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王二从练兵场前走了过来还隔得老远他就用粗豪的声音道:“哟这次来入伙的是个女人吗?哈哈哈!好大的块头!能打不?可别是个绣花枕头!”
映山红一听这话就不爽冷哼了一声:“老娘当然能打十几年江湖跑下来能打赢老娘的男人可不多。”
“哟?那来切磋一下我打女人也不会手下留情的!”王二豪笑。
其实王二并不是一个喜欢欺负新人的人他有强烈的正义感总是想帮助别人。但是朱元璋故意给他下了命令要他挑衅每一个新山的义军首领一来是给他们个下马威将来让他们乖乖听话二来也可以让朱元璋摸清楚每一个首领的实力以便给他们安排职位。
要知道出来造反起义的义军首领除了王左挂是极个别现象大多数都是提着脑袋玩的亡命之徒哪里受得了别人挑衅?只要王二一开口挑事对面毫无例外都是直接给他打过来……于是来山入伙的义军首领们几乎被王二打了个遍什么过山虎、跳涧狼一类名威风赫赫的英雄好汉山第一件事就是被王二痛打了一顿也算是倒了八辈子霉。
王二是个死脑筋自己不爱动脑子只会忠实地持行朱元璋的命令虽然他看到映山红是个女人还是按朱元璋的吩咐见面就挑衅。
这一挑还真挑起了映山红的火气她把蒲扇大的巴掌一挥对着王二劈头盖脸就是一下扫了过来。
“咦?红拳!”王二侧身一让笑了起来:“有趣你这女人居然和我用的同一种拳法。”
原来映山红挥掌这一下看起来很随意实际却是有名堂的这是陕*西红拳里的“云手”又被称为“勾挂”有谚语曰:“练好云手和抹手打得天下无敌手”这一招讲究“高棚低压里勾外挂”“有影无影见形变形一势三翻连环妙用”。
听起来很复杂要说清楚也不容易就简单归纳一下吧:云手是红拳中变化最繁复套路变化最复杂的一招不论敌人有何变化云手都能进行相应的变招所以才有“打得天下无敌手”的说法。
实际这一招王二也会!记忆力好的书友也许还记得本书开篇时就讲过了王二的拳法就是陕*西红拳和映山红是师出同门的。
但是王二的拳法有些微的不同他的拳法是经过朱元璋改良的。当初朱元璋曾经对王二说过他的拳法表演xìng太强太好看!但真正临阵杀敌的时候最有效的拳法是杀人的拳法而不是好看的拳法。
中国的古武术大多有个太讲究“形”的缺点少了一种直接与刚猛多了太多的繁复变化实际那些变化都是没用的。
王二这些年随着朱元璋杀官造反也打了好几场硬仗了他的拳法也得到了极大的进化更偏向于实用少了许多没用的花架子。
映山红这一招云手打过来王二哈哈一笑拳头一挥也是一招“云手”打了回去。
“咦?你也是红拳!”映山红心头暗喜:老娘走江湖卖解每天都要给路人表演红拳几十遍经常都是从早打到晚要论红拳的熟练度老娘不输给任何人你居然敢和老娘用红拳对打看老娘不揍得你满地找牙。
看到王二拳头过来映山红哼了一声手腕一翻就想将王二拳头带开。这一翻也是有名堂的这是云手的变化之一所谓“有影无影见形变形一势三翻”这“翻”就是非常重要的技巧。
通常两个“云手”高手对打你一翻我也得跟着翻不停的变招直到将对手的拳头压住为止。两个人的拳头不停地翻飞那就非常好看了在旁边观看的人会觉得这两个人的拳法都深不可测厉害无比。
映山红已经准备好了后手只要王二拳头跟着一翻她就借势再翻必要压住对方一头。
然而她的算盘打错了王二根本就没翻他的拳头笔直地向前砸了过来:“打!”
这是改良过的“云手”虽有云手之形却无“云手”那么多的翻飞变化它用于战场的时候就是威猛无伦的一拳从发力到打中敌人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变化没有一势三翻因为临阵之时一鼓作气再鼓而竭。手腕每翻一次力气就会变小一点翻来翻去虽然好看却根本没啥实用效果。
映山红见他不变招心中也是大惊但还好云手中也有对付这种情况的变化。她的手腕明明在向外翻此时却突然变成向内翻双手一封动作非常漂亮……
然而……“漂亮”这两个不能当饭吃她手腕翻来翻去失去了一股子刚出拳时的锐气与劲道王二这一拳砸过来她根本封不住!
“碰”地一声响王二一拳就打穿了她的封架将她震得向后飞了出去噗通一个屁蹲儿摔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哈哈哈哈!还说没男人能打败你我这一拳就把你揍飞了。”王二得意地笑了起来:“以后乖乖听话别在我们的山寨里闹妖蛾子。”
这就是给人下马威的训话了每一个被他揍过的义军首领都被他这样教训过输了的人自然得服气乖乖叫声王二哥然后就夹着尾巴做人摆正自己在山寨中的位置。
映山红却和别的首领略有点不同她在地哎哟地叫了一声撑了起来然后不服气地问道:“你……你这是什么红拳?一点变化都没有就这么笔直一拳……你究竟是很能打还是压根不会打就是个力气大的浑人?”
“啥?你说我只是力气大?那你再来!”王二大笑。
映山红果然不服气跳起来又打她就不信了自己正宗的红拳居然被一个莽汉子迎面一拳就打散了拳架……这也太扯蛋。
结果不由得她不服气这次走了两个回合她在华丽地转身变招时被王二一脚踢在ρi股摔了个狗啃泥。
“你这是什么拳法?一点都不好看!就知道浑打!”映山红大怒:“红拳不是你这样的!”
“我这是杀人的红拳你那是走江卖解赚赏钱的红拳……”王二大笑起来:“这能一样吗?你表演得再好看千军万马之中也没有人给你赏钱只有敌人给你ρi股赏一脚哈哈哈。”
“不服再来!老娘招式jīng妙就不信敌不过你这浑人……”
“哎呦……”
“再来不服!我只要再把招式用老道点……”
“哎呦……”
朱元璋和许人杰等人也不去制止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架打得好久从中午一直打到了晚映山红被王二打得好惨全身都摔得青一块紫一块的但她居然一直不服输。直到她终于力气耗尽累得趴在地直哼哼了才低下了头郁闷地道:“好吧今天是我输了……你让老娘回去休息休息明天一定能打赢你这傻大个。”
“明天不和你打了!”王二哼哼了起来:“明天是大嫂开堂讲课的rì子我要去学习书写没时间陪你疯……”
“书写?”映山红茫然:“你……你这莽汉书写?这……这山寨居然教你这样的人书写?我的天……”
“怎么着?”王二怒哼:“你以为老子喜欢学书写啊?是朱八哥逼的……咱们黄龙山寨里所有的首领级人物都必须学书写逃课的人一律后山罚站一整天不给饭吃……你笑什么笑?现在你投入咱们山寨了明天的课你也去……”
“什么?”映山红大惊:“老娘也得去?不……老娘拒绝……老娘不入伙了老娘要走……”
“了贼船还想下?”王二一把拎起了映山红:“跟我走吧我去给你和你的娘们军先安排个山洞先住下来明天给我乖乖来课不然我用钵盂大的拳头揍你你打不过我反抗也是没用的……”
“救命啊……我不要学书写……救命啊……”映山红被王二拖着一路远去了她很想反抗可惜完全不是王二的对手刚才又被打得浑身无力了现在除了惨叫没别的办法……那凄惨的叫声实在有点触耳心惊好在她长得五大三粗像头猩猩不然众人还以为王二在对她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夕阳下她的叫声渐渐远去朱元璋对着两人的背影叹道:“能得王二做我的兄弟真是太好了……”
没错论到降伏各路土匪悍妇的本事天下舍王二其谁!
一八四、有难缠的家伙要来拜访
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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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山红加入山寨的事情,虽然闹出许多笑话,但其实只是山寨中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像她这样加入山寨的英雄好汉,还有许多许多……每过十来天时间,山寨就收又收罗到这样一批亡命之徒,黄龙山里仿佛变得热闹了起来。
朱元璋占据的这座小山头上,每一个山洞都住满了人,一个山头已经不足以满足山寨的扩张需要了,附近的好几个山头上,都建起了新的居住区,这些居住区当然是必须要设防的,因为官兵随时可能来围剿,总不能在官兵来的时候就把外围的山头放弃掉吧?
于是附近的数个山头上,都开始兴建寨子,这些寨子都选在易守难攻的小山头上,互相之间守望相助,形成崎角之势,如果官兵和打其中一个山头,别的山头就可以进行呼应……可以袭扰官兵的背后。
实际上,这样的防御体系就如同朝廷的城池一般,朝廷在辽东战场上,每隔几里或者几十里就修筑一个城堡,互相呼应,用以抵抗建驭的入侵,就和现在朱元璋的山寨一般模样。
“这个山头不能要……因为没有水源!”朱元璋指着一个山头对许人杰道:“没有溪流的小山,如果将之作为据点,就会犯下当初三国时期马谡在街亭犯的错,敌军只需将下山的路堵住,山上的军队就不战自败了。”
“是!我会记好的。”许人杰赶紧把这个要点记下来。
“那个山头可取……”朱元璋指着旁边的另一座小山道:“有水,有崖,有上山之路,有后山小道……非常完美,在那里安排一个寨子,分七百个乡亲过去住,另外再在上面驻扎三百士兵……”
“是!”这次是李初九答的,每当朱元璋教授兵法时,许人杰就会乖乖出来回话,但当朱元璋分派工作时,李初九就会赶紧出来接口。他现在已经俨然是一幅山寨大总管的模样,山寨里所有物资调动,后勤人员调动,都离不开他的管理。
当初朱元璋用二十五个铜钱买下了他的忠诚,直到现在,他仍然将朱元璋视为值得一生追随的大哥,在背后默默地处理着琐碎的杂事。
随着山寨越来越大,李初九肩上的担子也越来越重,他开始感觉到自己的能力有限了,为了不辜负朱元璋对他的期望,他认真努力地跟着张樱仙学习读书识字,现在他已经可以读一些很简单的书,例如《三字经》什么的已经倒背如流,最近正在苦读《论语》。
这个时代的人学习读书识字,其实就是从《三字经》开始死记硬背,然后是四书五经依次来,把这几本书背得滚瓜烂熟即可,不像后世的人那样要学什么数理化,这年头就只有“语文”这一门课,所以学起来倒不算太难,只要有志气的人,学会读书识字并不需要太多时间。
就拿上辈子的朱元璋来说吧,他出生于贫农家庭,放牛长大,根本没条件读书,后来参加了义军,才有了自学读书的条件,结果到了后来,他也能写几首打油诗的。
不过朱元璋对他的要求不止于此,他不光要求李初九学习四书五经,还找了几本奇怪的书来给李初九读,其中有:《周髀算经》、《九章算术》、《海岛算经》、《五曹算经》、《孙子算经》、《夏侯阳算经》、《张丘建算经》、《五经算术》、《缉古算经》、《缀术》等,这几本书都是古代的算数书……
因为朱元璋是见识过后世的人,他知道,光学语文,那学出来的全是呆子,数学也是很重要的科目,像李初九这种管着整个山寨账目的人,不学算术怎么行?
但是这些算术书实在是难度不小,李初九学得十分艰难,山寨里又没有数学老师可以教他这些算经,只能完全靠自学,如果不是他对朱元璋的忠心驱使着他,只怕早就放弃了。
如今他的算术能力已经在朱元璋之上,所以碰上一些实际数字相关的问题时,他已经可以给朱元璋提出建议了:“朱八哥……我派人丈量过您指这座山的土地面积,经过计算,这座山头容纳一千人略微有点吃力,耕地会不够分配,我建议将士兵减到两百人,乡亲只安排六百人即可。”
朱元璋对他微微一笑:“好,按你说的办!”
李初九心中也很欢喜,朱八哥真是信任自己啊,我一提出意见,他立即就采纳了!
正在此时,山道上“啪嗒啪嗒”跑来了一个穿着青布衣服的男人,看他跑得挺急的,似乎有急事。许人杰随眼一扫,就道:“是我的家丁……派他给我传递山外的重要情报的……看他来得急,肯定是山外又闹出什么大事了。”
“嗯?”朱元璋和他身后一群好汉都来了兴趣,赶紧围了过来。
“报告老爷……咳……报告大元帅、报告朱八哥、王二哥、拼命三郎哥、苗美哥……”
“停!咱们这里一群大哥,你叫完得到什么时候?给我直接说重点!”许人杰恼怒道。
那家丁顺了口气,急道:“山外出大事了……王……王左挂……死了!”
“什么?”苗美大惊:“王左挂大哥怎么死的?杜文焕不是已经接受了他的投降吗?”
那家丁道:“王左挂……”他瞅了一眼苗美,赶紧改口道:“王左挂大哥……向杜文焕投降之后,被安排到了蒲城附近改易为良民,但是……咳……但是官府好像并没真心接受他的投降,总兵杜文焕和巡抚李广生密议要杀他,被一个下人传了出来,王左挂大哥赶紧聚众复起,自号横天一字王,想要再做流寇……结果……结果被官兵围攻,死于永和的山沟里。”
“哇呀呀呀!”苗美大怒:“我cāo他妈的官兵!我大哥既然已经收手了,你们怎么还要害他……”
旁边有一只手伸了过来,在苗美肩头上用力一拍,原来是拼命三郎的手,他低声叹道:“官兵的话如果可以相信……哼……母猪也会上树。”
苗美挣开他的手,放声大哭起来,撒腿就想向山下跑,看样子是要出山去找官兵报仇,拼命三郎赶紧用力将他抱住,两个男人扭成一团,王二也赶紧过去帮忙,才将苗美压在了地上动弹不得,这虎汉子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那家丁抹了一把汗,刚才苗美的样子吓坏他了,他低声继续报道:“不止这一件事,还有件事是关于府谷王嘉胤的……咳……王嘉胤又被洪承畴大败了一场……”
“哦?详细道来!”朱元璋也一下来了兴趣。
“今年六月初五rì,王嘉胤聚众两万,东山再起,攻打府谷、河曲,这一次他兵jīng将广,自称所有士兵都是用边军的训练法练出来的,可视卫所兵如无物……”家丁讲到这里,众人一起瞥了一眼映山红,看来映山红在这件事上没有胡说。
家丁继续道:“果然,王嘉胤这一次是挺厉害的,府谷和河曲的卫所兵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击败,占据了这两座城池。但是……这个时候洪承畴赶到了……他以区区四千卫所兵,就击败了王嘉胤的大军……”
“四千?只用了四千?哗!”朱元璋身后的头领们同时惊呼了起来。尤其是映山红,叫得最为大声:“这不可能……四千软蛋的卫所兵,能打败王嘉胤大哥的两万人?这不是扯蛋么?”
“这真不是扯蛋。”那家丁抹着汗水道:“王嘉胤败了一阵之后,逃到黄甫川,被洪承畴追上,再败一次,打得狼狈不堪,窜进山里……这时延边张献忠赶来增援王嘉胤,又和洪承畴打了一仗,结果……张献忠也被打败,同样窜进了山里……”
“我cāo,这洪承畴如此厉害?”众头领只感觉背心发凉。
朱元璋的脸沉了下来:“这个人确实很厉害……但是他的人品不怎么样,不过是一个投敌卖国的汉jiān而已。”
“嗯?汉jiān?此话何解?”众头领有点奇怪朱元璋的发言。
朱元璋自觉说漏了嘴,赶紧收口不再提。其实以他的城府,不至于说漏嘴的,但是他亲身经历过自己一手建立的王朝覆灭的那段历史,亲眼见过洪承畴这个汉jiān向建奴卑躬屈膝,这叫他如何不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愤怒一时之间没有完全控制住,所以才脱口说出了一句泄露天机的话。
这样的话可不宜多说!
他的脑子飞快地一转,突然就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王嘉胤和张献忠被击败之后窜入山中……他们被击败的地方是黄甫川,这地方,不就在洛川北边不远处吗?情报说他们窜入山中,是哪座山?”
“咦?不好!”朱元璋低声道:“这两个家伙,窜进的山莫不是咱们的黄龙山!”
“传我的命令!”朱元璋将手一挥,大声道:“所有斥候全部派出去,密切关注黄龙山脉所有的山道、山涧、山洞……所有士兵都给我进入备战状态,从今天起取消一切训练,保留体力,李初九,你给我准备好滚木擂石……”
“朱八哥,怎么了?”众头领赶紧问道:“干嘛如临大敌?”
“王嘉胤、张献忠、洪承畴,这三个难缠的家伙,就快来咱们这里拜访了!”
朱元璋一言既出,满座皆惊。
一八五、八大王来了
“王嘉胤大哥和张献忠大哥要来了是好事啊,为何咱们这里需要备战?”映山红有些不解,实际上,除了映山红之外,还有许多人也不理解这些事,尤其是那些才刚刚带着手下们投入山寨,暂时还没有融入山寨的大氛围的首领们,他们来到山寨的时间还很短,不是很明白朱元璋为何要如临大敌。
在陕*西起义的各路义军,虽然彼此之间并不见得会联系,但是他们大至上还是将其他的义军当成自己人的,这个就叫做“ρi股问题”。你的ρi股坐在哪一边,你的思维就会歪向哪一边。例如文人士子们,他们的ρi股是坐在朝廷那一边的,他们自然就会将所有对朝廷不利的人,都当成敌人。
而起义军们的ρi股,都是坐在活不下去的贫苦老百姓这一边的,他们互相之间,都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情绪,于是就将起兵反抗朝廷的人当成自己人。
这种心理很容易理解,不需要多解释。
当初朱元璋向王左挂宣战,事后苗美很气愤地跑上山来声讨,其实就是因为他们将朱八当自己人,结果朱八却不把他们当自己人,苗美感觉自己受到了背叛,才会有愤愤不平的情绪。后来苗美来了山寨,慢慢明白了朱八与王左挂完全不是同一类人,他已经开始适应自己新的立场,改变ρi股的方向。不过新上山的豪杰们还不懂得这个道理,要让他们把自己与流寇区分开来,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所以,听说王嘉胤和张献忠的军队有可能来到黄龙山,他们心里没有惊慌,反而感觉到开心,见到朱八哥说要备战,他们难免就有点不理解了,纷纷发出置疑。
这种置疑很危险,如果天下所有的英雄好汉都有同样的置疑,就不会再来投靠山寨,将会影响朱元璋的山寨继续发展壮大,说不定以后他会被贫苦百姓视为敌人,把他当成朝廷的走狗,那就不是一件好事了!这个误会必须澄清!
朱元璋正要开口解释,许人杰就先叫了起来:“当然要备战,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他们和我们不是一路人,我们也不想和他们同流合污!”
他这一段话里他们我们反复出现了好几次,说得像绕口令似的,听得一众头领们满脸茫然,尤其是映山红,这悍妇的智力显然不怎么高,听了之后半天没能反应过来,张口结舌地道:“大元帅……你……你说了一大串,我怎么完全没听明白。”
朱元璋瞪了他一眼,这家伙就是太爱抢话头了,这习惯可真不好。而且,他这一番话说出去根本没有意义,这些新来的头领哪里搞得清楚流寇与他这个山贼之间的差别?一个是破坏,一个是生产,一个是想烧杀抢掠过瘾,一个是想拨乱反正……这样的本质差别,根本就不是几句话说得清楚的,必须让他们慢慢来体会。许人杰的解释根本就没有意义,瞎添乱。
他一眼把许人杰瞪得退开到一边,这才走到众头领面前,淡淡地道:“诸位听说书先生讲过《水浒传》吧?”
“当然听过!”众头领都笑。
“听过就好。”朱元璋认真地道:“那你们听过‘火并王伦’这一段儿么?”
此话一出,满场无言!众头领的脸sè刷地一下就变成了白sè,看向朱元璋的眼光,也不再那么疑惑了。
这就是朱元璋聪明的地方了,他要是向许人杰一样去解释那些大道理,解释半天人家也听不懂,什么你们我们他们,这些头领压根就认为天下流寇本一家,大家应该合力对付官府才对,不论怎么解释,也不可能让他们歪了ρi股。
但是,只要把“火并王伦”的典故拿出来一说,这些头领马上就明白,此流寇非彼流寇,两股流寇想合成一股,那是必须有一个首领让位的,怎么让?那当然是火并掉!这可不符合大家的利益……就拿映山红来说吧,她投王嘉胤没成,投曹cāo又没成,好不容易投了朱八,人家收了,万一朱八被王嘉胤给火并了,山寨又变得王嘉胤说了算,那她这个女头领又得流落江湖去!
朱元璋这一招,就叫做“细分ρi股”,虽然天下的流寇ρi股都是坐在朝廷的对立面的,理论上来说应该合力对付朝廷,但是你的ρi股和我的ρi股终究是两个ρi股,两个ρi股不能挤在一张小板凳上!
映山红甚至大声叫了出来:“对啊,备战,要备战!千万不能让王嘉胤夺了咱们的寨子……万一他火并了朱八哥,我又得被赶出去。”
旁边也不知道是谁yīn阳怪气地道:“映山红,上前天你逃课,被王二哥抓回去读书识字,不是嚷嚷着要下山,要散伙吗?怎么今天又担心被赶出去了?”
“老娘……老娘那是一时口不择言!老娘是很喜欢这个寨子的。”映山红憨憨地道。
众人都笑了起来:“你这悍妇居然还会用口不择言这种成语,长进了,哈哈哈,读书识字也是有用的嘛。”
见到新来的头领们已经释然了,朱元璋淡淡地补充道:“大家放心,只要王嘉胤不来火并我,我也不会找他的麻烦,大家相安无事即可,我备战也只是防患于未然,并不是真的要和别的义军兵戈相见。大家毕竟都是对抗朝廷的盟友,不应该窝里斗。”
这段话说得冠冕堂皇,众位头领都觉得满意,一起点头道:“朱八哥所言即是!”
摆平了山寨的内部情绪,备战工作就很容易进行了,不论以王二和拼命三郎为代表的老头领们,还是以映山红为代表的新头领们,都开始积极地准备物资,修筑防御工事。最重要的老山寨防御工作一直做得很好,倒是不需要太过紧张,但是新开发的几个小山头,防御工作就做得比较差了,有几个寨子甚至连大门都还没有,箭楼什么的一应全无,大伙儿赶紧连夜砍伐树木,兴建山寨……
凡是一个青壮年双手能抱起来的石头,全都被收拾到一起,堆在了山寨上面的防御位置,大伙儿又砍了许多树木,制成了擂木,主寨还分出了两架神臂弩,抬到分寨子架设起来,巩固分寨的防御力量。
当这一切准备完成的时候,斥候们果然传来了不好的消息,在黄龙山脉的西北方向,有大量的流寇入了山,正在向着东南方向前进,这些流寇分成数股,每股几百人到几千人不等,合起来超过一万五千的总数,他们几乎钻入了每一条山沟,走上了每一条山道……各自走着不同的路线穿越黄龙山,其中有好几股必定会路过山寨下面……
“没错,这个必定是王嘉胤的大军了……”朱元璋听到消息回报时,轻叹了一口气,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既然避不开,那就得好好面对了。他叫来拼命三郎,吩咐道:“这次就麻烦你走一趟吧,别让王嘉胤的手下在山里乱窜了,把他迎接到咱们的山寨下来,咱们尽一尽地主之谊,先把江湖礼仪做好,以免落下口实。”
这是他不得不做的事,虽然朱元璋不想与流寇为伍,但是有别的流寇路过黄龙山他去不招呼一下,在江湖上未免说不过去,会影响他的声望。何况就算不去招呼,人家也会路过山寨,到时候反而有可能造成摩擦,还不如做足礼数,免得让人家占住了道理。
之所以选了拼命三郎去迎接,也是有原因的,郑彦夫起义失败之后,曾经在陕*西各地去旅行了半年,期间见过许多英雄好汉,见过王嘉胤一面,现在由他去迎接,是最妥当的。
拼命三郎领了命,带了几个士兵下了山去。
几rì之后,西北边的山道上,出现了一只乱哄哄的军队,这只军队还没进入哨兵的视线之前,斥候就已经将它们的动向报告了回来,所以当军队来到山下时,朱元璋已经带着王二、许人杰、马小天、苗美……以及所有的头领,恭候在了山寨大门口。
众头领都垫高了脚,拼命地看着远道而来,也不知道会是敌军还是友军的不速之客。
只见远处的树林之中,一面脏兮兮的破旗摇摇晃晃地慢慢走近,旗边是一大群穿得破破烂烂,但是神情却非常彪悍的青壮年,他们显得略有点狼狈,看起来像是才吃了败仗,显得军容不甚整齐,但是众人都能感觉到,这只军队带着一股子狠劲,这从士兵们走路的姿势就可以看出来,那种不羁,狂热的情绪,弥漫在整之军队的上空。
“来的是王嘉胤大哥手下哪一股人马呢?”映山红忍不住有点好奇,她拼命地瞪大眼看,但是却不认识那面脏兮兮的破旗上面写的字。
旁边的王二经过几年的读书识字,认的字也有几个了,他瞪着一对牛眼看了一阵,对映山红道:“那脏兮兮的破旗上面写了三个字……八大王!真是奇怪的名字……大王就大王吧,为啥要叫八大王?有啥典故在里面么?”
这时朱元璋也看清旗上的字了,八大王,很简单,笔画很少的三个字,属于大老粗专用外号,但是这个大老粗用的名号,却带着一股子狂莽之气。
它代表着一个狂人,一个妖孽,一个可以吓得小儿不敢夜哭的名字——张献忠!
朱元璋心中暗叹:“运气不好,来的第一个人就是狂徒张献忠……唉!来的是别的人多好。”
一八六、不让他上山
朱元璋带着一众头领,直接出了山寨,到山脚下去迎接八大王。
“朱八哥,这八大王何德何能?咱们凭什么下山去迎,让他自己上山来呗!”许人杰颇有点不满意。
“我就是故意不让他上山呢……”朱元璋沉声道:“王嘉胤和他的部下,我一个也不想放进咱们的山寨!万一他借着拜山之名,走进山寨来着赖着不下去,倒也很麻烦。咱们如果对他们动手,就失了江湖声望,如果不动手,他们赖着不走也很麻烦。我主动迎下山,就可以封了他上山的借口了。”
“还有这种事?”单纯的王二、狮子狗、苗美、映山红等头领脸上都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他们为人太过耿直,很多弯弯拐拐的东西看不明白,只有许人杰听了朱元璋这一说,才恍然明白过来:“对!需防人家耍赖皮。”
一行人很快就在山脚下见到了张献忠,他是拼命三郎接过来的,所以倒没有乱登旁边那些分寨,直接走到了主寨的山脚下,朱元璋下山来,直接就和张献忠打了一个照面。
上一世,朱元璋在天空游魂时也见过张献忠,但那是发迹之后的张献忠,已经拥雄兵数万,意气风发不可一世,但此时的张献忠,还只是初出茅庐的义军新头领,jīng神气质上,都与上一世看到他有些不同。
只见他身材中等,五官平凡,身上穿着很普通的粗麻布衣,颌下留着一把乱胡子,乍眼一看,压根就不像一个首领,反倒是像义军中的一个杂兵,他与别的杂兵看起来没有丝毫的分别。
见到朱元璋下山来了,张献忠哈哈一声笑,也向前走了几步,大声道:“来的是白水朱八本人吗?哗,真他妈的年轻……看你样子,和老子差不多大吧?”他这人一开口就是“他妈的”,“老子”粗俗不堪。朱元璋手下的大部份头领虽然没啥反应,但是许人杰却皱了皱眉头,显然,他不喜欢这样的人。
张献忠生于1606年,而崇祯三年是1630年,算起来他现在才二十四岁,还是相当年轻的一个小伙子呢,而朱元璋转世的这具身体,今年也是二十四岁,算起来和张献忠还真是一样大。
朱元璋抱了抱拳:“我就是白水朱八!”
“你行啊!”张献忠哈哈大笑起来:“和老子岁数差不多就有这么大的山寨了,手下的兵力也比老子多,不错不错,哈哈……要不是老子已经拜了王嘉胤为大哥,说不定也来投你呢,哈哈哈哈……”
众人听了他这话,不自禁地就去看他背后跟着的流寇军,人数确实不多,也就七八百不到一千的样子,张献忠起兵才几个月,有这点家底也算不错了。
朱元璋不想和他拉扯太多废话,单刀直入地问道:“八大王,你们这次进入黄龙山,究竟有什么打算呢?”
“打算?打个卵子的算!”张献忠脸上带起了一股戾气:“该死的洪承畴,连败了王嘉胤大哥两阵,把老子也揍了个鼻青脸肿,老子拿他没半点屁办法,只好逃窜进黄龙山来了……”
“那你们是打算在黄龙山里驻留下来?”朱元璋的语气沉了下去,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情况,如果王嘉胤一伙人想要留在黄龙山里,那势必要和朱元璋的山寨发生纠葛了,到时候不是你吞了我,就是我吞了你,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天晓得!”张献忠呵呵笑了起来:“这鸟不拉屎的山,老子可不想留在这儿……外面花花世界,老子不去快活?干嘛要待在这卵子山里……但是王嘉胤大哥已经窜了进来,老子要不进来,就得在山外被官兵围剿,cāo他妈的蛋!”
说到这里,他歪眉斜眼地看了朱元璋一眼,哈哈笑道:“你倒是有意思,在这破山里居然待得住,换了老子,早就杀出山去了。”
听到他没有留下来的意思,朱元璋心里微微放了点心,仔细回想一下自己观看过一遍的历史,张献忠确实也没有在黄龙山里驻扎过,这倒好,没有利益冲突了,那就好说。朱元璋拱了拱手,指了指视野远处的一个小山头,道:“八大王兄弟,你们远道而来,又被官兵追剿,肯定很辛苦,我在那个山头上扎了些营帐,不嫌弃的话,就到那山头上去休息一下吧。”
他这话换了任何一个被官兵打得狗一样窜的义军首领听到,心里肯定暖暖的,但是张献忠却不是普通人,他的想法与普通人是不一样的,从某个方面来说,他和朱元璋是属于同一类人——枭雄!这种人特别擅长从别人的话里抓出细节,猜到别人的心思。
他斜眼看了看朱元璋指着的山头,又回过头来,看看了朱元璋背后的主寨,眼角不经意地就抽了抽,从朱元璋请他驻扎在旁边的山头这个小举动,他看出来了:人家不欢迎他!嘴里说的辛苦,那都是客气话,潜在的台词是,你赶紧路过了滚蛋,别在这里碍眼。
“嘿……朱八!”张献忠嘿嘿笑了一声,似乎想说点什么,但看了看朱元璋背后的一排头领,又看了看山寨上面整整齐齐列队“欢迎”他的军阵……张献忠什么也没说,只是拱了拱手道:“谢谢你准备的营帐啦,老子累得要死,正好美美地睡他妈的一觉,哈哈哈……劳烦兄弟帮我守营了……”
“嗯!”
朱元璋的眼光和张献忠的眼光对到了一起,那一瞬间,空气中似乎炸开了一个小小的气场,两个人用刀光般的眼光互拼了一记,激起了一道看不见的漩涡,在两人之间的空气被这个漩涡所圈入,发生了微妙的凝结。
最后,张献忠将头转开了,他不是怕朱元璋,而是怕了朱元璋背后整整齐齐的几千军队……如果在这里打起来,他知道自己没有胜算,所以明智地选择了退让。
在一瞬间,两人用自已的军队作为筹码过了一招,只是这一招过得如此的隐蔽,除了他们两人,谁也不知道两边的头领已经打了一场看不见的战争。
“走了!去朱八大哥给咱们准备的山头上休息。”张献忠转过身去,对着手下们吆喝了一声,和身后的那群亡命之徒一起兴高采烈地向着小山头奔了过去。
看着张献忠带队上了他安排好的山头,朱元璋心底里冷哼了一声,此人果然是个枭雄,至少有一点他就比英雄要来得强,那就是识实务,中国有句古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如果刚才自己面对的是王二,或者苗美这种死心眼的人,说不定会强烈要求去主寨里看一眼,那就搞不好会发生冲突了。但是张献忠却不同,他审时度势的速度很快,只扫了一眼就作出了判断,选择了退让……这正是一个人要获得成功,走上高位必须具备的素质。
“能混出名堂的,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这家伙满嘴脏话,看似粗豪,心却很细!”朱元璋对张献忠作出了这样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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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张献忠满脸带笑地走进了朱元璋为他准备的帐篷里,在一张临时搭起来的草席床上坐了下来,刚刚坐稳,脸sè就沉了下去,黑得有如一块炭似的,他对着外面叫道:“一纯,你在帐篷外吗?在的话就给我进来!”
随着他的呼唤,一个小少年钻入了营帐,这是一个十岁大的孩子,名叫李一纯,陕西榆林人,在张献忠起义时,跟随他一起起义,被张献忠收为了义子。与他一起被收入义子的,还有另外三个孩子,岁数各不相同,李一纯是其中排第三的孩子。
他聪明好学,而且机智勇敢,在张献忠的心中,属于可以重点培养的将才。所以每当有什么重要的事时,都会派这个义子出去处理。
当然,这个儿子并不是他最疼爱的儿子,他最疼爱的义子叫做孙可望,是四个义子中岁数最大的一个,张献忠一般不会让孙可望去做太危险的事,以免他遭遇危险。
简单来形容的话,就是便宜孙可望占,危险的事李一纯去做!
“一纯,你别休息了,赶紧去联络另外几路人马,把王嘉胤大哥、紫金梁、闯王、曹cāo……全都叫来,到老子这里来聚聚……这个白水朱八……嘿,透着邪门,老子一个人收拾不了他,等兄弟们来齐了,老子要他好看。”
“义父,发生什么事了?我觉得朱八大哥人不错啊,他还给咱们帐篷休息。”李一纯有点天真地问道。
“你小小孩子懂个屁……”张献忠嘿地踢了李一纯一脚,当然,没用啥力气,这一踢倒是有点义父教训孩子的那种踢法。
李一纯哦了一声,然后认真地道:“义父,孩子现在虽然不懂,但是你只要教教孩儿,我就会懂了!”
“哈,你倒会说,快去吧,回头老子慢慢教你。”张献忠挥了挥手,把李一纯撵出了营帐。
李一纯出了营,扎紧了衣服和裤管,钻入草丛,然后默默地估算了一下方向,对着王嘉胤的主力部队的方向,奔了出去。
他幼小的身影刚刚消失在远处,山边就转出了朱元璋的身影,他看着李一纯消失的方向,轻叹道:“果然……张献忠要搬救兵了……而且派去搬救兵的人,居然是李一纯……嘿嘿……谁能想得到,这个不起眼的孩子,将来会成为明末最耀眼的将星呢?”
李一纯这个孩子,后来会改为名李定国,与郑成功一起抵抗清军入主中原,并称南明两大支柱!
一八七、天真烂漫
许人杰出现在朱元璋的身边,沉着声音说道:“朱八哥,要不要派人把那孩子追上杀了!”
这话要是换了王二、苗美等人是绝对说不出来的,但许人杰却说得出,也做得到。
朱元璋摇了摇头:“不必了!就算这孩子不去通知别的人,王嘉胤手下的其他义军也早晚会聚过来的,你想想,如果我把你、王二、苗美等人,分成数只小队穿过一座大山,山里有一个山寨,你们会不会聚过去看一眼?”
“这个……当然会!”许人杰点了点:“那就便宜这孩子了……捡了一条命!哼!对了,朱八哥,如果王嘉胤的手下全聚过来,怕是有接近两万的总兵力吧……这么多人,如果要硬夺咱们的寨子,该怎么办?”
朱元璋微笑了起来:“如果他们要硬夺,我就会让他们知道,不是人多就一定能打胜仗的!不过这件事你大可放心,咱们是肯定打不起来的,因为他们不可能来硬夺我们的寨子。”
“嗯?为何?”许人杰不解。
“因为王嘉胤……算了,现在我先不说,过几天你就知道了。”朱元璋本想说,因为王嘉胤的xìng格太天真,但是他想到转世之后,这个身份还没和王嘉胤见过面,如果妄自评论一个没见过的人,未免会惊世骇俗,所以就压下不说了。
王嘉胤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他是一个天真烂漫的人!虽然他拉起数万义军造反,成为几十路义军共拥的首领,虽然他曾为边军,所以指挥有方,算得上是起义军中难得的优秀将领,但是这些都不能掩盖他这个人天真烂漫的根xìng。
他最天真烂漫的表现,就是非常重情谊,视天下所有义军为一家,将所有的义军首领都当成自己的兄弟,别人有难,他两肋Сhā刀也要赶去帮助,所以,他才被所有的义军公推为大首领!有人可能要说,这怎么能叫天真烂漫呢?这是优点啊!重情谊难道有错?
没错,如果他是一个普通人,或者只是一个小兵,那么重情谊就是优点,但他是一个统领数万贼寇的大哥,在这种情况下,重情谊就不太好了!重情谊的人太讲原则,太认死理,太容易被别人借着“兄弟之情”暗算……重情谊的人绝对成不了枭雄!
朱元璋几乎可以肯定,就算张献忠和别的流寇首领想夺自己的寨子,但只要王嘉胤一到,他的天真烂漫发作起来,没有任何一股流寇能向自己的寨子动手!
当然,这样的估算虽然仈jiǔ不离十,但朱元璋也不会就将所有的筹码都压在王嘉胤的身上,他仍然加紧了山寨的戒备,命令哨兵和斥候们严密监视着周围的动静。
几rì之后,又有一股义军到了。
朱元璋照例带着一群首领下山来“迎接”,这次来的居然是一只骑步混合的流寇军,步兵比较多,足足超过千数,骑兵则比较少,只有两百骑左右。但这个数量的骑兵,已经算是非常难得了。
要知道大明朝是很缺马的,就连官兵也大部份是步兵,极少有骑兵,除了边军之外,在大明朝的内地你看到一个人骑马,这个人不是将军,就是斥候,通常都不会是骑兵。
这股流寇居然能有两百骑骑兵,说出去真是足够吓得官兵都倒抽一口凉气了。
而且这些骑兵的马术极为娴熟,在复杂的山路上骑着马,他们居然犹如走在平地,颠簸之间居然还可以打盹睡觉,喝水吃馒头,甚至穿衣服梳头发……
“这些人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朱元璋对身边的头领们道:“很jīng锐的骑兵……不简单啊!”
这只骑步混合的军队到了近前,军中的旗子被风扬了起来,大伙儿才看清了上面的字,只见旗上一个“闯”字,迎风晃荡着。
是闯王高迎祥!朱元璋心中一动,大伙儿的眼睛都在对着这只流寇的首领高迎祥看去,朱元璋的眼光却赶紧向旁边飘开……李自成呢?魔王李自成在哪里?
花了许久的时候,朱元璋才找到了李自成,他还非常年轻,看起来与朱元璋的岁数相差不多,穿着打扮很普通,气势也不逼人。但是他那双眼睛,却空灵深遂,仿佛蕴涵着极大的志向。
他领着一只步兵小队,队伍大约有一百多人,排在很后面的位置,非常的不起眼。原因很简单,此时的李自成在高迎祥手下也只是一个小头领,只统管着李自成从李家村带出来的一百多号手下,被高迎祥编为“八队”。
谁也不会想到,就是这只不起眼的“八队”,后来随着李自成转战天下,赫赫威名,被人以“老八队”称之,是李自成手下最jīng锐,最核心的部队。李自成几起几伏,只要老八队还在,他就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可惜山海关一战,老八队被满清八旗兵全歼,使得李自成失去了手中的王牌,从此一蹶不振。
朱元璋心里有点恶意地想道:如果我现在突然下令山寨里jīng锐尽出,将李自成和他的老八队扑杀在这里,后面的历史会怎么变呢?
“朱八哥……朱八哥……你在看啥呢?闯王大哥在给你打扫呼呢……”旁边有人小声地提醒,朱元璋这才收回了目光,回过头来看高迎祥。
高迎祥打扮得就很华丽了,他不知道从哪里夺来了一套明军军官的铠甲罩在自己身上,加上他黑皮肤黑脸,看起来颇有些威武霸气,跨下一匹高头大马,随眼一看气势不凡,但是朱元璋却对他兴趣乏乏,因为这个人的眼睛中空有狠厉之sè,却缺少jīng明干练的光芒,终究成不了大器。
“闯王远道而来,辛苦了……请上这边的小山头休息吧,八大王兄弟已经在上面休息着了,你们正好合在一块儿。”朱元璋就和接待张献忠一样,指了指预先准备好的山头。
上次这么一指,险些和张献忠反目,但这次高迎祥的反应完全不同,他不像张献忠那么聪明,只听到朱元璋给自己准备了休息的地方,却从中听不出疏远之意……聪明人听人说话,能直接听到隐藏在字里行间的隐语,笨人听人说话,却只能听到明面上的那些个字词。
高迎祥高兴地走上了山,和张献忠合营。
正走着,他背后的人群里,钻出了李自成,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叔……你这么高兴做啥?”
“我不该高兴么?”高迎祥笑道:“最近几年,走到哪里打到哪里,从来没人给过咱们好脸sè看,这朱八不错啊,听说咱们来了,下山相迎,还给咱们安排营帐休息,我好久没碰上过这么好的人了。”
“叔……侄儿不这么认为……”李自成低声道:“朱八下山相迎,其意是不想我们上山。给咱们准备这个休息之地,也是不想咱们去他的寨子里休息,这是明摆着的拒人于千里之外……您可得看清了,别被他的表相所骗。”
“嗯?”高迎祥全身微颤,恍然大悟:“乖侄儿,你提醒得是,我去见见八大王,听听他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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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数rì之间,王嘉胤旗下的各路小头领们,都向着朱元璋的山寨汇聚了过来,他们有些是自己找过来的,有些则是在半路上碰到了李一纯,被李一纯给指引过来的,总之,人是越来越多,很快,朱元璋预先准备的小山就不够了,他又在附近张罗了几个山头,或者可以用来临时休息的山沟、树林等地方,扎起了大量的帐篷,用来“接待”王嘉胤一行。
这些陆续到来的头领,有的很有名气,例如紫金梁、老回回、曹cāo、点灯子……也有一些没没无名,例如扫地王、刑红狼、破甲锥……
朱元璋一视同仁,都给他们安排好休息的地方。不过朱元璋只管住,不管吃,粮食让他们自己解决……好在天下大旱,大伙儿手上都缺粮食,这一点别的义军首领也不怪他。他区区一个小山贼,要是真能给王嘉胤的两万大军提供粮食,那可真是见了鬼了。
又过了好些天,王嘉胤的主力终于也出现了,他之所以最后一个才到,是因为他在给自己手下的头领们“殿后”,要知道这些人撤进黄龙山,是被督粮道洪承畴给追赶进来的,身后随时有可能出现追兵,王嘉胤义气深重,自动担起了给兄弟们殿后的职责。所以,当他来到朱元璋的山寨下面时,他麾下的所有头领都已经到了,放眼望去,数十个山头都扎上了营,满眼都是帐篷……好大的声势。
朱元璋还没来得及过来迎接王嘉胤,倒是八大王张献忠和闯将李自成先迎了过来,两人接住王嘉胤,立即压低声道:“大哥,您终于来了……这个白水朱八,透着邪门儿……大伙儿正在商量对他动手呢!”
一八八、响当当的汉子
“什么?你们在商量对朱八动手?”王嘉胤大吃了一惊。
王嘉胤的岁数其实不大,就和所有明末农民起义的义军首领一样,他也正值人生中最有拼劲和冲劲的年龄,也就三十刚刚出头。
为啥所有农民起义军的首领年龄都不大呢?
其实这个道理很简单,后世有句话说得好,江湖越老,胆子越小,敢于揭竿起来和朝廷干的,往往都是年轻人,真要来个岁数大的,他敢造反么?
王嘉胤的身体很结实,高大而且威猛,身上穿着的是一件洗得干干净净的鸳鸯战袄,颜sè呈暗红sè,上面破了几个洞,但是他没有在破洞上打补丁,就让这些洞破着。
这件鸳鸯战袄是他做边军的时候朝廷发给他的军服,当兵时一直穿这件衣服,穿了很多个年头,所以舍不得将它扔掉,揭竿起义之后做了流寇,这军服也没舍得扔,一直穿着,甚至连补丁也没舍得打,怕破坏了它原来的样子。
偶尔有闲暇,他就会指着衣服的破洞给手下们看,笑道:“看这洞,老子有一次巡逻碰上个通缉犯,和他大战五十回合,这里挨了一刀,所以衣服就破了个洞……”如此这般的说词,可见他是一个念旧的人,就连衣服的旧也念!
“你们干嘛要商量对朱八动手?发生了什么事?”王嘉胤的脸sè顿时就沉了下去,显得不是很好看。他来的路上碰到了李一纯,那孩子急匆匆地要他赶紧过来,当时他心里就有点不妙的感觉了,没想到来到这里,第一句听到的话,就是手下的兄弟要对白水朱八动手,这心情一下子就有点下沉。
张献忠的眼角微微地抽了抽,他凑到近前,对王嘉胤行了一个礼,然后认真地道:“大哥……老子带着西营第一个到这里,当时……”他就把朱元璋迎接他,并且不让他上主寨,只让他上了一个预先准备好的小山头待着的事讲了一遍。说来也有趣,张献忠就算对着王嘉胤,说话也是“老子老子”的脏话连篇,但是大伙儿却也不觉得他无礼。
(注:张献忠在王嘉胤的军队中被划为西营,又称西营八大王,所以他说带着西营。)
王嘉胤沉着脸听完,接着闯王高迎祥对李自成使了个眼sè,李自成也凑了过来,对着王嘉胤道:“大哥,朱八也是这样对我们的……从这里可以看出来,此人不想和咱们混在一块儿……明显和咱们不是一路人,将来说不定会投靠官府,成为咱们的敌人……我们不如夺了他的寨子,将他的寨子据为已有算了。”
王嘉胤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还有哪些人和你们看法一致?”
“紫金梁、扫地王、邢红狼,黑煞神、乱世王、撞塌天、八大王……”高迎祥洋洋洒酒地报了一长窜名字:“咱们这些先到的,都感觉到有些异样了,所以大伙儿都同意夺了他的寨子。”
王嘉胤听了这一长窜名字,突然沉吟了起来:“紫金梁……我记得,是崇祯元年冬天揭竿起义的,对吧?”
“大哥记xìng真好!”旁边的紫金梁王自用答道:“我正是冬天才来您这儿的。”
“扫地王,是崇祯二年秋天起义的!”王嘉胤继续道。
“大哥居然记得我!”旁边的扫地王笑答。
“八大王,你是崇祯三年,也就是今年才起义的……”
张献忠点了点头,他被王嘉胤点出是今年才参加起义,颇有点不好意思!因为流寇这东西,其实混的是“江湖”,江湖这东西是要讲资历的!你出道晚,就得乖乖叫出道早的人一声前辈,这是板上钉钉跑不掉的事。农民军以起义得早为荣,以起义晚为耻,这是一种非常普遍的情绪。
王嘉胤突然数落起来这个事儿,大伙儿都感觉到有点奇怪了。
他依次把自己手下的义军首领名字点了一遍,最后才突然问道:“你们知道,白水朱八,是什么时候揭竿起义的吗?”
“这个……”众头领对视了一眼,没人回答,不是他们不知道,而是他们不好意思说,因为他们都知道,白水朱八是在崇祯元年秋天起义的,他起义的时间,比他们每一个人都要早。
王嘉胤深深地叹了口气:“我看你们都知道,就是不敢说……我来说吧!咱们陕*西第一个有胆子站出来造反的,叫做郑彦夫,他造反起义没几天,就失败了!他的失败吓坏了许多英雄豪杰,大伙儿当时都对朝廷敢怒不敢言,因为害怕像郑彦夫一样兵败被杀。”
“就在这关键的时候,是白水朱八站了出来,他派了一个叫拼命三郎的人走遍全陕,联络各地义军,约定秋后起义,当时他联络的人就有我……那时我的胆子小啊,不敢当出头鸟,害怕也被朝廷剿灭了……他却没有丝毫的迟疑,说造反就造反,崇祯元年的秋天,是朱八第一个揭竿起义,直到他造反的消息传来,我才大着胆子,跟了上去……”王嘉胤讲起这些往事的时候,情绪颇有点激动,因为他真的是一个很念旧的人,每当想起以前的事,都会不胜唏嘘。
王嘉胤讲完这些往事,将一双富有深情的眸子转了一圈,在每一个人的脸上依次扫过,然后他才微带怒意地道:“你们说这样一个人和咱们不是同一条道上的?他将来会投靠官府?你们还要向他动手?夺他的山寨?哈……你们的义气,都被狗吃了吗?”
“……”
众皆沉默!
一时之间,众豪情汉子都被王嘉胤的义气感动,颇有点自惭形秽。王嘉胤说的这件事儿,他们当中有些人是知道的,崇祯元年拼命三郎走遍全陕,就拜访中其中好几个头领,他们回想起往事,朱八确实是第一股坚定地站出来要造反的义军,说他会投靠官府,真的有点不靠谱。
这就是朱元璋当初坚持要在准备不充分,条件很艰苦的环境下起义的原因了,起义这档子事儿,你干得越早,在江湖上的影响力越大声望越高,谁也在这种事上说不了你的嘴。
紫金梁王自用、闯王高迎祥等人,齐齐低下了头去:“大哥……我们……我们错了,您说得有理,白水朱八绝对不可能和官府走到一块儿去,是咱们错了。”
人群中只有李自成、张献忠两人的脑袋还是挺着的,他们可不会被“义气”这种虚无的东西所感动,他们是枭雄,只会用成败得失或者利益取舍来衡量眼前的事物,不会轻易被感情所左右。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感觉到棘手!要说服王嘉胤,绝不容易!因为这种重感情的人,是最难用利益去说服的。
李自成轻叹了一口气,对着张献忠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示意他放弃了,不要再纠缠这件事。但是张献忠却和李自成又有一点不同,李自成是理智大于疯狂的枭雄,张献忠却是疯狂大于理智的枭雄。
张献忠打算再试一试,他向前一步,对着王嘉胤道:“大哥……既然如此,朱八为什么不敢让我们上他的山寨?偏把咱们安排在另一个山头上,摆明了不把咱们当一家人。”
“这个问题问得好!我也想问!”王嘉胤哼了一声道:“咱们心里有这样的疑问,就应该当着朱八的面问出来,明人不做暗事,想什么就说什么,有问题就提出来,这才是响当当的汉子。”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大声道:“走,大伙儿跟我一起去见朱八,我倒要当着他的面问一句,他这么搞,是什么意思?”
王嘉胤在他破旧的鸳鸯战袄上禅了禅,把上面沾的一点灰尘给扫掉,端正了一下仪容,对着另的头领也道:“都给我打理一下,对着全陕第一个起义的朱八大哥,你们不可失了礼数!”
“是!”众头领无奈,只好跟着王嘉胤一起整理了一下仪容。
王嘉胤一马当先,迈开大步就向着朱元璋的山寨走了过来,堂堂正正,没有一丝的犹豫。
刚走到山脚下,还没来得及走到上山的小道上呢,就见到朱八迎了出来,也带着一大群头领,其中就有王嘉胤见过一面的拼命三郎,这群人迎出来的速度,不快不慢,不急不缓,刚刚巧,将他堵在了上山的路前面……
王嘉胤的心里微微地颤了颤,此人果然想将我拒之门外!但这点小情绪却掩不住他初见朱八的那种喜悦之情,因为面前的这个人,自崇祯元年秋天先后起义之后,王嘉胤就一直将他视为战友,虽然两人的军队并没有合在一起并肩作战过,但却在不同的地方一起对抗官府达两年之久。无形之中,重感情的王嘉胤已经将朱八当作神交已久的老友了……
“白水朱八……我终于见到你了!”王嘉胤喜道。
“府谷王嘉胤,久仰你的大名啊!”朱元璋淡定地抱了抱拳。
一八九、好人还是坏人?
王嘉胤很高兴!
朱元璋却不见得有多高兴,但他不会在这种时候,这种情况下摆个冷脸出来故意拒人于千里之外,枭雄就是要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东西,将所有的条件都转化为自己的利益,哪怕面对的是杀父仇人,只要当前的情形不容易翻脸,枭雄也能笑得出来。
所以朱元璋表现得很也高兴,就像见到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样,和王嘉胤拉起家常来。
“当年听说你起义了……哥哥我心里那个惭愧啊……”王嘉胤叹道:“明明约好一起揭竿造反,但是我胆气不足,一直没敢揭竿,直到听到你起义的消息,我才勇敢了一次……都是你给的我勇气!”
“客气了!”朱元璋笑道:“天意使然,就算没有我,以你的英雄气概,早晚也会起义的。”
“哈,你这是抬举我了,老实说,没有你和王二这么一闹,我还真不敢……”王嘉胤叹了口气:“咱毕竟是边军里出来的,朝廷的军队战斗力有多强……没人比我清楚,当时我真的很害怕。”
“我听说你的军队是按边军的训练方法练出来的……现在和边军一样厉害啦!”朱元璋说着喜气的话儿,拐着弯儿捧了捧他。
“唉!”王嘉胤压低了声音:“这是我散布出来安定军心的话,老实说……我这军队,也就是比普通的土匪强一点……真要碰上边军,不堪一击。唉,就说督粮道洪承畴吧,我和他打了好几次,没一次能赢,每次都被他打得乱窜。”
说到这里,王嘉胤又提高了音量道:“还是兄弟你厉害啊,这几年你的消息不停的传到我耳朵里来,你自崇祯元年秋天起事之后,还没打过一场败仗,哥哥我不如你!”
朱元璋笑了笑,这话不好接口,如果接口就变成自夸,会惹人讨厌,只能让别人说,自己是千万说不得的。
这时候,站在王嘉胤后面的众头领们有点不耐烦了,尤其是八大王张献忠,实在按捺不住,走到了王嘉胤的背后,用肩头顶了顶王嘉胤的后背,低声道:“大哥,您不是说要问那事儿吗?怎么只顾着聊天了?”
嗯?王嘉胤这才一醒,对了,我是来问朱八为什么不让兄弟们上山的,这聊起往事来,一转眼儿就给忘了。
他赶紧振了振jīng神,清了清嗓子,轻咳了一声道:“朱八兄弟,哥哥有句话,不得不问问你,你可得想清楚了说……这关系到咱们义军内部的团结,千万不可马虎了。”
朱元璋暗想:来了!
王嘉胤的脸sè沉了下来:“我听兄弟们说,咱们先到的义军,每一只队伍都被你挡在了山下,不让他们上主寨,只分派他们到附近的小山头上休息,这是为何?好汉子不要拐弯抹角,我直了问,希望你也直了答。”
“嗯!”朱元璋假装沉呤了一下,其实他早已经想好了应对方法,但是有些假动作,假表情是必须要做的,这种时候如果答得太快,就会显得为轻浮了。他故意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王嘉胤大哥……我确实没有让众路兄弟上山……这其中当然也是有理由的……如果我当着大伙儿的面说出来,需防大家面上不好看。”
“有什么面上不好看的?”王嘉胤奇道。
站在他后面的张献忠冷哼了一句:“怕是没把咱们当成一家人,拒人于千里之外吧?你是山贼,咱们是流寇,你和咱们划开楚河汉界,将来官府追剿流寇时,你好置身事外。”
朱元璋淡淡地扫了张献忠一眼,这个疯子,现在暂时不和他一般见识!他转过头来,对着王嘉胤低声道:“我的理由,只想说给王嘉胤大哥一个人听,你若信我,请跟我上山一看。”
王嘉胤想也没想就点了点头:“当然信你,好,我跟你上山看看。”
“你让大哥一个人上山?”后面的好几个头领一起紧张了起来,紫金梁、闯王、扫地王、闯塌天等头领一起上前道:“这怎么行?如果你把大哥一个人骗上山去谋害了,我等该怎么办?”
“胡扯!朱八兄弟怎么可能谋害我?”王嘉胤大怒,转头喝道:“都别吵!”
他这一吼,后面的众头领顿时住了嘴,高迎祥向前一步,还想多说,李自成却一把拉住了他,将他拖得向后退开几步。
然后李自成压低声音在高迎祥耳边道:“叔,让大哥上去吧,如果朱八真的害了大哥……嘿……我等正好以此借口攻山……而且,大哥一死,群龙无首,以叔的声望……说不定就能坐了首领的位置,这时候不宜多言。”
高迎祥听了这话,双眼一亮,随即恢复正常,退到了李自成身边并肩站着。他转头看了李自成一眼,心里也不由得暗想:我这侄儿……啧啧……将来可成大器啊!咱身边都是些大老粗,难得有个会动脑子的,把他编成第八队的队长,是不是大材小用了?
王嘉胤重兄弟感情,别人却未必和他一样那么重感情,小小流寇军,连个固定的地盘都没有,却有人盯着他的位置呢!
一小会儿之后,朱元璋和王嘉胤两人走在了主山寨的山坡上,两人都没有带手下,就这么两个人,蓝天在头领,绿草在脚下,风吹树摇,哗啦有声。
“朱八兄弟,现在可以说理由了吧。”王嘉胤认真地道。
“嗯……大哥,你看我这山坡……”朱元璋随手拂了拂,示意王嘉胤看看周围的环境。王嘉胤顺着他手指挥过之处看过去,只见一块又一块的田地,或三角形、或长方形、或正方形,散布在这片山坡之上,田里种着白菜、小麦、豆子等各种粮食……风吹过,这些庄稼微微地点着头,好一片祥和的情形。
在田地里,还有几个老农,或女孩,弯着腰忙活着,他们要么在处理田地里的杂草,要么在施肥洒水……
王嘉胤揉了揉眼,几乎不敢想信自己看到的东西……这……这样的情形,在这大旱之年,有多久不曾见过了?
“挺好的田地吧?”朱元璋随口道。
“是啊……挺好的地……我都想去挖上两锄头了,哈!”王嘉胤笑道。
两人从一片田地边经过,一个拿着镰刀的小姑娘抬起了头,用怯怯的声音向朱元璋招呼道:“朱八哥……旁边那些山上的义军还没走吗?”
“没走!”朱元璋答道。
“那个……您可千万别让他们上山来啊,我这田地还有几个月就收获了,不想被人踩坏。”那小姑娘用可怜兮兮的声音说道:“听说山下的那些义军,有两万呢,这么多人上山,山道上都挤不下,他们肯定要踩进咱们的田里……”
王嘉胤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声响:这……这个理由?何必的,这种小小要求,提出来别的头领也会理解吧?
刚想到这里,王嘉胤心里突然又咯噔一声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军队是什么作风……他的军队跟本就没有军纪,是由几十股流寇临时拼凑成的乌合之众,他们行军的时候几乎从不整列,都是漫天遍野的乱走……
想让那些士兵们乖乖排成纵列走在田地间的田梗上,那简直是做梦,他们肯定会散布开来,从田地的中间踩过去……
想到这里,王嘉胤脑门见汗!
朱元璋用不可察觉的小动作对着小姑娘点了点头,表示说得好,然而脸上的表情却显得很平静,丝毫让王嘉胤看不出异样:“放心吧……小红,不光你家的,还有大家的田地,都是咱们山寨的命根子,朱八哥就拿拼了命不要,也不会让人踩坏的!”
那个叫“小红”的小姑娘怯生生地笑了笑道:“朱八哥,要是真关乎到xìng命,我这田地还是不要了,您可别为了这个得罪了人……我……我大不了明年重新种一次……”
小姑娘说得可怜,语气娇憨,这一下真是把王嘉胤心疼得不行,他这种重感情的人,特别容易被人感动,特别容易乱动同情心,他忍不住就接口道:“小姑娘,你放心,我和你朱八哥一样,拼了命不要,也会护着你这片田地。”
“你是谁呀?”小姑娘笑了:“别说大话了,咱们朱八哥说拼命,我就信了,你这不认识的大叔说要为了咱家的田地拼命,才不信呢。”
“小红,你太无礼了!”朱元璋故意拉下了脸道:“这位就是山脚下两万义军的总头领,府谷王嘉胤大哥!还不赶紧给大哥道歉……”
“哎呀?您就是王嘉胤大哥?”小姑娘显然是吓了一跳,身子一软,似乎吓得脚有点发抖,道歉都顾不上,转身就跑,哎呀一声摔倒在田梗边,白生生的脸上沾了许多泥土,看上去更加可怜。
王嘉胤这粗豪汉子,什么时候被人使用这种美人计?当真是心疼得坏了,他想伸手去扶起小姑娘,但是又觉得男女授授不清,男人是不能随便碰女人身体的,所以手臂伸到一半就缩了回去,只好郑重无比地道:“小红姑娘,你安心种你的田地吧,我王嘉胤在此立誓,手下两万多人,如果有一人走上山来踩坏了你们的田地,我把脑袋拧下来给你。”
“你……你的脑袋我不敢要。”小红姑娘退了两步。
“我现在要走了!”王嘉胤突然转身就走,边走边对着朱元璋道:“我也懂了!你不让我上山的理由真是……唉……我早该想的,我手下那些混球兵,就算我下命令不准他们踩坏田地,他们也未必会听这命令,军纪……唉……咱的军队根本就没有军纪……想要不踩坏田地,最好的办法,就是压根不让这群混球走上山来。”
“谢大哥理解!”朱元璋对着他拱了拱手。
王嘉胤走得很快,一转眼儿就消失在了山坡的下面,直到他完全消失不见,朱元璋才叹了口气道:“樱仙,你演戏的本事……好像还不错。”
原来这个小红,居然是他的夫人张樱仙扮的,地主家的娇小姐,天生就比普通姑娘看起来要楚楚可怜一些,也更懂得说一些机巧的话,如果这角sè换一个乡村笨妇来演,朱元璋还不敢放心呢……
张樱仙收起了演技,看向王嘉胤消失的方向,轻叹道:“其实这人不坏,你有没有想过将他也收入山寨来?”
“收不了!”朱元璋摇了摇头:“他是农民起义的旗帜,朝廷围剿的重点,虽然他是个好人,但我只能放弃他,因为他所在之处,就是朝廷剑指之处,现在的我,还不敢让自己成为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不得已……只好让他去当吸引朝廷注意力的盾牌了……”
“唉……你……”张樱仙yù言又止,只在心里道:“朱八,你有时候像个好人,有时候又像个坏人,你究竟是好还是坏呢?”
女人不懂!枭雄从来不会被归于好人或者坏人这两类之中!好人得不了天下,坏人也得不了!
一九零、皇上,您这是要闹哪般
王嘉胤下了山,众头领还在山脚下等着他呢,他没有再回头对山上看一眼,挥了挥手道:“拔营,咱们走!”
“走?”张献忠颇有些不解:“大哥,朱八对你说了什么?他为什么不让咱们上山的事说清楚了么?”
“很清楚了!”王嘉胤轻轻地叹了口气:“错的不是他,他不让咱们上山是对的,是咱们不速而来,叨扰了人家的清静,我们走吧!”
王嘉胤说完,扭头就走,看他步伐停稳,显然是心意已决,张献忠只好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也跟在他后面走上去。
“咱们向哪儿走啊?黄龙山里不能留,出山就要挨洪承畴打,大哥,您拿个方略出来吧。”紫金梁王自用凑了上去,低声问道。
“咱们穿过黄龙山,东边就是黄河,嘿……找个河道窄点的地方,砍树搭个浮桥,咱们去山*西快活去!”王嘉胤挥了挥手道:“我当过兵,对朝廷那一套清楚得很,只要咱们一进山*西,洪承畴这个陕*西督粮道,就再也不能来追击咱们了。”
王嘉胤一声令下,他手下三十六路义军首领一起拔营,两万大军又重新散开成了几十只部队,穿入山间的小道之中,向着东方去了。
看着王嘉胤的军队去远,朱元璋手下的诸位头领们才松了一口气:“呼,这些家伙终于走了,我真担心他会来夺咱们的山寨呢……”
“是啊,山寨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初具规模了,要是打上一场糊涂仗,咱们以前的心血全都要白费!”
“王嘉胤大哥是个好人啊!不过他手下那个八大王挺讨厌的。”
“那就是个疯子……”
众人议论纷纷。
崇祯三年,王嘉胤率领陕*西东部的义军主力,合称三十六营,东渡进入了山西境内,除了朱元璋之外,谁也不会知道,王嘉胤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踏上故乡的土地,这位重情重义的大哥,因为太过相信别人,而在山西被自己最信任的亲人害死,而这只起义军的首领会经历好几次改变,最终落到李自成和李献忠两人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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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三年,十二月!冬天又至!
今年的冬天,似乎没有去年的冬天那么寒冷,冬风拂过面颊的时候,不会让人感觉到那种刺痛似的感觉。天空中居然偶尔会漂过几朵云,这可真是罕见的情景,百姓们眼巴巴地看着那几朵云飘过,盼着它洒下几颗雨水来。
西安,总督府!
三边总督杨鹤埋首在一大堆公文之中,半响都抬不起头来。他连续看了三天塘报(军情信报),全是一些狗皮倒灶的事情:例如某某村庄被小股流寇袭击,村民九死一伤……某某村庄被流寇卷走所有青壮……某某小城击退流寇侵袭……等等琐碎,让他不胜其烦。
这些小股流寇并不多,说起来也不厉害,也就是东边一百多贼人,西边几十个流寇……窜来窜去,闹不出多大事,但是他们发生得太过频繁,不是这边闹,就是那边闹,今天这个村庄遭殃,明天那个村庄受害。
派大军去剿嘛,未免有点小题大做,徒然浪费军饷。派的人少了嘛,又形不成包围网,贼人撒腿一跑,影儿也不见。
正在头痛之时,巡抚刘广生从门外走了进来,轻声道:“总督大人,还在头痛呢?”
“是啊……这匪患未平,本督能不头痛么?”杨鹤叹了口气,将毛笔砸在了桌面上:“满目疮痍啊……皇上派本督来收拾陕*西的流寇,但是本督却弄出这么一个烂摊子,愧对皇上的厚爱啊……”
“也有好事不是么?”刘广生赶紧陪笑道:“王嘉胤一伙人在洪承畴的追击下,跑进了山*西,从此以后可不关咱们的事儿了。”
刘广生这位巡抚,是陕*西巡抚,山*西当然是不关他事儿的。而杨鹤这位三边总督,管的是哪块儿呢?是陕*西、甘*肃、延绥、宁夏这四个地方,山*西那地方确实也不关他的事儿!
大家常说官官相护,是指有事儿的时候,官员们互相包庇,其实那是因为事儿不够大,还不能捅破天。每当发生能捅破天的大事时,官官相护就会变成官官相推!能把事儿推给别的官员,那就是自己的本事。
杨鹤苦笑了一声,他不想推,但现在就算不推也不行了,流寇过了黄河,他就不能伸手管,否则就是捞过了界,在大明朝,官员捞过界是很严重的罪行,轻则把你杀头,重则……轻则都杀头了,重则不说也罢。
“东路流寇都被王嘉胤带走,那咱们现在担忧的就只有西路流寇了……”刘广生低声道:“总督大人,现在西路流寇就数神一魁的势力最大,您只需要派出洪承畴,剿灭了神一魁那家伙,咱们陕*西就可以太平了。”
“嗯,来人啊,传洪承畴!”杨鹤向外叫了一声,不一会儿,士兵们将洪承畴给请了来。
洪承畴看起来还是一幅干瘦清矍的样子,不过现在的他与几年前刚出道时的他,也颇有点不同了,他刚出道时还是一个典型的文官,两袖清风,带着一丝文人的风骨气质。但现在的他却带着几丝血腥味儿在身上,虽然还是文静依旧,但文静中却又蕴含着一股子狠辣。剿匪多年,而且他一直追剿义军中最强大的王嘉胤,难免会有这样的改变。
“洪大人!”杨鹤礼貌地打了招呼,才接着道:“又要辛苦你了,王嘉胤虽然已经遁逃,但是西路的流寇还不消停,神一魁那厮,现在又纠结起了一万多名流寇,在庆阳府附近捣乱,本督想请你去一趟庆阳。”
洪承畴皱起了眉头:“东边刚平,西边又起?嘿……还真是有趣。”原来庆阳府的位置,在陕甘宁三省的交会之处,乃是陕*西最西边的角落,而王嘉胤不久前才从最东边的黄龙山窜走,这还真是东西拉距作战呢。
洪承畴抱了抱拳:“既然总督大人有令,下官岂敢偷懒,这就去点起士兵出击……”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道:“但是……总督大人,下官得说句真心话,这样东剿西剿,治标不治本,得把农民们揭竿起义造反的根本原因也找出来,否则永远也剿不完。”
他这句话说得颇有些直接,没有拐弯抹角,杨鹤一听,顿时苦笑:“你我都清楚农民们为啥要造反,天下大旱,朝廷却课以重税,这就是造反的根本理由……可是光咱们清楚又有什么用?这得皇……咳……皇上点了头,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下官管好剿匪的事……皇上那边的事,希望总督大人去说说……”洪承畴抱了抱拳,转身走出了总督府邸。
杨鹤和刘广生对视了一眼,深深地叹了口气,道:“算了,本督就拼着挨骂,再给皇上写封奏章吧,务必求得皇上给陕*西减免一些赋税……”
他从桌上重新捡起毛笔来,铺开白纸,打算写一封深情并茂的奏章,说服皇上减税。脑海里构思着用什么语句开头,用什么语句结尾,怎么写才能感动皇上……
正想得入神,突然,门口刷地跳进一个信使来:“报……总督大人,有京城来的旨意。”
“啊?有圣旨?”杨鹤吓了一跳,想跪地接旨。他心里也在奇怪,什么旨意居然用个信使来传?不是通常都派公公来传圣旨吗?
那信使赶紧道:“不是写给总督大人您一个人的,是广发天下的旨意,所以不用跪接。”
“哦,广发天下的?”杨鹤这一下有点奇怪了:“什么旨,你快给我看看。”
信使递过来一卷文书,杨鹤赶紧展开来看,这一看之下,顿时全身发抖,口中一股腥味,刷地一下反涌上来,险些冲口而出。
“总督大人,你怎么了?”旁边的巡抚刘广生赶紧扶住他。
杨鹤伸手指着那文书,手臂颤抖个不停,嘴里却半天说不出来话。
刘广生顾不上尊卑了,也赶紧偏头去看……
只见文书上写着:十二月初一rì,户部尚书毕自严因度支大绌,上疏十二事,要求增关税,捐公费等。兵部尚书梁廷栋则以兵食不足。尚书毕自严遂请每亩加三厘,于是增田赋一百六十五万余……
“什么?朝廷要……要加税?”刘广生真是吓得不轻:“这……这陕*西已经够乱了,还要再加税?我的老天爷啊!这是要乱上加乱了吗?”
“每亩加三厘……每亩加三厘……天啊……每亩加三厘……”杨鹤反复地念叨着这句话,身子有如风中的残烛,不住地颤抖,他还想写奏折去要求免税赋呢,结果这里加税赋的信比他的奏折还先到:“陕*西负担不起啊……皇上……我的皇上啊……您这是要闹哪般?”
杨鹤不知道的是,可怜的崇祯皇帝现在正在皇宫里,看着兵部列出来的辽东军饷清单,长叹了一口气道:辽东……唉……朕就算每亩加三厘,多收一百六万两银子上来,也填不满辽东这个大窟窿啊……我说建奴,你们这是要闹哪般?
一九一、扩张的机会
崇祯四年,初chūn!
今天的chūn天,似乎比去年的来得略早,虽然天寒地冻,一片萧索的大环境没有变,但些许的小小改变,却被敏感的农民们捕捉到了。黄龙山里的气温似乎比去年这个时候要暖和一点点,许多小树都开始抽出新芽。
朱元璋带着一群心腹士兵从山寨顶上巡视过去的时候,就有几个老农向他笑道:“朱八哥……从这几天的气候看来,今天也许会是个好年头呢。”
“好年头?”跟在朱元璋身后的马小天忍不住就笑道:“哪来什么好年头?反正就是一年又一年的旱下去……”
“不是啊,小老儿种了几十年的田,这天气稍有变化我就能感觉得到。”一个老农笑道:“看这天,怕是快下雨了……”
“下雨么?挺好的事儿!”朱元璋随口答道。
这时远远的山道上有一名哨兵飞快地跑了过来:“朱八哥……山下又来了好多人,说是来入咱们的伙……”
“又有人来入伙?”朱元璋微笑,挥手道:“那我去接一接吧。”
最近这几个月的时间里,由于王嘉胤窜入了山*西境内,所以陕*西东部的义军已经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了,西边的义军还可以去投神一魁领导的西路义军,而在东边的小股义军,失去王嘉胤的庇佑之后,唯有来投朱八的山寨。
这三天两头的,朱元璋就得下山去迎接一批人上来,有时候多达几百,有时候少得只有几个。零零总总,又收了好几千人……围绕着黄龙山的主寨子,现在朱元璋已经拥有了一大片山头,每个山头上驻扎着数百到数千人不等。放眼望去,黄龙山里搞得比山外的白水还要热闹。
收编这些乌合之众也着实费神,要知道这些人刚上山来的时候,其行为作风,就与普通的流寇并无二致,朱元璋必须花很长的时间来让他们学会遵守军纪,纠正他们那些烧杀抢掠的劣根xìng。
好在现在山寨的人口基数已经挺大了,所以纠正起来倒也不会遇到很大的阻力。
前面的章节说过,如果你手下有一百人,你杀掉其中一个来杀鸡敬猴,会使得另外九十九个都跑掉,不再视你为首领。但当你手下有一万人时,你杀掉其中一百个来杀鸡敬猴,却会使得另外九千九百人都战战兢兢。这其中的原因,我也不须多说,大伙儿仔细一想就明白。
由于朱元璋的山寨现在人数已经超过五千,而且还在向着万数不停的增长,所以杀鸡敬猴这一招也可以使用了,为了使新上山的流寇们老实一点,朱元璋还真是下了重手,将几个违反军纪的人打了几百军棍,打得奄奄一息,这才使得其他人不敢再触犯军纪。
马小天听说又有人要来入伙,于是就笑道:“又有些不懂事的莽汉子要挨棍子了,哈哈,走,咱们也去看热闹。”
马小天跟着朱元璋来到山门口,心里琢磨着,这次来投的会有多少人呢?他趴到山崖边上,向下一看,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山脚下面,密密麻麻全是人头,随眼一看也有好几千,树林里,山沟里还有不知道多少呢……
“哇?这是怎么了?”马小天吓了一大跳:“这些是来投奔咱们的,还是来攻山的啊?”
站在他身前的朱元璋面sè沉了沉:“看仔细点,这些人手上都没兵器,不是来攻山的,确实是来投咱们的……”
马小天仔细一看,这才放下了心:“哗,这次也太多了,怕是有四五千不止……怎么突然来这么多人投咱们?”
朱元璋轻叹了一口气:“应该是……去年底传来的那个加征辽饷的消息,开始发挥作用了。”
每亩田加收三厘税银!
这看似一个很小的数字,但是……落在百姓们头上的,却是重重一棍!本来就活不下去,期盼着朝廷免税赋的百姓,听到这个消息时的第一反应,绝对不是什么三厘银子多不多的问题,而是:朝廷明明应该给我免税,为什么还要给我加税?这是不让我活了吧?
绝望!深深的绝望!
这股绝望的情绪横扫陕*西,又一次将无数的良民变成了流寇……
“小天,你去把李初九叫来,还有山寨里的诸位头领都叫来,这次来山里的百姓太多,一两个人管不过来了,另外……叫大家做好准备,在接下来的rì子里,还会有大量的百姓涌进来投靠咱们。”
他顿了顿,又道:“另外,检查咱们的存粮……咱们的粮食肯定不够应付暴发似的增长,需要赶紧计算一下,存粮还能撑多久,我得想办法弄粮。”
“是!”马小天赶紧一溜儿地跑了,不一会儿,他就把李初九、王二、拼命三郎、苗美,甚至映山红等人都叫了来,一群头领一起下了山,每个人负责接待几百个来投靠的乡民。
当天一直忙到半夜,李初九才点清楚了人头,这次来投靠山寨的,居然有四千多人,而且其中有许多人都是家里有点家资的那种,不像最初上山的那些人般一穷二白。朱元璋知道,随着朝廷的倒行逆施,以及天灾**的加剧,愿意参加义军的人会越来越多,他们的成份也会越来越复杂,不再像以前那样全是贫农,到了起义的后期,别说富农了,就算读书人也会投入流寇之中了。
山寨的人口瞬间就从五千左右爬升到了上万,这陡然而来的人口剧增,使得各位头领都有点措手不及,李初九更是愁白了头发,他不停地划拉着账簿:“不够啊,咱们的粮食……唉……半年都撑不了……这一次增加的人实在太多了点。”
“不用担心,这一批人其实有一定的经济实力,他们靠着自己带上山的粮食,也能撑上一阵。”朱元璋拍了拍李初九的肩头:“不过咱们也必须增加收入了,以往只在白水和澄城收税,那是因为咱们实力不够,现在既然人变多了,实力也就增加了,可以把黄龙山周围的所有城市都纳入收税的范围……洛川、蒲城、黄陵、宜川……都得去走一圈了。我会给王二和大元帅安排新的任务,让他们出山去更多的地方收税!”
“可是……这样一来,就闹大了啊!”李初九是个搞后勤的,从不上战场,胆气不像王二、拼命三郎那些人那么足,一听说要扩大收税的范围,心里就有点害怕。
“朱八哥,您说过,如果闹得太大,就会吸引到朝廷的注意力,咱们寨子,不是一直在低调行事,避开朝廷的目光吗?如果把周边县城都网进来,只怕会闹得洪……洪承畴打过来怎么办?”李初九担忧地道。
李初九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朱元璋对着他点了点头:“不错,你也长进了,懂得用这样的方法来思考问题。”
“不过啊……初九……”朱元璋笑了:“如果想当一辈子的山贼,确实可以一直低调下去,但是,咱们都不想一辈子这么在山里窝下去吧?花花世界,早晚也得去走上一遭,而现在,正是勇敢地走出这一步的时候。”
“现在的时机很好吗?”李初九有点好奇。
“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朱元璋笑道:“王嘉胤去了山*西,使得朝廷的目光分散,不再死盯着陕*西这一处。而加派赋税的命令,又给咱们带来了更好的群众基础……官兵想来对付咱们,只怕也没这么容易。”
“你知道神一魁吧?”
“当然知道,听说他在西边庆阳附近,扯着一只上万人的队伍,是王嘉胤离开之后最大的一股义军。”
“没错!”朱元璋淡淡地道:“你想想,咱们这小寨子,一天之内就有四千多人来投,投神一魁那边的人会少吗?”
“啊?对啊!神一魁的声势比咱们大得多,投他的人,应该比投咱们的人更多才对。”李初九恍然大悟道:“朱八哥的意思我懂了,王嘉胤虽然走了,但是咱们还有神一魁在西边吸引着朝廷的注意力,此时扩张一下,应该也没有大碍。”
其实朱元璋还有很多想法没拿出来说呢!
王嘉胤离开陕*西,在此时的人看来,只是一件小事。但熟知历史的朱元璋知道,这不是一件小事,而是一件震动天下的大事,在接下来的数年里,起义军将会连克数城,搅乱山西,进河北、战四川,搅乱天下,到时候朝廷的大佬们哪里还有心思来管黄龙山?整个天下一片糜烂,够得他们伤脑筋的。
在接下来的许多年里,陕*西都不会成为朝廷注意的重点,要一直到李自成、张献忠部再次回到陕*西来,那时朝廷的眼光才会再转回来看这个地方。
如果能把这段真空期把握好,朱元璋将会获得极好的发展机会,说不定会使得手里的实力翻上几倍不止。朱元璋如果想要走出山寨,问鼎天下,绝不可以舍弃这个机会。
一九二、要变天了
崇祯四年,chūn!
由于朝廷加派赋税,激起民怨,二月初八rì,神一魁率领的西路义军,人数陡然膨胀至六万,挥军攻打宁夏,都指挥王英兵溃,十四rì,神一魁兵围庆阳,攻破东关,月末,又攻陷合水,活捉县令蒋应昌。
二月二十二rì,福建暴发农民起义,义军数千人自长赖坑突攻瑞金*县。教谕王魁chūn署邑事,谕民兵力守,起义军走福建古城。
同时,民怨沸腾的山*西的农民见到王嘉胤的义军到来,纷纷加入其中,使得王嘉胤进入山*西的两万流寇瞬间翻了五倍,人数飙升上了十万,李自成、张献忠等人在流寇中也崭露头角,实力猛增。
二月底!黄龙山里盘踞了几年没什么动静的朱元璋,也终于动了!
不动则已,一动就是兵分两路,一路由许人杰领军,带领着白水王二、映山红、狮子狗等首领,进击宜川,向宜川的士绅地主们“收税”。另一路则朱元璋自己领军,带领马小天、苗美、飞山虎、大红狼等首领,进击洛川,目的也是收税,留守山寨的工作照例交给拼命三郎负责。
经过长达数年的培养,朱元璋手下的几名头领们都开始慢慢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像拼命三郎,很清楚自己的长处不在于进攻,而在于防御。他也专注地学习防御方面的知识,现在驻守山寨的重任,已经是舍他其谁。
而王二,则苦练武艺,将自己锻炼成一名先锋大将即可,那些兵法什么的他听不懂,也不太想听。有些书友可能会认为,王二这种猛将有个屁用啊?用个小计谋就可以轻松干掉,其实这种看法是片面的。
其实,猛将自有猛将的用处。举个例子,你伏下一百名杀手,然后用计将一个猛将引诱到杀手们的包围圈,但是这个猛将实在太猛了,他居然将这一百名杀手全部打倒,再扬长而去,那你的诱敌之计还有个屁用?
放在军阵中也是一样,你用什么围点打援、什么诱敌深入、什么两面夹击、什么背水一战……管你什么计,如果你碰上了一名绝世的猛将,能在不可能的逆境中单枪匹马为自己的军队杀开一条血路,那就玩什么计谋都是白搭!
这就是猛将的效果!上一世的朱元璋,手里就有一张这样的牌,那个人的名字叫做常遇chūn,平生百战,身先士卒,常冒枪林弹雨冲杀敌阵,席卷幽燕如入无人之境!为朱元璋建立大明皇朝立下汗马功劳。这一世朱元璋手里没有常遇chūn,只有王二,现在的他比起常遇chūn来还远远不如,但若假以时rì,给他许多锻炼的机会,也未尝不能望其项背。
至于许人杰,则成了朱元璋分兵两路必备的一名重要将领,除了朱元璋之外,他是山寨里唯一一个懂得行军扎营变阵用计谋的将领,这种人物十分宝贵,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可不是说着玩的。如果没有许人杰的话,山寨的声势就很难再扩大了,因为军队每一次出击,都必须由朱元璋来领军,那他以后就不用干别的事,光是出征就得把他累死。
所以朱元璋很用心地培养他,将来山寨的声势还会再扩大,许人杰的担子会越来越重。
这一次兵分两路,朱元璋也仔细地计算过了头领们的实力,给两只军队安排的将领在战斗力,基本上来说是一样的,许人杰那边指挥能力比自己差,所以给了他战斗力最彪悍的王二。而自己这只军队里也安排了一个勇猛的苗美,以备不时之需。
至于士兵,朱元璋也把比较jīng锐的老一队和老二队给了许人杰,保证那一只军队的战斗力,另外还给他配了六百老兵,六百新兵,以老带新,保证战力。
朱元璋这一边,则以马小天那三十几名心腹作为核心,辅以苗美手下那两百个亡命之徒,外加六百老兵,六百新兵。
洛川不是第一次来了,这个平坦的县城,和上一次来的时候相差仿佛,还是一片荒凉的状态,不过今年的chūn天,情形似乎比去年要好上那么一点点,田野间可以看到几丝嫩绿,原来是野草冒头了……
“咦?朱八哥,您看……田野间居然有野草长出来。”马小天惊呼了起来:“这……咱们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情形了?”
“是啊,今年山里也比较暖。”苗美在旁边补充道:“有几个老农都说要今年的年景会比较好呢……该不会是真的吧?”
苗美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了看天,天空中居然有云,虽不多,但能看到云在这大旱年头里就是一件很稀罕的事情。
朱元璋皱起了眉头,仔细回想起来:咦?今年会是个好年头吗?让我想想……上辈子……可惜,上辈子经历了太多的事,看过了太多的历史变迁,要想准确地记住某一年是不是风调雨顺的好年,未免太强人所难,他的脑袋又不是电脑。
朱元璋只好放弃回忆这么久远的事儿。
“老天爷的事儿,咱们别管,管不了。”他挥了挥手道:“赶紧收税才是正事儿。”
正说到这里,前方的斥候跑回来了一个,大声报道:“朱八哥,咱们在前面发现一个村子,叫做罗村,人口还挺不少的,起码三百号人,村子里的人穷得已经掀不开锅了,咱们表明了身份之后,他们都说愿意加入咱们的山寨。”
朱元璋点了点头,这种举村要求加入山寨的情况,很常见,这次出山他就已经收了两村人了,于是挥手道:“好,那我们就去罗村,将他们收编进来。”
军队跟着斥候的指引,向着罗村缓缓行去!
果然,入眼的,是一个破败的小村,村子周边的田地全都荒芜着,地上开着干裂的口子,这样的景sè这几年大家都看得腻味了,甚至已经不会为此感到伤心难过。
村口站着一大群面黄肌瘦的村民,他们每一个人都衣衫褴褛,双目无神。
见到朱元璋的军队到来,村民们的眼中闪过了一抹害怕的神情,不管白水朱八的名声有多好,但他终究是一个山贼,普通的平民百姓,哪有不怕山贼的道理?而且,不到走投无路的那一天,也不会有人愿意加入山贼的队伍中去。
马小天在朱元璋的授意下,走到这群百姓的面前,大声道:“听说你们愿意加入咱们的山寨,是吗?”
穷人们沉默了一阵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老头走了出来,用颤抖的语气问道:“大王,您管饭不?”
“管!”马小天大声道:“只要入了咱们的寨子,就是一家兄弟,兄弟的肚子,咱们当然是要管的。”
“那……我……我们愿意加入……”老头儿颤颤地说完这句话,老泪纵横流下,显然,加入山贼实非他所愿,但人是必须要吃饭才能活的,老天爷不给他们饭吃,朝廷还要加收税赋逼他们去死,不加入山贼可怎么活啊?
“我们……愿意加入……”后面的村民跪了一地。
“嗯!”朱元璋挥了挥手道:“小天,你去清点人数,再拿几袋粮食出来,让他们吃一顿,吃饱之后,派人领他们去山寨,别耽搁了咱们的正事儿。”
“是!”马小天应了一声,向着村民们走了过去。
他这一步迈出去,突然就“咦”了一声,侧头去看苗美、飞山虎大红狼这几个头领,问道:“好像有什么东西滴到了我脸上……谁的唾沫星子溅过来了么?”
“我们都没说话,哪来的唾沫星子?”苗美奇道。
“咦?我脸上也溅了一滴水……谁在吐口水?”飞山虎也叫了起来。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朱元璋身后的军阵,突然发生了一阵波动,不少士兵都叫了起来:“啊?有水滴到我脸上?”
“怎么了?怎么突然有水滴下来?”
“不可能吧?”
“这是……这是……”
“雨!”
无数个声音,在惊呼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语之后,全都变成了同一个字:“雨!”
“雨!”
“下雨了!”
噗通、噗通、噗通……一瞬间,不知道有多少双膝盖跪倒在了地面上,不知道有多少士兵泪流满面,激动、狂喜、惊叹、在这大旱之年,居然能碰上一场chūn雨,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心怀激荡?
还能勉强站着没有跪下去的,只有寥寥几人。
朱元璋长叹一声,抬起头来看着天空:“今年,还真是个好年头啊?这么关键的事,我怎么就没记住呢?这下……原定好的扩张计划,又要被打乱了呢。”
他将眼光放平,看向对面村口站立的那一群百姓,那些贫穷的百姓,本来已经下定决心加入朱元璋的山寨,但是……当他们看到雨水滴落下来之后,当他们从初遇chūn雨的震惊之后醒过来之后,他们无一例外地,向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退了不到一米远,但是朱元璋知道,他们的心,已经退离山寨万水千山……这些人,已不能为他所用了!
一九三、天时差点又有何惧
雨点一滴一滴从天空中飘撒下来,撒落在干涸的大地上……
如果将这个场景放在烟雨江南,再配上几声滴咚声,也许会是一幅充满了诗情画意的场面。但在这个荒凉而又悲惨的小村庄前,一群衣衫褴褛的难民和一群山贼对视之间,这小雨洒落下来,慢慢地滋润着已经坏死的土地,就显得有点凄凉了。
村民们没说话,但是,朱元璋从他们的脸上,眼中,微微颤抖的腿上,看到了“拒绝”两个字,不到一柱香时间之前,他们还愿意加入山寨,但是此时,他们已经不愿意了!
下雨了!今年也许会是个好年头,也许种下去的种子,会开花结果,变成果实……到那时,这些穷人又可以播种庄稼,然后拿出其中大部份交给官府,然后他们就可以继续过着贫穷但是快乐的rì子,他们不需要再去做贼,可以光明正大地对别人说:“我身家清白,祖上三代为农……”
只要有活下去的机会,他们不会铤而走险,踏上造反这条不归路。
但是他们现在又有点怕,因为刚刚才答应了入伙山寨,现在如果反悔,面前这位山大王,会不会将他们全部杀掉呢?
不安的情绪,在村民们中间蔓延,有好几个人甚至用很小的声音嘀咕道:“都怪村长,他非要答应去投什么贼,现在下雨了,后悔了吧?只是不知道现在后悔还来不来得及……”
“肯定来不及了吧……”
“现在如果反悔不跟着这些山贼走,铁定会为山大王杀掉的……”
村民们颇有些悲观,雨点打在脸上的喜悦感,又被恐惧给吞没,每一个人都用不安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朱元璋,想看他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很遗憾,朱元璋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不怒,不喜,不悲……看不出一丝情绪的波动,村民们只好不安地等着他说话。
朱元璋的手,缓缓地举了起来,从这群村民的眼前拂过,像是在驱赶着什么似的:“回去!我的山寨不需要你们……你们还是回家种田去吧。”
“啊?”村民们惊呼出声,呼声叫带着三分惊喜,七分不敢相信。太好了!这位山大王主动不要咱们,这可不能算咱们食言!年轻的村民欢喜得差点跳了起来,只有老于事故的村长,对着朱元璋深深的拜了下去:“朱八大王,您……真的是个好人……小老儿……拜谢您的大恩……”
“不用谢我,是我不要你们的,不是你们反悔。”朱元璋拂了拂手。
“是!”老村长的眼中带着复杂的感情,他从地上拜了起来,再次对着朱元璋行了个礼,才带着村民们缩回了村子里。
朱元璋看着这个贫穷的小村,心中微叹,他并不怪这些村民出尔反尔。经历过一世浮沉的他,比所有人更懂得人心的细微之处,如果他一怒杀死这些出尔反尔的村民,不会带给他任何好处,反而会给他落个残暴不仁的名声。或者他强行把这些村民卷上山寨,但是得到他们的人,却得不到他们的心,这样的属下,不要也罢!
他现在担心的事,可不是眼前这几百个村民,而是担心留守在山寨里的人,陡然碰上这样的一场雨,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呢?而且他还要担心跟在自己身后的军队,他们有没有离去之心呢?
朱元璋不敢有丝毫的犹豫,挥手向着黄龙山的方向一指,沉声道:“收军,回山!这次行动取消。”
“咱们才出山来,立即就回去?还没收到税呢!”马小天嚷嚷了起来。
“收税事小,稳定山寨事大,走!”朱元璋转身就走。
他这一转身,身后的军队立即开始发生了异样,马小天等三十几名心腹,毫不犹豫地跟着他转了身,苗美与他手下的两百多名亡命之徒,也毫不犹豫地跟了上来,还有六百名老兵,也整整齐齐地转了个身。唯有跟在最后的六百名新兵,发生了轻微的动荡。
这些新兵都是才上山没多久的,是因为这次朝廷增加税赋,才临时上山的青壮年,朱元璋将他们收编进山寨之后,经过了简单的训练,就带出来历练,想用老兵带新兵的方式,将他们也提携成能战之士。
很显然,这场雨也动摇了他们的心志,使得他们有点犹豫,还要不要跟着朱八哥回山寨去呢?或者就此解甲归田,就能过上好rì子?
朱元璋大声地道:“想回家的,把我发给你们的武器、盾牌、弓箭和衣甲脱下来放到地上,然后就可以走了,我绝不阻拦,但若想带走我发给你们的东西,立杀无赦!”
“咣当……”近百把长矛和盾牌落了地,近百名新兵用飞快的速度脱下了身上的衣甲,放在地上,然后撒腿跑开。
“苗美,让你的人把这些东西捡起来!”朱元璋看也没看那些跑远的人一眼。
“朱八哥,这些家伙简直是白眼狼,咱们这些rì子白养活他们了?”苗美有点愤怒。
“算了,今天逃走的人,将来必定后悔,我若现在杀了他们,岂不是使得他们连后悔的滋味都尝不到。”朱元璋挥了挥手道:“走!”
大军开始火速回山!雨点还在洒落着,而且越来越大,看那样子,连绵上数rì也不成问题。扑满了干燥的泥灰的土地,被雨水一润,就变得湿滑,士兵们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在这样的地面上走过路,有好几个人居然滑倒在地,摔得一身都是泥水。
平时若是有人摔倒,通常会咒骂两句:**,入你娘一类的脏话。但是这次不一样,摔倒的人居然笑嘻嘻地把湿泥涂抹在自己的脸上,显然,没有人讨厌这场雨。
“朱八哥……你说大元帅那边,会不会收兵?”马小天问道。
“嗯……应该会吧!”朱元璋认真地道:“如果碰上这场雨,他还不知道收兵回山,而是要强行出击去收税,我只能把他当成傻子来看待了。”
“嗯……我偶尔会觉得他有点傻!”马小天苦笑起来:“尤其是在吹牛皮的时候。”
总之,带着各种纷乱的情绪,朱元璋的军队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黄龙山里。山里果然也下雨了,山道变得泥泞难行,许多山石都变得滑溜溜的,没jīng打彩的树叶和花草,现在都昂扬起了脑袋,尽量地伸展着自己的枝叶,似乎想让雨水多照顾它们一点。
朱元璋的军队在行进行距离山寨不远的地方时,果然碰上了许人杰率领的另一只军队……
“朱八哥!我刚进入宜川不久,天上突然下雨了……吓得我不轻,就赶紧撤回来,您叫我收税的事,我没办成。”许人杰一见到朱元璋,劈头就是这么一句话。
“嗯。”朱元璋满意地看了许人杰一眼,在他肩头上重重一拍:“撤得果断,干得很好,我没白教你这几年。”
“可是……有一百多个兄弟离队了。”许人杰的背后闪出王二,愤愤地道:“我想强留他们下来,但是大元帅说这些人是留不住的,不让我留……我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了。”
朱元璋点了点头,再次对着许人杰夸奖道:“放得好!你有这样的判断,可见已经成为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将,将来我可以更放心的让你带军出征了。”
许人杰得了夸奖,脸上却没有喜sè:“不知道山寨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朱元璋淡定地道:“山寨那边应该也没有问题,拼命三郎是一个死过一次的人,在处理这样的事情时,我相信他也能办得很好。”
两人合军一处回寨。
又走了许多湿滑的山道之后,包裹在一片崇山峻岭中的主寨,终于出现在了面前。
朱元璋远远地一望,只见主寨的大门紧紧地关闭着,一队队披挂整齐,严阵以待的士兵据守着山寨上的各个防御要点,箭楼、哨塔、神臂弩台上面都驻守着士兵,整个山寨俨然已经进入了战备状态。
旁边山头上的分寨,也摆出如临大敌的模样!
看到这个情景,朱元璋才松了一口气:“拼命三郎干得好!看来山寨还算平稳。”
马小天显然又有点不懂了:“山寨进入了战备状态,应该是不太好的事吧,说明寨子里出了乱子,为啥朱八哥你反而松了口气?”
“你知道人心不稳的时候,最危险的是谁吗?”朱元璋认真地道:“最危险的就是首领,他们很有可能被自己人给干掉,送去给官府邀功。所以人心一旦不稳,一个好的防御型将领,首先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严密防御好主寨,以防有异心的人起来捣乱。”
王二听到这里,忍不住转过头来,和朱元璋对视了一眼,当初郑彦夫的寨子发生叛乱,手下们想杀了他送给官府邀功,就是朱元璋和王二将他救出来,才有了现在的拼命三郎。所谓吃一堑来长一智,拼命三郎这一次懂得了先保护自己,保护好寨子,确实已经长进多了。
朱元璋嘿地轻笑了一声,心中暗想:这场雨害我失去了天时,但是我手下的这群人已经开始成长起来了,不论是许人杰还是拼命三郎,都没有让我失望。得了人和,天时差点又有何惧?
一九四、不稳
朱元璋带兵回寨,只见拼命三郎已经早早地等候在了山门前面,见到朱元璋回来了,他有点欣喜,一个箭步就窜了上来:“朱八大哥,您可回来了……这场雨一下,我就开始盼着您回来,还好您回来得如此之快。”
“嗯!”朱元璋赶紧问道:“寨子里的情况如何?”
拼命三郎答道:“雨刚下来的时候,乡亲们情绪波动很大,尤其是新上山来没多久的乡亲,他们聚在一起向天磕头,也不知道在叨叨些什么,我感觉到情况有异,就赶紧用心腹兄弟封闭了主寨,然后下令所有人都待在山洞里不得外出,让士兵们将整个寨子全部严密地封锁了起来。”
“新兵呢?”朱元璋问道。
“新兵也挺彷徨了,似乎拿不定主意。”拼命三郎沉下了脸,我让所有新兵们停止了训练,并且让他们把武器都交回给了李初九收回库房,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拿过刀枪了。
“很好!”朱元璋感觉松了口气:“有多少人吵着要下山?”
“挺多的,最少也有好几千……”拼命三郎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全都是才上山来不久的,咱们的老兄弟们倒是一个都没有说要走,尤其是最先两批跟着咱们进黄龙山的乡亲,没有一个说要走的,正是他们在人群里安抚情绪,才没有造成比较大的混乱。”
“很好!”朱元璋的脸上终于现出了微笑,经过好几年的努力,最先跟着他们进山的那批乡亲,现在已经成了他最坚定的拥护者,不夸张的说,如果朱元璋就在这山里称帝了,这些百姓也会跟着他变成新国家的第一批百姓,不会愿意再回到大明朝的管辖下去。
这样的变化绝非侥幸,而是朱元璋塌塌实实,一步一步地扶持着他们在这大旱年活下来之后,他们给予的最好的回报。
至于新上山的想走,那也很正常,因为他们来的时间太短,还不明白在这个山寨里能得到多少好处。这里虽然物资不丰,没有灯红酒绿,但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可以挺直了脊梁地活着,这不是短短的几天就能看出来的东西。
拼命三郎接着道:“我没敢擅自作主放那些想下山的人走,他们现在都聚集在山洞里,等您回来了拿个主意。”
在这一点上,拼命三郎的觉悟就明显不如许人杰了,许人杰很大方地放了想走的士兵走路,拼命三郎则显得小气一些,把想走的人都扣了下来。这是两人的出身和见识决定的,拼命三郎出身草莽,大字不识两个,虽然跟着张樱仙学了一些简单的字了,但是仍显不够大气。许人杰却是一个大商人,读过许多书,看过大场面,许家挥挥手就是几千几万两的银子过账……jīng神的层次不同,处理事情的方式就不同,这一点强求不来。
朱元璋挥了挥手道:“放他们走吧!”
他带着一群神sè凝重的头领,回到了山寨的大厅,吩咐道:“李初九,你用最快的速度,重新给我把人口统计一下,经过了这场雨之后,咱们寨子还能剩下多少人,我要准确到个位数的报告。”
“是!”
“拼命三郎,你负责做好山寨的防御与戒备,乡亲们如果有点嘀咕也就罢了,但若士兵有情绪不稳定的现象,立即报来!”
“是!”
“狮子狗,你们去和村民们、士兵们拉拉家常,问问大家对这场雨的看法,他们有什么想法都尽量给我传达回来。”
“是!”
“王二,你……嗯……还是算了……”
“啊?朱八哥,为啥没我的事做?”王二大声叫道。
“在这种时刻,你的一身蛮力用不上,给我练武去!”朱元璋挥了挥手。
王二:“……”
“许人杰……”朱元璋沉声道:“你的担子最重!”
“我就知道……”许人杰苦笑了一声:“是要负责去打探外面的情报吗?”
“没错!”朱元璋对着他点了点头,表示赞许:“你倒是猜中了我要给你的任务,来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许人杰清咳了一声,认真地道:“咱们的山寨,经过多年修建,乡亲们在这里安居乐业,如此幸福的生活,他们的情绪居然也会发生不稳的现象,那么……西路义军的神一魁,东路义军的王嘉胤两人,军心就更加不稳,他们的情况肯定比咱们糟糕,假设咱们的山寨的一万人里有两千人要下山。那他们的一万人里就有三千到五千会离去……”
旁边听着的众头领恍然大悟,王二叫道:“你的意思是,义军会碰上大麻烦了?”
“没错!”许人杰看到众头领仰慕的眼光,觉得自己有点飘飘然,最近真的是没白学啊,跟着朱八哥学习以来,这眼光见识,果然是越来越高了,从天上下雨就能算到山寨军心不稳,再从自己的军心不稳算计到天下义军会出问题……人这东西,果然是站得越高,看得才越远。
许人杰急于表现,摇头晃脑地道:“咱们的山寨能在军心不稳时保持着现在的平安状态,是有许多条件集合到一起才造成的,首先是朱八哥经营有方,接下来是各位头领都是真正的好汉,没有一个孬种……简单一句话,咱们寨子的人心比较齐。但是神一魁部和王嘉胤部……就不那么心齐了,如果他们两人不作提防,只怕……死期就在眼前。”
“不是吧,这么严重?”王二嘀咕了一声。
“当然严重。”许人杰哼哼道:“我给你举个例子,假如咱们山寨没有第一时间缴到新兵的武器,也没有紧急戒严,这些新兵蛋子cāo起武器来,趁着半夜杀进你的山洞,割你的人头去找官府投诚,你一个人能敌得过多少把长矛?”
“这……”王二满头大汗。
许人杰看到王二吃瘪,满脸都是得sè,他转过头来,对着朱元璋问道:“朱八哥,我说得对不?”
“很好,不过我还要再给你补充一点!”朱元璋沉下了声音道:“你们的眼光,全都落在自已的身上了,却忘了咱们还有一个巨大的敌人,那就是朝廷……这场雨落下来,你们以为朝廷里没有聪明人会算计吗?”
“啊?这种时候,朝廷会做什么?”众头赶紧问道。
朱元璋冷冷地道:“外以大军逼迫,内以jiān细分化,再拿出皇帝圣旨招安……三管其下,天下义军无不崩溃!”
他这句话一出,众头领一起大惊。
对啊,在这义军内部不稳的时候,先用朝廷的大兵在外面紧逼着,使农民军感觉到压力极大。这时就可以收买义军中情绪不稳定的家伙,以作内应,让他们在义军内部捣鬼。最后再祭出大杀器,也就是圣旨。
这个时候的百姓们,虽然深恨朝廷不仁,但他们恨的都是贪官污吏,皇上是好的,只是被jiān臣蒙蔽。而且中国有句古话“君无戏言”,虽然这句话实际上是狗屁,但在百姓心里却是十成十的相信。所以只要圣旨一出,说朝廷愿意招安义军……那真是没有人不信的!这和当初杨兴用“攻心之计”来对付山寨完全是两回事。
杨洪说的话,大家不会信。但若杨洪拿着圣旨,那就没有人不信。哪怕人家一只手用圣旨将他们引进死胡同,另一手大刀一挥,人头落地,死了的人临死前一瞬也会认为皇帝是真心想招安自己,只是jiān臣又在中间捣了蛋……
朱元璋这三招一说,众头领自然要汗流浃背。
许人杰抹了一把汗道:“朱八哥,还好你不是朝廷主管剿匪的官员,不然咱们全都完了!”
王二也点了点头:“希望朝廷不要用这三招……真要用上来,咱们也未必能够招架啊!”
“别把朝廷想得这么傻!”朱元璋严肃地道:“朝廷中的能人异士多不胜数,这三招他们铁定会想到的,许人杰,我让你打听消息,重点有三个方向,你一定要派人打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请吩咐!”许人杰赶紧道。
“第一,西路神一魁军的动向。第二,东路王嘉胤军的动向。第三……这一条是最重要的。”朱元璋说到这里,皱起了眉头道:“多使点银子,想法在西安府的官场里收买一个文书或者主薄……咱们要知道朝廷的动向!”
许人杰点了点头:“前两项好办,我许家米行的分行到处都有,打探两只义军的消息再容易不过了。就是第三项稍稍麻烦点,不过只要多花点钱,应该也可以搞定。”
“李初九,你从山寨的库房里调银给许人杰使用!”朱元璋吩咐道。
“这……不用啦,我用自己的钱就行。”许人杰笑道。
“不行,为山寨打探情报,就是山寨的公事,公事用公款,私事用私款,这个千万混淆不得。”朱元璋认真地道:“万一乱了规矩,将来公事用私款也还罢了,私事用上了公款……嘿!这风气传播下去,会祸害了后世的子孙!”
一九五、崇祯皇帝的衬衣
chūn雨飘撒,整个西安府都笼罩在绵绵的细雨之中,微风一拂,雨丝就斜斜地走,在天空中拉下许多道若隐若现的线条,这样的雨已经连续下了很多天了,树木早就被雨水洗得干干净净,原本萎靡不振的树叶,现在全都昂起了头。
俗话说得好,chūn雨贵如油,在连绵数年的旱灾之后,突然来了这样的一场chūn雨,那可不止是贵如油了,简直比金子还要宝贵。
今年是个好年头!种了多年田地的农民们,比谁都要对气候敏感,他们赶紧开始打整自己的土地,想要赶着这个好年头,给自家种下些救命的粮食。
西安府的大街小巷上,都弥漫着一股欢腾之气。
一群小孩子在小雨中玩耍,一边笑闹着,一边用整齐的声音背诵着一首打油诗:“chūn雨贵如油,下得满街流,滑倒解学士,笑坏一群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些小孩子是富人家的孩子,所以还有余暇用这种诗歌来调侃宝贵的雨水,穷人家的孩子们,则没有时间念这些无聊的诗词,他们拿着家里的水盆,水缸,总之一切能接水的东西,存储着宝贵的雨。
三边总督杨鹤坐在书房的窗前,看着外面细雨霏霏,心中也有一股子喜气升腾起来。在他的书桌上面,一叠厚厚的信件都已经折开了,上面大抵上都是些好消息。
“西安府米价在十天之内降了一倍……并且还在继续下降……估计米商们看出今年年景好,到了秋天粮价必须剧降,所以他们正在抓紧倾销自己的存粮……”
“黄陵流寇三百余人,向当地官员献上了首领的脑袋,乞求朝廷允许他们回归原籍,重新做农民……”
“淳化山贼四百五十余人,于山中发生火并,死伤两百余人,余者走出大山,向官差乞降,同样是要求回归原籍,当农民……”
“神一魁的六万大军,陡然减员至三万人,并且还有继续减员的势头……”
总之,信件无一例外地都是好消息,不过信件中并没有王嘉胤的消息,那个人和他的三十六营义军,已经进入了山*西地界,不归杨鹤管了,他可没闲情去看山*西的情报。
这时巡抚刘广生从书房外面走了进来,又将一叠信交到了杨鹤的手上,笑道:“总督大人,这些信件,也全是好消息……看,有探子来报,就连铁板一块的白水朱八黄龙山寨,也减员了两千人之多……哈哈,夷平这些乱匪,只在朝夕之间了……咱们要不要叫洪承畴加把劲儿,趁着这个机会将神一魁给剿灭了,再回军来对付白水朱八?”
杨鹤没有接刘厂生的话,而是看着信件,陷入了沉思,过了许久,他才抬起头来道:“你看……下了一场雨之后,有好多流寇愿意回籍为农……可见他们并非穷凶极恶之徒,只不过是被旱灾所苦,才铤而走险,我看着这些信件,就忍不住想试一试将他们都招安回来,重新做回良民。”
“总督大人……您……这想法未免失之于天真吧……”刘广生曾和杜文焕一起害死了投降的王左挂,他是不太喜欢将流寇招降的,于是道:“我觉得,流寇宜剿不宜抚,趁着现在流寇军心不稳,赶紧灭了才是正道理。”
“数万流寇,就是数万百姓……杀之有伤天和,况且三军一动,军饷和军粮就如流水一般哗哗地流出,我还是想先试试招抚。”杨鹤将刘广生喝退出去,提起了笔,铺开纸,开始给崇祯皇帝写起奏折来。
“……盗贼之起,总因饥荒之极,民不聊生。若用围剿之法,则行粮犒赏,所费不赀,结果仍然是诛不胜诛,屡剿而屡不定。解而散,散而复聚,犹弗散也。必实实赈济,使之糊口有资,而后谓之真解散。解散之后尚须安Сhā,必实实给与牛种,使之归农复业,而后谓之真安Сhā。如是则贼有生之乐,无死之心,自必帖然就抚。抚局既定,剿局亦终。臣所谓yù行剿抚之实著,必有剿抚之实费者此也……况费之于剿,金银一去不还,且斩首太多,上干和气。费之于抚,金钱去而民在,活一人即得一人xìng命,盗息民安,利莫大焉……”(注:这份奏章部份取自杨鹤奏章原文,本人将其中一些难看懂的字词稍加了修改,便得大家能一看就懂。)
写完之后,杨鹤倍感欣喜,将这份奏章封好,吩咐陕*西参政刘嘉遇携带此奏章,火速进京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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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四年,chūn,京城,皇极殿!
文武百官在堂下跪着,一起用脑门心对着龙椅上的皇帝陛下。此时正是天光微亮,朝会的时间,崇祯皇帝昨天一宿未睡,今天一大早又来开朝会,jīng神已经极度困倦了,但他仍然笔直地坐在龙椅上,不让自己的身形有丝毫的歪斜。
他是不敢斜!因为他穿的龙袍下面,是一件有些旧了的衬衣,衬衣的下摆上面打了一个难看之极的补丁……如果他坐歪了,坐斜了,让这补丁滑露了出来,给下面的臣子看见,那他这个皇帝的面子往哪里搁?
崇祯皇帝是非常要面子的皇帝,所以他的坐姿丝毫不变。
既然这么爱面子,何苦要穿这旧衣服?他也是没办法,口袋里的银子紧啊,以前每一年岁末,国家的赋税都会有一部份划进皇帝的私人腰包,那钱被称之为内帑,但是最近数年来,内帑已经停了。辽左用兵,银子像流水一样花出去,加了赋税仍然不够花,赋税全给军队给吃光了,哪里还有钱划进皇帝的腰包?
就这样还不够,户部管银子的大臣天天在崇祯面前哭穷,请他把内库打开,拿些内帑出来救急。
崇祯一直紧紧地咬着牙关,不肯给户部拨款,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他和管那库房的官员才知道,内库里已经空空如也,甚至可以把那地方当练兵场用,在里面放上几百士兵搞军阵cāo演,绝对不会撞到……咳……是踩到银子一类的障碍物。
爱面子的崇祯皇帝不敢说自己兜里没钱,这样做太丢脸,所以他对于户部请求内帑的奏章,一律批个“不给”就打了回去。皇宫里的一应花费,缩减了又缩减,但是表面上的富丽堂皇必须保持,所以他只做新的外衣,衬衣则一律用旧的,反正那玩意儿穿在里面,别人看不到嘛!
因为缩减开支,后官嫔妃也颇多怨言,他现在连多余的妃子也不敢纳了,这皇宫里再添人的话,他拿什么银子来养?
“有事上奏,无事退朝……”太监在旁边高唱了一句,这句废话是每个朝会都必唱的,实际上哪有没事的朝会?文武百官总得给他找点狗皮倒灶的事情来上奏一下。
“微臣有事启奏!”一名文官站了出来。
崇祯只动了动眼神,旁边的太监就会了意,高唱道:“速速奏来……”
那文官磕了头,行了礼,这才站起来,脑袋低头,声音也压沉着奏道:“咱们安排在建奴军中的探子回报,今年正月初八,建奴铸造出了第一门红衣大炮,炮身上镌刻着名字曰:天祐助威大将军……”
“什么?建奴会造炮了?”崇祯大吃一惊,身子微微一颤,但他赶紧稳住,以免露出了衬衣的下摆:“我大明将士之所以能一直拒建奴于关外,全是因为建奴愚蠢,只知骑马shè箭,而我军大炮犀利,可将之拒于城外,现在建奴也会造炮了,该当如何是好?”
“这……”上奏的文官叹了口气道:“咱们造更多的大炮就行了,只要比建奴的炮多个几百倍,何惧之有……所以……还请皇上拨些内……”
“不给!”崇祯愤怒地挥了挥手,他不用听完也知道,那人想找他讨要内帑:“换个人给朕说点好消息!”
“皇上,微臣也有事上奏。”堂下跪着的陕*西参政刘嘉遇冒了出来,他一身风尘仆仆,看起来就像泥坑里爬出来的,原来他半夜才赶到京城,连澡都没洗就冲进皇官想亲手送上杨鹤写的奏折,结果正好碰上朝会时间,太监知道皇上对流寇的事很上心,就把他给顺道放上了殿来。
“嗯?你不是陕*西参政吗?又是关于流寇的事吧?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若是坏消息,不说也罢!”崇祯恼怒地道。
“是好消息!绝对是好消息!”刘嘉遇大叫了起来。
崇祯眉头一松,心头的压力轻了一点:“说吧!”
刘嘉遇赶紧把天降chūn雨,匪患陡然轻减的事说了一通,崇祯听了,自然欣喜无比,大笑道:“天祐我大明,这场雨一下,希望流寇之患自解。”
刘嘉遇见他欣喜,赶紧双手呈上了杨鹤的奏折。
崇祯拿过来,立即就看了起来,他看得很快,信前面问候皇上身体安好一类的废话一律跳过不看,信末尾给皇上跪安一类的废话也略过不看,只看中间……这一看,他的脸sè就沉了下来:“哼,还说什么好消息,原来杨鹤也是来找朕要钱的……”
刘嘉遇跪在地上,苦着脸道:“皇上,剿匪反正是要用军饷的,这钱总归得花出去,咱们若是剿光了流寇,其实也就是剿光了百姓,到时候谁给您交赋税呢?还不如拿笔钱出来安抚这些流寇,让他们回家种田,来年就可以给您上缴赋税,这些发出去的银子,可不就收回来了吗?这笔买卖,可以做啊……”
崇祯皇帝当然知道这笔买卖可以做,他的手悄悄伸到衣角下,搓了搓自己衬衣上的那个补丁,心头暗叹:别的钱可以不给,但这笔钱……还是给了吧,回头让太监拿些官中的宝物出去变卖,总也能弄出个十万两来,唉!
他端坐山如,艰难地道:“朕思虑良久,寇亦我赤子,宜抚之……朕出十万两银子,杨鹤可敢保证匪患清平么?”
刘嘉遇大喜道:“总督大人说了,皇上总是给了银子,他用项上人头保证,必平匪患……”
“那好!”崇祯皇帝大声道:“御史吴甡,你陪朕的银子走一趟……务必保证这笔银子全部用在招抚流寇上,谁若敢贪墨了一个铜板,朕诛他九族!”
一九六、十万招抚银
崇祯四年,三月,黄龙山寨!
朱元璋和平时一样,早早地起了床。秋叶也赶紧跟着起来,服侍他穿好衣衫,在山洞另一边的床上,张樱仙也缓缓开始起身。在同一个山沿里生活了好几年,三个人的关系已经很变得微妙了起来。
秋叶有时候和朱元璋一起睡,有时候会过去陪着张樱仙一起睡,但是不论她怎么换来换去,朱元璋和张樱仙却从来没睡在一张床上过。
平rì里起床之后,三人之间也没有什么交谈,朱元璋径直走向山顶的练兵场,张樱仙走向自己教授头领们读书识字的“私塾”,秋叶则留在家里,打扫、洗衣、做饭……
不过今天略有点不一样,张樱仙起身之后轻轻地招呼了一声:“朱八……”在私底下,她从来不称朱元璋为相公,都是直呼其名。
“嗯?”朱元璋转过头来,知道她肯定是有事要说了。
“昨天王二送了张喜贴过来……说是十天之后,他要娶映山红过门,昨儿你回来得晚,我就没有告诉你……你掂量一下,咱们给他们小两口送点什么礼物好?”张樱仙淡淡地道。
大凡张樱仙主动找朱元璋说话,都是这种事儿,因为像这种结婚请客一类的事儿,别人送请贴都是送到女主人手上,鲜有直接送到朱元璋手里的,因为朱元璋很少在家里,不是在这个山头上巡视,就是在那个山头上练兵。所以请贴往往会在她手里过过手,然后她再转交给朱元璋,这也是两人之间为数不多的说话机会。
“什么?王二要娶映山红?”以朱元璋的淡定,也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一惊一乍的做啥?”张樱仙淡淡地道:“王二是男人,映山红是女人,这两人成亲有什么问题吗?”
“王二是男人我认可,但是那映山红能算女人么?整个儿一只母猩猩。”朱元璋也只有在自己家人面前,才会偶尔说说这种没有经过掩饰的笑话。
“扑哧!”秋叶捂嘴直笑。
“难道女人长得丑点,就连嫁人的权利也没有了?”张樱仙略有点不满,嗔道:“映山红虽然长得粗旷了点,实际上还是很有女人心的,最近她学完读书识字之后,还会来向我请教一下刺绣什么的技术,别看人家粗豪……终究是个女儿家。”
朱元璋的脑子里想像了一下母猩猩拿着针绣花的场面,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摇了摇头道:“这……无法想像……算了,既然王二喜欢长成这样的,就由得他吧……至于贺礼,嗯,你自己估摸着处理。”
他从山洞里走出来,在山间漫步,只见四野里一片祥和,有不少的乡亲已经起床在打整自己的庄稼了,有一群哨兵在晨光中匆匆走着……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意。
“嗯,这场chūn雨……”朱元璋心里微叹,虽然山寨里的老兄弟们并没有因为下雨就弃寨而去,但是毫无疑问,大伙儿紧紧崩起来的心弦,被轻微地放松了,不论是乡亲、士兵,甚至是头领们,都有一种忙里偷得半rì闲的感觉。
这不,王二这个一天到晚嚷嚷着打仗玩的人,居然玩起了成亲!若不是下了一场雨,他能有心思和一只母猩猩谈情说爱?
朱元璋摇了摇头,苦笑连连。
就在这时,晨光微露的山道上,许人杰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
“嗯?别急,有事慢慢说!”朱元璋对着他招呼道。
“朱八哥,出大事了……”许人杰一溜儿地窜了过来:“我家那些探子传回情报了……西路义军神一魁部,已经被朝廷招降了。”
“果然大事,仔细说说!”朱元璋神sè一正。
许人杰赶紧道:“数rì之前,朝廷果然如您说的那样,搬出了皇上的圣旨,这张圣旨被传抄成了无数份,遍发全省。”
他从怀里摸出一张白纸,上面有探子手抄的圣旨原文:“陕*西屡报饥荒,小民失业,甚至迫而从贼,自罹锋刃。谁非赤子,颠连若斯,谊切痌瘝,可胜悯恻。今特发十万金,命御史前去,酌被灾之处,次第赈给。仍晓谕愚民,即已被胁从,误入贼党,若肯归正,即为良民,嘉与维新,一体收恤。”
朱元璋皱起了眉头,将这份圣旨看完。
许人杰道:“圣旨发下来之后,杨鹤jīng神大振,首先派出洪承畴兵压庆阳,与神一魁的三万流寇大军形成僵持之局,然后派宁州知州周rì强等人每天在阵前向流寇喊话,劝神一魁接受招安。”
“神一魁最初不愿意,但是后来看到圣旨,他就有所动摇,没过多久,御史吴甡携带着十万两银子赶到,这笔银子一到,朝廷招安的诚意已见。神一魁不再坚持,于三月初九,带着手下孙继业、茹成名等大小头目六十余人,至宁州接受招安。”
“杨鹤为了张扬此事,在宁州城头上安设了龙亭,引导神一魁等人在龙亭前跪拜,山呼万岁……此举影响极大,陕*西境内义军听闻,纷纷向官府请降……点灯子、满天星、上天龙、王老虎、独行狼、郝临庵、刘六等部,也一一受抚。”
朱元璋沉着脸听完!
许人杰急道:“朱八哥,现在咱们该怎么办?若是所有义军皆降,独留咱们黄龙山寨不降,朝廷就会立即派出大军,前来围剿,没有别的义军分散朝廷的实力,以我们山寨现在的战斗力,绝对不堪朝廷的雷霆一击。”
许人杰说得没错,朱元璋的黄龙山寨之所以一直存活得好好的,原因就是陕*西够乱,在那一片乱麻之中,朝廷顾不上这个小小的寨子罢了。若是天下义军皆降,等着黄龙山寨的,将会是数量超过一万的朝廷大军围剿,到时候小小山寨真是凶多吉少了。
“别慌!”朱元璋在许人杰的肩头上重重地拍了一下,示意他镇定下来,然后突然开口道:“你刚才说,御史吴甡携带着十万两银子赶来抚抚,对吗?”
“是啊,十万两,真的挺多!我家的家财都没这么多呢。”许人杰抹了一把汗水。
“哈!区区十万两!”朱元璋摇了摇头,挥手道:“不用担心了,这场招抚看来只是个闹剧,用不了多久就会失败,咱们山寨不会受到朝廷围攻的。”
“为何?”许人杰有点不解。
“你来大致估摸一下,如果算上大股小股,甚至不成股的,陕西总共有多少义军?”朱元璋考了他一下。
“呃……二十万不止吧!”许人杰道。
“嗯!差不多。”朱元璋笑了起来:“如果算上这场chūn雨的影响,那也至少还有十几万的义军。朝廷发下十万两银子来招抚,这么多人分十万两银子……一个人能分多少?”
“不到……一两……”许人杰道。
“现在的粮价如何?”朱元璋又问道:“你是米商,你应该很清楚。”
“二两银子一石……”许人杰被人问到粮价,想都没想就答了出来。
这一答,他顿时醒悟过来:“啊?朝廷发的招抚银,连买一石米都不够……”
“没错!”朱元璋很认真地道:“现在已经错过了chūn耕季节,这时候流寇们回到家里,也赶不上种今年的庄稼了,他们得等到明年才能播种,今年必须靠朝廷的救济银过活。但是朝廷发的这点招抚银子,只够流寇们回家吃上三个月的饭……以这点钱甚至无法支撑到今年秋收……更别说明年的秋收了……何况他们还得交税……这税又是每亩加了三厘的。”
朱元璋这一番分析下来,许人杰已经完全明白了。
“您的意思是说,朝廷的招抚只能产生三个月的效果?”
“嗯!”朱元璋点了点头:“对于咱们寨子来说,只需要撑三个月,只要这三个月内官府不派大军来围剿,那就没有任何问题。等到三个月一过,被这十万两银子骗回家的义军重新cāo起武器来,陕*西又要大乱,朝廷就又顾不上咱们了。”
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朱八哥,我倒有个计策,可以连这三个月也不用撑。”许人杰认真地道:“咱们去奇袭庆阳吧,把那十万两银子给夺了,让杨鹤手里无银可分……”
“胡闹!”朱元璋脸sè一沉:“你以为庆阳城是纸扎的?说奇袭就奇袭?你连庆阳有多少官兵驻扎,领军的将领有哪些,地形如何都不知道,如何奇袭?打仗不是异想天开就可以用计的。”
朱元璋一番话,说得许人杰脸sè惭愧。
不过朱元璋还没说完,他又对着许人杰叹道:“还有一个原因,这笔银子是绝对抢不得的!十万两虽然杯水车薪,没啥大用处,但大多数人不会去考虑它能用多久,只会考虑银子能不能落到他们的手上,所有的人都盯着这笔银子。哪个贪官若敢拿,皇帝会诛他九族。哪支义军若敢抢……其他的义军就会群起而攻之……”
许人杰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地道:“我懂了,谁动这笔银子,那真是死无葬身之地,别说庆阳咱们没有能力奇袭,就算银子摆在面前,也绝对不能伸手去碰。”
一九七、王二的婚礼
崇祯四年chūn,西路义军首领神一魁受抚,杨鹤当众宣读他的十项罪行,然后又宣布这些罪行统统赦免,授予神一魁守备官职的箚付,散给投降的流寇兵们赈灾的银钱,勒令流寇们解散回乡,重新做回良民。78xs
在杨鹤的努力下,流寇们仿佛看到了希望,纷纷回籍领取救济,不少起义军的首领率部受抚,在一个极短的时间里,陕*西省呈现出一片宁静祥和的味道,仿佛这个乱局马上就会停歇下来。
御史吴甡赶紧给远在京城的崇祯皇帝写了一封报喜的信件:“予行去延郡二十里许,获报前山皆贼。予势不可退,令军弁执赈抚饥民牌单骑驰往,谕之曰:‘朝廷钦命赈院来赈汝矣,各归乡里候赈,聚此无为也。’贼众诺而退。”
在这样的大形势下,黄龙山寨又如何呢?
此时的黄龙山寨,正张灯结彩,一片祥和,因为今天是黄龙山寨的二当家,勇猛无伦的白水王二大喜的rì子,这么大喜的事儿,对于山寨里的乡亲们来说,怎能不好好在庆祝一番?
自早晨开始,就有乡亲们开始将自家的桌椅搬到山顶的练兵场上放好,到了中午,练兵场上已经摆了几百张桌子,村民们将自己泡制出来的各种“茶水”都端到了山顶来,摆在这些桌子上。
女人们聚在一起,为这场盛大的婚礼准备着食物,等到晚上摆宴时,她们将把各种菜品流水一般地端上来。
当然,这些菜品不过是一些简单的野菜,或者粗粮,但对于山寨里的乡亲们来说,已经是大伙儿拿得出手的最好的东西了。
朱元璋在人群里穿梭,向大伙儿随口打着招呼。看着周围欢快热闹的场面,他的心里却在暗暗盘算着时间,距离朝廷招安神一魁,已经过去了十天了,朝廷暂时还没向黄龙山寨动手,如果就这样平安无事地再撑过两个半月,朝廷发放下来的十万招抚银就会耗尽,到时候山寨就安全了!
希望这两个半月,朝廷不要将注意力转过来就好。
这时前来参加婚礼的乡亲们突然一起鼓噪了起来,原来是新郎官王二来了,他今天穿得十分jīng神,一身青绿sè的九品官服,官服上还补了鹌鹑,看起来十分有喜感。
话说他为什么穿着九品官服呢?原来明朝时成亲,庶民的男子在结婚的当天,都是穿九品官的官服去迎娶新娘的,这算是庶民唯一能穿上官服的一天,若是平时你乱穿官服,那可是要抓去治罪的。
王二将这官服穿出来,围观的乡亲们顿时一起喝彩:“王二哥,您穿这个挺jīng神的,哈哈哈!”
“王二哥,这衣服怎么总感觉有哪里怪怪的?”
“好像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乡亲们一起哄笑。
只见许人杰从旁边跳了出来,大笑道:“王二,你衣服上的图案补错啦,九品文官在衣服上补鹌鹑,九品武官一般补海马……你这大老粗一个,衣服上补鹌鹑,装文官啊?哈哈哈!你到底哪个地方看上去像文官?大伙儿看了怎么可能不别扭?”
“哈哈哈!”周围的人一起哄笑起来:“我们说怎么看起来怪怪的呢,原来王二哥穿的是文官的衣服,笑死我们了。”
王二一听,顿时满头大汗:“你……你这混球,你yīn我……这身婚服明明是你帮我去白水城里买来的,你故意买文官衣服,就是想在这时候来嘲笑我……”
许人杰大笑:“叫你不学无术,被我yīn了也活该……喂,先说好,今天是你成亲的大喜rì子,别冲动过来找我打架,砸了你自己的喜事不要怪我。”
王二大骂道:“你等着……你丫有本事别成亲,被我抓着机会,不闹塌你的洞房才怪。”
“切!”许人杰得意地道:“我还成个屁的亲,我不光有夫人,还有五房小妾……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是个没人要的大老粗啊。”
王二这才想起来,许人杰这家伙是个大米商,人家在白水有妻有妾,诺大的家产……
这时众人都笑:“王二哥,您怎么就看上映山红了呢?咱们可受不了这样的婆娘,她要是凶起来,老虎也得给她一拳打死。”
王二大笑:“她很能打吗?哈,敢不听我的话,我打得她鼻青脸肿。”先逞了逞男人的威风,王二才接着道:“要我说,普通的女人我还真看不上眼,手臂拿出来还没个擀面杖粗,能做得了什么事?我就觉得映山红这样的女人不错,以后我上战场厮杀,要是碰上打不过的,她还能帮我一起对付,换个娇滴滴的女人,能帮得了我吗?”
“哗!”众人一起笑:“你娶婆娘是用来帮你打架啊?你好像搞错了女人的用处……”
“我来告诉你女人是用来干嘛的!”许人杰凑到了王二耳边,低声说道:“女人还可以用来脱光衣服,拖进被窝里……”后面的声音细不可闻。
王二脸上顿时一红,显示出一股子惊愕的神sè来:“我还以为女人只是用来生孩子和做家务的,原来还可以这样……这……你这也太伤风化了……”
“怎么就伤风化了?王二,你不会是从来没听说过吧?男人和女人要生小孩的话,非做那事儿不可。”许人杰道。
“啊?”王二大羞,脸红如血:“小孩是这样出来的?原来如此……但是我……我长这么大,除了我娘,还没人看过我的那地方……怎好意思露给娘们儿看?”
“那你捂好了,千万别露出来!”许人杰笑道:“儿子你也别想有了……”
“啊?我要儿子啊……我这一身本领,不弄个儿子出来继承怎么行?”王二嚷嚷了起来。
众人一起哄笑:“那就别捂着,今晚进了洞房,把映山红拖上床去,脱光衣服,就做那事儿呗……”
“她要不肯怎么办?”王二傻傻地问道。
“她不肯就揍她呗!你不是很能打吗?”众人瞎嚷嚷着笑道:“就怕人家千肯万肯,你这傻蛋却不肯……到时候换了映山红来揍你,这次咱们可不帮你说话。”
“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切!”
一片笑闹声中,许人杰凑到了朱元璋的身边,不动声sè地附着朱元璋的耳朵道:“朱八哥,您让我打听的事儿,有回音了……官府已经开始打算对付咱们的寨子。杨鹤正将聚集在庆阳的官兵调来白水,据说是用杜文焕领军……兵力……这个没打探到,但应该不会少。另外,主管招抚的御史吴甡也带着招抚银子赶了过来,看来也打算对我们使用招降神一魁那套手段。”
“嗯,先以大军压境,再以银两和圣旨劝诱,这是非常难以抵挡的攻势……神一魁才被收拾下来过了十天,就转过头来盯上我了?”朱元璋的眉头一皱:“朝廷这次的动作好快。”
“嗯,是挺快的。”许人杰道:“据说那十万两招抚银子是皇上拨的内帑,因此皇上的眼睛也盯着这块儿呢,杨鹤敢不卖力?这消息是花了不少银子,从西安府的一个师爷那里买来的,绝对可靠……他说三边总督杨鹤已经将咱们的山寨定为了招先神一魁之后,第一个要对付的目标。”
朱元璋点了点头,明朝的官员虽然做事拖沓,尸位素餐,但是一旦碰上皇上非常重视的事情,官员们的执行力就会明显变高,不会像平时那么拖拖拉拉。
“看来,这两个半月不容易撑过去呢。”朱元璋低叹道。
“是啊!”许人杰随口附和。
“这件事你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朱元璋压低声音道:“等官兵到了白水,派人进来劝降时,再让众头领们知晓。”
“为何如此?”许人杰有点不解。
“别破坏了王二大好的婚事。”朱元璋随口找了个理由,许人杰也觉得这理由挺不靠谱的,但是仔细一想,这理由虽然不靠谱,但还真是这样,因为朝廷采用的手段十分难以抵挡,以众位头领的那点可怜的智力,压根不知道如何应对,还不如让朱八哥自个儿想办法。避免大家都被卷入不安的情绪之中。
朱元璋挥了挥手道:“你先别待在山寨里了,回白水去,朝廷大军一到,肯定要当地的乡绅和商人们劳军,你趁机混进去,最好是能蹲守在杨鹤或者吴甡的身边,随时将消息传进山来。”
“明白了!”许人杰点了点头:“朱八哥……您可千万别输在这一阵上,要是您的寨子没了,我以后就没有指挥军队的机会……活着可就没啥意思啦。”
“嗯!”朱元璋拍了拍许人杰的肩膀,没有说什么。
许人杰却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一股坚定的信念,面前的这个男人,很明显地没有想过自己会败在这一阵上,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他有着击败一切的信心。
“两个半月罢了!”许人杰喃喃地念叨了一句,然后自已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如果真的顶不住朝廷的大军,大不了拔寨而起,像王嘉胤一样逃窜两个半月,总是能撑过去的。朱八哥,我回白水去了,您保重。”
这时远处的人群突然嚷嚷了起来:“新娘子来了……哇……这……这新娘子,你穿着凤冠霞披的样子好可怕啊……哎呀我的妈……王二怎么就喜欢这样的?”
一九八、大军压境
王二婚礼的当天晚上,许人杰就连夜赶回了白水,由于夜行山路,这位米商大老爷还在山里摔了一跤,险些就摔断了腿,好在最后还是平安地走出了山去。
一回到白水,许人杰立即换了身衣服,将在山里当“大元帅”时穿的那身粗麻布服埋进地底,穿起绣了铜钱的丝绸大掛,罩一顶小圆绸帽,腰间系一块温玉,脚上蹬一双厚底布鞋,走起路来,那是十足的大老爷作派。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娇妻,几房美妾,这些女人还以为自家老爷前些rì子是出门跑商去了,哪知道许人杰在山里的勾当?难得自家大老爷回了家,当然想施些**手段在许人杰身上,当天晚上好让老爷来自己的房中施恩布宠。
许人杰的样子能变回商人样子,心却已经野了,要他再做一个老老实实的米商,每天对着铜钱算盘过rì子,晚上抱着娇妻美妾滚被子,那还不如要了他的小命。他现在的志向,就是指挥千军万马,刀山里闯,油锅里淌……
所以这家伙回来了也坐不住,第二天就窜到了白水城里,去找县尊老爷曹宝相喝茶聊天。不过许人杰这一趟算是白去了,西安府虽然传来了消息说官兵向白水集结,但实际上官兵的行军速度比信使要慢上好几天,所以县城里空空荡荡,还和以前一样。
那糊涂县尊曹宝相又是一问三不知,他甚至还没有许人杰的消息灵通。
许人杰是又盼着朝廷的大军早点来,好让他有点事做,又怕朝廷的大军来得太快,三个月的时间撑不过去,真是矛盾得不行。
不过他也没有等太久,四天之后,先是几个骑着快马的斥候出现在在城下转了两圈,又跑了回去,再过了半个时辰,一只衣甲鲜明的官兵队伍,列着一字长蛇阵,出现在了东南方的官道上面。
前些rì子连绵的chūn雨已经停歇下来,连续几天没有下雨了,地面又恢复了干燥,所以伴随着这支官兵部队出现的,是扬得高高的尘头。许人杰皱起眉头,仔细地观察了一阵,得出一个判断,这只官兵的人数,应当在五千以上。
“五千人以上……啧,应付起来会很吃力呢,就算咱们寨子依靠着地形防守,最终打赢了这仗,也是一场惨胜。”许人杰在山寨里待了许久之后,已经慢慢了解了山寨的真正实力。
现在黄龙山寨里的比较jīng锐的老兵还不到两千,训练中的新兵蛋子则有一千五百左右,整体的兵力也就三千出头,以朱八哥的指挥能力,带领着三千多人打防守战,应该不会太害怕五千多的官兵,但想漂亮地大胜,则是不太可能的事。
官兵还隔得很远,许人杰就瞄到了一面大旗,上面用金丝绣着一个斗大的“杜”字,这是延绥总兵杜文焕的旗,他可不是个简单角sè,自从他参与剿匪以来,已经多次立下大功,先是收降了王左挂,然后再将王左挂杀死。接下来与洪承畴联手,大败王嘉胤的三十六营,将王嘉胤等人赶出了陕*西,撵到了山西去。前不久又在招降神一魁的事里立了大功,这次朝廷派他来对付黄龙山寨,显然也是志在必得。
当然,洪承畴的指挥能力比杜文焕更高一筹,按理应该派洪承畴来会更加稳妥,但是因为洪承畴屡立大功,现在已经被皇上召到京城去了,估计这一次去京城升官发财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看着杜文焕的军队越来越近,许人杰瞪大了眼睛仔细观察着这只军队的一切。
这只官兵显然是jīng兵,他们身上穿的鸳鸯战袄都不算太旧,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是新兵,而是代表他们的后勤很有保障。武器方面,每一名士兵都有长矛,铁质的矛尖磨得非常锋利,许多士兵不但有矛,腰间还配着刀,背上还背着一口弓,挂着一囊二十只箭。这种程度的兵甲配备,让许人杰感到头皮有些发麻。
当然,最恐怖的还不是这些,而是在这只官兵部队里,还有几百名使用火器的士兵。这种士兵并不多,只有两百人不到,其中一部份拿的是三眼神铳,这是明军边军最喜欢使用的一种火铳,因为它是三根铁管揉合在一起制成的,所以放了铳之后,这玩意儿还可以当铁棍用。
另外一部份拿着鸟铳,这就是比较普通的火铳了,由于shè速慢,jīng度差,又不像三眼神铳那么沉重厚实,发shè子弹之后不能当铁棍用,所以这种火铳不受士兵们欢迎,但它毕竟是火器,先不说威力,只说拿着这种火器就是一种身份与实力的象征。
“这来的是哪路的人马?居然配有火器?”许人杰微微有点吃惊。
不过没用多长时间,许人杰就明白了,这只火器部队是从京城远道而来的,在他们的层层环卫之中,两辆运银子的大车缓缓开动着,车上还Сhā了一面旗,上书一个“吴”字,这位肯定就是御史吴甡了。
吴甡带着崇祯皇帝的十万两内帑,从京城远道而来,没军队保护怎么行?崇祯敢放心十万两银子没人护送么?这两百火器部队,肯定是天子亲军一类的jīng锐之师,很有可能来自神机营。
这次,真是来了很厉害的东西呢,许人杰有点担心。
军队到了城下,县令曹宝相早已经屁滚尿流地迎了出去,他区区一个七品县令,看到来了御史,真是吓得汗水狂飙。要知道御史这种官员,本身的品级并不大,与曹宝相一样是七品,但是御史的职责却是监察百官,属于品低权重的类型。
监察百官嘛,这曹宝相正好就属于“百官”之列,是被御史监察的对象,再加上吴御史这次是代替皇帝管银子来的,也就相当于钦差,你说曹宝相敢不吓出一身冷汗么?
这种本地官员迎接钦差的场面,惯例是要把当地的乡绅带上一批的,这是官场旧例,所以许人杰也就理所当然地跟在曹宝相的后面,迎出了城外。
双方先是见礼,闹了许多没意思的繁文缛节,好在许人杰搞这些倒是得心应手,一一应对得体,客套完了,开始说正事儿。
吴御史就开口了,这人三十几岁年龄,不老不少,嘴上已经长了毛,办事倒也算靠谱的。他指了指身后的银车和军队,认真地道:“曹大人,本御史这次来到白水,是专门为了招抚白水朱八而来。”
“哦哦!”曹宝相闻言,顿时大喜,朱八虽然很少给他添乱,但是自己的辖地里有一群山贼,总不是件舒心的事,现在有上官来解决朱八一伙,他自然喜上眉梢。
“你且来说说,这白水朱八xìng情如何?是否有招抚的可能xìng?”
曹宝相jīng神一振,胡说八道张嘴就来:“白水朱八,嘿,区区山贼一名,欺软怕硬,十足草包,以御史大人的正气风采,只要在那朱八面前一站,必教他自惭形秽,当即受抚……”
他话音还没落,旁边的马上突然刷地跳下来一名将军,正是延绥总兵杜文焕,他挥起钵盂大的拳头,“碰”地一拳,就打了在曹宝相的脸上,揍得曹宝相的身子横飞了出去,在半空中打了两个旋儿,才噗通一声摔在地上。鲜红的鼻血一路洒过去,煞是好看。
“傻鸟县令。”杜文焕骂道:“满嘴胡说八道,只知道拍马屁,全他妈的都是废话……”
他看也不看地上疼得打滚的曹宝相一眼,转过头去对着吴甡道:“御史大人,这个朱八,不是简单货sè……”说到这里,他想起了上次在洛川,他被朱八用假的斥候网给戏耍的事情,恨得两只拳头捏得啪啪作响。
“以末将之见,需先对其用兵,打痛他,打怕他,让他知晓朝廷的天威非一群土匪所能抗拒,再使人说降,方可奏效,如若直接派人进山说降,不会有任何效果。”
许人杰听到这里,眉头微皱。
只见吴御史也皱起了眉头,似乎在思考着杜文焕说的话是否可行。
许人杰心念电闪,不行,如果杜文焕直接就对山寨用兵,那马上就得打仗,就算咱们真的能撑过三个月,也会遭受巨大的损失,我得想法做点什么,为山寨争取一些多余的时间。
他大着胆子向前走了一步,对着吴御史和杜文焕道:“两位大人,小民……小民有话要说。”
两位朝廷大官在那里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平民过来Сhā口?许人杰这一出头,周围的人都是一惊,这人跳出来要干嘛?
杜文焕的脸sè顿时就很难看,有点想出手打人。
吴甡却不一样,他的官职是御史,平时经常要游走访查,属于那种故作清高的文官,虽然看不起平民,却经常刻意地让自己保持着亲民的清天大老爷形象,于是和蔼地道:“你是何人?有何话要说?”
许人杰见自己大胆开口,还真得到了说话的机会,赶紧道:“小民许人杰,是白水的一名米商,小人有几句话,想给几位官老爷汇报一二。”
一九九、准受迎接招抚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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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人杰见自己大胆开口,还真得到了说话的机会,赶紧道:“小民许人杰,是白水的一名米商,小人有几句话,想给几位官老爷汇报一二……那白水朱八,据在黄龙山中,极少外出,偶尔出来一次,也不敢与官兵为敌,从来不敢攻占城池……据此推断,此人应该也有向善之心,若天使(民间对钦差大臣的尊称)搬出皇上圣谕,晓之以理,此人应该会欣然受抚才对。”
他这番话,就是明摆着不同意杜文焕的意见了,杜总兵心中大怒,哪里来个小米商,居然也敢和我作对?没见我一拳揍飞了曹宝相吗?你也想挨揍?
他瞪大眼睛,怒目直视许人杰,正想走过去一拳。却见许人杰的身子一缩,转身去扶地上的曹宝相,这个小动作使得许人杰变成了背对杜文焕,这就不太方便出拳去打了。要知道杜文焕好歹也是朝廷的总兵大员,断没有从背后出拳去打一个贱民的道理。
他心里不由得恨得牙痒痒的,暗骂:这家伙倒是有点小滑头。
曹宝相被许人杰扶了起来,捂着鼻子,他先对着许人杰投来了一个感激的眼神,然后才撑起面子道:“这位米商说得没错,这白水朱八,甚少出来扰民,常年累月龟缩山中,看来他也不像那种穷凶极恶的悍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可说来归降,何需动兵?一旦动兵,难免有所损伤,颇为不美。”
按说他被人打了,应该起身立即找回场子才对,但是他官职太小,为人又怂,哪敢去找杜文焕说嘴,只好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吞。
这两人轮翻这么一说,就轮到御史吴甡考虑了,他沉着脸,仔细思索起来。文人嘛,难免多些书生气,少些血腥味,这就是以前说过的ρi股问题,他的ρi股是坐在读书人这一边的,一考虑问题,思维立即就向着“不打仗”的方向歪,自古以来读书人就少有喜欢打仗的,在对待流寇的问题上,文官集团就喜欢主抚,武官集团就喜欢主剿。在对待敌国侵略者时,文官集团就喜欢主和,武官集团就喜欢主战。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前面的几项都是文人的最爱,只有这最后的“平天下”三个字,文人不甚感冒,尤其是这明朝的文人,一说起打仗,个个都是“切”一声了事。
吴甡将脸sè沉了沉,正思索中。
那边的许人杰突然用不大不小,刚刚好让吴甡能听到的声音嘀咕了一句:“打仗是要钱的……”
吴甡听着这句话,心里就是咯噔一声,在场的没有人比他清楚,要从皇上的手里讨来这十万两内帑是多么的困难,他低声对着杜文焕道:“杜将军,咱们军中的赏格是怎么定的?”
杜文焕挺奇怪他为啥问这个,于是答道:“拿回一个流寇的首级,赏五银。”
吴甡心里默算了一下,据说白水朱八的山寨里有流寇七八千人,这如果全部剿灭了,岂不是得赏出去三四万两银子?他从京城带来的十万两白银,在招抚神一魁之后已经花掉了大半,现在余下的不到两万两,这怎么够?
吴甡的脸sè变得有点异样了,他抽了抽脸上的肌肉,沉声道:“杀一流寇,赏出去五银,但我招抚一个流寇,只需要花一两银子不到……这……果然是剿不如抚啊。我意已决,杜将军,你且按兵不动,就在这白水城里驻扎几rì,我派人进山去招抚那朱八试试。”
杜文焕听了这话,心里顿时不高兴了,上次在洛川,朱八用斥候将他戏耍一番,他还记着仇呢,这次带了五千大军来到白水,军中还有两百jīng锐的神机营,对付区区一个山贼还不是手到擒来?就算朱八yīn谋诡计再多,又怎敌朝廷堂堂之师?他本想趁机此会,将黄龙山寨碾为平地,报了上次的一箭之仇,没想到这仗却偏偏打不起来。
“哼!”杜文焕怒哼了一声:“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人根本就不可能受抚,若是因为你们执意要招抚而贻误了战机,我会向皇上参你们一本。”说完之后,杜总兵将袖子一拂,转身就回了自己的军营里去。
吴甡也没去理会他,要知道主抚派和主剿派,本来就是两个水火不容的流派,没必要给对方面子,他抬起手来,对着曹宝相招了招道:“曹县令,你这就去找几个熟悉黄龙山地形的向导来,我亲自修书一封,派个胆子大的人进山去招抚朱八试试。”
许人杰嘿嘿一笑,心中暗笑:暂时打不起来了,这派去招抚的人进山出山,又在寨子里住上几rì,就可以为山寨争取到许多时间,咱们预定的三个月时间,这一下起码拖过一个月去,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接下来看朱八哥怎么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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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龙山寨里,依旧是一片平静祥和的味道,除了偶尔从山顶的练兵场上传来的“嘿哈”之声,这个山寨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小城镇一般。
朱元璋计算着rì子,距离西路义军受抚已经过去了二十天了,再拖两个月零十天左右,情况就会变化得再次对义军有利。
刚想到这里,一名穿着麻衣的汉子溜到了他的身边,低声报道:“许老爷让我传消息给您。”
“嗯!”朱元璋带着这名汉子转到了僻静之处,这才问道:“说吧。”
“官兵已至,总数五千四百,其中有两百名是来自京城的神机营,使用的全是火器……领军的将领是延绥总兵杜文焕,但主持大局的是御史吴甡……”那汉子接着就把许人杰当天见到的都说了一遍。
“很好!”朱元璋点了点头,示意这名汉子可以回白水去了,然后他才缓缓地走到了山门前,一边走,一边考虑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从白水城要走到黄龙山寨来,可不是几步路的事情,需得穿好几个山沟,过好几个山头,穿数片树林,走几天的山路,要拖时间,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朝廷派来招抚的使者,在这山路上来来回回的折腾几圈。
朱元璋很快就想定了一个计策,他挥手招了一个哨兵,吩咐道:“去将寨子里所有的头领都叫来,到山顶的议事大厅来见我。”
“是!”哨兵飞也似地去了,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山寨的众头领全都齐聚一堂,来到了议事大厅里。王二和映山红这小两口也来了,虽然他们还是新婚燕尔,但是山寨碰上大事,不叫上王二怎么行?
“有一件事儿,我得和大家说说!”朱元璋见人到齐,这才认真地道:“朝廷马上就要派人来招抚咱们了。”
“啥?”众头顶一起惊叫起来:“招抚我们?”
“是的!”朱元璋道:“天公作美,今年来了几场chūn雨,民心渐平,陕*西的义军纷纷受抚,到如今,咱们这个寨子,反倒成了朝廷眼里最碍眼的一个地儿,朝廷马上就要派来招抚使者,向咱们的寨子招安,大约会许给大家官位,荣华富贵什么的吧”他故意只说了招安,没有说朝廷还派了大军来,先试探一下头领们的态度。
“招安,招个屁安!”苗美、飞山虎、大红狼这三兄弟首先跳了起来:“王左挂大哥就是信了他们的狗屁招安,现在已经魂归地府了,他妈的,朝廷的话要是可以信,母猪都会上树,我们可以战死,但绝不接受招安。”
在他们旁边的拼命三郎也几乎在同时站了起来:“我也绝不接受招安。”
这几位都是在“招安”两字上受过伤害的头领,所以态度最为坚决。
接着就是王二了,他亲眼见过拼命三郎的山寨覆灭的经过,岂有接受招安的道理。他新娶的夫人映山红自然也是站在他这边,小两口一起道:“朝廷的鸟官,不做也罢。”
接下来,李初九、狮子狗、马小天等人也表了态,没有一个愿意接受招安的。
朱元璋对这些头领的表现还算满意,这些年千里挑万里选的培养出这批头领,没有一个贪图官兵给的荣华富贵,可见自己挑人的眼光还没出问题!他这才接着道:“但是官兵同时也派来了五千多大军,如果我们不接受招安,官兵就会攻打咱们的寨子。”
“哈,来就来,怕个屁,好久没打仗,我的手又痒了!”王二大喜道。
他开心,别的头领就不见得了,拼命三郎深知官兵的厉害,忍不住问道:“朱八哥,各地的义军都受了抚,也就是说朝廷可以腾出全力来对付咱们,咱们就算能击败这五千人,后续的官兵还会源源不断地到来,咱们终究难敌,您可得想个法子,怎么应付这个难关。”
“你说的没错!”朱元璋很认真地道:“击败这五千官兵,并不能获得整个形势上的逆转,我们需要的是坚持一段时间,等待各地已经受抚的义军重新揭竿而起,再次与朝廷作对。我已经仔细估算过了,这个时间不会太长,还需两个半月即可,也就是说,我们要在官兵的招抚和大军双管齐下的局面之中,支撑两个半月。”
“这可不容易啊!”众头领们纷纷议论起来。
“我已经想到办法了,只需要大大好好配合即可。”朱元璋将手一挥道:“传我的命令,从今天起,山寨里的士兵全部脱下铠甲,身着布衣,手里的武器也换成粗制长矛,不要使用锐器,山寨门口的防御工事全都隐藏起来,咱们准备迎接朝廷的招抚使者。”
二零零、穷凶极恶的黄龙山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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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接招抚使者?”众头领一阵茫然,苗美忍不住就大声道:“朱八哥,咱们不是不接受招抚吗?为啥又要迎接什么狗屁招抚使者?依我看,这等鸟人不迎接也罢,给他几腿踢下山去便是。欢迎来到阅读”
“你几腿把他踢下山,能出一口眼前之气,但是接下来朝廷源源不断的进攻,你有信心顶住吗?”朱元璋反问道。
“……”苗美无言。
拼命三郎伸手拍了拍苗美的肩:“别急着嚷嚷,朱八哥每一次做事,都是都经过深思熟虑的,他说要迎接招抚使,就必然有迎接的理由,你静静的听完就行了,半途跳出来打断大哥的话,多不礼貌。”
这就是新头领和旧头领的区别了,老头领跟了朱元璋许多年,深知他的能力和为人处事的方法,所以听到再怎么奇怪的话,也不会急着跳出来提意见,能完全地信任自己的大哥。但是新头领往往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知道朱元璋究竟有多少本事,得等到那个时候,才会完全地相信他,才能和自己的头儿达到思维同调的地步。
所以自古以来的上位者,都爱用老臣,尤其是起于贫贱的那些老兄弟,最能心意相通。后世的有些**丝就不明白这个道理,有时候说起公司的同事或者上司,会忍不住吐槽说:“我上司屁本事没有,就是比我早到公司几年,靠拍老板的马屁上位的”,这种说法就有失偏颇了,早到几年,那就是一个难以赶超的优势,需要你用大毅力才能跨过这个障碍。
朱元璋挥了挥手,示意拼命三郎别说了,这才认真地分析道:“诸位兄弟没有在朝廷里混过,所以不知道官员们的办事方法。要和朝廷拖时间,最好的办法就是顺着朝廷的大方向走,但在小问题上和他们闹别扭。”
“不懂!”众头领都是大老粗,这几句话听得他们完全找不到方向。
朱元璋笑道:“所谓跟着朝廷的大方向走,也就是说,朝廷想招抚我们,我们就满嘴答应,摆出一幅我们很听朝廷的话的样子,只要你摆出这样的姿态,文官们就会觉得这个山寨里的山贼都是‘好人’,还值得挽救,他们就不会允许武将们对咱们用兵……”
他在这里顿了顿,才接着道:“那什么是小问题和他们闹别扭呢?那就是在招抚的细节上,故意和他们扭着干,比如朝廷要我们去白水城里接受招抚,我们就故意说白水城风水不好,要换到澄城,再或者说受抚的那一天不是皇道吉rì,非要他们改时间。再比如说朝廷要我们解散之后回归原籍,我们偏要说家里原本那几口田地土地贫瘠,需要朝廷给我们另外安排肥沃的土地……总之,咱们答应受抚,但是提出各种乱七八糟的意见。”
朱元璋说到这里,众头领仿佛明白了一点什么,拼命三郎忍不住笑道:“朱八哥,您的意思是,只要这样一弄,朝廷就会自乱阵脚,把这次招抚的事情拖长。”
“没错!”朱元璋笑了:“咱们提出的要求,文官们会拿回去商量,商量一天,商量两天,商量三天……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文官们是什么德xìng,他们商量芝麻绿豆大的事情,就可以商量上很长的时间,然后等他们商量出个结果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众头领听到这里,顿时哈哈大笑,王二忍不住道:“就是,我听说书先生讲评书时,经常讲到那些贪官不干活儿,只知道玩乐享受,一让他们商量点事儿,就满头是包,抓不到方向。”
他夫人映山红也呵呵笑道:“就是,咱们走江湖卖艺时,也听说过这事儿,听说朝廷的大老爷们,为了商量一个小事儿由谁去做,就可以扯上十几天的皮。”
朱元璋听着他们说的这些事情,又是好笑,心里又是长叹……你们看到的听到的,还只是小官儿们的事呢,要是你们知道朝堂的一二品大官们的事,只怕更要笑死。比如万历朝的国本之争吧,皇帝和大臣为了一个算不上多么复杂的事情,扯了整整三十年的皮。这事儿要是落在朱元璋所在的洪武朝,他一言而决,谁敢半句废话,管教他人头落地。
朱元璋在天空中游魂数百年间,见过了太多官员们扯皮的事情,所以他很清楚,如果山寨答应了接受招抚,但是在小事情上故意刁难朝廷的使者,那么不久之后,负责招抚工作的官员们就要开始扯皮了……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只要他们扯上两个半月的皮,山寨现在面临的困境,就会化为乌有。
众头领们到了这时,也明白了朱八哥的计划,众人脸上都升起了一丝笑意,朱八哥是一个很严肃的人,平时指挥山寨,都是一副很严谨,很堂堂正正的样子,感觉得到他的指挥中带着一股子王者之气。但是这次定的计谋,却有点好玩,简直就是恶作剧,与平时的风格大相径庭,所以众头领都不由得笑了起来。
大伙儿赶紧散了开去,到山寨的各个地方去布置,首先是将锐利的兵器都藏起来,这个藏兵器得有个学问,你若把它们藏在山洞深处,如果山寨受到奇袭,就不方便取用。必须藏在一个既隐蔽,又随时可以取用的地方。所以大伙儿在山坡上各个地方都挖了一些浅坑,将兵器分散埋在其中,上面覆盖一层薄布,再撒上泥土,需要取用的时候,用力掀开盖在上面的布就行了。
滚木擂石等东西就更好办了,把它们堆成一些简单的建筑物的样子就行。比较难办的是架在主寨山门前的两具大弩车,大伙儿将弩车拆成了零件,堆放在那里,看起来像一堆乱木。
经过两天时间的准备之后,黄龙山寨仿佛变成了一座与世无争的世外小村,丝毫看不出血腥味来,只有少数的哨兵手里提着的木矛,显示出这个寨子与普通的村庄有些许的不同。
又过了几天,距离朱元璋估计的时间还有六十天左右的时候,朝廷的招抚使节终于来了。
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队人,为首一名文官,众人都不认识,看他穿着打扮,像是一名巡按御史。在他身边环绕着五十几名jīng兵,还跟着一名千户级的武官,这个武官就是众人的老熟人了,西安府千户大人,杨洪。
原来御史吴甡决定试一试招抚之后,跟在他的队伍中的文官们经过一番扯皮,终于选出了一个胆子大的巡按御史,这名巡按御史名叫练国事,是御史吴甡的好友,为人清廉正直,两袖清风,民间声望极好,正适合用来招抚流寇。
光是文官去也不行,还得有武将护卫,西安府千户大人杨洪就自告奋勇跟着来了。因为他带兵来攻打过山寨,对山路还算熟悉。而且,杨洪自从被朱八打败之后,一直被同僚耻笑,被夫人辱骂,要是他能亲自招降了朱八,不但可以一雪前耻,还可以顺带立个功,再期盼一下升官发财。
这只五十几人的小队伍,在崎岖难行的黄龙山里摸爬滚打了三天之后,终于来到了黄龙山寨之下。巡按御史练国事是个双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这一路走得他实在辛苦,这一rì眼看要到黄龙山寨了,他忍不住就喘了口粗气,叹道:“此地之难,简直堪比蜀道啊!还好我终于走了过来,可以松口气儿了。”
在他旁边的千户杨洪低声道:“练大人,别松气,这白水朱八是个厉害角sè,上次我带兵来剿他,结果被他yīn谋诡计,jīng兵强将所败,咱们这一次来招抚,可不是简单事儿,请您一定要打起jīng神来!”
“这朱八很强吗?”练国事颇有些不以为然,哼哼道:“在这等穷山恶水中安营扎寨,不敢出山,我看他比那些流寇的胆子小得多吧。我就不明白了,这等缩在深山中的山贼,有什么好忌惮的?你和杜总兵都一个劲儿的说朱八厉害,哼,分明是你们武将想要掩饰自己的失败,就故意将敌人说得厉害。”
“这个……末将不是胡说,练大人一会儿看到朱八的山寨就明白了。”杨洪认真地道:“此人兵强马壮,寨子也建得极有章法,滚木擂石堆集如山,颇难对付,远非一般流寇可比。”
两人说到这里,穿出了一片树林,眼前视野一开,黄龙山寨就已经出现在面前了。
练国事听到杨洪说得郑重,也起了一点jǐng惕之心,于是用力瞪大了自己的眼睛,向前一看……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小小山村,山坡上开垦着一大片农田,此时是五月天,田里的农作物正是长得好的时候,前些rì子的chūn雨又给了这些植物足够的水份,可以说满山一片翠绿,非常养眼,一群农夫勾着腰,在田野里忙碌。
田野的上面,就是山寨了,寨子主要是环山而成,寨里的乡亲们都住在山洞里,所以从山外看过去,就看到山顶部份有许多黑sè的洞口,有些乡亲穿着粗布衣服在山洞口坐着,喝茶、聊天……
山寨大门口倒是有些士兵,但是远远看去,士兵并不多,也就稀稀拉拉的几个,他们手里的武器不过是木棍,木矛,锄头一类的东西。
战斗力强?穷凶极恶?练国事完全没看出来,倒是觉得这个山寨颇有点祥和宁静的味道:“这……这就是你说的非常厉害的黄龙山寨?”
杨洪:“……”
二零一、练御史的正气
练国事看着和谐的小山村,忍不住对着杨洪置疑道:“这……这就是你说的非常厉害的黄龙山寨?”
杨洪一阵无言,这黄龙山寨,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上次他带兵来围剿的时候,还见到满山都是穷凶极恶的山贼,他们拿着锐利的长矛,弓箭,占据着山上一些非常重要的防御位置,身边堆满了滚木与擂石,将他多次攻山的行动击退。
杨洪赶紧将脸一沉,认真地道:“练大人,切勿小看这个山寨,这是朱八那个狡猾的贼人使用的jiān计,示敌以弱,其中暗藏祸心。在这兵法里叫……”
“嘿!”练国事打断了杨洪的话,冷哼道:“兵法?你大老粗一个,和我谈什么兵法?别以为咱们读书人就没看过兵书,三十六计我比你背得顺溜。敌人是不是示敌以弱,我用自己的眼睛会看,用自己的脑子会想!”
话说这练国事为啥对杨洪这么不客气呢?这得从他的官职说起,他的官职叫做巡按御史,前面也讲了,这个就是专门用来监察百官的职位,他的工作就是到处走走,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官员们做了些什么。
做这种官的人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对不是自己这个派系的官员很不信任!在这些自号“两袖清风”的文官眼里,天下所有的官员都是贪官,只有他自己是清的!天下所有的官员说的话都是假话,只有他自己看来的才是真的。看官们别笑,这种人很多,不光练国事是这种德xìng,还有整个东林党,几乎都是这德xìng,他们看别人都是**,只有自己是聪明人!这种人就是读书读**了的典型,要不怎么说书生误国呢?
杨洪听了这练国事说话,就想给他迎面一拳揍过去,但他还没这么大的胆子敢打巡按御史,只好压下怒气,再一次沉声道:“朱八真的是个狡猾的贼,你千万别被他骗了。”
“你不就是想把他夸得很厉害,好掩饰自己上次的失败么?哼!”练国事冷哼道:“别再废话了,本官乃巡按御史,皇上委任给我这个官职,就是因为本官长了一双火眼金睛。”
练国事不再理会杨洪,只顾向着山寨走去。
按说前面是贼窝,这位书生倒也胆大,径直向着山道上就走,完全没有一丝犹豫。反倒是杨洪,在踏上山道的第一步时,心里咯噔地响了一声,上一次他来,想走上这条山道可不容易啊,那是用士兵的命堆着,才走了上来,走到半山还被一阵滚木擂石给砸下去了。
但是看了看山上祥和宁静的样子,他又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见鬼了,于是侧过头来,在道路两边仔细寻找,终于,他发现了山石上有几个重物撞击留下的痕迹,显然,几年前的那一次战斗,在这些山石上刻下了永恒的印记,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完全消失。
“我没看错!也没记错!朱八一定是个厉害的家伙,黄龙山寨现在的样子只是假相。”杨洪在心里默默地念叨了几句。
他们这一行五十几人,又有文官,又有武官,还有一群衣甲鲜明的士兵,一走上山道,立即就引起了山上的哨兵的注意,一名拿着粗木棍的哨兵大声叫了起来:“啊,有朝廷的官兵来了……官兵来围剿咱们来了……”
这名哨兵一边吼着,一边就敲起了梆子,竹梆子发出空空空空的声音,在整个山坡上回响。
练国事抬起头来,观看这个山寨的反应,只见山顶上的山贼们听到梆子声后,开始紧张起来,许多人在山顶上跑动,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这些人跑回山洞,拿着粗木棍,锄头,粪叉等物又跑了出来。
很明显,这些人没有经过训练,他们的动作很急,步伐很乱,前人挤着后人,互相之间还发生了推挤,不时有人摔倒在地,旁边的人赶紧将摔倒的扶起来,然后一大群乱七八糟的山贼涌到了寨门口,站成了一堆儿。
练国事心里顿时就冷笑了一声:这不就是随时可见的流寇们见到官兵的常见反应么?
他在招抚王左挂的时候,见过王左挂的军队像这样拥挤。在招抚点灯子的时候也见过流寇这样挤成一团,在招抚神一魁的时候,同样见到的也是这样的场景。
“杨千户,你说这个山寨很厉害,嘿……”练国事冷笑了一声:“我看……也就和别的流寇没有什么不同,一群乌合之众而已。”
杨洪摇了摇头:“练大人切勿轻敌,朱八肯定是故意安排了一些乡亲来冒充士兵,山寨里真正的jīng兵现在肯定都躲着没有出来。”
“哼!”练国事压根没把杨洪的话听进耳朵里,他昂起头,对着山顶上那些“张牙舞爪”,乱成一团的山贼大声道:“尔等还不放下武器?吾乃巡按御史练国事,奉皇上之命,特来给尔等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叫山寨的头儿出来见吾。”
练国事这几句话说得,那真是正气堂堂,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他的腰板挺得笔直,眼神无一丝闪烁。话说读书人虽然有诸多毛病,但这一身正气,倒也不是装出来的,他确定是个满正直的人。所谓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他坐得端,行得正,身负皇命招抚流贼,在他自己看来,这是何等光辉的任务,所以这中气真是十足十,假不了。
山顶上的那些山贼被他正气所逼,居然整整齐齐地向后退了半步。
练国事心中一阵自满,哼,吾辈有铮铮铁骨,邪魔外道果然只能退避三舍。
只见山贼群发生了一阵轻微的sāo乱,一时半会没有人敢出来接练国事的腔,也没有人向山道上投掷石块,shè箭什么的,练国事一行人,就这么光明正大地一直走完了山道,走到了山寨的大门前,站在了一群山贼的面前。
练国事忍不住就转过身来,对着后面的杨洪冷哼道:“你当初报告说,为了攻上这条山道,损失了近百名士兵,你看,本官不需一兵一卒,只需以浩然正气,就能走上来。”
杨洪真是无力争辩,只好在心里暗骂:你是以使者身份来,人家朱八故意放你上山罢了,你真以为凭着正气就能走得上来?傻瓜!有本事你带着军队来,看看还能不能走得这么轻松。
这时山贼群发生了一阵涌动,人群向两边分开,正中间走出一名年轻人来,杨洪定睛一看,依稀还认得,这正是和自己打过一仗的白水朱八。只见朱八穿一身粗布麻衣,衣服倒是洗得挺干净,但质地不怎么样。身上也没穿金戴银,不显半分贵气。
杨洪心中暗自jǐng惕,要知道他也见过不少山贼的头领,这些头领一般都靠着手下的烧杀抢掠得了不少好处,所以身上总是穿着抢来的高档衣物,衣服和腰带上面还镶金吊玉的,惟恐自己与普通的喽啰混为一气。但这朱八却不一样,他占山为王已有多年,却仍然如此质朴,可见他是一个务实之人,这种人一般都擅长收买人心,心怀大志,极难对付。
但是练国事的看法就和杨洪不同了,他一看朱八这行头,心里就冷笑了一声:哼,又是一个平头老百姓,没读书的大老粗。
两人的看法各不相同,这眼光自然就不同,微妙的表情变化,全都落在了朱元璋的眼里。他心中犹如明镜一般,很快就弄清楚了这文武两个官员之间思维的不同调。朱元璋没有理会杨洪,而是对着练国事揖了揖,用假装惊喜的声音道:“您是来招抚咱们的?”
“正是,本官身负皇命,来给尔等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练国事拿着架子。
朱元璋听了这句话,眼泪刷地一下流了下来:“咱们……终于把朝廷的使者给盼来了……咱们这寨子里的几千号兄弟,早就心存善念,想向朝廷投诚了,只是苦于向善无门啊!”
在朱元璋身后的大群山贼,同时扔掉了手里的武器,一起跪下,磕头拜天道:“苍天有眼啊,朝廷终于来招抚咱们了,咱们又可以重新做良民啦……”
呼啦啦地一下,满山都跪满了山贼。
练国事见到这场景,倒也不觉得有多意外,自从chūn天那场雨下过之后,有许多流寇向官府投诚,他们见到朝廷的招抚使者时,大多摆出了这样的姿态。
练国事忍不住心中也暗松了一口气,虽然他表现得正气凛然,其实也有点担心,万一这些山贼真的穷凶极恶,像杨洪说的那样难缠,自己招抚不成,也有可能赔上一条小命呢,现在如此顺利,真是天佑大明,天佑他的小命。
“尔等既然有向善之心,那就再好不过了……”练国事拿腔拿调地道:“还不随我出山,到城里去受抚?”
“关于这事嘛……”朱元璋双手顺势向山门里做了一个迎客请进的动作道:“请御史大人进寨小憩……咱们详细谈谈……”
“好!”练国事也没指望随便说句话,就把山贼说得真的下山了,大凡贼人受抚,都是要谈些小条件的,这是合情合理的事,既然贼人肯谈,那就再好不过了,总比没得谈要强。练国事摆足了朝廷使者的架子,踱着方步,随在朱元璋的后面,向寨子里走去。
二零二、议抚
走进了山寨之后,练国事一边甩着方步,一边用他的眼睛四下里环视。巡按御视嘛,这双火眼金睛是必须要善用的。只见山寨的正大门后修了一条平整的土路,一直延伸向寨顶的议事大厅,那议事厅前并没有挂什么“替天行道”一类的牌匾。
这可是比较稀罕的事情,大凡占山为王的山贼,都要是挂一个“替天行道”或者什么“聚义厅”一类牌匾的,因为这样可以彰显他们是一群义贼,方便招纳新的贼人入伙。但是这个山寨显得十分朴实,没有搞那些嚣张跋扈的玩意儿。
练国事忍不住就向身边的朱元璋问道:“朱八,你这寨子怎么没有悬挂旗帜或者立上牌匾啊?”
朱元璋心中暗笑:做个牌匾不要钱啊?浪费木料不说,还浪费木工的手艺,我可不喜欢搞那些虚头。
朱元璋上一辈子就是勤俭节约的人,从不喜欢玩虚的,非常务实。他想是这样想,嘴里却用诚惶诚恐的语气道:“那东西哪能立啊?立了那些旗帜和牌匾,不就是明摆着要和朝廷作对吗?咱们占这山,只是想找个安身立命之所,不想与朝廷作对。”
大明朝就是朱元璋一手建立的国家,要说不想和这个国家作对的心意,可能当世没有一个人比朱元璋真诚,他说“不想与朝廷作对时”并没有丝毫虚情假意,而是放任自己的本心,所以这句话非常诚恳,听得练国事不禁动容。
“这人……看来真的是迫不得已才造反的!”练国事在自己心底里暗叹了一句。
这时朱元璋又补充道:“唉,这世界上哪有人会愿意放弃安逸的生活,跑出来打生打死的?还不都是被天灾、贪官给逼的。”
他这句话一说,跟在后面的大批乡亲们不由得都一起开口道:“是啊,我等哪有造反之心,都是被这大旱灾和贪官污吏给逼反的。”
大伙儿一起这样说,声势倒是挺足,练国事作为一名正直文人,对这句话倒是深表认同。要知道读书人也不完全傻,他们大抵上也知道农民为什么造反,甚至朝廷大官儿,崇祯皇帝本人,又何尝不知道农民们造反的真相?只是这个问题他们知道归知道,解决不了罢了。
“都是良民啊!”练国事长叹了一声:“你们放心,这天灾,咱们想办法一起扛过去,至于贪官污吏的逼迫,哼!我这巡按御史,就是专门抓贪官的。”
山道两旁的乡亲们跪了一地,齐声高喊:“清天大老爷为我们作主!”
这戏份真是演得十足,练国事不禁眼角都溢出了几滴泪来。他沿着山路一直向前走,道路两旁不停地有乡民赶过来,跪伏在路边,不一会儿,尽然跪出了个十里长街迎清官的场面,这场面真是让练国事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只有杨洪黑着一张脸跟在后面,双眼shè出jǐng惕的光芒,他是打死也不相信朱八会这么好说话,这一切一定都是演技!肯定是贼人们事先商量好的。他有着这样的想法再来看跪在路边的乡亲们,果然就看到有一些演技不好的人在喊着“清天大老爷为我们作主”的时候,嘴角居然带着一丝哂笑。
杨洪忍不住拉了拉练国事的袖子,低声在他耳边道:“御史大人,别被这些狡猾的贼人给骗了,他们的心意根本就不诚。”
“少在这里胡说八道,危言耸听!”练国事不满地横了杨洪一眼:“这些百姓怎么就不诚心了?我看他们个个都是良民,都是我大明朝的好子民,我意已决,一定要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
这书生文人最怕犯痴,一旦痴病发了,真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杨洪长叹一声,无言以对。
很快,长长的山道走完了,练国事来到了山寨的正厅里,只见正厅里已经有一群山寨的头领在等着他,大伙儿将他请到首座坐定。练国事就开口了:“尔等有何冤情,现在都可以向我提出,本官考虑之后,将你们提出的冤情回报给吴御史和杨总督,朝廷只要能为你们申冤的,一定做到。”
这就是朝廷下的矮桩了,虽然说的是申冤,但是心眼没堵的人都听得懂,这意思就是:提条件吧,要多少银子?要多少封赏?头领要什么官位?只管列出来,朝廷能解决的话就给你们解决了,然后你们乖乖做回良民,别再当山贼了。
他这话一说,大伙儿就把眼光都转到了朱元璋身上,等着朱元璋提条件了。
朱元璋轻咳了一声,先对着旁边的王二等人使了个眼sè,表示“扯皮可以开始了”,然后对着练国事揖了一揖,认真地道:“小民看到御史大人正事威仪,只盼早rì回到朝廷的怀抱里做回良民,就先来议定一下受抚的时间吧……这事儿益早不益迟,越快越好。”
当然是越快越好,这话正和练国事的心意,他赶紧点头道:“没错,越快越好!嗯……现在是五月初,我看五月十五就是个好rì子,不如就在那天,你们出山来受抚?”
朱元璋面露喜sè,似乎就要答应,突然,旁边走出了拼命三郎,大声道:“不妥!”
“怎么就不妥了?”众人一起转过头去盯着他。
拼命三郎大声道:“五月十五,这rì子里有两个五,五就是无,无就是什么都没有,太不吉利了。咱们受抚回乡之后,岂不是要什么都没有?不行不行!我不同意这个rì子受抚。”
“那你说哪rì?”练国事微怒。
“当然是六月六rì。”拼命三郎煞有介事地道:“所谓六六大顺,意味着一切都很顺利,咱们就用这一天吧。”
练国事一听,有道理:“那就六月六……”
他话音未落,旁边又有人叫道:“不妥!”
原来是狮子狗两兄弟,两兄弟一起道:“什么六六大顺,那是算命的瞎扯蛋,我们两兄弟觉得六月十rì更好。”
“为啥?”众人齐问。
“六月十rì是我两兄弟的生rì。”狮子爷说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天经地义一般。
众人一阵无语,这生rì也能当吉rì?
“我也觉得不妥,我喜欢六月五rì!”王二跳了出来:“理由嘛,没有理由,我就喜欢那一天。”
“不行,我要六月八rì!”马小天也来凑热闹。
议事厅里顿时乱成一团,众头领各自咬着一天rì子,死也不松口,吵得不可开交。
练国事被他们吵了一阵,弄得头晕脑涨,心里一股子火气,直想发作,但是他又怕惹怒群贼,搞得他们不愿意受抚了,所以端着官老爷的架子,硬是一言不发,只拿一双眼睛瞅着朱八,那意思是:你是头儿,你来决定。
朱元璋哪会去决定这个rì子,他就是想要拖时间呢,于是他将手一摊,对着众头领道:“胡闹,哪天受抚是由你们自己商议决定的么?你们把总督大人和御史大人置于何地?依我看啊,这哪一天受抚的事,应该由皇上指定的钦差大人来决定,我们这里的人谁也没有决定的权利。”
练国事听了这话,倒也觉得有理,但是皇上指定的钦差是吴甡,不是他练国事。吴甡现在在哪里呢?在白水城里,守着皇上给的内帑呢,不可能跑到这山里来,这可怎么决定?
朱元璋对着他揖一揖道:“御史大人,不如由您修书一封,将诸头领提的时间都写在纸上,派脚程快的士兵送到城里交给吴御史大人来定夺,您看如此可好?”
“也好!”练国事被吵晕了头,完全没去深思这个事情背后的yīn谋,朱元璋派人送上纸笔,他刷刷刷地一阵龙飞凤舞,一封询问哪天受抚比较好的书信就写好了,然后练国事将书信递给一名jīng兵,吩咐道:“送回白水城,速去速回。”
“是!”那jīng兵拿着信,飞也似地跑了。
直到那jīng兵跑得不见了影子,练国事才一拍脑门,咦?闹了半天,好像山贼们还没开始提条件呢?为了一个受抚时间就闹腾了半天。
他赶紧正了正容:“好了,咱们接着谈!你们还有什么冤情吗?”
朱元璋心中暗笑,他又是一个眼sè使给了马小天,这家伙是最机灵的,见状立即会意,走出来道:“御史大人,我在上山落草之前,是西固村的村民,我们那村子啊,是白水最穷的村,村里土地贫瘠,长不好庄稼,我想问问,咱们从良之后,能不能给我挪个地儿啊……我听说雷牙乡的土地比较肥,咱能不能换成雷牙乡的村民?”
他这要求,按说并不奇怪,流寇回归原籍虽然是最合理的方案,但朝廷招抚流寇时,重新给流寇安排个新地方生根发芽,也是常有的事儿。练国事没觉得有什么异常,于是笑道:“这等小事,朝廷要解决起来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你的要求我答应了……”
练国事话音未落,旁边的狮子狗两兄弟刷地一下跳了出来,大声道:“不行!雷牙乡不就是咱们两兄弟的老家吗?咱们乡没有多余的地分给马小天这家伙……这家伙不爱干净,不学无术,晚上睡觉还打呼噜,我们不想要这样的邻居。”
练国事:“……”
二零三、老子又中了朱八的诡计
练国事一阵头痛,若这里不是贼人的巢|茓,而是在公堂之上,或者在朝廷的法制之地,他肯定已经在怒斥这群无礼的粗豪汉子了,以他堂堂朝廷官员,巡按御使的身份,这群平民怎可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但是此时他却不得不强压下了怒气,怒骂贼人虽然可以逞一时之快,却会坏了皇上的招抚大计,所以他只好沉下了脸,继续冷眼旁观。
狮子狗两兄弟抗议之后,马小天立即就和这两兄弟对骂了起来:“凭什么就不让我去雷牙乡?你们霸占着肥沃的土地,就我要等在西固村那破地方啃荒么?”
“不凭什么,就凭咱们两兄弟看你不顺眼!”
“妈的,别以为同在一个寨子里,我就得给你们两人面子,我早就看你们不惯了。”
“不服气来打啊!”
“打就打!”
三人抄起拳头就上,旁边的头领赶紧扑了过去,将三人各自拉开,然后劝架的劝架,帮腔的帮腔,山寨议事大厅里乱成一团,不成体统。
练国事向着旁边的朱元璋道:“朱八,你这山寨怎么回事?你身为头领,就不知道管管?”
朱元璋苦笑道:“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啊!咱们这寨子里的兄弟,来自各个村子,各个乡镇,彼此之间心也不齐,平时就经常为了一些芝麻绿豆的小事闹腾个不休,现在碰上招抚大事,肯定会闹得更厉害,我这头领也管不住他们啊。”
“那你说这事该怎么办?”练国事不满地道:“你们还要不要接受朝廷的招抚?”
“当然要!”朱元璋装出一副认真的样子道:“我等rì夜盼着朝廷的招抚,正是因为大家对这件事充满了期盼,才想要安排得更加圆满嘛……要不……御史大人,我看这样吧,今天先让众头领们自己商量,您先到后山的客房里休息休息,明rì等他们商量出个结果了,我再向您汇报。”
“也罢,也就只好如此了,唉!”练国事摇了摇头。
朱元璋使了个眼sè,旁边的李初九赶紧迎了过来,带着练国事向后山走,那边早就准备好了“客房”,其实就是一个打扫得比较干净的山洞,专门准备来应付朝廷使者的。
这边刚把人带出去,屋子里的头领们立即就笑了,不过他们脸上虽然带着笑,嘴巴里却仍然在对骂,因为练国事还没走远,可不能让他听到屋子里传来了笑声,那可就全穿帮了,所以头领们憋着一脸笑意,嘴里却说着各种粗豪的脏话对骂,场面真是十分诡异。
练国事带着杨洪和一群士兵,随着李初九来到后山。住进了预先准备好的山洞,刚一进到山洞里,杨洪就对着士兵们吩咐道:“你们出去,守好洞口,别让人进来,我和御史大人有话要说。”
等士兵们出去守好了洞口,杨洪这才压低声音道:“御史大人,你怎么看这群贼人?”
练国事哼了一声:“一群鼠目寸光之辈,为了些许小事,蝇头小利,争闹不休,真是有失体统。若不是本官身负皇命,和这种粗人根本无话可说,早已拂袖而去。”
杨洪摇了摇头:“我看未必!这些人只是在演戏而已。”
“哦?”练国事听了这话,仔细回想了一下在议事厅里的所见所闻,摇头道:“未必吧?据本官游侠四方时所见所闻,乡野村夫之间本来就有彼多龌龊之争,为了一只鸡一个蛋也可能打大出手,东村西村之间不合,打架斗殴也是常态,为何你就觉得他们是在故意演戏呢?”
练国事这话倒不是空口白话,确实是民间常情。要知道黄龙山寨是个几千人的大寨子,别说这种大寨子有可能人心不合,就算普通的只有几十户居民的小山村,也经常会有村民为了一点小事情打架斗殴的例子。
别说古代了,就算全民素质高了几十几百倍的后世,也有乡里乡邻为了一点小事大打出手的例子,什么你家的狗咬了我家的鸡,你家阳台上的水滴到了我家阳台,你家从窗户扔了张餐巾纸出来飘进了我家的窗子,都有可能成为吵架的理由。
练国事真的不觉得议事厅里的头领们吵架是演戏,只是觉得他们粗鄙:“再说了,演戏总要有个目的吧,演这出戏有什么意思?”
杨洪仰起头来,朝着天洞的天顶呆看了一阵,然后才沉声道:“我感觉他们演这场戏,是在故意拖延时间,想尽量晚一点接受招抚……”
“这样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练国事不解地道。
“不知道!”杨洪限于自身所处的位置,有着一定的局限xìng,他并不像朱元璋一样,一眼就看穿了朝廷的十万招抚银只能撑三个月,因为像他这样的朝廷官员,根本不可能理解平民百姓为了生存下去而揭竿造反的那种心情,所以他也想不到百姓们在拿了朝廷的招抚银之后还会再次造反,也因为如此,他就想不到山贼们非要拖延时间的理由。
“不知道?”练国事这就有点不满了,冷哼了一声道:“你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拖延时间,就说他们是在拖延时间,未免过于武断吧?”
“末将这不是武断,而是……末将真的是这样感觉到的。”杨洪毕竟是个武官,这口齿真的算不上伶俐,要把心里想的事清楚的说出来可不容易,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哼!”练国事最看不起的就是杨洪这种武官,于是冷哼道:“肚子里没点文墨,就别装出一幅袖里有乾坤的模样,吱吱唔唔,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似你这种武人,不适合动脑子。招抚山寨的事,本官不需要你的意见,只需要保护好本官的安全即可。”
“练大人,您一定要相信末将,这朱八受抚之心不诚,山寨里的众头领是在他的指引之下演戏,他们一定是想拖延时间……根本就不想真的受抚,末将有七成的把握!”杨洪急道。
“休得再说!”练国事转过头去,爬上了一张事先为他准备好的床,只见这张床是用茅草铺成,松软干净,显得颇有诚意。练国事指了指这张床道:“你看这张床,虽然简陋,却见心思,可见朱八一伙迎接我等的心意甚诚,若他并无心受抚,又怎会如此礼遇吾等?”
“这……这是假相!”杨洪急道:“御史大人,这次您一定要听末将的,咱们应该连夜下山返城,请杜总兵大人尽快带兵来剿,这才是上策。若是拖延了时间,正中山贼们拖延时间的本意,他们指不定在玩什么妖蛾子呢。”
练国事真想对杨洪嗤之以鼻,但是见他说得郑重急促,眼中倒不见丝毫虚情假意,也不由得被说动了三分,眼中露出一抹迷惑的光芒来,这杨洪为何非要说朱八不诚呢?难道他真的看到了什么我看不到的东西?难道贼人们真的是在用什么诡计?
练国事正想到这里,一名在洞外放哨的士兵突然跑了进来,报道:“练大人,杨将军,有一名女子求见,说是杨将军的故人。”
“啥?”杨洪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这贼巢里哪来的故人?而且还是女人?
他赶紧迎出洞来,练国事也听得奇怪,跟在杨洪的后面走了出来。
只见山洞前站着一个柔弱的身影,是一名年轻的女子,她虽然穿着一身朴素的粗麻布衣,但那一张白净的脸,吹弹可破的肌肤,楚楚可怜的气质,让人一看就知道她是富家小姐出身。
这女人正是张樱仙,她对着杨洪微微一福,笑道:“杨将军,您可还记得小女子吗?当初小女子以几千两银子,向您买了郑彦夫的项上人头!”
这事儿杨洪哪会忘记,剿灭郑彦夫之役,是他这一辈子中为数不多的光辉事迹,当然历历在目,他嘴角微微一扯,笑道:“当然记得,咦?你怎么在黄龙山寨中?”
张樱仙的嘴角牵起一丝冷笑:“杨将军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您上次带了一个马府的管事,叫做马千九的来围剿黄龙山寨,您忘了吗?当时……是马家出了钱,让您来取我的项上人头。”
“哦,这事……倒确实有!”杨洪想也没想就答了,他不怕承认,因为承认这种事对他来说又没有什么损失。
张樱仙继续冷笑道:“不知道您这次入山,又收了马家多少银子,若是小女子所在的寨子被招抚了,这笔银子你就拿不到啦,您现在肯定很希望咱们不接受招抚,和官兵打上一场吧。”
杨洪摇了摇头,正想说:“这次没收钱……”
但他的话还没说出口来,身边站的练国事已经脸sè大变,一张清矍的脸上写满了怒容,大怒道:“好哇,杨洪!你极力鼓动本官,说这朱八包藏祸心,演戏拖延时间,要朝廷带兵来剿,原来是收了别人的银子,要取这女人项上人头……为了这点小利,你尽然置皇上的招抚大计于不顾……”
杨洪一呆一楞,随即恍然大悟,心中大叫:不好,老子不该和这女人说废话,这女人明显是受了朱八的教唆,故意在这时候来说这几句废话的,被练国事这**听到,必定想到歪处去……他妈的,老子又中了朱八的诡计!
二零四、旋转的心意
杨洪暗叫中计!
旁边的练国事已经开始不依不饶的骂人了,要知道他这巡按御史一职,平时干的工作就是骂贪官污史,把文武百官的不法之事写成奏拆上表朝廷,以搏清名。
现在他抓到杨洪收受贿赂,破坏皇上招抚大计的证据,岂有善罢干休的道理,当下就摆出一幅清官痛骂贪官的架势,伸手指着杨洪的鼻子一阵破口大骂。当然,人家这骂法与普通的粗人骂脏话是有差别的,文人骂人,讲究引经据典,骂人不吐脏字,骂得你头晕脑涨,还出不了气儿。
杨洪听了两句,就觉得不胜其烦。
他是个粗痞的武官,并不擅长智谋,但此时他脑力再差也明白,这个文官已经不可能再相信他了。他提出的任何意见,练国事都会以为他有私心在内,不会再予以考虑。
所以杨洪叹了一声之后,不再和练国事废话,他只是对着张樱仙揖了揖,道:“这位……嗯……小姐……夫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了,带我去见见朱八吧,看在咱们打过一仗的份上,我有几句话私话想和他谈谈。”
张樱仙点了点头,转身领路。杨洪不再理会后面跳着脚骂他的练国事,跟着张樱仙走了一阵,只见山路蜿蜒,两人转来转去,不一会儿就转到了山顶,朱元璋负手站在一块山石之上,等着杨洪,原来他早算准了杨洪会来见他。
“杨千户,你果然来见我了,哈!”朱元璋轻笑了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嘲弄的味道。
杨洪无奈地点了点头:“不见不行了……上次我败在你手里,回去之后冥思苦想,总觉得输得莫名其妙,这次又中你jiān计,使得练国事已经和我不再齐心……你赢了!我败得很惨!”
朱元璋脸上的笑容微微收起,道:“从你们一行人上山开始,我就在想,杨千户跟着招抚使者来了,对咱们的山寨非常不利。因为你和我打过一仗,深知我这山寨的实力,如果被你看到山寨现在的样子,肯定会心生jǐng惕……人这东西啊,心里一旦有了jǐng惕,就很难被骗到,我派人演的那些戏,你肯定都能一一识穿,然后你们回到山洞里,把疑虑对练国事一说,我的计划就难免被尽数破坏!”
朱元璋缓缓说来,就如同杨洪肚子里的蛔虫似的,将他与练国事之间的情况猜了个仈jiǔ不离十。杨洪不由得心中吃惊:这家伙,好强的推断能力……
朱元璋继续道:“于是我就在想,用什么方法,可以将你和练国事之间的信任关系破坏得一塌糊涂呢?哈……最好的方法,莫过于派我的夫人出面了,她只需要把你收受贿略的事一说,以练国事这种呆板文人的xìng子,你再也休想让他听你半句谏言。”
“你说得没错!”杨洪苦恼地道:“你演的这出戏我确实看破了,但是练国事不可能再相信我,我说破嘴皮,他也不可能再接受我的意见,我只是有点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演的这出戏?若你不愿意接受招抚,直接把练国事赶下山去不就完了?如果你愿意接受招抚,又何需拖延时间,演这场奇怪的戏?”
“这样做当然有原因。”朱元璋沉下了脸:“但我没有说给你听的理由,虽然现在你已经不可能再妨碍到我的计划,但你终究是官,我终究是贼,不在同一条道上,我还没有笨到教敌人的地步。”
“那你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杨洪微感意外。
“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不当官了?来我这里做贼?”朱元璋突然笑了:“巡按御史是做什么的,你我都很清楚,只要让练国事回到城里,他立即会修书一封,密拆送进京城,几天之后,皇上的御书房里就会摆着弹劾你的奏章……然后再过几天,抄你家,杀你头的圣旨就会从京城飞出,到时候普天之下,谁也救不到你,你昔rì的同僚、朋友、属下,都会想要你的xìng命……能救你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落草为寇。”
朱元璋眨了眨眼:“如果你愿意在我这里落草为寇,我演戏的原因就可以告诉你了……”
“这……”杨洪听完朱元璋的话,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得罪了练国事确实是个麻烦事,但是刚才时间太短,他还没往深处想,此时被朱元璋提醒了一句,顺着朱元璋的思路一想,果然……他现在已经是有了杀身之祸。
收受贿赂,这是个小罪,死不了。但若是因为收受了贿赂,破坏皇上的招抚大计,这可就是个大罪了,那是想不死都得死。现在普天之下谁不知道皇上有多重视这次的招抚?这可是皇上自掏腰包,拿出了十万两内帑来办的事儿……谁在这事情上做梗,真是嫌命太长。
杨洪的汗水八颗八颗地向下掉,瞬间就浸湿了背后的衣衫。
“你不用急着给我答复。”朱元璋轻笑了起来:“回去仔细想想,反正练国事还会在咱们的寨子里待上一阵子,你还有几天可以考虑,但若是你考虑得太慢,拖到了练国事出山,他的密奏送进了京城……那就什么都晚了。”
杨洪嘎崩一声差点咬碎了自己的牙,他的身子晃了两晃,疲惫不堪地走向了回山洞的路,步步沉重,踩得山路上翻起了几丝烟尘。
直到他走得远了……朱元璋身边的张樱仙才幽幽地叹了一声道:“朱八,你真要招杨洪进寨?这个人……我可不太喜欢……看到他,我就会想起过去的事情,那个已经死去的我的故事!”
“这个山寨里,也只有你一个人有闲情逸志去缅怀那些无用的往事。”朱元璋淡淡地道。
“可我真的不喜欢他!”张樱仙幽幽地道:“为何一定要招揽他呢?”
“他至少懂得打仗!”朱元璋轻叹了一声:“在卫所兵已经彻底**的大环境下,杨洪这人简直可以算是淤泥里的雪莲!你知道么?山寨如果还要壮大,光是招收粗豪汉子绝对不行,现在山寨有三千多兵,我和许人杰两人还可以指挥得过来,将来有五千了呢?有一万了呢?有十万了呢?还靠着一群只有肌肉没有脑子的人去指挥吗?”
“咱们不再壮大了行吗?”张樱仙怯怯地道:“朱八……我其实一直怕你,但时rì隔得久了,我又想要感谢你,这山里的生活虽然简单,却让我感觉到心灵平静……我不想再争……只要这样的生活能一直继续就好……我……我给你做真正的夫人,我不再叫你朱八,改叫你相公……我们不再分床睡,我……为你相夫教子……你也不要再扩大山寨的规模了,咱们就这样平静地活上一辈子不好么?”
换了几年前的张樱仙,这样的话还真不敢说。当初她被朱元璋怒杀官差的行动吓坏了,那带着鲜血在半空中翻滚的人头,在她的心里翻滚了好几年,使得她在朱元璋的面前一直像兔子一样乖巧。但是随着时间的推进,她慢慢地发现,朱八其实是一个好人,他只在必须杀人的时候才杀人,不会无端端地胡乱挥舞屠刀,甚至打仗,他也只打有必要的仗,没有意义的战争,他不屑一顾。
多年的生活下来,她的胆子慢慢在变大,直到如今,她终于敢站出来,说出了自己心里的东西。甚至也暴露了自己的感情……她是女人,女人这种生物和一个男人生活在同一个山洞里数年时间,就算本来没有爱,现在也有了!
她满怀着期盼,说这了一番话,希望朱八能点点头,也许幸福就会出现在眼前。
然而眼前的男人却狠心地摇了摇头,嘴里喃喃地念叨了几句张樱仙听不懂的话:“平静?平静不了啊……崇祯十七年……吊死煤山……灭亡……清兵入关……”这几个词朱元璋说得非常小声,以至于张樱仙根本就没能听得很清楚。
他喃喃地念完之后,晒然笑了:“樱仙,有些时候,不是你想要平静,老天爷就会赐给你平静的,幸福的生活要自己去打拼才会有,不是躲在山里一辈子就会得来……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之后,朱元璋转身就走,再也没有看张樱仙一眼。
“你……你别走啊……”张樱仙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一提裙边,追在了后面:“你回答清楚一点……”
“我是不会停止扩大山寨的规模的!”朱元璋头也不回。
“我问的才不是这个!”张樱仙大声叫道:“我后面说的话呢?你别避而不答,我说了,要做你真正的夫人,要为你相夫教子,你还没有答我!”
“……”
朱元璋仍然在向前走着,没有回头,甚至连咳嗽声也没有回她一声,仿佛这个问题对于他来说懒得耗费一丝的jīng力来回应。
“可恶!可恶的男人!”张樱仙气急败坏地脱下了鞋子,向着朱元璋离开的方向用力地掷了过去:“给我好好的回答啊!作为一个女人,问出这样的问题需要好大的勇气……我容易吗?呜……可恶的男人……”
二零五、惊变,王嘉胤之死
山寨里的扯皮,还在继续进行着。从早上开始,练国事就来到山寨的议事大厅,然后在众位头领们的争吵声中过完充实而又美好的一天。
头领们争吵的事情一天比一天鸡毛蒜皮,从最初的争吵归籍时的村庄,后来为了受抚之后头领们的官位吵架,再后来居然为了阿猫阿狗吵得不可开交。
练国事几乎每天都要向白水写一封信,派一名脚程快的士兵送回白水城去,信里大至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事,例如:黄龙山寨的山贼受抚之后重新安置在什么村庄,请钦差大人决定;黄龙山寨的匠户们回归原籍之后能不能脱离匠户改为普通的农户,请钦差决定;黄龙山寨里的山贼每人能得到多少招抚银子,请钦差决定……
总之诸名这样的信件,很快就在白水城的衙门里堆起了厚厚一叠。
钦差大人吴甡是从京城派来的,对白水的情况并不了解,所以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他又如何能够解决得了?就拿雷牙乡和西固村的土地来说吧,哪里贫瘠,哪里肥沃他怎么可能搞得清楚?具体该怎么重置这些山贼,他也只好找下级的官员来处理,于是各个乡、各个村、各个镇的主薄、能吏、村长、保长、甲长什么的一类玩意儿,统统都被召进了白水城,围聚一堂,一起来研究解决黄龙山寨提出来的各种要求。
说来有趣,这些问题可不光是山寨里的头领们会为之争吵,朝廷的下级官员们面对这些问题,同样也会争持不休,这个道理很容易理解,别说明朝那个时候人们乡土观念极重,就算在后世,村镇干部们也会为了维护本村本镇的利益,与邻村邻镇的干部们吵得热火朝天。
总之,白水城和黄龙山寨,同时在进行着一场旷rì持久的大扯皮,东村一颗树,西村一个池塘,全都被列入了扯皮的范围,这个村接纳多少山贼,那个镇接受多少山贼,几乎每一个数字都是在官员们的争吵中决定。
这场扯皮行动轰轰列列,瞬间就席卷了几十个乡村,近百名官吏一天到晚不干别的事,全在白水城里吵架去了。
有些聪明点的官员,偶尔也会想到:朱八这不会是在拖延时间吧?
但是他们并不能肯定这个想法,因为他们想不到朱八拖延时间的理由。这就和后世的jǐng察办案,必须找到犯人的作案动机是一样的,如果你找不到这个犯人有这样做的理由,那就必须怀疑他根本没有这样做过,而是代人顶罪。
时间晃了一晃,转眼就过了一个月时间,朱元璋心里估算着,还拖上四十天左右,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就能安全地过渡到农民起义再度暴发的时间了。
此时已是崇祯四年的六月,正是盛夏时分的中午,天地间一边炙热之气,太阳在天空中圾情地散发着热力,天地之间一片明晃晃的。
练国事又在议事大厅里被吵得头晕脑涨,他走到山边,坐在一块山石之上,皱起眉头来看着夏rì的烈阳烤炙着大地。一名心腹随从跑到了他的身后,低声道:“大人,最近这段rì子,不见下雨呢……”
“是啊,老天爷才转好了心情,可别又和咱们闹腾起来。”练国事有点担忧地抬起了头,看着天空中的太阳。今年开chūn明明下了几场雨,使得招抚形式一片大好,但最近这些rì子以来,雨水又不见了踪影,这该不会是旱灾又要来了吧?
那名随从低声道:“大人,您说这白水朱八会不会故意和咱们拖延时间,就是为了等待旱灾再度暴发?”
“又来说拖延时间的事?连你也被杨洪那混蛋影响了吗?”练国事冷哼了一声:“他是收了别人的贿赂,才极力鼓吹说朱八在拖延时间,他有私心,所以他的话,一律不能参考。你对旱灾懂多少?今年chūn天那几场雨其实已经足以保证今年的庄稼了,夏天不下雨是很正常的事,并不代表明年会继续大旱……所谓冰冻三尺非一rì之寒,这旱灾也不是几个月不下雨就会闹腾起来的,得一两年不下雨,才会危害到国家社稷。”
“大人,话虽这样说……但这寨子确也透着古怪,您要三思啊!”
“本官自有计较,你退下吧!”练国事挥了挥手。
虽然喝退了心腹,但是练国事的心里还是有点沉甸甸的,毕竟,朱八那群人也太能扯皮了,他们这样天天扯,自己不烦呢?还是说这真的是一个拖延时间的诡计?我又要怎么才能掀穿其中真相?
练国事想得入神,突然,刚刚离开的心腹,又转了回来,大声道:“大人,有急事来报!”
“嗯?有何事,速速报来!”
那心腹身后闪出一名士兵,认真地报道:“御史大人,小人是从奉钦差大人之命赶过来给您送消息的……本月初,巨寇王嘉胤在山西伏诛,山西的剿寇行动获得了重大成功……皇上龙颜大悦……钦差大人命我带信给您,王嘉胤伏诛的消息可作武器使用,用来逼迫或者试探朱八是否真心想要接受招抚。”
“啊?竟有此事?”练国事一听,顿时大喜。虽然王嘉胤是在山西伏诛,他这位身在陕*西的官员没分到半点功劳,但是听说朝廷去了一个心头大患,他仍然高兴得想跳起来,毕竟,他也算得上是一名忧国忧民的“好官”,他大笑道:“说说详情,王嘉胤是怎么伏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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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练国事眉分sè舞地听着官兵的信使给他报告消息的同时,朱元璋和一大群头领,也神sè凝重地坐在后山的一个小山洞里,听着许人杰派回来的家丁汇报着情报。
“老爷花了许多银子,才从一个书办那里买来这个情报,我出发的速度比朝廷派的信使晚了半天,但是我的脚程应该比他快一点,估计我带来的这个消息,练国事也刚刚得到。”那名家丁急匆匆地道。
“你快说啊,急死人!”王二催促道。
“情况是这样的……”家丁叹道:“今年chūn天,由于天公作美,来了几场雨,进入山西的三十六营义军,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许多头领内心动摇,义军军心不稳……”
“朝廷派驻在山西负责剿匪的官员,名叫曹文绍,此人不光打仗厉害,心计也十分厉害。他看到义军军心不稳,就使出了一个极为恶毒的计策,收买了王嘉胤身边的一个重要人物,张立位……”
“张立位?咱们没听说过这个人啊,上次三十六营路过黄龙山寨时,他和我们照过面么?”拼命三郎不解地道。
家丁赶紧介绍道:“这个叫张立位的人,是王嘉胤夫人的弟弟,嗯……也就是小舅子。王嘉胤是个重感情的人,对外人都很好,更莫说对自己的夫人了,他十分信任这个小舅子,对他委以重任,封为账前指挥……呃……也就类似于马小天头领在咱们山寨里的位置。”
众头领一听,顿时明白了,马小天可以说是最接近朱八哥的一位头领,他带着三十几名最老的心腹兄弟,贴身保护朱八哥的安全,可以毫不夸张的说,马小天如果背叛,要从背后捅朱八哥一刀真的是十分容易。
王二一听,顿时叫道:“不好,这张立位被收买……王嘉胤还活得了么?”
“是啊……活不了!”家丁叹了口气,接着报道:“六月初,王嘉胤醉酒熟睡在帐中,留张立位在帐外负责巡逻jǐng戒,张立位借此机会,伙同一个叫王国忠的jiān贼,两人偷偷潜入帐内,杀害了王嘉胤大哥,取了他的首级投奔曹文绍,被朝廷封为左卫协副将。”
一听这话,众头领顿时大哗:“被杀害了?”
“脑袋送到了朝廷那里?张立位这样的混帐居然被封了官?”
“我cāo!”
“他妈的,这种鸟人居然也有!”
众头领一边愤愤地骂着,一边同时转头过去,看着了马小天:“喂,小天,朱八哥的安全就是你负责的,**的可别学这张立位。”
马小天吓了一跳,赶紧直摇头:“我,怎么可能?我当初快饿死了,是朱八哥把我从西固村捡出来的,我对他的忠心比你们谁都要深。”
看着马小天惶急的样子,朱元璋并没有帮他说话,让众头领这样逼他几句话,也算是一种提点jǐng醒,对马小天是有好处的,对自己的安全也有好处。
他只是转向那个通风报信的家丁问道:“王嘉胤死后,东路义军三十六营情况如何?”
众头领听到朱元璋这一问,这才赶紧醒悟过来,当下最重要的不是去置疑马小天的忠心,而是摸清楚王嘉胤死后,义军内部的变化,这才是最重要的,因为这直接关系到自己的安危。此时神一魁领导的西路义军已经被朝廷招抚,如果王嘉胤的东路义军也因为王嘉胤的去世而崩溃,那就可完了。朝廷将用雷霆万钧的威压逼向黄龙山寨,到时候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他们。
众人忍不住都紧张了起来,只有朱元璋并不紧张,因为他知道三十六营应该不会倒在这里,至少他观看过的那个历史,并没有这样发展。他只是有点微微的担心,自己的到来会不会改变了历史的走向?所以他有此一问,不然连问都不必,只需要在记忆里的长河里回想一下就行。
二零六、呃,小姐睡哪?
家丁听了朱元璋的问题,居然莞尔一笑,乐了:“王嘉胤虽死,三十六营却没有崩溃,反而活得更滋润了……因为皇帝老儿拿出来的十万内帑全都送到了陕*西来安排流寇,并没有一个铜板花在山西流寇的身上,所以山西流寇并没有受到安抚,在经过那场雨之后虽然受到了一些影响,但实力仍然发展得极快,据闻现在三十六营已经重新推举出紫金梁接任王嘉胤的位置,出任三十六营的盟主,目前已经拥众二十万。”
“拥众二十万?”众头领吓了一大跳,这可真是一个了不起的数字啊,当初王嘉胤率领东路义军入山西,也不过就两万多的人马,没想到去了山西才没多久,就已经发展成了二十万,这……这让发展缓慢的小小黄龙山寨情何以堪?
“怎么发展得这么快?”
“这就二十万人了?”
“天啊?他们是怎么弄出来的二十万人?”
几个头领几乎同时叫出声来。
“唉!我知道他们是怎么弄出来的……”朱元璋长叹了一声。
众头领听见朱八哥发话,赶紧一起转头来看他,众人眼里都露出求知的光芒。王二忍不住还叫道:“朱八哥知道那方法怎么不早说?咱们也去弄二十万人,哈哈!”
朱元璋沉下了脸道:“重情重义,做事情讲究义理的王嘉胤一死,义军的头领们就失了约束,可以开始为非作歹了。他们招收人员的方法,就变得无法无天……据我所知的方法嘛……嘿……”
“他们像蝗虫过境一下掠过乡镇,碰上城池,就将城墙推倒,将所有民居全部烧毁,抢走当地居民手上的所有存粮和金钱,逼迫当地的百姓当着所有人的面,杀死当地的官差或者衙役,使得他们不得不入伙……如果有谁不肯入伙,就将其全家杀光,这种半拖半逼的方法,招收人手当然快……二十万有什么难的?给我几个月时间,我能弄出五十万来。”
朱元璋这几句话,真是惊煞旁人,王二的脸sè刷地一下就变成了青sè。
“什么?他们怎么能这样?”拼命三郎惊呼起来:“这还算是招收义军吗?简直……简直是禽兽之行。”
“他们把所过之处都烧成平地,这究竟是要替天行道,还是要毁灭人道?”
“怎么可以这样?”
“咱们可不能这样招收人手……呼,还好咱们没学他们,不然那还得了。”
“他们这样倒到逆施,不光会把朝廷变成敌人,还会把全天下人都变成敌人吧?”
众头领起了哄,山洞里一片喧闹之声。
朱元璋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地道:“没错……他们这样是不成的,迎接他们的将会是不停的败战,直到他们中间有了有识之士站出来整顿军纪,提出一些百姓能接受的口号,才能走上正轨。”
朱元璋说的其实是李岩公子出世,帮着李自成整顿纲领,编出了“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的口号,才使得流寇军赢得了人民的支持,终于走上了正轨,但那是数年之后的事,此时流寇们还没有这么高的觉悟,他们的倒行逆施将会在几年之后再度将他们自己逼入绝境。
“好了,大伙儿别吵了!”朱元璋挥了挥,示意众头领安静下来,他皱起了眉头道:“王嘉胤死,三十六营扩军的消息在这个时候传来,对咱们来说既是一件坏事,同时也是一件好事。”
“坏事何解?好事又何解?”众头领齐问。
“坏事就是……练国事得知这个消息,肯定会以此作为威胁咱们的筹码,催促咱们尽快受抚,这会使得我们拖延时间的计划变得更加困难。好事就是……接下来山西有得乱了,朝廷被迫得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到山西去,在几年内,陕*西将成为他们视野的盲区,我们再度得到了发展的良机。只要咱们成功地将这次招抚的时间拖到七月底去……就是一片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游的大好前景!”
“明白了,我们会更加努力地演戏的!”众头领赶紧答应。
“嗯,今天先散了吧!明天和练国事有得扯皮了。”朱元璋挥了挥手,众头领从山洞里出来,散回了自己居住的地方。
朱元璋刚刚走了几步,就听到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原来是马小天满头大汗地跟了上来:“朱八哥……等等我……”
“哦?有话对我说?”朱元璋打趣地看着他。
“我……我是来说关于职位的事……”马小天汗水淋漓地道:“朱八哥,我想……我想辞掉现在的职务,不再给您当亲兵队长了。您调我去指挥十八队或者十九队都行,就是别让我指挥亲兵队啦。”
“理由,你给我一个我能接受的理由,我就让你辞掉这个职位。”朱元璋淡淡地道。
“那个……刚才……听说张立位杀掉了王嘉胤……众位头领都对我投来了置疑的眼光……我……我有点受不了这个……”马小天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嗯?因为他们怀疑你的忠心,所以你自己也怀疑了吗?”朱元璋的语气稍稍地下沉了。
“怎么会?”马小天急了起来:“我对您的忠心绝不会改变……但是我受不了别人对我的怀疑,与其被人这样怀疑,我还不如换个职业来得更轻松一点。”
“哈!你只是在逃避责任而已。”朱元璋突然认真地道:“如果你不做我的近卫队长,而是换一个另外的人来做,他要害我怎么办?那时候,你能保护到我吗?因为你不想被人置疑,你就能放心地把我的安全交给一个不如你忠诚的人来负责吗?”
“这……”马小天汗如雨下。
“如果你真的对我忠心不二,那么你应该可以顶住一切置疑你的声音,占据着我的近卫队长这个位置,死也不交给任何人,这样你才能保证我不会被有异心的人暗算!”朱元璋的声音转为严厉,大声道:“你明白了吗?”
“这个……我……我明白了!”马小天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声道:“我发誓,这辈子我也不会再拱手让出近卫队长的职位,谁也别想将这个位置从我手上抢走,直到朱八哥您不要我了那天为止。”
“很好!”朱元璋的手在马小天的肩头上轻轻拍了拍:“交给你,我就放心了……”
“是!”马小天被朱元璋这句话感动得泪流满面,朱八哥真是信任我啊。
看着呆呆跪在原地,还沉浸在感动之中的马小天,朱元璋的眼角却微微地抽了抽,忍不住心到:王嘉胤这人太过于重感情,容易轻信别人,如今他死于亲信的暗算,也算是适合他的死法吧……好人出来争霸天下,大抵上都是这样的结局,只有善于识人用人,以及招揽人心的枭雄,才能活到夺取天下的那一天。亲卫队……得扩张编制了,再提拔一名能和马小天平起平坐的副队长起来吧。
朱元璋回到自己的山洞里,秋叶便迎了上来,像往常一样,帮助他脱下外衣,拿一块湿布擦了擦身子,然后就服侍他上床休息,但是接下来她并没有躺到他的身边,而是退开几步,向着山洞另一边,张樱仙的床走了过去。
其实这个举动没什么奇怪的,秋叶有时陪朱元璋睡,有时陪张樱仙睡,她并没有固定睡在哪一张床的安排,但是朱元璋从她的步伐里,感觉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退缩感,好像今天并不是张樱仙想找她陪伴,她才过去睡的,而是她自己想要过去睡,这可不同寻常。
“嗯?秋叶……你今晚留在我这边!”朱元璋淡淡地吩咐道。
“这个……那个……”秋叶迟疑了一会儿,有点害羞地道:“我……我得有一年时间,不能跟相公同床了……都得睡在小姐那边。”
“嗯?”朱元璋何等聪明,这句话只听了一半,已经恍然大悟:“有孩子了?”
“是……的……”秋叶的声音变得微不可闻,但是声音虽小,其中却洋溢着一股子掩盖不住的喜悦:“今天下午才确信的……所以……呃……相公您忍耐一下吧,我……不能在这种时候服侍您了,孩子为重。”
原来如此!上一世已经过了十几个孩子的朱元璋,对这种事并没有那种初为人父般的狂喜感,但是心中也颇感欣慰,这几年一直没孩子,还以为自己转世投胎已经失去了生孩子的能力呢,想不到后续还是有人了……
“哈哈!”他大笑了两声,这是故意装出来的喜悦,以便让秋叶安心。两世为人的朱元璋深深地明白,自家夫人向丈夫汇报有了孩子,丈夫却不露出喜悦的神情,那是不行的,就算心中觉得这只是一件平常事,也必须装出开心的笑容才能抚慰女人那容易受伤的心。
“我明白了,你去樱仙那边睡吧!明天开始,家务事你别做了,以免动了胎气,让樱仙来做家里的事儿。”朱元璋随口吩咐道。
“可是……小姐从小到大,从来没做过家事……我……我虽然有了身子,这些事还是能做的。”秋叶低声道。
“我说让她做,就让她做!”朱元璋的语气一沉:“对了,让她把床也让给你……哪有让孕妇和她挤同一张床的道理!万一她梦中翻个身压到你的肚子,岂不是闹出大事来。”
“那……小姐睡哪儿?”秋叶楞了。
二零七、点灯
“那……小姐睡哪儿?”秋叶楞了。
朱元璋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叫她自己再搭张床!”
“这……”秋叶楞了,让她抢自家小姐的床,她可没这胆子。但是违抗丈夫的话,她更没这胆子,一时间茫然。
两人这段对话,用的声音不大,但是小小的山洞里,哪怕一丁点儿的声音也是非常明显的,山洞另一边的张樱仙将这一段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一字不拉。换了几年前她刚上山的时候,被朱元璋这么几句话一说,只怕就要一边哭,一边乖乖听令了,但如今相处时rì渐多,对朱元璋的惧怕早已不像刚上山时那么强烈,富家小姐的小xìng子又回来了一些。女人嘛,就是这样的,有句话形容得好:“远之则怨,近之则不逊”,充分地说明女人对待男人的态度。
张樱仙是个敢和前任丈夫吵架的xìng格,顿时就从自己的床上跳了起来,慎道:“什么意思?我哪会做家务?还有,叫我自己搭床是怎么回事?我做不了!”
当初刚上山时,张樱仙带上山来的十几个丫鬟一起出力,捡了好长时间的树叶干草,才堆出的两张小床供给朱元璋和张樱仙休息,现在要她自己一个人去搭床,那显然不是件容易的事儿。看官肯定要说了,这些丫鬟哪去了?让她们搭啊,还有家务,再召来丫鬟做不就行了?
遗憾的是,今时已不同往rì,在山上这几年,张樱仙那群丫鬟都已经先后成年,嫁给了朱元璋手下的士兵或者小头领们,无法再跟在她身边伺候她了。其实这些丫鬟并不想离开自己的主子,但是山寨的环境不同于山下,朱元璋与头领们、士兵们、乡亲们都是以兄弟相称的,并不是像山外的世界那样有严格的等级之分。
张樱仙身为大哥的夫人,如果还摆出一幅富家小姐的样子使唤佣人,未免有点与寨子的整体气氛格格不入,做不了一个像样的表率,她自己也觉察到了这一点,于是散光了丫鬟,只留下秋叶与她相伴,秋叶反正是嫁给了朱元璋的,大家住在一个山洞里,不留她也不成。
结果现在麻烦来了!秋叶这一怀孕,家里的事儿谁来负责?
“家务的事明天再说,今晚的事先解决!”张樱机嘟起了嘴:“我一个人可搭不了床,而且现在天sè已晚,就算要搭床也赶不及了……你让我让出床的话,要我到哪儿睡去?”
“嗯?”朱元璋楞了楞……刚才他让张樱仙让出床来,是想也没想,下意识地发出的命令,因为家里就只有两张床这件事,属于生活中的琐碎小事,根本就没在他脑子里占一席之地,所以他想也没想这个问题,刚才那一阵子,他想到的就只有秋叶有了身子,需要好生对待,别的事情全没往心里放,这一下摆大乌龙。
“你来我这张床睡!”朱元璋淡定地下了命令。
“这……你……你要我过去睡?”张樱仙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从耳朵根一直红到了脖子上面,还好,山洞里漆黑一片,又没点油灯,她的大红脸不至于被朱元璋看到,还不算太丢脸。只是心里一个念头,不停地转来转去,也不知道是喜还是悲:前几天我问他要不要做真正的夫妻,让我给他相夫教子,他当时不肯回答我,没想到现在还是回答了嘛!
哈!张樱仙心里升起一股骄傲的感觉,朱八啊朱八,看你平时满高傲的,一幅对我不屑一顾的样子,结果你早就喜欢上我了嘛!真不坦率,居然用这样的方法来回答我!若是你敢当着我的面直接说喜欢我的话……我……我其实会更高兴的。
她心里有点雀跃,有点开心,又有点骄傲,有点期盼……要说害怕或者恐惧,却连一丝一毫都没有感觉得到,这种奇妙的心情,使得她自己都忍不住有点好笑:当初刚上山时,我苦苦躲着他呢!一天到晚提心吊胆,就怕他叫我过去陪睡,甚至还想过让秋叶帮我挡驾。没想到时至今rì,他叫我过去陪睡了,我却感到如同修成正果的欣然……当初的坚持究竟是为了什么?
张樱仙虽然感觉到害羞,但还是大胆地从床上跳了下来,由于她已经睡下了,所以身上穿的是一件单薄的亵衣,窈窕的身段被包裹在这件单薄的衣服之中……她有点哀然地想:可惜了……咱家男人太节省,山洞里总是不点灯,我这姣好的身材都被淹没在黑暗之中,他全都看不到……我就这样钻上他的床,岂不是很可惜?若是让他看看我这身子,也许会更喜欢我多些吧?
她摸着黑向前走了两步,与正走向她小床的秋叶探身而过,秋叶忍不住捏了捏张樱仙的小手,低声在她耳边道:“小姐……你的心意,终于得到回应了……”
张樱仙吓了一跳,被自己的婢女看穿了心事,颇有些让她感到丢脸,这丫头什么时候看出来的?她只好问道:“你……你怎知道?”
“在婢子的心里,除了相公的位置,全部装着小姐,婢子天天看着小姐,岂会看不出小姐的心事?”
“死丫头……回头再收拾你……”张樱仙气急败坏地捏了捏秋叶的手。
秋叶并不怕她,居然贴得更近,低声道:“小姐……点灯啊……这样相公就能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你这好看的身子不让相公看看就钻进被子去,太可惜了……”
“嗯!”张樱仙放开了秋叶的手,在她背后轻轻推了一把:“死丫头,快去床上躺下……拿被子把头捂住,耳朵也给我堵好……”
“是,婢子遵命……嘻……”秋叶缓缓地走到了张樱仙的小床边,钻上了床去。
张樱仙深吸了一口气:别怕!我都嫁过两次人了,这一天其实已经来得太晚,我有什么好怕的?别的女人,十五岁都有孩子了,而我现在已近二十,不论做什么都是没问题的。
她摸黑走到了桌边,摸到桌上的火折子,轻轻一晃,火光亮起,点亮了油灯,一点豆子般的灯光,在黑暗的山洞中缓缓亮了起来……
仿佛黑暗中,亮起一点希望的光……
在当时的张樱仙心里,全世界就只亮着这么一盏灯,那是为她而亮的,是告别少女时代,走向真正的女人的引路明灯……
她满心小鹿乱撞,以优雅无比的姿势轻轻一旋身子,想用自己最美好的步伐走到朱元璋的床边去,让那个男人的心里,只有她一个人!
结果……
这一转过身来,借着灯光一看,张樱仙顿时大吃一惊,只见朱元璋的床上空空如也,已经没人了……那个可恶的男人,居然卷着一床被子,在山洞的一个角落里躺了下来。
张樱仙呆然问道:“你……在干嘛?”
“干嘛?当然是睡觉!”朱元璋理所当然地道。
“你……你不是叫我到你的床上睡吗?”张樱仙结结巴巴地道。
“没错啊,你到我的床上睡,我睡地上!”朱元璋淡淡地道。
张樱仙:“……”
朱元璋:“……”
秋叶:“……”
张樱仙:“……”
朱元璋:“……”
秋叶:“……”
诡异的沉默持续了足够呼吸五十次,眨一百次眼的时间……
美好的梦,在张樱仙的心里崩塌破碎!
“可恶的男人!”她愤愤地吹灭了油灯,快步跑到了床边,然后猛地一下跳上床去,将脑袋埋进了枕头里面,然后在心里喃喃地骂道:明天我绝不去搭床,绝不做家务,我不要听你的话,死也不要听!呜……他的心里还是没有我,只有秋叶……我要怎么才能让他喜欢上我?难道……不对,也许我应该去做点家务,秋叶不就是会做家务,才得到他的欢心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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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朱元璋照例起了个大早,秋叶想起身服侍他穿衣,但朱元璋伸手按住了她:“好好睡,你有了身子,就别cāo劳了,多休息……”
“可是……小姐从没服侍人穿过衣……”
朱元璋皱了皱眉头,看了看床上还在海棠chūn睡的张樱仙,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的衣服自己能穿,今后不用人服侍了。我先出去了,中午回来吃饭,你叫她做。”
“好的……”秋叶小声地应了一声,暗想:等朱八哥走了,我就偷偷去准备午饭吧,这事可不能让小姐动手。
“你若敢帮她做,我饶不了她。”朱元璋沉声说了一句,然后转身就走。
“这……”秋叶呆然。
朱元璋走出了自己的山洞,先去打了几套拳,活了活身子,等到天亮了,他才走到前山的议事厅,只见练国事已经到了,一群头领,又打算开始围着练国事扯皮闹腾了。
不过今天的练国事与昨天有点不同,他脸上带着一股自信的笑容,一见到朱元璋,他就大声笑道:“朱八,本官这里收到一份消息,是和你同时造反的王嘉胤的事儿,你有兴趣听上一听么?”
“哦?”朱元璋心中暗道:来了,这家伙要用王嘉胤之死来作武器,逼迫我们受抚了……
他拱了拱手,对练国事道:“愿闻其详!”
二零八、我升火烧个饭
朱元璋对着练国事拱手道:“愿闻其详!”
练国事得意地一笑:“白水朱八,据本官所知,你是于崇祯元年杀官造反,率众进入黄龙山的?可对?”
“没错!”
练国事继续道:“当你起事之后,府谷有一个声势比你还大,聚众比你还多的流寇,也跟着一起倡乱,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吧?”
“当然知道,你说的是府谷王嘉胤!”朱元璋其实已经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耐着xìng子和他耍花腔。
“这个王嘉胤与你相比如何?”练国事拿腔拿调地道。
“当然比我厉害。”朱元璋谦虚地笑道:“王嘉胤聚众二万,被奉为三十六营之首,是陕*西最厉害的英雄大哥,我哪能和他比啊。”
“知道他厉害就好!”练国事笑道:“还有更厉害的呢,王嘉胤进入山西之后,拥众多达二十万,已经不是普通的流寇和山贼可比,像你的黄龙山寨这种小小寨子,在他的面前就如蝼蚁一般渺小。”
朱元璋心中暗笑,王嘉胤活着的时候义军根本没有二十万嘛,明明是他死了之后才有的这个数字。不过他想归想,脸上却装出了畏惧的样子道:“呀,他真是太厉害了。”
“是啊,如此厉害的家伙……”练国事的声音突然一沉,带着一股得意之情,同时语气中也带上了一抹威胁之意:“嘿,在本月初,他已经死在了山西!”
练国事越说越得意,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朝廷略施小计,就让王嘉胤人头落地……拥众二十万有什么了不起的?在朝廷的浩然正气面前,一切邪魔外道,都不堪一击……”
“朱八,你缩在这黄龙山中,建着一个不起眼的小寨子,带着几千个乌合之众的山贼……与王嘉胤相比,你还远远未够份量……朝廷收拾得了王嘉胤,当然就更收拾得了你……还好你这人也不算穷凶极恶,愿意接受朝廷的招抚……不过啊!就是这招抚的时间,也拖得太长了些,东拉西扯,不成体统,你若不想落得和王嘉胤一样的下场,还是早早抛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条件,乖乖受降吧!”
练国事这一番话,说得那真是个飞扬跋扈,得意之极,借着王嘉胤的死,他算是恩威并施,拿出了前所未有的气势,只盼这朱八赶紧磕头受降,不要再节外生枝。
果然,站在面前的山贼头子似乎被他吓住了,年轻的脸上写满了畏惧,身子也颤抖了起来……
朱元璋用伪装出来的声音可怜巴巴地道:“天使大人……我……我们投降之意甚诚,您可千万不要用对付王嘉胤的招儿来对付我啊……”
练国事得意地道:“本官看你有向善之心,所以才一直给你机会,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条件,本官要你一力压服所有的头领,不要再纠缠于小事,否则,朝廷天兵一到,你这破寨子顿时化为飞灰烟灭。”
“好的,我这就去召所有的头领来,叫他们不要再提那些乱七八糟的条件……”朱元璋假装出被吓坏的样子,对着议事厅外面大声叫道:“来人啊,快去叫所有的头领来!叫他们别再提条件了,乖乖受抚。”
练国事对他的反应十分反意,负着手站在议事厅中,等着头领们赶来,想再吓他们几句,然后让这个寨子尽快受降。
不料等了一会儿之后,却听到屋外有人大喊道:“呔,朱八,您居然不顾咱们提的条件,想尽快受抚,兄弟们的利益谁来保证?我王二第一个不服你,给我滚出议事厅来,今天开始,这寨子由我王二说了算……”
练国事一听这话,心里就是咯噔一声:“不是吧?这寨子要上演火并王伦的一幕了?”
站在旁边的朱八也怒了,抛下练国事,一个箭步就窜出了大厅,对着外面大声道:“王二,我对你不薄,你居然说出这等话来,委实该死,谁给我拿下他?”
“朱八哥,我拼命三郎来帮你!”
“王二哥,我苗美也不服朱八,我跟你干……”
“我跟朱八哥!”
“我跟王二哥!”
议事厅外一片混乱的吼声,不一会儿,又传来了乒乒乓乓的木棍交击之声,然后是拳头击打、石块砸落,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
练国事傻了眼:有这么夸张吗?真的发生火并王伦了?惨了,要是朱八输了,被那个叫王二的成了新的首领,我的招抚大计岂不是又要陷入扯皮之中?
他正想到这里,突然见门外跑进来一个山贼头领,他还认得这家伙叫做马小天,是朱八的贴身心腹,脑袋上好像被什么东西敲破了似的,鲜血从头顶上流下来,染红了半边脸颊,他对着练国事急道:“御史大人,不好了……咱们山寨发生火拼了,大当家和二当家各自带了人马在外面撕拼,朱八大哥担心您被牵扯进去,受了误伤,要我赶紧带您找个安全的地方躲一躲。”
练国事吓了一跳,对啊,我只担心招抚能不能顺利了,差点忘了我陷身贼窟,万一莫名其妙被卷入山寨的内哄死了,那才叫冤枉。
“快带本官去个安全的地方躲一阵!”练国事急了。
马小天肚子里暗笑,脸上却是一幅惶急的表情,他一把抓住练国事的手,带着他向后山的山洞跑去,边跑还边叫道:“后山有一个隐蔽的山洞,在里面藏有食水,您先到洞里躲上十来天,等朱八大哥打败了叛徒王二,再来和您谈受抚的事。您放心,只要是朱八哥胜了,咱们寨子保证立即受抚。”
“呃……也只好如此了……”练国事毕竟是个文人,一听说外面打起来了,哪里还站着住,跟着马小天一路狂奔,连鞋子都跑掉了,许久之后才跑到了后山一个僻静的小山洞前,洞里果然有食物和水,他手下的那群士兵,连同杨洪也从另一条路跑了过来,看来他们也是被马小天的手下给带过来的。
马小天将他们安顿好之后,告了罪,然后重新提起武器,大喊一声:“朱八哥,我来帮你了……”吼完之后,又杀奔回前山去。
只留下练国事一行人满脸惶然地待在山洞之中……练国事向洞外看了一眼,前山的方向居然还有一股黑烟冲天而起,似乎已经有人在放火了,从那黑烟冒起来的位置看来,有点像是朱八居住的山洞……这可真是情况严重。
一名心腹士兵忍不住道:“这烟……好像是朱八的山洞冒起来的吧?莫非他已经被王二给杀了?”
另一名士兵道:“真倒霉,我们居然会碰上这事儿……唉……”
练国事也叹了口气:“朱八千万死不得啊,这个人还算明事理,要是让王二火拼了,咱们这招抚之事,可就更难了。”
杨洪瞥了练国事一眼,本想说点什么,但是他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低下头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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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会儿,马小天才跑回前山,朱元璋和王二等人,早就在前山等着他了,众人相视一笑,王二笑道:“哈,这下又能拖上十几天了……这练御史真是有够怂的。”
拼命三郎略带担忧地道:“这种假装殴斗的事儿,能瞒过文官,但一定瞒不过武官,那个杨洪肯定看出来了!”
马小天道:“放心,杨洪这人,朱八哥早就打点好了,他肯定什么也不会说的!”
众头领都笑!
朱元璋指了指山上的那股黑烟,笑道:“这是谁放的火,弄得跟真的似的?演戏吓练国事虽然不错,但这假戏可别弄成了真做,莫烧坏了咱们寨子里的设施。”
王二摇头:“不是我放的!”
拼命三郎也摇头:“我没放火,是小天做的吗?真有你的,居然想到了放火……”
马小天摇头:“不是我啊……这烟是朱八哥您的山洞冒起来的吧?不是您弄的吗?”
朱元璋心中微惊:“我没安排!”
……
众人的脸sè慢慢变了,你没放火,我没放火,那究竟是谁在放火?一片沉默之中,哨兵突然跑了过来:“朱八哥,您的山洞在向外冒烟……好像失火了,大嫂可莫出了事儿。”
朱元璋大吃一惊,平时他的山洞有马小天带着一批心腹兄弟把守着,肯定不会发生失火一类的事儿,但今天为了给练国事演一出戏,他的心腹近卫全跟在身边,山洞那边失了守备,莫不是有贼人纵火?秋叶昨天才说有了身孕,要是今天就遭了贼人毒手,那可如何是好?
他心中一急,赶紧拔腿向着自己的山洞跑去,众位头领也吓了一跳,全都跟在后面。
众人跑了一段儿,前面远远可以看到朱元璋居然的小山洞,果然,那个山洞正向外冒着浓烟,洞口已经被黑烟遮蔽,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一群乡亲和士兵已经围在了洞前,但是今天山寨在演火并王伦的戏,这股烟究竟是不是朱八哥的计策,大伙儿谁也不敢肯定,所以就没人敢进去帮着灭火,只是围在洞外。
朱元璋大急,跑到洞前,大喝一声道:“快灭火!”
随即他扯开嗓子,对着浓烟弥布的山洞里叫道:“秋叶!秋叶!”
“相公回来了吗?咳咳……秋叶不在家……咳咳……她去找映山红去了……我在里面……”张樱仙的声音从山洞里传了出来:“你找秋叶有啥事?”
“现在不是我找她有什么事的问题吧?里面火势如何?你受伤了没有?”朱元璋听说秋叶不在里面,略松了口气,但张樱仙被困在洞中,也不是啥好事啊。
马小天从旁边的村民手上接过一桶水,哗地一下淋在自己身上,然后大声道:“我冲进去把大嫂救出来……”
朱元璋正要点头,突然听到山洞里的张樱仙“咦”了一声道:“救我?为啥要救我?我不过是升火烧个饭?需人要救吗?”
众人:“……”
升火烧个饭?众头领一起大汗!
二零九、我只加了一勺盐
升火烧个饭?这得怎么个烧法,才能烧出这么多浓烟,简直像失火了一样!众头领冷汗狂飙。
朱元璋也感觉到有点轻微的头晕,他对着山洞里怒道:“给我出来!此时正是寨子的危机存亡关头,大伙儿正在为了骗过朝廷而费心费力,你在给我搞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堂?”
他这一声怒喝显然是把山洞里的张樱仙给吓了一跳,不一会儿,浓烟里人影一晃,张樱仙的身影闪出了洞来。
大伙儿定睛一看,只见她身上穿着最爱穿的那套小姐衣棠,这是她当初上山时穿来的,是寨子里唯一一件丝绸面料的衣服。这高档的衣服外面,缠着一条脏兮兮的围裙,围裙上左一道,右一道黑乎乎的污痕。
她那张清秀的小脸上,也横横竖竖地有几道黑sè的污迹,脸蛋被烟熏过,所以也有点发黑,发丝凌乱,左鬓的位置有几根头发微黄,卷曲,似乎被火苗烧到了。
“你究竟在做什么?”朱元璋怒道。
“我……我升火啊……”张樱仙看到自家男人生气了,心里还是有点发颤的,赶紧解释道:“我像平时秋叶升火那样做的,把木材点燃,塞进灶里……不知道为啥,突然就冒出来许多烟,居然连烟囱都放不完……咳……呛死我了,这些烟要是留在山洞里,我就没法煮饭,所以我就拿了个扇子把烟都扇出洞来……嗯……就是这样了……真的,不信你进洞去看,洞里没啥烟,都被我扇出来了……”
朱元璋:“……”
众头领:“……”
李初九的媳妇儿也在人群里看热闹,赶紧凑过来低声问道:“你怎么升的火?是先点枯叶,然后再加柴吗?”
“啥?有这么多讲究?我是全部一起塞进灶里的!”张樱仙说着扬了扬手,大伙儿这才注意到,她手上还抓着一根柏树枝,树枝上还带着些绿sè的柏树叶:“这种树枝烧起来好香,我觉得用它烧出来的饭肯定很香,就多塞了点进灶里。”
众头领:“……”
稍稍有点常识的人就知道,升火必须要有一定的先后顺序,先点燃易燃的枯叶或者小树枝,等火苗子窜起来之后,再放入大块的木柴,这样才能让火苗子窜得高,烟雾比较少。如果一开始就把大块的木柴或者难以引燃的玩意儿堆在一起点火,那火苗子就很难窜起来,会产生大量的烟。
而且,柏树枝是最生烟的玩意儿,这种树枝在制作熏肉的时候非常有用,闷在灶里一点,就会跑出大量的浓烟。当然,这东西确实很香,熏出来的肉也会带着柏树的香味。(后世的人做香肠腊肉,大多采用柏树枝。)
“大嫂……您……您这样搞,把会您自己做成熏肉的……”众头领头大汗。
“啊?”张樱机楞了楞,赶紧把自己的手凑到鼻子边闻了闻:“咦……我闻起来真的有点熏肉的味道?但是我升火是为了熬粥啊,怎么会有这样的味儿呢?”
众人大汗。
李初九的媳妇儿回头一看,朱八哥的脸sè有点难看,她赶紧扯了扯张樱仙,低声道:“大嫂,别在这里说了……会被大伙儿笑的,累得朱八大哥也跟着丢脸,你跟我进洞来,我教你升火……”
两人女人牵着手钻回了浓烟滚滚的山洞,不一会儿,浓烟就变少了,看来是李初九的媳妇打理了一下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树枝,终于把烧闷烟的局面给改成了出明火。
“岂有此理!”朱元璋的表情颇有点难看:“这么重要的时候,给我闹这一出!”
“大哥……算啦,大嫂是富家小姐出身,不会做家务也是情理之中。”王二和拼命三郎都知道张樱仙是什么出身,赶紧过来相劝。
李初九也走了过来,低声道:“大哥,怎么今儿个不是秋叶嫂子做饭,换成了大嫂做饭呢?”原来,山寨里的头领们称呼朱元璋的两位夫人,是有区别的,张樱仙属于原配的大夫人,大伙儿都叫她大嫂,但是秋叶就不一样了,最初她只是丫鬟身份,所以有许多人直呼她为秋叶,后来突然变成了朱元璋的夫人,大伙儿就把这称呼后面加了个嫂子二字,于是就成了秋叶嫂子。
听到李初九提起秋叶,朱元璋脸上的怒意才放缓了下去,淡淡地道:“秋叶有了身孕,我让她别做家务了,换成樱仙来做,没想到……这家伙第一天就给我玩这个。”
“啊?秋叶嫂子有孕了?哈哈哈!这可真是……恭喜朱八哥啦!”
“哇,恭喜朱八哥!”
“恭喜……朱八哥这下是有后了,哈哈,保准是个儿子。”
围在旁边的头领们一起围了过来,众人的脸上都泛起了真诚的微笑。上一世的时候,朱元璋每当有了儿子,就会有一大群大臣来祝贺,说些什么喜得龙子一类的话,什么江山社稷有人继承了一类的话,说什么国家稳固了一类的话,那些话全是些空话,废话,当中无半分真诚。
但是这次不同,淳朴的村民们不会把有了儿子提到那个高度,而是真诚地恭喜他有了后代,这当中的感情,却无半分虚假。
“咱们今儿个应该应祝一番!”王二随手逮过来一个士兵,大笑着吩咐道:“你去我家一趟,叫我媳妇儿把咱们家的米口袋背来,今儿个煮几大锅粥,咱们聚个宴。”
那士兵嘿地应了一声,找映山红去了。
大伙儿都笑:“哈哈,背米袋这种活儿,应该是男人做啊,王二,你居然叫自己的夫人去做,你这是男人干的事儿吗?”
“切,我就说了,我娶这夫人比你们娶的那些个有用。”王二得意地道:“搬砖挑米上阵打架,我夫人样样行,不像你们那些个夫人,除了做饭带孩子,啥都不会。”
“可是我们家的夫人没有长成那样儿啊!”众人都笑。
“那样儿哪里不好了?我就喜欢!”王二也笑。
看来朱八哥喜得贵子的事儿,带起了头领儿的情绪,大伙儿都放松了起来。
不一会儿,映山红还真的背来了米袋,秋叶也跟着回来了,不少头领都返回自己的山洞,把存粮背了过来,大伙儿就在朱元璋的山洞外坐了一地,一起对秋叶说吉祥话儿,把秋叶羞红了脸,只好闷在一边儿不出声。
头领们把米袋搬进朱元璋的山洞,交给张樱仙煮粥。
朱元璋有点担心:“看她升火那样子,煮粥这事儿能成么?可别浪费了粮食。”
“煮粥有啥难的?米加水,就一个煮字,能出啥事儿?何况李初九的媳妇儿也在旁边看着,出不了事。”王二笑道。
这到是……朱元璋本来就是做大事的xìng子,这种小事他也没心情多管,就不再追问,和众头领说起山寨里的事来。
过了许久,张樱仙和李初九的媳妇儿抬着一大锅粥走了出来,众头领都笑:“这不煮好了么?有粥吃了,哈哈,可惜咱们寨子里没酒喝,不然定要大闹一番,今儿个就以粥代酒啦,庆祝朱八哥喜得贵子。”
张樱仙的脸蛋虽然被烟熏黑了,但是黑脸下面居然有点微微的羞红,这还是她这辈子第一次煮饭呢,虽然主要的工作都是李初九的媳妇儿在做,但是她也负责了其中一部份。刚才升火失败,闹了大乌龙,害得朱元璋有点生气,张樱仙的心中也颇有些忐忑,此时就盼着这碗粥能让朱元璋改变对她的看法。
她兴奋地勺了一碗粥,有点不好意思地递到了朱元璋的手上,低声道:“相公尝尝……我……很认真的做了……”
朱元璋完全没注意到她那些小女儿心事,实际上这些个心事,整个山寨也就张樱仙一个人会有,因为别的女人多少都有点粗叶大枝,只有张樱仙出身比较好,有闲情逸志来想点小女人的心事。
他拿着粥碗,吹了几下,将粥吹冷。
众头领也给自己添上一碗,英雄好汉们围成一个圆环,举起粥碗碰了一下,大笑三声,豪爽地将粥往嘴里一倒……
“哎呀……”
“哇……”
“我的妈,这粥好咸……”
“咸死我了……”
“这什么粥啊?”
“怎么做成这样的?”
众头领一起低头,呸呸呸的吐粥声响起一片。
朱元璋只觉得自己的嘴里像被人洒了一把海盐,咸得发苦,咸得整只舌头都失去了味觉,顿时大怒:“你在搞什么?这是人吃的粥么?你究竟放了多少盐?”
“啊?”张樱仙见朱元璋又发怒了,顿时吓了一跳,略带委屈地道:“我没乱放啊……李家嫂子对我说,放一勺盐刚刚好,我就听她的话,放了一勺。”
“嗯?你用的是多大的勺子?”映山红问道。
张樱仙指了指锅里,认真地道:“就是这个勺……”
众头领一起转头去看,只见张樱仙指着的勺子,居然是一个饭勺……
众人无言……天啊……饭勺能用来加盐么?这勺子和加佐料用的勺子,究竟要怎么才会搞混?我的天!
二一零、女人的心你搞不懂
距离朱元璋估计的时间,还有一个月而已,只要再撑上一个月,轰轰烈烈的农民起义就会再度暴发,陕*西将再次陷入一片乱局,而黄龙山寨就可以利用混乱的局势,再度Сhā上飞翔的翅膀。最快更新
此时已经是七月左近,气温炎热,即使是夜晚的黄龙山,也感觉不到清凉,只会让人觉得有一股子燥热的气氛。
朱元璋的小山洞里安安静静的,气氛并不是很好,自从那天张樱仙煮了一锅奇咸无比的粥之后,朱元璋就没有怎么理会她,两人本来就不算太好的关系,现在显得更加僵硬。秋叶夹在两人之间,一个是最爱的丈夫,一个是从小服侍到大的小姐,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好,于是山洞里经常无人说话,诡异的宁静。
朱元璋睡在山洞的一角,没有裹被子,仅穿着薄薄的单衣,身下垫了一张粗糙的草席,这草席是李初九家的媳妇儿帮着编的,如果不是她出手帮忙,朱元璋现在睡的还是坚硬的石地,因为张樱仙不论怎么努力,也铺不出一张新的床……
张樱仙则是睡在以前朱元璋的床上,她穿得也不多,单薄的衣衫把身体的曲线完全描绘了出来,曲线玲珑,美仑美奂,只可怜无人欣赏,只能顾盼自怜。
她也知道自己搞砸了家务,在头领们的面前出了丑,气坏了自家的男人,但是连续数rì,朱元璋都不理她,这让脾气说不上很好的她颇有点不能接受。
“喂,你到底打算要多长时间不理我?”张樱仙终于受够了这种诡异的气氛,向着朱元璋发起了质问。
“嗯?我并没有刻意地不理你,只是没话和你说。”朱元璋淡淡地答道。
“不就是弄出一些烟,煮坏一锅粥吗?至于生这么大的气?我看你就是觉得在头领们的面前丢了面子,你这自尊心也太强了吧?”张樱仙愤愤地道。
相处rì久,她对朱元璋的了解也越来越深的,自家这个男人的自尊心,那还真不是一般的强。也不知道他区区一个放牛娃出身的家伙,哪来这么强的自尊,对颜面的看重,实在有点异于常人。当然,这些小xìng子,他在山寨的头领们那里掩饰得极好,一直扮演着好大哥的形象,只有在家里,面对着秋叶和张樱仙两个的时候,才会微微地泄露出一些,让两个女人感觉出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太顾面子了!”张樱仙碎碎念道。
“嗯,我的确很顾面子!”朱元璋认真地答道:“但我更在意的是那一锅被浪费了的粥……”
“不就一锅粥么?咱们山寨现在的物资比以前丰富多了,一锅粥不算什么!”张樱仙慎道。
朱元璋的语气沉了下去:“你知道……一锅粥有多重要?哼!至正十二年,我……咳……本朝太祖朱元璋去投奔郭子兴,半路上粮食耗尽,饿得头晕脑涨,全身虚脱无力倒在路边,幸亏有个乞丐让了半碗粥给他,才开创了大明朝两百多年的基业!”
张樱仙:“……”
朱元璋继续道:“至正十三年,太祖朱元璋回乡召兵买马……偶遇儿时玩伴徐达……此时的徐达已经贫困潦倒,衣食无着,太祖以一锅粥之赐,使徐达答应从军,从此以后他追随太祖南征北战,席卷天下……”
张樱仙:“……”
“洪武七年,天下大饥,明太祖孝慈皇后,嗯……你也许不知道孝慈皇后是谁,但是大脚马皇后这个名字应该知道吧?就是她率领所有官人吃粗劣的茶饭,连一碗粥也舍不得喝,以身作则,母仪天下,号召所有官员百姓一体同心,熬过灾年……”
张樱仙终于听不下去了,打断道:“全都说些太祖和马皇后的事做啥?你又不是太祖,我也不是马皇后……他们节省,我们就要一样省啊?哼哼,省成那样,真是小气……我看太祖也真是小家子气。”
张樱仙其实倒是没什么坏心眼,只是因为富人家出身,难免对一锅粥不太在意,而且她的脾气也说不上好,当初嫁进马家,硬是和马二少爷吵了一年的架没肯同房,可见她的小xìng子有多烈。她喃喃地抱怨着,说得很不在乎,其实心里倒也知道自己的浪费有点不对,不过xìng子高傲的女人就这点不好,明明知道自己错了,嘴上却不肯认,非要东拉西扯的。
她却不知道这一阵子东拉西扯已经捅了大娄子,朱元璋的脸sè刷地一下沉了下去,不过因为山洞里太黑,两人睡的地方相隔又远,她压根看不到。
“还有啦,马皇后身为皇后,还吃什么粗劣茶饭?我看那是故意演给别人看的,实际上背地里肯定在偷偷吃大鱼大肉……”张樱仙还在念叨着,突然,她就感觉到山洞里的气氛不对劲了……
在朱元璋睡的那个方向,传来了沉重的呼吸声,似乎有一头愤怒的野兽将要从那里跳起,森森然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张樱仙犹如被万斤巨石当头砸下……她的嘴巴顿时停了,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身子缩成了一团,不敢再动弹,手脚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她感觉到了,自家的男人生气了,而且……不是普通的生气,是大怒!
“我……不……没……”张樱仙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却发现这几个字根本连不成句子。
紧接着的下一个瞬间,她就感觉到朱元璋已经站到了她的床前,黑暗中亮起了一对冷然的眸子,就在她的床前悬浮凝视着她。
别……别这样看着……张樱仙慌了,她心里有个声音连连叫道:我错了……我不想这样说的……别这样冷冷地看我……
可惜这些话被朱元璋的气机压住,连说都说不出来。只能嘴唇微张。
秋叶也感觉到了异样,她从自己的床上猛地跳了起来,几步窜过山洞,一下子抱住了朱元璋的手臂,急道:“相公……小姐不是真心这样说的,您……别生气……”
“混账!”朱元璋低喝了一声,伸手拎住了张樱仙的肩头,轻轻一扳,就将张樱仙扳得脸向下趴在了床上,张樱仙平时挺凶的一个人,此时却连反抗的念头都没敢升起,整个人趴伏着动弹不得:“秋叶,拿棍子来打这蠢女人,给我打聪明了才准停手!”
“不要……相公……”秋叶吓了一跳:“不要打小姐,我……我帮小姐给您赔罪……”
“她的错,你赔什么罪?”朱元璋见秋叶不敢动手打,只好自己动手,他在洞里转了一圈,找到一根儿臂粗的棍子,抄在手里,向床边走了两步。
秋叶这一下真是吓坏了,儿臂粗的棍子,这要是在女人的背上打几下,不知道会打出什么样的伤来,她赶紧扑过来吊住了朱元璋的手臂:“相公,不要……小姐……小姐不是故意要浪费粮食的……她只是从来没做过家务,不是故意要捣乱的。”
“我不是为了不会做家务打她!”朱元璋压低了声音:“我要把她那些富家小姐的坏毛病给她打掉……”
“不要啊……相公……这棍子会打死人的……”秋叶吓得不轻。
朱元璋本想将秋叶推开,但就在他将伸手未伸手一瞬间,脑海中突然念头一闪,几百年魂游天空观察世事给他带来的知识又一次冲击了他的思维,后世的某些理念在他脑子里打了个转……他叹了口气,将手上的棍子扔开,换成了一根比小手指还细了一倍的细竹子。没错,殴打女人是不太好的事,但是用细竹子教训一下浪费粮食的女人,却没有问题!
看到朱元璋换了竹子,秋叶也就不再上来阻拦了,垂着手退到一边。
朱元璋拿着竹子走到床边,手臂一挥,“啪”地一声轻响,张樱仙的翘臀就挨了一下。
“呜……”张樱仙咬着牙挨了,有点想哭,但是没敢哭出声来。
“你是我强抢上山来的!不是自愿跟着我的,我知道你不喜欢做这个什么押寨夫人……”朱元璋沉声道:“但是不论你喜欢做什么,浪费粮食就是该打!不会做粥,不知道多学多看多听多想么?放盐的时候不能放一点点缓缓加?没头没脑,粗心大意……这不是粮费粮食的理由,事后又诸多狡辩,一派胡言……”
“呜……不是,我……”张樱仙的身子颤抖了一下。
“实在不喜欢做这押寨夫人的话,我明天就休了你,你拿着休书自己走吧,我会给你一笔钱,你去找个府城安个小家……”朱元璋道。
这句话一出口,乖乖趴在床上挨打,连哭都不敢的张樱仙,突然猛地一下跳了起来,也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勇气,她的身子一旋,从趴着的状态变成了半跪在床上,双手伸出,抱住了朱元璋的腰身:“不要……不要休我……我不要下山。”
“我们本来就不是真正的夫妻!你对我没有感情,我也没碰过你,下山去重找个人家吧,还来得及。”朱元璋淡淡地道。
“不……我对你有感情……”张樱仙突然大叫起来:“我……我……我早就喜欢上你了啊……不要赶我走,呜……我会好好学做家务,我再也不浪费了……你不要赶我走……呜呜……好不容易碰上个好男人……我不要走!”
“啥?”朱元璋手上的竹条“啪”地落到了地上,对男女感情从来没放在心上的他,从来没感觉到张樱仙喜欢上了自己,这时陡然听到如此直接的告白,可真是吓了一跳。
“真的,我再也不浪费了……”张樱仙抱着朱元璋的腰身使劲的摇:“我错了……”
这……这家伙居然也有认错的时候?朱元璋的身子僵了一僵……搞不懂啊,虽然看了几百年的世事,但是女人心,我还是搞不懂啊!
二一一、他意欲何为
女的人心,不容易懂,而且朱元璋也没有兴趣去搞懂那些儿女情长,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他是志在天下的枭雄,没有闲情逸志浪费在这些方面。不过张樱仙的告白和认错也不是全无用处,至少朱元璋已经没有了再教训她的心情。
若他现在贵为帝王,富有四海,有一个女人说爱他,大抵上是不会相信的。他会用冷漠的眼神拒绝那些想要得到荣华富贵的女人,冰冷的内心不会有丝毫的动摇。
但他现在只是一个区区山贼头子,手下就只有一群粗痞汉子,家徒四壁,连床都是一张草席,随时可能死在官兵的围剿之下,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一个女人哭着说爱他,求他不要休了她,由不得他不信。
内心深处某个柔软的地方,再次被触动了!像他这种做过帝王的人,最难体会到的就是被人爱,被别人真诚地爱……
对付一柄无坚不催的利剑,最好的方法不是用盾,而是用鞘。你越是抗拒它,越是让双方都受到伤害,但你越是去接纳它,越能与它水rǔ交融。
上一世,马皇后付出的爱就是一个剑鞘,将朱元璋这柄宝剑的锋芒尽收其中,这一世的朱元璋何其幸运,居然先后得到了秋叶和张樱仙这两人的真心爱慕。
他皱起来的眉头微微地舒展开来,抽人用的竹条早已遗忘到了一边。
朱元璋转身走回了自己的草席上,安安静静地躺了下来,沉声道:“睡吧,明天开始,你好好学学家务……秋叶有孕的rì子里,这个家,就得靠你来管了。”
“啊?你……不休我了吗?”张樱仙大喜过望:“我会好好学做家务的!”
“嗯!”
“可是……既然承认我了……你……你可以不用睡草席了……我……这……嗯……”张樱仙毕竟是个女人,叫男人上自己的床这种让人脸红心跳的词句,终于吐不出口。
朱元璋听得懂她没有说出来的话,但他没有离开自己的草席,对他而言,要爱上一个女人实在很难,张樱仙在他心里的份量,还远未够班,所以他无视了张樱仙的邀请,淡淡地回道:“睡吧!”
“唔……可恶……可恶的男人……讨厌你!”张樱仙从床上抓起一把干草,向朱元璋的方向用力掷过来,干草在半空中蓬散,飘撒……害得第二天她扫了半个时辰的地,才把自己弄出来的烂摊子收拾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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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艳阳高照,距离朱元璋估算的时间,还有二十天。
练国事一行人在后山的小山洞里躲了十来天了,这十来天里他倒也没有完全闲着,派了几个士兵先后到前山来查看情况,不过这些士兵每次都在离开山洞没多远的地方,就发现有一群山贼在捉对儿厮杀,刀光剑影,吓得这些士兵赶紧退回山洞里,以免被误杀。
“奇了,这场火并怎么还没结束?”练国事开始感觉到事情有点不对劲,按理说山贼土匪们自乱阵脚要重新选头领,需要拼上十天么?顶多一两天时间就该分出胜负了吧?
这一天练国事终于忍不住了,趁着杨洪去山洞外的溪边洗澡时,将手下的五十名士兵召集到了一起:“我们不能再等待了,本官决定,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冲到前山去看看情况……如果有贼人阻拦,本官就算杀出一条血路,也得到前山找朱八或者那个王二说个清楚。”
“御史大人……这事儿还是听听杨洪将军的意见吧……”一名心腹士兵忍不住道:“杨洪将军虽然只是个千户,却是剿过匪,打过硬仗的,比那些只会说空话的废物武将要强得多,他应该能拿出些有用的计谋。就算万一……真要打起来,有他指挥,咱们这只人数不多的军队也能发挥出更大的战力。”
“哼!”练国事冷哼了一声:“这人收了别人的贿赂,一心一意就想破坏招抚大计,本官不能相信他。而且回去之后,本官还要立即收拾掉他,岂可让他指挥?”
“但是……”士兵们yù言又止,有一名大胆的士兵真想大声告诉练国事:你丫不会打仗。
可惜这话也就只能想想罢了,真要说出来的话,他们还没有这个胆量,只好皱着眉头商量起来。最后,士兵们临时推举出来一名勇悍的士兵担当这五十人的队长,组成了一个简单的小阵,其中十名武艺高强的士兵负责保护练国事的安全,另外四十名士兵则负责开路杀敌。
练国事也不等杨洪回来一起行动,带着五十名士兵就出了山洞,一行人顺着山道,飞快地向着前山的方向跑了过去。
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迈出第一步的时候,远处的树下就有一个监视了他们许久的斥候,飞快地跑向了前山,通知朱元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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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国事那家伙终于行动了?”朱元璋听到来自斥候的报告的时候,正在前山的议事厅里和众头领们聊天,他对哨兵的报告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咱们先是用谈判拖延时间,后来又用火并来吓唬他们拖了十几天,拖到现在,也差不多到极限了……可惜啊……再拖下去他也必然会识破,今天就该是摊牌的时候了。”
拼命三郎接口道:“可惜了……朱八哥,您预计的九十天时间还没拖完啊,还有二十天左右才到。”
“嗯,确实有点可惜了……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我们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利用到了极致,但是不能完美地达成计划,也没办法。”朱元璋笑了起来:“这世界上,没有必定能成功的计策,也没有永远都被蒙在鼓里的敌手,大伙儿要记住这一点,战争的正道,始终是堂堂正正的从正面击败敌人,用计谋就要有迎接计谋不够完美的心理准备。”
众头领默然受教。
王二大声道:“那咱们要不要把练国事和他那一伙手下全部杀了?”
“这倒不必!”朱元璋摇了摇头:“放他回去吧……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如果杀了他,就是我们占不住理了,何况……我留着他还另有一个用处呢……”
朱元璋没有把这另一个用处说出口来,他只在心底里叹了一声道:能不能招揽到杨洪这个人才,就得看练国事帮不帮忙配合了。
“朱八哥……这时候放练国事回去,是不是意味着剩余的二十天里,咱们将要迎来一次朝廷的进攻?”苗美颇有点关心这个问题。
“其实……就算这二十天拖过了,我们终究还是得和杜文焕打上一场。”朱元璋笑了:“你想想,朝廷已经把五千兵力调到了白水,只要我们不愿意受抚,就算陕*西再次陷入大乱,这只已经调到了白水的军队,终究要先和咱们黄龙山寨打上一场,才会撤去对付别的义军。绝对不可能打都不打,直接就撤走的道理。”
“原来……如此!”众头领这时才恍然大悟,说到底,这一仗终究是免不了的,只是早打和晚打的问题,如果打得早了,朝廷就会源源不断地增兵来,若是打得晚点,等陕*西再次大乱了再打这一仗,那时朝廷迫于各地的压力,又要将军队分散,就无法源源不断的调兵来了。
朱元璋将手一挥道:“通告全寨,现在开始,进入战备状态,准备迎接朝廷的进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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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国事在五十名士兵的拥护下,顺着山路一路狂奔,奇怪的是,前些天随处可见的,火并的山贼们,现在全都不见了影子,通向前山的道路一片通畅,不见半点烟火气儿。
他忍不住有点好奇:“怎么山贼们没拼了?这究竟是朱八拼赢了?还是王二拼赢了?”
“大人……”一名士兵忍不住道:“依我看……他们根本就没真的打起来……”
“何以有此一说?”练国事奇道。
“若是真的发生了大火并,这一路走来,连具尸体也没看到,不是很奇怪吗?”这个士兵还算有点脑子:“小人曾经在延绥打过仗,见识过大战后的山道,到处是尸体,还扔着各种乱七八糟的器具,尸臭味弥漫……但是现在这条路走过来却干干净净……可见前几次咱们出来侦察时看到的战斗,全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练国事大惊,他这时才惊了起来,自己一介书生,对打仗的事真是一点都不懂,连大战过后的山道应该是什么样子都没有经验……还需要一个士兵来提醒,这可真是糟糕透顶。
“总之,尽快到前山看看……”
众人在山道上狂奔了许久,前山终于在望。练国事远远地看到,前面有一大群山贼,站着一个整齐的军阵,似乎等他多时。这只山贼穿着统一的衣服,手上提着铁制矛尖的长矛,前排还提着包铁皮的木盾,其中有一部份的腰间挂着腰刀,不少人的背上还背着弓箭和箭囊……
虽然他是一个没打过仗的书生,此时也感觉到这只山贼的气氛有点古怪,他第一次来到黄龙山寨时,看到的是一个宁静祥和的小山寨,里面的山贼拿着粗陋的武器,穿着破烂的布衣,阵列乱七八糟,一看就是乌合之众。
但此时看到的,却是一只训练有素的jīng兵,没错,肯定是一只jīng兵,虽然书生不懂打仗,但是这不影响练国事最直觉的判断,这绝非一群乌合之众,而是朱八手中的王牌,这个山寨真正的战力!
白水朱八,他在这时候突然摆出最强的军阵,究竟意yù何为?
二一二、摊牌
练国事一行人跑到山贼的军阵前,只见贼兵们并没有让开山道放他过去的意思,而是将长矛平举,盾牌也抬了起来,分明是不让他继续向前。
练国事可真是气坏了:“你们这些泥腿子究竟在搞什么名堂?快让开山道,本官要去前山议事厅,和朱八或者王二说个明白。”
一名山贼头领从军阵里走了出来,练国事还认得这个人,他好像叫做苗美,在山寨里也有一把交椅,只听苗美嘿嘿笑了一声道:“朱八哥和王二哥正在来此的途中,你就在这里等着吧,前山已经不能再让你去了。”
练国事顿时大怒:“吾乃朝廷命官,天子使节,你们居然敢阻本官去路?还敢让本官等朱八和王二?简直岂有此理,本官今天非去前山看看不可。”
他对着身边的五十名士兵大叫道:“给本官向前冲,我就不信谁敢阻拦……”
“大人,冲不得!”三名士兵赶紧同时抱住了他,一起叫道:“千万不要乱下令……”
“为什么冲不得?”练国事脖子一挺:“本官就不信他们敢动我一根毫毛。”
那三名士兵的手都不敢松,死死抱住他,其中一人急促地说道:“大人,这可不是公朝之上打嘴皮子架的地方啊……咱们面前的是一个摆好了阵势的军队,不管咱们是什么身份,就算玉皇大帝在这里,如果没有取得对方领军将领的同意就走过去,那些士兵为了保持自己阵形不被搅乱,会立即反击,毫不容情。”
这就是练国事不懂军事了,要知道军队的运作方法,那和文官们打嘴巴架有很大的差别。一名士兵如果在平时,看到比自己大的官,或是杀不得的人,那肯定是要退避三舍的,但当这个士兵在执行命令的时候,例如站岗、布阵这些职位时,就不会被个人的情绪所左右,不管你多大的官儿,多了不起的人,如果你去干扰他执行任务,他就会毫不留情地将你干倒。
举个例子来说吧,后世发生过的真实事件,有一名小武jǐng在电视台的大门口站岗,一名当红的演员想进大楼,这个演员没有带身份牌,武jǐng不让她进去。演员以为自己身份很牛逼,区区小武jǐng没放在她眼里,而且她是女人,总以为男人不会对女人动手,就想强行进入大楼。
强行进入的结果就是她被武jǐng毫不客气地给揍了出来!管你是当红名星还是天王老子,管你是男是女是猫是狗,士兵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不会被任何情绪所左右,该出手时就出手。
练国事不懂这些,还好他手下的士兵懂,三名士兵将他死死抱住,拖到后面:“大人,别闹了,咱们……还是在这里等一等吧。”
练国事不知道刚才已经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如果不是那三个士兵抱住他,他只要再向前走上三五步,就是长矛穿心的下场,他反倒怪那几个士兵不懂尊卑,脸上的表情有点难看:“混账,什么时候轮到你们作主?”
士兵们真是哭笑不得。
还好,练国事没闹腾多久,朱元璋和王二,还有大批的头领们,就顺着山道走了过来。
朱元璋对着练国事抱了抱拳:“哟,御史大人,好久不见!”
“岂有此理!”练国事指着朱元璋怒道:“你们究竟在搞什么名堂?究竟是不是安心接受招抚?这些贼兵又是怎么回事?本官要你一一从实道来,否则休怪天兵无情,铲平你这区区破寨。”
“嗯!你的问题问得好!”朱元璋的脸上浮现出一个调皮的微笑:“其实今天我也是来找御史大人说这件事的,经过咱们山寨十几位头领的商议,最后还是决定不接受招抚了……麻烦御史大人跑进这山沟里来,真是万分过意不去,您要不要留下来吃个饭,洗个澡,明儿咱们把你送下山去……”
“什么?不接受招抚了?”练国事大吃一惊,他之所以一直居高临下,摆着官老爷的架子,就是因为他认为这只山贼是一心向抚的,不论贼人们提出多么苛刻的条件,主动权永远都会在朝廷这一方,因为受抚之后,他们总归是要受朝廷管辖的。没想到最后的最后,这些家伙居然说不受抚了?这是什么意思?
练国事楞了楞,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大怒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原来这些天来,你们一直在戏耍本官?”
“哎呀,戏耍了您,真是过意不去!”朱元璋笑了起来,身后一群头领,一起哈哈大笑:“咱们不过是想拖延几天时间,谁叫你乖乖地配合咱们。”
“拖延时间……果然是拖延时间么?”练国事将这句话喃喃地念了一遍,这时才猛然想起杨洪一直在他耳边念哪的那些话,此时已经是由不得他不信,但是这拖延时间总得有个理由吧?他实在想不到山贼们拖延时间有什么屁用,朝廷的天兵终究会来剿灭他们,不是么?拖下去意yù何为?
“你肯定很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拖延时间……”朱元璋笑了:“但是就算你问我,我也没有兴趣告诉你,你何不带着这个疑问,回去问问三边总督杨鹤,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掌握着最多情报的他,已经能猜出我拖延时间的理由了……”
“好……好……好!”练国事气了个半死,胸口急剧地起伏,像他这种高傲的文人,最是受不得别人的戏弄,因为自古文人都爱面子,所谓“面子问题,宁死不屈,金钱权力,皆可放弃”,这就是古代文人的真实写照。所以才会有什么“不受嗟来之食”、“不为五斗米折腰”一类的故事留传下来,说到底都是面子在捣鬼。
练国事感觉自己面子崩不住了,将袖子一挥:“好,你有种!等本官回到白水城,立即点起天兵,将你这破寨子夷为平地。”他甩开抱着自己的三名士兵,大声道:“走了,下山回城。”
“御史大人……杨洪将军还在后山洗澡呢……”一名士兵急道。
练国事很想来一句别管他,但是他心尖一颤,这句话终究没说得出口,而是长叹了一声道:“去几个人叫上杨洪将军,就说本官在山下等他一起回城……本官……唉,以前是错怪他了,这次想和他好好聊聊……快去……”
练国事说完之后,再也不想和朱元璋对上眼,他感觉从未有过的屈辱,只想尽快带兵来将这里夷平,于是他挥了挥袖子,转进旁边的一条小道,也不管是向哪个方向在走,反正只要是下坡的就行,几十名士兵赶紧跟了上去。
朱元璋看着他走的,并没拦他,继续在山道上等着,不一会儿,几名士兵就带着杨洪又跑了过来,杨洪刚洗完澡,头发还湿漉漉的,衣甲也没有披挂整齐,一边走,还在一边扣着铠甲上的环扣,走到近前,朱元璋伸手一拦,笑道:“杨洪将军,你这就要走了?”
杨洪不答。
朱元璋笑道:“借一步说话!”
杨洪楞了楞,想了想,瞥了一眼那几名来叫他的士兵,心中也不知道在转什么念头,还真的跟着朱元璋走进了旁边的小树林里。
走到走进小树林,左近无人,杨洪才沉下脸道:“叫我有什么事?”
朱元璋道:“还记得我说的话吗?你若不想死,留下来落草为寇,或是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杨洪皱起了眉头:“练国事这人虽然刚愎自用,傻了八矶,但是人品方面并没有问题,现在他已经知道我说的没有错,回去之后必然不会再害我,说不定还会上表朝廷,给我加官进爵,你凭什么说我死路一条?”
朱元璋笑了:“所以说你只能做到千户,这官位再也爬不上去……你对官场的认识,也太天真了……据我观察,练国事这人确实书生气挺重,这回城之路,他必定向你道歉,你们说不定可以成为朋友……但是……你以为这样就没事了吗?”
“何解?”杨洪沉下了脸。
“练国事也许不想害你,但是……嘿嘿……练国事也只不过是庞大的文官体系里的一个小小棋子,在他之上,还有许多双看不见的,控制着这次招抚大计的暗手……这次的招抚失败之后,责任会被东推西推,推来推去,你猜会推到谁的身上?”
“嘿,招抚失败并不什么大不了的事。”杨洪并不是那么容易被吓住的人,他冷笑道:“咱们回去之后再带兵前来,将你这山寨夷平,到时候天下太平,谁还来推什么责任?我和练国事两人都只有功,没有过。”
“但是……”朱元璋故意顿了顿才笑道:“如果招抚失败,围剿也失败,天下不太平,再次烽烟四起,你猜情况又会如何呢?”
“少在这里说梦话!”杨洪冷哼道:“朝廷的天兵将会源源不断地到来,你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是朝廷的对手。”
“你不是一直在猜我拖延时间的理由吗?”朱元璋笑了起来:“现在我就说给你听吧……关于那十万两招抚银……”
二一三、东林党的秘信
朱元璋用最简短的语句,给杨洪分析了一下,十万两招抚银能支撑的时间。
杨洪刚开始还满脸嘲笑的神sè,但是听到后面,汗水已经开始顺着鬓角淋漓而下。以前他从来没有站在穷人的角度想过问题,但是朱元璋一分析之后,他才恍然大悟,朝廷那十万招抚银落在几十万的流寇身上,每个人能分多少?管得了多少rì子?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怎么以前就没向那个方向想过?
所以说啊,官本位的思想害人,当官的不懂得民间疾苦,以为发给穷人一点残羹剩饭,就可以让他们乖乖听话,从来就没想过这点残羹剩饭顶多就管得了今天,管不了明天。
“要想百姓不造反,不是十万银子随便发一发就行的。”朱元璋沉着声道:“要让天下百姓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才能天下太平。”
杨洪的脸sè先是变青,过了一会儿,又转变为白sè,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若他还不懂,那就不是朱元璋看得上眼想要收入山寨的人材了,很显然,他比练国事那种死板的书呆子聪明得多,扳着手指一算:“所以你才故意和我们拖延时间,摆出一幅要接受招抚的样子,却在小事上纠缠,糊弄练国事那个傻鸟,时间就被一直拖延下来,驻留在白水城的杜文焕部,就只好一直按兵不动地等着,错过了最好的进剿时间……三个月……时间已经差不多快到了,余下不足二十天,你是说……二十天之后,已经被招抚下来的流寇,就会再次出来作乱?”
朱元璋笑了:“你和练国事一直在我这里蹲着,只能靠白水给你们送来的信件了解外面的局势,所以消息不灵。如果不出我所料的话,现在已经有小股义军在反水,只是你不知道罢了。二十天之后,就会有大股的义军也开始反水了,例如被招抚下来的东路大寇神一魁,只要他一反……嘿嘿!”
杨洪大汗。
“陕*西这次乱,就和上一次不同了……”朱元璋意味深长地道:“崇祯那可怜的穷孩子,勒紧裤带拿出十万两的内帑,可见他对这次招抚有多重视。但是这次招抚却必定以失败收场,一旦乱局起,那孩子必定大怒,不知道有多少人头将要落地……”
“那孩子?”杨洪吞了吞口水,敢把皇帝称为孩子的人,可真是闻所未闻。他却不知道,朱元璋没有用“那混蛋、那**、那白痴”一类的称呼,而是用了“那孩子”,只是因为崇祯乃是朱元璋的子孙,做长辈的人,称呼自家的孩子总是不会用太过难听的字眼。
朱元璋继续道:“凡是参与这次招抚的官员,管你文官还是武官,管你主剿还是主抚,如果你在上面没有坚实的靠山,绝对躲不过脖子上那一刀。嗯……其实不需要崇祯动手,在他还不知情的时候,就有许多大官要先动手了,舍卒保车是自古以来的老戏码……而你杨洪这小小千户,毫无疑问就是要被舍弃的卒子,你信不信?”
杨洪汗如雨下,双腿都开始打起闪来。
“怎么样?要不要留在这里落草为寇?”朱元璋轻笑了起来:“你在朝廷是任千户,在我这里,同样可以给你一千人统领……而且……以你的政治智商是斗不过别的官员的,千户就是做到头了,但在我这里,前途还未可限量。”
朱元璋的游说不可谓无力,先是威逼,接下来是利诱,换了任何一个智力正常的人,这时只怕都跪伏在地了,但是杨洪这人还真有点奇怪,朱元璋都说到这份上了,他的脚都闪得快站不稳了,那脑袋却还是没有低下来……
“我……我不能留下……我……我要回去!”杨洪结结巴巴地从嘴角逼出了这样一句话来。
“哦?”朱元璋颇感意外,这样还不降?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杨洪,问道:“怎么?家里有老父老母放不开?”
“我父母早亡!”杨洪沉声道。
“那就是放不下自己的老婆了。”
“我家那肥婆,一天到晚和我吵架,烦死人了,谁要是帮我杀了她,我叫他哥……”杨洪猛地抹了一把汗:“我只是不能完全相信你的话,什么舍卒保车,唬人的吧?官场哪有你说得那么可怕……我要回去做我的千户,不要在你这里当什么山贼!”
朱元璋看着杨洪的眼睛,捕捉着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才挥了挥手道:“原来如此啊……好吧,你回去吧……记住我的话……我给你留了一个千户的位置……”
杨洪转身要走,突然脚下顿了顿,回过身来,对着朱元璋抱了抱拳,揖了一揖,这才再次转身,迈开大步,走出了小树林去,外面那几个士兵还在等着他,杨洪也不打话,对着那几个兵招了招手,向着下山的路奔去。
走到山下,练国事果然已经在这里等着了,见到杨洪下来,这倔强的文官居然对着杨洪来了一个九十度的长揖:“唉,杨将军,先前本官多有得罪,现在才知道你说的都是金玉良言,悔不该当初不听你的话,如今贼人拖了咱们好几十天,不知究竟是何诡计,本官心急如焚,咱们赶紧回白水吧。”
杨洪的嘴微微地张了张,想把朱元璋拖延时间的原因说出来,但是终究没有出口,只是长叹了一口气。
两人握手言合,然后急速地向白水赶去。
回到白水城,已是五rì之后的事,杨洪属于武官体系,于是径直去找杜文焕汇报这次入山的事情,他花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才将这次入山的所见所闻报告清楚,只是隐去了朱元璋游说他的那一段儿。
说完之后,他对着杜文焕道:“总兵大人,小将入山这些天,不知山外的情况如何?”
杜文焕冷哼了一声:“你入山这些rì子,倒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儿,不过有一些烦心的小事,闹得总督大人来了好几次信件,催我尽快收拾了黄龙山寨赶紧回去。”
“啊?什么小事?”杨洪知道这样询问上官非常失礼,但他急于想知道山外的情况,就算失礼也只好问了。
军中的武将多有粗豪之辈,不懂礼数冒犯上官是常有的事,杜文焕倒也没怪他,冷哼道:“有几股不足千人的小流寇,不知道搞什么名堂,明明收了银子受了朝廷的安抚,前几天又起来闹事了,总督大人就叫我赶紧收拾了黄龙山寨,好去压服这几股小寇。”
杨洪听了这话,心里嘎地一声。
杜文焕嘿嘿笑道:“别管那些小事了,小股流寇,不足挂怀!杨洪,这次入山你做得很好。听你刚才说过,你曾多次劝练国事不要浪费嘴皮,需防朱八拖延时间,但那练国事没有听你的话,一意招抚,哈哈哈,结果朱八最后也没受抚,还是要咱们军方的人出马才能搞定,书呆子们的脸丢大了,哈哈哈!你先回西安去,准备好弹劾练国事的奏章,等我剿灭了朱八,咱们主战派就占了全功,到时候借着立大功的机会拿出你的奏章,给主抚派致命一击,保准他们吃不兜着走。”
杨洪默默地一揖,转身出了军营。其实他有许多话想说,例如朱八很强,不可轻言进剿;大乱将至,时间不多,最好是别在黄龙山寨浪费兵力,收回去对付别的流寇;诸名此类的意见,挤满了他的脑子,但是不知道是什么鬼使神差,他一句话也没有说,离了杜文焕的军营之后,他在军中找了一匹快马,翻身上马,一拍马股,向着西安的方向狂奔而去。
就在杨洪找杜文焕报告的同时,练国事也在向御史吴甡汇报这次入山的事情。虽然他是文官,口齿比杨洪伶俐,但也花了半个多时辰,才将山中的所见所闻报告完毕。
吴甡听完,脸sèyīn沉:“你是说朱八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没错!”练国事叹道:“可惜下官资质驽钝,想了许久也没想到朱八拖延时间的理由。”
吴甡的手掌在书案上轻轻敲击了几下,叹道:“也难怪你猜不到,因为你在山中,什么消息也没有……我来告诉你吧,朱八拖延时间的理由,在你听了这个消息之后就能明白了……”
他顿了顿,才说道:“总督大人前几天派人送了信来……两个多月前受抚的几股流寇,前几天再次起来作乱了。”
“什么?”练国事大惊:“他们拿了朝廷的安抚银,还要起来作乱?怎么能这样出尔反尔,简直岂有此理……”说到这里,练国事楞了楞,终于恍然大悟:“大人,您是说……朱八拖延时间,是为了等待各地流寇再次暴发作乱?这……这……究竟为何?”
吴甡又叹了口气:“我这里有一封奏章,是由郎中李继贞所写的,这封奏章关系重大,如果送给皇上过目,恐怕牵连了咱们东林党自己人,所以他拟好之后还没有送交给皇上,先发到了陕*西来,给咱们东林党的人传阅,你来看看吧……”
练国事听说这是东林党内部传阅的奏章,心中就是一惊,什么样的奏章还得先自己人过目了才给皇上看?如非十分重大,绝对不会这样。
他拿起奏章来一看:“……赈臣携十万金往,度一金一人,止可活十万人,而斗米七钱,亦止可活五十rì耳。皇上宜敕赈臣回奏,前十万金果足乎?不则当早沛恩膏,虽内帑不宜惜也……诸贼穷饿之极,无处生活,兵至则稽首归降,兵去则抢掠如故,此必然之势……”
(注:前半段摘自李续贞的奏章原文,省略号之后半段摘自杨鹤奏章原文。本书将之拼在了一起,只为故事通畅,请勿较真。大至意思就是说十万两不够,请皇上再拿些钱出来。)
练国事看得极快,看完之后,仰天一声大叫:“哎呀……李郎中的意思是……十万两招抚银不够?群贼必定再反?”
吴甡长叹一声:“正是……现在你明白了吗?朱八为什么要拖延时间?”
练国事噗通一声坐倒在地:“下官……明了……这朱八……好生厉害,区区一个山贼,他怎么比咱们还先想到这一点……”
二一四、杨洪的路
练国事犹如被醍醐贯顶,这一下终于想明白了许多事情。他好歹算是一个正直之人,一旦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忍不住就自我批评道:“都怪我,当初刚上黄龙山时,杨洪千户劝我小心朱八拖延时间,但是我没有相信他的话,给了朱八这家伙苟延残喘的机会……现在距离大乱的时间已经不远,就算杜总兵这时候发兵黄龙山,将朱八一伙剿灭,也终究是耽搁了对付其他义军的时间,唉……”
吴甡的脸sè颇有点难看:“练大人,你的眼光怎么就在黄龙山上打转?现在最麻烦的问题不在黄龙山,而在于整个陕*西的局面。本官老实告诉你吧,就算这时候杜文焕对黄龙山寨用兵,成功干掉了朱八一伙,也已经来不及回转庆阳府,在庆阳府附近的神一魁无人压制,必定再反,咱们已经来不及控制局面了。”
“什么?”练国事大惊:“已经不可收拾了吗?”
吴甡沉着脸点了点头:“现在咱们要做的,不是想法收拾流寇,而是得想法从这次招抚失败的事情中脱掉干系了。一旦神一魁再起,陕*西必将再次大乱,皇上给咱们的十万两内帑全都打了水漂,到时候皇上震怒,不知道多少颗人头落地。”
练国事呆然。
吴甡黑着脸道:“这一次,咱们主抚派肯定要受到重大的打击,主战派的武官们,要得意了。就拿这个和你一起上山的杨洪来说吧,你主抚,他却主张不让朱八拖延时间,尽快进剿,结果证明了他是对的……等到事情变得不可收拾的时候,主战派的杜文焕等家伙,把这事儿向上面一报……杨洪升官发财,你我却要吃不了兜着走。”
练国事楞了楞,道:“这个……此事确实是我不对,我受到皇上的处罚,也在情理之中。”
“胡说!”吴甡怒道:“你以为你一个人犯的错,就只有你一个人遭殃?站在你背后支持你的我,也同样会受到牵连,还有……京城那边……把你我二人扶上这个位置的几位大人们,也会被我们拖累着一起受到连累。”
吴甡说的没错,官场是一张庞大的网,一个官员的落马,往往会带动一群官员一起遭殃,这可不是“我错了我受罚”这么简单的事儿,而是一人犯错,一党都会遭到对手的打压。练国事和吴甡两人如果被武官系的人斗倒,他们两人背后的东林党,也会蒙受不小的损失。
吴甡语重心长地道:“你知道吗?咱们东林党的洪承畴大人,这次好不容易因为剿匪立了点功,马上就要被皇上升官了,他的晋升将为咱们东林的地位巩固带来巨大的好处,如果在这节骨眼的时候,他被咱们的事牵连……”
“那……那要怎么办?”练国事被吓得有点呆。
吴甡将脸sè拉得极沉:“现在咱们要做的,就是尽力撇开一切关系……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别人的头上……招抚的事是由三边总督杨鹤提出来的,咱们就把招抚失败的最大责任推给他,让他背黑锅去。至于黄龙山这档子事儿,也必须想法压下……尤其是杨洪此人……必须封他的口。”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脸sè变得十分狰狞难看:“咱们想点办法,拖一拖杜文焕的后腿,让他接下来进剿黄龙山的时候失利兵败,那么黄龙山招抚失败的事,武官们也不敢再多说半句废话……”
练国事听到这里,内心深处的那一点点正义感,忍不住就跃动了一下,他大声道:“不行!吴大人……这样做是不对的!推卸责任,岂是大丈夫所为?陷害同僚,也是无耻之举。拖军队的后腿,故意害杜总兵战败,更是下流之极的做法,会害得士兵白白送命,下官……下官不同意这样做。”
“那你有什么好办法避过这次危机?”吴甡冷冷地道。
“我……下官没有!”练国事将脖子一梗,认真地道:“虽然下官没有办法,但是不能说谎,不能故意陷害别人……既然杨洪大人提出了正确的意见,那他就有功,是下官给他搞砸的,那就由下官一力澄清……请大人放心,下官会极力在皇上面前扛下所有的责任,不让你们难做……”
cāo,书呆子!吴甡在心里暗骂:既然你要犯傻,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吴甡转过身去,从桌上端起一杯茶,借着转身的动作,将袖子里的一包药粉,抖在了茶里。当他把茶水递到练国事手上时,脸上居然挂起了一个惭愧的表情:“练大人……呃……刚才你这一番话,说得正气凛然,使本官深感羞愧,你说得对,陷害别人是不对的,本官……会和你一起承担……”
练国事不知是计,接过茶水来一口喝下,然后揖道:“吴大人,下官先告辞……呃……咦?”
他捂着肚子退了两步……伸起一只手,指着吴甡:“呀……呀……你……你……”
噗通一声响,练国事清瘦的身躯摔倒在地上,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生命的光辉从中飞快地逝去……临死前的一瞬间,他好想好想问一句:咱们东林党,真的是一心为民,忠君爱国的么?
吴甡看都不看倒下的练国事一眼,对着身后的心腹亲兵道:“把这家伙拖出去,就说他在黄龙山寨里被朱八一伙下了慢xìng毒药,一回来毒发身亡了……另外……找几个手底下功夫过硬的好手,去把杨洪那厮给做掉……”
心腹应了一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这心腹又跑了进来,急报道:“大人,不好了,杨洪那家伙真是个鬼机灵,他刚才已经快马加鞭回西安去了……”
“什么?”吴甡大怒:“那你还在这里站着做什么?赶紧给我带人追到西安去,提杨洪的头回来见我。”
“大人……在西安府城里明目张胆的动刀子,只怕不妥……”那心腹急道:“咱们手脚再干净,六扇门的捕快也能查出些珠丝马迹来……”
“怕什么?杀个小小千户,以咱们东林党的后台,还按压得住……快去……多带几匹马,赶到杨洪前面去,别让他有机会和任何人说话。”
“是!”那心腹再次飞奔出去,不一会儿,几骑快马就离了白水,向着西安府的方向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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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洪单人单骑,飞奔在回西安府的官道之上……
临行前杜文焕那几句话,一直在他心里回旋着:“……书呆子们的脸丢大了,你去准备好弹劾练国事的奏章……等我剿灭了朱八,咱们主战派就占了全功,到时候借着立大功的机会拿出你的奏章,给主抚派致命一击,保准他们吃不完兜着走……”
他翻来覆去地想着这几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心底里一股冷气,慢慢向上升腾。
想着想着,朱元璋说过的那几句话,又开始在耳边回响:“不想死就留下落草为寇……想死就回去……”
这几句话,在他心里翻来覆去,使得他的胃部一阵又一阵地痉挛,仿佛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杜总兵和他身后的主战派,想要借这次的事扫东林党的面子?东林党会乖乖的挨着么?”杨洪在马背上不禁就这样想:“如果东林党想要躲过这次危机,他们会怎么做?”
如果我是东林党,当然要先干掉证人……只要没了证人,大官儿就只能翻翻嘴皮子,谁也撂不倒谁……若是证人活着,就能成为致命的武器……所以……丝!东林党要先杀我?
不会吧,练国事这么正直的人,他应该不会杀我才对吧……杨洪的后背都被汗水湿透了。七月的天气又十分燥热,这样的状态,真是无法再做行何事。
正好,路边出现一个小水塘,塘水还算清澈,塘边还长了一圈长草,是个洗澡的好地方,他翻身下马,把马赶到一边,钻进长草丛里脱衣服,想进水塘里洗个澡,去掉一身汗味儿,也让头脑清醒一点便于思考。
花了老长的时间,他才洗完了澡,杨洪从塘里出来,钻进长草丛里穿衣服……
正在这时,官道上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杨洪忍不住从草丛里张望出去,只见七八名骑士快马加鞭,从官道上一掠而过。这几名骑士穿着布衣,看起来像是普通人,但是杨洪这种打过仗,杀过人的军人,却能从他们身上感觉到一股子杀气……那是崩紧了神经,随时准备出手杀人的家伙独有的气势,从眼神、动作、甚至气息上都渗透出来……森森然的冷。
“咦?好像我见过其中一个家伙,那是吴甡的心腹随从……”杨洪想到这里,全身一僵:“他们是来杀我的?我cāo!”
不行,我不能回去了……若是回西安,只有死路一条……
杨洪的身子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他向着西安府的方向张望了两眼,又向着黄龙山的方向看了看,这是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也是两条完全不同的人生之路……
二一五、伏杀
风吹过,小水塘上起了圈圈的涟漪,塘边的长草互相挤压,发出沙沙声。
杨洪一边慢慢地穿着衣服,一边考虑着自己应该何去何从。密布在前路上的迷云已经散开了,回西安,只有死路一条!
他将中衣穿好之后,伸手摸到了自己的文山甲,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一只手将文山甲提了起来,用力一甩,扔进了旁边的水塘之中。随后解开随身携带的小包裹,从里面翻出一套平时穿的长袍来,扎紧腰带,再捡起腰刀,仔细地别在腰上。靴子里的小匕首也被他摸了出来,收入怀中,然后将军靴也投进水塘,换成一双平底布鞋。
这一切都打点好之后,他就从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普通的中年汉子。
杨洪伸手在腰刀上拂了拂,感觉自己满手都是汗水,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黄龙山的方向,然后翻身上马,打马……向着西安府疾驰而去。
没错,他没有选择去黄龙山,而是选择走向了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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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rì之后,西安,杨洪府邸。
一个长得臃肿滚圆的胖女人,穿着一身五彩斑斓的丝绸衣服,叉手站在大堂上。这个女人是杨洪的夫人,名叫王燕,今年二十七岁,她原本是一名布商的女儿,家里颇有几分资财,因此从小吃香喝辣,大鱼大肉,就把身子养成了这般肥肥胖胖的样子。
这王燕的娘家与杨洪的家乃是世交,祖上几代的交情,曾经共过患难。王家有难时杨家会伸出援手,杨家有难时王家也会使出全身解数来助其度过难关。这么好的两家人,当然要结为亲家,在王燕才五岁那年,就和杨洪定了娃娃亲,到了两人成年时,就顺理成章地结为了夫妻。
话说成亲的当天晚上,杨洪掀开红盖头一看,哎呀我的妈,赶情我从小就和一头猪定的亲……吓得当时就跑了出去,还是杨洪的老父一通乱棍,才把他打回洞房,乖乖认了这么一个胖媳妇。
这胖媳妇出身商人家族,教养方面就差了一点,爱慕虚荣,喜好打扮攀比,整rì游走在达官贵妇之间,学那些官家小姐和夫人的作派。
她只盼着杨洪能出人头地,给她也弄个诰命夫人来做做,可惜她家这相公实在不争气,世袭的千户做了十几年,硬是没有半点长进。因此她就常常逮着杨洪吵架,小两口今天吵了明天吵,吵到厉害的时候还要动手,当然,动手的结果,总是她被杨洪痛打一顿收场。她打得赢千户将军不成?
今儿个胖妇人收到下人回报,说家宅附近有些可疑的人物出没,她就穿戴上了一身华服,从后院跑到了前厅,打算出来过问此事,于是叉着手对府里的家丁们呼呼喝喝道:“那个杨三,你且来说说,有什么可疑人物在附近?”
杨三是府里的老管家,听到夫人召唤,赶紧陪了笑道:“老奴也不知道是啥人,就是刚才看到几条粗豪汉子,长相有点凶狠,在咱们家正门和后门转悠了一下,老奴有点担心,莫不是哪里的小贼来咱们家踩盘子,想偷咱们家的东西……老爷又不在家,只好找您报告一声。”
王燕楞了楞:“哪来的小贼吃了熊心豹子胆,连朝廷官员的家也敢盯梢?杨三,你去城东兵营走一趟,把老爷养的那五十个家丁兵召来,逮住这几个小贼给我往死里打。”
话说要打几个小贼为啥还要去兵营搬家丁兵呢?原因很简单,杨洪很少住在家里,没事儿总爱蹲在兵营,因为家里的胖女人吵得他头大,所以他就不爱回家,他手下那群悍兵,自然就没有住在杨府里,全都跟他一块儿住兵营。杨府这边除了几个扫地打杂的仆人和丫鬟,就没什么人可用。
杨三应了一声,就要向外走,他刚一抬脚,就见大厅的门“碰”地一声被人给踢开了,一群汉子从门口涌了进来,这群汉子人数不少,进屋来的就有十几个,从门口看出去,院子里还有二三十人,可以猜得到的是,府邸的正门和后门,还把守着几十人……
杨三吓了一跳,这是哪里来的强人?居然纠结近百人之众,强行冲进朝廷官员的府邸?不好,来者不善……他吓得全身一抖,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但是胖女人王燕就远不如他这么聪明了,这傻女人还搞不清楚状况,看到贼人冲进屋来,她居然没有吓得躲起来,反而一拍胸脯跳了出来,大骂道:“哪里来的小贼?你们可知道这是何地?这是朝廷经制武官,千户杨洪的府邸,你等还不给我滚出去……”
话音未落,胖女人的脸盘子正中间,就挨了一个老拳,这一拳打得极为有力,把她的五官都凑得挤成了一团,巨大的力量将她近两百近的身躯都打得横飞了起来,噗通一声摔在屋角,震起大片的灰尘。
打人的是一个jīng悍的汉子,眼里透出几许凶光,他挥了挥手道:“去两个人,把这胖女人捆起来,等收拾了杨洪再杀她。”
“是!”
“看来我们赶到了杨洪的前面……嘿,正好布个死局等他钻进来……你,你,还有你……你们三个留在大厅里……你带十个人去后院,把杨洪家的下人全杀了……还有你,出去通知一下守在外面的兄弟,监视好正门和后门,杨洪回来立即给屋里发消息……”
“是!”
此人分派已定,被打得七荤八素的胖女人这才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心中巨震:“你们……你们是来杀我家相公的……”
“嘿嘿,你家那相公得罪了人,他的死期已到……”jīng悍的汉子对着胖女人坏笑了几声道:“很快,你就要和他一起去见阎王爷了。”
“什么?你们……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胖女人吓得呆了。
“王法,嘿,老子就是王法。”jīng悍汉子对手下挥了挥手:“还楞着做啥?快把这胖女人捆好,等着杨洪回来,还可以拿她做人质,逼杨洪那家伙乖乖受死。”
他刚说完这句话,旁边就有一个黑衣的手下凑过来道:“头儿,用这胖女人要挟杨洪可能没戏……咱们听军中兄弟说,杨洪和他夫人感情不好,经常打架吵架,他很讨厌这个女人,曾对外扬言,谁杀了这胖女人,他就叫谁哥……还说什么人到中年三大喜,升官发财死老婆……”
jīng悍汉子:“……”
无言了半天,他才道:“那算了,一刀杀了,省得麻烦。”
“是!”黑衣手下举起了钢刀,就打算向着胖女人一刀劈下去。
就在这时,院子外面突然响起了一声惨叫:“啊!”
这声音十分凄厉,屋子里的杀手们听了个清清楚楚,黑衣手下放下了手里的钢刀,奇道:“是李老三的声音,错不了……他怎么叫出这样的声音来?莫不是杨洪的家丁还敢反抗?”
“啊!”院子里又是一声惨叫。
“不对……这次是郑六儿的声音,他可是一把好手,怎么会被区区家丁放倒?不对劲!”
屋子里的杀手赶紧向外跑去,那jīng悍的汉子跑在最前面,他们走出大厅一看,只见院子里的情况已经大变,他们刚才进屋前留在院子里的十几名杀手,居然全部已经横尸在地,没剩下一下活口。
取而代之的是,院子里站了几十名粗豪汉子,他们穿着很普通的布袍,手上提着的也是很普通的腰刀,但是从他们身上,渗透出一股子凶悍之气,这种气是上过战场,背过尸体,亲手割过脑袋的人才能拥有的一种气质,不是普通的江湖汉子所能有的。
“是军人……”jīng悍的杀手只看了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些人的来路,而且他还在这群人中找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杨洪!
“丝!”杀手倒抽了一口凉气:“杨洪……你居然知道我们要来杀你?调来了自己的家丁兵?你……你哪来这么聪明?”他是真的被吓到了,受命于吴甡来杀杨洪这件事,除了他们这群杀手,就只有吴甡一个人知道,绝对不可能泄露。那就是说,杨洪猜到了有人会来杀他?这可真是奇怪了,以杨洪的政治嗅觉,他怎么可能猜得到会有人要杀他?如果他真有这么厉害的先知先觉能力,现在怎么可能还是一个小小千户?
杨洪没答他,只在心里叹了句,还好朱八预先提醒了我,如果我不带家丁兵回来,就会中这些杀手的埋伏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对着自己的家丁兵下令道:“把这些杀手全部给我杀光!一个都不要留。”
“是!”家丁兵们紧了紧手上的刀,呈扇形围了过来。
jīng悍的杀手有点害怕了,他后退了半步,有点畏惧地道:“你敢杀我?既然你猜到了有人要杀你,那就应该能猜到我是什么人,我后面还有谁在撑腰,我劝你放我走……我会帮你美言几句,说不定上面可以饶你一命,否则,就算你能杀了我,在我之后来杀你的人也会源源不断,不是你能对付得了的。”
“我怕个屁!”杨洪冷哼一声道:“杀了你之后,我会带着我的兵落草为寇,你那狗屁的后台,再也休想碰到我半根毫毛……”
二一六、杨洪不哭
“我怕个屁!”杨洪冷哼一声道:“杀了你之后,我会带着我的兵落草为寇,你那狗屁的后台,再也休想碰到我半根毫毛……”
随着他的冷哼声落下,杨洪手下的几十名家丁兵,已经挥开腰刀,扑向了杀手们,院子里顿时一片刀光剑影,叮叮当当的兵器交接声响成了一片。
杀手的头儿有点慌了,这一次他带来的人一共有七十几名,但是这七十几名杀手并不都是好手,他从吴甡身边离开的时候,只带了七名最得力的手下,至于另外六十几人,是到了西安府之后,从东林党的同僚那里借调过来的士兵。
这些士兵其中一半被他留在府外守着前后门,有二十来人被他留在院子里,只带了十人进入大厅,但当他听到外面有惨叫声跑出来时,留在外面的人已经被杀光。也就是说,他身边能用的人其实只剩下十来名了。
很显然,杨洪是准备好了才杀回来的,他带着五十名凶悍的家丁兵,先悄无声息地杀掉了留在府外守门的两批人,然后再凭借着对自已府邸的熟悉,很轻易地摸进了院子,借着走廊、花草的掩护,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杀掉了院子里的二十几人。
这也就是杀手头儿听到惨叫声之后跑出来就看到一地尸体的原因……他的手下对杨洪的家当然不如杨洪自己熟悉,被暗算伏杀完全没有一丝招架之力。
当然,硬实力也是其中一个原因,杨洪带的这五十人,是他最心腹的家丁兵。曾经参与过剿灭郑彦夫的战斗,也参与过进攻黄龙山寨的战斗,算得上经验丰富的老兵,而且由于他们是家丁兵,在饮食和俸禄方面从不短缺,身体健壮,孔武有力,而且对杨洪是绝对的忠心,行动起来如臂指使。
但是东林党的杀手就完全不同了,东林党是一个文官组织,主要成员都是书生学士,这些人不可能像武将一样养自己的家丁兵,充其量就是有一些心腹家奴,或者在军队的外围有一些可以调用的兵力。这样的兵员素质和松散的结构,一旦和武将的亲信家丁兵叫板,那真的是一边倒的局面。
杨洪提着钢刀,直扑杀手头儿,他虽然是世袭的千户,不是什么武举人一类的硬出身,但是一身武艺能被朱元璋看上,也就不会是那种满身肥肉的废物武将,而是有几分真材实料的。钢刀挥起,倒也虎虎生风。
杀手头儿竖起刀一架,只听“当”地一声巨响,震得他手腕发麻,向后打了一个滚翻了出去。
“纳命来!”杨洪刷地又是一刀劈下,杀手头儿已经不敢再接刀,赶紧又向后连打了几个滚,滚进了大厅里面。
杨洪契而不舍地追了进来,两人一逃一追,在大厅里转起了圈儿,一边转,一边挥舞着手上的钢刀,斗得难分难解。家具和墙壁上的挂花,顿时被刀光绞碎,墙角的花盆也被推倒,炸开满地的瓷片。
大厅里面可不是空的,还有两个人呢,一个是杨洪的管家杨三,另一个是他的胖夫人。管家杨三缩在桌子下面,没露头。胖夫人则捂着刚才被杀手一拳打肿的脸,正茫然无法接受这瞬间的变化。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胖女人尖叫了起来:“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咱们是朝廷世袭千户的家,为什么会有贼人敢来袭击?当家的……你刚才在外面说要落草为寇?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两个男人斗得正激烈,哪有空来理她?
杨三从桌子下面大胆爬了出来,伸手去拖胖女人:“夫人……少说两句……此时不宜开口……”
“他妈的,我怎么就不能开口了?”胖女人大怒道:“这是我的家,我家男人和一个贼人在家里打得难分难解,我身为女主人,怎么就不宜开口了?你给我滚到一边去!”
胖女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她刷地一下跳了起来,从屋角拾起了一张椅子……这是用上好的檀木制成的椅子,非常厚实。提起手里沉甸甸的,换了普通的娇弱女人,要搬动这样的椅子可不容易,还好她是个胖女人,举起这样的椅子还不成问题。
“当家的,我来帮你!”胖女人虎地一下就跳了出去,双手抢起椅子,猛拍向杀手头儿的后背。
杀手头儿听到脑后风声,赶紧一个低头,回手一刀,将那椅子劈开,但也因为这一下分了心,正面的杨洪抓住机会,钢刀一挥,斩在了杀手头儿的肩头上,然后借着抽刀的动作,同时飞起一脚,将杀手头儿踢得飞了出去。
杀手的肩头被刚刀斩出一个大口子,鲜血“嗖”地一下飙了出来,溅在了杨洪的脸上两三滴,然后向下滑动,染出几条红sè的血路子。
杨洪的脸瞬间就变成狰狞了起来,他将手上的钢刀一横,嘿嘿狞笑道:“你知道吗?老子明明决定落草为寇了,为什么还要返回来?哈哈哈,老子就是为了要把你干掉!你们这群东林党的混账白痴,不听老子的谏言,错过了剿贼的最佳时机,阻了老子升官发财之路不说,事败之后还想杀我灭口?哈哈哈……老子的好大前途,全他妈的毁在你们这群鸟人的手里,不杀了你,老子就算落草为寇都安不下心,哈哈哈哈……”
“当家的?你在说什么?我们真的要落草为寇吗?”胖女人听得呆了:“为什么?你可是朝廷世袭的千户,将来我们的儿子也是千户,如此大好前途……为什么要丢掉?”
“东林党要害老子!”杨洪哼了一声:“什么狗屁世袭千户,在东林党的大人物看来,就他妈的是一颗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
“啊……”胖女人楞了:“东林党……”
“你这蠢女人还在这里站着做什么?快去收拾细软,跟老子一块儿上山做大王去。”杨洪给了胖女人的臀部一脚,这一脚倒也没用什么力,只是催她快去的意思,他自己则提着刀,对着委顿在地的杀手头子走了过去,狞笑道:“老子先斩了你的四肢,再在你肚子上捅个洞,最后再取了你的首级……妈的,敢打老子的主意……”
杨洪可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他不像王二那种豪爽的大汉,杀人就是一刀了事。也不像朱元璋喜欢把一切算计在心里,做事只讲究结果,不讲究过程。杨洪是一个正宗的兵**,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对自己的仇人狠辣味十足,如果不是现在急着上山落草,他绝不会把仇人轻易杀掉,铁定会把各种刑具都玩个遍,不如此不足以让他出了那口被东林党欺负的腌酸气。
不过就在他恶狠狠地提着刀走向杀手头子的时候,躺在地上的杀手头子突然咯着血笑了:“杨洪……我……我突然看穿了你回西安来的真正原因,哈哈哈哈……”
“嗯?”杨洪脸sè一紧。
那杀手怪笑道:“你刚才说了,没有直接上山落草,返回西安来是为了杀我!哈哈……这句话不过是掩人耳目,你回来的真正目的……嘿……其实是舍不得你的这个胖夫人……你要接了她一块儿上山……刚才你给她一脚,叫她去收拾东西,我……我就看出来了……”
杨洪也不知是急是怒,吼道:“你放屁……”
“我有没有看错,一试就知……”杀手头子的袖子突然轻轻一抬,他的袖中响起“咔答”一声机括响,一只蓝汪汪的袖箭,从他袖子里刷地一下飞shè了出来……
杨洪大惊,不过他可不是省油的灯,不是随便什么暗器,都能把他伤到的。就在他听到“咔答”声的一瞬间,身体本能地向后一翻,然后贴地两个打滚,离开了刚才站的位置。
然而他翻开之后,才感觉到有点不对劲了,原来那只袖箭,并不是对着他来的……而是飞袭向了正在旁边发楞的胖女人……杨洪“啊”地叫了一声,但是此时已经来不及反应了。
“嘿嘿……我就知道,要暗算你很难……但是对这女人下手却很容易……”杀手头子发出了森然的狞笑声。
就在他难听的怪笑声中,袖箭不偏不依,正中胖女人的胸口,鲜血溅起,胖女人尖叫了一声,她庞大的躯体,向后轰然倒下……
杨洪从地上翻身跃起,顾不得去管那杀手头子,赶紧跳过来看胖女人的伤势。却见胖女人的伤口正在向外流着黑sè的血液,她的嘴唇微张,双眼瞪得大大的,眼中的生机,正在迅速地泯灭……
“当……当家的……”
胖女人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得出来,双眼一闭,魂归地府。
“我cāo!我cāo!我cāo你娘啊!”杨洪刷地一下跳了起来,身体在半空中旋转出刀,一刀就切在了委顿在地的杀手大腿上,整条大腿立即从那人的身体上卸了下来。那人还没来得及惨叫出声,杨洪又是一刀,斩落了他的左臂……
“东林党的混账!混账!”杨洪一刀又一刀,犹如疯魔般地向着杀手头儿的身上落下,眼泪从这个粗痞的军人脸庞上滚滚而下:“我夫人虽然很傻,虽然爱慕虚荣,虽然满身肥肉,虽然这么大岁数了还没给我生儿子……一天到晚和我吵架,但是老子偏偏就喜欢她啊,老子连妾室都没想过纳……我**的东林党……你来杀老子啊,杀她做什么?我**的东林党……老子与你们誓不两立……”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杨洪宁可冒着死的风险也要回来一趟西安再去落草,说到底,就是为了这个胖女人而已……可惜到了最后,却功亏一篑……
二一七、乱七八糟的派系之争
七月初,差不多已经到了夏天最热的时候,山外的世界已经是一片燥热,黄龙山虽然海拔比较高,树木也多,但也能感觉到热力逼人。
风从黄龙山寨的上空掠过,带起一丝燥热的味道,一大群士兵,正搬着滚木擂石等物品,堆放到山寨前门的箭楼下面。汗水顺着他们黝黑的皮肤滑落,打湿了下半身穿的牛犊短裤。
士兵们一边搬着石块,一边高声谈笑:“听说驻扎在白水的官兵就要来啦!”
“来就来,咱们怕他咋滴?”
“咱们这黄龙山寨,还没吃过一次败仗,哈哈,怕官兵就球!”
“就是,只要有朱八哥在,我啥也不怕!”
拼命三郎站在箭楼上面,对着下面的士兵大声吆喝道:“别偷懒,加劲儿搬……官兵说不定转眼就到山脚下了,你们再这样慢吞吞的,等官兵攻山时就等着玩完吧!”
士兵们仰起头,大笑着应道:“拼命三郎大哥,瞧您说的,有朱八大哥在这里坐镇着,咱就不信官兵真能攻下咱们这寨子,哈哈哈!”
“嘿,我传的就是朱八哥的话,要是没有这些防御物资,就算朱八哥也没法保住你们的小命,不准笑,给我加劲儿搬。”拼命三郎笑骂。
那些士兵听说是朱八哥传的命令,这才认真起来,赶紧停止了闲聊,认真地搬运物资。其实山寨的防御物资一直都准备得很充足,这次之所以又要搬,主要是因为上一次练国事等人入山时,为了隐藏山寨的真正实力,把各种战斗用的物资都藏起来了,所以现在要重新将它们搬回到重要的地方。
主寨大门前的两架巨弩重新组装起来,显得威风凛凛,各个分寨也堆满了滚木擂石,准备迎接官兵的大举进剿。另外,朱元璋还让山寨里的弓匠制作了相当数量的猎弓,分派给了一部份有力气拉开“七斗弓”的士兵。
话说七斗弓究竟是什么样的弓呢?
这里要先说说什么是一石弓!在古代,一石大约相当于一百二十斤,一石弓,也就是臂力一百二十斤可以拉开的弓。当然,这个并不绝对,因为古代的度量衡非常混乱,有时候一石等于一百二十斤,有时候却又只等于一百斤,有时候八十斤也能算。
一石又等于十斗,也就是说,七斗弓就相当于七八十斤力气可以拉开的弓,这是大明朝廷选拔弓兵的最低要求,如果达不到这个要求,是没有资格分配到弓箭的。
朱元璋在自己寨子里进行了一次臂力测试之后,发现大约有二千人能拉开七斗弓,这个数量有点超出他的预期,现在的黄龙山寨还不具备经济实力一次为这么多人配置弓箭,所以他又进行了几轮选拔,将有限的“七斗弓”派发给了臂力大,shè得比较准的士兵。
这一批分派下去的七斗弓有五百把,这些被分到弓箭的士兵,显得十分得意,在同僚面前腰板都挺得比较直,因为……配弓就等同于认可了他们的臂力和shè术比没配弓的人高超,所以最近在黄龙山寨里最流行的装扮,就是背着一把弓,腰间挂着一囊箭,只要用这样的装扮亮一亮相,就能吸引许多羡慕的眼光。
拼命三郎从高高的箭楼上面看下去,就看到有几名士兵在搬运滚木擂石的时候,还不舍得把背上的弓箭卸下来,他忍不住笑骂道:“你们几个,搞什么名堂?手上的滚木擂石还不够重吗?还在背上背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几名士兵听到他的笑骂,一起应道:“拼命三郎哥,这就是您不对啦,咱们背的可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这是朱八哥分发给咱们的,jīng锐的标志!咱们背着这东西,可没影响手上的活儿……”
“瞧你们的得瑟样子!”拼命三郎骂道:“一把猎弓就得意成这样……嘿,我告诉你们,这次打退官兵之后,又能缴获许多鸳鸯战袄,谁能分派到抢来的鸳鸯战袄,那才说明他是真正的jīng锐。”
“那还用说?抢来的鸳鸯战袄肯定有我一份,哈哈!”一名士兵大笑道:“我看到老一队里的人穿着紫sè的鸳鸯战袄那得瑟劲儿,恨得我牙痒痒的,这次轮到我也弄一件了。”
“傻瓜,就你这模样,敢和老一队的jīng兵比?人家一只手就撂到你这样的十个八个……”一个同伴也笑骂道:“也不撒泡尿瞧瞧自己的样子。”
“去!别贫嘴了,快干活!”拼命三郎骂道。
此时朱元璋正好到山门巡视,将这几个人说的话全都听在了耳内,他挂上了一张笑脸,走到了那几个士兵身前,拍了拍他们的肩头:“好好干,这仗只要你们干出个好样子,鸳鸯战袄少不了有你们的一件。”
“是!”几名士兵能得到朱八哥的亲口许诺,顿时激动得全身发颤,仿佛他们已经成为了jīng锐似的。
朱元璋笑了笑,转身走开,这时箭楼上的拼命三郎叫了起来:“朱八哥,看山下……是许……咳咳……大元帅回来了……”
“哦?”朱元璋趴到山崖边,向下一看,果然,上山的崎岖小道上,有一行人匆匆忙忙地向着山寨的大门行来,正是许人杰和他最心腹的一群家丁。
“朱八哥,您不是叫他在白水县城打探朝廷的消息吗?怎么他擅自跑回来了?”拼命三郎有些不解。
朱元璋却笑了起来:“这家伙不叫自回,肯定是为了回来打仗的……看来,杜文焕的大军开始动了,这家伙看到马上要打大仗,哪有不眼巴巴地赶来的道理?哈哈!”
拼命三郎一听,顿时恍然,要说到打仗,除了王二,就要数化名为大元帅的许人杰最有干劲,那真是哪里有仗打,哪里就有他的身影,这两个家伙仿佛就是为了打仗而生的。
好一阵子之后,许人杰带着他的心腹家丁,爬完了上山的小道,终于来到了山寨门前,这家伙在山外是大老爷做派,在山里却总是穿得很朴素,还用黑巾蒙着面,因为他的身份暴露不得,除了山寨里的几个头领知道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一看到朱元璋站在山寨门口等着他,许人杰立即欢叫了一声:“朱八哥,我回来了……我回来打仗来了!杜文焕那家伙率领的大军……已经起拔,不出半个月,就要到咱们寨子来,这次您可得让我打头阵。”
“果然不出所料,这家伙真是回来打仗的!”朱元璋笑着叹了口气。
刚从箭楼上爬下来的拼命三郎忍不住就对着许人杰骂道:“你这家伙……”
许人杰兴冲冲地跑到近前,对着朱八璋行了礼,却顾不上拼命三郎,他显然十分急切,大声道:“朱八哥,杜文焕已经起兵,但是我侦察到一个奇怪的事情,杜文焕明明带了五千兵力来剿匪,那个叫吴甡的御史却不让他把这五千人全部带进山里来对付咱们,硬是让他留下了两千人,说是什么白水城需防流寇袭扰,需要分兵驻守。”
许人杰说到这里,脸上露出茫然之sè道:“这可真是奇了怪了,我没见过哪本兵书有这种战术的,分兵一半去攻击敌人,这不是给敌人各个击破的机会吗?我觉得白水城根本就没有防御的必要啊,因为我们不可能出山去绕袭城池,就算攻陷城池也没本事守住。”
朱元璋脸sè一沉,想了一想,这才摇头叹道:“吴甡是在用计,但他用的并不是战略或者战术的计策,他用的是朝堂上的yīn谋诡计。”
“啊?听不懂!”许人杰赶紧追问。
朱元璋冷哼了一声道:“这是东林党故意在拖杜文焕的后腿,想让他攻打咱们山寨的行动失败。这样一来,等整个陕*西的剿匪行动彻底失败之后,主和派在主战派的面前也能抬得起头来。”
“这……还是太深奥了,我不太明白!”许人杰大汗。
“这种事情,不明白的好!”朱元璋在他肩头上拍了拍,脸sè开始变得yīn沉:“若是明白了,在我的寨子里就没有立足之地。”
许人杰吓了一跳,不敢再问这个问题。
朱元璋转了个话题道:“吴甡从京城带来的神机营呢?”
许人杰一听,神sè又飞舞了起来:“神机营没听吴甡的话,跟着杜文焕一起行动了……这个……我又不太懂了,吴甡明明硬从杜文焕那里剥走两千兵力,为啥又把神机营给派出来了呢?不是要拖后腿吗?”
“嘿!”朱元璋的脸sè还是很难看地道:“这件事情说明,负责指挥这两百神机营的武将,是属于主战派系……真是岂有此理,我大明朝的军队和官员简直是乱七八糟,不成体统。”
许人杰被这一窜问题弄得头晕脑涨,他楞楞地想了半天,终于想明白了发生了什么,原来杜文焕的手下有两千人属于主和派的东林党,所以就留在了白水“保护城池”,而原本在吴甡手下的两百神机营,却又属于主战派,就不听吴甡的命令加入了杜文焕的剿匪军,这……这可真是有够乱的。朝堂上的派系之争,以许人杰的见识,真是完全无法理解。
朱元璋仰首向天,默默地念叨道:“神机营两百,jīng锐卫所兵三千,领兵将领是作战经验极为丰富的杜文焕……啧……这可真是个难啃的骨头啊……这一仗若是不好好打,搞不好会败北呢。”
二一八、初阵的指挥由你全权负责
“朱八哥,您为什么要特意提到神机营呢?”许人杰有点不解:“神机营只不过来了两百人,就算这两百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在双方总兵力加起来超过五千的战场上,应该起不了什么决定xìng的作用吧?”
朱元璋将脑袋侧了侧,凝视着许人杰的脸,缓缓地道:“神机营的厉害之处,不在于人……而在于他们的武器……但是,我军与神机营战斗的要点,并不是应付他们的武器,而在于克服自己内心的恐惧。”
“这个……属下听不太懂!”许人杰大汗。
“嗯!”朱元璋沉着脸点了点头道:“以你的作战经验,不懂也并不丢人……等你和神机营打上一仗之后,就会明白!”
“哦!”许人杰听到“打上一仗”四字,双眼顿时放出了一阵光芒,把神机营的问题抛到了脑后:“朱八哥,这一仗您打算怎么打?”
朱元璋仰首看着天空,想了一会儿,然后低下头道:“如果我说,与官兵的初阵交给你全权指挥,你有胆子接这个令么?”
“哗!”许人杰大喜过望,脸上顿时闪过一抹兴奋的cháo红:“朱八哥,您不是骗我吧?与三千官兵和老将杜文焕交手,这是咱们山寨成立以来碰到过的最强大的敌人,多么重要的战役啊,您居然让我来指挥初阵?我……我真是太高兴了……哇哈哈哈,我当然有胆子接……不对,应该说我非常希望能接下这个命令,请您交给我吧!”
“好,那就交给你!”朱元璋挥了挥手道:“从现在开始,与官兵的第一阵由你全权指挥,我只在旁边看着,绝不Сhā手。”
许人杰喜不自胜,刷地一下崩起来笑道:“那我赶紧去山寨里转一圈,在白水待得久了,对山寨现在的情况都不太了解了,我得先掌握一下自军的情况……对了,还要派出斥候去监视官兵的行动,还要巡视主寨和各个山头上的分寨的情况……我去也!”
许人杰的脚上犹如踩上了风火轮,干劲十足地闪了出去,向着山寨里面飞奔而去,显然,这家伙没想到自己能得到如此重要的任务,兴奋得有点过头了。
看到许人杰跑远了,拼命三郎才凑近过来,有点担忧地道:“朱八哥……这么重要的战斗,交给他真的没问题吗?呃……我可是知道官兵有多厉害的,当初区区杨洪就把我打得满头是包,这次换了作战经验更丰富的杜文焕,带的又全是jīng锐官兵,只怕更加难以应付,您把最重要的初阵交给他,能行吗?”
看到拼命三郎担忧的脸,朱元璋笑了笑,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头道:“玉不琢不成器,是时候把一些重要的事交给你们来做了,如果你担心许人杰吃败仗的话,就要更加把劲做好防御工作,到时候就算他败了一阵,也能靠你的防御能力保证山寨不失。”
“明白了,我会加油的!”拼命三郎赶紧端正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更加认真细致地去负责防御工作去了。
朱元璋离了山门,向自己的山洞走了回去,脸上的表情一直没有舒展开来。此时已是中午时间,朱元璋的小山洞里已经升起了炊烟,炊烟从山洞顶开的一个通风道飘出来,说明现在张樱仙正在做午饭,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张樱仙跟着秋叶很认真地学习着家务,最近她做来的粥已经可以入口。
朱元璋回到洞里时,午饭刚刚做好,张樱仙和秋叶两人,正坐在桌边等着他,见他回来了,两个女人一起站起身来:“相公回来了……”
张樱仙道:“我去给你乘粥……”说完之后,她从桌边站起,走向了灶台。
秋叶则站在桌边没动,现在她是有孕之身,一点家务也不能做的,所以招呼了朱元璋之后,又缓缓地坐回了凳子上:“相公……你的表情……好像有点心事?”秋叶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朱元璋点了点头:“官兵就要来攻山了,这一次来的官兵非常厉害,还来了难缠的神机营,我在考虑着这场仗的事情……嗯……说这些没意思,你们女人就别管了。”
秋叶脸上带起了一抹微笑:“嗯嗯,我才不想管打仗的事呢,反正有相公指挥的话,不论是什么样的敌人也能打败。”
听到秋叶说得淡定,朱元璋忍不住道:“这次我把指挥权交给了许人杰!”
“啊?”秋叶大吃了一惊:“为什么?相公不是说这一仗很难打吗?为什么还要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
朱元璋迟疑了一下,把指挥权交给许人杰的事,其实是有着非常复杂的原因的,在外人的面前,他绝不可能将这个隐藏在心底的理由说出来,但是面对着敬爱自己,信任自己的家人,他最终还是决定不加隐瞒。
于是他认真地道:“我把初阵交给许人杰的原因……只是因为这次与官兵的初阵必败无疑!我不想让自己背上一场败绩,所以让他帮我去输一仗。”
“啥?”秋叶这一下真是蒙了。
“秋叶,我打仗厉害吗”朱元璋淡淡地道。
“是啊,相公你非常厉害,从来不会打败仗,山寨里的头领、士兵、乡亲们都无比地敬仰你。”秋叶赶紧道。
“嗯!”朱元璋点了点头:“正是因为我从来不败,大伙儿才会觉得我很厉害,才会这样信任和尊敬我,如果打了一个败仗,在寨子里的声望就会受到影响,整个山寨的军心也会不稳,士气会受到极大的动摇,不利于今后与朝廷的战斗,所以……明知必败的初阵,我不能去打,只好将它交给许人杰,代我吃这一场败仗。这样一来,寨子里的头领、士兵、乡亲们就会认为,打败仗是因为许人杰的能力太差,并不是咱们打不过官兵……士气就还可以挽回。等必败的初阵被许人杰承担过去之后,我再出来指挥,凭着大伙儿对我的信任,就可以克服这一次战斗中最大的难题,从而扭转局势。”
秋叶有点蒙,以她的见识和智慧,对这种牵涉到“厚黑之术”的话题,根本就无法理解:“那个……相公……这话题,我们女人不懂。”
朱元璋很认真地道:“虽然你不懂,但我不想对你有所隐瞒……刚才给你说的这番话,不要告诉任何人……”
秋叶点了点头,她的智慧虽然不高,但也听出了这次的事件中,许人杰被相公用来做了替罪羊,这是无论如何不能说出去的事情,她作为一个女人,也不该再过问。但是女人爱八卦的心思终究占了上风,她忍不住问道:“相公,为什么这次初阵必败呢?”
“因为神机营!”朱元璋深深地叹了口气道:“从来没有和神机营交战过的人,想象不到与神机营的交战会有多么困难……这并非是简单的实力问题,还会牵涉到最重要的‘心’的问题……咱们山寨里的士兵虽然勇猛凶悍,但是初次和神机营交锋,仍然难免一败……”
说到这里,朱元璋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他知道,秋叶从来没有见过大炮,也从来没有见过火铳,没有听到过这两种武器一起轰鸣时发出的巨大声音……也没有见过巨石在炮弹的轰击下粉碎的可怕场景……
任何初次见以这个场景的人,都难免会被吓得双腿发颤,意志崩溃……不论多么骁勇的战士,在初次面对火铳大炮时,也难免在短时间内失去战斗能力。
所以,与神机营的初阵,黄龙山寨必败无疑!就算是大罗金仙转世,就算是玉皇大帝坐在朱元璋现在的位置来指挥,也不可能挽回初阵的败北。
这是一场明知必败,但仍然得去面对的战役,如果不和神机营打这一仗,山寨里的头领和士兵不会获得成长,所以朱元璋只好把这一次“败仗”的责任抛出去,让许人杰来帮他承担,如果不这样做,一旦他的不败美名被破坏,山寨里的士气将会受到巨大的打击,肯定会军心动摇,再也无法保持现在的气势。
这种利用手下来背黑锅的行为,并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行为,他除了能向秋叶倾叙之外,也不可能和别的人说,好在这个世界上还有秋叶可以帮他分担这样的秘密,使得他心中的不快感减轻了不少。
“秋叶,我对许人杰做出这么过分的事情,你会感觉到害怕吗?”朱元璋轻叹了一声问道。
“不!”秋叶缓缓地摇了摇头道:“我相信相公这样做是为了寨子的大多数人好,虽然许人杰头领会吃些亏,但事后相公也会弥补他的损失。”
朱元璋没有再回答这句话,他只是用爱怜的眼神看了秋叶一眼,伸手轻抚了一下她柔顺的长发……然后在心底里叹道:许人杰,这次的事情过后,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这时张樱仙端着饭碗走了过来:“咦?相公,你和秋叶在聊什么话题?两个人的表情都怪怪的?”
“没什么!”朱元璋从张樱仙的手里接过饭碗,脸上的表情瞬间就从沉重变为了轻松,他开口笑道:“小事一桩,现在已经聊完了,快吃饭吧。”
张樱仙的眼中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难过之sè:相公果然还是更信任秋叶啊……刚才的话题,是不能告诉我的吗?唉……看来我要进入相公的心,还需要更加努力才行。
二一九、防御作战的安排
许人杰的干劲前所未有的充足!
自从加入黄龙山寨以来,他一直在跟随着朱元璋学习各种东西,包括行军、布阵、训练士兵、运用阵法、预叛敌军将领的行动……只要是有关于战略和战术的一切知识,他都投以了十二万分的热情,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学习,他认为自己已经拥有了很厉害的指挥能力。
所以他一直渴望着,期盼着打一场真正的大战。
上次带兵进击宜川,本应是他的初阵,可惜被一场chūn雨给阻挡了回来,这一次对付杜文焕的进剿,就成了他真正的第一战了。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来到黄龙山寨之后的第一战,居然是和如此强大的敌人交手。
激动的许人杰最近每天都睡不好觉,兴奋感充斥着他全身的每一寸神经,使得他像一部停不下来的机器,没rì没夜地运转着。
随着官兵开始进剿黄龙山脉,双方首先展开的,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斥候战。杜文焕上一次吃了朱元璋的“假斥候圈”的当,所以这一次在斥候的派遣上,倾入了大量的心力。官兵的大军还没进山,多达百人的斥候小队,就抢先钻入了黄龙山脉之中,在山谷、树林、崖壁……与许人杰派遣的斥候们捉起了迷藏来。
黄龙山寨这一边的优势,就是对地形无比的熟悉,由于已经在黄龙山中盘踞了数年,寨子里的斥候们对山区的每一块石头都了如指掌。
而官兵那边的优势,则是极为强悍的单兵素质,这一次进山的百名斥候,有半数是jīng锐的哨探,从延绥边军中调过来的“巡探按伏”,或者又可以称为“墩台哨兵”、“直拨”、“横拨”,这些哨兵拥有极强的战力,他们几乎每一个人都可以做到深入敌境侦察,rì夜不间断的潜伏行军,而且肉搏能力非常出sè……与边境之外的少数民族骑兵一对一的放对,也不会怯场。(辽东经略杨镐在《侦察宜明》里提到过这种哨兵:直拨深入虏|茓,察其情形;横拨沿边了望,接续飞报。)
正正经经的仗还没开始打,黄龙山寨的斥候就已经和官兵的斥候打了无数场小架,双方借着山崖和树林的掩护,箭来弓往,机关暗器玩得不也悦乎,由于地形复杂,双方的斥候不再像在平原上那样,远远地看到就可以逃开,而是形成了很复杂的渗透关系,斥候网呈现出交叉纠结的情形,有时候一名黄龙山寨的斥候杀死了一名官兵的斥候,刚松了口气打算回去时,却会意外地发现,居然有敌人等在了他的背后……
这种混乱的情况,使得双方的情报都被对方掌握了不少。黄龙山寨的主寨与分寨,几乎都被官兵的“直拨”打探到了位置,朱元璋手下的斥候甚至从敌方的斥候身上抢到了一张黄龙山寨的地图……显然,官兵已经开始掌握黄龙山寨的地形了,想利用对方不熟悉地形的情况进行伏袭,已经很困难。
而黄龙山寨的斥候们也不是白吃饭的,他们连官兵这次进山带了几门大炮,几只火铳都数了个清楚。
这就是战争真实的情况,想在这些事情上瞒骗敌人是很困难的,某些不负责的小说里,主角随便带几百人,随便打听一下敌军的情报,就从敌军的背后冲进去奇袭,拿掉了大将首级,那纯粹是扯蛋。在真正的战争中,摸到敌人的ρi股哪有这么容易?真要这么容易的话,历史上的名将、猛将、大将们为啥还要和敌人正面作战?不如都去夜袭奇袭暴敌人掬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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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番情报战之后,官兵距离黄龙山寨越来越近了,战争的味道已经开始弥漫。
“诸位头领,这次官兵与本寨的初阵,绝对不会发生在主寨,官兵第一个要攻打的,是主寨南边四里外的三号分寨!”许人杰在山寨的议事厅里,对着所有的头领们侃侃而谈道:“因此,本元帅决定,将初阵的战场定在三号分寨!首先加强三号分寨的防御。”
“啊?官兵会先攻分寨?”拼命三郎不解地道:“为什么你认为官兵不会首先攻打我们的主寨呢?”
许人杰嘿嘿地笑了:“你们知道咱们汉族人在对抗北方少数民族时,为什么要在北部的边境上修建许多要塞和城堡吗?其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敌军直接攻击城池,逼迫敌军先攻击要塞。因为,敌军如果绕过要塞不管,要塞里的驻军就会在敌军攻打城池的时候,突然打开要塞的大门,从后面攻击敌人,切断其补给线……所以古往今来的战斗,极少有军队翻越险山恶水,直接绕袭敌军的重要城池……大多数的战争,都是采用正面推进,一个要塞一个城堡地攻击。”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笑道:“黄龙山寨此时的情况,与当初杨洪进山时不同了,当时咱们只有一个主寨,所以杨洪直接就攻打了主寨。现在我们的主寨旁边已经建起了许多分寨,每个分寨都驻扎在一个山头之上,里面分了几百士兵,如果官兵不管这些分寨,在他们攻打主寨的时候,就随时可能被分寨里的士兵突然袭击侧面或者背后,切断官兵的补给线。”
“原来如此……”头领们哦了一声,然后他们齐刷刷地转头,看向了坐在旁边的朱元璋:“朱八哥,大元帅这厮说得对吗?您来评评……”
朱元璋笑了:“我已经说过,这次初阵交给他全权负责,所以关于他定的计略,我不会提出半点意见,我虽然坐在这里,但除了用耳朵听之外,不会再做任何事情……你们也都给我打起jīng神来,不要总是依靠着我,早晚你们都要独当一面的。”
众头领哎呀地叫了一声,转过头去看着许人杰:“好吧,就当你说的对,反正我们也不懂。”
许人杰信心满满地道:“大家只管相信我吧,哈哈,我敢肯定,官兵一定会率先攻打三号分寨,那个寨子距离主寨有点远,官兵会觉得攻打起来比较容易。而且三号分寨位于进山的必经之路上,杜文焕如果不管那个寨子就来打主寨,是绝对不合兵法的。也就是说,咱们的初阵,免不了得在防御力不如主寨的三号分寨进行。”
众人对许人杰的解释,都感觉到满意,就连朱元璋也是同意这个看法的,许人杰确实成长了不少。
只听许人杰哈哈笑道:“三号分寨比起主寨来,防御设施要差得老远,这一点我们清楚,官兵也已经通过‘直拨’打探清楚了……所以,如果我们突然加强三号分寨的防御能力,并且隐藏好这个情报,让官兵的‘直拨’无法侦察到,敌军所了解的,就是以前的三号分寨……情报一旦有了错误,他们在攻打山寨的时候就容易吃亏……”
他得意洋洋地道:“现在我来安排每个人的具体事宜……拼命三郎大哥,我想请你率一千名士兵,驻扎在三号分寨里,居高临下,以弓箭、滚木、擂石等物守御官兵的进攻。”
“好!”拼命三郎出来接令。
许人杰又加重语气吩咐道:“你需要注意的是,官兵有可能采用详攻的方法,引诱你浪费箭矢、滚木、擂石等防御物资,当你的防御物资不足之后,官兵才会发动真正的进攻……所以,在指挥防御作战时,尽量节省,不要中了敌军的诡计。”
“另外……”许人杰又补充道:“三号分寨虽然很重要,却远不如咱们的主寨重要,如果你感觉守不住,不必死守,千万不要把你自己和那一千名士兵都葬送在了防守这个分寨之上。感觉守不住的时候,果断地从后山小道撤走……将山寨让给官兵。”
嗯,这小子还真是像模像样的,朱元璋不禁点了点头。
只听许人杰又道:“我虽然判断官兵会攻打三号分寨,但是我的判断也有可能出错,敌人很有可能采取佯攻三号分寨,实际上攻打主寨,或者别的分寨的战略,因此……王二大哥,映山红嫂子,我想请你们率领一千士兵,在主寨中待命,随时准备增援任何一个可能被官兵攻击的寨子。”
“好!”王二夫妻接了令。
“苗美兄弟……你率五百士兵,驻守一号分寨,如果官兵来攻寨,你们立即点燃锋火求救,不可以只靠自己的蛮力和官兵硬拼。如果别的分寨点起锋火,你们也不要轻易离开自己的驻守位置出来增援……除非看到主寨的锋火,否则只管驻守好自己的位置。”
“狮子狗兄弟……你们两人也率五百士兵,驻守二号分寨……”
不一会儿,许人杰就将所有人的任务分派完毕,还真是有模有样,胸有成竹。黄龙山寨的主寨和几个重要的分寨,被他织成了一张合纵连横的大网,不论官兵攻打哪一个地方,都会受到完美的封堵。
众位头领都忍不住对他刮目相看!
许人杰得意洋洋地向着朱元璋问道:“朱八哥,我这样的安排还行吗?”
朱元璋笑而不语,显然,他要贯彻刚才说过的话,绝不Сhā口这次的安排。但是他的心里却轻叹了一声:不错的安排……如果对方没有神机营的话……想毕这次的防御作战会非常完美吧……许人杰,可惜了,你的初阵注定会在神机营的攻击之下败北,不过这样也好,第一战就失败,也许会使你拥有更大的成长空间吧!就让我拭目以待!
二二零、攻山战开始
就在许人杰分配好兵力的三天之后,官兵终于到达了三号分寨的山脚下。)欢迎来到阅读
就与所有作风稳健的将领一样,杜文焕并没有一到地方立即就开始攻山,而是首先开始了扎营的工作。
官兵先砍来两排树干,一排长一排短,把树干底下烧焦以后埋二分之一入土,长树干排成紧密的一排在外,短树干排成一排在内,然后在两排树干之间架上木板,分为上下两层,这样长树干长出的部分就成为护墙,木板上层可以让士兵巡逻放哨,下层可以存放防御武器和让士兵休息。
寨墙立好之后,开始在墙内扎帐篷,官兵的营帐采两两相对的排布方法,每四个营帐组成一个营区,里面住一百名士兵,由他们的百户负责统领……每一个营区里的一百名士兵相对,严禁士兵在各个营区之间乱窜,本营区以内也不许各个帐篷乱跑。
在营帐的周围和营区之间要挖上排水沟,每个营区挖一个公共厕所,厕所挖的位置非常重要,离水源和贮藏粮食的地方远远的,离营房也有一定的距离,但又不会太远,以免上厕所的官兵不能及时归队。
朱元璋、许人杰、拼命三郎等人,就站在三号分寨的山顶上,看着山下的官兵扎营的全过程,不看不知道,这一看,拼命三郎就抹了一把汗道:“朱八哥……这个杜文焕扎营的方法,跟咱们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他跟着您学过不成?”
朱元璋心中暗叹,要说杜文焕是跟着我学的,倒也没错。全天下的军队,都是从他当初的开国时建立的军队传承而来的兵法。
他的着眼点不是这些东西,而是在于从表面现象反映出来的深层次的东西,脸sè颇有点沉重地对许人杰道:“你发现了没?这个杜文焕治军很有一套,从扎营就可以看出来他的功底非常扎实。”
许人杰点了点头:“这兵营扎得中规中矩,全无破绽,营地里干净整洁,士兵们全部留在自己的营区里没有乱走乱动,一片井井有条,光看这个兵营就知道,杜文焕不是庸才……至少……比我强”
说到这里,许人杰有点脸红地道:“我就无法像杜文焕这样管理好士兵,他们经常在营地里乱跑,虽然我抓了几个来打板子,这风气也没止刹得住,还是没有把士兵窜营的问题彻底解决,我感觉……他们好像不太怕我。”
朱元璋扫了他一眼,然后点了点头道:“你确实有这个问题……关键在于你的气质,平时嬉哈打笑,临阵又废话连篇,虚浮夸张,这样的xìng格,势必无法弹压住士兵们,他们会觉得你这个将领缺乏威严。”
“啊?那我要怎么才能压服他们呢?”许人杰赶紧请教。
朱元璋摇了摇头:“这种事,急不来的……等你多指挥几场战役,身上带了血腥杀伐之气,就会不怒自威,到时候不管多彪悍的兵痞,在你面前也只能乖乖听话。”
许人杰嘟起了嘴:“结果还是要靠经验啊?朱八哥……这里我就有个问题不懂了,您在白水起义的时候,还是个年轻的酗子呢,呃……就算现在也很年轻,为啥你不需要经验就那么厉害呢?”
朱元璋无言,这可没法解释,干脆不解释吧,他闭口不言,假装没听到。
许人杰讨了个没趣,只好继续打量官兵的军阵,不一会儿,他就看到了一个有趣的东西,于是指着兵营中后部的位置叫了起来:“看……那是神机营的营区。”
朱元璋和拼命三郎随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只见官兵大营之中有两个与众不同的营区,这两个营区里Сhā的旗帜显得非常鲜艳,红旗红,黄旗黄,大红大绿的旗帜在一片整体呈灰白sè的兵营中十分亮眼。要知道明朝的时候,染sè技术还不是平民或者穷人可以享受的东西,许多穷书生都还只能穿月白sè的衣服。像这种染得鲜艳亮眼的兵营,唯一能说明的事就是里面驻扎的不是普通的军队,而是在朝廷中档次比较高,极得长官重视的军队。
在这五彩营地中间的空地上,还放着一个古怪的东西,这东西被一张巨大的油布盖在下面,从山顶上只能看到一个车型的轮廓。
“那是大炮……”许人杰指了指那玩意,嘿嘿笑道:“我在白水城里近距离看过一次,估计是千斤佛郎机炮……这玩意儿要运进山里非常不易,这一次杜文焕费了不知道多少人力,才弄了一门炮进山来。”
朱元璋神sè一沉,果然,神机营带着大炮……对于现在的黄龙山寨来说,这个东西太恐怖了,朱元璋认定初阵必败,主要就是因为这一门大炮。
和朱元璋不同的是,许人杰和拼命三郎对这门大炮缺乏畏惧的心理,两人居然一脸轻松,指着大炮说说笑笑起来。
对于大明朝的绝大多数子民来说,大炮并不是陌生的东西,这玩意儿在稍稍重要一点的城市都有安设,例如西安府的城头,就安设了数门大炮,许人杰和拼命三郎,都曾经这东西。但是……他们只见过这东西架在城头,却从来没见过这东西开炮轰击敌人的威势……
无知者无畏朱元璋忍不住轻轻摇头,不过这也是难免的事,这一次初阵的败北,就当成给这两人上一堂关于大炮威力的课吧。反正,朱元璋已经作好了放弃三号分寨的思想准备。
“敌军的营寨看完了”许人杰摊了摊手,对着旁边的拼命三郎道:“看这营扎得,咱们连一丝偷袭的机会都没有,也罢第一阵还是由守山开始吧。拼命三郎大哥,这次可得靠你的防御指挥能力了。”
“嗯”拼命三郎脸sè沉重地点了点头。
朱元璋却没打算继续留在三号分寨里,径直返回了主寨去。
杜文焕并没有派人上山来传话什么的,也没有让士兵在山下劝降或者骂阵。官兵扎好营的两rì之后,攻山开始
三千官兵并没有全部出营,其中一半留在了营地里休息,另一半则出了营地,在三号分寨的山脚下摆开了军阵,轰隆隆的战鼓声中,一只不到百人的小队,率先登上了山道。这只小队全部是盾牌兵,他们将盾牌顶在头顶上,组成水泼不进的盾阵,向着山道上缓缓推进。
驻守在半山腰一处防御点上的五十名守兵,向着这群攻山的官兵shè出了第一波箭矢,在密集的盾阵防御下,没有伤到官军一根毫毛。
“不要shè箭节数只”拼命三郎马上就发出了相应的命令:“这一波敌军是试探型进攻,他们主要的目的是浪费咱们的防御物资……给我使用少量擂石把他们逼退即可,切勿大量消耗物资。”
“是”命令很快就在军乐队、传令兵、号令旗的多重传递之下传遍了全军,少量守兵搬起了石头,向着攻山的官兵砸下,而多数的守兵则采取了观望的架势。
这一波官兵很快就败退了下去,不过他们几乎没有什么伤亡,只有少数几个人被石头擦伤,别的都完好无损。
不一会儿,又一波百名官兵登上了山道,以完全一样的方式,向着山道上推进……
“少量投石,注意节省物资”拼命三郎再次发布同样的命令。
不一会儿,这一波官兵又被打退。
时间就在这样的消耗之中一点一滴地过去,三个时辰之后,山脚下的军阵微开,全身披挂的杜文焕在亲兵的拥护下走到了阵前,他抬头看了看陡峭的山道,冷哼了一声道:“白水朱八的黄龙山寨果然有点门道……想用小股部队就引得他们大量浪费滚木擂石看来挺难的这个负责守山的贼首,好像挺有防御山寨的经验啊有他的情报吗?”
“报告将军”一名心腹副将道:“据探子回报,黄龙山寨中负责防御的头领名叫拼命三郎,此人在崇祯二年击败过杨洪将军的攻山部队,而且还有更进一步的消息说,此人是洞子崖的余党……”
“嗯?洞子崖是什么地方?”杜文焕奇道。
“呃……是澄城郑彦夫起义时的驻扎的山寨名……”那名心腹报道:“这个叫拼命三郎的家伙,可能是郑彦夫山寨的余党……也就是说……他在天启七年的时候就和官兵做过对……”
“啧,朱八的手下还真是有些麻烦的家伙呢”杜文焕皱起了眉头:“从天启七年算到现在,这个叫拼命三郎的岂不是已经有四年多的作战经验?这样的家伙……嘿……果然与普通的山贼流寇不同。”
他举起了令旗,一边挥舞,一边对身边的传令兵道:“现在开始增加攻山的力度,在小股部队攻山的同时,命令列阵在后的大军假装向前迈进,做出咱们要大举攻山的假相……我倒要看看这个拼命三郎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不能冷静地发出节省物资的命令”
二二一、试探
官兵的军阵开始了涌动,在这黄龙山脉之中,并没有大片的平地可以用来摆开宽广纵深的军阵,所以官兵列在营外的一半人,实际上是列成了很多个小块儿,每一块儿一百人到两百人不等。有的站在树林中、有的站在山石上、有的站在山沟里面、有的则排列在山道之中……在这种复杂难明的地形情况下,山顶上站着的许人杰和拼命三郎两人,并不能用眼睛直接看到所有的官兵分布情况。他们只能穿过树木和山石的阻碍,看到其中一部份官兵的行动。
随着杜文焕的命令发出之后,官兵的军阵缓缓向前推进起来。一时之间,山脚下到处都可以看到人头涌动。一颗小树微晃的几下之后,借着树叶摇晃的机会,也许就可以看到下面有一个官兵正在向前走动。山石掩映之间,到处都可以看到官兵的身影。
杜文焕在官兵的中军里自言自语地冷笑道:“复杂地形下,虽然防守方占着巨大的优势,但是进攻方也可以利用复杂的地形,掩盖自己的作战意图,或者隐瞒自己的进攻方向……我军借着山石与树林为隐蔽物向前推进,山顶上的人却根本搞不清楚我究竟打算投入多少士兵攻山。这种时候,山贼头领会怎么办呢?”
果然,杜文焕的战术起到了立竿见影的作用,山顶上的守兵开始惊慌了起来。他们虽然居高临下,但是三号分寨这座山头并不高,就算从山脚向山上shè箭,命中率和shè击距离都会大受影响,但还是有少量臂力大的官兵可以将箭矢shè上山腰。
山腰上的士兵就不敢把脑袋伸得太出去,只能借着山崖的掩护伸半个脑袋出去偷窥山下,这样的情形下,他们的视野范围是很狭窄的,复杂的地形又更加影响了他们有限的视野,守山战不同于守城战,因为守城的时候,城下的敌军有多少,那真是一目了然。但是守山寨的时候,山脚下复杂的树林和山石,同样也对攻山的军队提供了隐蔽所。
士兵们只看到山脚下到处是人头涌动,似乎有无数的官兵打算开始强攻了。
他们惊慌起来,不少人从地上抱起了石头,弓兵们也再度拼开了手里的七石弓……
“稳住!稳住!不要急着扔出你们手里的擂石,也不要急着放箭!”拼命三郎在山顶上大声叫唤了起来,随着他的叫唤声,军令阵也拼命地敲奏着乐曲,向山腰上的守兵们传达拼命三郎的命令。
许人杰对着拼命三郎下令道:“朱八哥教过我,不论敌人如何故疑阵,攻山的要点始终是上山的主道……因为敌人不可能顶着咱们的滚木擂石开辟新的道路。只要盯死上山的主道,敌军是不是佯攻就非常清楚了,不要上当!”
要知道像黄龙山脉这样的深山老林,可不像咱们在后世的城市郊区看到的那些小山,小山上不会有遍布的荆棘,也不会有陡峭的悬崖,随便找个方向也能爬得上去。因为这些有可能为游客或者市民带来危险的玩意儿,早就被zhèngfǔ机构或者当地居民处理过了。
而在古代的深山里,没有经过开发的地方真不是人能走的。地面上遍布着蕨类植物或者带刺的藤蔓,山石上也长满了青苔和滑溜溜的植物,随处都可见摇摇yù坠的山石,尖锐的石块,不处理一下的话,人类根本无法行进……所以,古代的军队给先锋部队安排了一个任务,就叫做“逢山开道,遇水搭桥”,由这里也侧面说明“开道”是一个很重要的活儿。
三号分寨只有两条道路,一条是山寨正前方的主道,另一条是后山的小道。除了这两条路之外,官兵想从别的地方攻击上山寨,几乎不可能,因为他们不可能顶着山上守军的攻势去做“逢山开道”这种技术活儿。
换言之,不论官兵摆出多大的架势,分派出多少只队伍逼压向山寨,最终都只能从主道或者后山小道上进攻,向别的地方发起的进攻,通通都是虚招。
许人杰一语道破天机,拼命三郎也立即会意,他将手里的令旗高高举起,却一直没有挥下,意味着让士兵们准备擂石,但却不要急着投掷向官兵。他把一双眼睛死死地锁定在了登山的主道上……只要看好这条路,别的都无妨。
“果然……官兵是佯攻……走向上山主道的官兵根本就不多,而且他们动作迟缓,只是抗着巨盾缓缓推进,摆明了还是想引诱咱们浪费防御物资。”拼命三郎大笑了起来:“这种骗小孩的伎俩,统统收起来吧。”
果然,山脚下的官兵只做出了一个爬山的腵动作,实际上并没有发力,全都在凝神戒备着山顶上的滚木擂石攻击,想在引诱守军浪费物资之后,立即回避减少自己的伤亡。但是他们空等了一阵,山顶上却几稀稀拉拉地掉下来了几颗石头……显然,对方再一次识破了官兵的意图。
杜文焕的眉头紧紧地皱到了一起,手腕微微使劲,“啪”地一声响,捏断了令旗的旗杆。
他的背后行出一名武将,身上穿着红sè的文山甲,甲外又罩了一件黄sè的小马褂,头顶的铁盔上Сhā着一根长长的白羽毛,这位武将是来自京城神机营的千户,名叫马如龙。今年三十五岁,正值壮年,在朝中属于主战派的,与军方的将领交好,和文官们不太对付。
这次他奉崇祯之命,率两百神机营,保护十万两百银从京城辗转来到陕*西,吴甡本来想留他在白水城里,他却不理会吴甡的要求,带着神机营来帮杜文焕剿匪来了,由此可见他的立场。
此人比较有自知之明,很清楚自己最缺乏的就是实战经验。在京城那种养尊处优的地方,想打上一仗是何其之难,所以这次跟着杜文焕来剿匪,他心里带着虚心向杜文焕请教的味道。
马如龙抬头看了看山顶,又看了看杜文焕手里捏断的旗杆,有点担心杜文焕计策失败之后面子上下不来,于是低声道:“杜总兵,这个叫拼命三郎的头领,果然有点门道……若是一般的山贼流寇,在这种程度的计策之下,应该早就已经把擂石和滚木像下雨一样砸下来了。”
他这句话带着点安慰,潜藏在背后的意思是:杜大人请别生气,不是你无能,而是敌人太狡猾罢了,别生气。
杜文焕摇了摇头,对着马如龙道:“我不是在生气……只是感觉到有点棘手……从刚才这一波试探里,我发现了一个比对方的头领厉害更让人头痛的问题。”
“哦?”马如龙一听,赶紧虚心求教道:“请杜总兵教我!”
杜文焕哼了一声道:“你难道以为,刚才我们没有引出敌方大量的滚木擂石,原因在于贼首指挥得好吗?不是这么简单的……要知道山贼这种东西比起咱们官兵来,最大的问题就是喽啰的素质极低。咱们朝廷的军队如果传下命令,大多数士兵们会听从。但是山贼的头领传下命令,喽啰们却未必都会照着做……所以,流寇与山贼的军队,经常都是指挥混乱,各自为战的,在以往的剿匪行动中,就算我们碰上很厉害的贼首,但对方没有厉害的喽啰,我们照样能轻松取得胜利。”
马如龙听到这里,顿时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难怪杜总兵大人和洪承畴大人能屡次击败王嘉胤,我听说王嘉胤出自边军,是很懂打仗的人,但是他在您和洪大人的手里从来没打赢过一仗,原来主要的问题不在指挥,而在于喽啰们不听指挥!”
“没错!”杜文焕挥手指着三号分寨所在的山头,沉声道:“不管这个指挥防御战的拼命三郎有多厉害,如果喽啰们不听他的命令,他一样无能为力。就拿刚才那一波进攻来说吧,位于半山腰的喽啰根本就不可能纵观全局,我军向前一压,按道理来说他们就会吓得把手里的防御物资全都砸下来……但是他们没有这么做,而是听从了来自山顶上的指挥号令,尽量地节省了物资。”
杜文焕顿了一顿,压沉了声音道:“这说明了一个问题……这些喽啰……经过非常严格的训练和调教,在听从长官命令这一点上,不比咱们官兵差!区区山贼,居然有这么好的军纪,你不觉得很棘手么?如果仅是对方将领厉害,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但若对方将领指挥得当,士兵也如臂指使地听令,将兵合一,这个山头,就很难打了……”
“吓?”马如龙被吓了一跳:“那怎么办?”
杜文焕沉着脸道:“如果我们的时间很充沛,我可以把这个山寨围起来,慢慢想办法,但是现在我们分秒必争,打下这个寨子之后还要赶紧回军去镇压别的流寇……陕*西马上就要陷入大乱了,我们没时间陷在这里……唯今之计,只有把对方的士气打垮,让他们不再听从将领的命令,瓦解破坏将兵合一的状态。”
“这个要怎么才能做到呢?”马如龙大汗。
“只有靠你了……”杜文焕用断掉的旗杆在马如龙的头盔上轻轻一敲:“本来想把你藏起来,直到攻打主寨的时候才用,没想到攻打第一个分寨,就得把你推出来了,唉……出动神机营吧!”
二二二、神机营出动
山下的官兵开始后退,又一波佯攻被击退了。
“官兵暂退了,快补充物资!”没等许人杰和拼命三郎下命令,山顶上的各个防御位置的小头目就率先叫喊了起来,吆喝声在山上不停地回响。
“左山腰三号箭楼,箭矢用尽,请山上的兄弟快送些箭矢过来……”
“左山腰四号箭楼,需要擂石……”
“右山腰三号箭楼,被官兵的箭矢shè伤一名兄弟,请让他暂时退回寨子包扎……”
“左右一号箭楼的人不要乱动……继续监视山下的官兵……不要让他们有机会开辟新的上山道路……”
“给咱们这里送几桶水来……渴死了……”
“我饿了,有饼吗?”
各个防御位置都开始有人在跑动,士兵们按照事先训练好的步骤,进行着休战时间必须要做的功课。轻伤的包扎,重伤的撤走,物资重新补给,食物和饮水也要赶紧补充,不然下一场战斗开始时肚子饿得咕咕叫就完蛋了。
“要不要把这一批兄弟换回来?让jīng神饱满的士兵顶上去?”拼命三郎向许人杰询问道。
“呃……我想想朱八哥在这种情况下会不会更新生力军上去。”许人杰抠了抠头,过了大约几息时间,他一拍脑瓜,笑道:“不换……敌人才佯攻的两三次而已,他们的体力消耗不大,反倒是打得官兵无法动弹,士气很高,这时候换下来,没有好处,只有坏处。”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拼命三郎和许人杰相视一笑,然后互击了一下掌:“哈哈!英雄所见略同。”
稍事休息了一阵之后,士兵们的体力回复了比较好的状态,许人杰拍了拍拼命三郎:“准备好,官兵又要来了。”
“嗯,我们的兵已经恢复了体力,同样的道理,官兵也恢复好了!”拼命三郎会意,两人一起走到山边,向山底下眺望。
果然,山下的官兵,也开始在行动。
“咦?这一次官兵的动向有点不同。”拼命三郎指着官兵大营里的旗帜道:“看,代表神机营的彩旗,开始向着咱们这里过来了。”
神机营的独树一帜,使得它在重重叠叠的军阵之中也十分显眼,虽然许人杰和拼命三郎的视野经常被山崖和树木遮挡,但仍然可以随时判断出神机营所在的位置。
“咱们要不要做什么特别的应对准备?”拼命三郎皱起了眉头:“听说神机营全部是用火器对敌,非常可怕……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对付火器的好办法?”
“区区两百神机营,就算每一个士兵都是以一当百的jīng兵,也不可能杀得上咱们这座山来。”许人杰哼哼了两声:“我才不怕什么神机营和火器呢。”
实际上,不论是许人杰还是拼命三郎,甚至包括除了朱元璋之外的所有头领,都从来没见过神机营的作战方法,没有听到过大炮的轰鸣,也没有见过火铳的齐shè,他们根本无从想像火器在战场上是如何运用的,所以,要让他们拿出应对方案来,也确实有点强人所难。许人杰的xìng格比较偏浮夸,没有办法应对说出来太丢脸,他就装出了一幅满不在乎的表情,自己给自己打了打气。
只见神机营走到了山下,停止了前进,他们并没有踏上上山的山道,而是在很远的位置就停了下来,开始驾设一根巨大的黑铁管子。这是一门千斤弗郎机炮,当然了,它虽然叫做“千斤”,实际上的重量只有五百斤左右。这沉重的玩意儿搬进来山可不容易,一路上也不知道耗费了多少人力,才越过了险山恶水,穿过了无数的山沟。
神机营的炮兵们将弗郎机炮的炮口大至地对着了山道,然后开始固定炮身,由于这个时代的大炮是属于点火式的发shè法,开炮的时候炮尾会有类似于爆炸的冲击力,所以弗郎机炮的后坐力极大,如果不把它的脚固定好,在开炮之后炮身就会跳起来,向着旁边砸落,运气好还没啥,运气不好的话,整个炮兵组的士兵都要被它砸死。所以每一次使用之前,炮兵们都要仔细万分地将它的支架固定好。
摆好支架之后,官兵们又在旁边并排放好五个子铳,所谓子铳,就是已经装填好炮弹和炸药的铁筒,这东西是用来提升弗郎机炮的shè击速度的。
如果每放一炮都去重新清理炮膛,装填弹药,那就需要耗费很长的时间,无法在最短的时间里给敌人带来重大的伤亡,所以大明的能工巧匠们发明了子铳,把装填弹药的时间放在战前准备的阶段来进行。弗郎机炮发shè一次之后,士兵们抽出炮膛里的子铳,重新换上一个新的子铳,就可以做到连shè。
当然,这样做也有一个缺点,就是子铳与炮管之间会有微妙的空隙,这一点点空隙会在开炮的一瞬间分散掉一些火药的威力,使得炮弹的动能下降……因此采用了子铳的大炮,shè程比不用子统的大炮要小一些。
在以炮对炮的远距离对轰时,shè程吃亏是个大问题,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但是山贼是不可能有大炮的,神机营就不必讲究最大化shè程了。
看到官兵煞有介事地准备着大炮,拼命三郎的心里有点慌:“大元帅,你看到没?官兵在摆弄大炮呢……下一波进攻,他们肯定要用炮了……听说那东西很厉害,但是我没见过,不知道是怎么个厉害法?”
“应该厉害不到哪里去。”许人杰随口安慰道:“终究是个死物,咱们活人还怕了死物不成?这几年我把投石机、神臂弩等玩意都玩了个遍,想必大炮和这些玩意差不了太多吧,不用放在心上。”
就在两人聊天的当口,官兵已经调校好了大炮,随后,攻山部队开始向前进了。走在最前面的,仍然是盾牌兵,与前次不同的是,盾牌后的后面不再跟着弓箭兵,而是跟上了两百神机营。这些衣甲鲜艳的衣服,手上提着的武器也十分古怪,全都是长长的黑铁管。
“那就是火铳吧?”拼命三郎道。
“嗯,准确的来说,叫做鸟嘴铳。”许人杰嘿嘿笑道:“我以前也没见过……但是我看过《武备志》,里面是介绍说鸟铳的:后手不弃把,点火则不动,故十发有仈jiǔ中,即飞鸟之在林,皆可shè落,因是得名。”
“那不是很厉害吗?”拼命三郎有点害怕,他是山寨所有头领中,对官兵的实力最为忌惮的一个人,其他头领多多少少有点“无知者无畏”的味道。
“别怕,我估计那东西比弓箭厉害不了多少。”许人杰认真地道:“只要咱们的士兵躲在山崖或者箭楼上,鸟嘴铳也打不中咱们的人。”
这时官兵的军阵中已经开始击鼓了,咚咚咚的鼓声,意味着新一波的攻山战即将开始。
拼命三郎挥起了令旗:“注意……这一次官兵要动真格的了,大伙儿给我打起jīng神来!”
“是!”
各处箭楼上的弓兵们,全都拉开了弓。没有分配到弓箭的士兵则抱起了石头,少数士兵还扛起了滚木……由于训练良好,士气高昂,山寨上的士兵们几乎瞬间就展现出了强大的斗志,一股势死守卫山寨的气势,笼罩着全山。
“我们不会输的!”
“一定能打败敌军!”
“我们是最强的!”
士兵们开始吆喝起来,类似这样的吆喝,在战场上是很常见的,尤其是在总攻或者大决战时,敌我双方,不论是官兵还是流寇的阵中,经常都会暴发出这样的大喊声。当然,士气高昂的一方往往喊得比较凶,士气低沉的一方,往往就呼喝不起来。
听到山寨里此起彼伏的呼喝声,山脚下的杜文焕嘴角扯起了一丝嘲弄般的笑容:“土鸡瓦狗之辈,占着一个易守难攻的小山,就忘了自己身份了……想要挑战朝廷的威仪,尔等简直自不量力。”
他将手里的令旗猛地挥舞了下去,然后大声令道:“全军听令,弗郎机炮的炮声响起的同时,给我全军猛攻,一鼓作气,拿下这座山寨!”
“遵命!”
同一时间,神机营中的千户将军马如龙,冷着一张脸下令道:“弗郎机炮,点火!”
“点火!”
炮兵组的官兵开始吆喝了起来,他们早已经调校好了大炮的炮口,瞄准的是距离山脚下最近的左山腰一号箭楼……炮兵组的小队长拿起一个火把,点燃了一根连着大炮ρi股的火绳。
“丝!”火绳燃烧了起来,开始飞快地变短,火星四溅。
“掩耳!”
“掩耳!”
距离弗郎机炮比较近的炮兵们,全都蹲到了地上,用双手堵住了自己的两只耳朵。甚至连旁边站着的铳兵,以及马如龙等指挥官,也一起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火绳燃烧到了大炮药室的一瞬间……火光迸发……
“轰”地一声巨响,弗郎机炮虽然被支架牢牢地固定在地上,但是仍然被巨大的反震力拖得几乎飞上了半天,泥土,白烟同时冲起,方圆几米内地面上的小石子同时震得跳了起来。
一颗黑乎乎的大铁球,从炮口喷shè而出,对着红山腰上的一号箭楼,呼啸而去。
二二三、大炮与火铳的威能
“开炮了,官兵开炮了!”山上的守兵们大叫了起来,许人杰和拼命三郎也一起叫了起来。
黑呼呼的大铁球,对着左山腰上的一号箭楼呼啸而来。一号箭楼是最接近山脚的一座箭楼,里面有十一名守兵,他们被任命在防御官兵的第一线上,就证明了他们的勇气与战斗力。他们隶属于第三队,是除了老一队和老二队之外,加入山寨最早的一批士兵,忠诚心、战斗力、士气都无可挑剔。
面对官兵的多次佯攻,这十一名士兵从来就没有动摇过,每一次都狠狠地用弓箭和石头招呼敌人。
看到官兵准备开炮时,这十一名士兵也没有一丝畏惧的情绪,大不了,就是shè个什么东西上来,还能把咱们吓着不成?看看箭楼的外墙上已经Сhā了多少箭矢了?咱们可从没怕过。
然而当弗郎机炮真正发出轰鸣的一瞬间,巨大的炮声吓得这十一名士兵险些就跪倒了下去。
“这是什么声音?”
“震得我耳朵发麻!”
“是雷公在咆哮不成?”
守兵全员都陷入了恐慌之中。
古代的百姓与现代的百姓相比,有许多不同之处,就拿爆炸声来说吧,现代人由于在电影、电视里经常看到爆炸场面,又或者偶尔能看到暴破大楼,炸鱼、炸堤坝等,对爆炸声和轰鸣声,是有一定心理承受能力的。偶尔听到附近不远处发出一声巨响,现代人大多不会在意,笑着来句:“哪里的天然气管爆了?”就将这事抹到脑后了。
但是古代的人从来没有机会见识这些东西,除了真正见过大炮开火,听过大炮轰鸣的老兵之外,普通百姓对巨大的爆炸声,缺乏认知度,也缺乏足够的心理对抗能力,一旦听到大炮轰鸣之声,人都要吓软一半。
这一点绝非作者胡扯,攻城军队的大炮向城池开火的时候,巨大的炮声把城里的百姓吓得晕过去的事情,在史书中有多处记载。
黄龙山寨里的士兵虽然对普通的战场早已习惯,但对于大炮的声音,还是首次听到,他们也缺乏应对这种巨响的心理准备,听到炮声的一瞬间,距离山脚比较近的几个箭楼里的士兵,几乎同一时间吓得双腿打了一下闪。
紧接着,黑乎乎的铁球砸向了左山腰的一号箭楼,由于是第一炮,所以准确度比较差,这一发炮弹并没有直接命中箭楼,而是偏左了几尺,从箭楼的旁边划过,砸在了陡峭的山壁上面。
“澎!”铁球砸在山石上,发出了沉闷的声音……
箭楼里面的十一名守兵一起扭过头去看……
只见炮弹落下的位置,有一片灰烟升起,山石发出了轰隆隆的声音,坚硬的山石居然被炮弹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坑的四周,有数多碎石飞溅而出。
中国古语里形容一个人厉害,用得最多的词汇就是“开碑裂石”,这可以算是古小说和古文书记载里最为厉害的功夫了。守兵们一看:“哎呀我的妈……这大炮居然可以开碑裂石?”
恐惧的表情,一瞬间就爬满了十一名守兵的脸庞。
“这铁球要是落在我身上……”
“别说落在你身上了,就算只是擦到咱们的箭楼……也能把箭楼击成碎木渣啊……”
“天啊?大炮居然如此厉害吗?”
“这个……人力岂能抗衡?”
守兵们面面相觑,只见战友们的脸sè都有点发青,双腿都有点打闪,有两个人手上抱着的擂石甚至吓得脱了手,滑落到了地上,差点砸到了自己的脚背。
这时山脚下的神机营可没停下来,他们先用准备好的水浇在弗郎机炮上,给炮管降温,然后炮兵组的人赶紧打开炮膛,将子铳从炮管中抽了出来,再用刷子清理着炮膛里的火药残渣。
由于刚刚放了一炮,子铳已经变成焦黑丑陋,甚至还在冒着青烟。炮兵组的官兵将用过的子铳向后面一扔,又抬起一个新的子铳,塞进了炮膛里……
“重新调校炮口!”炮兵组的小队长大叫了起来。
“刚才那一炮偏左了,向右转动……”
“对……就是这个角度……”
“固定好支架,刚才那一炮震松了支架……”
“好,全部固定完毕……准备点火……”
“这次一定要打中箭楼……”
调校完之后,炮兵组的小队长又拿起了火把,向着火绳点去。
山上的守兵大声叫嚷了起来:“官兵又要开炮了……”
这时左山楼一号箭楼里的十一名守兵,也看到了神机营的动作,他们遥遥看向对方的炮兵阵地,只见弗郎机炮黑乎乎的炮管对着自己驻守的箭楼,那炮口将要飞出一颗黑sè的铁球,威力足以洞穿山石……如果那东西砸到自己身上……
“丝!”十一名守兵不约而同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怎么办?”
“要逃吗?”
“怎能逃?亏了头领们的信任,才让咱们守在最重要的一号箭楼,如果咱们逃了……怎么对得起他们?”守兵的十夫长怒道。
“可是……如果不逃,你拿什么对抗大炮?你也看到了,那炮弹把石头都打碎了……”
“死也别逃!”十夫长大喝道。
“轰!”就在这时,山下的弗郎机炮再次发出了轰鸣声。又是一颗黑乎乎的大铁球,脱离了炮膛,飞速地砸向了一号箭楼。
十夫长“哇”地大吼一声,举起了一块包铁皮的木盾,将自己整个身体缩到了盾后。但是另外的十名士兵却不像他这么勇敢,他们在第一轮炮击的时候就已经被吓破了胆,此时一听到炮响,他们想都没想,身子条件反shè般地向着箭楼外面跳了出去。
“澎!”一片烟雾弥漫起来,这一次官兵的运气极好,炮弹居然真的砸中了箭楼……其实这也不能单纯说是运气,因为一号箭楼距离山脚实在是太近了,仅有不到五百尺的距离,箭楼的目标又很大,在这个距离上打这么大的目标,弗郎机炮的命中机率是非常高的。炮兵要是两炮都不中,那就真没资格进入京城三大营之一的神机营了。
跳出箭楼的十名守兵一起扭过了头,去看箭楼的情况,只见炮弹在箭楼的一边木墙上砸出了一个大洞,碎木屑漫天翻飞,举着盾牌站在楼里的十夫长,已经连人带盾砸成了一团血泥。
“啊!”
不光是这十名士兵惨叫了起来,就连不远处的右山腰一号箭楼,二号箭楼上的守兵,都一起叫了起来:“太厉害了!”
“大炮太厉害了!”
“怎么办?左山腰一号箭楼完了!”
“快看……官兵在掉转炮口了,他们在瞄我们这边……”
果然,神机营看到一号箭楼已经被炮弹砸穿,就放弃了再次炮击,他们开始转动炮口,瞄向了右山腰的一号箭楼……
“啊!”箭楼里的守兵大吼了几声,还没等神机营开炮,就纷纷从自己的防御位置里跳了出来,撒腿向着山上跑。
看到山上的守兵放弃了两座最重要的箭楼,官兵发出一阵欢呼声。
盾阵终于踏上了山道……在平地上的时候,盾阵是横向展开的,但在只容几个人并排通行的山道上,官兵的盾阵却是缩成一个箭头型的,他们就像一只披着重甲的蜈蚣,在山道上缓缓前进。
“二号、三号箭楼……投石……”
数十块擂石从山腰两侧的二三号箭楼砸落了下来,小块的石头砸在盾牌上的时候,会发出“当”地一声巨响,盾后的官兵向着地上缩了一下,用这种动作来减缓石头给他造成的冲击力。
至于大块的石头,官兵们能躲就尽量碰开,躲不开的时候,则用肩头顶着盾牌,死命硬撑。
“当当当”地一阵乱响之后,官兵的盾兵倒下去了不少。但是巨大的蜈蚣阵也并没有崩溃,还是保持着张牙舞爪的模样。趁着第一波石块雨与第二波之间的空隙……官兵的盾阵微微地裂开了一些缝隙和孔洞,几十把黑乎乎的鸟嘴铳从盾阵的缝隙间伸了出来。
“shè击!”
“啪啪啪啪!”犹如炒豆子一般的枪声响起,官兵的盾阵上空升起几十缕火铳发shè时造成的青烟。
“啊?微型的大炮?”
“是火铳……”
几十颗黑乎乎的子弹脱离了枪膛,向着二号箭楼飞袭而来……一名拿着木盾的士兵举盾相迎,但是他手上的盾牌被轻易就被子弹洞穿了,随后弹击中了他躲在盾后的身体,将他打倒在地。
其余的守兵吓了一大跳:“怎么了?盾牌挡不住?”
其实二号箭楼的位置也不高,在官兵佯攻的时候,就已经有过箭矢飞到这个箭楼来,但是从山脚向山上shè箭,箭矢在飞行的过程中就耗尽了动能,别说穿不了盾,就连守兵们身上的麻衣都shè不穿,就算shè到了祼露的肌肤上,也顶多造成一点轻伤。所以守兵们完全不怕官兵的shè击。
没想到火铳一来,别说麻衣了,连木盾都直接洞穿……
士兵们楞了楞,只觉得一股恐惧感从心底里升腾而起,瞬间就将他们的胆气与意志吞噬殆尽……
二二四、将领的器量
“大炮太可怕了!”
“火铳也很可怕啊!”
“轰隆隆,啪啪啪的声音也吓死人!”
守兵们动摇了起来,士气大幅度地下挫。
其实不光是他们的意志动摇了,就连山顶上督战的拼命三郎和许人杰两人,也糟到了极大的动摇,心底里有种凉嗖嗖的感觉,直透心脾。两人在轰隆隆的炮声中楞了好一阵子时间,连命令都忘了发出去。
只见山脚下的弗郎机炮开始将炮口升高,瞄向更高的位置,二号箭楼,甚至三号箭楼,四号箭楼里的守兵,都怪叫了一声,从箭楼里跳了出来,向着山顶上狼狈地撤退。
“大元帅和拼命三郎大哥没有发撤退命令,你们不要自顾自的撤退!”山顶上有一名十夫长在大声地叫嚷着,但是撤退上来的败兵压根没有听他的命令,只顾着埋头向山上跑。
“这怎么可能?他们是三队的jīng锐,以前与王左挂的大军交战时,连死都不怕,现在居然狼狈逃跑?这怎么可能?”山顶上的一名百夫长不敢置信地大叫了起来。
“是啊?连死都不怕的好汉,为什么逃跑?”这个问题,连拼命三郎和许人杰都忍不住惊诧莫名。
这就是他们对人心的把握还不够了!要知道“悍不畏死”并不是真的“死了也无所谓”,举个简单的例子就能懂了:一个很瘦弱的士兵,拿着一根棍子,面对一个同样拿着棍子的彪形大汉。这个士兵明知自己打不过那个大汉,但是只要他足够悍勇,足够拼命,说不定可以在气势上击败大汉,从而取得胜利。
但是将这个场景换一下,还是那个悍不畏死的瘦弱士兵,拿着一根棍子,面对一辆坦克!这个士兵还敢上去拼吗?就算他真的“悍不畏死”,但在明知自己必死的情况下,就未必有上去一拼的勇气,多半只会转身逃命。
再把场景换一下,还是同样的那个士兵,拿着一根棍子,面对的是地狱深渊里复苏过来的一个妖魔!那时候别说冲上去拼了,就算转身逃的力气可能都会失去,因为对神秘未知的妖魔的那种恐惧感,会夺去了他全身的力气,直接从jīng神上将他击倒。说不定还没等妖魔动手,已经自己把自己给吓死了。
人类,对自己熟悉的事物,总是会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就算害怕那东西,也能思考应对的办法,从而为自己争取到胜利的契机。但当人类在面对未知的巨大力量时,却会彻底地崩溃,无法进行有力的反应,甚至明明能取胜的战役,也会失败。
这是心灵的缺陷,无人可以避免!
朱元璋深知这一点,不论黄龙山寨的士兵们有多么悍勇,但第一次碰上神机营时,难免被大炮和火铳那无坚不催的力量所震撼,他们会对这种未知的武器升起一种无力感,会在心里催眠自己“面对这样的武器,不论如何也打不赢”,于是他们就会崩溃,会逃跑,会连长官的号令都不再听从,一败涂地乃是必然,谁也挽回不了这一场败局。
“别逃啊……守好自己的位置!”许人杰大声叫嚷起来。
“四队,快上去补上三队逃跑空出来的位置……”拼命三郎也赶紧下令。
但是他们两人很快就发现,一向听从命令的士兵们,这次居然不听命令了,他们在山道口挤成一团,脸上带着明显的畏惧感,平时的那种悍勇劲儿,此刻连一点儿都看不到。他们就像一群惊弓之鸟,已经不能再承受一丁点儿的惊吓。
官兵的盾阵,很轻松地推进到了山半腰上,铳兵们在盾阵的保护下,向着山顶乱轰……原本该在各个防御位置向下投石的守兵,居然不敢探出身子去掷石块,生怕被火铳的子弹给打中。他们不知道,官兵现在所处的位置,火铳的子弹根本打不到山顶,铳兵完全是在空放乱shè,这个叫做吓阻shè击,纯粹就是唬人的。
但是这种唬人的shè击却十分有效,吓得山顶上所有的守兵都战战兢兢,不敢探头,少量大胆的士兵投下了几块石头,但是由于他们没有足够的胆量瞄准,只是随便在乱抛石块,所以准头极差,有的石头甚至没有滚到山道上,从旁边滑过去了。
在盾阵的后面,官兵的弓兵、矛兵也登了上山道,向着山顶长驱直进,如入无人之境。
“怎么办?”拼命三郎抓住许人杰的肩头,用力摇晃:“朱八哥把指挥权全部交给了你,你拿办法出来啊。”
“我……我哪有什么办法?”许人杰苦笑道:“士兵都不听命令了,我这指挥官还能有啥用处?呃……我辜负了朱八哥的信任。”
“啪!”山腰上一声枪响,拼命三郎和许人杰条件反shè地抱头蹲了下去。两人相视苦笑:“别说士兵了,就连咱们两人,听到火铳的声音也会这般怂样……士兵们哪里还有战意?”
“撤吧!”许人杰咬了咬牙:“三号分寨守不住了……士气如此低沉,如果咱们非要在这里强撑,只会让驻守三号分寨的一千名兄弟全部赔在这里……把这个寨子让给官兵算了。”
“让寨子?”拼命三郎全身一个激灵:“不干,这是咱们好辛苦才建起来了,怎能说让就让?点燃烽火吧,召唤主寨待命的王二哥来帮忙,还可以让一号和二号分寨里的兄弟也来支撑。”
许人杰摇了摇头:“没用的,大炮和火铳如此厉害,士兵们都没了战意,这时候就算别的兄弟赶来增援,咱们仍然会一败涂地。趁着现在伤亡还小,咱们大部份兄弟可以撤走……”
他顿了顿,大声道:“寨子没了还可再建,人死了可活不过来……传我的令,放弃三号分寨,全军从后山小道撤回主寨……丢掉三号分寨的责任,我会一力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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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龙山,主寨!
朱元璋坐在山顶最高的石头上,眺望着三号分寨的方向。主寨与三号分寨相距四里,直线距离并不是很远,在山顶上可以遥遥地看到对面的山体,只不过看不清楚山上的树木和人……
深山里声音会在山壁间形成回音,传得很远,所以三号分寨那边轰隆隆的炮声,在主寨这里也能隐隐听到。
“官兵开炮了!”朱元璋叹了口气:“许人杰,要败了!”
秋叶陪坐在朱元璋的身边,为他倒了一杯茶,送到他的嘴边道:“相公,你早就预料到许人杰要败,此时又何必为了这场战败而挂怀呢?”
朱元璋摇了摇头:“我担心的并不是胜败,而是……许人杰会死撑还是会下令撤退!”他认真地道:“在这个时候,就可以看到一个大将的器量。如果他是一个有价值的将领,在这时候就会果断撤退,以保全实力。如果他选择死守三号分寨,那么……就算他能侥幸活着回来,我也会放弃他,不会再将他视为值得培养的将才。”
“相公……”秋叶奇道:“我是女人,不太懂打仗。但是……我听说书先生讲故事时说过,文死谏,武死战,这才是值得尊重的人啊!为什么在你嘴里,撤退反而是有器量?”
“文死谏,武死战确实可以表现一个人的气节。”朱元璋淡淡地道:“但是气节不等于器量,真正能成大器的人,能屈能伸,不因胜利而得意忘形,也不会因失败而意志消沉,所谓胜则谦虚,败则优雅!要成名将,不败上几场又怎么行?”
朱元璋的神思飘远:“汉高祖刘邦面对楚霸王项羽,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最后得了天下。刘玄德犹如丧家之犬,飘泊半生,最后却终成大业……这便是器量。”
“原来如此!”秋叶笑了:“我也听过一个故事呢,咱们大明的太祖皇帝也打过败仗,据说他被陈友谅打败受了伤,是大脚马皇后背着他逃出重围,后来他重振军队,就打败了陈友谅……这就是相公说的器量吗?”
朱元璋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这时王二从山道上跑了过来,有点气急败坏地对朱元璋道:“朱八哥,三号分寨那边炮声轰轰,还有啪啪啪的火铳声传过来……我想带着兄弟们过去增援,请您下令吧。”
“我没有资格下令!”朱元璋摇头道:“这一仗的总指挥是许人杰,不是我!你看好三号分寨那边,如果升起烽火,就是他下令叫你去增援,如果烽火未起,你就要乖乖听令,绝对不可擅自出击。”
“这……这真是急死人了!”王二跳了跳脚:“要是许人杰这家伙胡乱指挥怎么办?要是他忘了点起烽火怎么办?我真是急死了……”
他正说到这里,秋叶突然指着远处叫了起来:“快看那边的山道……三号分寨的守兵撤回来了……”
朱元璋和王二同时偏头看去,两三里外的山道上,乱七八糟地撤回来一大群守兵,很明显,他们是才从三号分寨上撤下来的,居然隔得很远看不清这些人的表情,但从他们慌张的动作,混乱的阵形上可以看出来,他们撤得非常狼狈。
“呼!”朱元璋松了口气,心中甚感安慰:许人杰选择了撤退,保全了实力!他的器量,值得期待。
二二五、怕什么?我有办法!
山道上密密麻麻挤满了撤退回来的士兵,他们被大炮和火铳吓破了胆,撤退得全无章法,弓兵、矛兵全都挤在一起,推推攘攘,不时有人摔倒,好在黄龙山寨的士兵还不至于惊慌得从战友的身上踩过去,摔倒的人会很快被扶起,加入撤退的队伍之中。
王二看着山道上撤回来的士兵们,惊得直叫:“哎呀,三号分寨的人撤回来了?为什么?顶不住官兵的话,应该点起烽火,让我去帮忙啊,为何直接就撤退了?”
他一边惊叫,一边跳了起来:“不行,我要带兄弟冲下山去,把三号分寨夺回来。”
朱元璋赶紧伸手,在他肩上一下压,手腕上微微用劲:“别乱跑,我再提醒你一次,你接到的命令是留守主寨,如果没得到命令就跑出寨子,就是有违军令。”
“可是……可是……”王二大急。
“别急!跟我来吧,咱们一起去山寨门口等着许人杰和拼命三郎退上山来,问问他们三号分寨究竟发生了什么。”
朱元璋拉着王二,向着山寨的大门口走去,只见寨门口已经堆满了士兵,这些士兵都是归属于王二手下,负责留守主寨的,他们和朱元璋、王二一样,看到了三号分寨的兄弟们撤回来,大伙儿都吓了一跳,想尽快知道分寨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全都堆到了寨门边上。
人群里还混着映山红,马小天等头领,众人的脖子都伸得长长的,眺望着分寨那边的情形。
“究竟怎么回事啊?”
“这么快就失守了?”
“以拼命三郎大哥的防守能力,没道理这么快就失守啊……”
“大元帅为什么没有点燃烽火叫我们去增援了?”
低沉的议论声在人群中间回响着,士兵们的情绪显得不太好,士气极为低迷。
不过人群中也有些比较冷静的人,并没有和别的人一样陷入恐慌之中。几个小头目在大声叫唤道:“别顾着堆在寨门口,负责箭楼的守兵,回你们的防御位置去,万一官兵占了三号分寨就立即向咱们这里进兵怎么办?”
“哦,对,三号分寨已经丢了,可别再丢了主寨,士兵快,快回位置上去……”
一群士兵慌慌张张从人群里挤出来,爬回了箭楼上面。
朱元璋皱了皱眉头,其实,官兵是不可能立即进军主寨的。因为他们占据了三号分寨之后,需要一定的时间来休整,不可能立即顺势攻过来,士兵们就算不在箭楼上问题也不大。但是这些守兵“擅自离开自己的位置”来看热闹,却是一只jīng锐的军队绝不允许的事情。
以朱元璋平时对士兵们的训练情况来说,一般不会发生这种情况,现在居然就发生了,看来他们是因为三号分寨失守的事情动摇了士兵们的内心,使这些家伙忘记了一只军队最重要的东西就是纪律。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虽然训练了好几年,但他们也有人xìng的弱点,如果一路连胜,就可以保持着战力,一旦打一场败仗,内心就不再像以前那么稳定。这也是自古以来的农民起义军都要面对的问题,起义之初,由于人多势众,又打了朝廷一个措手不及,所以不论是哪一只起义军,在初期往往可以取得一定的战果,但一旦朝廷开始认真,起义军往往就要吃大败仗,一场败仗就足以使一只起义军的士气完全崩溃。
山寨门口混乱了一阵子,好一会儿之后,三号分寨撤回来的士兵终于陆陆续续跑上来了,跑得最快的十几个人一进主寨的寨门,立即累得软倒在了地上,这也难怪,他们从三号分寨那边一路撒腿跑过来,四里山路,后半段又全是爬山,体力当然难支。
这十几人刚一进寨,就立即软倒在地,叫道:“太可怕了……火铳和大炮……太可怕了……简直无敌啊……咱们完了……守不住,绝对守不住的……”
朱元璋皱起了眉头,对马小天吩咐道:“带人把他们抬到后面去,别让他们在这里乱嚷嚷。”
这十几人刚刚抬走,后面又陆陆续续跑上来近百人,和前面那十几人一样,这些人也累得吁吁直喘,他们嘴里也喊道:“官兵大炮火铳好厉害……三号分寨只一会儿就被攻落了……”
“住口,别乱说话!”王二冲了上去,几个重拳打在乱嚷嚷的人脸上,将他们揍倒在地,然后也吩咐道:“老一队、老二队的人过来,把这些家伙拖到一边去。”
就这样连接着迎完了所有的败兵之后,到最后一波撤回来的人里,终于看到了许人杰和拼命三郎的身影,两人都显得非常狼狈,衣服和裤子上沾满了泥灰,满头都是汗水,而且两人的神情都非常沮丧,一副灰心丧气的样子。
看到朱元璋、王二等留守的头领站在寨门口。许人杰和拼命三郎几乎同时跪倒在地,大哭道:“兄弟们,我们对不起你们……打输了,三号分寨,没了!”
王二刷地一下闪身上去,伸手抓住了拼命三郎的肩膀,用力摇晃:“三郎兄弟,你们在搞什么名堂?三号分寨只半天就陷落了,你们怎么这么不争气?就算要输,无论如何也要守个三五天才输啊……”
拼命三郎满面惭愧,不敢接口。
王二又抓住许人杰的肩膀,用力摇晃:“大元帅,你怎么不点燃烽火叫我增援?如果我带着留守主寨的一千名兄弟赶来增援,应该不会这么快就打输吧?到底怎么回事?”
许人杰也低下了头,愧不敢言。
“你们两人楞着做什么?说点话啊!”王二大怒,左窜右跳,只差挥起拳头来打人了:“这是咱们自揭竿起义来的第一次战败,你们这两个不争气的家伙。朱八哥……你把指挥权交给大元帅这家伙,真是交错了……要是您在指挥,现在咱们早就把官兵打回姥姥家去了。”
王二暴跳如雷地发泄了一通,朱元璋没有制止他,许人杰和拼命三郎低着头不敢反驳他,直到王二闹够了,许人杰才苦涩地道:“朱八哥、王二哥……我没用,我真是个废物……请您收回我的指挥权吧……我……我不是官兵的对手,我还够得学呢。”
“别自怨自艾了,先说说怎败的吧!”朱元璋等着许人杰说出了“收回指挥权”这句话之后,才站了出来,刚才他之所以一直没出声,就是因为许人杰还没说这句话,他不想主动跳出来剥夺了许人杰的指挥地位,否则会严重伤害这个有培养前途的将领。但是他自己提出来之后,朱元璋再借着话头出来问询,那就不会有问题了。
听到朱元璋的语气还算平静,许人杰心头的惊惧倒是压下了几分,他吞了口唾液,急促地道:“大炮……火铳……神机营一出手,我军的士气就彻底崩溃了……士兵们完全失去了战意,连命令也不再听从……我……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听到许人杰叙说败战经过,委顿在寨门边上的败兵们,也开始向着这里围聚了过来,他们已经深切地体会到了神机营的可怕,只要一想到还要与神机营作战,全身就颤抖个不停。他们这种恐惧懦弱的样子,配合上许人杰的话语,仿佛一把利刃,穿刺进了所有士兵的心中,影响了主寨里留守的士兵,整个寨子的士气,都开始动摇起来。
“赢不了!”
“咱们赢不了神机营!”
“赢不了官兵啊!”
“火铳和大炮真的太厉害了……”
士兵们开始低声嚷嚷起来,消极的情绪在不停地蔓延。
“朱八哥,我对不起您……我觉得在那种情况下已经不可能再进行战斗,就下令撤退了……把三号分寨拱手让给了敌人,是我的责任,我来给兄弟们一个交待!”许人杰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刀,对着自己的手臂猛地切了下去。
“当!”一声轻脆的声音响起,许人杰手上的刀被朱元璋架住了,原来就在他抽刀的一瞬间,朱元璋也同时拔出了腰刀,阻止了他自残的行动。
“怎么?都怕了官兵了?怕得连自己的手臂都不想要了?”朱元璋冷笑了起来:“就不想将功补过?”
“将功补过?”许人杰楞了楞:“我……刚才撤回来的路上,我一直绞尽脑汁思考,但是想了许久,还是没有想到对付神机营的办法……”
“是啊,赢不了啊!”
“和那种东西,没有办法打啊!”
“其实这一次的败仗也不能怪大元帅头领,而是咱们对大炮和火铳完全没招!听到炮声和铳声就想逃跑……这怎么打?”
“赢不了啊!”
周围的士兵又开始议论了起来,恐惧爬满了所有败兵的脸庞。
“怕什么?大元帅没有办法,可是我有!”朱元璋将身子一振,朗声对着周围所有的士兵道:“你们在怕什么?不过是败了一仗罢了!区区一场小败,看看你们就成了什么怂样?不要忘了,这是大元帅头领的初阵,他没有经验,打一场败仗有什么好奇怪的?黄龙山寨里还有我白水朱八在,区区神机营,看我一举破之!”
“啊?”众人一起转头看向了朱元璋。
败兵们的jīng神同时一振,对啊!输的了只是大元帅头领而已!但是咱们最佩服的朱八哥,从来没有打过败仗呢,如果是朱八哥来指挥,说不定真有办法对付神机营。
二二六、去看一出戏
败兵们的jīng神一振,对啊!输的了只是大元帅头领而已!但是咱们最佩服的朱八哥,从来没有打过败仗呢,如果是朱八哥来指挥,说不定真有办法对付神机营。
大群颓废的败兵都转过了头来,用满怀期望的眼光看着朱元璋,低沉的士气也为之一扬!
这就是朱元璋安排许人杰去代自己吃败仗的好处了,如果一开始就是朱元璋在指挥,士兵们被神机营吓破胆之后,士气就会陷入不可挽回的境地,黄龙山寨接下来就会连战连败,最终一蹶不振。
但现在首战的败北是属于许人杰的,不是属于朱元璋,士兵们的士兵虽然受到重挫,但只要他们想到还有朱八哥在后面押阵,士气就还有得救。
“朱八哥,您有办法对付神机营?”败兵们纷纷嚷嚷了起来。
垂头丧气跪在地上的许人杰和拼命三郎用膝盖爬行了几步,到了朱元璋的面前来听他说话。
朱元璋见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过来了,于是伸出了三根手指,很认真地道:“距离感!”
“距离感?什么意思?”众人不明。
“大炮和火铳很厉害对吧?”朱元璋没有去回答什么是距离感,而是突然说起了别的东西。
众人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既然被问到,当然要赶紧说说自己的火铳的感想,一群败兵急吼吼地嚷嚷起来:“火铳太厉害了……木盾都挡不住啊!”
“大炮也很厉害,炮声一响,山石皆裂,咱们血肉之躯不可能挡得住啊……”
“而且它们打得很远……”
朱元璋笑了:“大炮虽然厉害,但只能用来对付箭楼,想打活生生的人,是基本上不可能打中的。至于火铳嘛……”他突然顿了顿,笑道:“它的威力虽然很大,但与弓箭相对比,却有着一个非常巨大的缺点,那就是距离感。”
“朱八哥,咱们听不懂,您别卖关子了……”王二大叫了起来。
“简单来说吧,火铳要在一定的距离内,才能打得比较准,超过这个距离,火铳就不可能打中人……它与弓箭是不一样的,弓箭手可以很准确地把握住自己的箭会shè向何方,但火铳兵却不行,他们只能保证在一定的距离内,火铳的命中率比较高,但超过那个距离,就会完全失去准确度。”朱元璋伸手划拉了一下:“超过一百五十尺,火铳的命中率就会开始大幅度下降,到三百尺的位置,火铳就完全打不中人。实际上,这次来攻山的神机营只带来了一门炮,两百把不到的火铳,攻山时要躲避我们的弓箭,所以他们在很远的距离就要发shè子弹,不敢到近处才开火,在这样的前提条件下,根本不可能给我们带来太大的伤亡,仅仅只能起到击破士气的作用。”
众兵茫然,仍然听不太懂。这也难怪,他们都是些乡野村夫,见识比较短浅,稍稍复杂一点的话,就要反复说许多遍才能体会。
看到大家的脸上都带着听不懂的神sè,朱元璋挥了挥手道:“传我命令,从三号分寨撤回来的守兵,立即点名报数,给我把准确的伤亡数字统计出来。”
“点名?”众头领楞了楞,许人杰第一个反应过来,他还跪在地上不敢起来,但是嘴里已经嚷嚷了出来:“对啊,伤亡是多少?我们退得太狼狈,连统计伤亡数字都忘了,太不应该了……”
“快,重新点名,统计伤亡!”
“各士兵回到自己的直系队长身边,重整队列,点名报数!”
“一、二、三……”
“三大队第一小队点名完毕……无人伤亡!”
“四大队第七小队点名完毕……轻伤一名兄弟!”
“三大队第五小队点名完毕……阵亡一名兄弟,轻伤一名兄弟!”
各个十人队首先进行统计,然后再以百人队为单位,将伤亡数字一层一层向上报,由于朱元璋的军队经过了长达数年的刻苦训练,像点名报数这种小事情,士兵们都做得得心应手,不一会儿,伤亡数字就统计到了朱元璋的面前。
“报告朱八哥,守卫三号分寨的兄弟原本是一千人,此时重新统计,在场的还有九百八十八人,死亡的兄弟仅有十二人,受伤的有二十五人,除有两人伤于火铳之外,别的都是在撤退时摔伤的……”
这个报告一出来,众头领一起大汗,连许人杰都不敢置信地抬起了头:“我方伤亡如此之小?”
“不会吧,怎么这么小的伤亡我军就崩溃逃窜了?”
“这也太奇怪了吧……我听到前面炮声轰轰,铳声密密,还以为兄弟们死伤惨重,怎么会……”
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实际上这样的伤亡数字,早就在朱元璋的意料之中,黄龙山寨的守军第一次面对火器部队的军队,必然会被火铳和大炮这两种新式武器吓破胆,士兵们一触即溃,大多数的人根本就没和官兵交上手。在遭到巨大的损失之前,军队就吓得屁滚尿流地跑掉了,伤亡数字必定是一个非常小的数字。
“明白一些了吗?”朱元璋大声道:“火铳和大炮,都是唬人的玩意儿,根本打不中人……你们不是输给了火铳和大炮,而是输给了自己的胆怯和懦弱!”
四周传来了一阵吞口水的声音,败兵们被朱元璋说得哑口无言,确实,他们当中的大部人是被轰隆隆的炮声,以及啪啪啪的铳声给吓住了,还有一些人是看到大炮击破了山石吓跑的,还有一部份人是看到火铳打穿了某个士兵手上的木盾而吓跑的……他们逃跑撤退的理由,并不是敌人已经杀到面前,或者是败局已经不可挽回,只是面对神秘未知的兵器,难以克服的那种恐惧感。
朱元璋见到士兵们哑口无言,知道他们已经被自己给震住了,但仅仅是这样还不够,这样做只会让他们产生自卑的心理,却无法重振士气,要把低迷的士气重新带回来,还需要在自卑之后,点然他们的热血,让自卑感转化为愤怒和意志力。
他大声道:“这样吧,咱们不用嘴说了,换成用眼睛看,我让你们亲眼看看,火铳一点都不可怕。”
他突然挥了挥手,对着身边的众兵大声道:“重整军势,从三号分寨撤回来的士兵,加上留守主寨的一千守兵,咱们这就下山去攻打官兵的营地!”
“什么?”众人大惊,许人杰哎呀地叫了一声道:“朱八哥,我军新败,此时不宜进攻……应稳守重整旗鼓。”
拼命三郎也大惊道:“此时去攻营?这……官兵的大炮和火铳虽然……呃……但是……”
“没什么好怕的!”朱元璋笑了:“官兵才攻下了三号分寨,不可能马上就把所有兵力从分寨中撤出来,这样做就没有攻寨的意义了!以杜文焕的经验,肯定会判断出最正确的做法是让所有的官兵都驻扎到三号分寨里去,居高临下,再图进攻主寨。但是神机营在这个时候就成为了官兵的累赘,千斤佛郎机炮想弄到山上去,那可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因此,官兵只好把大炮留在山下的营地里,也就是说,神机营得留下,为了保护神机营和山下的营地,官兵只好将兵力一分为二,一半驻扎在三号分寨,一半留在山脚下的营地里。”
朱元璋将双手一分:“这样做的结果,就是不论山上还是山下,官兵都只有半数的兵力……在这种情况下,我突然发兵去攻打山下的营地,官兵是无论如何也不敢主动出来打的,他们会死守在营里,等山上的官兵下来增援……”
这是一个心理因素,其实很容易理解。假设你带了三千人去和敌人交战,三千人都在身边时,比你弱的敌人如果来挑衅,你肯定敢于正面一战。但若是你因故将三千人分成了两半,这时敌人突然来挑衅,不论来敌有强是弱,哪怕来攻打你的敌人比你一半的兵力还弱,你的第一反应也会是不应战!因为你明明有三千人,为什么要用一半的人去迎战?傻子才干这事!还不如先守一会儿,等三千人都走到一起了,再以排山倒海之势干掉对手。
朱元璋决定于此时去攻打官兵留在山下的营地,就是看准了官兵只会守,不会出来迎战,他就可以利用这一点,实施一个重振士气的计划。
总之,命令是发出去了,士兵们开始动了起来。王二带领着的一千留守军士气还不错,很快就完成了整列,随时打算出发。但刚刚从三号分寨败回来的九百八十八名士兵,却有点胆怯,一幅不敢出去的样子。
朱元璋知道会有这种事,所以也不在意,他让王二率兵走在前面,拼命三郎则带着败兵走在后面,从主寨钻了出来,向着几里外的官兵营地走了过去。他本人则揪着许人杰,一边走,一边有些话想对许人杰说。
许人杰忍不住就问道:“朱八哥,咱们放弃易守难攻的山寨,主动去挑衅官兵……这个真的合兵法吗?我已经败了一阵,您可千万不能再败了……不然咱们的山寨真的要完了。”
朱元璋淡淡地一笑:“我不是去和官兵打仗的,我带着这两千人过去,只是想让他们看一出戏,看了这一出戏之后,神机营就再也不足为虑。”
二二七、一骑当千?
几里山路,对于在黄龙山中盘踞了多年的朱元璋军来说,不过是转瞬即过。
官兵的营寨很快就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果然不出朱元璋的预料,官兵在攻陷三号分寨之后,将一半的兵力留在了山顶上,杜文焕本人也亲自去了三号分寨的山顶上进行统筹安排,留在山脚下的官兵,则是以神机营的两百人为核心,另外辅以一千名普通士兵,驻守着营地。
朱元璋陡然带着两千人出现在营地的旁边,官兵顿时吓了一大跳。
人心就是这么奇妙,官兵明明才打了一个大胜仗,理应士气如虹,但是由于分兵了一半,再加上总帅杜文焕不在场,使得他们根本就没有战斗的意志。
留守的山下的官兵是由神机营的千户马如龙在指挥,一听到斥候报告说两千流寇来袭,他想也没想,条件反shè般地下令道:“贼寇来袭,我军仅有一半兵力,不宜出战,传令全军,守好营地,等待山上的杜总兵下山来援!”
马如龙下了这个命令之后,歪着头想了一想,又补充了一句道:“贼军很畏惧我们的神机营,传我命令,火铳兵上寨墙和箭楼,如果有贼兵靠近,就进么吓阻shè击,拖延时间。”
他的军令马上就被传令兵传遍了整个军营,官兵们立即行动了起来,爬上营寨的墙头,少量的火铳兵爬上了箭楼,蓄势待发。只有弗郎机炮没有搬动,因为防御营寨这种情况,并不适宜动用大炮。理由很简单,营寨的围墙是木制的,不像城池的城墙是石头堆的,大炮可以架在城墙的墙头,却无法架在营寨的墙头上。
当朱元璋带着两千贼兵涌到官兵的营寨外面站定时,官兵已经完成了防御的准备。
“不愧是一只jīng兵!”朱元璋微笑道:“从斥候将咱们接近的事传回去到完成防御的准备,只用了极短的时间,想抓他们的漏洞都不行呢。”
“嗯!”许人杰点了点头:“对这种训练有素的军队来说,袭营简直是做梦。”
“没关系,我们本来就不是来袭营的!”朱元璋笑了:“官兵果然如我所想的一般,没敢出来迎战,而是缩在了营寨里,企图防御到上了山的官兵回来增援。”
他伸手一指对面营寨的箭楼道:“因此……他们会把火铳兵安排在箭楼上面。如果我军进攻,官兵的火铳兵就会采用吓阻shè击的手段,来击退我军。”
朱元璋突然转过了身子,对着身后的众头领,以及站得比较近,听得见他说话声音的士兵们大声说道:“你们很怕火铳,是吗?”
“这个……”许人杰和拼命三郎低下了头,一群才打了败仗的败兵也惭愧地低下了头。
“不用害怕!我现在就来告诉你们,火铳没有什么好怕的。”朱元璋走到了三号分寨撤回来的败军中,对着一名败兵道:“把你的木盾借给我用用行吗?”
“当然……朱八哥要用只管拿去……”那士兵站直了身子,好奇地道:“但是……您拿这东西去做啥?”
朱元璋微微一笑,并不解释。他接过木盾仔细打量,这是一面很普通的木盾,其结实程度与一块木制的锅盖差不多,没有包铁,甚至没有涂漆,简单之极。
他拿到手上,高高举起,对着周围的败兵道:“火铳能打穿这种盾,所以你们害怕了,是吗?”
“是啊……”
“对不起……朱八哥,我们真没用……现在想想还是觉得怕……”
朱元璋大声道:“我现在就带着这块盾去让对方的火铳打,让你们看看,火铳能不能伤我半根毫毛。”
“哗!”众兵哗然。
“不是吧,朱八哥!”
“您真要去?”
“危险啊!”
士兵们嚷嚷了起来。
朱元璋没有理会他们,举起了盾,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官兵的营寨。
王二、许人杰、拼命三郎等头领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马小天这位近卫队长更是吓得不轻,赶紧带着三十五个心腹近卫向着朱元璋这边围过来。
“回去!”朱元璋断喝道:“别来挡在我身边,我一个人过去就行了。”
“这……”马小天大汗道:“太危险了,您一个人过去能有什么用处?”
“现在别问我!静静地看着吧!”朱元璋挥了挥手。
马小天看到朱元璋坚定的眼神中没有一丝犹豫或者畏惧,他只好带着三十五名近卫兵退回了阵中。
两千贼兵,全都眼睁睁地看着朱元璋走出了阵去,一个人,一面盾,孤零零地向着官兵的营寨走去。
“朱八哥这是要做什么?”
“难道是要一骑当千?”
“别扯蛋,那是说书先生胡扯的,哪有人真的可以一骑当千?”
营寨里的官兵其实也被吓到了,如果贼兵一拥而来,他们反倒比较有心理准备,但这样走一个人出来,拿着块盾牌逼近,究竟是什么意思?其实……这年头两军交战,倒也经常会有派一个人出来传话的情况,但是被派来传话的人肯定不会携带武器和盾牌,而且要把双手高举,以示没有战意。可是贼兵派出来的这个人手拿木盾,双手也没有举起,而且他的身上带着一股子“拼命”的气势,那可不是装出来的。
寨墙上的哨兵抹了一把汗,对着下面的马如龙大呼道:“马将军,大事不好,贼兵只派了一个人来攻打咱们!”
马如龙其实早就看到了,他的手心里也捏上了一把汗,这种情况对于他这位将军来说也是首次见到,实在是有点摸不着头脑。他只好采用了最普通的应对方法,大声下令道:“距离他最近的箭楼给我准备好,弓箭手和火铳兵都瞄准他,等他走进shè程,就把他shè杀在地,管他闹什么妖蛾子,shè死就一了百了。”
朱元璋迎面走向的,是官兵寨门右边的箭楼。他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官兵与贼兵,全都安静了下来,战场上所有的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箭楼上一共有十名士兵,其中五名是火铳兵,五名是弓箭手,弓箭手拉开了弓箭,那五名火铳兵则半蹲下去,先瞄准了朱元璋所在的位置,然后将鸟铳的握柄用肩膀顶住,以免开火的时候后坐力导致枪口摇晃。完成了这样的准备,接下来就是等着朱元璋走进shè程了。
数千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接近……近一点,再近一点……马如龙在心里默默地估量着距离,现在好像是三百尺距离了,只要他再走近一点……我手下的铳兵就可以开火……咦?他停下了!
马如龙大吃了一惊,因为朱元璋停下来不走的位置,不远不近,差不多刚好三百尺!
这是一个相当微妙的位置……鸟铳的最大shè程就是三百尺!但是,所谓最大shè程,并不等于有效shè程,火铳真正有效的shè程只有一百五十尺,在这个距离之内,火铳可以做到十shè八中,但若超过这个距离,命中率就会大幅下降,在三百尺的距离上,命中率几乎为零。
马如龙的手心里又捏上了一把汗,他心里忍不住暗骂:这个家伙是什么意思?一个人出阵,走到火铳兵的最大shè程时突然停住,他这是要干什么?
刚想到这里,朱元璋突然开口了,他放开嗓子,用最大的声音喊道:“神机营,你们敢拿火铳打我么?”
神经病,谁会在这个距离开火?浪费子弹!马如龙心中暗骂。
但是马如龙的想法还在肚子里转圈呢,箭楼上的铳兵却几乎在同一时间,点燃了火绳。
“丝丝丝”火绳燃烧的声音响起,火星子飞溅……
“cāo,为什么点火了?”马如龙大骂:“这距离根本不可能命中……你们这些蠢材,怎么在估计距离?”
他刚把这句话骂出口,心里就咯噔一响,明白了问题出在哪里……铳兵们在极限shè程就被敌人引诱得开火的关键原因,就在于神机营缺乏训练!
要知道人这种生物,对于距离的感应能力并不强。在平视的情况下,想用双眼准确地判断出一个物体距离自己有多远,那是很困难的,需要经过长时间的训练,无数次的实战,才能获得这样的能力。
但是……神机营……或者说整个明朝的火铳兵部队,都严重缺乏训练和实战经验。因为朝廷穷啊!国库空虚,军费紧张,就算神机营是天子亲军,京城三大营之一的重要部队,也没有许多的火药和子弹可以用来训练。士兵们平时训练得比较多的项目,主要就是走队列,拿着没有装填弹药的火铳虚shè……真正的实弹shè击训练,少得可怜。
在这样的情况下,神机营的铳兵们,对于自己手里的火铳,了解得并不够!对于它的有效shè程,最大shè程的掌握是严重不足的。
所以,朱元璋站在三百尺的位置,随便来了一句激将的话语,铳兵就忍不住了,点燃了火绳!
“啪啪啪啪啪!”
五声轻脆的枪响声,箭楼上面的五名火铳兵几乎在同一时间shè出了子弹,一阵青烟升起……
两千贼兵同时发出了惊呼……
“朱八哥,快闪开!”
“官兵开火了!”
“躲啊!”
在一片嘈杂声中,朱元璋连手里的盾牌都没举起来,他就这么傲然地站着,仿佛对面的火铳压根就没对着他发shè似的,巍然不动。
枪声起,枪声息,两军的鼓噪声停歇下来之后,朱元璋仍然好整以暇地站着,毫发未伤……
二二八、你打不中我
枪声起,枪声息,两军的鼓噪声停歇下来之后,朱元璋仍然好整以暇地站着,毫发未伤……
在三百尺的距离上,想用五把鸟铳打中一个人形大小的目标,那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运气好到离谱的地步,否则连擦到对方的油皮都没戏。这并不是因为火铳兵们瞄不准,也不是因为什么风向、气候一类的因素。
真正的原因,在于鸟铳采用的滑膛枪技术!这个时代的明军火铳,甚至全世界的火铳,都是采用的滑膛枪技术,枪管内侧是光滑的。在子弹脱膛shè出来的时候,由于光滑的枪管与子弹不可能契合得十分紧密,所以子弹在脱膛的时候方向难以控制,只能shè向一个大致的方向,不能准确地shè向一个较小的目标。
这时候世界上做工最jīng良的火铳,也只能保证在两百四十尺的距离之内有一定命中率,而明军普通采用鸟铳做工都不算jīng良,只能算是土制枪械,有效的shè程就更短了。
正是因为朱元璋深知这一切,他才敢大胆地站到三百尺的距离上,任由对方箭楼上的铳兵对他开火。当然,这样做仍然有一定风险,如果对方的铳兵运气好到离谱的地步,子弹仍然有可能击中他。
如果是上一世已经功成名就的朱元璋,绝不愿意以身涉险,就算对方有一万分之一的机率可能打中他,他也不会站在这里任由对方shè击。但是现在的情况不同,山寨里的贼兵们被神机营的火铳和大炮击垮了士气,他必须行险来让对方的火铳轰这么几下,用这个办法来表示:火铳没什么好怕的!
结果敌人的运气并没有好到离谱,五发子弹,都飘飞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去,朱元璋毫发未伤!
他哈哈哈地一声大笑,对着身后的贼兵们大声道:“看见了没?火铳根本就没什么好怕的!我就站在这里不动,他们也打不中我!”
“哄!”朱元璋的军队里顿时响起了一片哄叫声,才从三号分寨败退回来的士兵们一起惊讶地叫了出来:“哇,朱八哥真的没被打中!”
“在这个距离上,火铳是打不中人的吗?”
“啊,我在守三号分寨的时候,差不多就是这个距离,看到官兵对我开枪,我就吓得屁滚尿流的跑了,原来在这个距离上根本打不中我,我跑个屁啊!”
“会不会是那五个铳兵枪法太差?万一换个厉害点的铳兵就能打中呢?”
士兵们议论纷纷。
朱元璋眉头一皱,他知道,现在是扭转士气的关键时机,只要在这时做出了正确的判断,就能一举将士兵们对神机营的恐惧心赶走,这对于今后的战斗来说非常重要。因为朱元璋的志向是夺取天下,今后还会有很多次与官兵交手的机会,火统大炮,是绕不过去的两道坎儿,如果不在这个时候打好基础,把贼兵们对火器的恐惧心彻底赶走,将来还得为了这个吃上不知道多少败仗。
他把手一挥,指着身后的士兵们道:“谁敢站到我身边来?和我一起给官兵当靶子?”
“哄”败兵们几乎同时向后侧了侧身子,还好,没有一个人向后退,只是做出了想退的动作而已,因为他们现在是在军阵之中,无令即退,那是要被军法处置的,所以他们害怕归害怕,脚步却没动。不过从他们的表情可以看出来,他们没胆子上来。
诡异的宁静持续了大约几息时间,一个豪迈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你们这群怂货,怕个屁啊?朱八哥都敢上去当靶子,你们这群怂货却不敢!妈的,老子去做给你们看。”
一个健壮的身影,迈步走出了阵来,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白水王二。所谓冲阵之猛将,在这种时候,发挥出了他应有的作用!
王二背着一把二石大弓,手提一根jīng铁长棍,大步流星来到了朱元璋的身边,笑道:“朱八哥,那群怂货不敢来,但是我敢来!哈哈!”
朱八拍了拍他的肩,两人一起哈哈大笑。
此时的场面十分诡异,官兵守在营寨中,贼兵在外布阵相对,两军中间的空地上,却有两条汉子哈哈大笑,视身边的弓箭火铳犹如无物,这份豪气,在战场中间带起一阵诡异的气氛,贼兵这边士气却在缓缓地提升着。
“这就是咱们的朱八哥和王二哥!”贼兵们忍不住就叹道:“盖世的好汉啊!”
与贼兵们相反的是,官兵的士气却为之一挫,他们小声议论了起来:“山贼在搞什么?”
“这两个人在阵前这样笑,是有什么诡计不成?”
“他们怎么一点都不怕?”
“我们的弓兵和统兵们?怎么能让这两个家伙在外面笑,shè杀他们啊!”
这样的议论在士兵之间传递回响,使得他们的心志产生了轻微的动摇。
神机营千户马如龙也感觉到了官兵的气氛不对劲,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被敌人弄了两个人在阵前对着自己的军队这样嘲笑,确实是不是一件好事。但是在那个距离上,火铳是不可能打中的,弓箭就算shè过去也失去了威力,人家只要举起木盾轻轻一挡,就能把箭矢给挡下来。
他真想下令手下的士兵们打开营寨,冲出去把这两个家伙碎尸万段,但是又担心对方有什么伏兵之计一类的安排,一阵子犹豫之后,汗水都快流下来了。心里一个劲儿地想:如果是杜总兵在这里,他会怎么办?
“马将军,请下令让铳兵们开火!”一名百户武官叫道:“乱铳轰过去,总有一个人能打中他。”
“不行!不能再胡乱开火!”马如龙摇头道:“在这个距离shè击根本就没有意义,只会浪费弹药,除非他们再靠近一点……”
马如龙话音刚落,就见到朱元璋和王二居然又向前迈步走起来了。
朱元璋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地估计着距离,因为他很清楚,如果走进两百尺左右的距离,对面用十把以上的火铳齐shè,打中他的机率就会非常大了,所以他十分小心地向前走了十来米,站在了大约二百四十尺的地方。
在这个距离上,被火铳打中的机率依然不高,但是……王二的弓,却可以在这个距离威胁到箭楼上面的官兵了。
“王二!”朱元璋笑了:“让我看看你的箭术如何?”
“哈!我也正想shè上一箭呢。”王二反手就从背上摘下了大弓,要知道他的弓与普通士兵的弓是完全不同的。普通士兵的弓,都是七斗弓,王二的弓,却是二石弓。
咱们在前面说过,一石等于十斗,拉开一把二石弓需要的臂力,是七斗弓的三倍左右。这种弦力的巨弓,shè出来的箭矢最远shè程能达到六百尺,当然,和火铳的问题一样,最远shè程只是一个理论值,是不可能有命中率的。二石弓比较靠谱的命中距离,是三百尺左右。例如三国中有名的“辕门shè戟”,吕布shè的那一箭,是一百步,差不多也就是三百尺左右。
有些对古代弓箭和火铳技术不熟悉的朋友,单纯地认为火铳一定比弓箭强,这种看法是错误的。在火铳发明之初,它的威力虽然比弓箭强,但是shè程和命中率都不如弓箭。一个力气大,训练jīng良的弓手,可以在火铳兵还没走进shè程之前就将之shè倒。火铳兵之所以能取代弓箭手,主要是训练难度低,部队成型快等因素造成的,并不是说火铳就一定比弓箭强,这个一定要切记切记。
王二拉开二石大弓,弦如满月,瞄着了箭楼上的一个统兵,随着他的右手松开,一只劲箭脱了弓弦,像一只黑sè的飞梭,划过漫长的两百四十尺距离,直袭向官兵的箭楼。
“哎呀!”箭楼上的官兵们惊呼了一声,同时将脑袋向下一缩。
嗖地一声响过,王二这一箭擦着一名官兵的头皮划了过去,“笃”地一声Сhā在了箭楼的横梁上,尾羽轻颤,余音绕梁。
“可惜,没shè中,哈哈哈!”王二大笑,他嘴里虽然说着可惜,脸上却并不见惋惜之sè,因为……面对面地向一个敌人shè箭,本来就不太可能shè中,敌人又不是木头人,哪可能不闪不避地让你shè?两军阵前,弓箭一般要成片地shè,或者用暗箭伤人的方法,才能shè杀敌人。
王二这一箭的目的,本来就不是shè死敌人,而是逼迫敌人做出一个闪避的动作,这就够了!
刚才五个铳兵齐shè朱八哥,但是朱八哥不闪不避,就这么站着也没被shè中,现在王二回敬一箭,敌人却躲避了一下,谁高谁低,已经见了分晓。
而且这一箭还有另一重用处,箭楼上的几个铳兵被这一箭shè出了火气,同一时间,再次点燃了鸟铳上的火绳……
“啪啪啪啪啪!”又是几声轻脆的枪声,二百四十尺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朱元璋的手心里也捏了一把冷汗,心里暗道:希望我的运气不要太糟,这个距离只要运气不太糟,应该不会中弹才对。
枪声歇,朱元璋和王二的运气果然不太糟,两人都毫发无伤!这一轮火铳,依然全部shè空。
二二九、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看见了吗?”朱元璋对着身后的贼兵们大叫道:“火铳有什么好怕的?”
“对啊,火铳有什么好怕的?哈哈哈!”王二也跟着大声笑了起来。
两人豪迈的声音,在九百八十八名败兵的上空回响着,山谷回音,震荡不休,一遍又一遍地震荡着士兵们的心灵。
“原来如此啊!”败兵中间响起了拼命三郎的大喊声:“原来火铳根本打不中人!”
“哄!”九百八十八名败兵几乎同一时间跳了起来:“原来火铳根本就没那么厉害!”
“我们根本就不是被火铳和火炮打败的,是我们自己把自己吓败的!”
“朱八哥,我对不起您!”
“拼命三郎大哥,大元帅大哥,我们对不起你们!”
一时之间,山谷里吼声如雷,贼兵们的士气一瞬间就达到了最高点,上一次战斗中被吓破的胆子,在这一刻完全恢复了,而且更有甚之。
人这种生物,面对未知事物之时,会因恐惧而无法动弹,但当他明白了未知事物的真实面貌时,失去的信心就会回来。这个道理就好像雷雨之夜,一名壮汉被摇戈的黑影吓得全身发抖,但当他知道这个黑影不过是一块碎布在风里飘荡时,就会晒然一笑,恢复信心,别的黑影还想吓到他,那就不可能了。
“朱八哥,我们再也不怕了!”
“请下令吧,我们这就冲过去把官兵打个稀巴烂!”
“这次我要是再被火铳给吓退,我就是狗娘养的。”
“老子要为上一次的败仗出一口气……”
贼兵们大声怪吼,声势浩大,吓得营寨里的马如龙和官兵们面sè铁青。几个沉不住气的弓箭手也忍不住了,对着朱元璋和王二刷刷地shè出了几只劲箭,但是朱元璋早就准备,手里的木盾轻举,将箭矢轻松地挡了下来。
他拉住王二的胳膊,转身就向回走,一边走,一边对着贼兵们大声下令道:“军乐队,鸣金,收兵回寨!”
“什么?”众头领一起大惊:“朱八哥,此时咱们士气如虹,为何鸣金收兵?正是一鼓作气拿下官兵营寨的好机会啊!”
王二也大叫道:“是啊,朱八哥,只要您下个命令,我顶着神机营的火铳杀进他们的寨子里去,保准杀得他们片甲不留!”
“我不想再听到反对意见!收兵!”朱元璋挥了挥手。
众头领一向信服他,见他坚持要收兵,只好乖乖听话,两千贼兵呼哨一声,在咣咣咣的鸣锣声中,向后撤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官兵营寨里的马如龙忍不住抹了一把汗,向左右问道:“这……这些贼兵究竟是来干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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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道上,一片凌乱的脚印,两千贼兵正在零零散散地顺着山道向主寨走,众人一起走,一边嘻嘻哈哈地说着今天看的这场热闹。
朱元璋走在人群之中,面似轻松,实际上却感觉到背心有点汗湿,这是紧张的汗水,为了让士兵们克服对火铳的恐惧,为今后的战斗打下基础,他大着胆子站在官兵的火铳兵面前让人家轰,这可谓是十分行险的事,事后想来,仍然觉得捏了一把冷汗,还好这种危险的事今后已经不需要再做了。
许人杰耷拉着脑袋跟在他的身后,脸上一幅若有所思的神情。
“大元帅!”朱元璋轻声道:“刚才我下令鸣金收兵时,众位头领都提出反对意见,只有你没有反对,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许人杰赶紧恭敬地回答道:“朱八哥,我是这样想的,您刚才站到官兵的阵前让他们的火铳轰击,第一次站的位置大约在三百尺左右,第二次站的位置在二百四十尺左右,接下来您就没有再向前走一步了……我大胆猜一猜,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您这个举动是否意味着,如果再向前走,被火铳打中的可能xìng就非常之高了?”
“嗯,不错!你的头脑很清晰!”朱元璋笑着点了点头:“接着说!”
许人杰得到他的肯定,jīng神大振,接着道:“如果当时您下令攻寨,咱们的兄弟一拥而上,进入了两百尺的近距离,对方的神机营就有可能打伤我们的兄弟,而且官兵有寨墙作为凭依,居高临下地shè击,我军搞不好会伤亡惨重……您刚刚才冒着巨大的风险把大家对火铳的恐惧心压下去,如果在攻寨时伤亡太大,土兵们又会再次对火铳升起恐惧之心,您的努力就全部付之东流了……所以,与其在这里攻打敌军营寨,让敌方的神机营发挥出作用,还不如立即撤退,让士兵们把‘火铳不值得害怕’的印象保持得久一些。”
“哈哈哈!说得好!”朱元璋大喜,许人杰真是一个宝贝啊,难得他看得如此之清楚,不枉了他这些年来对许人杰的培养。他这一番猜测,真是把朱元璋的想法猜了个仈jiǔ不离十,他笑着对许人杰道:“还有一个原因促使我退兵,这里毕竟是三号分寨的山脚下,如果咱们攻打官兵营寨,在三号分寨里驻扎着的杜文焕部就会下山来增援,咱们会陷入两面作战的困境之中,所以,就算没有火铳的问题,也不能打这一仗。”
“我懂了!”许人杰的脸上现出一抹奇怪的表情,叹道:“唉,朱八哥,属下突然想到一个件事,不知道当不当问?”
“嗯?”朱元璋眉头一皱:“问吧!”
许人杰用低得只有朱元璋能听到的声音道:“刚才属下看您站在官兵的火铳兵面前引诱他们shè偏,可见您对火铳部队了如指掌,最难得的是,您对士气的涨落控制得心应手……属下……属下突然想到,以您对人心的了解,应该会知道……我军与官兵第一次交锋,必定会被神机营的火器吓得畏不敢战……也就是说……您知道我军与神机营的初战,必定会败北……在明知道这一点的情况下您仍然把初阵的指挥权交给我……不会是故意让我去吃个败仗的吧?”
这个问题一出来,朱元璋的眼角不经意地抽了一抽,某种说不出来的情绪,从他心底里刷地一下冒了出来!他忍不住想道:许人杰居然敢问出口?
实际上,以朱元璋对许人杰的了解,他能想到这个问题并不稀奇,比较让朱元璋意外的是,他敢问出口,这就有点意外了。
在上一世,朱元璋当上帝王之后,不止一次地做过让手下的官员背黑锅的事,这些官员其实也心知肚明替皇上背了黑锅,但是他们没有一个敢把这个话说出来,因为他们怕……怕皇上将他们杀掉灭口。
但是许人杰却没有怕,他也不知道是傻还是聪明,这个问题他想到了,然后他就问了,问得是如此的自然,仿佛完全没有想过会被杀人灭口似的。
对于朱元璋来说,这是一种难得的体验,因为人这种生物,只要对自己亲近的人,才会不讲究礼仪,不讲究细节,不会害怕,不会生疏,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闹就闹,想笑就笑,想问什么张口就来。
很显然,许人杰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就是因为他把朱元璋当成自己最亲近的恩师,他是持着弟子之礼,以求知的心态问出来的,所以他才完全没有想过会被杀人灭口一类的事情。
朱元璋的眼角忍不住就闪过了一抹难以查觉的喜意,他轻拍了一下许人杰的肩头,低声道:“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许人杰歪头笑道:“先听假话,因为听了真话再听假话就没意思了!”
朱元璋哈哈一笑:“假话就是,我明知初阵必败,所以我不敢去打,故意让你来指挥这一阵,以保住我不败的威名。等你败了我再来收拾残局,就能让各位头领和士兵们更敬佩我,你只是我的一颗踏脚石头。”
“哇,这假话听到耳朵里,难过在心里。”许人杰做了一个捂胸口的动作,然后笑道:“真话呢?哇,好想知道真正的原因!”
朱元璋将声音一沉,认真地道:“真话就是,我给你上了新的一课……身为总帅者,眼光要放在全局的胜利,而不是一阵一仗的得失。为了胜利,要懂得取舍和放弃,必输的仗输掉也不要计较,必胜的仗则拼死也要抓住胜利的契机,决不让它从自己手里溜走。哪怕让自己手下最得意的大将背了黑锅,哪怕会让自己最亲最爱的人英勇牺牲,哪怕孤身一人站到敌阵之前……不论多么艰难的决择……总帅首先要保证的是总体的胜利,而不是某一个人的得失,否则就配不上总帅的这个‘总’字,你懂了么?”
许人杰听完之后,楞了半天,最后终于恍然大悟,他噗通一声就跪到了朱元璋的身前,认真地道:“朱八哥,我懂了……你说的假话其实也是真话,但听了真话之后,假话就成了假话……为了山寨的胜利,我吃一点小亏,算不得什么!将来如果我带着一只大军纵横沙场时,一定会按照您今天说的这段话来做!不负您的教诲!”
朱元璋点了点头,挥手而去!
山风呼啸而过,许人杰呆立风中良久:朱八哥以前究竟是做什么的啊?越是跟着他学,越觉得深不可测。
二三零、杜文焕的决意
朱元璋率领贼兵撤回主寨之后,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山顶上的杜文焕才率军从山上回援下来,当他们赶到营前,才发现官兵的营寨前空空如也,一个贼兵的影子也看不到。
杜文焕带着一群副将,直入中军,由于走得太急,衣甲和剑鞘碰撞,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他一把逮住正在发楞的马如龙,喝问道:“本将接到消息说山下的营寨受到贼兵奇袭,于是带兵下山来援,怎么附近连个贼兵的影子也看不见?你是怎么在传消息?”
马如龙吓了一跳,赶紧答道:“杜将军,刚才确实有两千贼兵来袭,但是……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他把朱元璋带了两千贼兵列阵在寨外,然后走上来挑衅火铳兵的事讲了一通,讲完之后,有点茫然地道:“我实在是没看懂,他究竟在做什么。”
“不好!”杜文焕听完之后,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好个朱八……果然厉害!”
“呃!”马如龙问道:“杜将军,您给我讲讲啊,他这样做厉害在什么地方?小将完全一头雾水。”
杜文焕叹了口气:“你知道咱们攻打贼兵的分寨为何如此容易?就是因为咱们的神机营先声夺人,打垮了贼兵的士气。但是朱八以身犯险,这么唱了一出戏给所有的贼兵看,从此以后,这些贼兵就不会再被火铳和火炮给吓破胆了……咱们还想像攻打第一个山头那么轻易地获胜,想都别想。”
马如龙张了张嘴……
杜文焕摇了摇头:“苦也……本将还是应该将神机营留到攻打贼兵主寨时再用的,唉!都怪时间不多,想要尽快剿匪,才被迫一开始就投入神机营,结果给了朱八演这出戏的机会。”
马如龙有点不敢置信地道:“杜将军,您是否想得多了点?朱八不过是区区一介山贼,哪会有您想得这么厉害?说不定他只是误打误撞而已……接下来咱们马上就要攻打贼兵主寨,小将一定会让神机营发挥出十足的战力。”
杜文焕冷哼了一声:“哼……区区一介山贼……如果全陕*西的山贼都是像他这样的区区一介山贼,咱们这些官兵早就不用活了……”
马如龙颇有点不服,但他不敢顶撞上官,只好闷着。
正在大营里气氛比较诡异的时候,一名浑身是泥的士兵突然跑了进来:“杜将军……有从白水城发来的紧急信件,请您过目。”
杜文焕接过信,自己也不看,随手扔给了旁边的一名参将:“嘿,这破信,不看也能猜到写的是些什么,你读给大家听吧。”
那参将将信封撕开,展开信纸,才看了几行,脸sè就大变,向周围的武将们大声道:“大事不好了……前些rì稽首归降的各地流寇……近rì又开始出来闹事,原属于神一魁手下的西路流寇李老豺、独行狼两人,在中部*县重举反旗,周围的小股流寇群起响应,此时李老豺与独行狼正在攻打县城……另外,原本去了山西的点灯子、上天猴、浑天猴等部流寇,突然渡过黄河,再次回到陕*西,攻打金锁关,东路群寇也纷纷起来响应……还有……巨寇不沾泥再次拥众胁粮,攻击米脂、葭州……”
众武将一听,顿时脸sè如土。只有杜文焕一人面sè不变,冷哼道:“这些破事就不要再说了,直接说最后,总督大人要咱们怎么办?”
那参将双手颤抖着将信纸撸开到最后的位置,看了看,然后惨哼道:“总督大人要我们奋力作战,将这些流寇全部剿灭……”
“哈!”杜文焕乐了:“全部剿灭?扯什么狗屎蛋!我就算跑断了腿也别想收拾得清楚这堆烂摊子……看杨鹤那厮是被这些流寇闹腾给吓糊涂了,开始乱发军令,哈哈。”
大营里的武将们全都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杜将军居然敢用这种语气调侃三边总督……
马如龙忍不住就拉了拉杜文焕的袖子:“杜将军,少说两句,万一这些话传到总督大人耳中,恐怕给您小鞋穿。”
“怕个屁!”杜文焕笑道:“主张招抚流寇的就是杨鹤这厮,他还说动了皇上动用内帑,这次招抚失败,他就算浑事长满了嘴也脱不了干系,再加上东林党的人为了保全自身,肯定要把罪过全部推给杨鹤,他这三边总督做不下去啦,不出三个月,就要被革职拿办,本将还怕个他鸟。”
“那……杜将军,您也要想法自保才是……皇上万一追究下来,身在陕*西的官员谁也讨不到好啊!”马如龙皱起了眉头。
“没错!”杜文焕将手一挥道:“陕*西官场马上就要来个大清洗了,在场的各位如果想保住自己顶上的乌纱帽,只有一条路好走,那就是攻陷下眼前的黄龙山寨……用实际行动告诉皇上,主抚派那群废物靠不住,只有咱们主战派的,才能挑得起大梁。”
众武官听了这话,也知道杜文焕说得有理,对视一眼之后,齐齐报拳道:“我等誓死追随将军……”
“好!”杜文焕哼道:“明儿一早,准备攻打黄龙山寨的主寨。”
……
第二rì,天刚微亮,官兵留下三百人守营,三百人驻守已经攻占到手的三号分寨,余下的两千四百名卫所兵,以及两百名神机营,合计两千六百名士兵,开始向着黄龙山寨的主寨前进。
四里山路,对于官兵们来说并不算困难,但是笨重的千斤弗郎机炮却成为了官兵们最大的拖累,几十条手指粗的麻绳缠在炮身上,十几名士兵一起喊着嗨哟嗨哟的号子,拖拉着大炮前进。
炮身上沾满了黑泥,搬运大炮的十几名士兵也弄得十分狼狈,马如龙看着自己的神机营,心里依然信心十足,他始终不相信杜文焕说的那番话,什么朱八已经挽回了士气云云,他不相信区区一个山贼懂得这么艰深的道理。
到了天光已经大亮,阳光晒到山间树林上的时候,官兵终于来到了黄龙山寨主寨的下方。
马如龙冷哼了一声:“很快,我就会用大炮把你们轰得屁滚尿流,该死的山贼们,给本将军等着瞧吧。”一边说着,他一边抬头看向高高的山崖。
关于黄龙山寨主寨的情报,斥候其实早已经对杜文焕和马如龙等将领汇报过多次,官兵中的绝大多数将领都知道,这个山头防卫森严,难以进攻。但这次还是他们真正第一次用自己的眼睛看到这座山寨,一眼看过去,马如龙顿时就倒抽了一口凉气。
只见从山脚到山顶,只有一条可以容纳四五个人并排的小山道,山道十分陡峭,倾斜度十分之高,放块石头在这山道上,铁定会因为太斜了而滑下来。
当然,也有不斜的道路,那是一条盘山小道,围着山体一圈又一圈地旋转上去,这种旋转的山道相对来说就比较平,不像笔直上去的道路那么斜,但是想从这条盘山道攻上去,就意味着会有更长的时间暴露在敌人的滚木和擂石之下,还不如去硬攻直上的斜道。
在山道的两边,密布着箭楼和土堡,箭楼很高,是木制的,显然是用于居高临下地shè箭。至于土堡,则是用石块和黄泥垒成,大倒是不大,仅能容纳四五名士兵,但是土垒的防御力比箭楼好得多,想用弓箭伤到土垒里的贼兵完全是做梦,就算用大炮轰击,也未必一炮就可以轰垮一个土堡。
在这些箭楼和土堡的下面,堆集着大量的滚木和擂石,看来山贼们早就做好了打长期战的准备,任官兵怎么和他们消耗,也休想他们的滚木擂石用尽。
马如龙瞠目结舌地看了一阵,额头见汗:“这……这黄龙山寨居然如此夸张?”
杜文焕一巴掌扇在了马如龙的脸上:“给本将打起jīng神来!要是连你率领的神机营都失去了战斗的意志,咱们是不可能攻下这座山寨的。”
“啊?是!”马如龙赶紧振了振jīng神:“小将会用神机营的火铳和火炮,将这些箭楼和土堡里的贼兵全部吓跑的!”
杜文焕叹了口气,嘴里没说啥,心里却道:希望你能做到吧,但是……如果我昨天的判断没有出错,神机营已经不能发挥出上一次攻山那么好的效果了。
“列阵!架起大炮!准备攻山!”杜文焕将命令一连窜地发了下去,两千多名官兵赶紧行动起来,刀盾兵、矛兵、弓兵、铳兵、炮兵……各自行动起来,山脚下一片热火朝天的局面,旗帜招展,人头涌动。
官兵的军乐队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鼓点,这是战前的动员鼓,与临战时的全军冲锋的密集鼓点略有不同,它比较缓慢,保持着一个奇异的节奏,用于提升士兵们的紧张感。
好玩的事发生了,官兵的动员鼓声刚刚响起,山顶上的贼营里,居然也响起了近乎一模一样的鼓声,咚……咚……咚……原来贼兵居然也开始了战前准备。
马如龙惊讶地叫一声:“朱八……居然和咱们祭起同样的鼓声?他……他是出身于朝廷正规的武将世家吗?”
二三一、勇者的催眠
山下山下,都回响着动员鼓的声音!
官兵们忍不住抬起头,只见山上的各个箭楼、土堡都有人头冒了出来,看来这些贼兵本来是躺在地上休息的,听到鼓声,他们才冒起头来。这些贼兵的动作非常整齐,一点都不混乱。
往常官兵们攻打山贼的寨子时,只要一列好阵,就可以看到山上贼兵乱窜,互相拥挤,或者一个地方堆了很多人,另一个地方却人影都看不到,然后再乱哄哄地重新分配防御要点。
但是黄龙山寨没有这个问题,每一个贼兵应该到哪一个地方,他们似乎早就cāo练过多遍,动作整齐,分毫不乱。
另外,以前剿匪的时候,官兵还没攻山,就会有一些贼兵忍不住扔石头下来,或者shè箭下来,但这些无组织无纪律的动作,在黄龙山寨丝毫不见,贼兵们别说动手了,甚至连弓都没有拉开,只是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用冷冷的目光扫视着山下的官兵。
没有喧闹,没有谩骂,整座黄龙山寨犹如一只将要捕食野马的猛兽,安安静静地潜伏着,只有回响的鼓声提醒官兵,这个寨子是活物,不是死物。
山寨的大门前居然还缓缓地推出了两架床子弩车,这玩意是北宋的发明,全木制,整体呈长方形,就像一张床上放着一张巨大的弓。
檀渊之盟前夕,契丹大将萧达览就是被宋军用床子弩给做掉的,这种弩能shè出儿臂粗的巨箭,而且shè程非常遥远,据说(注意,只是据说)这东西可以shè出一千五百米,当然,这个数据很不科学。实际上也就只能shè出几百米而已,而且准头并不好,想shè中人体就和大炮打人一样的困难,通常用于shè马,而且shè远之后威力下降得厉害,用大型的铁盾就可以将之挡住,在明朝其实已经属于退役了的兵器,官府已经不再制作床子弩,改为使用威力更大的火炮。
但是朱元璋现在还没有制作火炮的条件,只好制作了两架床子弩来作为镇守山寨时的大型防御器械。
虽然这玩意儿很落后,但落在山脚下官兵们的眼中,仍然引起一片哗然。
“搞什么名堂?山贼居然有这东西?”
“这是什么山贼啊?”
“哪有山贼会做这个的?”
杜文焕看到起哄的官兵,眼角闪过一抹不耐,他对着身边的副将一脚踢了过去:“叫他们闭嘴,那破弩的威力和shè程都比我们的火炮要低,怕个屁!传将令,再嚷嚷的一律仗五十。”
实际上士兵在军阵中本来就禁止私谈和高呼,但是这条军令很难确实地实施下去,人这种生物,在和别人拼命的时候,岂有不高呼大喊的道理?所以杜文焕也只能用这条军令来吓唬一下人,是不可能真正去执行的。
马如龙从旁边跑了过来:“杜将军,该下令攻山了吧?让我的神机营上吧!”
“不!别急!”杜文焕摇了摇头:“先动大炮,别急着动铳兵……经过昨天的试探,贼兵们对铳兵的恐惧心已经大大下降了,试试用大炮动摇他们。”
“是!”
战鼓声声响,官兵的军阵开始缓缓前移,就与攻打三号分寨时的情形一样,官兵首先在山脚下架起了弗郎机炮,架炮的位置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刚好在贼兵箭楼的shè程之外。
架好大炮之后,官兵并不急着发shè,而是首先开始移动盾兵,在盾阵了保护下,大队的弓兵缩在盾兵的后面,向着上山的小道缓缓前进。
此时,黄龙山寨的山顶上,朱元璋站在一块凸出的山崖下,扫视着山下的情形,脸上不见一点表情。王二、许人杰、拼命三郎、映山红、马小天等头领围在他的身边,只有负责驻守一号分寨与二号分寨的苗美、狮子狗等几个人不在,别的人都到了场。
山寨里的普通乡亲们其实也很担心这一仗的胜负,他们躲在更高的地方,从草丛和石块的缝隙里伸头出来看着下面的战况。
“官兵要开始攻山了!”许人杰捏了一把汗:“朱八哥,您不下点什么命令么?”
朱元璋摇了摇头,没说话。如何抵挡官兵攻寨,在这数年间早已训练过多次,只要没有什么大变化,他根本不需要下任何命令。只靠平时的训练,士兵们就应该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在这种时候,总帅所要做的只是调兵遣将而已,不需要指挥细致到每一士兵该怎么做上。
“瞄准!”
山下的炮兵在飞快地调整着大炮的倾角,此时,山下山下,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那唯一的一门弗郎机炮上。
“点火!”
火绳开始燃烧,数息之后,“轰”地一声巨响,弗郎机炮的怒吼拉开了攻山战的序章。
炮声一响,山上所有的贼兵们都吓得怂了一怂,但是怂了一下之后,士兵们又重新振起了身子,各个箭楼里的十夫长大声叫了起来:“不要怕……这东西准头不行!”
“不要怕!它打不中人的!”
距离山脚下最近的几个箭楼,用的全都是上一次守三号分寨的老兵,他们已经接受过一次火器的洗礼,虽然上一次被火器打得彻底崩溃,但经过朱元璋昨天的表演之后,他们也已经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在炮声响起的同时,并没有像上一次那样狼狈地躲起来,而是狂吼:“打不中我!你打不中我!”
这是勇者的自我催眠!
后世有个叫太平天国的玩意儿,就用过类似的方法催眠自己:“神功护体,刀枪不入!”虽然这种催眠带着病态,但不可否认,这是一种让弱者能对抗强者的方法!如果不进行这样的催眠,弱者一定会输给强者,但催眠之后,弱者却拥有了与强者一战的勇气。
血肉之躯挡不住炮弹,所以会害怕,但只要你催眠了自己,从心底里认定大炮打不中自己,那么它有再大的威力,你也无须担心。
“澎!”第一发炮弹落空了,它并没有砸在箭楼上,而是从箭楼右侧划过,砸在了山石上,砸出一个巨大的石坑,许多碎石块儿从旁边弹shè起来。
大炮这东西,第一炮通常都是会歪的,因为大炮本来就要经过几次连shè,不停的调整倾角,才能准确地命中目标……
但是这歪掉的第一炮,却仿佛应证了“你打不中我”这个魔咒!
山上的贼兵“哗”地一下欢呼了起来:“哈哈哈!果然打不中!”
“打不中我!”
“大炮那玩意儿没用!”
“不用怕它!”
“哈哈哈哈!”
在这一片怪叫声中,官兵的第一波攻势开始了,就像攻打三号分寨时一样,盾兵踏上了山道,开始向前推进。
不需要山顶上的朱元璋和拼命三郎下令,箭楼里的贼兵就向着他们投下了石块。出手越快的贼兵,搬起来的石块越小,所以第一波到来的落石,都是块头比较小的,官兵们用肩头顶着铁盾,以全身的力量迎接这一波落石。
只听到山道上响起一块“乒乒乓乓”的声音,小块的石头在撞击到铁盾之后,向旁边跳开了,大块点的石头则把顶着盾的官兵推倒在地。后排的官兵赶紧将前排倒下来的盾兵顶住……
接着,更大块的石头就来了……超过百斤的巨石,挟着高处滚落增加的重量,狠狠地砸下,这种重量的巨石就算用肩头顶着盾牌,也是挡不住的,硬挡的结果就是肩骨被砸得粉碎,前排盾阵一片混乱,好几个官兵歪倒在地上,口鼻出血,眼看不能活了。
若是士气和意志都比较差的劣兵,这一波石块肯定会吓跑几个胆小的官兵,说不定还会让整个攻山部队都吓得后退。但是杜文焕带这只军队确实是jīng兵,些许的小损失并不足以将他们击溃。
盾牌兵倒下的一瞬间,躲在盾后的弓兵就拉开了手里的大弓,向着距离比较近的箭楼shè出了箭矢,他们也顾不得箭楼是否已经进入了shè程,甚至不顾自己能不能shè中人,先把箭矢发shè出去,对贼兵形成压制的效果,才是最关键的。
这一波箭雨有一半在中途就坠落了,另外的一半则飞到了距离山脚是近的几座箭楼和土堡上,大部份被木墙和土垒给挡下,少数几只箭翻飞落进了箭楼和土堡后面,但是也失去了威力,并没有给贼兵们带来多大的麻烦,仅仅使得贼兵们投石的动作被延缓了几息的时间。
“继续砸!”箭楼里的十夫长大吼道。
“轰!”官兵的第二炮又响了。
经过微调的第二炮,准头比上一炮高得多了,炮弹打中了箭楼的侧墙,木制的箭楼在大铁球的巨力猛砸下,发出了让人牙酸的吱嘎声,碎木屑四溅。箭楼里的十一名士兵露出了恐惧的表情,但仅仅一瞬间之后,他们又狂吼起来:“只中了箭楼,没中人,死不了!哈哈哈!我们死不了!”
又一波石块从他们的手里飞了出来,向着山道上猛烈砸落,官兵重振起来的盾墙再一次被石块砸得东倒西歪,随后,又是一波箭雨飞起,向着箭楼猛烈还击。
二三二、李老头家的闺女
激烈的战斗持续着,一转眼,几个时辰过去了,官兵已经发动了七八次攻势,距离山脚最近的四五个箭楼和土堡,已经在官兵的攻势之下轰然倒塌,驻守在里面的贼兵在砸光了所有的擂石之后,丢下了十来具尸体,撤到了更高的地方。
至于官兵的伤亡,起码是贼兵的十几倍,山道上留下了一大堆尸体,都是被擂石砸死的,退回到山下的伤兵更是多达数百。
官兵最远的一次冲到了半山腰,但是却向高处走,贼兵的防御越是禁严,而且越是向高处走,官兵的后续部队也越难跟上,冲到半山腰的一小股勇悍的官兵在遭遇到大量的擂石和几根滚木的攻击,并且山门口的床子弩也吐出了两只凌厉的巨箭,将这股官兵打得狼狈地撤退回去。
朱元璋沉着脸站在山顶上,看着官兵契而不舍地进攻,眉头微微地舒展开来。
“朱八哥,你好像很开心?”王二有点好奇:“官兵攻势甚紧,您怎么一点都不紧张,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不等朱元璋回答,许人杰就抢着接口道:“王二哥,这还不简单?官兵攻得越紧,说明他们越急,这肯定是朱八哥预见的全陕大乱已经开始了,杜文焕肯定是接到了各地义军再次作乱的消息,所以急着把咱们这里攻下,好回去对付别的流寇。”
“原来如此!”王二恍然大悟:“也就是说,只要咱们顶住这一次围剿,前途就一片光明了。”
“王二兄弟!”朱元璋突然开口道:“你和你夫人带五百人,去后山小道设伏!”
“嗯?”王二楞了楞。
朱元璋解释道:“杜文焕这种经验丰富的老将,应该知道不论多急,像这样强攻山道都是不太可能成功的,但他仍然在前山发动了这么长时间的攻势。说不定是为了掩饰他派出了一只小部队从后山穿小道上来的意图。”
王二道:“咱们在后山安排了斥候和哨探,他们还没有报jǐng!”
“等他们报jǐng就成了打正面战,官兵见势不妙就会撤下去。想让官兵蒙受更多的损失,就不能等斥候和哨探示jǐng了再行动,要抢先一步布局才行。”朱元璋挥了挥手道:“去吧!”
王二笑颜逐开:“那我也去也,终于轮到我打架了,哈哈哈!”
“别急着笑,也有可能埋伏个空,打不起来。”朱元璋莞尔一笑。
“哈哈!”王二向映山红招手道:“小红,走了,咱们去后山打架。”
“小红?”这个称呼落到众人耳朵里,顿时响起一片惊呼之声。刚才大炮火铳都没流一滴汗水的朱元璋猛地抹了一把汗,许人杰更是差点站立不稳:“你叫映山红什么?小红?”
王二憨着脸道:“我叫自家婆娘亲热点有什么不对?”
“这个……咳……没什么不对……”许人杰哑口无言。
拼命三郎实在憋不住,狂笑了一声道:“你那夫人应该叫大山,至于小红什么的太不适合她了,哈哈哈哈……哇哈哈哈……”
“他娘的,别笑!”王二颇有点着恼:“我婆娘长得是粗豪了点,但是心眼小着呢,前几天我多看了李老头家的闺女两眼,回家她就和我打了一架,我觉得叫她小红没什么不对。”
“那谁打赢了?”许人杰忍不住问道。
“切,这不废话吗?”王二大笑:“当然是老子打赢了,叫她跟我闹,看我不打服她。”
众头领一起笑着摇头:“你看别人家的闺女,本来就是你不对,这种情况下吵架你居然还打老婆,真有你的。王二,咱们看不出来,你还真是个负心郎啊!”
“nǎinǎi的,我可没别的想法,你们要是看到了李老头家的闺女长成啥样,保准你们不会说我闲话。”王二切了一声,扭头就向后山跑去,映山红带了五百个贼兵,也跟着他跑了。
这么闹了一出,众头领倒是对李老头家的闺女长得啥样子好奇起来。
山下还在弓箭大炮滚木擂石的飞乌,山上的几个头领心里却像猫抓一样痒,许人杰扫视了战场几眼,发现官兵没有攻上山的可能,于是就把注意力稍稍收了点回来,扭头对边上的几个心腹士兵问道:“话说你们谁见过李老头家的闺女?长啥样?”
士兵们可不像头领们这么游刃有余,谈笑用兵,他们紧张着呢,被许人杰这么一问,那士兵紧张的情绪倒是略略放松了一点,他扭头对着山上一指:“看……那石头后面观战的就是李老头一家,旁边那个就是她闺女……名叫李三妹……”
乡下人取名没水平,不光男用数字取名叫什么王二、初九的,连女孩的名字也是用数字取的,李老头家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所以这个女孩就被取成李三妹了,实在是很常见的名字。
几个头领一起转头去看,只见石头后面露出一张清秀的脸蛋儿,实实在在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就是营养有点不良,脸上没多少肉,显得很瘦削,从这张脸来判断,身材应该也是很苗条的,估计连皮带骨加起来也不到八十斤。
拼命三郎大笑道:“看清楚了,这确实不是王二喜欢的类型!”
“哈哈哈!”许人杰也笑。
“别闹了,神机营的火铳兵终于出动了!”马小天突然喊了一嗓子,众头领听到这句话,轻松的表情一收,全都紧张了起来,尤其是拼命三郎和许人杰两人,心口又抓紧了三分。
只见山下的官兵又一次组织起了盾阵,这一次盾阵后面跟的不是弓箭手了,而是曾经攻破三号分寨的神机营铳兵,鲜艳的铠甲和旗帜十分张扬,使得本来已经轻松起来了气氛,又一次紧张了起来。
山上的贼兵们本来已经习惯了官兵攻山的节奏,打得越来越顺手,这时神机营的突然投入,使得他们刚刚兴奋起来的血液,冷了一冷。
“杜文焕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老将!”朱元璋轻叹了一声:“咱们正越打越轻松,山顶上的众头领都开始说笑,这时候官兵如果还用普通的进攻方法,咱们已经可以轻松自在地击退,他显然也看到了这一点,果断地在这时候投入火铳兵,正好可以将我们高昂的士气压一压……此人对战场时机的把握,确实不错。”
“火铳来啦!”
“火铳上来了!”
曾经驻守过三号分寨的贼兵们齐声呐喊,随后,又是一阵自我催眠似地狂吼:“打不中我……打不中我……”
经过三号分寨的一战之后,贼兵们都已经知道,火铳不同于弓箭、刀枪、剑戟一类的兵器,它发shè出来的子弹不是木制的盾牌,或者粗制的战袍能挡得住的,弓箭与它的威力相比,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但是朱八哥昨天教了他们,火铳最大的缺点,就是没有命中率!
如果火铳兵不能集结在一起,排成整齐的火枪队,用密集的shè击来进行覆盖似打击,那么它几乎就不可能打伤任何人。
“不要怕!”
“兄弟们!尽量用石块打乱火铳兵的阵形!不要让他们密集地发shè排铳……”十夫长,百夫长都大声呐喊了起来。拼命三郎也扯开了嗓子,用力吼叫着。
其实众位头领都很清楚,官兵的铳兵只有两百人,实质上的威胁几乎没有,真正麻烦的,是他们对士兵的破坏,一旦士兵在火铳声中惊惶逃窜,就会破坏将兵合一的状态,使得将领的命令无法切地传达,从而使得整个军队崩溃。
看着火铳兵和盾兵缓缓地踏上了山道,朱元璋突然微微一笑,对着马小天下令道:“去点燃烽火,召一号分寨的苗美和二号分寨的狮子狗来援!”
“是!”马小天也不问为什么,扭头就去了。
倒是许人杰满脸好奇地凑了过来,求教道:“朱八哥,这时候召一号分寨和二号分寨的人过来,有什么用意吗?”
朱元璋笑道:“杜文焕想用火铳兵来打垮我们的士气,但是我相信咱们的守兵能够将火铳兵顶回去,到时候神机营的败退会使得官兵的士气大挫,在这种时候,一号分寨和二号分寨的援军突然出现在两侧,就轮到官兵的士气一撅不振了……”
许人杰恍然。
一只军队其实就像一个左手拿盾,右手拿刀的刀盾兵。当刀盾兵站着不动的时候,你想去攻击他,那是很困难的,因为他可以用盾牌防御住你的攻击。但当刀盾兵举起刀来,向敌人攻击的时候,盾牌就会无可避免地移开,这时候就是他最容易被人打倒的时候……
军队也是同理,当一只军队摆出最强大的矛头攻击敌人的时候,也最容易遭到敌人的反噬,关键就在于,谁挥出的矛更锋利,谁举起的盾更坚实。
这并不是什么奇谋诡计,而是一种堂堂正正的较量方式!以吾以矛,攻彼之盾。以吾之盾,迎彼之矛,实力与实力与的比拼!容不得半分花巧。
这才是洪武大帝朱元璋最喜欢采用的战术!战争,从来不是以诡道取胜为主流。
二三三、颠倒的士气
“不要怕!”
“打不中我!”
贼兵反复地吼着这句话……
就在这样的吼声中,新一轮的攻山开始了,盾兵勇敢地顶了上来,随后是两百神机营的火铳兵,在盾兵的重重掩护之下,登上了山道……
由于距离山脚最近的几个箭楼和土堡都已经被官兵拿下,官兵最远的一度曾经攻到了半山腰,所以神机营的弗郎机炮大着胆子又向前面移了数十米,炮口仰得更高了……看来是打算将炮火的覆盖面积向着山上面再增加一些。
实际上官兵也必须将大炮的覆盖面再向前提一段,否则,半山腰以上的位置,他们休想再攻上去。
就在官兵刚刚把大炮固定好的时候,负责两具床子弩的贼兵小队长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他对着负责cāo纵巨弩的队员们大声叫道:“看见了没?官兵的大炮终于进入咱们的巨弩车的shè程了,哈哈哈!”
整个巨弩队的贼兵同时欢叫了起来!
按说,人的眼睛目视距离是很困难的,这些控制床子弩的贼兵为何能一眼就判断出官兵的大炮在shè程内了呢?原因很简单,朱元璋在让他们训练使用床子弩时,专门让他们进行了许多次对着山脚下的shè击练习……床子弩的shè程究竟有多远,让他们每一个人都亲眼确认过。而且还在shè程的最远处摆放了参照物——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头!
弩兵们甚至根本不需要判断距离,他们只需要向着山脚下扫一眼,看官兵走到了大石头的这边来没有,就知道有没有进入shè程。
此时,官兵的弗郎机炮已经越过了作为shè程参照物的大石头,完全进入了床子弩的覆盖范围。
“快瞄准!”床子弩小队欢天喜地开始瞄准……
从山顶瞄山脚,说简单倒也简单:视野开阔!
说难……其实也难……因为床子弩的shè程本来是不如大炮的,之所以现在能有机会攻击大炮,全靠占了地利,也就是可以利用在高处的优势来延伸shè程,但是这样一来,命中率就更加难以保证,因为巨弩箭在下落的过程中,偏差的可能xìng会更加的大……弩兵们捏了一把汗,兴奋中又带着一丝忐忑……
这时山道上的官兵与贼兵,已经开始了激列的交火,滚木和擂石哗啦啦地对着官兵猛砸,盾兵一片东倒西歪中,铳兵借着落石的间隔,向着箭楼和山顶猛烈开火,啪啪啪啪的枪法响成一片。
上一次攻打三号分寨时,他们的枪声一响,贼兵就士气全崩,逃窜得漫山遍野都是,但这一次完全不同了,枪声过后,贼兵不但没逃,反而狂吼了起来:“你打不中我!你打不中我!哈哈哈!打不中我!”
朱元璋在官兵营寨外面表演的那一幕留给贼兵们的印象太过于深刻,以至于他们根本就不再相信火铳真的能打中人……如果有人真的被火铳打中,也不会觉得是因为火铳厉害,而是觉得自己太倒霉。
这也类似于一种催眠……后世的买彩票系统,就是用同样的方式在催眠人民群众。朱元璋站出来让火铳打没受伤,就像电视里宣传的有人买中了彩票赚了几百万……这些有着带头作用的家伙,给大众的心里埋下了一个jīng神催眠的效果……使得别的人对买彩票“能中奖”深信不疑!有许多人每一期彩票都会投入大量的金钱来购买,他们想的就是:“只要我这样持续买上几十年,一定能中,因为别人就这样中过。”
如果没有中,他们就会认为“不是买中彩票的机率太低,而是我运气不好”。
山寨里的贼兵们就是类似的思想:“如果有人中了弹,不是火铳厉害,只是因为那人太倒霉。”
在这种jīng神的支持下,就算身边有战友被火铳击倒,他们也不会被连带着产生出畏惧的心理,而是伸手将倒下的战友一扶,大吼道:“倒霉的兄弟,你怎么样?撑得住不?”
中弹的人若是直接死了也就罢了,若是没死,大抵上就会回吼一句:“老子只受了点小伤,怕个卵?继续打!”
高昂的士气带着强大的感染力,滚木和擂石丝毫没有受到火铳兵的影响,依然像下雨一样砸落……
山脚下的神机营千户马如龙眼睛都看直了,大叫道:“这不可能!仅仅一天功夫,为何贼兵就完全不怕火器了?我不相信!我不能相信!大炮……给我轰山顶……快轰……快啊!”
高高仰起头的弗郎机炮吐出了一道怒焰,黑sè的铁球对着山顶呼啸着飞了过去,但是因为仰角实在太高,炮弹受到了重力的作用,威力大受影响,它向上飞行到一大半的时候,就开始向下坠落,最终砸在了距离山顶还差五六米的山崖下,带起了一大片石块滑落。
马如龙急吼道:“快调整,把炮口稍稍压一点……”
“是!”
炮兵组的官兵匆匆忙忙地调教起来……
正在这时,黄龙山寨正门口的床子弩发出“嘎嘎”地两声响,两架床子弩,同时弹shè出了长达一米,粗如儿臂的巨型箭矢……
这两只巨箭的速度并不快,至少比起大炮的炮弹飞得慢多了,但是正因为飞得慢,使得山脚下的官兵们抬头看了个正着……
“那是啥玩意儿?”炮兵惊呼了起来。
“对着我们飞过来了……”
“是巨弩……”
炮兵组的十几名官兵顿时被吓坏了……要说一只军队中胆子最小的兵是啥兵?没错,是炮兵!
在中世纪的欧洲,有句谚语就说过:“参军打仗想不死,请做炮兵!”
实际上这句话不光在欧洲有,在大明一样很流行。炮兵这种特殊的兵科,总是身处在比较安全的位置,要么是高高耸立的城墙上,要么是距离敌军遥远的军阵后面,他们几乎不会直面敌人,不太可能与敌人短兵相接。
这个时代的明军将领们,又不懂得炮兵需要专门的“心理辅导”,所以他们并不在意炮兵的胆子大小问题,久而久之,炮兵的胆子就更小了!
所以,当炮兵们看到巨弩箭对着自己飞过来时,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负责点火的炮兵组队长,第一个就趴到了地上。至于负责装填子铳,搬运炮弹的辅兵,更是吓得向旁边直窜。
“蓬!蓬!”两只巨弩箭一先一后,Сhā到了弗郎机炮的附近,一只箭距离大炮偏离了两米,另一只箭则偏了五六米之远。
“没中!”炮兵们抬起了头来,松了一口气,但是随后他们又开始恐惧:“不好,贼兵的巨弩居然可以shè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虽然第一轮没中,但是第二轮,第三轮……总有一次会中吧?”
胆小的炮兵们开始颤栗不安!
“混账,你们这些没用的废物!”马如龙跳过来大骂道:“你们看看山上的贼兵,咱们的大炮没打中他们的时候,他们会欢呼雀跃,胆气更壮。但是你们这群废物明明看到对方的巨弩箭shè歪了,却还是吓得发抖!这他娘的是什么道理?”
炮兵们不敢还口,沉着脸挨骂,但是嘴里却低声嘀咕道:“我们是身家清白的京营士兵,怎能和那些不要命的亡命之徒相比……他们不要命,我们要啊……”
“他娘的,快重新调整大炮,给本将军好好瞄准……”马如龙大骂。
炮兵们不情不愿地围到了大炮旁边,开始调整炮口,但是马如龙发现这些家伙手脚全在发颤,和刚才相比就像变了一个人。
“不妙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我方的神机营反而被压住了士气?”马如龙真是想破了脑袋都想不明白,昨天还是我们压住贼兵的士气啊,今天一切都反了过来,这到底是什么妖法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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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山炮声轰轰,呐喊声大作,与此同时,王二和映山红带着五百名士兵,来到了后山小道边上。
一个好山寨不可能只有一条正道用来上下,因为按中国的传统,不论是皇帝还是大官,不论是山贼还是土匪,在安家的时候都会考虑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这个传统体现在皇帝身上,就是皇宫里总会有一条逃生用的密道。体现在山贼身上,就是山寨总是会有一条崎岖的后山小道。
黄龙山寨的后山小道只有三人宽,隐在一片茂密的树林之中,从山脚下向上看,是看不到的。但是朱元璋知道,像杜文焕这样有经验的将领,肯定早就派斥候将这条小道的位置摸得一清二楚了。前山攻得如此紧急,他不可能不在这条小道上玩手段,所以才派出王二专门到后山来设伏!
王二带兵下到半山腰,小道在这里弯了几个大圈,隐没在一片树林中,正是伏击的最佳地点。五百贼兵每十一人为一个小队,分散开来,悄无声息地埋伏到了密林里。
为了防止官兵攻打后山,在这片密林里本来就潜伏着朱元璋安排的斥候,他们看到王二带兵来了,赶紧从树林里退出来相见。
王二匆匆问道:“有动静没?”
“有!”一名斥候笑道:“山下的鸟儿动静很大,应该是有一只队伍正在摸过来……您可以赚一场架大了。”
王二大喜!
二三四、后山伏击战
负责进攻黄龙山寨后山的官兵,一共有五百人。这五百人来自延绥,乃是杜文焕除了家丁兵之外的核心战力,领兵的将领名叫邹毅,官职为延绥千户。此人晓勇善战,多年来随同杜文焕南征北战,立下过许多汗马功劳。
万历四十三年,邹毅随杜文焕在延绥荡寇,一战即大破贼军。万历四十四年,又随杜文焕连败安边、保宁、长乐三处的流寇,斩首三百余级。天启元年,皱毅随杜文焕出兵何套,攻打羌人部落,大破诸部,逼得各部落首领纳款投降。崇祯三年,随杜文焕大破寇首王嘉胤,将之赶得四处鼠窜。
此人战功赫赫,却始终是个千户,为何呢?只因他作战虽勇,却不擅谋略指挥,属于那种两军交战,他连命令都没给手下,就自己拿把大刀冲上去的类型。这种将领有个很大的问题,他本人经常可以单枪匹马杀敌数十名,但是扭头过来一看,自己身后的军队却打输了……就因为如此,他多次立功,也多次犯错,刚升官立即就被贬,再升官又被贬,起起伏伏半生,还是个小小千户。
杜文焕其实不太敢把一只军队交给他来领军,但是……这一次攻打黄龙山寨,却非得借助他的力量不可。因为山道狭隘,尤其是后山小道,仅容二三人并行,要攻上这样的山寨,必须得有那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勇将,才能冲破僵局。智谋型将领,在这种场面下是很难打开局面的。
于是杜文焕给了邹毅五百勇卒,要他从后山小道攻入黄龙山寨,放火捣乱,帮助前山的大部队扭转局面。
此时,邹毅正领了这五百人,走到后山小道前面。
一名官兵的jīng锐斥候“夜不收”正在这里等候着,看到邹毅带兵来了,夜不收赶紧上来报道:“将军……就是这条路,顺着此路向上行,如果动作快的话,半个时辰就能上到峰顶,但是……在峰顶位置有三座箭楼,无论如何登山,都会被这三座箭楼发现……这黄龙山寨真的不简单,普通的流寇安排不出这么完美的防御圈。”
邹毅拍了拍腰间挂着的厚背扑刀,大笑道:“杜总兵派本将来攻打后山,就是专门为了对付那几个箭楼的,嘿……等本将带兵走到会被箭楼发现的位置,立即全速突破,就算那几个箭楼立即鸣锣示jǐng,只要本将冲得足够快,就能在对面的援军赶到之前杀进寨去。”
夜不收知他悍勇,对这个倒是没什么异议,只是吞了口唾沫道:“杜总兵让我传句话给您,小心半山腰的树林……恐防山贼有伏兵。”
“哈,伏兵?”邹毅冷笑连连:“杜总兵也太高看这些山贼了,本将随他剿匪多年,南征北战,东南西北,哪个战场没去混过?至今为止也没见过山贼会玩伏兵的,何况前山打得这么激烈,依着贼兵的见识,肯定恨不得全都堆在前山防守,哪会在后山来安排一只伏兵?那不是浪费兵力吗?本将认为,贼兵顶多在三个箭楼上安排了哨兵,不会再有别的安排了。”
“咳……这个……还请小心为上……”夜不收身份低微,不敢多言。
“本将需要你来提醒?”邹毅一把将夜不收推开,然后对着后面的五百士兵道:“走了,虽然贼兵不可能设什么伏兵,但是你们也给本将把jīng神提起来,可别踩到什么捕兽夹子一类的,那就丢大脸了。”
“是!”
“对了,刀盾都给我提在手上……”邹毅嘿嘿笑道:“若是被山顶的箭楼发现,就给我全员一起拼命向上冲,本将还不信了,区区三个箭楼挡得住我?”
“是!”官兵齐声回应。
邹毅也就不再多说废话,带了人登上山道,向着山顶匆匆而行。前山的火炮声、呐喊声、滚木擂石从高处砸下的声音不停地传过来,虽然隔了老远,但是这些声音仍然刺耳得很,它们就像催命符咒,不提地提醒着邹毅:要快!必须要快!如果前山的官兵士气崩颓,前山的攻势就必须停止,到时候后山这五百人也得被迫撤退下来。
他左手提着一块缕了边的铁盾,右手提着厚背朴刀,在山道上健步如飞,后面五百士兵拼命地追着他,但是就算士兵们跑断腿,要追上邹毅的脚步仍然很困难,这家伙的体力太充沛了了,根本就不普通人比得上的。
奔行了一阵之后,上山的小道果然蜿蜒进了一片密林之中……这片密林树干绵密,yīn暗蔽rì,从外向里张望根本看不清树林里有什么东西。
兵书有言:逢林莫入!
像这种树林,如果贸然钻进去,是最容易遭到伏击的。如果换了任何一个将领在此,都会停下来先派斥候进去查探一番。但是邹毅不同,说好听点他是勇将,说难听点——他缺心眼。因为莽撞地乱冲,他打败仗也不是一两次了,像“逢林莫入”一类的话,他不是没听过,而是根本没往心里去。
再说了,艺高人胆大嘛,邹毅的想法很简单:就算有伏兵,老子把伏兵都杀了不就行了?
他在树林前面连一丝一毫的迟疑都没有,埋着脑袋就冲了进去……
然后!
他就中伏了!
当官兵在小道上排成长长的队列,大部份钻入了树林之后。
平地一声吼,树林里那些粗一点的大树后面,刷刷刷地直往外冒人……左边一群,右边一群,贼兵们显然蓄谋已久,将这条狭窄的山道两边都围上了,前方的路中间还跳出了一只黑乎乎的母猩猩,手提铁制的哨棍。那壮硕的身躯就像一座肉山,站在山道中间,极有压迫感。
邹毅楞了一楞,有伏兵不稀奇,但是伏兵领头的是一只母猩猩,这就有点稀奇了。
“老娘名叫映山红,官兵受死!”母猩猩吼叫了一声,邹毅这才清醒过来,对方不是猩猩嘛,分明是个女人,只是长得有点奇葩而已。
突如其来的伏兵,吓得后面的官兵齐齐停下了脚步:“中伏了……”
“该死!”
“山贼居然也知道埋伏兵?这他娘的也太奇怪了!”
“他娘的,这次进剿黄龙山寨,真是处处不顺……”
官兵的士气微妙地动摇……
“要退么?”
走在最后的官兵有点想退却,但是他们转过头才发现,身后的山道也被截断了,一条壮硕的大汉站在山道中间,那块头儿比前面挡路的母猩猩还大一圈。
“白水王二在此!”大块头舞了舞铁棍,哈哈大笑起来。
官兵吓了一跳,心神动摇之际,邹毅的吼声传入了他们的耳朵:“怕你娘啊,这股贼兵的人数和咱们差不多……他们没放暗箭,直接就这么跳了出来,说明他们根本没箭可用了,弓箭肯定全在前山防守,哈哈哈……在这种狭窄的山道和密林里,双方都排不了军阵,只能靠刀子对刀子,长矛对长矛的硬工夫,咱们官兵难道还会怕了一群贼?”
他这一声吼有点道理,官兵们的士气顿时一振:对啊,我们可不是那些没用的卫所兵,而是延绥来的jīng兵,什么场面没见过?要比武艺的话,还能怕了贼?
“杀!”邹毅大吼道:“杀穿伏兵,直接冲到山顶去!区区山贼而已……”
“杀!”官兵大吼一声,向前猛冲:“区区山贼……”
“哈哈哈,我们被小看了呢!”王二大笑起来:“老一队、老二队,你们都被小看了,哈哈哈!”
这股伏兵中有两百人,正是起兵最早,追随朱元璋时间最长的老一队和老二队,听到王二的话,老一队和老二队的人齐声大喊了起来:“杀……你娘的官兵,敢看不起我们……”
其实王二这边也是失算了,他本来以为包围圈一亮出来,官兵就会吓得向山下退,所以王二守着了下山的路,让映山红守着上山的路,没想到这群官兵还真是悍勇,发现被围了居然不撤,而是反向前冲,这可真是大出王二的预料之外。
这样一来,冲在最前面的邹毅,直接就对上了挡在山道中间的映山红!
映山红和王二一样用的铁棍,而邹毅用的是厚背朴刀,也就是说映山红的兵器比较长,兵器长的往往先出手,映山红就兜头一棍就对着邹毅砸了下来:“狗官看打!”
这一棍好大的威风,虽然比王二的劲道差了几筹,但也不是普通的汉子挡得住的。可惜的是,邹毅也不是普通的汉子,论起拼命,他的水平也称得上亡命之徒。
邹毅将左手的铁盾向前一竖!
“当!”铁棍砸在了铁盾之上,发出一声让人全身骨头都发颤的金属撞击之声,棍子附着的巨力震得邹毅的手肘和肩头都发了麻。同样的,盾上的反弹之力,也将映山红的手腕和手肘都震得酸痛不已,铁棍被弹起,向后翻飞。
“臭婆娘,受死!”趁着铁棍弹起的刹那,邹毅大吼,右手的厚背朴刀呼地一声,挥起一道凌厉的刀光,直劈向映山红的面门。
二三五、王二的价值
刀光扑面而来,映山红心里顿时就是一慌!
其实映山红和人打架并不是一回两回了,以前走江湖的时候,也没少过人向她劈刀子过来,刚开始她是有点慌的,但是架打多了之后,倒也不太慌乱了,对着迎面过来的刀子,总是能用最妥善的办法来处理。
不过今天的环境有点不同,这是她加入黄龙山寨以来,真正打的第一场实战。这样的战斗场面,与以前打的那些江湖斗殴完全不在同一个级数。前山大炮和火铳的轰鸣不时地传过来,滚木与擂石的轰轰声,官兵与贼兵的狂吼声,全都在撼动着她的jīng神。
这种声音,是战场特有的声音!英勇者在这种声音的烘托下,会全身血液沸腾,战意高涨。懦弱者在这样的声音震摄下,会颤抖不休,畏缩成一团。
映山红当然不是一个懦弱者,但她还是一个新丁,战场特有的气氛,使得她还没开打,就陷入了一种比较紧张的情绪之中,邹毅向她迎头冲过来的时候,这种紧张感就上升到了极致,就连她自己都没想到,第一参战对上的第一个敌人,就是官兵的将军!
她全力挥出的一棍,居然被那个将军用左手的盾牌顶开,右手还一刀劈了回来……映山红心里顿时就是一慌,紧接着整个人就乱了!平时的她有各种办法来闪开敌人的刀劈,甚至还会有好多种招式反击回去,但是此时连一招都想不到,情急之中,向后一躺,贴地连打了十几个滚,才将这一刀化解。等她再从地上爬起来时,才发现居然被对方一刀就劈得倒退了十几尺远。
就这么短短一瞬间,山道和树林已经乱成了一片了,邹毅冲向映山红的同时,五百官兵与五百贼兵也开始了混战。本来全都挤在狭窄的山道上的官兵,此时纷纷向着旁边的树林里跃去,躲在树林里的贼兵也开始向着山道上包抄,在这种地形复杂的地方结不起像样的军阵,所有的贼兵与官兵都只能依靠自身的武艺来对抗敌人……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作对儿厮杀,或者以五至十人的小组为单位的战斗,成为了主要的对抗手段,不论官兵还是贼兵,在这一点上都是平等的。
树林里乱成一团,到处都是刀光飞舞……
远处的王二正在向着这边冲过来,因为开战前的判断错误,他堵在下山的路上,让映山红堵在上山的路上,所以他现在想和邹毅交手是很困难的,得穿过整个树林才行……但是树林里到处是捉对儿乱斗的官兵和贼兵,哪有这么容易过得去?
他挥开铁棒砸翻两个官兵,抬头正好看到映山红打滚躲刀的一幕,于是怒吼了起来:“笨婆娘,你在搞什么?上山之道,寸土必争,你居然被人一招就逼退了十几尺!”
这一声吼得倒是挺响亮,不过映山红根本没听到,她已经进入了一个非常紧张的jīng神状态,周围的铳响炮轰和嘶吼声,全都入不了她的耳朵。
邹毅一刀逼退她之后,得势不饶人,整个人又向前窜起,以盾护身,向前猛突。几名原本站在映山红身后的贼兵,一起向邹毅刺出长矛,只听到“碰碰碰”几声闷响,长矛被铁盾弹开,邹毅连人带盾,一起撞进那几名贼兵中间,随后刀光亮起,那几名贼兵一起惨叫倒地……
“这家伙好快的刀!最厉害的一点在于,他很擅长在这种混乱的环境下作战,一个人撞进我方多名士兵的围攻之中,他的动作一点都没乱。”映山红心里忍不住就想到:官兵的大将真是太厉害了!
映山红没有看错,这确实是官兵将领优于贼兵将领之处!
大凡朝廷的猛将,都是从千军万马中打出来的,尤其是许多将门世家,祖祖代代都是在边疆上打拼,这些将领有个最大的共同点,就是非常擅长在人多的环境中作战,他们经常会冲锋陷阵,面对多名敌人同时夹攻。这样的仗打多了之后,面对人山人海的战场,他们早已习惯。
反观贼兵的将领,则大多是走江湖出身,这些人以前没有打过什么大仗,偶尔和人打架也是单挑比较多,江湖汉子嘛,以一对一图个痛快,要是以多对少,就会被江湖同道们鄙视,所以江湖人更擅长小巧腾挪的功夫,几十人或者上百人打群架还行,一旦上千上万,人头涌动,他们的心理就难免动摇。映山红就是如此,
此时邹毅冲入贼兵封锁山道的人群中,左手盾牌将自己护得严严实实,右手上的厚背朴刀却总是能在盾牌格挡的间歇伸出来,将身边贼兵砍倒在地,这个场面使得映山红的心里充满了畏惧,同时也深感佩服。换了她来,真做不到!
“笨婆娘,别发楞,挡住他!”王二的吼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映山红终于听到了,她的jīng神一醒,赶紧向山道上看,短短几息之间,邹毅居然又向前冲了十几尺的距离……在他的猛冲下,跟在他身后的一群心腹家丁兵士气大涨,如虎添翼,手里的长矛和钢刀不停地挥出,将阻挡在山道上的贼兵打得东倒西歪。
“不能让这些家伙冲上山去!哪怕只上去了一个人,前山的兄弟士气就会动摇!”映山红倒是不全傻,在黄龙山寨里学习了很久,她也懂得了一些基本的士气问题,邹毅等人从后山偷袭的意义,主要就在于动摇前山守军的士气,这不是上去了多少人的问题,而是上不上得去的问题,哪怕官兵只有一只脚在山顶踩一下,也会给整个战场的士气带来天大的变化。
“看棍!”映山红鼓起了勇气,又是一棍砸向了邹毅。
“臭婆娘滚开!”邹毅回盾一格,又是“当”地一声巨响,两人的手臂都震得麻了一麻。随后,两人同时叫了起来:“点子扎手!来人帮我!”
映山红贴身的几个护卫兵赶紧死命冲过来,邹毅手下的心腹家丁兵也向着两人这边扑……鲜血四溅,一瞬间就打出了真火,拼得十分惨烈。
“他娘的,趁我不在欺负我婆娘!”王二在远处急得狂吼不休,他迈开大步,沿着山道向上猛冲,手里铁棍翻飞,挡在他面前的官兵没人顶得住他一棍,被他一路砸得东倒西歪。但是这么出风头的打法不可能不被重点照顾,很快就有两名官兵的百户带人迎了过来,这两个百户很聪明,他们看出王二势大力沉,不可力敌,而且也看出了他是战场老将,人山人海中还能保持头脑清楚,没有乱窜,而是有目的地行动,这都说明他不好惹。
于是这两个百户也没打算在这里把他击杀,只想将他拖住不让他妨碍邹毅登山……两人使开两块盾牌,专注于防守,在山道中间挡着,一味的拖延,弄得王二满头大汗,暴跳如雷,但偏偏冲不过去。
过了一会儿之后……
“啊!”山道上响起了映山红的一声尖叫……她终究不是邹毅的对手,在做一个拖棍转身的动作时,被邹毅抓住机会在背上剁了一刀,好在入肉不算太深,这一刀没当场要她的命,旁边的贼兵七手八脚将重伤的她拖进了树林里,算是保住了一条小命。
邹毅趁此机会,又向前冲出几十尺远。若是再让他冲出几十尺,就可以击穿贼兵的拦截阵形,到时候他撒腿向着山道上狂奔的话,后面的贼兵未必能追上。搞不好真让他一路跑到山顶上去!山顶附近虽然还有三个箭楼,但是以邹毅的身手来看,箭楼的滚木擂石和弓箭,未必就能伤得到他。到时候这家伙跑到后山寨门用力拍打几下,搞不好真的会挫伤守军的士气!
“笨婆娘,我都告诉过你许多次了,战场拼斗不能图好看,转身出招乃是大忌!你还当在走江湖卖解啊!”王二气急败坏,情急之下,不知道从哪里突然涌出一股巨力,铁棍猛扫,挡在他面前的两名百户一起举盾来挡,结果两人同时被扫飞开去。
“碍事的终于滚蛋了!”王二刷地一下穿过两名百户的身边,又击翻两名官兵,追向邹毅。
此时战场的局势已经极为混乱,山道上,树林中,到处是官兵和贼兵在缠斗,邹毅带着几十名家丁兵向山顶上狂冲,几十名老一队的jīng兵则堵在山道上拦截,王二迈着大步顺着山道向上跑来支援,映山红被贼兵拖到了安全的地方疗伤……
如此混乱的局面,还是王二随着朱元璋揭竿起义之后第一次碰上!以前的每一仗,都因为朱元璋的指挥和安排而打得规规矩矩,丝毫不乱,但现在朱元璋分身乏术,这里只能由王二来领军打这一仗,就偏偏乱成这个样子。
王二的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没有朱八哥,我果然是不成啊!他忍不住就这样想。
但是……
他的本xìng其实是一个狂猛的汉子,不安现状,冲动暴燥,他并不喜欢循规蹈矩的生活,也不喜欢方方正正的军阵。看着身边乱七八糟不可收拾的局面,他的理智在说“这样不对”,但心底最深处却又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感涌了起来……
“嗯,我突然觉得……这样的场面,才是我的最爱!没错,正统的大战是朱八哥的拿手好戏,但是我白水王二,只属于这样的混战……这才是我实现价值的地方!”
王二的铁棍“碰碰碰”地又砸倒了三个官兵,这时他眼前突然一亮,邹毅终于出现在了不远的前方!又是一阵兴奋感涌起,他仿佛一只猛虎锁定了猎物,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吼:“欺负我婆娘的混球!白水王二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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