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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为情》第二章8(1)

舞厅自从被接管,着实装修了一番,尽管都是就地取材,够不上几星级的奢靡,但也费煞苦心。这里面有文艺部同仁的齐心协力,也有思哲鞍前马后奔波的功劳。打思哲担任副部长以来,左揽大权,右结人缘,迎求溢户,酬应不闲。舞厅投入周末营业后,求他办事登门造访的更是络绎不绝,都要平日借用舞厅,这个说社团组织联谊会,那个说院系团结搞派对。思哲学不来拒绝,脸皮又薄,简直是有求必应,如此三番,上面有意见。一次例会含沙­射­影地指出舞厅不能私用滥用,实在有正当理由应该打报告得到学办研究批准后方可,不是一个人独断的,这个人当然指的是思哲,虽然没有点名,也是浅碟子装水,让人一眼看到底的。所谓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思哲委屈得非常,暗里向阮蝶恋诉苦,赌气要撒手不管,经不得被别人劝住了。这种牺牲倒也平白无故地结识了不少人,不单是同事,还有许多琐碎活动里相交的朋友,有些只是面熟,可是并不用担心见面道不出名字的尴尬,他们十分接翎子,不等思哲犹豫会主动自报姓名,如此只要把他们的名讳重复一遍,前面加上你不就是某某某吗,一切就像是老交情一样的自然。可是作为一个成功的外交家,这是完全不够的。根据戴尔·卡耐基的理论--记住人们的名字,而且很轻易就能叫出来,等于给予别人一个很巧妙而又有效的赞美,因为一般人对自己的名字比对地球上所有名称的总和还要感兴趣。这点思哲虽比不上美国民主党的吉姆,叫得出五万人的名字,可也认识了百来号人。夜晚入睡前,把一张张脸孔配上名字Сhā放幻灯片似的放映,如同赵儒生每天朗读家乡化英文,是必修的课程。校园里熟人多的另一负面是打招呼的困难。思哲起先遇到相识还能攀谈两句,后在人来人往的上下课高峰时节,到处都是相知有素的眉目,逐一交流实在太奢侈,­干­脆点头微笑。可这点头要算准距离,恰到好处,常常是那边还没点完,眼前冷不丁又冒出一个熟人,距离之近,猝不及防,头低下的余势未了,硬生生地又要拉起,仿佛锋线球员变相做假动作,肌­肉­拉扯得难受。思哲的脖子没有橡皮的韧­性­,只好把点头这一项索­性­也简化了,只是不乏礼貌地微笑,每天笑口常开,成了一尊弥勒佛。时近国庆,学生会不甘寂寞,书市展销新鲜出炉,这次活动得到校方高层领导的大力推崇,因是校区地处乡僻,图书馆数据有限,学生的­精­神食粮不能贫乏,亦不能寄托在校外那些三教九流的地方,这一来书市活动不仅是造福于民,更有着虎门硝烟的长远意义。学办王主任常说学生会的活动小儿科不成气候,缺乏高校学生应有的品位和档次,但见这趟书市规模庞大,进步向上,除了点头中肯,自也不好说什么了。至于学生会内部,更是不蒸馒头争口气,全体成员积极投入,忙得人仰马翻、焦头烂额。书市露天举办,设在校园的主­干­道上引人耳目,每日下午三点到五点的时间段内展销。俗话说摆摊容易出摊难,思哲的工作好比菜农,每天预先把货­色­运到指定地点,兜售后剩余的再拉回去。学校穷得连个黄鱼车都没有,只剩几辆独轮板车成了惟一的运输工具,还是去年翻修教学楼时建筑工地上留下的。运书是苦力的活计,学生会里女的孱弱娇小,自然­干­不了,男的要么官居高位,忙于临场指挥,要么是绅士,不肯落没了风仪。试想校园里靓丽姑娘多多,一个十分前途的青年在她们面前汗流浃背地推独轮车成何体统,推得不好要被她们笑话手脚笨拙,小脑不发达;推得好了她们会误会自己天生­干­这行的料,想这男人的前途不过如此,嫁了他日后至多是个民工婆娘,一辈子都成不了什么金丝雀小甜心的。只有思哲这种人,官不大不小,既没资格总揽大局又要以身作则,既身强力壮也不讲究什么风度,还能由独轮车联想到淮海战役,觉得推这车子十分新鲜有趣呢。独轮车虽然结构简单,可未必容易驾驭,思哲推了几回算是摸出点门道,这劳什骨子也仿佛痴情的姑娘认定了思哲,其他人再怎么使唤都不顺手,就思哲推得好,玩得溜手。因此除了每天始末的大搬运,中间一些零星的运书任务都交给思哲办。各部负责不同的书摊种类,缺了货第一反应是找思哲的独轮车,思哲好比跑龙套走单帮的,一趟趟没完没了,并且这年代的人天生都有支配欲,是个人就要差唤思哲办事。这些人里职位高的自然不必说,有的和思哲平级,有的只是普通­干­事,甚至于学校扫地的清洁工老大娘也要思哲的小车替她拉废报纸,显然把思哲误会成学校雇佣的临时工,因她是正式的,所以有高人一等的资格。思哲自从捞了一官半职,已经崇高得以大局为重不计较个人得失了,可是终日被人当小二一般地使唤,心里也不自在,而且那些人说话口气高明得很,倘或硬一点,变成蛮横命令,大可以撕破脸皮拒绝,倘或软一点商讨­性­地求助,即便是做苦力心里也乐意,偏偏是这般不软不硬叫人吃不透,­干­了活也窝囊。那天寝室联谊,思哲很有神气地说公务繁忙,抽不开身,可巧那帮男女溜冰回来,校园里撞见思哲所谓的公务--艰难地推着小车,一步一磕首,膀子上搭条毛巾,挥汗如雨。因是正面遭遇,回避都来不及,简鸣浓眉一挑,第一个快活地大叫:"哟哟哟,这不是思哲嘛,你这是赶得哪门子时髦啊。"席梦然仿佛不认识似的,疾首蹙额道:"要死,你怎么做起这种事情来了。"边说边还退避三舍,只差没用纤纤小手在鼻子前挥舞了。思哲解释不清,羞愤交加,只顾把小车推到书摊边卸货。各部卖书的同事都在­阴­凉伞下,营业的可以闲聊,算账的只要捺计算器就成,见到思哲纷纷凑热闹道:"我们的运输部长回来了。"魏尔书也开他玩笑说:"你就是掌管文艺的神阿波罗,可惜驾的车子不够金碧辉煌,稍微烂了些。"思哲忍不住笑,又瞧着旁人惬意,抹一把汗,愤然不平道:"打死我也不推这破玩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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