声,它代表一个意思:“站住,别动!”
站住,别动!
人类是一种很奇妙的生物,就算是最不喜欢音乐的人,也会受到音乐的感染,尤其是当你懂得这首音乐是代表什么涵义时,更容易融入其中。
“嘿!哈!”士兵们忍不住就跟着鼓点声,一起发声喊了出来。
好一声喊,任你惊涛拍岸,我自不动如山!
这一下,形势顿时扭转,向着他们压迫过来的流寇军队,刷地一下停住了,走在最前面的流寇楞了楞,有点不敢向前……因为他们感觉到了一种气机,一种不需要说出来的语言。这是军队与军队之间交流时,最简单易懂的语言。
我!不!怕!你!
敌人不怕你,怎么办?这是每一只军队都会面临的问题,对于一只强大的军队来说,敌人不怕我没关系,我打得你怕。
但是王左挂的流寇军不一样,他们自组建以来,还从来没有碰上过对手,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强还是弱,因为所有的敌人都是一吓就跑的。现在有一只敌军吓不跑,该怎么办?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流寇们不敢再继续向前走,他们齐刷刷地一转头,盯住了自己的首领,王左挂!
王左挂楞了,你们看我干嘛?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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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在朱元璋的军阵之中,许人杰已经看得呆了……他有点不敢置信地左看右看,前看后看,看朱元璋,看王二,看马小天,还看他后面的那一排又一排的士兵。
“这……不可能!他们为什么不怕?”许人杰惊叫了出来:“这么多人一起压过来,他们不懂得害怕吗?同样是人,凭什么你的山贼军队吓不怕,我的乡勇军就吓得怕?我不服!”
“因为你教他们仁义礼志信,这些屁用都没有的东西。”朱元璋淡淡地道。
“胡说……这些怎么就没用了?这是我巍巍中华几千年的美德!”许人杰怒道。
“美德是用来修身养xìng的!”朱元璋认真地道:“但不是用来打仗的。”
“那些兵书……”许人杰叫了起来。
“纸上谈兵,屁用都没有。”朱元璋严肃认真地对着许人杰道:“你要你的军队不害怕敌人,只要告诉他们一件事就行了,那就是:你们能打赢他们!”
“吓?”许人杰楞了。
“畏惧强者,不惧弱者,这是人的天xìng。我不谈什么兵书,也不谈什么仁义礼志信,我只告诉我的士兵,你们和敌军相比谁更强,如此足矣!”
“那你要怎么才能让他们相信,区区一千人就比这么多流寇还要强?”许人杰有些茫然。
“我没空和你细说,马小天,你来给许人杰说说,我是怎么给士兵们说的。”朱元璋挥了挥手,不再理会许人杰,马小天则凑了过去,低声笑道:“朱八哥是这样说的……”
马小天低声转叙了朱元璋在最初对士兵们说的那些话。
许人杰静静听着,心里回思:他说敌人只有五千?这不是哄骗士兵吗?哦,对了,我想起来了,曹cāo曾经也哄骗士兵们说,前方有梅林,结果就鼓舞了士气。朱八故意把敌军的人数说少了几千,也是为了鼓舞士气。这个计策我明明也在《三国演义》里读过了,怎么临阵就没想起来可以用呢?我真笨!
他说敌人只有前面是青壮年,后面都是老弱妇嬬?对啊!这事……我怎么没想到,早把这个给我乡勇军说清楚,他们也没这么害怕。
许人杰听一句,就感觉自己又学到了一点,听完全部,他忍不住长叹了一声:这些东西,说出来我全都懂,但是临阵时,我一样都没想到……
“白水朱八,你究竟看过多少本兵书?”他有点不甘心地问道。
“兵书?”朱元璋笑了:“那玩意儿我从来不看!”
没错,放牛娃朱重八自幼家贫,哪有书看?他那天下无敌的指挥艺术,乃是他从一个小兵做起,戎马一生练就出来的!
一六二、嚣张
两只军队,就在白水城外遥遥地对峙着,一边是山大王朱八,一边是流寇王左挂,而白水真正的主人们,此时正脸sè铁青地站在城墙边上,用可怜巴巴的眼光,扫shè着城外的两股大军。
县尊大人曹宝相满脸都是泪水,这里究竟还是不是大明朝的天下?究竟还是不是朝廷说了算?难道大明朝江山一偶,已经轮到贼人们来商量地盘归属谁家?
城里的乡绅们,也聚集在曹宝相的背后,看着城外的两只大军,不停的抹着汗水。
曹宝相忍不住就问道:“你们说……这……这样对峙下去,是王左挂赢,还是朱八赢?”
“这……我估计朱八赢不了吧,一千人再怎么说也太少了,对面可是漫漫数不清的流寇。”
“我……我还是希望朱八能赢,他虽然也抢东西,但是抢得不多……不伤筋动骨。”一名乡绅有点怯怯地道。
“是啊!要是王左挂赢了,咱们只怕全都要没命。”一大群乡绅居然同声应和,应和完了,众人对视一眼,这才讶然地发现,朱八真的不像一个强盗,他的作风倒有点像朝廷,每年chūn天秋天,跑来收你一次税,你要是不交?打你!你要是交了,那就平平安安没问题。
“咱们是不是应该为朱八打打气?声援一下什么的!”有一个乡绅忍不住就说了。
旁边的曹宝相脸sè一沉:“混蛋,你是咱大明的良民,怎么能为山贼打气?这成何体统?”
那乡绅被他一训,乖乖缩了回去。曹宝相本人却哼哼怪笑了两声,然后突然扯开嗓子对着城外大叫道:“朱八,我求你了,一定要把王左挂赶走啊!我的身家xìng命,就全靠你了!你要赶走了王左挂,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乡绅们:“……”
“我这不是为山贼打气!”曹宝相满脸严肃地道:“我这是用仁义去感动山贼,让他帮助良民抵御流寇,传到朝廷上,乃是一桩美谈……”
乡绅们:“……”
曹宝相的嘶吼声,并没有传到朱元璋的耳朵里来,隔得远着呢!而且军中还轰隆隆地响着鼓声,在这样的情况下,曹宝相叫破喉咙也没用。
许人杰看着朱八的军阵已稳,再也没有人发抖或者想逃跑,他就知道,这一次斗势,朱八没有输!他的军阵已经不可能像自己的一样溃散了。
他有点不甘心地道:“斗势没输,不代表斗力就能赢!接下来才是真考验,你骗士兵们说敌军只有五千,但敌军实际上有八千,就算扣除老弱妇嬬,也至少有三千青壮,我就不信你能用一千人打赢他们。”
“是吗?”朱元璋笑了:“小事上,我会骗我的士兵,但大关节上,我从来不骗自己的人,我说他们能赢,他们就能赢,你要不要我和赌一把?”
“赌!赌就赌!”许人杰把脖子一横:“你赢了,我给你五千两银子。你输了,今年秋赋别想从我这里收到一个铜板。”
“不愧是商人,打得好算盘。”朱元璋哈哈大笑:“我若赢了,就是救了白水,救了你许家满门,你给我五千两银当谢仪也是理所当然?我若输了,白水就完了,你反正要死在王左挂手里,哪里还有什么税赋问题。不管我输还是我赢,反正你都不会更糟。”
被朱元璋一句话就戳穿了皮影戏,许人杰也有点老脸微红。
朱元璋挥了挥手道:“好吧,我现在就来击破王左挂的大军给你看!”
他伸手在王左挂的军阵前面拂过,笑问道:“你不是看了许多兵书吗?你来看看,王左挂的军队里,什么地方弱点最大,最容易攻破?”
许人杰一听这个问题,顿时来了劲,他鼓起双眼,拼眼看了起来,只见王左挂的大军熙熙攘攘,人头涌动,不管看哪里,都是人头连头人头,肩头挨着肩头,除了王左挂和几个手下骑着马站的位置与旁边看起来有点不一样,别的地方整个儿看上去完全一模一样,哪里有什么明显的弱点?
反正,兵书没有教过,这种敌阵的弱点在哪里!
许人杰翻了翻白眼:“没有弱点!”
“不!”朱元璋伸手对着王左挂所在的位置一指,笑道:“王左挂本人站的位置,就是这只流寇大军最大的弱点。”
“何以见得?”许人杰不服:“兵书有云,敌将所在之处,乃是军队防御力最强之处,怎么在你眼里就成了最弱?”
朱元璋认真地道:“听好了,两军初遇,我军一千人,敌军八千人,王左挂与我斗势,没有把我吓退,此时理应如何?”
许人杰立即答道:“没吓退就硬打呗,终究是八千人的大军,不打一下就认输怎么可能?如果我是王左挂,此时已下令全军进攻。”
“没错!”朱元璋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换了我是王左挂,此时也已经下令进攻了。但是……你看王左挂的军队,仍然呆在原地,犹豫不前,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说明啥?”许人杰茫然,兵书,快想想读过的兵书,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茫然,但旁边的王二却不茫然,王二哈哈大笑道:“多简单的事儿……这说明王左挂怕了,他不敢和咱们打,怕输。”
许人杰:“……”
确实,这是个非常简单的问题,哪需要去想什么兵书?
朱元璋伸手指着王左挂,豪气地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王左挂的大军,最大的弱点就在于他们的首领是个孬种。对付这种军队,哼……以一只jīng锐部队,直突对方中军,就能吓得他给我卷起铺盖滚蛋。”
朱元璋提高了声音,大声喝道:“王二!”
“在!”
“我把老一队,老二队,五队、六队、七队、八队,共六百人交给你,你给我直突敌人中军,杀向王左挂,你敢么?”
“哈哈哈,没有我王二不敢做的事。”王二大喜过望,他就是个战争犯子,唯恐打不成架,哪有害怕的道理。带一只jīng锐直突数倍于已的大军,正是王二喜欢做的事情。
看到王二脸上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兴奋莫名,朱元璋心中也很高兴,从他第一次见到王二时候就给他下过一个定论,此人乃是冲将之才,千军万马战阵之前,就需要他这样的晓勇猛将,去打开局面。
上一世,朱元璋手上就有一个专门用来打开局面的冲阵猛将,名叫常遇chūn。
采石矶之战,常遇chūn面对元朝水军元帅康茂才的严密防守,亲身登上一艘小船,在激流中冒着箭雨直冲敌阵,飞身登岸,使开长矛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在他的带领下,朱元璋军轻易渡河,将敌军一扫而空。
所谓冲将,就是要有此等气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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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的王左挂,还在犹豫呢。
王左挂手下的头号大将苗美也被他畏畏缩缩的个xìng急了个半死:“大哥,咱们冲过去揍他们,区区一千官兵,有什么好怕的?”
“可是……官兵好像很厉害啊。”王左挂远远地张望了一眼道:“他们居然不怕我们。”
苗美没好气地道:“哪能次次都吓退敌军?偶尔也会碰上扎手的钉子,咱们直接拔掉它就行了。”
“可是……”王左挂犹豫道:“要是打输了,死了很多兄弟怎么办?咱们好不容易才有了现在的规模,要是死了一批兄弟,以后就更吓不倒人了。”
苗美大急:“大哥,军队是用来打人的,不是用来吓人的……您到底在想什么啊?真是急死我了。”
两人刚刚争到这里,就听到对面的“官兵”中突然响起了密集的鼓声,然后对方的军阵飞快地变化起来,其中有六个百人小方块分离了出来,重新组合成了一个军阵,两队在前,两队在后,两队分在两边,看起来很像一个锥子形……
“这是要干嘛?”王左挂微惊道。
苗美扫了一眼,脸sè顿时大变:“对方要主动进攻?好嚣张的家伙,敢轻视我们这八千人的大军么?”
只见对面的锥形阵最前端,走出来一个铁塔一般的大汉,大汉的手上提了一根铁棍,看起来挺重,他把铁棍拿在手里,轻轻松松挽了个棍花,那棍子使得真是虎虎生风,虽然隔了一里远,王左挂和苗美却似乎也感觉到有棍风扑面而来似的。
随后,那汉子大声喊了一句什么,可惜隔得太远,战场又嘈杂无比,王左挂和苗美一丁点儿声音也没听到。他们正在好奇,对面那汉子说啥呢?
随后,对面的一千士兵同声大喊了起来:“白水王二来也!”
“咚!”鼓声再起。
白水王二向前迈了一步,跟在他身后的六百名士兵,也一起向前迈了一步。
将是兵之胆,兵是将之威!
一只军队,只要将领厉害,士兵们就会有信心,有胆量。同样的,一只军队,如果士兵强横,军容整洁,将领也会更有威势。
王二这一亮相,那真真是兵胆将威,相映生辉。
“前进!”
王二带着向前走了起来,后面的六百人,迈开整齐的步伐,谨慎、大胆、勇敢、畏怯、一步一步,带着各种纷纷乱乱的情绪,向着王左挂的大军走了过来!
王左挂到现在终于看懂了:“他们总共才一千人,居然分出六百人来,主动进攻我?这……这真是太嚣张了!”
一六三、此时当冲
王左挂并不是一个好斗的人,也不是一个敢斗的人,其实严格来说,他应该算是一个老好人,正是因为他在宜川的好名声,才被乡亲们奉为了首领,这样的好人如果当个乡长,或者当个村长,那没问题!一定很称职。
但是这样的人来做一个流寇的头子,就有点不称职了。
王二带着六百人向前一迈步,王左挂心里就慌!
“敌人来打我们,我们怎么办?”他居然去问手下。
苗美一阵头晕,急道:“大哥,还等什么,发命令啊,让我带一帮子兄弟杀出去,把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官兵给剁了。”
“哦!”王左挂被苗美这么一喝,这才醒悟过来,赶紧挥了挥手,下令:“来些能打的兄弟,跟着二当家去把官兵给打退。”
这里又暴露出来流寇军的一个问题,那就是没有统属,没有编队!假如流寇军分了一二三队,或者分成了青龙军、玄武军、朱雀军这一类的编号,那么调动的时候就比较方便,只需要说:“一队、二队、三队,跟着苗美去退敌。”
但是流寇没分队,八千人是完完全全混杂在一起的。
王左挂没法用命令的形式来调度哪些人去退敌,哪些人留下,他只好含含糊糊地吼了一声:“来些能打的兄弟。”
这么一声喊,胆子大,有战斗力的青壮,自然就向着苗美身边走,但没战斗力的老弱妇嬬,或者身材瘦弱,自知没啥战力的人,就得让开位置……
哗啦啦一下子,王左挂的军队自己就乱起来了。他的军阵来本就是人挤人,人挨人地揉在一团的,因为流寇胆子小嘛,需要挤在一起来壮胆,结果人头一涌动,顿时挤来挤去,青壮,妇嬬,老人,各自左转右转,想朝哪个方向走,就朝哪个方向走,阵前一片混乱。
朱元璋一看,顿时笑了,对着身边的军令队大声下令道:“急鼓!”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点声密集了起来,敲打得十分急促,正在向前走的王二听到这声音,就知道是朱八哥在传令了,这个命令很简单,一个字,突!
突是一种意志,一种jīng神,需大无畏者,方敢临阵前突!
“冲啊!”王二大吼一声,声如洪钟,直震得周围空气中的灰尘似乎都扬了一扬,他手中的铁棒挥起一个棍花,撒开双腿,猛地向前冲了过去,铁塔般的身体每跨出一步,都有五六尺远。
在他后面的士兵们对于冲击这么大一只流寇军,还有点心存恐惧,但是常年累月的训练在这一刻起了作用,鼓声一响,他们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就按照鼓声传达的命令行动了起来,跟在王二的后面,大吼一声,也一起撒腿向前冲。
“朱八哥……现在两军距离还挺远的,这么远就开冲……好像不符合您上次教我的兵法,您说过,距离太远就开冲,冲近了就没力气了。一般要在一百步之内,五十步左右才开始冲锋。”马小天在旁边有点不解。
“水无常形,兵无常势!”朱元璋认真地道:“今天……在这个地方,面对这样的敌人……就应该老远就开冲,你等着瞧吧。”
这一冲,果然冲出了问题!
刚才两军隔得还远,王左挂的军队虽然看着王二他们走过来了,但看到王二等人走得很慢,所以也没着急,还在挤来挤去的聚集能战敢战之人呢,阵前一片混乱。虽然已经聚起了近千名青壮,但是青壮们还没找着自己的位置,散乱地把王左挂围在中间,旁边还有许多不能战的在让地方。
这乱七八糟的情况,如果给他们再多一点时间,慢慢调整一下,应该能调整过来的。但是……他们突然发现,没时间了!对面的军阵敲起了战鼓,急促的鼓声犹如催命的更鼓,敲得他们阵阵心惊,然后他们就看到对方的军队突然开始加速,撒退向着自己这边冲了过来。
这个时间,抓得极其微妙!换了杨洪来,肯定抓不住,也许要洪承畴来,才懂得朱元璋选在这个时候突然冲锋的道理。
流寇们楞了楞,随后“哄”地一声叫喊,那些正在让位置的老弱妇嬬,赶紧用更快的速度想让开,隔得远的青壮年想赶紧过来聚成一团,里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想进来,两相对着一挤……
“噗通……噗通……噗通……”王左挂的军阵里不知道多少人摔倒在地。
在远处观看的许人杰只感觉有点匪夷所思,这……这是什么情况?朱八真的会变戏法,他就简单的几个命令,多达八千人的流寇,居然自己就乱了起来,现在还没开打呢。
白水城头也响起了一片喝采声,曹宝相带头,一大群乡绅在那里拼命地大叫:“流寇乱了,乱了!哈哈,乱了!”
王左挂本人也慌了,身子一颤,跨下的坐骑被他一扯缰绳,脑袋一甩,险些甩下了马来。飞山虎、大红狼两名心腹手下赶紧将他扶住。
苗美一看,这大哥是没得指望了,还是我来吧!他对着已经聚集好的近千名流寇大声喝道:“别乱……我们先出去迎住敌人,让后面的人安安心,慢慢来,别再自己挤自己!”
这位二当家一出面,倒也有点效果,流寇军中那些能打的,有胆的汉子,本来就更服苗美,有点略看不起大当家,看到二当家出来指挥了,一群汉子心中稍安。
苗美弃了马,翻身落地,从马ρi股上摘下一把jīng铁长矛,向前就走。他明明有马,为啥要弃马呢?这个……其实有个很简单的原因:他不懂马战。
有些穿越书很夸张,主角穿回古代,立即骑着马儿到处砍人,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其实……那是不可能的!要知道“骑马”和“骑着马砍人”,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如果你没那技术,非要骑在马上砍人,结果就是你一刀砍倒敌人之后,因为反作用力,自己也摔落马下,摔得头破血流,和敌人来了个同归于尽。
在这一点上,古人不傻,至少比某些写穿越书的作者更懂这个道理,所以苗美弃了马,拿了长矛走出阵来。
大约有仈jiǔ百人,也不知道具体是多少,反正差不多就这数的流寇,跟在苗美的后面走了出来,苗美回头看了看,对这个数字感觉到不甚满意,如果时间再多一点,应该能聚集起两千多青壮,对付区区六百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但是人家这一冲搅乱了已方的阵脚,看着后阵一片人挤人,阵脚自乱的情形,苗美也知道暂时别指望还有多少人出来帮自己了。苗美也不顾现在距离远近,适不适合冲锋,将手一挥,大声喝道:“兄弟们,并肩子跟我上啊……”
两只军队,开始飞速地接近!
马小天这时候才恍然大悟道:“朱八哥,我明白你为什么敢在这么远的距离就喊冲了,原来一方面是为了搅乱敌军的阵形,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敌人也不懂得要保存体力的道理,他们也傻乎乎的对着咱们冲。这样两军跑到战场中间相遇时,在体力上咱们的军队也不见得会吃亏。”
“嗯!”朱元璋点了点头:“没错!”
城上、城下、流寇、山贼,所有的人都紧张地看着两股军队飞快地接近,各自的阵前都有一条大汉在领军。
“宜川苗美在此!”
“白水王二来也!”
碰地一声,两条大汉率先撞在了一起,王二手中的铁制哨棍与苗美手中的jīng铁长矛交击,两股巨力,借着两条大汉的前冲之势,狠狠地相撞,巨大的金属撞击声响了起来,在轰隆隆的鼓声中轻越地拔起,犹如龙吟。
随后,两人身后的士兵也如两股互相奔腾的急流,碰地一声撞在了一起。
“啊!”
“哎哟!”
“呜哇!”
各种尖叫声,惊呼声,怒骂声,一瞬间在两军阵中炸开。
“看不清楚啊!”许人杰垫起了脚,但还是看不清楚军阵中间的情况,古代的将军一般都要爬上小山头来指挥,就是为了能看清楚两军交战的具体情况,但现在许人杰站在平地上,根本看不到战场中间发生了什么,他不由得急得上窜下跳,恨不得飞起来。
“急什么,我军优势。”朱元璋好整以瑕地道:“根本不必看。”
“你怎么就这么有信心?”许人杰哼哼道:“你好像什么也能猜中似的,我就不信这个邪,哪有次次都能猜中的道理。”
“我不是猜的!”朱元璋晒笑道:“这是两只军队士气、训练、兵器、甲胄等等综合分析得出来的结果,岂能瞎猜。”
许人杰哪里肯信,他招手叫刚才背着自己逃过来的心腹家丁过来:“给老爷我搭个人桥!”
那家丁乖乖地趴下,让许人杰踩在他的肩头上撑了起来……这家丁倒是挺高,这么一撑,许人杰被撑起来了两人高,他向着远方的军阵中间一看,乖乖我的妈啊……
战况,一边倒!
一六四、失去纵深
苗美与王二互拼了一招,只一招,就感觉到有点不对劲了,对方好大的力气。从他的枪杆上,有一股巨力传来,仿佛他用枪挡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飞速从山坡上滚落下来的巨石。那力量在一瞬之间就震荡得苗美的双手猛地颤抖了一下,手里的jīng铁长枪险些脱手飞出。
他赶紧提气,“喝”地大吼了一声,用力向后一跃,蹬蹬蹬蹬,连退了数步,直到撞在了后面跟来的流寇杂兵们的身上,他才拿桩站稳。
翻腾的气血让他十分难受,胸口闷得慌。
在他还没有醒过神来的时候,身边的流寇们已经狂呼怪叫着扑了上去,这时对面的士兵也迎了上来,只听到对面的军阵发出整齐的“嘿哈”一声,前排的士兵突然整整齐齐地举起了盾牌。这些盾牌并不规范,有的是木制,有的是皮包,有的包着铁……五花八门,原因是朱元璋的山寨物资还不丰富,所以武器装备方面还没有达成统一。
这些盾牌虽然材质各异,但是它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同样的长宽,同样的厚薄,在一排整齐的士兵们平举起来的时候,盾牌与盾牌之间能粘合得非常紧密,不会露出明显的破绽。
从这些盾牌的上面,下面,或者盾牌中间的一些孔洞上,有无数只长矛密密麻麻地伸了出来,使得敌军的军阵正面,犹如刺猬一般。
“停下!别冲这样的阵……”苗美大惊,赶紧扯开嗓子大吼。
但是两军冲近,相锋只在转眼之间,这样的大吼根本来不及。就算还来得及吧,两军交战,嘶吼连天,一个人的吼声能传多远?没有军乐队的流寇们注定无法如臂指使般地cāo纵军队。
“碰!”苗美的大吼声无用,一些冲在最前面的流寇,已经撞在了矛阵上,无数只长矛将他们刺中了,鲜血一瞬间就飙shè了出来。
其实这些壮汉不是傻瓜,在看到矛阵时,也未必就还想向前冲,但是军阵向前冲之势,不是前排的士兵想停下就能停下的,后排推着前排,势头犹如涌浪,不由得你前浪不继续向前。
等到前排的被矛阵刺死了,后面跟上来的才猛然一惊,赶紧刹脚,但更后排的军队又涌了上来,结果就是前面的只好硬着头皮,挥起手里的锄头、犁头、哨棍、木矛等东西,拼命地砸向矛阵,妄图将对着自己的矛尖砸开……
一旦进入到这个阶段,才算是战斗真正开始。士兵们开始挥舞起手里的长矛,与敌方的士兵交战起来。长矛借着盾墙的掩护,不停地收回去,再刺出来,这边的流寇则挥舞着各种武器,用力砸向这些矛阵。
不时有流寇的惨叫声响起,也偶尔会有朱元璋的士兵惨叫一声……不过很明显,朱元璋的士兵惨叫的声音非常少,只是偶尔才响起一声,战场上主要是流寇的嘶叫。
苗美用眼睛一扫,就感觉有点不对劲!已方的军阵,除了刚刚开始那一下是在向前冲之外,后面竟然一直在缓缓地后退……随着刀枪剑戟在战场中间拼斗时发出来的声音,对方的军阵正在一步一步地缓缓向前,而已方的人却在一步又一步地向后退却。
这个道理很简单,你挥刀砍不别人,别人挥矛能刺中你,这种情况下你和对方打,能不退么?
“正面矛阵太厉害!”苗美大叫:“绕几百人过去,从旁边打!”
他的指挥还是和刚才一样,传达不出去,但是流寇们自己也有判断力,他们对军阵变化的判断力不见得比苗美差,大家都是贼嘛,一样的出身,一样的见识,苗美能想到的,他们也能想到,所以指挥不指挥其实意义不大。
流寇这边的人数毕竟比较多,本来就站在战阵边缘的人,或者在军队后方帮不上前面忙的人,很自然地就向两翼回旋。
这又是流寇军的一大问题之所在,在正正经经,经过训练的军队打仗时,所有的士兵都必须按长官的要求,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举着自己的长矛。后排的士兵很明显是不可能第一时间参战的,但他们也被要求不能乱动,静静地观看前面打仗,随时等着迎接来自两翼,或者背后的攻击。
当前排顶不住时,后排才会替换下前排。所谓的前军变后军,后军变前军,有时候就需要这样的变化。
但是流寇没有这样的素质,他们听到大哥说冲上去打,那么他们就认为自己应该立即冲上去找个敌人撕拼,现在前面的打得嘶吼连天了,后面的却连敌人的毛都摸不到,他们怎肯干休?于是后排的流寇就向两翼回旋,想绕到朱元璋军的侧翼去攻击。
流寇人多,朱元璋人少,在军阵的正面,肯定是不如流寇的横线拉得长的,于是流寇的两翼很自然地伸展得比朱元璋的军阵要长,然后就像折过来的两个翅膀一样,贴上了朱元璋军的两翼。
绕到了侧面的流寇很高兴,这下打对方围起来打了……敌人侧面肯定很容易打。
但是他们很快就失望了,绕到旁边一看……这里居然也有盾墙,也有矛阵……
军阵并不是一个班的小朋友横五排竖五排在cāo场上做体cāo,小朋友们做体cāo时,脸都朝着一个方向……但是军阵里的士兵,有着各自的防御范围,侧翼的士兵,脸是不向前看的,而是向着侧翼的方向看的……他们的矛阵与盾墙,也不会向前,而是向着侧面。正面的战斗,他们根本不管,只管看住自己这一面就足够。
“啊!”
“这里也攻不进去!”
“围着打也没用吧……”
“真的像刺猬一样,四面都是刺……”
“这该怎么办啊?”
流寇们一片茫然,手足无措,只能节节后退。
流寇们不知道怎么办,但是许人杰这位读过无数本兵书的古代军事迷,却知道已方应该怎么办了,他的两眼发出兴奋的光芒,大声叫了起来:“哈哈哈,我没有白读这么多兵书,我看到流寇军的弱点了……他们后排的士兵全都向两边迂回,绕到侧翼,这么一来……他们的军队就失去了纵深……变成了薄薄的一层,现在如果王二带队猛烈突击,一下子就可以将他们的军阵从中间击穿!”
朱元璋其实也正想下令击穿敌军军阵呢,没想到许人杰这个菜鸟居然也想到了,他转过头来,深深地看了许人杰一眼,心中暗道:这人还不错,确实从兵书里学到了些东西,虽然还很稚嫩,但是假以时rì,多打几场实战之后,一定能成为一个好将领。
“鸣鼓,命令军阵加速推进!”朱元璋淡淡地道。
“啊?你真的鸣鼓加速突破?”许人杰楞了楞,随后大喜道:“你也觉得我刚才的判断是对的?所以才这样指挥?”
不知道为什么,许人杰心里有一种被自己的父亲夸奖了一般的感觉,就好像小时候,他初学打算盘,用一下午的时间算好了一本最简单的账簿,他的父亲就对他十分的赞许,将他算好的账簿放在大堂中间的桌子上,见人就得意地道:“看,我儿子算的,这么小就会用算盘了……将来咱们家有他继承,一定能赚很多很多钱”
许人杰果然没有辜负父亲的厚望,成为了白水最有财力的米商。
此时的许人杰,得到了朱元璋的肯定,就如同当年初学算盘被父亲肯定的那种感觉一样欣喜……原来在不知不觉之中,他已经认可了朱元璋的军事才能,将他当成一个可以学习和憧憬的老师。
朱元璋居然真的对他点了点头道:“你判断得没错,敌军失去了纵深,此时从中用力一击……可将之斩为两段。”
“咚咚咚咚”
鼓声变了,变得更加积极,更有冲劲。
王二一听,顿时会意,手里的铁棍用力一扫,身边的苗美被他扫出老远。
“前进!”
“前进!”
整只军队都高喊了起来,士兵们用长矛开路,猛地向前突进了起来。
苗美大吃一惊,赶紧叫道:“顶住……”
他叫完之后一回头,突然发现,身后没人……
原来流寇的后排士兵,全都绕到敌军两翼去了,甚至有些士兵还想绕到朱元璋军的背后去……正面的战斗力,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弱得不行了。
不妙了……苗美只来得及想到这里,流寇军薄薄的正面就被冲垮了,王二压根懒得理会苗美,几棍就将他扫到一边,苗美身边的少量流寇,也被军阵向前冲之势,一下子逼到了旁边去。
军阵被打穿,苗美带出来的近千名青壮年都被切成了两半,分别交给了朱元璋军阵的两翼来挡住,一时半会无法再绕回来。
王二眼前的视野顿时开阔,他向前一看,哈哈,前方远处,王左挂骑着高头大马,满脸惊慌之sè。他正在召集第二披青壮出来迎敌呢,但是混乱的流寇大军还没有调节得好阵形,依旧和刚才一样不成样子。
“王左挂,吃我一棍!”王二提起铁棍,撒开脚丫,向前继续冲锋……
一六五、已不是朝廷的天下
看着自己派出去迎敌的流寇,被敌军轻轻松松地从中间突破成了两半截,王左挂忍不住有点傻眼,更傻眼的是,敌军中那条硕大的壮汉,提着一条铁棍,撒开大脚丫,飞也似地对着自己冲了过来。
王左挂的胆子其实也说不上很小,胆小的人敢造反么?但是……他对着这种向自己冲杀过来的一条大汉加一只军队,却感觉到心惊胆战,双腿直闪。
“大哥,我们两个也上!”飞山虎和大红狼两人赶紧在旁边请战。
“可是……军队还没有集结好……”王左挂左看,右看,他的手下仍然处在一片混乱之中,而且混乱的情况正在加剧,原因很简单,刚才他们就挤得够乱了,现在有敌人对着自己冲过来,人哪有不慌的道理?忙中出错,乱上加乱。
这一乱就不可收拾了!
有些胆子小的老弱妇嬬就开始嚷嚷了起来:“天啊……咱们打输了。”
这一嚷,坏事!
要知道八千人挤成一团,站在后面的人,是看不清楚前面发生了什么情况的,越是后排的人,越是只能看到前面的同伴的后背。而且越是站在后面的,越是胆小的!
流寇军与正规的军队不同,正规的军队站在最后的叫做殿军,不但有殿后的作用,还有督战的作用,如果前排的士兵向后逃,督战的殿军直接抽刀出来就把逃兵给杀了。
但是流寇军没这个讲究,站队是zìyóu的,也就是说,胆大的自然站在最前面,胆小的自然就缩在最后面,这些胆子小的人,听到前面的人嚷嚷:“咱们打输了。”
这一下,后排顿时大乱。
“输了?”
“天啊!输给官兵了?”
“那咱们都会被抓去菜市口斩首吧……”
“我不要……我不想被斩首……”
“逃啊……”
没有人带头,站在后排的士兵开始退了,他们刚开始还有点胆怯,不敢退得动作太大,但是退了几步之后,发现有许多人都和自己一样在后退,什么也不顾不上了,转过身,撒退就跑。
千里之堤,溃于蚁|茓,几个人跑,很快就变成几十人跑,几十人跑,变成几百人跑,几百人跑,很快就发展成上千人,几千人跑……
前排的士兵本来不想跑,但是后面的跑了,对他们的心理影响极大,本来还想战斗的人心里也忍不住想:“别人跑,我干嘛还要傻傻的向前冲?嫌死得不够快么?”
整个大军都开始溃退!
王左挂向后一看,天啊!手下们都跑了,我这当头儿的还留在这里干嘛?他一扯马缰,转身也跑。飞山虎和大红粮对视一眼,无奈地摊了摊手,也跟了上去……
他们居然全都把苗美给忘了!
此时苗美正带着七八百名青壮苦攻朱元璋的两翼呢,但是在训练,队列,指挥,兵器,士气,护具各方面都落后于对手的情况下,他们的进攻就像挠痒痒,根本就攻不破朱元璋军的盾阵。
等到苗美抬起头来看已方的大军在何处时,只看到王左挂等人逃窜而去的背影……
主力都溃散了,他带这只流寇军的士气可想而知,瞬间,七八百人同时大喊,扭头就跑,散向四野之中。苗美苦叹了一声,也只好打横里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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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敌军逃了,王二兴致大发,还想追击!
却突然听到后方的中军敲响了铜锣,咣咣咣,这是收兵回去的命令。
王二忍不住有点不满地嘟哝了起来:“我军大获全胜,此时应该追击嘛……”
“王二哥……追……追不得了……兄弟们其实早就没力气了,一直在苦撑着呢。”跟在后面的士兵们赶紧叫了起来。
王二回头一看,原来跟在他背后的六百士兵,全都累得呼呼直喘气了。流寇一退,这些士兵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限于军令在身,他们还勉强地站着,但王二看得出来,这些人现在只想躺倒在地上,好好地睡一会儿。
原来他们隔着敌人一里之外就开始冲锋,虽然敌人也冲锋让他们省了不少的脚力,但也累得不轻,接下来又是和一千人激战,转着圈儿的打。六百人的体力,都已经到了很危险的边缘。
这里有一个小小的知识不得不拿出来说说,古代打仗,或者说就算是现代打仗,人少的一方对人多的一方,总是有很大的体力压力。因为敌人的军团可以车轮战似地上来和你打,但你只有这么点人,只能让这点人苦撑。
有些玩惯了游戏的人以为,两军打仗,十万人对十万人,就是二十万人挤在一起打,这种看法明显是不对的,没有哪个大平原可以装得下这么多人挤在一起殴斗。通常战场都有一定的范围限制,所以,两个军阵交战,真正在打的,只有最前面的几千人或者几百人,别的队伍都在休息,等机会,或者是戒备。
前面的人打累了,换下来,又上一只新的生力军和敌人打,打累了,再换下来,又上一只新生力军和对方打,这样轮着转儿的打,直到把对方的军队全部打得不行了,战争才会胜利。
人少的军队打人多的军队,就必须面临体力在轮番作战中耗尽的问题,jīng神在高度集中下枯竭的问题!所以……打仗最好不要用什么奇谋,真正的战争,应该是比敌人多上几倍的兵力,有着充足的补给,排山倒海之势,正面压过去,才能敢言必胜,否则……什么奇谋都不保险。你再厉害的军队,也会被敌人给累死。
君若不信,看看二战,**有那么多经过专业培训的将领,jīng锐的士兵,先进的武器,结果还不是给咱们那些拿着大刀,长矛,红樱枪,三八大盖的农民军来个百万雄师渡长江给淹死了!
扯远了,不好意思,说回正题!朱元璋军虽然以六百人轻取敌军一千人,但是每一个士兵在同一时间都要面对两个敌人,虽然仗着整齐的军队,良好的训练将敌人拒于盾墙之外,但是jīng力与体力的损耗,都比敌人要快。
朱元璋选择在这个时候鸣金收兵,也是为了掩饰这只军队已经累得不行了。
王二乖乖地带着部队回转过来,六百人并没有坐下休息,因为朱元璋还没有下令让他们休息。
此时,朱元璋正转过身,看着白水的城头,那里有曹宝相和一大群乡绅,他们正在欢呼相庆,庆祝宜川王左挂被赶走了。
“马小天,你去城下告诉曹宝相和乡绅们!我军已经收拾了王左挂,现在该他们交税,今年的秋赋乖乖给我交上来!”朱元璋淡淡地道。
“好咧!”马小天大笑了两声,撒腿对着白水城的北门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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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水城头,乡绅们发出一浪又一浪的欢呼声。
“白水得救啦!”
“咱们不用被流寇杀掉了!”
“哈哈,我家老宅子保住了!”
几个有点见识,老于事故的乡绅,却不像他们那样欢呼雀跃,他们皱着眉头,用担忧的口气道:“这白水朱八……好厉害啊,用区区六百人就击退了宜川王左挂八千大军……这样的家伙就在咱们城池旁边的山里做山大王,怎能让人安心?”
县尊大人曹宝相此时却没和乡绅们闹到一起去,他拉着自己的师爷,钻到了城门后面的yīn影里,低声道:“快去给西安府那边写封信!就说宜川王左挂带着上万流寇进攻本*县,情形危机万分,关键时刻,本官挺身而出,死守城池,亲身带领官兵和乡勇军,打退王左挂的大军……”
师爷大汗:“东翁……您这样谎报军情真的没问题?”
“切!能有什么问题?这白水已经乱得是流寇和山大王的天下了,我给朝廷胡乱写几封信算什么?”曹宝相哼哼道:“在这种随时可能掉脑袋的地方当官,我他妈的人生得意须尽欢!”
“报……”一名城门守兵大声叫道:“白水朱八派人过来传话……叫咱们交今年的秋赋……”
曹宝相刚听到这个消息,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到城头上的乡绅们齐声起哄道:“交……咱们马上就交,请朱大王稍等一下,我们回家去拿钱。”
“这群混蛋!”曹宝相对着乡绅们愤愤地骂道:“我找他们要点孝敬银子,他们推三阻四,废话连天,现在山大王来要钱,一个个乖得像兔子一样。”
“东翁……少说两句……言多必失……”师爷在旁边提醒。
“算了,我也就随便说说。”曹宝相深深地叹了口气:“在这破地方当官,我只要能不死,混得一天是一天吧,唉!”
当天傍晚时分,残阳如血,天空的颜sè很诡异。
白水城下,曹宝相带着一群衙役捕快,以及两百左右的卫所兵打扫战场,他们把朱元璋军杀死的流寇首级都割下来,拿袋子装好,打算回头送到西安府里去领功。这些人头朱元璋是用不上的,因为他不可能拿人头去找朝廷领功,但是曹宝相却用得上,所以两人达成了一个协议:曹宝相每割走一个人头,就要付给朱元璋一两银子,这个叫做买战功!
在战场另一边的城门口,白水的乡绅们排着队,把今年的秋赋银子交到朱元璋的手上,没有人敢不交,也没有人提出异议,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丝毫不乱!
这是崇祯二年的秋天,白水城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换了主人,已不是朝廷的天下!
一六六、教我打仗
当朱元璋将“秋赋”运回到山寨里时,山寨里正在秋收!
在寨子的外围,有许多座小山头,这些山头上凡是有泥土的地方,基本上都被乡民们开垦成了田地,这些田地并不大,而且形状各异,有的是斜着的,有的是正方形,有的是长方形,有的是三角形,甚至有的根本说不出来是什么形……勤劳的中国农民,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因地制宜,变废为宝。
黄龙山的土地虽然算不上多么肥沃,甚至可以说有点贫瘠,但是再贫瘠的土地也比遭了旱灾的土地要强,这一批村民凭借着山区里的一点溪水,以及从山外带回来的种子,居然收获了一批粮食。
在这些边角小田里,有一些乡民正弯着腰,在田地里收割着庄稼,他们的影子被阳光拖得长长的。这些在收割庄稼的农民,就是最早来到山寨的那一批人,因为他们来得早,所以打下的基础也好,占地也占得早,今年才能顺利地收获庄稼。
至于后来的乡民,他们开垦出来的田地就距离寨子有点远了,有的甚至要翻过两个山头才到,而且他们的田地开垦出来还没到一年,根本没赶得上播种期,所以今年没有收获,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谁叫他们一开始不加入朱元璋的手下呢?
没有收获的农民们,只好用有点羡慕的眼光看着别人收割庄稼,心里酸酸的,要是早些……早些听朱八哥的话就好了。
朱元璋带着军队从山坡下经过,田地里的农民们一起向他问好,有些则在军队里寻找着自己的儿子,兄弟,父亲,丈夫……不时有人惊喜地招呼着某人的名字。
山寨的第一次秋收!一个很好的开端!这意味着寨子终于可以自己产出一些基本的粮食,不会完全看着山外的脸sè过活。
朱元璋向山坡的农民们微笑,虽然曾经一世为帝,但朱元璋本人最喜欢的职业还是农民!他是在贫穷的农民家庭出生,对农民这个职业有一种天生的亲近感,他极为讨厌贪官,曾杀得贪官血流成河,他也不喜欢商人,曾对毫不留情地打压。
上一世的事情,现在想起来,有的对,有的错,有的需要完全推翻,有的则需要小小地修正,总之,这一世一定能比上一世做得更好,但无论如何,他对农民的那份偏爱,是不会变的。
“朱八哥!今年我收了不少粮食呢……哈哈哈!”一个小老头儿对着朱元璋大笑:“自从崇祯元年秋天跟着您反到到山寨来,白吃了您两年的饭了,今年……我终于有了自个儿的收成。”
朱元璋微笑着挥了挥手:“哪能说您白吃呢?您儿子不是在我手下干活吗?没有他帮着打仗,我也弄不回来这么多东西,您就放心地享用吧。”
“嘿,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以前就知道吊儿郎当地晃来晃去,跟那些青皮无赖混在一起,现在跟着您出去做正事儿,我心里特实在,您把我这儿子管教得好啊……现在他当了兵,回家时对我都恭敬得多了。”老头儿满脸笑意:“对了,咱们刚上山那会儿就说好的,我要把收获的粮食上缴给您一部份……当做我交的税赋。”
“嗯!”朱元璋没有推辞,只是点了点头,收税这种事,推辞不得,如果碍于什么人情一类的推了一次,将来就不方便再收了,如果把寨民们养成了不交税的恶心,那将来又会弄出一个收拾不下来的坏局面,就像现在的大明王朝一样。
从小老头儿的田边经过之后,一路上,山坡边不停地有人招呼,说的话也大至和小老头儿说的差不了多少,这些乡民们没有参军,没有亲手去参与“收税”的工作,也没有与进山来围剿他们的官兵交过战,所以他们吃着朱元璋分配的粮食,心中一直有点揣揣不安,一直想着要为山寨做点什么,现在终于迎来了收获季节,岂有不赶紧表现一下的道理?
朱元璋微笑着向他们挥手,一一回应。
等到进了寨子,他照例将所有人召集起来,开始分配战利品。粮食、生活用品还是像老样子一般分发出去,保证乡民们的基本生活。那些已经有了田地,收获了自己的庄稼的村民,他也照发不误,并不会因为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的收入,就不把军队抢回来的东西分发给他们。
因为朱元璋非常了解人心,人这种东西,不患贫,患不均!如果有了收获的乡民不发东西,只发给没收获的,那岂不是变相地鼓励大家都别干活?这样做显然是不对的!多劳的多得,少劳的少得,有收获的人多得些东西,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过他发东西的方式还是和上次一样,粮食每个人都发,保证每个人的基本生活,但是rì常用品按军功发放,这样一来,有军人的家庭,就能得到细头、针、锅等等山寨里无法自产的物品。而没有军人的家庭想要这些东西,就需要用自己收获的粮食去找士兵换取……这样一来,整个山寨的乡民都能在寨子里找到自己的位置。
总之,你要么干活,要么参军,如果啥也不干,就只有一口饭吃,没别的生活用品,那rì子也会很难过的。
正在忙着分这分那的时候,负责山寨防御的拼命三郎突然凑了过来,表情古怪地道:“朱八哥,山脚下突然来了一行人,说是要来拜访您……很古怪……您去看看吧!”
“拜访我?”朱元璋大奇,这什么地方?这里是山贼聚居之处,居然有人要来拜访?
朱元璋走到山寨门口,向下一看,只见远处的山脚下,有二十来条汉子,都穿着青衣小帽,一看就是某富家子弟的家丁,其中有两个家丁抬着一顶滑杆。
所谓滑杆,就是两根光滑的竹竿,在中间挂着一张软网,像个兜一样,这玩意儿其实是用来抬人的。在崎岖不平的山地,轿子一类的东西是很不方便的,压根没法抬,但是滑杆却可以在山道上奔行如飞,所以有点身份地位的人进山,就喜欢找两个身强力壮的人抬滑杆。
朱元璋定睛一看,滑杆上抬着的应该就是要来“拜访”自己的人了,这个人他很面熟,正是许人杰许大老爷,今年三十二岁,米商。
“哟,那不是许人杰吗?”跟在朱元璋身后的朱八、马小天、甚至狮子狗等人都认出了他来,一起大奇:“这许人杰跑到咱们这里来干嘛?而且咱们前脚从白水回来,他后脚就跟上,必然图谋不轨。”
“他不是图谋不轨。”朱元璋笑了:“他是来找我学东西的。”
“学东西?”众人大奇。
若给他些时rì好好调教,许人杰或可成为一名智将。朱元璋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他只是挥了挥手道:“去几个人,把他迎上山来。”
对于朱元璋来说,冲将、猛将,这两种玩意儿很容易弄到手,原因很简单,他是贼,凡是跑出来当贼的,没几个不是胆大的,所以贼军里要弄到冲将、猛将,难度不大。像王二、拼命三郎、狮子狗,这些人都是做冲将和猛将的好料子。就连王左挂那么不成器的军队里,也有苗美、飞山虎、大红狼这几个强人。
贼军最难弄到的,就是智将!说难听点,贼军缺脑子!
一万个做贼的,里面可能只有一名读书人,搞不好一名都没有。这道理很简单,十年寒窗苦读书,读成了是要去当官的,谁会读完了书之后去当贼?这不是发神经病么?
不光是朱元璋,明末农民起义的所有义军首领,都面临着一个缺智将的问题。就拿张献忠来说吧,这家伙多厉害啊,作风强硬,战力顽强,但他抓到一个秀才潘独鳌,就赶紧将这位秀才请来做军师。
再说李自成吧,这位够猛,那可是魔王级别的。民间传说,李岩李公子是他的左膀右臂,这个李岩李公子是什么身份?举人!仅仅只是一个举人!不是进士,不是诗圣,也不是什么鸿儒或者江南四大才子,也就仅仅是一个举人罢了。
像许人杰这种读过书,会算数,搞得清楚东南西北,说得明白天下大势的人才,目前山寨里就一个,那就是朱元璋本人,别的人全部抓瞎。如果能将许人杰拐入伙,这将会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
朱元璋岂有不迎他的道理!
不一会儿,许人杰在马小天等人的带领下,上了山来。他这人挺有趣的,远道从白水跑到山寨下,他一直坐着滑杆,但到了走上山寨大门这条山道,他却下了滑杆,用自己的脚爬了上来。
朱元璋心中暗暗点头:读过书的人就是这点好,识礼数,许人杰下滑杆这个小动作,说明他对我的尊敬,不敢坐着滑杆高高在上的走到自己面前。
他站在山寨门口静静地等着,只见许人杰走到近前,见到了朱元璋,对着他恭敬地作了个揖,然后大声道:“朱八大哥,我这次来拜访您,就想着一件事……您能不能教我打仗啊?”
一六七、许人杰入伙
“教你打仗?”朱元璋早就猜到了他来的目的,但是却故意做出了很吃惊的表情:“我说你是个米商吧?你不去琢磨算盘,却来琢磨打仗?”
“这个嘛……”许人杰有点老脸微红,他的岁数其实比朱八大了十来岁(从外表上来看),被一个比自己年轻的人这么一句,颇有点笑他不务正业的意思,只好红着脸辩解道:“人嘛,总得有点喜欢做的事儿,你看西安府里那些个商人家的公子哥儿,这个喜欢吟诗作对,那个喜欢花鸟虫鱼,这个喜欢郊游踏青,那个喜欢寻花问柳……我许人杰喜欢的东西只是和他们有点不一样,这也没什么不对吧?”
朱元璋笑着摇了摇头:“我觉得寻花问柳更适合你,打仗嘛……唉,不是很合适。”
“这……怎么就不合适了?”许人杰的表情颇有点愤愤然:“你是说我不是当将军的材料?”
“不!”朱元璋摇了摇头道:“你比我见过的许多庸将更像一个将军。”
“那你凭什么说我不合适?”许人杰叫道。
“你没有条件!”朱元璋一字一顿地道:“庸将,也是朝廷正规的将领,拿着朝廷的薪俸,管理着朝廷的士兵,他们练兵、披甲、打造兵器都是合理合法之事,碰上有山贼流寇,就像我这种人出现的时候,这些将领就可以奉旨出征,光明正大地打仗……”
说到这里,朱元璋顿了顿,问道:“但是你呢?”
“我……”许人杰一下子楞了。
“你是个米商……”朱元璋晒笑道:“你若练兵,披甲,打仗,那就是犯了王法,改明儿就有官府上门来把你抓去,菜市口跪下,一刀砍了脑袋。”
“可我现在不就在练吗?”许人杰嚷嚷道:“你看,这一年多来,我练了五六百兵出来了,个个似模似样的……朝廷不也没管?”
“朝廷不管你,原因很简单!”朱元璋指了指自己,非常认真地道:“因为白水有我在,宜川有王左挂在,府谷有王嘉胤在……我们这群山贼流寇在闹腾,我们这群坏蛋在捣乱,朝廷才纵容你这个‘好人’练兵,才纵容你和我们这群‘坏蛋’打仗,当我们不闹腾了的时候……你再练练兵试试?你哪怕只练了一百个兵,就不再是‘好人’了,而是变成了一个和我一样的‘坏蛋’。”
“那你们现在反正都在,就让我练练来打仗也好嘛。”许人杰顺着杆儿向上爬。
“笑话!”朱元璋哼了一声:“我教你练兵,教你打仗,你学会之后和谁打?难道和我么?我干嘛要教你怎么和我自己打仗?”
“这个……”许人杰抹了一把汗水:“我可以去和宜川王左挂打嘛……”
“宜川王左挂这种人,成不了大事,不出一年,必死!”朱元璋认真地道。
“那我去和府谷王嘉胤打仗,反正不和您打。”许人杰的脸皮还真厚,人家都明言拒绝了,他居然还变着方儿来撒赖,商人这种东西,就有这种拉下来面子的功夫,若是换个正统的文人,还真做不出来。
“王嘉胤有什么好打的?”朱元璋冷哼了一声:“他也不会比王左挂强到哪里去,不过也是流寇罢了,左右打起来都是那么回事。乱七八糟,不成体统,一碰就死。我前不久就听说,他被督粮道洪承畴用不到千人打败,逃窜到山里去了。”
“这……”许人杰发挥出商人讨价还价的本事,继续撒赖道:“我不管啦,反正管他还有哪个流寇要跑来,我这人就喜欢打仗,就要学打仗,你教我嘛,学费好说,要多少银子,你报个数,我立即叫人搬来。”
朱元璋没去接学费的话头,而是换了个话头道:“其实……有个对手倒是值得你一战。”
“谁?”许人杰大喜。
“这天下最能打的,最棘手的军队……”朱元璋向着东北方向,那是dìdūběijīng城的方向指了一指,冷哼道:“大明朝的官兵!”
“吓?”许人杰大惊。
“本朝太祖以百万雄师立国,虽然历两百余年之后,其中有很大一部份官兵变成了农民,但是大明朝仍然有数以几十万计的军队,你要想过把打仗的瘾,不和这个对手打的话,未免有点遗憾。”
“你说这个对手,会不会太那个……咳……太那个了点。”许人杰吞了两口口水,他是真的很喜欢打仗,一说起关于打仗的事,就眉飞sè舞,喜不自胜。乍一听说大明朝有几十万军队,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几十万军队排开成漫长的战线,一名大将军指挥着这只大军,在这条战线上构筑着防御工事,而他许人杰,也领着一只几十万人的大军,就站在大明军队防线的对面,也摆开了一道华丽的战线,这种事,光是想一想,就让他热血沸腾。
但是幻想过去之后,就是现实问题了,如果和大明朝的官兵做对,那就……那就是贼了啊!要他造反,他是绝对不干的。他还没有天真到认为朱八靠着这么一个山寨就能造反成功。
“回去吧!”朱元璋挥了挥手:“我只教你怎么对付强大的官兵,不想教你怎么对付不成体统的流寇,那不是教人打仗,而是教人欺负人,没意思。”
许人杰叹了口气……他左思右想,前思后想,想了许久,突然低声道:“朱八哥,借一步说话……”
朱元璋见他神秘兮兮的,知道他有什么不想旁人听的东西要说,于是带着他两人走进了一个偏僻的小树林里。
进了树林,许人杰左看,右看,确定了周围无人之后,这才认真地道:“朱八哥,我真的很想学打仗,就算和官兵打,我也想学……但是我许家累世清白人家,不能明目张胆地从贼,您看这样行不行,我平时蒙着面在您的寨子里出入,您教我打仗的功夫,以后有官兵来了,我也跟着您一起打官兵……但是……我得蒙着面,化个名字来打。如果我死在战场上了,也不连累我许家的族人。”
许人杰这个要求一说出来,朱元璋立即笑了!这个人,真上勾了!
他提的要求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其实是非常正常的事。在漫长的明末农民起义战争之中,有过许多著名的义军首领,其中有一大半,都是化了名的,并没有用自己的真名出来造反,为什么呢?就是为了不连累亲族。
古人可不像咱们现代人,一家亲戚聚起来也就十来个。古人哪怕是穷得当裤子的人,往往也有庞大无比的亲族,有的家族甚至多达数百人,上千人,聚居在一个村庄里,或者一个大镇子里……这其中如果出一个造反的,结果就是几百上千人都要死!
古人的家族观念是很强的,那是宁可自己掉脑袋,也不能连累全家一起灭门,否则就害自己的族人绝后了,那是下了九泉也没脸见爹娘。
在这个大前提下,义军首领们多用化名,例如罗汝才,刚起义时化名为“曹cāo”,李自成化名为“闯将”,张献忠化名为“西营八大王”,还有什么飞山虎,大红狼,那都不是真名。
朱元璋听到许人杰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就知道他已经打算跟着自己玩造反了,此人喜欢打仗的程度居然如此之深,倒也确实挺有趣的。
“好吧,既然你有兴趣和官兵打仗,那我就可以教你了!”朱元璋微笑了起来。
许人杰大喜,赶紧就想行拜师礼,但是这里荒僻得很,连杯茶都没有,怎么拜?他赶紧将袖子一拂,双膝向地下跪:“师傅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朱元璋摇了摇头:“起来,军中无师徒,有的只是大将,偏将,副将,军令如山,不讲任何师徒情面,这是我要给你上的第一课。”
“是!”许人杰刷地一下跳起来,大喜道:“我什么时候开始跟着你学打仗?”
“哈?哪有这么快!”朱元璋笑了:“要学做将,先学做兵,从今天起,我把你编入山寨的老一队,做老一队的第一百零一个士兵,明天早上来山顶的练兵场,跟着大家一起训练。”
“是!没问题!”许人杰居然老老实实地就答应了:“朱八哥,我已经给自己取了一个匪号了!”
“嗯?”
“我的匪号,就叫大元帅吧!”
朱元璋一听这匪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这家伙,能不能取个雅一点的名字?这个名字也真的太恶俗了。但是他仔细一想,这名字……唉,也算好了,总比流寇们取的那些什么飞山虎、大红狼要强了好多倍。
第二天早上,晨练的时分,许人杰居然早早就等在了练兵场上。朱元璋说的要做将,先做兵,这是有一本兵书上也说过的,所以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抵触情绪,满心欢喜地等着取经呢。
结果接下来的好几天时间,他都跟着老一队在军乐队的指挥下,前进,后退,左转,右转……转得他脑袋不停的犯晕……转来转去,他的身体慢慢体会到了……原来,军乐队真的是必不可少的东西呢……他的身体只用了短短几天时间,就学会了跟着乐器的指挥自已行动,一个音符响起,他的脑子还没转,身体就先转了!
许人杰为自己第一件学到的东西欣喜不已:“以后,我的乡勇军也要配一个军乐队,请白水最好的乐师来奏乐,哈哈哈哈!”
一六八、苗美来访
此时已是深秋,山寨里的庄稼已经收割完毕,农闲时分,士兵们训练完了之后,就坐在山坡上看着夕阳,吹吹牛,聊聊天,山寨里的生活非常简单,不像山外有那么花花的世界,所以士兵和乡亲们闲下来的时候便只能凑在一起,这倒是间接的增进了彼此之间的感情。
许人杰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自己的小山洞里,两个家丁赶紧给他揉腿,捶背:“老爷,您在这里当兵,多辛苦啊,何苦糟这罪?还是回白水去坐镇着家里的生意吧,那些生意交给二老爷管肯定不如您自个人儿管得好。”
“啪!”许人杰一个巴掌就把那家丁扇飞出去老远:“老爷这是糟罪么?你懂个屁,老爷这是在享受……哎哟……肩……我的肩……”
骂了之后,他又嚷嚷道:“把我的文房四宝拿过来……”原来许人杰每天回到山洞里,都要把今天学到的东西记在纸上,他的山洞角落里,已经堆了一大叠纸,每天都有些心得体会写在上面,包括了朱八是怎么练兵,怎么指挥,怎么给士兵们安排位置……这些东西都是兵书上学不到的。
越是跟着朱八学,他的心里越是深感敬佩,要知道他现在跟着学习的人,是曾经横扫天下的朱元璋,以朱元璋的能力,随便说几句关于行军打仗的见解,也比那些兵书上的条条框框要实际得多,结合当前的状况来理解,更是让许人杰体会深刻。
他现在就有一种身在宝山之中,四面八方都是宝物,想把它们全部搬走,但自己却力有不及的那种感觉,只恨自己的脑子装不下。
而且就在这几天,朱元璋正在训练一只“工兵部队”,许人杰正兴奋地跟着学习造投石机、云梯、井阑、冲车、弩车一类的攻城器具呢。
有些看官以为,中国古代没有工兵,工兵是近现代才有的,这种看法是很错误的,咱们中国自西周时起,就已经有了工兵,只不过名字叫做“掌固”、“司险”,当时主要是负责筑城、挖掘沟池等工作,全部和防守有关,所以叫做“掌固”。到chūn秋战国时期,军队里也配备了专门的官员,带着一群工兵,出征时负责沿途架桥、筑城、设障……到了元朝,甚至专门出现了“匠军”,也就是拿工匠编成一只军队来用。
朱元璋近几rì正在整编的,就沿用了元朝的习惯,叫做“匠军”,他把山寨里闲得没事做的木匠聚集起来,教授他们制作投石机、井阑、冲车等攻城器械。
其实在大明朝,投石机、井阑和冲车这三种攻城器具,已经基本上很少在战场上出现了,因为大明朝已经有了火炮这种先进的玩意儿,而且火炮的种类很多,有什么弗郎机炮、红衣大炮等等,这时代还玩投石机、冲车、井阑,显得有点不合时宜。
但是……山寨里没有条件用上那些先进的兵器,因为铁和火药都是难得之物,只有木头取之不尽,也就只能暂时先用用几百年前的攻城器具。饶是如此,编制匠军也显得这个山寨颇有些与众不同……至少在许人杰的眼里看来,朱八的野心非同小可。
古往今来,什么时候听说过山贼整编攻城部队?山贼就是山里玩的,你居然练习攻城,这是什么意思?浑浑噩噩的士兵们不懂,只知道跟着朱元璋认真学习,但许人杰懂!他一看到攻城兵器,就知道朱八有点想法,至少知道了一件事,朱八不喜欢待在山里,他的目标是往进城里去……但是,方圆万里之内,哪一座城池不是朝廷的城池?山贼想住进城池,那就只能和官兵轰轰烈烈地干上几架才成,看来……真要和官兵为敌呢!
算了,多想无益,许人杰闷头学攻城器具的制作方法,这件事他也不敢想得太深。
他趴在桌上,拿起纸笔,将今天的心得一一记录下来,甚至还得意地画了一个投石机在纸的右下角,满脸得意之sè。
刚落笔,一个家丁从外面跑了进来,大叫道:“老爷,又有客人来山寨了……朱八哥正要接见,他叫您也去旁听着。”
“哦?我这就去!”许人杰就喜欢听朱八讲话,赶紧放下手里的笔,向外就跑……跑了几步,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返回来抓起面具,罩在头上。
等他急步跑到山寨前面时,只见寨前简陋的一个待客大厅里,已经坐了好几个人。首座上当然坐的是朱元璋,王二,拼命三郎,马小天等人陪在旁边,客座上坐的居然是一个熟人——苗美!
看来山寨的访客居然是苗美,这可真是让许人杰小小地吃了一惊,这人来咱们寨子里做啥?
只听苗美用带着些愤怒的声音道:“朱八大哥,我这次来到你的寨子,是要代表天下义军,找你要个说法的!咱们同为揭竿起义,反抗朝廷的义军,你不去和官兵干仗,却跑来把咱们打了一通,居然保护白水城里那些个狗官和地主,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如果今天你说不出个名堂,休怪天下英雄看扁了你。”
原来如此,许人杰恍然大悟:宜川王左挂不是白痴,他被打败之后逃窜回去,肯定要打探一下打败自己的是哪路官兵,结果这家伙一打听,打败自己的居然不是官兵,而是同为起义军的白水朱八……王左挂不气了个半死才有鬼。
这不,苗美跑来声讨朱八来了!有趣,我看戏,许人杰赶紧作壁上观。他满心好奇地等着朱八向苗美解释,想听听朱八究竟要怎么才能把这事情说清楚。
没想到,朱八什么也没解释,他微微一笑,伸出了一个拳头,在苗美面前悬停着,然后笑道:“我的拳头,比你的大!”
“什么意思?”苗美脸上变sè。
“意思就是……”朱元璋摇了摇头:“我高兴打你就打你,不高兴打你就不打你,因为我的拳头比你大,所以我说了算,没必要向你解释。”
“你……”苗美大怒,刷地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讲不讲道理?”
“讲道理的人,不造反!”朱元璋笑道:“你也是反贼,你讲过道理?”
“你不怕天下英雄看不起你?”苗美气得胸口一起一伏:“就你这种同室cāo戈的恶棍,以后休想有人再来投靠你。你看过《水浒传》么?知道宋江为什么能引得众位好汉相投?因为人家讲仁义,是江湖人眼中的及时雨!做大哥的岂能如你这般……”
“嗯!”朱元璋沉着脸道:“宋江最后死了……梁山泊垮了……”
苗美:“……”
“苗美!”朱元璋提起了声音道:“仁义会引人来投靠,这个道理我比你更清楚,但我还知道有另一种人,也能引人来投靠……那就是……强者!”
“强者也要讲仁义!”苗美怒道:“否则就会像老虎一样,再强也只会让人害怕。”
“我也讲仁义!”朱元璋笑了:“我只对值得讲仁义的人讲仁义,不值得讲的人……我将他们一一碾平,何需与他们多说废话!”
“你……”苗美大怒:“你的意思是,我大哥王左挂就不值得讲仁义?”
“他确实不值得。”朱元璋摇了摇头道:“rì久自知……”
“岂有此理。”苗美气得直跳脚,呼呼地喘着粗气,过了半响,他才强压下了火气,愤愤地道:“虽然你这样对我们,我们却是讲江湖道义的,苗美来这里,一方面是要骂你,另一方面,也是来提醒你几件事,这是咱们兄弟好不容易打探回来的情报,念在同是义军一脉,不想看着你的寨子覆灭……妈的,我真不想告诉你。”
“嗯?你说!”朱元璋心中一奇。
苗美愤愤地道:“陕*西巡抚胡延宴下台了……换了一个新巡抚,而且……朝廷还新任命一个三边总督,名叫杨鹤,这个人一来,就大力整军,想要把咱们这些流寇山贼统统一网打尽……如今西安府已经开始集结重兵,我兄弟刺探回来的情报说,朝廷足足准备了一万五千大军,准备分派到各地镇压义军……当然也少不了你这里一份。”
“咦?”朱元璋听了这话,心中一动,上一世,有发生这件事吗?让我仔细想想……这一想,他立即隐隐约约想起来了点什么,崇祯皇帝确实向陕*西新派了一个三边总督叫杨鹤的,但是……这个人好像没做出来什么成绩吧?记不太清了……正是因为这个人没啥成绩,所以朱元璋才记不清楚,真要是个厉害人物,朱元璋肯定记得一清二楚。
既然脑子里没啥印象,朱元璋就放心了,如果他不是看过一次这个世界的发展,知道大至的进程,也许会对这个情报感到紧张,但是……苗美送情报来这个举动,却显得十分的有意思,他忍不住微笑道:“我知道了,谢谢你特意跑来送这个消息……”
说到这里,朱元璋顿了顿,认真地道:“我打了你,你带着满腔怒气,还肯跑来给我送这个情报,是条好汉子……我觉得你是一个值得讲仁义的人……将来你如果在王左挂那里混不下去了,我倒是欢迎你来我的寨子。”
“啊呸!我才不来你这破地方!”苗美还在气头上,他愤愤然转身走了出去,一路走,一路骂道:“混球,同为义军,居然打我们,打完了还说不出理由,给老子说什么拳头大想打就打,真cāo蛋……老子真不想给你讲这情报……老子真的不想……”
苗美骂骂咧地去得远了,看他走的方向,应该是北方……估计王左挂被朱元璋打败之后,又退回北面去了吧……
一六九、官府大军集结
西安府外的官兵大营,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之中,金光铺洒,将一个又一个的行军帐篷拖拉出犹如森林斑驳的影子,晨起的士兵在这些帐篷中的穿梭着,正奔向大校场。
千户杨洪从自己的军官帐篷里面钻了出来,一边走,一边还在扣着腰带。虽然他的家就在一墙之隔的西安城里,但是为了躲避家里那个恶婆娘,他昨晚故意找借口睡在军营里,没有在家里歇息。
他越来越不想回那个家了,恶婆娘天天和他吵架打架,搞得家宅不宁,鸡飞狗跳,这rì子真是没法过了。
杨洪随着大量的士兵,一起来到了校场,只见这里已经站满了官兵,一队一队,一列一列,校场早已挤满,外围还有士兵不停地向里挤,人山人海,颇为壮观。
杨洪不用数也知道,这里正在集结的官兵,总数达到一万八千名,来自陕*西、延绥、甘*肃、宁夏四地,像他这样的千户,多达三十几名,百户、总兵、游击、副将各种职位的将军数都数不清楚。
按道理来说,三十几名千户,应该带来三万多名士兵才对,但是吃空饷是一个普遍现象,所以士兵的总数只有一万八,法不制众嘛,既然大家都这样,就不会觉得有什么丢脸的,大伙儿心照不宣,相视一笑即可。
新上任的三边总督杨鹤大人,正沉着一张脸,站在大校场的点将台上,旁边站满了各级军官,杨洪不声不响地混了进去,也站在里面。
杨鹤大人今年四十来岁,典型的文人派头,穿着官袍,留着胡子,看起来颇有些清官的样子。他先是说了一通官场上那些套话:“如今陕*西省内流寇四起,弄得民不聊生,苦不堪言,本官奉皇上之命,务求扫平乱匪……今天召集各位将军到此,誓要将这陕*西的乱局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大人说得好,有大人的领导,我们必定……”后面是一片拍马之声,杨洪这种武将不喜欢听这些废话,也就没仔细听,过了好大一会儿,杨鹤说到了正题,杨洪才开始认真地听了起来。
“本官这里已经收集了所有流寇名单,现在念给大家听,让大家对流寇的形势有个了解,才好下手整治。”杨鹤拿出一张纸,照着纸上念了起来:“陕*西流寇,王嘉胤其首也,余紫金梁(王自用)、闯王(高迎祥)、扫地王、邢红狼、黑煞神、曹cāo(罗汝才)、乱世王、撞塌天(刘国能)、满天星、老回回(马守应)、李晋王、党家、破甲锥、八金刚、混天王、蝎子块、点灯子(赵胜)、不沾泥(张存孟)、张妙手、白九儿、一阵风、七郎、大夭王,九条龙、四天王、上天猴(刘九思)、丫头子、齐夭王、映山红、催山虎、冲天柱、油里滑、屹烈眼、王左挂、朱八……”
杨鹤读到这里,一口气差点没顺过来……这长长的流寇的名单,读到后面,不光他自己脸sè变了,校场上的文官武将,全都面sè如土。
杨洪咽了一口唾沫,顺了顺气,心里暗想:天啊,这流寇名单真吓人。
“这么多?”有人惊呼了一声。
“这也太……”有人不停在抹汗水。
“乱了……全乱了……”
“别慌,都别慌!”新任陕*西巡抚刘广生大叫了起来:“名字听起来多,其实都是乌合之众,咱们这里有一万八千官兵,有什么好慌的?咱们分兵十路,将这些流寇一一扫平即可。”
“也是……咱们有兵,别慌别慌!”一群文武官员赶紧自我安慰,好不容易把情绪压平下来。
杨鹤见官员们神sè镇定了,这才继续道:“现在我来分配大家的任务……督粮道洪承畴,你领两千兵……北上继续围剿敌头目府谷王嘉胤……”
“是!”
“巡抚刘广生,给你一千五百兵,剿灭紫金梁、曹cāo……”
“是!”
“总兵杜文焕,给你两千兵,进击宜川王左挂……”
“是!”
“李应期,给你一千兵,进击绥德老回回、撞塌天……”
“是!”
……
杨鹤看来早就有过深思熟虎,他一番安排下来,居然面面俱到,一万八千官兵被他分派成了十几只小队伍,分别散向四面八方,每一只军队的目标都指向一股到三股流寇,摆出一幅将所有流寇全部击破的决心。
杨洪也被编入了一只队伍,与另一名千户各领五百人,组成了一只千人的军队,负责剿灭混天王和蝎子块。他坚起耳朵听了半天,却听到了一处遗漏,他赶紧走出队列,双手作揖,大声道:“总督大人,末将有一事禀报!”
“你说!”
杨洪沉声道:“总督大人犹如武侯再世,这安排真是井井有条,但末将听到有一处遗漏,白水朱八的山寨,居然没有安排军队去围剿。”
“哦,原来是这个……”杨鹤笑了笑,挥手道:“本督不是遗漏,而是暂时顾不上他。这白水朱八龟缩在一个小山寨里,并没有四处流窜抢劫杀人,与别的流寇比起来,危害不大。本督手上现在兵力也颇有些吃紧,这个寨子就暂时不予理会吧,等兵力充沛再去照顾他。”
原来如此,杨洪心里一颤,赶紧道:“总督大人,容属下斗胆一句,这白水朱八非常人也,行军打仗很有一套,如果假以时rì,必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宜早剿,不宜迟剿,切勿掉以轻心啊。”
杨洪说这话,其实是出于公心,是非常认真地在说,但他这话刚一出口,旁边就传来一阵讥笑声,原来是总兵杜文焕在笑:“杨洪,你在说笑话呢?朱八区区一山贼,怎么就行军打仗很有一套了?还朝廷心腹大患,哈哈!”
“属下委实没有胡说!”杨洪官没杜文焕大,只好低声争辩。
杜文焕冷笑着哼了一声:“少在这里危言耸听,这里的人谁不知道?你去岁被朱八大败了一阵,打得狼狈不堪逃回来,升官发财也化了飞灰。现在你故意把朱八说得很厉害,是想为你自己开脱吗?莫为了这种意气小事,坏了总督大人的剿贼计划。”
“你……”杨洪大怒:“属下一片赤诚,绝无半句虚言,这朱八真的是个厉害的人物。”
“得了吧!”杜文焕摇了摇头:“打败了你的人,你当然认为是个厉害人物,就像在小羊羔的眼里,大绵羊是多么威武霸气啊?但碰上狼,多大的绵羊也只能乖乖丧命。”
“属下没有胡说!”杨洪据理力争道:“宜川王左挂不过是个菜脚,请杜总兵带兵围剿朱八,别理王左挂那个废物。”
“王左挂拥贼过万,四处流窜捣乱,你说他是废物?”杜文焕大笑了起来:“朱八区区几百人龟缩在山里不出来,反被你说厉害?”
“王左挂带着八千流寇被朱八用几百人就打败了!”杨洪据理力争。
“传言罢了,未必是真的!”杜文焕哼道:“我看是王左挂故意把地盘让给朱八,这些流寇狼狈为jiān,怎么可能真正打起来?杨洪,你不至于傻到这地步吧?几百人打败了八千人?笑死我了……听说你在家里天天被婆娘追着打,难怪……哈哈哈……你连个婆娘都打不赢,当然敌不过朱八,这个朱八的实力不会和你家婆娘差不多吧……哈哈哈哈!”
他这一笑,旁边就有许多武官一起笑了起来,不少人还一起出言冷嘲热讽,把杨洪搞得十分下不来台。
混蛋,你们这群混蛋以后会后悔的!杨洪在心里愤愤地骂了一句,一转身,走出了校场。他坐在大校场的边上,抬头望着明晃晃的天空,阳光照耀下,天地都显得有点不真实……愤怒和委屈不由得在心底里辗转反复。
这时他突然看到远处的官道上飞奔来了一骑快马,马上的骑士显然是一名驿卒,他满身灰尘,风尘仆仆,看起来就像跑了很远的路似的。杨洪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八百里加急的军情信报,最十万火急的那种。
这快马转眼就到了面前,骑士翻身下马,落地就撒腿向着大营里狂奔,边奔边叫道:“八百里加急,送三边总督杨鹤大人……八百里加急,挡我者立杀当场……”
一听这话,大营门口的哨兵根本不敢阻挡,生怕耽搁了紧急军情的送递,让这驿卒直冲了进去。
“嗯?又出什么事了?这样的送信法,又是哪里打起来了吧?”杨洪忍不住这样想,他顾不得生闷气了,跟着这个送信的驿卒就往大营里跑,一转眼儿,又跑回了大校场。
只见驿卒将一封信交到杨鹤手上,刚刚一递过去,这驿卒噗通一声就倒在了地上,显然他已经赶路赶得筋疲力尽,信一送到,人就晕迷了过去。
杨鹤心中也大叫不妙,这般送信法?究竟是什么信件?他用微抖的手将信纸撕开,才看了三行,整张脸就刷地一下变成了青sè,然后由青转紫,全身发颤。
“总督大人,怎么了?”旁边的巡抚刘广生赶紧问道。
杨鹤用颤抖的声音大声读道:“崇祯二年(公元1629年),十月二十七rì,建奴(满族人的别称)兵分三路,一路攻打大安口,一路攻打龙井关,一路攻打洪山口,参将周镇战死,张安德败逃,张万chūn降贼,蓟州被围……建奴的兵锋直指京城……京城已戒严备战……皇上号召各地官兵入京勤王……刻不容缓……”
“什么?”众官一起大惊!
一七零、苗美有危险了
信使送来的情报,吓得杨鹤等人心惊胆战,然而这一封还没完,很快,官道上快马频至……不一会儿,紧急军情竟然是一封接着一封的到来,每一封信都是催促杨鹤尽快发兵进京勤王的。
原来,京城那边的形势已经非常吃紧了。
崇祯二年十一月,皇太极亲自督军攻入龙井关,以蒙古喀尔沁台吉布尔噶图为向导,攻克洪山口。别将攻克大安口,会于遵化。初四rì,山海关总兵赵率教入援,于遵化战死,全军覆没。巡抚王元雅、保定推官李献明、永平推官何天球、遵化知*县徐泽、前任知*县武起潜等,据城拒守,城破皆死。
崇祯二年十一月,建奴兵将至京城,营于城北土城关之东。初六rì都督大同总兵官满桂入援,以五千兵先至德胜门外。满桂与敌战时,城上开炮助之,误伤满桂军队,满桂亦负伤。后袁崇焕下狱,zhèngfǔ特设文武两经略,以尚书梁廷栋及满桂任之,驻兵于西直、安定两门。朝廷催促满桂出兵,满桂言“众寡势殊,未可轻战”。然而,朝廷多次催促,不得已督军移营永定门外二里,列栅以待敌军,建奴兵以jīng兵四面围之,满桂战死。
崇祯二年十二月,申甫将战车营于卢沟桥拒敌,建奴兵绕到车后出击,而御车人惶恐,战车转动不灵,大败,申甫阵亡。
崇祯二年十二月,宣大总督及宣府、保定、河南、山东、山西巡抚,闻京城戒严,都奏请率师入京勤王。山西巡抚耿如杞与总兵张鸿功也率五千人赴援。这些援兵远道而来,本来就很累了,却被上面不停的下命令捉弄,今rì下令守通州,明rì调到昌平,后rì又调到良乡。驻地累更,数rì没有给发放军饷,军队发生哗变。事发后,耿如杞、张鸿功被捕入狱。其余入京勤王的军队一看,没军饷?那还得了,分兵入野,抢劫良民,闹得京城附近一片糜烂。
江山飘摇!群魔乱舞!
杨鹤简直是被十二道金牌催着发兵勤王,十万火急,他看了一眼大校场上站得乱七八糟,层层叠叠的一万八千官兵,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好不容易安排好了十几路军队剿灭流寇,这已经是把附近的卫所兵全给抽来了……又得入京勤王,我到哪里找兵去?”
巡抚刘广生赶紧道:“总督大人,咱们……应以京城为重啊……流寇闹腾一下不打紧,但京城若是丢了……这……”
“那你的意思是?”
“直接从剿匪大军里抽调一万兵力,让他们入京勤王,咱们只留下八千人来剿匪。”
“八千?可够?”杨鹤扬了扬手里长长的流寇名录:“这么多流寇……你来数数,这起码三四十股……八千兵力怎么个剿法?”
“就算不剿匪了,也不能让京城出事,不能让皇上出事啊!”刘广生道。
“唉……你说的也有道理。”杨鹤苦思良久,只好无奈地挥了挥手道:“诸位将军……咱们刚才的安排,全部废除,现在我来重新给大家安排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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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三年,正月!
chūn节刚过完,山寨里还洋溢着一股子喜气,许多山洞前贴了新的chūn联,山坡上到处都披红挂彩,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朱元璋带着秋叶和张樱仙挨家挨户地给乡亲们拜年,山寨里的生活已经比刚来的时候好多了,那时候大家缺衣少食,没有生活用品,没有盐铁,好不容易才支撑过来,但现在的山寨已经显得十分富裕,该有的东西都有了,甚至不该有的也有了……比如一辆巨型的神臂弩车,正架在山门之前。
今年的chūn赋朱八已经提前去收过了,白水的富户们给得十分痛快,没有说半句废话。甚至有人还给朱八大王送来了几个红包,算是过年意思意思。山寨甚至派出了一小队人,常年累月就驻扎在白水,一方面用于与外界联络,第二方面还可以顺带打探消息。
当然,这一队人都是住在许人杰的家里的,伪装成了乡勇。自从有了许人杰入伙,许多事情变得方便了,借助许家米行的势力,朱元璋对山外的世界不再两眼一抹黑,远在西安府的许多事情,也可以透过米行的伙计打听回来。
例如京城那这发生的事,朱元璋就听说了,不过他并不像别的人那样大惊小怪,因为他很清楚地知道这一次建奴入侵讨不了好,最终会被击退的。要等到崇祯十七年,山海关之战,建奴才真正打入了中原大地,距离那时,还有整整十四年时间,没必要慌张。
化名为“大元帅”的许人杰,前些天还带了六百人去了一趟澄城,仿效朱元璋在白水收税的方法,把澄城的富户们也收了一遍。他本以为自己会碰上抵抗,就可以打仗玩了,没想到澄城的富户们乖乖地交钱,没有一丝反抗的心思,原来白水与澄城隔得近,那边的富户早就知道白水发生的事了,与其给自己找不痛快,他们还不如乖乖夹起尾巴听话,这样就能活得好好的。
没仗可打,失落无比的许人杰回到山寨就生闷气,砸坏了两个瓷瓶,把住在他隔壁山洞的几户穷苦人家心疼得滴血……那瓷瓶……您下次要砸的话,还不如送我呢!
朱元璋来给许人杰拜年的时候,就正好看到许人杰闷闷不乐地坐在山洞里,鼻孔呼呼直喘气:“该死,澄城的乡绅们也太没志气了,我刚一到他们家外面,还没说什么呢,他们怎么就乖乖开门出来交税了呢?害我想打仗也没得打……最近我才学会了新的指挥手段呢……啧啧……”
朱元璋听了忍不住就笑:“许人杰……你在闹腾什么呢?”
“哟,朱八哥?怎么来我这里了?”许人杰赶紧跳出来迎接。
“这不,给你拜年来了……”朱元璋向跟在后面的两个女人挥手示意,秋叶和张樱仙一起叫道:“叔叔新年好”。
“两位嫂子多礼了!”许人杰赶紧回礼。
两人又随口扯了几句吉祥话儿,朱元璋便告辞,打算又去下一家。
正抬脚要走呢,只见一个许家的家丁,从老远的地方跑了过来:“老爷,朱八哥……西安府那边的米行送信过来了,是关于官兵调动的消息。”
“哟?”许人杰一下子来了劲,接过信来,当着朱元璋的面展开,两人一起凑过脑袋去看。
这一看,两人一起摇起头来,信里讲的,正是杨鹤等人在大校场调兵的事情,前些rì子集结在西安的一万八千大军,已经有一万人去京城勤王去了,留下的八千人,则分成几路,剿匪!
由于兵力少了一大半,原定有许多要去剿除的小股流寇,都只好放弃,官兵将打击的重点,集中在了王嘉胤、点灯子、曹cāo、王左挂这几个“巨寇”的身上。紧巴巴的八千人,被分割成了五六只小部队,分别去对付这几个“巨寇”!
“看这里……”许人杰指着信上的几行字,笑道:“总兵杜文焕,领一千官兵,前往洛川*县,目标是流寇王左挂……”
许人杰读完之后,哈哈大笑起来:“王左挂在白水被朱八哥狠狠揍了一顿,现在居然史上到洛川去了,他真是马不停蹄啊。”
朱元璋叹了口气:“蠢笨的王左挂,实力不济就不要卷带这么多手下嘛,如果他的手下少点,官府这次兵力不够就放过他了,偏偏他要卷贼八千,被官府视为巨寇追击,这下他要惨了。”
“官府的胆子也不小呢。”许人杰哼哼道:“一千官兵就敢去追击王左挂八千人……”
“你见过王左挂的八千人,知道那是什么货sè。”朱元璋摇头道:“杜文焕是朝廷的正规武将,带着一千jīng兵,要打败王左挂那八千乌合之众实在是小菜一碟,不会比我打败王左挂多费多少力气。”
“那……朱八哥,你一向料事如神,你再来料一料,王左挂这次会被怎样打败?官兵会用什么阵形,什么策略?”许人杰故意出难题来考他。
“不……这次打不起来了!”朱元璋笑着摇了摇头:“如果是碰到我之前的王左挂,也许会和杜文焕交一交手,打上一仗,然后败逃入山。但是他和我打过一仗之后,应该已经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水准,官兵找上门去,他根本不敢打……”
“这家伙……肯定会在开打之前,就哭着喊着跑到杜文焕那里去投降,声明自己要做回良民……”朱元璋说到这里,脸上的笑意突然一收,沉到了底:“不妙……”
“嗯?怎么了?什么事?王左挂投降有什么不妙的?和咱们没相干啊!”许人杰奇道。
“我说的不妙,是指的苗美!”朱元璋将脸一转,急步向山顶走了过去,边走边向许人杰解释道:“王左挂会投降,但苗美一定不会降,他是一条好汉,应该会拒绝跟随王左挂一起向官兵投降,也就是说……他会带着一些兄弟离开王左挂的大军……这样一来,苗美可就危险了。”
“啊?”许人杰听得一楞。
“去,叫王二、马小天过来,整军,我要去洛川接应苗美!”朱元璋将手一挥:“我说过,他是一个值得讲仁义的人,现在是我实现承诺的时候了。”
一七一、救援苗美的目的
黄龙山并不是一座单独的山的名字,而是一片连绵的山脉,占地极广,沟壑纵*横,它南接白水,东南靠着澄城,北边通向宜川,西边却挨着洛川……东边则是黄河天险,渡过黄河就是山*西省的地界。
王左挂在白水吃了败仗之后,逃窜去的地方,就是黄龙山西边的洛川,从朱元璋的山寨出发向西,穿出茫茫的山脉,大约只需要六至七天左右,就可以到达。
对付一千官兵,朱元璋不敢托大,直接点起了最jīng锐的老一队到十二队,整整一千二百人,只留下了拼命三郎带着新十三队到新十六队的区区四百人留守。
拼命三郎有些不解:“朱八哥,苗美虽然是条汉子,但是为了救这么一个人,拉上一千多兄弟去冒险,好像有点不值当啊。”拼命三郎对官兵的畏惧情绪,是朱元璋所有手下中最深的一个,只有他,最深刻地体会到了官兵与流寇在本质上的不同。那不是一个可以轻易打倒的对手!不到万不得已,和官兵叫劲是很不值得的。
“没错!”朱元璋点了点头道:“如果只是为了救苗美这么一个人,我带着一千多兄弟去,绝对是不值得的。”
他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突然话题一转道:“你觉得咱们这几千兄弟,困守在黄龙山的小小山寨中,靠着最近的几个县城抢点钱粮回来,就这么一直耗下去,真的就能成什么大事吗?”
“这个……”拼命三郎虽然不聪明,但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回答道:“应该没啥出息吧,周边几个城市愿意来投咱们寨子的人,都已经上山来了,在很长时间内,我们不可能再扩充实力。”
“没错!”朱元璋认真地道:“去救苗美,并不单纯是为了救他一个人……我还要向天下的英雄传递一个讯号,这个讯号就是:我朱八的山寨,能容人!”
“呃,不懂!”拼命三郎摇头。
“虽然这次官兵的主力被抽调进京了,但是从一万八千大军的集结可以看出来,官兵已经开始重视流寇了,在不久的将来,官兵会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来对付各股流寇和义军……在这样的情形下,陕*西的流寇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会被官兵追得狼狈逃窜,无处容身。”
朱元璋沉声道:“我要用救苗美这个行动,来告诉天下英雄……没地方可去的时候,可以来我这里。”
“呃……”拼命三郎似乎终于懂了点什么:“我懂了,就像《水浒传》里的一零八星一样,那些英雄好汉走投无路时,想到有一座梁山可去,于是就从四面八方来投。”
“是的!”朱元璋无比认真地道:“这样我们就可以广纳天下英雄,壮大山寨的实力……就可以将自己的力量再次扩大。其实我早就在想着如何扩大山寨的影响力了,这次官兵剿灭王左挂的行动,正好给了我这个机会。”
“我终于懂了!朱八哥,您放心去吧,我会守好寨子。”拼命三郎也认真地道:“为了和更多的英雄好汉聚义一堂!”
“王二、大元帅,你们准备好了吗?”朱元璋转身向另一边的几个兄弟叫道。
“好咧!粮食、兵器、衣甲全都收拾齐备了,就等您一声令下……”许人杰大笑:“终于要打仗了,哈哈哈,一展我所长的机会啊……”
崇祯三年,元月中旬,朱元璋带着一千二百名训练有素的士兵,离开了山寨,向着西边的洛川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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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川,东与宜川、黄龙相接,南与宜君、白水相邻,是连接关中和陕北的重要枢纽。这里是黄土高原地形里少有的地形平坦区域,放眼望去,一片平野,农田连绵不断。在大旱灾到来之前,这里是黄土高原上最重要的农业区,俗称“延安粮仓”。
大旱灾到来之后,洛川也受到了毁灭xìng的打击,大片的农田变成了干裂的泥地,草木皆枯,放眼望去,昔rì美丽的平原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土。
在这片废土中的一个荒村里,王左挂的大军正在休息。这只乌合之众凝聚成的大军,现在已经显得有点颓势,长时间的流窜,使得其中大部份的人体力透支,老弱病残们苦不堪言。就连青壮年,也感觉到身心疲惫。
荒村里没有水,八千流寇,不,现在已经扩张到九千了,因为他又卷带了许多洛川的穷人……这九千人正四面散开寻找水源,他们张着干裂的嘴唇,脸上布满了风霜。
苗美扶着王左挂,在一个没有屋顶的房子里坐了下来,王左挂的样子有点狼狈,看起来似乎刚刚经历了一次狼狈的逃窜。
原来就在不久之前,王左挂离开了流寇的主力大军,只带着一只三百人的小队出去打粮,结果碰上了一只人数多达五百的乡勇队,这只乡勇队由一名叫做李攀龙的秀才率领,居然挺有战斗力的,打起仗来有板有眼,很有章法,结果王左挂又败了一阵,幸亏苗美舍命殿后,他才逃了出来,不然说不定就倒在某个地方了。
“难啊!”王左挂长叹了一口气:“造反真难……”
“大哥!”苗美低声道:“我看,咱们也学朱八吧,找座大山驻扎进去,建个小寨子,安安稳稳的过rì子。”
“建寨子?我……我不会啊!”王左挂苦笑了两声。
苗美只好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们这只流寇军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人才,头儿是个软角虾,几名手下又全是莽大汉,例如苗美、飞山虎、大红狼,都是只懂得打架拼命的,做别的事全是两眼一抹黑。
两人无语相视了半响,突然有一名流寇跑进了屋来,急吼吼地叫道:“大哥,大事不好了……出去找水的兄弟传了个话回来,说是在附近逮到两村民,从村民嘴里问出了点事。”
“啥事?”
“朝廷派军队来追剿咱们来了……是一个叫杜文焕的总兵带的兵,兵力多达一千人。”
“什么?”王左挂一听这话,吓得差点没跳起来,脚一抖,就踢倒了旁边的一张破凳子,惊慌地道:“一千官兵?天啊!好多啊……怎么办?怎么办?”
换了以前,他并不是很害怕一千官兵,至少不会一听到就吓成这样,但是自从他被朱元璋用几百人狠狠地教训了一次之后,他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实力。他手下这仈jiǔ千流寇,根本就不堪一战,吓唬软角可以,硬掰官兵,那是找死。
“大哥,别慌!”苗美赶紧安慰道:“咱们既然提前得到了官兵要来的消息,那就简单了,直接撒腿跑路嘛……官兵要沿途抢劫良民,行军速度很慢,怕他何来。”
“可是,能往哪里跑啊?”王左挂泪眼汪汪地左看,右看,前看,后看,看了半天之后才苦涩地道:“天下之大,没有我容身之所,早知道当初就不造反了……我也不是不造反就活不下去的人家。”
“就是你……是你和飞山虎,大红狼煽动我造反的!”王左挂开始语无伦次起来:“不行,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要去投降,我要向官兵投降。”
苗美急了:“大哥,不能降,官兵最喜欢杀降了……您若去降了,十死无生啊。”
“我不管,我非降不可。”王左挂跳了起来:“我才不信官兵要杀降呢,这都是你们编的,你们为了骗我和你们一起造反,不停地拿话骗我……把我骗到了如今这副田地,这次我说什么也不信你了……”
王左挂冲出了破屋,放开声音对着外面的流寇大军吼道:“兄弟们……过来听我说……我们不能再这样流窜下去了……我们重新做回良民好不好?大伙儿跟我一起去向官兵乞降吧。”
他的吼声就像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一圈又一圈地在流寇中间荡漾了出去……
“乞降?”
“做回良民?”
无数双失去了神彩的双眼一起看着他们的首领,许多道不清,说不明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造成是真的苦啊,尤其是跟着王左挂这样的首领……他们早就累了,疲倦了,只是他们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如今首领说要乞降……这难道真的是一条生路吗?
人群开始小声地议论了起来:“大哥说要降,你觉得呢?”
“我觉得……应该有戏吧……”
“自古以来官府对付大股反贼的态度,都是首恶必办,从者不究。首恶就是大哥,从者就是我们,就算大哥被官府斩了,我们也会‘不究’的……”
“那好啊,咱们去投降吧……”
数千人在心里打着同样的小算盘,许多只手举了起来,许多个人一起叫道:“好啊,投降……咱们去投降……”
看到有大多数人都支持去投降,王左挂顿时jīng神一振,为自己的决定得到了拥护而感到高兴,他忍不住疯狂地大笑了起来:“投降……投降……我不做反贼了……我可以做回良民了……哈哈哈哈……”
人群中,苗美缓缓地移动着步伐,向着流寇群的边缘走去,他知道王左挂是劝不回来了,但他绝不愿意去投降,与其去走那条十死无生之路,还不如再去闯一闯。
“别了……大哥!”苗美深深地叹了口气:“兄弟在这里和您分道扬镳了……”
在苗美的身后,有一群人默默地跟了上去,飞山虎、大红狼就在其中,还有几百名敢打敢拼的青壮,他们也和苗美一样,对着王左挂深深一叹,然后转身离去……
一七二、问路
朱元璋的军队从黄龙山的西边穿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二月开初。
换了往年,这二月正是chūn*意初显之时,大地生机勃勃,一片欣欣向荣,然而洛川却显得死气沉沉,一片荒芜。
士兵们的表情都有些沉重,马小天忍不住就叹道:“这山外的世界……怎么就这样呢?我看大伙儿都应该搬进黄龙山才对,好歹山里还有少量的水源。”
“不是每个人都像朱八哥那么有能力,早早就安排好了在山里怎么过rì子。”王二摊手道:“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跑进茫茫的大山里那是自寻死路,还不如在缺水的城市边晃荡。”
“嗯!”众人都点头。
化名为“大元帅”的许人杰此时已经戴上了蒙面巾,黑sè的面巾上挖了两个洞,露出一对兴奋的眼:“朱八哥,咱们现在到哪里去找王左挂和苗美?”
“找人问!”朱元璋淡淡地道:“八千流寇四处乱窜,要找到他们并不困难,随便找几个本地的居民问一问就知道了。”
王二应了一声,便打算带一只小队出去问路。朱元璋赶紧将他拉住:“别急!”
“嗯?”
“慢着!”朱元璋沉声道:“咱们来到了洛川,就和在黄龙山或者白水的处境完全不一样了,都打起jīng神来,严格按照我吩咐的行军方式来行动。斥候给我先行十里……两翼也展开翼骑,左右两翼五里之内都给我打探得清清楚楚。”
以前朱元璋的军队在黄龙山或者白水行军,从来没有如此严阵以待过,但这次却突然作出这样的要求,王二顿时有点不解:“朱八哥,为啥这次要如此慎重?”
“因为这里对于绝大多数士兵来说,是一个陌生的地方……所有人对洛川*县都缺乏基本的了解,说不准走着走着,就钻进了敌军的埋伏圈而不自知……”朱元璋很认真地道:“在白水时我们却不可能这么轻易被伏,因为我们太熟悉白水了,就算闭着眼睛走也知道敌军有可能出现在什么地方。”
“而且我们在白水有很好的群众基础,乡亲们见到我们来,要么投靠我们,要么缩进屋里,对我们不怎么害怕……但是在这里,情况就完全不一样,我们碰上每一个村民、乡绅,都是我们的敌人……他们不会相信我们是一只义军,只会将我们当成强盗和土匪。”
朱元璋这么一说,王二顿时明白了过来。洛川,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陌生的世界,而他们对于洛川的乡民来说,也是一只陌生的队伍,谁也不能轻易地信任谁。
大军停下来,先放出了斥候。
古往今天,每一只军队都会有斥候,而且都是jīng选出来的优秀士兵。朱元璋当然不会忘记给自己的军队也培养了一批斥候,只是以前他们一直在白水活动,那地方大家熟得不能再熟,真是闭着眼也能走,斥候的用处不大。现在一到了陌生的地方,斥候的作用顿时凸显了出来。
这批斥候是朱元璋亲自挑选的,务求每一个人都有以下几个特点:一是长相平凡,扔进人海里就找不出来,这样有助于侦察行动。二是jīng通战技,当他们与敌军斥候发生遭遇战时,才能占得到便宜。三是懂骑马……这一条真是难坏了朱元璋,山寨里虽然有四千人了,但是会骑马的人却找不出几个,只好生拉硬凑,连会骑毛驴的也算上,才凑出来了四十人。
没办法,穷人哪有钱买马?白水没有草原,也不兴养马卖钱,骑马这种比较有格调的活动,不属于白水的穷人。
这四十名斥候被朱元璋狠狠地cāo练了一年多,进行了各种各样的训练,例如shè箭、搏斗、伪装……可惜限于条件,骑术方面一直没法得到进展,山寨里根本没马!这敢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四十几名斥候很快就散放了出去,他们是步行着出去的,所以军队在原地停留了很久,直到这些斥候远行出去好几里之后,朱元璋才下令军队才缓缓起拔,跟随在后。
许人杰忍不住就嘘了一声:“朱八哥……斥候没马,太恶心人,改明儿我给山寨捐几匹马吧。”
朱元璋转过头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摇头道:“别捐……小心官府顺着马身上的烙印,把你给揪出来,到时候你许家以叛逆之罪满门抄斩,我可不管你。”
原来这个时代的马匹,都是烙了印的,尤其是能用来当做战马的那种好马,更是每一匹都有标记,如果许人杰花钱买一批马来,这马转眼就捐到了山寨里,岂不是考验朝廷的智商?很显然,朝廷里聪明人是要比**多的。
“可是没马也太让人难受了……咱们这是军队呢!您和我这种将军,总得有匹马才显威风。”许人杰不满地道。
朱元璋笑了:“马这种东西,将来我是肯定要的,但是不能靠你的米行去买,那样做杯水车薪,毫无意义,反而会给自己带来一些麻烦,我自有打算,rì久即知。”
大军向前走了没多久,斥候就传回了消息,前方有一村庄,他们在村里居然逮到了几个村民。
这就是斥候小队行动的好处了,若是大军直接开过来,村民们远远看到大军来了,早就撒腿跑了,你想逮个来问话?追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一定能追上!
但是斥候却不一样,他们几人一组,散得又开,走进村子时,村民们还以为是哪里的行脚商旅,根本没想到要逃,于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
看着斥候们拎过来几个村民,许人杰正要凶巴巴地上去问话,朱元璋却将他一挡,示意老一队和老二队中间那些穿鸳鸯战袄的士兵走了出来,这是上次从杨洪那里抢来的鸳鸯战袄,只是染成了紫sè,与朝廷的大红sè有些许不同。但是普通百姓大多数不知道朝廷的鸳鸯战袄只有红sè这一种,没有紫sè。
所以这批人一站出来,那几个村民就楞了楞,立即把眼前的军队当成的官兵。
朱元璋轻咳了一声,沉声道:“本官是西安府千户杨洪,带兵来此平寇,你们无须害怕,可知道流寇王左挂现在何方?”
他这一问,旁边的许人杰、马小天、王二等人都楞了楞,随即恍然。朱八哥这是化装成官兵,才方便打听消息,这洛川的乡民可不比白水的,他们如果知道面前的军队是山贼军,肯定不会乖乖配合,就算提供情报,也有可能说的是假的。但是伪装成官兵来问话,那就方便多了,乡民们就算不喜欢官兵,也不敢故意给官兵说假情报。
那几个村民听说面前的是一名千户大人,顿时肃然起敬,乡民见识比较少,不知道正规的军队是要打旗号的,而且千户大人身上会披甲,腰间会挂腰牌。这些东西朱八全都没有,他只有一股正气,堂堂正正,威风凛凛,理所当然的发问,充满了十成十的官味儿,使得面前的几个村民完全没有丝毫怀疑。
“千户大人……您来得可巧了,王左挂的流寇大军昨天才从咱们这里过去,向西走了……”
“哦?向西吗?”朱元璋转头看了看西边。
“千户大人……咱们听说这次朝廷派来剿匪的将军名叫杜文焕,是一位总兵官,怎么您也来了?”有一个多嘴的村民忍不住就问道。
“放肆!朝廷的安排岂会尽数告诉你等。”朱元璋怒哼一声,吓得那村民脖子一缩:“我问你什么你答什么,别给我说些不相干的话。”
“遵……遵命……”那村民吓得不轻。
“我问你,王左挂的大军现在已有多少人?可有什么异动?”朱元璋随口问道。
“人数啊……咱们也不会数,反正漫山遍野,起码十万!”一个村民随口胡说着,“十万”这个数字听得朱元璋、王二、马小天、许人杰几个人都忍不住笑了。
那村民接着道:“异动倒是有一点……咱们听隔壁村的一个赖皮说,他在沟里听到几个逃散的流寇聊天,那些流寇说王左挂打算去向杜总兵乞降……现在王左挂的大军正在向着杜总兵的军队靠过去。”
“嗯?王左挂的手下全都要降?”朱元璋问道。
“不,也有不愿意降的。”一个村民嘿嘿笑道:“我知道,其中有一股子人马不愿意投降,他们从流寇大军里分离了出来,向着东北方向去了……”
“东北?”朱元璋心中了然,这一小股子人马,肯定就是苗美带着的少数兄弟了。他要争取的,也正好是这一批人马。
“你们答得不错……”朱元璋对着许人杰使了个眼sè,哼哼道:“你给这些村民发点银子,算是我赏他们的。”
许人杰嘴角一扁:朱八哥不叫王二赏钱,也不叫马小天赏钱,偏偏就选中了我……这是欺负我家底殷实呢。
他在袖子里一捞,还真捞出一锭银子来,约摸有一两重,随手就扔给了那几个村民,嘴里摆出了米行大老爷的气势,哼哼道:“赏给你们的,自己拿回去分。”
“官兵不抢劫,居然还倒发赏银?”几个村民被惊呆了,赶紧磕了两个头,转身跑得老远。有一个村民边跑边叫道:“千户老爷,您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官,我再多给您说个事儿……昨天有一只乡勇军向东北方向追过去了,领头的是一名秀才,叫做李攀龙,他不敢追击王左挂的大队人马,但是敢追离队的小股人马,他说要去把离队的流寇都剿灭掉……您要是想争功,可得赶紧了……”
一七三、斥候的用处
朱元璋的军队开始向着东北方向前进……斥候撒得远远的。
洛川这种一马平川的地形,斥候侦察起来比较容易,放眼一望,就能看到很远的地方,倒是挺适合这些新手斥候们用来锻炼,要是一开始就在复杂的山川或者沟壑里行军,搞不好会把这些菜鸟斥候给弄晕掉。
他们通过接力的方式,不停地将前方的情况通报回来。
“报告,朱八哥,前方有一个荒村,里面一个人都没有……看起来荒废的时间超过一年……到处都积满了灰,长满了蜘蛛网……”
“报告,朱八哥,前方有一条小河,已干枯,咱们的军队可以直接从河床上走过去……”
“报告,朱八哥,前方有一片小树林……树木基本都枯死了,看起来鬼气森森的挺吓人……咱们进去侦察过了,里面没有伏兵,可以直接穿过……”
斥候们每过一两个时辰,就会有相应的报告传回来。其实……对于熟悉军旅的老斥候来说,像这些无痛无痒,并不重要的情报,是不会一一回报的,以免浪费自己的脚力和口水,但是这群斥候是第一次出来行动,他们对这种侦察行动也颇感新鲜,把自己看到的一切都一五一十地传了回来。
许人杰、王二、狮子狗、马小天等人也感觉到新鲜,自己人还没到呢,就知道了前面的一切,这种体验让他们有一种恍恍惚惚的感觉,仿佛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但是朱元璋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行军,他并不会有这种什么都想听的新鲜感,只需要听对行军打仗有用处的情报。
他并没有责怪斥候们事无巨细的胡乱报告,要知道人的心是肉长的,如果卖力干了活,却被上词一顿骂,那这个士兵将来就不会再卖力干活了,他会失去干劲,变成混rì子的庸才,对上司的命令阳奉yīn违。但如果上司对他的行动给予鼓励,他就能将自己的事做得越来越好。
越是新兵蛋子,越是需要得到肯定,所以朱元璋绝不会骂这些报告些鸡毛蒜皮小事的斥候,而是用另一种方式,温和地提醒他们哪些是有用的情报,哪些是没用的。
例如斥候回报前方发现干枯的河床什么的,他并不会夸奖,只是点头表示知道了。但斥候回报说前方发现村庄,他就会稍稍露出感兴趣的神sè,鼓励斥候们说下去。这样明显的差别反应,很快就让斥候们明白了,朱八哥喜欢听什么样的情报,什么样的事对于行军来说是重要的。
两天之后,斥候们回报的的消息就比较谨慎了,他们开始努力去寻找能让朱八哥感兴趣的情报,以此来获得朱八哥的夸奖,这次打完仗回到山寨,也能多算些战功,多分几件rì用品。
“报告,朱八哥,前方的荒村外倒毙着几十个人,有些穿着破布衣,看起来像是流寇。有些穿得比较整洁,有些像是乡勇军……可能李攀龙的乡勇军与苗美在前面打过一场……双方都死了些人,但是流寇死得多些……”
“什么?”听到这个情报,朱元璋jīng神顿时大振,对着那个斥候笑道:“好样的!你立大功了,再说详细点,前面究竟是什么情况?”
斥候见到朱八哥的表情明显与前几天不同,显得十分感兴趣,而且还夸奖了他,这名斥候顿时就感觉到全身有劲,兴奋地报告道:“就在前方五里开外,有一个荒废的小村落,咱们在村子里发现了有三四百人休息逗留的痕迹……”
“嗯,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对方有三四百人?”朱元璋突然提问道。
那斥候jīng神一振,他知道朱八哥是在考校他的斥候技术了,赶紧答道:“是您教过我的,通过地上的污物来判断。”
在后世,想判断一个地方逗留过多少人,其实是挺困难的,但在这个时代,却很容易!因为这年头的人都爱随地大小便,行军时为了不掉队,大家都拼命忍着,但一到了休息地点,就会跑到路边随便解决一下,没有什么公共厕所一类的概念。
斥候们跟着朱元璋学习过,只要看一个地方的随地大小便情况,就能大致估算出来有多少人逗留。虽然这种估算也不完全准确,但算出大约有几百人是不难的。
另外,判断一只军队有多少人,还可以通过临时堆起的灶台,或者火堆等物,那又是另一种判断方式。因为朱元璋追踪的是一只流寇军,用灶台和火堆来算计人数容易出错,所以这名斥候就用随地大小便的情形来判断敌军人数,算是非常聪明了。
“很好!没有白跟着我学。”朱元璋夸了一句,那斥候得了头儿的夸奖,顿时jīng神焕发,满面红光,继续报道:“咱们追着这些人的痕迹又向前走了一段儿,到了村外,就发现了一个战场,地上倒闭着几十个人……看来是发生了遭遇战,流寇和乡勇军都有损失,流寇的损失比较大,他们应该是输了,向着东北方向继续逃窜了出去。乡勇军也随后追了下去……”
“慢着……你又是怎么判断出流寇败逃了呢?”这一下旁边的许人杰也感兴趣了起来,他跟着朱元璋学的都是指挥学,这侦察的技术,还真的挺抓瞎的。
斥候听到许人杰问话,脸上顿时带上了得意的神sè:“也是朱八哥教我的判断方法……只要看地上的尸体就明白了……”
“嗯?怎么看法?”许人杰奇道:“看哪边死的人多吗?这可不一定,有时候死人多的一面反而是胜利者。”
“不是看死人多……”斥候认真地道:“朱八哥教过我们,如果两军发生了战斗,败逃的一方,没有时间收拾同伴的尸体,他们会把尸体扔下逃命。而胜利的一方则不同,他们应该会简单地打扫一下战场,如果有充足的时间,会掩埋同伴的尸体,如果时间不够,也会在休息的时候先把同伴的尸体搬到一边先放着,等追击完了敌军之后,返回来收拾。”
斥候得意地道:“咱们发现,乡勇军的的尸体被公公整整地并排放在一边,而流寇的尸体则乱七八糟地倒着,从这一点来看,是乡勇军赢了,他们简单地处理了一下战场,恢复了一下体力,但是没有足够的时间挖坑埋葬同伴,就追着流寇去了……从这一点来判断,乡勇军对这股流寇是志在必得。”
“厉害!”许人杰伸出大拇指,对着斥候比划了一下:“你这斥候真是不错。”
斥候脸红了红:“都是朱八哥教的……”
许人杰对着朱元璋摊了摊手道:“朱八哥,您以前究竟是干嘛的?我怎么感觉天下没有你不会的事!”
朱元璋笑着摇了摇头,不作解释。这些军旅知识,是他上辈子戎马生涯慢慢练就的,这事情解释不清,他向着东北挥了挥手道:“咱们加紧行军,看来情况非常严峻了,乡勇军已经咬住了苗美的尾巴……照这样下去,士气比较高,补给也充足的乡勇军,是肯定可以把苗美一伙人全部吃掉的。”
许人杰扁了扁嘴:“朱八哥,乡勇军的士气比较高我是可以猜到的,但是您怎么知道乡勇军的补给比苗美一伙人好?您真长了千里眼不成?”
“不……我不用看就知道。”朱元璋认真地道:“这是从人心的角度来分析的……你仔细想想,如果你是苗美,我是王左挂……你从我的军队里分离出去,带走几百人也就罢了,如果还要带走大量的粮食,我能答应吗?”
“这个……”许人杰楞了楞:“对啊,苗美从王左挂的军队里分离出来,应该只能带走一些不愿意投降的人,或许他们有些随身兵器,但绝对带不走粮食。”
“没错!”朱元璋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没有补给的军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停地丧失战斗力,最终被后面的追兵给吞食掉,如果咱们不能赶紧追上苗美,他难逃一死。”
朱元璋估计算得一点都没错,在真实的历史中,苗美带着几百不愿意向朝廷投降的流寇,离开王左挂的大军之后辗转逃亡,然而却糟到清涧秀才李攀龙率领的乡勇军追击,最终力尽战死,为明末农民战争史写下了染血的一页。
只不过这件事太小,苗美这个人物也太微不足道,朱元璋上一世在天空中游魂观察时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么一个小人物。他能猜到苗美的下场,完全是靠着自己的经验与判断。
队伍开始加速,小跑着向东北方向前进,果然,跑了五里之后,一个染血的荒村出现在了大家的面前,村外的平原上,乱七八糟地躺着几十具流寇的尸体,旁边还并排摆放着几具乡勇的尸体。
如果没有斥候先介绍一通,许人杰是看不懂这个场面代表什么的,但经过那名斥候的解释,他只看了一眼面前的情况,就将所有情报一丝一环地联合了起来,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是活的,能够告诉他很多发生过的事情。
“有这样的斥候,真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许人杰忍不住叹了一声。
一七四、我来教你个乖
苗美的情况确实不太好,这位曾经与王二相斗,只落了一点下风的好汉,此时满脸都是泥尘,还混合着一些血污,他的背上被打了一棍,震伤了内腑,所以走起路来也有点歪歪斜斜的,飞山虎和大红狼一左一右搀扶着他,在他们三人的身后,还有两百多名弟兄,大多数人身上都带着伤。
其实他带着这两百多名兄弟,全部都是彪悍的好汉!不彪悍的,或者胆子,没冲劲的人,都已经跟着王左挂乞降去了,肯跟着他离队出来继续做流寇的,无一不是百里挑的亡命之徒。但是这批亡命之徒勇则勇也,却没有智谋,在秀才李攀龙率领的乡勇军面前,完全不堪一击。
就在三天前,他们在荒村里休息,李攀龙率领的乡勇军就远远地发现了他们。随后李攀龙就在荒村的东北不远处,布了一个伏。
话说平原上怎么布伏?不是远远就要被看到吗?
这简单!李攀龙让他的乡勇军全部躺在地上装死人,四百个死人睡了一地,何其壮观,这样的装死人埋伏方式,换了任何一只稍稍有点常识的军队,也不可能中伏,派几个斥候一侦察就会露陷。
但是苗美这队人却缺心眼儿,几百条汉子远远看到一堆尸体,居然没有人起疑心,反而个个都很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结果两百人傻乎乎地跑到“尸体”堆中去看热闹,“尸体”齐刷刷地跳起来,瞬间就完成了包围!
苗美大败,损失了好几十名弟兄,靠着他和飞山虎,大红狼三人的悍勇,强行杀出了重围,这才没有全军覆没,但是大部人身上都带了伤。
身上带伤、缺医、少药、没有足够的粮食、后有追兵没法停下来休息……苗美这只队伍,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这时苗美等人走到了一个颇有点古怪的地方,说它古怪,其实也未必见得,不过就是一个宽阔的河湾罢了,但是在洛川这种大平原的地形上,偶尔有点地形变化,就会让人眼前一亮。
河湾很宽,因为这里曾经有一条很宽阔的大河,河水在这里拐了一个弯儿,形成一个拐字形的河道。但是此时河水已经干涸了,只在河床中间看得到一条小溪在流淌。
在这条干涸的河道旁边,还有两片已经干枯败落了的树林,这原本应该是两片很茂密的树林,每颗树之间的间隔都很小,所以树干密密麻麻的,站在林外,根本就不看透里面有什么……苗美可以想到,如果这些树林没有枯死,那眼前该是多么漂亮的两片绿林!
“唉!”苗美对着树林叹了口气,然后转身对身后的兄弟们叫道:“兄弟们,前面有条河湾,虽然河道已经干涸了,但是还有一条小溪呢,咱们有水喝了。”
流寇们jīng神一振,脸上带起了一丝喜气,乱哄哄地就向着河床跑了下去。河床比地平面低了很大一截,是下陷的,如果士兵要下河床去喝水,按道理来说,必须在河床外安排哨兵,但是苗美不懂这个,流寇中也没有人懂这个……所有的流寇,连同苗美、飞山虎、大红狼三人,都一起下到了河床底下,去小溪边取水喝。
他们刚刚一下去,在西南后方的地平线上,就钻出了一只乡勇军。这只乡勇军有四百人,全都穿着整洁的蓝sè麻布衣,手上提着粗制的长矛,其实中还有大约一百五十名乡勇的背上背着猎弓,腰间挂着箭囊,虽然这身装备不怎么好,但是比起流寇来说,已经是天上和地下的分别。
乡勇军的领队是一名书生打扮的中年人,留着两片小胡子,正是秀才李攀龙。
李攀龙生于清涧,自幼就对自己这个名字感觉到很满意,因为他和几十年前嘉靖朝的一位“宗工巨匠”同名,那位巨匠的名字也叫李攀龙,号沧溟先生,乃是著名的文学家。
李攀龙自幼就以沧溟先生为自己的榜样,也想做一个文坛巨匠,可惜……此人才力有限,几十年苦读下来,仅仅考取了一个秀才的功名,就再已难取得更好的成绩了。此人倒也有自知之明,既然考试做官无望,那就用别的方法登上仕途也可。
正值陕*西群寇乱舞,李攀龙心里的小算盘一打,如果我能剿灭几股流寇,说不定也能积功混个小官来当当。于是他大破家财,组织了这只乡勇军,人不多,四百,但是花了他许多心思训练,倒也有板有眼。
最重要的是,李攀龙认为自己的智谋很厉害,打仗嘛,不外乎就是用计克敌,在他李大秀才的指挥下,以少克多不是问题。
这人还真有点小聪明,荒村外的平原上,他用装尸体的方式伏击了苗美一场,打得苗美身受重伤。
再一次追上苗美之后,他还不急着动手,而是一直尾随在苗美的后面,寻找一个新地理想的进攻地点,因为冷兵器时代的战争,输的一方撒腿一跑,赢的一方就很难追上,大家都是两条腿的,追兵不见得就比逃兵跑得快。
要想将敌人一网打尽,活捉贼首,往往需要一些特定的环境,例如诸葛亮火烧葫芦谷什么的,想把敌军一网打尽,非得有特定的地形。
李攀龙在后面尾随了好几天,你别说,还真给他找到了好地方!
这地方名叫贺家湾,湾里的水虽然干了,但还有一条小溪在流,流寇到此,肯定要下河取水,而且流寇脑子不够用,取水时肯定不会安排哨兵放哨。李攀龙就选择了这个地方,势要将苗美一伙人全部干掉。
他在远处看到苗美的军队下了河床,外面果然没有留下哨兵,心里就忍不住大喜过望,赶紧挥了挥手,让他的乡勇军无声无息地从后面赶了上来,一半人占住一边河岸……将河道中间取水的流寇包围在了里面。
这次的包围,绝对是致命的,因为河床凹下,乡勇军现在占据了河岸,就相当于居高临下,将苗美等人困在了一个死胡同里,苗美他们想从河床底下杀上来逃生,难度不严于攻一个小山头。
李攀龙无声无息地完成了包围之后,心里的喜悦,实在是难以言明,他估摸着苗美等人已经Сhā翅难飞,于是终于亮出了自己的身形,陡然出现在了河床边上,对着河床下面的苗美大叫道:“清涧李攀龙在此,贼寇苗美、飞山虎、大红狼,今rì已是你们的死期。”
这人虽然是个秀才,中气倒也足,声音挺响亮,这一声吼,吓得河床上的流寇们齐齐抬头,一看河岸两边,已经布满了乡勇,苗美心里咯噔就是一声响:惨了,又中伏……这次……真是Сhā翅难飞了么?
苗美的手下们也一阵混乱,不少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绝望的神sè,就算他们一点都没有行军打仗的常识,但看到敌人居高临下把已方围在河床上,也知道这次凶多吉少了。
李攀龙满脸都是得sè,大笑道:“苗美,本秀才教你一个乖,军队要进入这种奇特的地形时,要么只分兵一半进入,要么就必须安排哨兵放哨,一旦有敌踪,就要立即报jǐng,让军队赶紧从这怪地方出来!像你这种带着所有人跑到河床下面取水的行径,还有资格出来当流寇?哈哈哈!早点投胎重做一次人吧。”
苗美苦笑了一声,心里真是懊恼无比。
李攀龙举起了手,大笑道:“弓箭手准备……把这些流寇全都给我shè杀在河床上……”
他的话音刚起,尾音还没落,突然就听到不远处的树林里响起了一个得意的笑声:“李攀龙,你居然有胆子教别人打仗?爷爷我也来教你个乖,行军一定要派出斥候……特别是树林这种地方,必须探清楚。”
“什么?”李攀龙听到这话,大惊回头。
只见贺家湾旁边的那两片密林里,刷刷刷地向外冒出一只军队来,这只军队的士兵全都手提长矛,部份人的背上也挂着猎弓,有少数还穿着鸳鸯战袄,只不过他们的鸳鸯战袄是紫sè的,而不是红sè的。李攀龙知道朝廷没有这种战袄,这些人绝非官兵。
不是官兵,对自己又是这种说话的语气,那就是贼兵了?
李攀龙心中叫苦:不好,贼兵居然在树林里伏击我?这……这是怎么回事?贼兵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聪明了?
很快他就发现,这只贼兵部队不但懂得埋伏,还懂得布阵,他们很快就站成了一个半月形的军阵,将李攀龙军的背后给挡住了,这个阵形李攀龙在兵书上学习过,叫做“雁行之阵”,两翼展开,很像一只大雁的翅膀,这张开的双翼,明显是为了用来包围他的乡勇军。
“来……来者何人?”李攀龙心里发颤。
“白水大元帅!”许人杰得意洋洋地从树林里穿了出来,刚才那段什么教你个乖,就是他发的言。
“白水王二!”王二也走了出来。
“白水马小天!”马小天这货现在也学会这样报名头了。
只有朱元璋,什么也没说,静静地走了出来,站在了许人杰、王二、马小天等人的前面,他虽然不发一言,但是就这么一站,云停岳峙,气势不凡,李攀龙微微一楞,立即就明白这个人才是真正的首领。
“惨了,这绝非普通流寇!”李攀龙心中大惊:“我这是……撞上硬桩子了。”
一七五、且听我一一道来
俗话说得好,人在江湖飘,谁能不挨刀?李攀龙组织乡勇军出来剿匪,就从来没想过这辈子会一番风顺,碰上硬桩子嘛,是早晚的事,撒腿跑掉就行了。
但是他绝对没有想到,这次碰上的硬桩子会硬到这个地步!敌人上千人的流寇部队,埋伏在两片干枯的树林里,居然一点声音也没有,一点痕迹都看不到。这种训练程度,别说一向都乱七八糟的流寇了,就算是普通的官兵也做不到,那得非常有章法的武将才带得出来这样的jīng兵。
更好玩的是,流寇居然知道在这两片树林里埋伏,也就是说,李攀龙打算在这里将苗美一网打尽的想法,早就落在了对方的算计之中,人家是张开了口袋,拿苗美当诱饵,硬生生地把他吸引到了这个埋伏圈里,这种埋伏的艺术,比起他叫四百乡勇趴在地上装死要高明得多了。
李攀龙的心底有点发冷!
他的猜测没有错,早在两天之前,朱元璋的斥候,就发现了一追一逃的苗美军和李攀龙军,其实以朱元璋的实力,早在两天前就可以露面了,直接从后面追上来,把李攀龙击溃就是。但是朱元璋没有这样做,因为他担心一件事,那就是苗美有可能不愿意加入他的山寨,做他的手下。
毕竟两人之间曾经打过一场,有些不太好的交情。
要想让苗美这样的汉子屈服,那就得有一个环境,这个环境需要符合一个特征:苗美和他的手下都已经走投无路。
只有在这样的时候,出手相救,才方便将他纳为已用。
没有人比朱元璋更懂得人心的缺点了,只有雪中送炭才能让人感觉温暖。大太阳天你送块炭去,人家呸一声就给走掉了。或者不是大太阳天吧,有点小冷的天,人家只要还捱得住,也未必会接受你的施舍。
所以他让斥候保持着对苗美和李攀龙军队的监视,自己则带着部队来了一轮疾行,绕过了两军,抢到了前面。他比苗美和李攀龙提前了大半天来到贺家湾,只看了一眼这里的地形,他就明白了,这里会是一个决定xìng的地方,苗美必定在这里被围,而旁边的树林,也很适合他打李攀龙一个伏击。
于是前面那一幕就这么发生了!
现在三只军队呈现出了一个很奇特的站位,苗美和两百多名走投无路的流寇,被围在最中心的河床下面,两边的河岸上布开了四百名乡勇,再外面则是朱元璋的军队一千两百人,以雁行之阵将李攀龙围了起来。
苗美等人身在凹陷下去的河床里,看不到外面来了援军,但是他们能感觉得到,因为河岸上面的乡勇兵原本是对着他们的,现在只有一小部份还对着他们,大部份的乡勇军转了个身,用ρi股对着了他们,显然,在外面来了更强大的敌人,使得乡勇军不敢再把所有的注意力都对着他们,而是分出了绝大多数的兵力对外。
“外面来了援军?”飞山虎大喜:“不知道是哪路英雄?难道是王左挂大哥带队来救我们了?”
“不,不可能是王左挂大哥,他已经崩溃了,现在应该正在东进乞降,他不可能来救我们。”大红狼认真地道:“应该是别的义军来帮咱们了。”
“难道是府谷的王嘉胤大哥?”
“有可能!”
“还有点灯子大哥也有可能,他活动的地方也距离咱们这里不远。”
“紫金梁大哥呢?说不定是他!”
“曹cāo大哥的军队也离这里不远,很有可能是曹cāo!”
“太好了,咱们不用死在这地方了!”
“感谢老天爷!”
“外面的不知道是哪路兄弟,等俺出去了,一定要好好地拜谢一番……”
流寇们顿时议论纷纷,嚷嚷声响成一片,但是他们不敢爬到河岸上来看,所以只能这样凭空猜测。他们却不知道,自己的嘈杂嚷嚷声,掩盖了外面李攀龙和许人杰等人的对话声,如果他们不吵不闹,侧耳细听,应该能听到许人杰、王二、马小天轮流报名的。
所以说,训练有素的军队,都是不会乱嚷嚷的,这样的嚷嚷除了影响自己的情报获取能力,没有任何的益处可言。
苗美艰难地站了起来,身上的重伤使得他还不能灵活地行动,他用有些沙哑的声音对旁边的飞山虎和大红狼道:“给兄弟们说一声,咱们也准备战斗,如果外面的援军和李攀龙打起来了,咱们就拼了命向外攻,这样也能给外面的友军一些援助。”
“是!”
“兄弟们,抄刀子了……”
河床下面的两百多名流寇都握紧了武器,摆出了一幅随时准备向上冲的姿势,但是他们等了半天,硬是没等到上面的人打起来,场面似乎凝固着了。
原来,外面的朱元璋并不打算打一些无谓的仗!他此行的目的是救援苗美,而不是拿回几百颗人头,李攀龙这只小小的乡勇军,在他看来打也可,不打也可。
打的话,虽然可以将敌人全杀光,但那样做不会有额外的好处,最终的结果仍然只是救出苗美,又不可能多得一座城池。徒然让士兵们染上一身鲜血罢了,还会给自己的军队带来了一些损伤,如果能不战而屈人之兵,那样才是上策。
“李攀龙!你自己退走吧,我没兴趣杀你。”朱元璋冷冷地道。
这句话出来,李攀龙有点意动,他确实有点想退走了,但是……文人这东西有个坏习惯,那就是天真!或者说死犟!李攀龙虽然知道自己完全地处在下风,但是他心里还有点侥幸的心理,万一这只新来的流寇军也是虚张声势呢?实际上对方有可能和苗美一样,完全不通兵事,我方人数虽少,只有区区四百人,但我李攀龙妙计叠出,还是可以打对方个落花流水。
李攀龙吞了一口口水,然后艰难地道:“尔等流寇,休得猖狂……我李攀龙三岁进学……何惧之有。”后面是一些吹嘘自己的话语,本来应该说得掷地有声的,可惜他胆气受挫,后面就不敢吹得太凶,这几句话的声音越说越小,周围的人都没听得清。
他说话的声音越说越小,对面的朱元璋说话声音却一直平稳低沉,显出一种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气势,朱元璋伸手一指李攀龙的乡勇军,笑道:“大元帅,如果我命令你击溃这只乡勇军,你会从何处下手?”
许人杰jīng神一振,大笑道:“我会加强我军左侧的兵力,防止敌军右翼突击。然后我会选择攻打敌军左侧,左起数第八个人那里……我会派一只jīng锐的小队,猛突这里,只需数息时间,即可将敌阵搅乱。”
他这句话一说出来,对面的李攀龙就倒抽了一口凉气,他自己非常清楚,左侧是他军阵的缺陷之所在,为啥呢?因为他在布阵的时候,将自己手下最能打的几十条汉子都安排在右侧了,其实不能算是他安排,因为乡勇军这种东西,与正规军队还是不同的。正规的军队每一个士兵的站位,都是由长官安排,士兵必须服从,但是乡勇军这东西,是要按士兵们出身的村庄、或者亲族关系来站位的。
也就是说,同一个村庄出来的乡勇,要站在一起,同一个家族派出来的乡勇,也要站在一起,你这当头儿的不能去拆分,你若硬要拆分,人家就不干了!这个很容易理解,我东村的人凭什么要和西村的人站成一堆?我身边站个不认识的人,心里不塌实啊!
李攀龙也无奈,他不是军官,不能下死命令,在这些细节问题上,必须向自己的士兵屈服,所以他的军队就按村庄和亲族关系排了阵列。
偏巧的是……最强的几十条汉子,都来自同一个村庄,那村最穷嘛,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那个村出来的汉子都是不要命的,这几十条汉子站在一起,李攀龙将他们安排在右侧,结果就使得他的军队右侧战斗力比较强,左侧战斗力相对来说就弱很多。
上一次他和苗美作战,使用的主要攻击手段就是左侧谨慎作战,右侧单翼突出,像一记挥出的右勾拳,从右向左横卷,打苗美打得溃败而逃。
但是这次还没开战呢,对方一口就叫破了他的优缺点,还点明了会注重防御他的右勾拳,从左侧将他击溃!
李攀龙只感觉到嘴里有点苦涩的味道:这是怎么回事?为啥还没打,对方就看破了我军的底细?他真想问问许人杰:“你为啥知道?”但是他不敢问,也不好意思问,这一问,岂不是全露底了?
他不问,许人杰偏偏就要说,因为他是个比较sāo包的个xìng,一看到李攀龙的表情,他就想表现一下自己的睿智,于是满脸得意洋洋地大笑道:“想知道为什么我能看出来吗?哈哈哈!是从你站的位置来判断的!”
“我站的位置?”李攀龙好奇地看了看自己站的位置,黄土地一块,地面上没有杂草,干巴巴的,与旁边的土地没有什么不同啊,他忍不住就茫然地看着许人杰。
“不懂是吧?且听我一一道来!”许人杰拿了个说书先生的腔调,开始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一七六、跟哥走吧
“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你的军队左侧弱右侧强吗?”许人杰得意地笑道:“因为你站的位置。”
“我站的位置有何不妥?”李攀龙实在有点不明白。
许人杰哼哼了一声得意地道:“最了解一只军队究竟有多少战力强在哪里弱在哪里的人就是带领这只军队的将领……”
他摇头晃脑就像说书一样:“所以说李攀龙!没有人比你自己更清楚你自己的军队优缺点在何处我们只需要观看你所站的位置就知道你的军队问题在哪里。”
他伸手指着李攀龙站的位置认真地道:“你自己也可以看看你这个当将领的人并不是站在军队的正中间的而是站在军阵中间偏向右侧的位置这样的站位说明你更信任右侧的手下不信任左侧的手下如果打起仗来你担心左侧的手下不能保护你所以你自己不自觉地就站得靠右了。”
“吓?”李攀龙全身一颤赶紧左右张望你别说他这一望还真发现了自己站的位置并不是在军阵的正中间而是中间偏右。很明显这是他在布阵的时候无意识地自己就向右侧移动了许多诚如许人杰所说他觉得站在右侧比较安心。
李攀龙实在没有想到自己站立的位置偏移了这么一点点居然就会被敌人利用来发现自己的军队的弱点这是何其锐利的眼睛?
李攀龙吞了一口唾沫他将脑袋一摇抬头道:“没这回事我才没有像你说的那样想我的乡勇军左侧右侧都一样强别以为你们人多就了不起击败像你这样的流寇不费吹灰之力。你说这个观看敌军将领来判断敌军强弱的方法根本是无稽之谈没有哪本兵书有这样的记载。”
“切!”许人杰忍不住笑了:“爷爷我以前也迷信兵书但是自从碰我大哥嘿嘿我就懂了那些兵书全他妈的瞎扯蛋。我教你个乖的要打败一个敌人最简单的办法不是力气比敌人大计谋有多了不起而是识破敌人的内心……只要能洞悉一切就能做到战无不胜。”
他说完似乎有点不确定低下头来对着身边的朱元璋小声道:“朱八哥刚才那段儿我没说错吧?”
“嗯你说得很好!这些rì子没有白跟着我学。”朱元璋微笑道:“李攀龙已经是在强撑了他的军队左侧问题很大你没有看错再吓他几句他保准跑得飞快。”
“哇?我没看错啊?敌人的军阵左侧真有问题?哈哈哈!”许人杰大喜得到朱八哥的肯定使他全身都有了劲儿但他有点担心朱八哥只是在安慰他因为他和朱八哥相处久了之后也发现了一个小细节那就是朱八哥几乎从来不骂手下们而是不停地鼓励他们所以有的时候他的夸奖也未必是真的。
许人杰偏头一看突然发现王二的站位是靠本队的右翼的换句话说如果王二率军突击首先攻的就是敌人左侧。
作为山寨的头号猛将王二站立的位置往往代表朱八哥想要进攻的位置。每次在行军布阵的时候朱八哥都会把王二安排在正对敌军的弱点的地方。
许人杰一看到王二对着敌军左侧就明白了朱八哥刚才不是在安慰他而是和他的看法一致他早在许人杰说那堆牛逼轰轰的话之前已经布下了猛攻敌军左侧的阵形只要一声令下王二就会直接率军冲突过去将敌军阵形搅乱。
许人杰一方面开始高兴自己能和朱八哥看到同样的问题布下同样的策略同时也开始懊恼人家朱八哥早就看到敌军的弱点却并没有牛逼烘烘的乱发言而是不动声sè地把王二调派到了战斗位置而自己却只顾着打嘴皮子架去了实质的工作一点儿也没做这样下去怎么当得了真正的大元帅?
许人杰决定亡羊补牢他将手里的令旗一挥由他直率的两百名士兵就跑到了王二的队伍旁边和王二一起摆成了一个锋矢阵。所谓锋矢阵就是将主要兵力集结在军阵的前方前锋张开呈箭头形状这种阵形主要用于“突破敌阵”是一种非常犀利的强攻阵形。
这个锋矢阵就正对着李攀军的左侧!
许人杰大声道:“李攀龙你要不要试试看我的箭头能不能扎穿你的左翼。”
“别忘了敌军的右翼……”朱元璋笑了起来:“狮子狗你们率九队、十队在我军左翼布下‘方圆之阵’防御敌军右翼突出。”
所谓“方圆之阵”也就是将大将置于阵形zhōngyāng外围兵力层层布防长矛在外组成环形防御的圈子。这种阵形的机动力非常差但是队形密集防御力强主要用于自保。
狮子狗应了一声带着九队、十队、刷地就布下了一个方圆之阵隐隐应对着李攀龙的右翼。
这样的变阵摆明了一个姿态:我左翼守右翼攻打你一个右勾拳。
我的战术就是右勾拳怎么对方也摆右勾拳出来?这是摆明了要羞辱我了?李攀龙现在满嘴都是苦涩的味道心里暗暗骂娘:这……这他娘的也是流寇?这方圆阵、锋矢阵变得溜溜的转正规的官兵也不见得能把阵形变得如此灵活而且对方的将领思维细密眼神锐利流寇里怎么也出了这种人物?要是对方的脑子和苗美一样长满肌肉别说一千人就算两千人我也未必就怕了。
就在这时朱元璋的军阵里突然有鼓声响起“咚”地一声!随后他的军阵突然向前迈了一步。
“击鼓进军?对方还有军乐队?”李攀龙吓得真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大叫一声:“别击鼓……我走……我走还不行么?”
“早走不就没事了浪费爷爷许多口水。”许人杰得意洋洋地道。
后面的朱元璋拿许人杰这种sāo包的个xìng真是无可奈何不过这样也好朱元璋并不是一个喜欢对敌人说很多废话的人今后和敌人打交道的事可以交给这个喜欢出风头的家伙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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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河床下面的苗美等人还在紧张地准备着战斗呢流寇们仍然在闹哄哄的对于河床面的对话完全没有听到半个直到一声鼓响下面的流寇才齐齐住了嘴。因为听到鼓响就算以他们的智商也知道是打仗的前奏了。
流寇们握紧了武器双腿也崩紧了力准备向河岸冲了……
结果……
他们突然听到河岸边“哗”地一声吼李攀龙的乡勇军突然向两边溢开散了开去。没过一柱香的时间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咦?怎么了?”
“李攀龙的军队怎么散了?”
“不打了吗?”
“是援军把李攀龙给吓跑了!”
“来的是哪路英雄居然把李攀龙这么难缠的家伙也吓跑了真厉害。”
流寇们议论纷纷同时也大喜过望其实他们的体力和jīng神都已经透支得很厉害了如果河岸面真的打起来他们就算从河床下面冲去帮忙也未必帮得只能徒然看到援军为了自己抛头颅洒热血。现在援军把敌人吓跑并没有损失一兵一卒这在他们这些被救的人来说也感觉心里好受了些。
“飞山虎、大红狼麻烦你们把我扶去我要亲自去谢谢来救援我们的友军。”
“苗美哥您撑着点……”飞山虎和大红狼一左一右将他扶了起来。
三人拖着沉重的步伐一瘸一拐地向河岸爬在他们身后两百多名筋疲力尽的流寇也艰难地跟了来。
随着越爬越高苗美的视线也越来越开阔好不容易翻了河岸边的最后一道坎儿来到了平地苗美向前一看果然是来了一只友军人数不多仅有千人左右他们在河岸边的小树林前摆着一个军阵看来在李攀龙走出几里路远之前他们不打算撤掉自己的备战姿态。
这只友军真是jǐng惕啊和他们比起来我苗美真的是太**了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李攀龙伏击唉!
苗美在飞山虎和大红狼的掺扶下到了军阵的近前他正想说几句:感谢阁下援手大恩大德没齿难望什么什么的……结果他还没开口就看清楚了面前的人是谁。
“白水……朱八?”苗美大惊。
“没错是我!”朱元璋沉声道:“听说你有难我来救你!”
“你……你……我才不要你救!”苗美大怒。
“跟我走吧!”朱元璋淡淡地道:“去我的山寨里安身立命。”
“我……我不!”
“你不需要我救但是你手下的兄弟们需要。”朱元璋伸手向苗美背后一指那里有两百多名筋疲力尽浑身是伤的流寇他们眼中也和苗美一样布满了震惊但是他们明显不像苗美那么愤怒眼前的人虽然曾经和他们打过仗但现在他们需要人帮助需要药物需要食物需要一个可以休养生息的地方管他是不是仇人呢谁收留我我就跟谁走!
“苗美哥!”飞山虎、大红狼、还有两百多名流寇一起跪了下去:“跟朱八哥走吧……”
一七七、重新整编
“不!我不能加入你的山寨!”苗美大声嚷嚷了起来:“你是一个连自己人都打的坏蛋!”
“你真的认为我会打自己人吗?”朱元璋摇了摇头:“如果你脑子还没完全坏掉,何不仔细想一想,王左挂和咱们究竟是不是一路人?”
这个问题,其实就在不久之前,苗美摇头离开王左挂的军队时,也想过!所以当朱元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苗美楞住了。
“如果咱们揭竿起义,为的只是烧杀抢掠,打家劫舍,做一个朝廷眼中,也是百姓们眼中的流寇,那王左挂确实地做到了。”朱元璋冷笑了起来:“但是如果你想做的不是流寇,而是替天行道的义军,让穷人有衣服穿,有饭吃,有屋子住,那王左挂和你想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件事儿!”
朱元璋说完这一段,才沉下脸道:“我确实打了王左挂,但我打的不是自己人!但是我把你当成是自己人,所以你遇难,我来救,和你一起落难的兄弟,我也救。至于王左挂,他爱干嘛就干嘛去。”
朱元璋的话掷地有声,让苗美半句都反驳不得,周围的两百多们伤痕累累的流寇,此时也一起嚷嚷了起来:“对……我们要做的不是杀人放火的强盗啊……我们只是想活下去,自己活下去,身边的乡亲们也能活下去……我们想要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我们不要杀人放火……也不要四处流浪……苗美哥,求您点个头吧,咱们一起去朱八哥的山寨!”
苗美深深地叹了口气,低下了倔强的脑袋:“朱八……大哥!”
这句话一出口,周围的所有人都笑了,朱元璋露出的是温柔的微笑,而那两百多名流寇,却是一种终于找到出路的时候,放松自在的笑容。
“大元帅,你去安排一下,给苗美和兄弟们治伤,另外拿些粮食出来,做顿饱饭给大伙儿吃,让他们吃饱了有力气和咱们回山,这河床底不就有小溪么?正好弄水上来做饭!”朱元璋随口吩咐道。
“是!”
朱元璋分出一半人放哨,另外一半则来照顾一下苗美等人。士兵们从随身带的药囊里拿出伤药,给苗美等人治伤。
当初朱元璋的山寨刚刚建成时,缺医少药,张樱仙的肚子受了刀伤,却没有药可以医治,但现在已经今非昔比了,通过与白水城的良好关系,朱元璋可以买到许多必备的东西,像药品这种行军打仗的必备之物,当然是准备了不少。尤其是各种内伤和外伤的药物,应有尽有,但是军医仍然没有,还是那句话,医生没有理由来参加流寇军。
幸亏朱元璋自己懂得不少的外伤和内伤的应急处置方式,他把自己懂那些教给士兵,士兵们再互相教习一下,普通的小伤就难不倒他们了。
大家把苗美和他手下受伤的兄弟请到一边,帮他们在伤口上敷药,简单地处理一下伤势。看到朱元璋的军队不但衣甲整洁,而且每个士兵还随身携带伤药,苗美手下的兄弟们忍不住就露出了羡慕的眼光。
飞山虎凑到了老一队的士兵们中间,笑嘻嘻地问道:“你们身上带的东西真多啊,有吃的,还有药物,兵器也厉害……咱们这只义军和你们完全没得比。”
大红狼在旁边也点了点头道:“你们居然还有鸳鸯战袄穿,真是太夸张了。”
老一队的士兵们顿时笑了:“其实咱们最初也是什么都没有呢!咱们可是最早跟随朱八哥造反的老一队,从朱八哥还在马家当管事时就追随他了,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当初有多困难……那时候咱们的兵器是削尖的木棍儿……身上穿的也是破破烂烂的破麻衣……受了伤也没有药品医治呢!但是经过咱们这几年的辛苦,现在有山洞可住,家里有自己开垦的田地,有老婆孩子……哈哈,要啥有啥!我给你们说,再过几年,我就能存下不少家当了,说不定我也能养个丫鬟来服侍我呢。”
“啥?”飞山虎和大红狼被惊到了:“你……区区一个小兵,你还能用得起丫鬟?”
“切!这个你就不懂了吧?咱们最早跟朱八哥上山的那批兄弟,哪个人的rì子过得不滋润?朱八哥说了,以后咱们家业再大点,攻下了朝廷的城池,他就给咱们封官做。”
飞山虎和大红狼一阵无言!
这时还有许多士兵在埋锅造饭了,从河床低的小溪取上水来,架起随军带来的大铁锅,旁边就是枯树林,柴火也不成问题,士兵们将小米倒在锅里,加上水,大铁锅煮稀饭,饭香很快就飘逸开来,诱得苗美的手下们口水长流。
飞山虎和大红狼忍不住又问:“这大旱灾年的,你们从哪里抢来这么多粮食?”
“咱们不是抢来的,是收税收来的!”士兵们笑着答道:“朱八哥告诉我们,如果杀人放火抢劫,抢一次就能把白水给抢成平地,以后在那里再也得不到任何东西。所以咱们不抢劫杀人放火,我们挨家挨户,找当地的富户们收税,他们反正不用给朝廷交税赋,那就干脆向我们交嘛……他们家业殷实,只要拿出九牛一毛的钱来交税,养活我们这几千人就不成问题。”
这话正巧给裹好伤的苗美听到了,他忍不住就长叹了一声:“难怪当初我们来到白水,朱八哥就跳出来将我们击退,原来是为了保住收税的领地……难怪……唉……我现在终于知道了,错的不是朱八大哥,是王左挂大哥!”
饭煮好了,士兵们拿出土碗,勺饭给苗美手下的兄弟们吃,这群亡命的汉子接过饭来,好一会儿都不敢相信自己能端着一碗饭吃……他们流浪了很久了,抢了一个村又一个村,抢了一个乡又一个乡,但抢来的东西总是不足以支撑他们越来越庞大的队伍。因为他们的队伍没有根本xìng的办法来解决补给问题,所以总是在饥寒交加中度rì。
“有饭吃了!”一名士兵忍不住就哭了:“我他妈的有几年没有捧着碗吃过饭了?”
“两年一个月七天!”他旁边有一个士兵看来是他的同乡,一起投入王左挂大军的,所以他能准确地说出同伴没有碰到碗的时间有多久:“出息点,别他妈的哭,不就是一碗饭么……咦?我怎么也流泪了……”
“我……我能再多吃一碗么?”一个汉子两口就吃完了碗里的饭,泪眼汪汪地望着大锅,有点不好意思开口。
“吃吧!”朱元璋走到他身边,在他肩头拍了一下:“今天特别开恩,放量,不限吃多少,等到了山寨,就不行啦……到时候每个人多少饭是有定量的,只有立了功的人才能多吃。”
“原来如此?”那汉子大声道:“那我绝对会立下无数的战功给您看!”
“嗯,我很期待你的表现!”朱元璋微笑着点了点头,从他身边走过。
他借着放饭的机会,在苗美带这两百多条汉子中间转了两圈,不经意之间就做了许多事,第一件事就是清点人头,这批汉子总数是两百四十二名,加上苗美、飞山虎、大红狼这三个首领级的人物,也就是两百四十五人。
全部是青壮年,全部是亡命之徒!从他们的眼神就可以看出来,他们都是桀骜不驯的那种汉子。想来也对,王左挂本来有八千大军,这么大的人员基数,就算再良莠不齐,也能筛选出几百条真正的汉子!
这些汉子是宁可走上绝路,也没有向朝廷摇尾乞怜的人,绝对的值得信赖,只要给朱元璋一些时间,一定能将他们训练成一只真正的jīng兵,不会比自己的老一队和老二队差。
第二件做的事,就是与他们交谈,安慰他们,给他们一些鼓励,让他们认清自己的脸,看清楚自己的新头儿是谁。
这其实是件很重要的事,在古代,有许多差劲的军队,将不知兵,兵不识将。低级士兵们连总大将的样子都不认识,只听自己直系头儿的话,这对于一个军队来说是很危险的事情,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总大将对低级士兵是没有任何影响力的。如果一个将领叛变,就会带起一只军队跟着叛变。
但如果最低级的士兵也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为谁作战,自己的总头儿究竟是谁,搞得清楚这件事,就会使得整只军队如臂指使,不至于出现山头林立的现象。
朱元璋故意在这两百多人面前都露了露脸,和其中相当大一部份人聊了几天句,说了几句鼓励他们的话,让他们搞清楚,将来朱八才是大哥,这样做是无形中在夺走苗美手下的忠诚度,只不过像苗美这样的粗豪汉子压根注意不到这种事罢了。
将脸露完了,汉子们也吃完了饭,裹好了汉,朱元璋才找了块石头站上去,大声吩咐道:“新来的两百多名兄弟,从今天起,你们将被分为两只队伍,分别叫做新十七队,新十八队,由飞山虎任十七队的队长,大红狼任十八队的队长,至于苗美,则跟在我身边处理山寨的大事,不直接统率你们了……这是军令,不容有异议!”
“好!”新来的汉子们齐声应和,他们并不懂朱元璋的安排有多微妙,他夺走了苗美的指挥权,但留下了飞山虎和大红狼当队长,使得苗美他们完全没有感觉到他的目的。
总之,对于他们来说,人生将翻开新的篇章!
一七八、斥候封锁
刚刚收纳好了苗美这一帮子人,将他们分成了两个临时的小队。突然,一名斥候跑了过来,大声报道:“朱八哥……官兵出现在西方十里之外!”
“嗯?是官兵?不是李攀龙退走的乡勇军?”朱元璋加重了语气问了一遍。
“是官兵,不是李攀龙部!”斥候认真地报告道:“人数大约八百,打着‘杜’字旗,应该是总兵杜文焕。”
“嗯?杜文焕为何出现在此处?”许人杰忍不住问道。
“那还用说……王左挂乖乖的投了降,杜文焕应该是留下两百人应付他,然后带着大队人马想把苗美一伙赶尽杀绝。”朱元璋淡淡地道:“还有一个可能xìng就是官兵已经知道我来了,所以想顺手把我也收拾掉。”
别看因为旱灾的关系,导致四野里一片荒凉,好像在无人地带行军似的,实际上四野里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村民躲着看朱元璋的军队经过。这种多达千人以上的军队,是不可能做到避开百姓行军的,总会有些村民远远地看到军队,然后将消息传递出去。杜文焕知道朱元璋的军队来了洛川,并不出奇,出奇的是他来得挺快的,居然赶着李攀龙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到。
“这个杜文焕不错!从他扔开王左挂不理,直接来追咱们这一点看来,他应该是一个比较优秀的将领,参加不少的战斗,有相当的作战经验。”朱元璋淡淡地评价道。
“为何这样判断呢?”许人杰赶紧请教,想从中学点知识。
朱元璋笑道:“第一,杜文焕在接到了王左挂的乞降之后,就已经立了个大功了,算是拂平了一只万人的流寇,回去绝对会受到嘉奖。但这个人并没有因此满足,他还想再多立点功,从这一点上可见,此人很有进取心。”
“第二,王左挂仈jiǔ千人投降,普通将领肯定觉得这么多人必须好好应付,以免降而复反,但是杜文焕大着胆子把王左挂扔下不管,肯定是他看出来了,王左挂根本就不足为虑,扔在后面不管也闹不出什么名堂,反倒是逃走的苗美和远道而来的我军更有威胁,他才用如此之快的速度赶过来。”
“第三,在朝廷**的大环境下,卫所兵的战斗力普遍偏低,他带着卫所兵能行动得如此之快,确实是有些水平的。”
“原来如此!”许人杰嘿嘿笑了两声道:“朱八哥,既然他要来,咱们就和他干一仗吧,借着埋伏了李攀龙的树林,再来伏击一次杜文焕。”
“不行!”朱元璋摇了摇头道:“你以为正规的官兵和朝廷的经制武将带兵,会如此轻易的被人伏击?未免也太小看官兵了!官兵也是有斥候的,要是你躲在这种树林里埋伏敌军,敌军远在五里之外,就通过斥候把这个树林里长了几颗树都给数清楚了……”
说到这里,朱元璋顿了顿道:“如果杜文焕真如我判断的那样有相当的作战经验,我们的斥候马上就会有不好的消息传回来了。”
“什么消息?”许人杰大奇。
“封锁斥候……”朱元璋认真地道。
“封锁斥候?什么意思?”许人杰完全不懂。
“当一名将领发现自己的军队被敌军的斥候监视上了,你说应该怎么办?”朱元璋认真地问延。
“这还不简单,当然是派出自己的斥候将敌军的斥候赶走,以免敌人一直盯着自己,那还打个啥仗!”许人杰说完之后,顿时恍然:“我懂了,你是说杜文焕马上就要驱赶我们的斥候了。”
“没错!这也是咱们现在要做的事!”朱元璋跳上一块石头,视线向着周围一扫,果然,东方远处有几个人影在视线的尽头闪了一闪,随即不见……那是官兵的斥候!
其实这个一点都不让人意外,既然已方的斥候发现了敌军,那敌军的斥候也理所当然的跟上了自己,如果没有看到周围有斥候,那反而是件怪事。
朱元璋大声令道:“留在军中待命的斥候也全部散出去!形成斥候网,将敌军斥候赶出视野能及之外。”
“遵命?”一群没有派出去的斥候跳了起来,没听到朱元璋的命令之前,他们还不知道已方已经被敌军斥候给盯上了呢,这些兄弟一起嚷嚷道:“哪个不开眼的王八敢拿斥候来监视我们?咱们这些斥候可不是吃干饭的。”
他们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向着东方、东北方、东南方三个方向散了出去,斥候们张开一个巨大的网,一下子就散出一两里外。他们这个张开大网的动作,吓得四野里有好几个人影窜了出去,逃得远远的。
这个行为,也就是所谓的封锁斥候了!通过将已方所有斥候都散布开,来将中军本队所处的位置形成敌军侦察不到的真空地带,敌军的斥候无法直视到已方的中军主力在做什么,他们只能看到来追赶他们的斥候,也就是斥候和斥候互相打交道去。
朱元璋转头对许人杰道:“明白了吧?现在杜文焕应该也在和我做同样的事,拿大量的斥候散布开来,将敌军的斥候赶开。不光步兵军团作战的时候会这样,骑兵军团在草原上作战的时候也会如此,斥候们会骑着马,用飞快的速度环绕着自己的军队旋转,一方面可以保证侦察到靠近已方的敌军,第二方面就是可以将敌军的斥候也挡在自己的侦察网之外……两只军队如果发生碰撞,首先打起来就是斥候小队。他们会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尽可能地干掉敌军的耳目。但是斥候可不容易杀得掉,因为任何一只军队的斥候,都是挑选的脚程快,脑子灵活的jīng兵。”
许人杰张了张嘴,没说得出来话,这些事情,兵书上可不见记载啊!兵书上只会记载几万大军和几万大军在某某地方大战一场,却不会记录在大战之前,两军的斥候就已经发生了激烈的攻防战。
朱元璋散开了斥候之后,确认敌军的斥候看不到自己在做什么了,赶紧下令:“全军起拔,尽快撤回山寨!”
“是!”
士兵们开始收拾架起来的大铁锅,将粮食袋子重新背回背上,朱元璋的军队经过好几年的训练,现在才拔营时的动作已经显得十分的干净利落,每一个士兵应该做什么,要在多长的时间之内做完,做完之后回到队伍中的什么位置,都有过多次的训练,所以整个队伍在起拔的时候丝毫不乱。
官兵已经在十里之外的消息,并没有使他们的动作变得慌乱,也没有给士兵们带来多大的情绪波动,他们就像没听到这件事一样,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苗美带那一伙人还想帮忙搭把手呢,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没有经过训练的他们,在朱元璋的士兵面前显得笨手笨脚,根本就帮不上忙。
没过多久,士兵们就收拾好了行装,摆出行军用的一字长蛇阵,开始向着西边的黄龙山方向前进了。
斥候的消息不停地传回来,杜文焕果然也散开了斥候网,两军的斥候都将对方的斥候向外赶,于是两军的侦察范围开始互相挤压,就像两个滚圆的皮球向中间挤压一下,两个皮球都被压扁,彼此的侦察范围都被迫缩小了一半……
不过这并不影响斥候们的判断,虽然他们不能直接目视到敌军的主力部队了,只能和敌军的斥候打交道,但是只需要根据敌方斥候网散布的方向来推断,就可以大致猜到敌军的主力到了什么位置。
许人杰一边走,一边对着朱元璋问道:“朱八哥,照这样来说,两军交战岂不是根本没法用计?大家的斥候都这样彼此监视着,什么伏击一类的兵法岂不成了笑话?”
“没错!”朱元璋很认真地道:“自古以来,两国交战就是以堂堂正正之师于平原上拼杀为主,用计嘛……那必须有特定的环境,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不是每次交战都能用诡计制胜的。”
“那《三十六计》都成扯蛋了?”许人杰苦着脸道:“那是我最喜欢的兵书!”
“三十六计倒也不是完全不能用,我刚才说了,只要有天时地利人和,就可以用计……”朱元璋突然微微一笑道:“仔细考虑一下敌我双方的形势,周糟的地形,两军所面临的情况,你就可以想出一个有用的计策来。”
许人杰苦着一张脸道:“我就不信了,这么多斥候瞪大眼看着,还有什么天时地利人和可用。”
“呵呵,其实咱们现在就占了一定的天时地利人和,有计策可用了。”朱元璋突然道。
“啥?”许人杰大奇:“有啥计可用?能伏击官兵的计吗?”
“不是!”朱元璋摇头道:“当前的情况,伏击之计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是……金蝉脱壳之计却可以用!我来教你一个小小的戏法,让咱们在敌军的斥候眼皮子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七九、连我也敢戏耍
“小戏法?”许人杰不解。
朱元璋低声解释道:“其实,看起来我们两军的斥候互相撒网,互相挤压,似乎是平分秋sè之局,但其实我们占着一定的便宜。”
“哪里占便宜了?”许人杰大惑。
“因为我们是撤,杜文焕是追。”朱元璋耐心地道:“撤的人爱怎么走就怎么走,想朝哪方向撤就向哪方向撤,追的人却必须跟着撤的走,不能按自己的意愿行军。在这样的情况下,追的人必须将斥候集中在自己的前方,一直吊坠着撤退的一方,咱们可以随时通过敌军的斥候所在的方向,判断出敌军的方向。”
“没错,但是敌军也能通过监视着我军的斥候,一直跟在咱们后面啊。”许人杰道:“我觉得这是平等的。”
“不!”朱元璋突然晒笑了起来:“谁说过,我的中军一定要和我的斥候走在同一个方向?别忘了,我是撤的一方,我高兴怎么撤,就怎么撤,现在的局面是由我说了算,不是由杜文焕说了算。”
他突然挥了挥手,对着一个传令兵道:“传领全军,转向东南,斥候部队继续保持着散布状态,向东北走……到黄龙山脉边上再汇合。”
许人杰听到这里,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敌军的斥候因为无法直视到我们的中军,他们只能通过我军的斥候散布的情况来猜测我军的主力在哪里。您让斥候保持着散布状态,向东北的方向走,官兵也就会跟着斥候向东北方走,但实际上我们的中军主力,已经转向东南了……”
“没错,这就是金蝉脱壳之计。”朱元璋笑了起来:“三十六计也可以这样用的。”
许人杰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原来,仗还可以这样打啊!对了,朱八哥,让不足百人的斥候小队去吸引官兵主力,他们会很危险吧?”
“怕危险,怎么做得了斥候?”朱元璋笑着摇了摇头:“斥候都是jīng挑细选,用的脚程最快,最jīng明的士兵,我相信他们引着官兵主力走远之后,会漂亮地甩掉追兵与我们汇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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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十里开外,一只人数多达八百人的官兵部队,正在用飞快的速度向东方行军。
这只官兵衣甲鲜明,兵器磨得锃亮,jīng神面貌也很不错,显得士气如虹,显然是一只jīng兵,为首的旗兵掌着一面大旗,上面绣着一个“杜”字,这正是总兵杜文焕大人率领的剿匪军。
杜文焕可不是一个菜鸟,而是一名经验极其丰富,身经百战的老将。此人又名杜桐子,字弢武。万历四十三年(公元1615年)的时候,他还只是一名游击将军,延绥府被贼寇攻打,他率家丁兵救援,大破贼寇。万历四十四年,代官秉忠镇延绥,屡败贼寇,斩首数百级。
西边的番国火落赤、卜言这两个部落寇边,也被杜文焕带兵击退,于是称臣纳贡。后来火落赤部落复叛,要朝廷封王,杜文焕带兵直袭敌部落,斩首一百五十名,使火落赤部落俯首再次称臣。沙计部落纠集贼寇四十二只部队寇边,多的人数两三千,少的人数也有千骑,居然被杜文焕先后破之。
天启元年(公元1621年),杜文焕驰援辽东,与建奴作战。他遣兵主动出击,在建奴家里捣了一通乱,干掉了建奴许多个部落,使得建奴大恨,扬言必擒杜文焕报仇,但是杜文焕狡猾得很,没给建奴机会,很快就又退了回来。
这个家伙可以说是相当厉害的武将了,在明末官员素质整体不高的情况下,他已经是难得的将才。所以当初杨洪说朱八很厉害的时候,杜文焕根本就不屑一顾,区区山贼而已,在他看来,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别说他有一千人,就算只有五百,他也有信心手到擒来。
这次他带兵来洛川剿王左挂,刚到地方,还没做什么事呢,王左挂居然就找上门来,跪地求饶,乞求朝廷准许他投降,杜文焕平白无故捡了个大功。
换了普通官员,到此就该满足了!
但是杜文焕不满足,他这个打了无数硬仗的老将,这次出门宝剑还没饮血,岂可轻易收兵回府?正好民间传来了朱八军入洛川的消息,他jīng神一振,只留下了两百人招呼着王左挂,自己则带了八百人,跑出来想把朱八逮住。
此人确实很有一手,带着八百人奔行如飞,没几天时间,就咬住了朱元璋军的尾巴,不过很快的,他就发现这股贼寇有点不同于寻常之处了。
他的斥候发现朱八军的同时,他居然也在自己的军队附近发现了敌军的斥候!
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山贼出来烧杀抢掠,居然安排了斥候?这实在是让他匪夷所思……什么时候咱大明朝的山贼懂这个了?
接下来更惊奇的事还在后面,敌军不但懂得派出斥候,而且还懂得封锁斥候,用一个扩张开的斥候网,将他派出去的斥候给远远地赶开了……结果他的斥候已经无法用眼睛直接看到朱八的军队主力,只能看到敌军的斥候在面前晃荡……
两军的斥候都是机敏过人之辈,互shè了几只箭,发现对方不好惹之后,两边的斥候都没有更进一步的试探动作,而是互相保持着监视,形成了对峙着移动的局面。
杜文焕的心里暗叫见鬼!这种军队没打起来,斥候先互相招呼的事情,他有多少年没碰上过了?嗯……其实以前剿匪从来就没碰上过,只有在和建奴打的那几仗里偶尔碰上过类似的情形。对面的真的是一群山贼么?
他不由得回想起了杨洪说过的那几句话:“朱八才是心腹大患,别的那些流寇根本不成气候。”
也许,真的应该重视一下朱八这个人!
“报!”一名斥候跑了回来,在杜文焕的面前报道:“贼军斥候网仍在向东北方向移动……已经大半天没有变化方向了。”
原来这是斥候的定期报告,大约每过一个时辰,就算没有任何变化,斥候也会回来报告一下敌军的行进状况,以便于杜文焕掌握当前的局势。
我方的斥候网已经被压扁成了三里宽……杜文焕心里大至算了一下,那么敌军的斥候网应该也压得很扁了,看来我军距离敌军已经只有六里远。
他对自己的急行军感到非常满意,在追踪了朱八一整rì之后,原本的十里距离已经缩短到了六里,照这样的速度追下去,在朱八的军队遁入黄龙山之前,他就可以咬住敌人的尾巴,给予痛击。
他压根没有想过自己只有八百人,能不能打赢对方的一千二百人,因为在他看来,一千二百名流寇根本就不是个事儿,连八千人的王左挂他都敢来剿,还怕你一千二?他所担心的仅仅只有能不能追上,没有能不能打赢。
“加紧追!”杜文焕挥手让斥候离开,然后才大声下令道:“传令全军,再加快一点速度,贼寇就在眼前,剿灭朱八回去,我给大家论功行赏。”
“是!”
他带的这只军队是从延绥调来的jīng兵,曾随他多次剿匪,乃是一只劲旅,这只军队也在多次的剿匪活动中赚了不少赏钱,所以对他的命令没有丝毫的迟疑,提高了行军的速度,玩命似地追了起来。
一rì之后!
“报告将军,贼寇的斥候网开始收缩了!看来是两军的距离已经非常近,对方的斥候网已经无法张开,正在缩回中军!咱们的斥候兄弟正在跟过去,他们让属下先回来报告一下……”斥候向杜文焕回报道:“据属下估计,两军相隔只有二至三里左右,咱们的中军只要再追几步,就可以用眼直接看到对方的主力了。”
杜文焕一听,顿时jīng神大振:“传令全军,战斗马上就要开始……给我jīng神点!”
官兵顿时发出震天价般的呐喊,就要追上敌军了,升官发财的机会,就在眼前……
杜文焕也等不及斥候的报告了,他将跨下的战马一拍,纵骑向前跑去。毕竟是朝廷的正规经制武将,他是有坐骑这种玩意儿的,而且还是一匹挺好的战马,跑起来速度飞快。
他放骑向前跑,后面的步兵哗啦啦地跟了上来,兵器和甲胄碰撞,发出雄壮威武的声音。
他跑了一里多,就看到前方远处,有已方的斥候也在向前跑,但他的战马很快,迅速地越过了已方的斥候,继续向前张望。
按道理说,他应该能看到敌军的主力了……可是他放眼一望,前方的荒原上,只能看到三四十名贼军的斥候聚集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很小很小的部队。这几十名贼军斥候本来应该是散开成一个大网的,在他们的中心位置应该就是山贼的中军。但是这些斥候现在缩成了一团,中军不在那里……
“嗯?敌军主力呢?”杜文焕大惊:“斥候!快过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后面跟来的斥候抹着汗水报道:“将军……咱们……跟过来也没发现中军……这些斥候……好像是张开的一面空网……中军主力根本就不在这里……”
“吓?金蝉脱壳之计?”杜文焕左右掌猛地一击:“我明白了,该死,这家伙张着空斥候网,主力已经悄悄地转移了……好你个白水朱八,连我也敢戏耍!”
一八零、李自成
杜文焕现在再转向去寻找朱八的主力,显然已经不可能了!
身边的副总兵忍不住就问道:“将军,前方那群敌军斥候怎么办?要追上去干掉吗?”
“废话!不杀了这群混账怎消我心头之气。”杜文焕挥了挥马鞭,指着前方的平原道:“给我追上去,把这些斥候的脑袋都拧下来。”
他挥马鞭的动作还没落下来呢,前方聚成一团的斥候们突然一声呼哨,撒腿就跑。您别说,还跑得真快,那两条腿翻得跟车轮似的,刷地一眨眼就窜出去十几丈。杜文焕忍不住就揉了揉眼,再看时,那几十个斥候跑得更远了。
“这跑得也太快了点吧!”杜文焕大怒:“贼军也是选的善于奔跑之士来做斥候。”
要说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就这点最不好,你眼睁睁地看着敌人在你前方几里外跑,但是你没有飞机、没有汽车、没有摩托车什么的东西,没法追……虽然马匹也能代步,但是大明朝缺马,像杜文焕带的这种剿匪军,也就他这个将军和下面的副总兵,百户们有马,别的都是甩两条腿赶路的。
如果敌军也是大股步兵,倒是比较好追,因为大军里总有跑得快的和跑得慢的,再快的人也得等着慢的一起跑,不然军阵就要崩溃,所以一只jīng兵追赶量一只弱旅,往往能追上之后后“斩首无数”。
但是一只军队追几十个斥候,那就别想有收获了!
杜文焕也不敢放马自己追上去,这可不是武侠片,他带着几个副将是不可能打赢三四十个敌军斥候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斥候们越跑越远。
岂有此理,杜文焕真想跳起来骂娘,但他偏偏得忍住,以免失了将军的威仪,只好干咳了一声道:“我的目的是剿灭贼军主力,这些许逃散的流寇,抓来也没有意思,算了……放他们走吧。”
下面的军官都懂,说放他们走,其实是抓不到,但是大家聪明地没有点破,全都一笑而过。
杜文焕心里一股气真是憋得够狠,他左右一转脑袋,突然看到南边的地平线上耸立着一个小小的村庄,村庄上空飘着几缕炊烟,显然是有人居住的村庄。但是从这个村子的规模和建筑来看,它是一个偏远的小村,里面住的应该都是贫苦的农民。
“哼!老子剿匪从不空手而回。”杜文焕指了指远处的村庄,对着身边的副官道:“本官以为,那个村子里住的都是流寇,没有一个良民……你带些人去,把他们的脑袋都给我砍来……”
副官一听,顿时就明白了,这是要杀良冒功了!在**的明末,杀良冒功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有许多军官都干过,他们出征如果空手而归,恐怕不能升官发财,就把普通的百姓杀了,拿他们的人头去冒领战功。
大伙儿沉默地点了点头,这事儿可以做,但不能说明,一旦说明,面上都挂不住,于是几名低级军官一起道:“将军英明,属下们看这个村庄,也觉得村里都是贼寇,没有一个良民,咱们这就带兵去把贼寇的村庄踏平。”
于是,刚刚还显得正义英明的朝廷正规官兵,倾刻间就化身为了比强盗还要凶残的杀手,他们冲进了旁边的小村庄里,很快,老人和孩子们的惨叫声,女人们的哭喊声,男人们的怒吼声,在这个偏僻的小村庄里响了起来……久久才归于沉寂。
这个可怜的小村庄在无数流寇的劫掠之后还坚强地挺立着,但在官兵的攻击下,却瞬间消亡……巍巍大明,你到底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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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
大乱!
朱元璋接应了苗美,使出金暗脱壳之计甩开追兵,看起来似乎是非常了不起的大事,但放在此时的陕*西,只不过是一件区区小事罢了。在别的地方,还有更多的大事件在发生着,它使得三边总督杨鹤焦头烂额,目不暇接。
崇祯三年(公元1630年)三月二十八rì,一部起义军从神木渡过了黄河,穿入了山*西地界,自此农民起义不再是陕*西一个省的事情,而是山陕两省都被卷入。朝廷得到这个消息,大惊失sè,赶紧分兵入山*西堵截。
崇祯三年,六月,被洪承畴胖揍了一顿躲入山中的王嘉胤再度卷土重来,连接攻下府谷、河曲两地。洪承畴听到这个消息,赶紧又带兵跑去围剿,杜文焕也赶紧跑去支援。
洪承畴和王嘉胤这么一打,杜文焕又跟过去一路杀良冒功,这么一闹,搅得形势一片大乱,所谓乱世必出英雄,不出英雄就出枭雄,不出枭雄就出妖孽,一个说不清是英雄还是枭雄,是枭雄还是妖孽的人物,还真就这么冒出来了。
这个人,正是延边张献忠!
张献忠,延安卫柳树涧人。曾为延绥镇军卒,崇祯三年六月,王嘉胤破府谷、河曲。张献忠起兵响应,自称“八王王”,与王嘉胤互为声援。当然,此时的张献忠兵力很少,势力不大,谁也不知道,他将来会成为一个席卷天下的狂徒。
比一个妖孽降世更可怕的事情是什么?
嗯,你猜对了,那就是两个妖孽同时降世……
就在张献忠率众起义的同时……在一个叫米脂*县的地方……还有另一个妖孽正在蠢蠢y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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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在家乡的田地边行走着,他今年虚数二十五,正值青壮时期,长了一张挺不错的脸,五官端正,尤其是两条眉头,长长地直飞入鬓发之中,显得十分的有气势。尤其是一双眸子,眼光幽远深邃,仿佛空负大志无处诉说。
他身边的农田里没有一颗植物,全部抛荒着,看得李自成一阵触目惊心……二十一岁那年他离开家乡到银川做了一名驿卒,数年未归,这次回来看看,怎么米脂已经变成了这副样子?这叫人怎么活?
前方的道路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铁匠铺子,一个和李自成岁数相差仿佛的青年正在铺子里闲坐着,显然没活可干……
李自成皱了皱眉头,远远地招呼道:“宗敏,你在闲什么呢?还不卖力点做活计?”
原来这个青年是一名锻工,也就是铁匠,名叫刘宗敏,自小就是李自成的好友,两人一起玩耍长大的,感情极好。几年前李自成出门做驿卒去了,就断了联系,但这次回来一看,顿感亲切。
刘宗敏寻声一看,就看到了久别不见的童年好友,顿时大笑道:“原来是你回来了……黄娃儿(李自成的幼名),好久不见了,你不是去银川做驿卒了吗?怎么回来了?”
“唉,驿卒做不下去了,去年开始朝廷就裁减驿站,叫我卷铺盖走人!”李自成走到刘宗敏身边坐下,苦笑道:“我跑到甘州做了一年的边军,但是现在边军也不发饷,我只好又回到故乡,看看能不能自己种点田。”
“种田?”刘宗敏怪笑起来:“种个屁的田,咱米脂现在刨地三尺,能刨出一口水让你喝就得谢天谢地了,你拿什么水来种地?”
原来米脂也大旱啊!李自成心中暗惊,他这几年来走南闯北,倒也见过了不少世面,陕*西大旱他是知道的,但人这种东西,不回家看看,总是不能死心。
“那咋办?我这下可真是没地方可去了!”李自成苦笑了起来。
“黄娃儿,你从小就是个胆子大的,敢打敢拼的好汉,现在既然没地方去了,不如反了算了!”刘宗敏yīn阳怪气地笑了起来:“现在外面多乱啊,到处都是兵抓贼,贼杀兵……造反起义就跟家常便饭似的。咱米脂的英雄好汉要是不赶上这趟儿,莫叫天下英雄小瞧了去。不瞒你说,我早就他妈的想反了,只是一个人跑去造反,心里不塌实,怎么也得拉几个兄弟一块儿。”
“造反?哪有这么容易!官兵不好对付……”李自成是当过边军的人,深刻地知道朝廷的正规军不是玩儿的,那可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军队,不是一群农民拿个锄头在手里就能打得赢的。
“官兵不好对付,难道咱们就好对付了?”李宗敏嘿嘿地笑了:“老子使开两把刀,等闲三十条汉子近不了我的身。黄娃儿你若使出真功夫,比我还厉害几分,怕个蛋。咱两兄弟联手,长坂当阳也能杀个七进七出。”
“扯蛋吧!”李自成笑道:“军阵就不是你想的那样……两个人冲进千军万马,骨头都捞不着一根。长坂桥那事儿,我看就是说书先生瞎扯的,赵云真要敢一个人单枪匹马冲百万大军,那绝对是普天下第一号傻蛋。”
刘宗敏被他嘲笑了,倒也不生气,笑嘻嘻地道:“谁说只有咱们两人,不瞒你说,咱们村……十个人里倒有九个想造反了,只不过没找着人来带领大家起事,你这当过兵,打过仗的人正好在这时候回来,岂不是天意?我看这事就这样定了……你来当头儿,咱们跟你干……”
一八一、广收豪杰
刘宗敏被他嘲笑了,倒也不生气,笑嘻嘻地道:“谁说只有咱们两人,不瞒你说,咱们村……十个人里倒有九个想造反了,只不过没找着人来带领大家起事,你这当过兵,打过仗的人正好在这时候回来,岂不是天意?我看这事就这样定了……你来当头儿,咱们跟你干……”
“有多少人?”李自成可不喜欢什么十个里有九个这样的计数法,他是当过边军的人,大明朝内部虽然**崩溃,但驻守在边境线上的军队,却非常jīng锐,当过边军士兵的人,对军阵、战斗的理解,比普通人深刻得多,甚至比内地的卫所兵高明了几十倍,不夸张的说,边军里拉个小兵出来,也比内地的一个普通将军更会打仗,他可不能接受一个含含糊糊的数字。
刘宗敏被他这么认真的一问,知道他意动了:“嘿!你敢问,我就敢说……”伸出一根手指:“有这个数……”
“一万?”李自成大喜。
“哪有这么多,没有啦。”刘宗敏赶紧摇头。
“一千么?”李自成的眉头皱了起来,若是一万人,也许还能做点啥,但若只有一千,那就没啥用了,官兵吹口气就把你给灭了。
“你还是咱李家村的人么?”刘宗敏不满地道:“咱村有多少人你还不清楚?就算全村人都算上也没一千,我比的这是一百,咱们就一百人!”
“原来是一百人啊!”李自成的脸上掩不住失落之sè:“只有一百人能成啥事?就这点人跑出去造反起义,别说和朝廷作对了,随便碰上一队乡勇军,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刘宗敏听到这话,顿时就不耐烦了:“黄娃儿,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黄娃儿么?敢打敢拼的劲儿去哪儿了?我告诉你,咱们村已经完了,现在老天爷不降水,没地种。咱村两年多没收成,乡亲们都要饿死了,别说一百人,哪怕只有十个人,咱们现在也是非反不可……你去不去就一问话,要去就给我站出来带领大家,不想去就滚一边,老子刘宗敏也能带领乡亲们刨到吃的。”
他这一骂,李自成顿时就哼了一声:“没有我不敢做的事,但是做任何事之前,想清楚一点总是不会错的,宗敏,我告诉你,这点人绝对成不了事……咱们不能自己干,必须找个人投靠,有了靠山才刨得到吃的。”
“有了靠山,不也有了管束?”刘宗敏有点不开心:“我刘宗敏除了服你,别的人休想说我半句废话,咱不要靠山。”
李自成冷冷地道:“我也不喜欢有人管,找个靠山,并不是找个人来管,而是背靠着大树好乘凉,咱们先在大树保护下慢慢长大,有了力气之后把树推倒,不就成了?”
“咦,这倒是个好想法,哈哈哈!”刘宗敏大笑道:“成,那就来说投靠吧,我倒是有个好去处……听说黄龙山的白水朱八,竖了替天行道旗,正在召集天下英雄去投,说是要建个什么新的水泊梁山。这朱八据说是个有义气的,宜川苗美落难,他亲自带兵去救援,恩义深重,现在江湖好汉们但凡走投无路的,都往他那里去,咱们两人带乡亲们去黄龙山吧。”
李自成听了这话,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他这两年在外流浪,何尝没有听过白水朱八的故事,但他和普通人听到这个故事之后的反应是不一样的。普通人听了朱八的故事,大抵是有点敬佩,有些向往,想跟着叫朱八一声大哥,但是李自成听了朱八的故事,却深感畏惧,因为他从朱八的种种所作所为中,感受到一股不同于普通流寇的气势……那是一种大志,仿佛巨龙要飞上了天去之前,暂时在人间徘徊……
李自成有一种感觉,那个人……将来会成为他的敌手!非常强劲的敌手!因为他自己也是一个负有大志的英杰,在他的心里,也住着一只随时想要张牙舞爪腾空飞起的巨龙。
二龙不相见!
李自成不敢去见朱八,他很担心自己的眼神被朱八看透的一瞬间,帐下就跳出预先埋伏好的两百刀斧手……
许久之后,李自成叹了口气:“不……咱们不去朱八的山寨。”
“为何?”
“不去就不去,没有为何!”李自成沉声道。
“那咱们去投谁?”刘宗敏问道。
“去投我叔高迎祥吧!”李自成认真地道:“我叔自称‘闯王’,现在带了一只几千人的队伍,跟在王嘉胤大哥的军中听用,我们去投他,应该会给我安排一个位置。”
“原来闯王就是高叔?”刘宗敏大惊:“我常听说王嘉胤手下有名大将,名叫闯王,作战十分勇敢,没想到是从小就经常逗我玩的高叔啊,哈哈!他怎么用这么一个怪名字?”
李自成笑着摇了摇头:“造反起事能用本名么?你敢用本名,今天起义,明天就被官府刨了你家的祖坟……”
刘宗敏大笑起来:“我老刘家啥也没有,就我一人,我家的祖坟连我自己都找不到在哪儿,不怕朝廷去刨,我若起义,就用本名……倒是黄娃儿,你不能用本名,你家可有不少亲戚还活着呢。”
“嗯!”李自成沉吟了一阵之后,认真地道:“那好,我跟着我叔取名,他叫闯王,我就叫闯将吧……宗敏,去叫乡亲们出来,我要把在边军里当兵学来的东西,全都教会他们,然后咱们就揭竿起义,投我叔去。”
“好咧!咱两兄弟,又可以在一起疯了,哈哈哈哈!疯他个天晕地暗,疯他个rì月无光!哈哈哈哈!”刘宗敏大笑而去。
崇祯三年,米脂,魔王李自成横空出世……大明朝将因为他的到来,而轰然倒下,分崩离析。
后有史书记曰:李自成一银川驿之马夫耳,奋臂大呼,九州幅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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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龙山!
最近这段时间,朱元璋特别的忙,山上山下,不停地接待着远道而来相投的英雄好汉。
自从朱元璋救了苗美回山之后,侠名远走!许多被官府逼得走投无路的好汉们,纷纷上山来投。朱元璋当然是来者不拒,虽然他知道这些来投的人良莠不齐,不能尽收,但现在的他,不能露出一丝拒收的姿态,不管来的是谁,都必须一体同仁地收下,这样才有利于山寨的规模进一步扩大。
如果他在这个时候就挑三捡四,把一些不想要的人拒之门外,有可能坏了他好不容易赚来的名声。
反正些许跳梁小丑,就算让他们混进了自己的军中,朱元璋也有能力压制得他们兴不起风浪,将来花点时间不着痕迹地理出来,抛弃掉就行了。
短短三四个月,朱元璋竟然接收了一千多名义军,而且这一千多名义军绝大多数是青壮年,只有极少数是老弱病残。
其实原因很简单,绝大多数出来当贼寇的,都是青壮年改名换姓出来做贼,家里的老弱病残留在老家的村里苦挨rì子,等着他们抢了东西回去孝敬……像朱元璋这种老弱病残都收入山寨,或者像王左挂那样老弱病残全带着上战场的情况,这个时候还不多,要好几年之后,李自成带着数以十万计的流寇到处乱窜,老弱病残上战场的情况才比较普遍。
所以朱元璋这一次很快就收纳了一千新军,从新十九队一直编到了新二十八队。山寨的兵力几乎翻了一翻,马上就要突破三千了。
而且山外还有英雄好汉不停地投进来……
就如同今天,朱元璋本来正在山顶上看王二练兵,突然听说山脚下又有一帮子流寇来入伙了,他便让王二继续练着,别停!自己则带了拼命三郎、许人杰、苗美等人,下山去迎接。
这一接,还真接出个乐子来!这次来入伙的,居然是一群女贼!
朱元璋看着面前站了一百多个粗壮健硕的女人,她们大多数长得很丑,身材像男人一样结实,皮肤黝黑,一看就是常年累月下地劳作的。女人们的表情也很彪悍,看起来就像一群寻找猎物的雌虎,没一个好惹的。
为首的是一名红衣女侠,好吧,红衣女侠并不都像评书话本里的女侠那么漂亮,这位女侠就是典型的悍妇类型,腰粗得跟桶似的,两只眼睛瞪起来像牛,这一声红衣,不但没给她增添美感,反而让她看起来颇有些滑稽。
“老娘叫做映山红!”红衣女侠开口了:“听说白水朱八仗义,咱们特来入伙,收不?”
“这……”许人杰被她这粗豪的声音吓得就是一哆嗦,向后退了半步,伸手一拉拼命三郎的袖子,在他耳边嘟哝道:“天啊,这也算是女人?这他妈的简直是纯爷们儿……”
拼命三郎苦笑着摊了摊手:“应该是女人……男人也长不出这么大的ρi股,我的妈,她要往地上用力一坐,咱这黄龙山也要坐平下去……”
“这模样居然叫映山红,糟蹋了大好一个名字……”就连苗美都忍不住抹了一把汗。
三人都是胆大包天的好汉不假,但是好汉看到悍妇,心里也会发抖的。三人不由得好奇起来,朱八哥对这悍妇会是啥表情呢?
朱元璋却不像他们三人这么没用,他还是那么淡定从容,仿佛面前的生物是男是女是猩猩都不会吓到他半分,他居然就和接待别的义军一样,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映山红,黄龙山寨欢迎你的到来……”
还是朱八哥厉害啊!许人杰、拼命三郎、苗美这次是真的服气了。
一八二、映山红
这映山红长得真是彪悍劲暴,几位好汉都只能抹汗。她似乎也见惯了男人对着她这幅表情,哼了一声之后,便向朱元璋介绍起自己来。介绍得也没什么新意,大抵就是跑江湖卖解的女子,平时练过几招拳棒。跟着她出来造反的女人们,职业则很复杂,有的是厨娘、有的是寺院里的伙头工、有的是卖菜的婆娘……
这年月的女人,一般不会抛头露面,所以大多数女人都是偏柔弱的。但凡是练出一身横肉肥肉或者大块头的女人,绝对都不会是那种天天憋在家里的淑女,而是平时会出门干点活计的市井女。所以动作、表情,无不大大咧咧,没一点女人样子。
朱元璋对她的过去也没什么兴趣深入了解,反正揭竿起来造反的,大抵是被官兵杀了家人,夺了田产,课以重税……所以这些人的身世也就那样,不是家破人亡,就是妻离子散,横竖跳不出这样的框框。
“映山红,黄龙山寨欢迎你的到来……”朱元璋没有丝毫鄙视女人的味道在里面,但也没有丝毫喜不自胜的那种情绪,仿佛迎接一个普通人似的,没有露出任何的异样。
“真欢迎我?”映山红大大咧咧地笑了起来:“朱八大哥,你可莫要口是心非,嘴里说着欢迎,骨子里却不把咱们这些女义军当一回事儿。”
“这个真没有!”朱元璋淡淡地道,他确实没有鄙视这些女人,上辈子他打了败仗,受了伤,眼看要死的时候,是夫人马大脚背着他从陈友谅的追兵之前逃生,有了这样的经历,如果他还和别的男人一样轻视女人,也未免对不起自己过世的老妻。而且他还有了几百年游魂天空的体验,亲眼看到过“妇女能顶半边天”的那个未来。
他只轻视没用的女人,但对于有用的女人,他没有任何排斥。
映山红认真地看了看朱元璋的眼睛,感觉他不像在说谎,这才真心地笑了起来:“呵呵呵……这里还真有一个不介意女人也能打仗的好汉……朱八大哥,我以后就跟着你干了……妈的,我投了好几股义军,都他妈的不要我,这些该死的混账。”
这女人说话真的很粗俗,妈的、他妈的一类的话说得丝毫不见迟疑,一点女人样子也看不到。
众人一起上山,边走就边聊些有的没的。
许人杰这话多的忍不住就问道:“你来投咱们之前还投过好几股义军吗?都有哪些?”
“嗨,一说就气。”映山红挥了挥手,对北方一指:“我先去投的府谷王嘉胤大哥,他是咱们陕*西最有名的大哥嘛,兵多将广,我当然先投他……结果这家伙连面都没见我,直接让手下给我来了句:造反是爷们儿的事,女人回家带孩子去。”
“哈……”许人杰差点笑出声来,赶紧忍住。
“接下来我又去投了紫金梁大哥……结果人家看我是女人,满脸都写着‘不要’两个字,我也不多说了,赶紧走人……”映山红无奈地道。
众人见她说得无奈,倒是颇有点同情起来:“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听说曹cāo(罗汝才)很喜欢女人……我不就是女人吗?他应该会喜欢我这样的将领吧,于是我就去投他……”
“噗嗤!”这一次许人杰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他喜欢的是富家小姐,不是你……你这种……”
“唉,你说得没错。”映山红苦着脸道:“曹cāo这家伙看了我几眼,嘴里蹦出几个字来,问老娘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是不是男扮女装?气得老娘当场就甩手走了。”
“哈……哈哈哈哈。”许人杰笑得肚子痛。
他把这事儿当笑话听,但朱元璋却没有,他听着听着,突然Сhā口道:“映山红,这么说来……你最近走的地方还真不少……见的人也挺多啊。”
“是啊……我走了许多城市,见过了好几个有名的义军大哥。”映山红苦笑道:“说来也有趣,我带着这么多女人走南闯北,飘泊了几年,居然没被贼人袭击过……有两次和山贼撞上了,人家跳出来截道,只看了我这队人一眼,立即叫了一声哎呀我的妈,然后就落荒而逃……我真他妈的没搞明白。”
许人杰:“……”
苗美:“……”
拼命三郎:“……”
这个应该叫做盗也有道,人类是不会打劫母猩猩的!
他们三个都在发呆,但是朱元璋却显然比较缺乏幽默感,他压根就没去理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满脑子想的都是正经事情,他认真地问道:“映山红,你见过的这几个首领,现在手下上的实力如何?有多少兄弟?”
“这个你真问对了我,再没有人比我见过的义军多,我最清楚这事儿。”映山红大笑了起来:“王嘉胤大哥手上的实力最强大……他起码有这个数……”
映山红伸出两根手指!
“两千?”许人杰奇道:“两千有啥多的?”
“切,是两万!”映山红不爽地道:“人家是名震陕*西的老大哥,手底下有三十几路头领,两千人你就把他打发了?”
“哗,两万?”许人杰大惊。
这个数字朱元璋并不觉得意外,王嘉胤确实是明末农民战争初期势力最大的首领。这个时期,有许多后来响当当的好汉,都还在王嘉胤的手下带着一只小分队呢。
例如紫金梁王自用、闯王高迎祥这两人就是他的手下,曹cāo罗汝才和八大王张献忠虽然是dúlì带军的,但名义上也受王嘉胤统领。至于李自成就更渣了,他还只是王嘉胤手下的高迎祥手下的一个小队长而已……
如果不是朱元璋横空来到这个世界,其实白水王二也会去投奔王嘉胤,在他手底下当个小队长,后来在某一场战役中战死掉。
不夸张的说,现在如果有人能在王嘉胤开会的时候,把他的中军大帐围起来,把里面的人全杀掉,那明末农民战争中有名的怪物,就会全部死在一堆儿。
“王嘉胤的军队战斗力如何?”朱元璋继续问道。
“很强呢!”映山红大咧咧地道:“人家王嘉胤大哥是当过边军的,很懂打仗,手底下的部队都和边军一样进行严格的训练呢,说是要干一番大事业……而且不光王嘉胤大哥是懂打仗的,他手底下还有好些个懂打仗的将领。”
“就说王嘉胤大哥手下的闯王吧……”映山红说到这里,朱元璋差点以为闯王是指的李自成,但仔细一想,这时候的闯王还不是李自成,应该是高迎祥,李自成现在叫闯将。
映山红道:“闯王以前是个贩马的,经常和马贼打交道,所以骑shè功夫非常了得,训练骑兵有一整套功夫,打起仗来身先士卒……”
“再说八大王吧……”映山红说到这个名字,朱元璋便知道,这是说到张献忠了:“八大王以前做过捕快,后来又在延绥当过兵,也是一个打仗的好手……”
映山红越说越起劲:“依我看啊,王嘉胤大哥带的那个就不叫流寇,应该叫做军队!是正正经经的军队,我上次去投他,听那站得整整齐齐的军队吼了两嗓子,吓得我双腿直哆嗦……据说好几只朝廷的卫所军跟他交过手了,但是都被王嘉胤大哥轻松击败……”
朱元璋点了点头,此时已经是崇祯三年,这时候的农民起义军,已经和崇祯元年时的大不相同了,由于有大量朝廷的逃兵加入流寇之中,使得流寇的战斗力越来越强,义军开始涌现出一批优秀的将领。像王左挂那种废物,时间越向后推移,越是少见。
朱元璋心里有杆秤,知道映山红所方不虚,但是许人杰就不高兴了,听到有人在自己面前夸别的义军强,他难免有一种不爽的感觉,哼哼道:“王嘉胤有什么了不起?我告诉你,普天之下最厉害的大哥,是咱们白水朱八大哥,哼哼!”
映山红扫了许人杰一眼,没有反驳,虽然她是个粗豪的女人,但也没有傻到当着朱八大哥的面说朱八不如王嘉胤,这样乱说可是江湖忌讳。她只是有点半信半疑地左右看了看,脸上明显有不以为然的表情。
“nǎinǎi的,不信是吧?一会儿到了山顶练兵场你就知道!”许人杰yīn阳怪气地哼哼。
映山红以为他在吹牛,也没在意,她是亲眼见过王嘉胤的军队的,那是正正经经按照边军的训练方法练出来的jīng锐,还真不是普通流寇能比的。如果不是王嘉胤不肯收留她这女人,她肯定要投王嘉胤去,不会来投朱八这个小小山寨。
众人说了一会儿,眼前终于开阔了,山顶到了……
映山红放眼一看,一个粗豪大汉正在监督练兵,在这大汉的面前,一千多人列着方阵,正在练习刺杀,一只小型的军乐队在旁边为军阵伴奏……
“咚!咚!咚!”鼓声颇有凝练之气。
一千多只整整齐齐的长矛,同时收回……
“咚!咚!咚!”鼓声带起杀戮之气。
“杀!”
“杀!”
“杀!”
“嘿哈!”
一千多名士兵同时吼出了声,一千多把长矛,在同一时间一起向前刺出,整整齐齐,气势非凡……这么多人做着同样的动作,就连空气都被他们带起了奇异的节奏,仿佛有一股劲风,向着映山红劈头盖脸的刮了过来……
映山红忍不住就吓得退了一步,大惊道:“这……这是何等厉害?在这样的矛阵面前,王嘉胤算个球啊!”
一八三、王二的拳
今天是2012年的最后一天呵呵大家一起翻过年坎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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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映山红被吓住许人杰十分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无弹窗更新快
不过朱元璋却十分淡然映山红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悍妇罢了她能有几分见识?她说王嘉胤的军队像边军一样jīng锐这话水分极大说得难听点她见过边军么?她知道边军是啥样子么?
她说自己这只军队比王嘉胤的强其实也是不靠谱的说词以她的眼力根本不可能看出来两只军队哪只厉害哪只不厉害。就像当初郑彦夫的贼军面对官兵时贼兵看起来耀武扬威官兵看起来畏畏缩缩王二当时就看走了眼以为郑彦夫能轻松打败官兵但实际官兵打败郑彦夫根本没有花费什么力气。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两只军队的战斗力孰强孰弱不是映山红这种人有资格说嘴的。如果因为这么一个女人说的话就沾沾自喜那可不是一个合格的将领。
朱元璋忍不住抬起手来在许人杰的肩头重重地拍了一巴掌沉声道:“骄兵必败!”
许人杰听了这句话赶紧将脸的笑容一收转过头来低声道:“谢朱八哥提点。”
“你很不错我觉得你将来会有出息所以才教你打仗。”朱元璋认真地道:“但若你这浮夸的脾气不改一改……不出两年你就会被一个看起来很弱小的敌人杀死在某个山谷里。”
许人杰一向信服朱元璋他说自己两年必死这可真是吓出他一身冷汗来赶紧道:“我一定改一定改!”
“嗯!”朱元璋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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