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本神受死
( 纯文字在线阅读 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M.
素玉与修离,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是不知是哪里出了错,让他们之间出现很多波折。她以为他瞧不起她,他误会她厌憎于他,又偏偏他们都那般骄傲,不肯先向对方低头。
男女之事的玄妙或许就在于此,说不上孰对孰错,也论不出谁是谁非。不过,素玉与修离,最初也不过是互相争着口气,若说他们有什么嫌隙,倒也还不至于。
尤其是,素玉宿醉一场过后,发现自己误会了修离。
她醒来第一眼,就看到他和衣睡在自己身边。既没打呼噜,也没有流口水,原本冰冷的棱角,也因为睡着而显得不那么生硬。她望着他呆了一会儿,心中突然有根弦颤了颤。
她听说他有很严重的洁癖,尤其受不了酒味,所以他从不饮酒,也厌恶别人饮酒,想到这里,慌忙抬起衣袖嗅了嗅,她昨日喝得太高,身上自然酒气熏天。他竟……他竟躺在她身边睡着了吗?话说他为何会躺在她身边?
含糊了半晌,她总算为自己拿了个主意,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速度从这里溜出去。
于是,轻手轻脚地将衣裙从他身下抽出去,又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脚还未落地,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微哑的嗓子:“你的东西,不要忘了。”
她后背一僵,转身见男子已支起上半身,黑发自肩头泻下,又直又顺,不像她的头发,天生打着卷,一觉醒来就乱蓬蓬的,怎么瞧都不服帖。
他的手上握着根墨簪,看上去有些眼熟。
她往发间摸了摸,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竟道:“送、送给你。”
修离顿了一下,向她确认:“送给我?”又道,“为什么?”
她想了想,道:“封口费。”说罢迅速从床边站起,将衣服拢一拢,道,“本神昨日喝大了,不小心进错了房间,此事传出去,于你的声誉不好,当然主要还是于本神的声誉不好。所以,你的嘴最好严实一点,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要说。听到了吗?”
修离若有所思地望着那枚墨簪,又望了望面前少女,突然问她:“喝醉了,当真会找不到房间吗?”
素玉被他问得一顿,继而咳了一声,点头:“那是自然。我跟崇冥西征的时候,晚上也时常摸错营帐。都是兄弟,不计较这个。”
素玉还未满千岁的时候,曾亲自西征,西征的对象,乃盘踞在雾隐山北麓的邪神一族。
若这世上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邪神一族与崆峒龙族的世仇,约莫便可称作不共戴天。邪神之所以称为邪神,是因为其操纵的术法极端妖邪凶恶,崆峒的历史上,曾有数万子民葬身在对方强大的幻术之下。就连崆峒上一任的帝皇,便是死在与邪神一族的大战中。当然,在那一战中,邪神族的首领孤光同样元气大伤。
九百年前,素玉趁孤光尚未恢复元气,果断率军西征,将雾隐山一带的邪神族屠杀殆尽,终于为历时三十七万九千年的崆邪之战划下了句
素玉之所以对邪神一族这般残忍,是因为自上古洪荒以来,这一族就没做别的,只兢兢业业地做了一件事——觊觎崆峒的神泽、染指崆峒的土地、掠夺崆峒的女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当年素玉提议西征时,崆峒之内争议极大,大多数意见都认为,此举太过冒险,毕竟,他们不知孤光的真实状况,若他是在拌弱诱敌,素玉就是自己送死。可素玉偏生是初生的牛犊,硬是力排众议,与崇冥举大君西征。结果,此战大捷。
孤光被活捉,封印在不归渊底。邪神一族,永不来犯。
修离见到素玉的第一面,便是她凯旋的那一日。那一日,他立在城墙之上,看着她鲜衣怒马,班师还朝,脸上尽是张扬的神采。适时,少女还未长成,便已气势哆哆,带着凛凛的威仪。身畔人说她是天生的帝皇,他却摇一摇头,淡淡评价:“不过是个有勇无谋的小丫头。”
他的这句话拐着弯传到她耳里,让她对他的印象一直都不大好。
他回神,眸色沉了沉:“你常常摸错营帐,然后呢?”
她朝他眨了眨眼睛,道:“然后……就让崇冥分我一角床啊。”若无其事地打了个哈欠,“我回去睡个回笼觉,方才吩咐你的话不要忘了。”走出两步又顿住,道,“对了,你到底跟不跟我回去?”
总算是,问了出来。
修离脸上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回去可以,约法三章。”
素玉按捺住心头的激动,极力镇定,道:“说。”
修离道:“其一,不许饮酒。”
素玉身子一晃:“这也太……”想了想大局,改口,“本神尽量。”
修离继续:“其二,把崇冥调给我用,你的护卫工作,我会另择别的神将。”
素玉眼皮跳了跳,问他:“你……你看上崇冥了?”崇冥是她的左膀右臂,让她把他调走,有些肉疼,想了想自己的封神大礼,终是咬牙道,“好,本神回去跟他商量。第三件事呢?”
修离理着衣袖,道:“其三,把婚事办了。”
若是再拖下去,他怕夜长梦多。
抬眼看向为这个问题默在那里的少女,添道:“只有尽早完婚,我在华阳宫辅政,才能名正言顺。”
良久,才听少女道:“修离,权势于你便这般重要吗?”
她一直想不明白,他既看不上她,为何会应下这门婚事。在听到方才那句话之后,突然茅塞顿开。他虽不喜欢她,却很喜欢她身边的这个位置。这般想想,他到华阳宫不久,便对政务表现出了出乎寻常的热心,每日都耗在政事堂,出入都抱着卷宗。
不过,世上又有几个男子不想权倾天下?
只听修离道:“权势自然重要。有了权势,我才能将想要的东西留在身边。帝君觉得呢?”
素玉将一只手负在身后,转过身去不看他:“你想要的,本神会给你。不过,你要时刻记住,你要的是本神给的,本神随时都可以收回去。若是不想被本神收回,那就尽管骑到本神的头上试试。”说罢,冷冷哼了一声,便拂袖离去,再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她其实有一些生气,气他那般轻易就承认了他留在她身边的目的。可是回头想想,又觉得自己气得毫无道理。
修离望着少女离去的背影,缓缓将手中的墨簪握紧。苍白的脸上覆了一层寒霜,眉眼显得更加清冷。
他望着空空如也的前方,道:“好,那便如你所愿。”
次月,素玉于自己的封神之礼上,昭告了自己即将大婚的消息。此话一出,崆峒百姓无不激动地表示,自家帝君终于开窍了!而大婚的人选自然毫无悬念,就是他们敬爱的修离神君吧。然而,他们却低估了他们的帝君。
他们的帝君表示,她要效仿人界,摆擂台招亲。
她的意思十分清楚明白,她的夫君,她要自己选。
立在封神坛上的少女说完这番话,便垂目望向立在玉阶下的玄衣青年,他的脸色微白,薄唇轻抿,庄重典雅的古袍将他的神色衬得愈发肃穆。片刻之后,他已恢复如常,静静迎向她的目光。适时,男子的眸中如有一片深潭,深得似要将人吸进去,永生禁锢,不死不休。
她手心微微汗湿,竟有些后悔以这种方式向他宣战,然而,覆水难收,说得正是如此。
虽说,她将择婿的意思传达的很清楚,然而到了摆擂台的当日,她却遇到了十分尴尬的状况,整个崆峒,竟无一人胆敢应战。
话说回来,崆峒国内,谁会同修离神君抢人?
所以,素玉一直在擂台上等到日暮,也没有等来那个愿意娶她的人,面子难免挂不住,目光朝围观人群中望去,给混在那里看热闹的崇冥使眼色:“还不速来救场!”
崇冥忙往后缩了缩:“末将不敢。”
最让素玉窝火的是,修离竟也没有来。一直等到第二日,他都没有来。
她提着剑杀回华阳宫,怒气冲冲地来到修离的寝殿前:“修离,你给我滚出来!”
宫娥侍从都拦不住,只得一路跟在她身后,来到修离的房门前。她一脚将门踹开,喝道:“修离,你个懦夫软蛋!连个擂台都不敢打,你给我说清……楚……”
眼前的一幕,让素玉陡然握紧双手。
一名女仙衣衫不整地从修离的床上跌下来,跪在她面前连连叩头,边叩头边道:“帝君饶命,小仙与修离神君,不是帝君看到的……”
她只道了一个字:“滚。”
那名女仙脸色惨白一片,慌不择路地从她身畔跑走,中途还撞倒一个花瓶,唤作修离的男子则慢条斯理地将衣袍拉好,遮住胸前的春色,看向她:“帝君昨日比武招亲,可择到了良婿?若是如此,修离还要向帝君道喜……”话未完,就见面前姑娘手中剑光一闪,朝自己袭来。
她的语气怒不可遏:“修离,给本神受死!”
第一百二十一章 任你处置
( 纯文字在线阅读 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M.
素玉与修离的那一战可谓惨烈,二人直打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也没有分出个结果。素玉的性子本就刚烈,又亲眼撞见了修离与别的女子的苟且之事,自是怒气冲天,出手没有轻重,招招都直取他要害。
素玉的骁勇善战闻名六界,尚未成年之时,她就已经打遍崆峒无敌手,修离与族中其他青年相比,虽也算得上出类拔萃,可是于武功方面,却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可供圈崆峒百年一度的试剑大会,素玉每一次都能拔得头筹,与她相比,修离的表现便显得有些中庸,中庸到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她本以为,除非她放水,他必输无疑。
可是,最后输得很难看的那个人,却是她自己。
起先,修离只是被动迎击,她的每一招似乎都能将他彻底压制,可是,她身经百战,又岂能察觉不出,修离的实力若果真如他表现出的那般平庸,绝不可能与她耗上这么久。他能与她耗这么久,便只能证明一件事——他从前看上去那般不起眼,是因为他隐藏了实力。
意识到这点,素玉身上杀气一浓,提剑朝他刺去。
修离挡下她毫不留情的一击,神色沉得厉害。她方才的那一击,若他躲得稍微慢些,半个脑袋都会被她削下来。她竟然如此不留情面。
他声音凉凉,问她:“素玉,闹够了没有?”
女子的脸上浮出一丝冷笑:“修离,你还要隐瞒实力到何时?给我拿出真本事来!今日,你若赢了我,我便随你处置!”
男子闻言,语气更沉:“这可是你说的。”
女子眸色冷了冷,又很有骨气地添了句:“可是,我素玉宁肯死,也不要输给你!”
说罢,招式便接踵而至,每一招都狠戾绝情,让修离心头凛然。
战至中途,他忽而问她:“素玉,你是在生什么气?”
她的动作一顿,是啊,她在气什么?气他没有去打她的擂台,还是气他与别的女仙乱搞?他不去打擂台,他们之间的婚事便能如她所愿就此作罢,既然婚事都作罢了,他与别的女仙乱搞,又与她何干?
她意识到,自己现在这副模样,竟有些像个无理取闹的泼妇。
可是,胸口那样多的火气,若不寻个地方发泄,她怕自己会疯掉。
适才见到别的女子从他的床上下来,她的心脏疼得好像要碎成千万片。很久之前,在与邪神孤河的那一战中,她数次命悬一线,却也没有像刚才那刻一般。入骨疼痛,宛若剜心。
就听男子道:“素玉,你不会是……”他趁她愣怔,逼到她近前,直视她的眼睛,“嫉妒吧?”
她……嫉妒?
为了隐藏突如其来的慌乱,她怒喝一声:“修离,你莫要血口喷人!”
适时,面前男子的身上到处都是破绽,她想也没想,就提剑瞄准他胸前,刺了过去。
他竟然,没有躲。
剑刺入心口,血水喷溅而出,一时间,脸上,身上,都是血。都是他的血。
她的脸色陡然失去全部血色,仿佛受伤的是她自己。
她的手还留在剑柄上,可是长剑已经没入修离的身体,她失声:“修离,你为什么不躲?”
他抬头看着她,血水顺着嘴角流下,唇边犹自带着些苦涩笑意:“我只是想看看,你可是真心想要杀我。”握住剑柄,艰难地站稳身子,“素玉,我原本想,你的剑便是只偏一分,这一场比试,都算作我赢。”
那时,他笑容里的绝望让她无法呼吸,一时浑身冰凉,如坠冰窟。
“素玉,原来你是狠得下心的。”
极轻的一句话,却让她的身子重重一震。
“修离,不是的……我……”她本想说,自从学剑的第一天开始,她便被教导要牢记身体上的每处要害,经过多年历练,她的剑从不虚发,准确地命中,早已是她的本能。
可是,他却没有给她机会解释。
他颤着手握住剑柄,将剑从胸前一寸寸拔出来。
等到她回神,欲图拦他,他已把剑彻底拔出。
她声音颤抖:“修离,你疯了!血,止血……”慌乱喊道,“药仙!药仙何在?!”
却听男子冷声道:“我与帝君的比试还没有完,帝君叫药仙做什么。”对围上来的宫娥侍从道,“都退下。”
她望着他摇摇晃晃的身子,神色一寸寸苍白:“修离……”
他凝神力护住胸前的伤处,将她的剑扔还给她:“帝君适才说了,若我能赢,帝君便任由我处置。此话可还算数?”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他:“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输赢?!”
他对她做出一个手势,冷漠道:“请帝君出招。”
她往后退了一步,已经快要有哭腔:“修离,我们不比了。算我输,成吗?”
他唇角往上掀了掀,眸子里却没有任何温度:“帝君不出招,便恕臣冒犯了。”
素玉的心乱作一团,又顾虑他身上的伤,再战,自是惨败。
修离把她的剑重新丢给她,语气冷漠如冰:“若是帝君无甚意见,臣就让人置办下个月的婚典了。”目光落到跌坐在地上的少女身上,蹙眉唤道,“来人,扶帝君回去。”又对被宫娥搀扶而起的她道,“我去药阁疗伤,帝君可要一起来?”
她木然道:“不必了。”
他看了她片刻,吩咐宫娥:“送帝君回去休息。”环视四下,目之所及,一片狼藉,又道,“此处殿宇已毁,把我的东西搬去帝君那里,从今晚开始,我与帝君同宿。”
素玉身形轻晃,回头看他,他已在宫娥的搀扶下往药阁方向去。
男子身穿玄墨色的古袍,背影颀长而清冷,从没有某个时刻如那刻一般,让她觉得他那样遥不可及。她甚至想,自己也许永远无法再靠近他一步了……
从那日起,素玉的手再也没有握过剑,这是后话。
当晚,素玉一夜未眠,修离说,他从今日起会搬到她的寝殿,可她等了一夜,也没有等到他来。第二日才知道,他的伤有些不妙。她的剑正中他的心口,再深一分,足以让他毙命。她听完女官的禀报,失神半晌,道:“传药仙过来。”
药仙从素玉的寝宫出去时,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帝君说了,若他不能治好修离神君,她就剜了他的心。帝君还说了,这话若是被修离神君晓得了,她就把他的心喂狗吃。
当药仙不容易,当药仙太不容易了。
修离从药阁回来的时候,素玉已失眠了七日,那一日,她正躺在床上发呆,就听到帷帐外传来女官的声音:“修离神君。”
她的心重重一跳,呼吸也停了下来,她在自己的心跳声中,听到小女官声音绵绵地道:“神君,帝君已睡下,可要……”
床帐外响起一个清冷低哑的嗓子:“下去吧。”
女官道:“是。”
脚步声响起,一只手挑开帷帐,她慌忙闭上眼睛,默默数道:一步、两步、三步……男子从帷帐到床边,一共走了五步,虽然没有睁眼,却仍能感受到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
片刻后,一个身子在床畔坐了下来。
她正在极力调整呼吸,鼻翼间忽然闯入一抹陌生的气息。温热,却又清冽。她的浑身都僵在那里,下一刻,便有个柔软的物事落在她的唇上。
她的呼吸一重,那个物事便从她唇上稍稍离开些,虽然离开,却并未离开很多,男子的声音混杂着温热的呼吸落下:“既然醒着,为何不敢睁开眼睛?”
她的手抓住身下床单,为了证明自己的骨气,缓缓睁开眼睛。
入目的是一双狭长的眼睛,瞳色极深,睫毛浓密。
在她与他对视期间,那双眸子的颜色又深了些许,不等出声,适才落到她唇上的那个物事便又落下来,封住了她的呼吸。
那是修离第一次吻她,事先没有任何征兆,又加上动作粗暴,惹她心头大骇,连眼睛都忘记闭上。他停下动作以后,看着她无措的脸,凉凉问她:“素玉,你也会怕的吗?”
她猛地将他推开,自床上坐起,冷声:“修离,你好大的胆子!竟敢……”
修离的眸色冷漠幽凉:“是谁说的,输了就任我处置?”
素玉默了默,话的确是她说的,可是说那句话的时候,她没有料到会有兑现的一日。
她咬了咬唇:“修离,你这是趁人之危。”想起那日从他床上下来的女仙,脸色更加不豫,望着他伸过来的手,脱口而出,“别用你碰过其他女人的手碰我!”
那只手顿了顿,继而落至她的脸上,男子的声音如同一缕冷香:“素玉,这只手便是碰过再多的女人,同你又有什么关系?”眸色深沉,幽幽问她,“你还不肯承认吗。”
“承认什么?”
“承认你喜欢我。”
素玉为这句话懵在那里。
从幻境出去以后,沉朱不止一次地想,如果那时素玉肯低一低头,乖乖承认她喜欢他,那么他们的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可是,无论她再怎么幻想,都无法改变冰冷的过去。
在幻境中,她看到素玉回神,狠狠拍开男子的手:“喜欢你?呵,我不过是嫌脏。”
第一百二十二章 素玉,不要害怕
( 纯文字在线阅读 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M.
修离的神情为这个脏字有细微的破碎,心口的剑伤固然疼痛,却全无她厌恶的表情更加伤人。沉朱看着他坐在床畔,淡墨般的眸子里死寂一片。常言道,哀莫大于心死,也许就是在那时,修离对素玉死了心,也是在那个时候,他选择了对她妥协。
沉朱看到他伸手扳过素玉的肩,缓缓将头埋入她颈窝,在她反抗之前,轻声唤她的名字:“素玉。你对喜欢你的男子,总是这般残忍吗?”
素玉的身子一颤,茫然过后,脸上蔓延开一片震惊和无措。
修离却已在身下找到她的手,拉着她落到自己的胸口处,缓缓问她:“刺下来的时候,你便没有觉得疼吗?”又露出苦涩而苍白地一笑,“你怎么会感到疼呢,修离于你而言只是个碍眼之人,他死了还是伤了,都是他自找。早在三千年前,他就不该答应进华阳宫辅政,比起居庙堂之高翻云覆雨,他更加喜欢流连山野做闲云野鹤。可是,想到那个华阳宫中的姑娘,他却改了主意……”
他的语气里有难言的温柔:“他不愿辅政,总会有别人愿意,把她交给别的男人,他不放心。”
极简单的一句话,让素玉心头大动。
“他第一次见到她,就很喜欢,即使发现她讨厌自己,仍然很喜欢。”
“她的脾气虽有些大得不像话,可是只要他忍一忍,又有什么要紧的。可是越是留在她身边,他就越是想要她,想要的不得了。甚至为了试探她的真心,刻意疏远她,忍着厌恶与别的女子亲近……”
她在他的告白中艰难地开口:“修离,你竟……”颤颤巍巍地抬起手,似是想要抱一抱他,那个动作几乎耗了她全部的勇气,可是不等碰到他,她的手就为他的下句话顿在那里。
他说:“素玉,你告诉我,我为何会爱上一个没有心的人?”
男子说罢松开她,起身立在床畔,脸上带着深深的疲倦:“帝君放心,修离还不至于死缠烂打。此时把婚典取消,还来得及。”
素玉为这话呼吸一乱,脱口而出:“我不同意!”慌乱地奔到他跟前,一把扯住他的衣服,死死握住,“修离,大婚不能取消!”
修离的目光在她斥着的脚上落定,又回到她脸上,问她:“为何?”
素玉握住他的衣袍,力道越来越紧,分明只要一句话就能把自己说明白,却还是选择了死要面子活受罪,她直视他的眼睛:“这门婚事早已昭告六界,临时取消,成何体统。修离,你难道想让我颜面扫地吗?”
男子本就没有神采的眼睛,因她这句话更加黯淡。他看了她许久,才道:“素玉,你可不要后悔。”
他转身离开,留下女子赤脚立在冰冷的琉璃地板上,良久。
沉朱看着这一幕,心情自然压抑,正感觉有些喘不过气,就被一只手拉入怀中。她闻着男子衣上熟悉的气息,情绪渐渐平复,轻声安慰他:“凤止,我没事。”往他怀中蹭了蹭,“只是有些……为他们着急。”
凤止应了一声,道:“阿朱,本君会一直陪着你。”
幻境继续转换,她看到素玉独坐在一个房间,四面的墙壁上凿有一个又一个的格子,每个格子里都安放着一盏灯。她的手中拎着个酒罐子,一口又一口地默默饮下,无论是她的坐姿,还是她饮酒的架势,都洒脱而狂放,带着些不羁,又带着些难言的孤寂。
那是她与修离大婚前的一日。
素玉与修离的大婚,循的是上古之礼,无十里红妆,亦无锣鼓喧天,却盛大而庄严,无一处不透露出二人身份的尊崇。
在观礼台上,沉朱看到了墨珩。
那是她在此境中第一次见到墨珩。
一万年前的墨珩,同一万年后的墨珩,竟没有什么不同,纯黑色的古袍,寂静的眉眼,浑身都散发着亘古悠远的气息。若说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便是此时的他面容更加丰润,气色也更好。
他身畔陪同的仙官一边观礼,一边欣慰地抹眼泪:“先皇仙逝之前,最担心的就是帝君会嫁不出去,若他老人家能看到今日的场面,该有多好。”
忍不住唏嘘:“唉,秋华帝妃有孕时,正赶上崆邪之战最激烈的时候,生帝君时又是难产,还没等到看孩子一眼,就已撒手人寰,先皇无法从丧妻之痛中走出来,把全部哀思都寄托在了刚出世的女儿身上,便是上战场也要将她带去营帐,若不是自小在战场上长大,帝君的性子也不至于如今日这般乖张吧。”
抬眼看向正在行对拜之礼的男女,眼中满是怜爱:“更何况,先皇又是当着她的面灰飞烟灭,其余与她亲近的将领也都接踵离去……”摇一摇头,“回到华阳宫以后,帝君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肯跟任何人亲近,不知是不是那时受到了刺激。”
墨珩缓缓接口:“她大约是害怕,与自己亲近的人,总有一日会离开自己吧。”
直到此刻,沉朱才明白,房间里的那些灯,代表的原来都是逝去的人啊。
礼毕,素玉被女官搀去婚房,修离则留在宴场招待来客。沉朱看到身穿大红喜服的男子穿梭在觥筹交错间,言笑晏晏,举手投足,都沉稳端雅,瞧不出任何破绽。
传闻中从来都不饮酒的他,这一日竟是来者不拒,宴还未至中途,就以不胜酒力为由,告辞离去。众仙望着他脚步虚浮地朝新房而去的身影,忍不住含笑揶揄:“这世上所有的新郎官,在大婚当日都是如此迫不及待吗?”
沉朱与凤止追上他,发现他在转过花园之后,脚步明显稳了许多。
婚房之中,素玉已卸下繁重的头饰,端坐在床沿,看得出来,她浑身都不自在。从她平日里的装束判断,应是很少会穿如此拘谨的衣服,可是,百鸟朝凤的大红色礼装,穿在她身上却无比和衬。
修离隔着鸾帐,将女子严肃拘谨的模样望了一会儿,忽然转身离开。刚刚迈出两步,就听到女子迟疑的声音:“修离?”
他顿下,道:“若是不喜欢身上的衣服,可让女官伺候你更衣。可要我传依依进来?”依依是素玉贴身女官的名字。
鸾帐之中沉默片刻,传来女子喜怒莫辨的一句:“你要走了吗?”
修离不答反问:“帝君希望我留下来吗?”
鸾帐后又是沉默。他耐心等在那里,比方才隔了更久,才听女子道:“留下来。”
修离心口狂跳,快步朝鸾帐走了几步,还不等将帐子掀开,就听她道:“修离,作为辅神,留在我身边。我……”改口道,“本神需要你。”
那只修长的手在空中顿下,缓缓握拳收回。
隔着鸾帐,男子轻声开口:“素玉,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烛影摇曳,盛装的二人立在鸾帐内外,静静对视,那个场景,甚至令人觉得,天长地久,也不过如此。
婚后的二人,关系不复从前的剑拔弩张,素玉对修离日渐倚重,将大部分内政都移交给他,自己只保留兵权,除了偶尔去神军营练练兵以外,平日里大都是在华阳宫赋闲。夫妻和睦,自是令所有人都感到欣慰,唯一不让人欣慰的是:他们一直没有圆房。
也许,对素玉而言,这才是最好的状态,起码不会靠得太近互相伤害。想见他的时候就能够见到,知道他会在自己身边,于她而言便足矣。
二人之间这种相敬如宾的疏离关系,被几百年后的一场意外打破。
那一年,雨雪飘飘,冰霜惨烈,太虚海上封冻千里,整个崆峒一片凄寒。此乃异象。
这种异象持续了数月之久,崆峒国内人心一片惶惶,
素玉率人四处查探情况,终于在不归渊底,找到异兆产生的原因。
不归渊的封镇被破,邪神孤河的魂魄不见踪影。
连同孤河的魂魄一起被封印的记忆,以此为契机悉数觉醒,她在那一刻,回忆起父君在她面前化为飞灰的场景。
她知道,她的噩梦又要开始。
孤河乃上古邪神,即使肉身毁去,魂魄却永不寂灭。数千年前,她趁孤河元气大损,摧毁他的肉身,将他的魂魄提出,借不归渊的灵气镇住他的魂魄。
她明明对不归渊施加了层层镇护,孤河究竟是如何逃脱的?
立在封冻的太虚海上,她只觉得浑身都瑟瑟发抖。
修离赶至那里,只见女子脊背挺直,却显得单薄而纤弱。他行到她身后,在她肩上压下一件大氅,道:“素玉,回去吧。”
她的手握得极紧,仿佛生怕一松懈下来就会挺不下去,虽然浑身都在用力,却还是表现出从未有过的软弱和无措:“修离,他逃了。我该怎么办……”
修离将她的肩头揽住,道:“素玉,你还有我。我会替你守好崆峒,不会让他伤害到任何人……”
话未完,女子就转身扎入他怀中。
她将他抱得很紧,仿佛用上了毕生的力气,抱了他一会儿,道:“修离,你若见到他,就离他远远的。”
在渐渐凛冽的寒风中,修离抬起手,抚了抚她的头发。
“素玉,不要害怕。”
第一百二十三章 孤河
( 纯文字在线阅读 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M.
修离抬手抚着她的长发:“素玉,不要害怕。”轻轻安慰她,“孤河虽然自封镇中逃离,却只是一缕魂魄,若我是他,一定不会轻举妄动。我们还有时间。”
素玉却在他怀中道:“修离,你不了解他,他诡计多端,能以幻术迷惑人心,当年我与他交手之时,便被他的幻术所惑,差点送了性命……”她的语气带着莫名的沉重,与她平日不服输的脾性极不相称,“若给他时间休整,后果……不堪设想。”
她说罢,身子又有些发抖,头抵在修离的心口处,涩然开口:“我一出世,就害死了母妃,后来,又害死了父君……”声音颤抖,“修离,我是个不祥的人。”
修离将她的腰身揽住,叹息一般道:“素玉,你怎会这么想。龙族的女子有孕时,身体本就极易虚弱,秋华帝妃若是在千神冢下有知,一定不愿看到你这般自责。”声音低沉而温柔,“清沐上神是战死的,又怎会是被你害死的呢?”
女子嗓音微哑:“不,父君是被我害死的。”她在他怀中缓了半晌,终于把压在心头多年的秘密道出,“当年,为了防止敌军的奇袭,崆峒的大营外设有重重结界,便是对方有千军万马,想要冲破那层结界,也绝非易事。可是我……却把入内的诀语透露给了孤河。”
修离为此话身形一晃。
不等他详细询问,女子便离开他的怀抱,避开他带着惊愕的目光,缓步走到旁边站定。她望着脚下的不归渊,轻垂眼睫,缓缓道出尘封多年的往事。
她遇到孤河的时候,还是很小的年纪。
那段时日,清沐率军奔赴前线,平日里与她玩的好的将领,也大都随他出征,她独自在营中,有些无聊。
无聊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人陪着她无聊。在她逛遍整个大营也没有找到能陪她解闷的人时,决定偷匹好马和一副长弓,到附近的山中打猎去。
清沐爱女成痴,想从他口中套出出入结界的诀语,实在是易如反掌。素玉年少好动,时常趁清沐不在,偷偷溜出大营。
大营往北,有山名为鹿吴,鹿吴山中时常有妖兽出没,是打猎的好地方。那一日,她运气颇佳,遇到了上古凶兽蛊雕。上古的凶兽,大多桀骜难驯,可是一旦驯服,便是最上乘的坐骑。素玉年纪虽小,却浑身是胆,硬是凭着五百年的修为,与蛊雕久久周旋。
与同龄的仙君相比,素玉堪称剽悍,无论是体力还是耐力都极好,当然最主要还是精力旺盛,对峙数日之后,蛊雕绝望地看开——面前的女娃娃是龙族的后人,把她弄死后果有些严重,不能将她弄死,又耗不过她,只能向她妥协。
素玉将手放在蛊雕头上,落下独属于她的神契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清缓的嗓音:“为了将这只蛊雕引出来,你可知我费了多大功夫?”
她眼眸凌厉地回头:“谁?”
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陌生青年,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青年白衣白袍,唇角噙一抹笑意,薄唇之上,覆了半张木雕面具,将他的眼睛遮去。他身上的气息很古怪,让她判断不出,他究竟是神仙,还是山中的精怪。
“不过,能看到这么精彩的驯兽表演,倒也十分解闷。”
她朝他挑了挑眉:“这只蛊雕已是我的了,你若是眼馋,可到别处瞅一瞅,看看能不能找到它的兄弟姐妹。”
蛊雕闻言,哀怨地看了自己的小主人一眼。能不能给它的家族一条活路。
白衣青年唇角的笑意不减,语气极其理所当然:“可是,它是我先看上的。”
素玉扬了一下鼻尖:“你看上了,为何不出手?偷看别人打猎,还有理了不成?走开。”
青年评价一句:“年纪不大,脾气不小。”
素玉想要反驳,却觉得头脑一昏,她与蛊雕周旋太久,神力耗了个干净不说,体力也早已到极限。身子晃了几晃,便朝前栽倒下去。临落地之前,有个白色的影子来到她身前,再然后,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在一个山洞中,洞外下着雨。瓢泼大雨。不时有几声雷响轰然落下,她的头脑也随之发出轰然一声响,慌忙坐起,朝四下张望。看到卧在自己身边的蛊雕,略微放心,看到蛊雕旁边的白衣青年,小脸却不禁一沉。
是他把她搬到这里来的?没有趁她昏倒对她做什么,应该不是个坏家伙,若是心术不正,应该会趁机取她的内丹,当然,蛊雕在旁,不会给他那个机会。
对方正漫不经心地为蛊雕顺毛,生性凶暴的蛊雕非但没有反抗,还一副顺从模样。宛如一只,唔,被驯养的家犬。
“把你的手给我挪开!”她撑身而起,气呼呼道,“蛊雕,你还有没有点骨气?我才是你的主人!”
蛊雕抬头看她一眼,神色有些无辜。
白衣青年悠悠开口:“放心,蛊雕一生只认一主,它既选择了你,本座……”改口道,“我不同你抢。”
素玉挺了挺身板,很有傲骨地道:“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青年垂眸笑笑:“小丫头,好大的口气。”把手从蛊雕身上移开,理了一下衣袖,望向挂在洞口的雨帘,轻飘飘道,“这场雨还要再下个半日,小丫头,可有兴趣比一场?”
素玉鄙视地看他一眼:“你这人还真够君子,同一个修为严重受损的人比试,好意思吗?”
对方笑:“你倒是不傻。”
素玉挑眉:“我看上去很傻吗?”
对方道:“唔,不精明。”
素玉噎了噎,还未说话,就听对方继续:“我也受伤了。”
素玉在他身上打量一阵,怀疑道:“你?哪里受……”目光落到他没有动的那只手上,不禁顿了顿。那只手上一片焦黑,像是中了某种咒术,隐在宽大的衣袖间,有些触目惊心,她凝眉,“你这伤,有些日子了吧。”
他乖乖道:“九日前,被宿敌废了半边身子。”淡淡评价对手,“能伤我至此,也算有些本事。不过,他也没讨着什么便宜,此刻恐怕正困在我设下的阵法中殚精竭虑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不等素玉琢磨清楚这话里的玄机,他已继续说下去:“这鹿吴山中灵气甚为浓厚,原打算在此处修养几日,等待身体恢复。”摇一摇头,“只是没有想到,会这般无聊。好容易等到个乐子可以打发下时间,却被你给抢了。”
素玉默了默,评价他:“你只有一只手,竟敢打蛊雕的主意,还真是……自负得很。”
对方道:“自负?”笑声凉凉的,有些像洞府外的雨落之声,“也许吧。我本性如此,也无需隐藏。”
素玉道:“还真是个……怪人。”又问他,“你方才说比一场,比什么?”
他想了想,从地上捡起一枚小石子,在手中掂了掂:“雨住之前,从我手上抢得此物,便算你赢。我允你双手并用,可算公平?”
素玉看了看雨势,觉得闲着也是闲着,便应道:“好。若我赢了,有何奖励?”
男子道:“你可向我随便提一个要求。”
素玉道:“好。我若赢了,便要你摘下面具给我看。”
男子勾了勾唇:“我若赢了呢?”
素玉神色凛然下来:“那就等你赢了再说。”
时隔多年,素玉还总是会回想起那一日,那一日是她噩梦的开始,而那一日的噩梦,一梦就是几千年。直到临死之前,她还在想,若是那一日,她将那个男人的身份猜出来,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即便猜不出他的身份,只要能赢得那场比试,也许也不会有以后的种种。
然而,冰冷的现实却是,她没能抢到他手中的石子。
山洞外有彩虹架起,男子气定神闲地看着蹲在地上喘粗气的她,淡淡宣布:“你输了呢。”
素玉虽有不甘,却仍是道:“愿赌服输。说吧,你要我做甚?”
男子将石子在修长手指间把玩片刻,道:“明日,还来这里见我。”
素玉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我此次是偷跑出来的,若是阿爹打仗归来,怕不会放我出门。”
男子竟也不为难她,道:“那便后日。”面具后的眸子转向她,淡淡道,“我伤好之前,都会在此等你。”
问他缘故,他答:“一个人久了,会害怕。”
素玉为他的这句回答怔了怔,片刻之后,答应道:“那我……尽量过来。”
回营的路上,她骑在蛊雕的背上默默想,此人虽然怪怪的,可是好像很寂寞的样子,又想,方才好像忘了问他的名字,下次,可一定要记得啊。
回到营帐,清沐竟还未从前线回来,负责照顾她起居的女官因为她的失踪,早就掬了一大把鼻涕泪,不过因为此事常有,也就没多念叨她。只是晚上在为她更衣时喃喃道了句:“清沐帝君怎去了这么久也没个音讯,别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彼时,清沐与大批人马正受困于孤河的幻境,情势严峻,可谓九死一生。
素玉坐在妆台前,严肃地呵斥女官:“胡说什么,父君一定会带着孤河的人头大捷而归,到那个时候,崆峒再无战事,我们也能回家了。”捏着妆台上的发簪,轻轻道,“父君常常念叨太虚海上的龙镂花,再过个百日,也该到花期了吧。”
然而百日之后,她却连清沐的遗骨都未能带回。
清沐当着她的面化为飞灰,再也不会归来。
她说到此处,已经泣不成声:“修离,我若知道,那个人便是孤河,一定不会再回去找他……都怪我。父君的死,都怪我啊。”
那时,清沐带着浑身的伤退回大营,还没有休整几日,便遭遇了敌人的奇袭。对方勘破了设在营帐外的结界,无声无息地潜入。
为首的男子,白衣雪袍,面容俊美,在那宛若天神一般无可挑剔的脸上,嵌了一双暗金色的眼睛。
那种颜色的瞳仁,只有邪神一族才会有。
素玉虽然从来都没有见过他的模样,却一下就将他给认了出来。
原来,他便是孤河。
那是与崆峒有世仇的男子,可她,竟然无数次从营帐中溜出去与他相见。进入营帐的诀语,只怕也是从她身上探出的吧。孤河擅长使用幻术,趁她没有防备,以幻术迷惑她的心智,从她口中问出一句诀语来,实在是易如反掌。
清沐在那一战中,孤注一掷地催动上古禁术,欲与孤河同归于尽,最终,却只是重创孤河,让他暂无东山再起的可能,而他自己,却遭受禁术反噬,三魂七魄,荡然无存。
素玉忆起那时情景,失声痛哭,中途,一双有力的手将她箍入怀中,男子的声音有些不同寻常的严厉:“素玉,不要再想了,把此事忘记,彻底忘记。”强迫她停在自己怀中,道,“没有人怪你,你也……不要再怪自己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迟来的良辰
( 纯文字在线阅读 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M.
素玉哭累了,声音渐渐小下去,修离垂目望她,白净的小脸早已哭花,少了平日的蛮横霸道,多了些楚楚动人。
他没有忍住,捧住她的脸深吻下去。
寒风陡然肆虐,将女子肩头的大氅卷去,竟日不息的大雪依然没有停下的迹象,太虚海上封冻千里,整个世界一片肃杀。
适时,男子炽热的唇舌是素玉能够感受到的唯一温度,她徒劳地挣扎:“修离。我不能……”不能再进一步了。
他却捧住她的脸,语气里满是如释重负:“素玉,你还敢说你不爱我?”
她为此话失神之际,他已重新封住她的口,这一次,他没有再给她说话的机会。
后来再回想起那一日的沉沦,素玉的心中不免喜忧参半,喜的是不必再为儿女情长挣扎烦扰,忧的却是孤河。孤河一日不除,她便一日无法安枕。不过,她很快就坚定了信心,既然她有本事将他封印一次,就有本事将他封印第二次。
议事堂内,崇冥宽慰她:“帝君,总会有办法的。不如属下再去探一探墨珩上神的口风?”
她眉头轻蹙,摇了摇头:“墨珩的神力与崆峒的气数相系,他的神力动一分,崆峒的气数便也会跟着耗一分。我不能为了一个孤河,拿崆峒的根基开玩笑。”
崇冥严肃地想了片刻,提出了一个建设性的意见:“孤河不能只靠一缕魂魄游荡六界,他逃出崆峒,定然会去夺取一副合适的壳子。想他性情自负,定不会挑等闲之辈下手,只要将这个消息广为散布,让各界的上君多加留意,不愁把握不到他的行踪。”
素玉为这个建议眼睛一亮:“说得对,我现在就修书送往各界!”
回到寝殿,还未吩咐人备笔墨,就看到长案旁有个男子正提了管紫毫写着什么,他的肩头懒散地搭了件浅灰色的袍子,里面是一件干净的白色衬袍。他甚少会有这般轻袍缓带的模样,素玉忍不住驻足欣赏了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边。
看清他写的东西之后,奇道:“你怎知我要写信?连内容都是我方才在路上想好的。”又道,“修离,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他将手中紫毫搁下,拎起信纸在空中晾了晾,淡淡道:“这个建议难道不是崇冥提的吗。崇冥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素玉默了半晌,明白过来:“我说呢,崇冥那个莽夫,怎么会突然动起了脑子。”忍不住问他,“既是你的意思,又为何不直接告诉我?”
他看她一眼,挑眉问她:“你都躲我几天了?”
素玉摸了摸鼻头,道:“我这不是……忙嘛。”自打那日对他掏心掏肺了一次之后,他便心安理得地搬到了她的房间,她虽知道自己早晚要把自己交待给他,却还没有做好这个准备。为了避免相处时的尴尬,平日里便尽量躲着他。
他却凉凉问她:“素玉,你我已是夫妻,你打算让我独守空房多久?”
素玉一直觉得修离有个极高明的地方,那就是无论他说什么,都能维持一种高洁而冷静的气质。独守空房这这种受气小媳妇一般的台词,从他口中说出来,非但没有一点违和感,反而掷地有声,令她听着十分心虚。
她努力维持住一国之君的风范,搜肠刮肚了一番之后,想起了读过的话本子,代入了一下,对他道:“唔,朕日理万机,是有些忽略爱卿的感受,爱卿不要着急,改日等朕忙完了政务,就来好好疼嗳嗳卿。”
修离原本淡定的面皮因这番话扯了扯,问她:“这些话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她道:“话本子中不都是这么写的吗?”
修离又问:“什么样的话本子?”
竟会出现这般不妙的台词。
素玉立刻来了兴致,兴冲冲道:“人界流传着一种本子,专门讲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情谊,我的看的这一本,便是讲君臣之间的友情,有一个词似是专门形容这种友情的,是什么来着。”一捶手,道,“想起来了,断袖情深。你若有兴趣,我可以借你一观……”
话未说完,就觉得身子蓦地一轻。
修离将她抱起,淡淡道:“这种本子,日后不要看了。”
脑子里装了如此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也难怪会对男女之事没兴趣。
她茫然问他:“大白天的,你带我做什么去?”
他垂眸看她,如瀑黑发下露出一张俊逸非凡的脸,说出的话分明让人心口狂跳,神情却不改高洁浩然:“适才帝君不是说好好疼爱我吗,别改日了,就今日吧。”
将她放在床上之后,朝她俯下身来,仍旧是沉稳清冷的嗓音:“本打算择个合适的日子圆房,仔细算一算,所有的日子,都不如今日合适。”微凉手指摩挲着她的脸,“素玉,你还欠我一个良辰吉日。”
素玉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吞口口水:“我觉得,有些事大白天的不大合适。”
男子气定神闲:“不难。”
话音落下,整个大殿便暗了下来,有灯烛凭空点燃,映得周围一片喜色。
素玉继续吞口水,结结巴巴道:“信……你方才写好的信……”起身试图绕过他,“还是速速差人送出去比较稳妥。”
对方将她拦腰勾回,顺便将挂床帐的银钩拂下,淡淡道:“明日再送,也来得及。”
素玉望着面前的那双深幽的眸子,想了半晌,终于朝他顺从地点头:“也对。”
他抬手将她的发撂至耳后,在细白的颈间摩挲片刻之后,低头吻了下去。
轻裳纱袍,一件件落地,不多时,香烛的暖光之中,便是一室旖旎情动。
灯烛燃尽,男子披了袍子斜靠在枕上,发黑如瀑,尽管才经历了一场情事,却丝毫不减出尘气质,女子则轻纱罗裳,慵懒地躺在他的臂弯中,朱唇轻启:“这一日,足足欠了你好几百年呢。”
男子的声音清冷动听:“岂止是好几百年。”
她往他怀中靠了靠,闭上眼睛:“那就等我日后慢慢补给你。”隔了片刻,莫名其妙地道了句,“修离,我想要个孩子。”
修离揽了揽她的肩,语气有些轻描淡写:“何必这般着急。”
素玉闻言,自他身畔支起身子,秀眉轻蹙:“你难道不想吗?”
他诚实道:“不想。”
素玉神色沉了沉,就要发火,却被他伸手拉回,听他无奈唤了声:“素玉。”轻轻解释,“我只是害怕罢了。”
素玉神色黯了黯,问他:“你怕我会像母妃那样吗?”
龙胎在母体中动辄就是百年,这百年的时间,有许多变数,龙胎结成卵落地之后,还要有百年时间才会破壳,这百年的时间,又有许多变数,这就是为何龙族绵延至今,人丁越来越稀少的原因。
孕育子女对龙族的女子而言,一向都是劫难。
修离吻了吻她的头发,道:“你我的孩子,还是来得迟些比较好。”
素玉无精打采地抵抗了一句:“我的身体一向很好。”
修离闲闲道:“你难道不觉得,此时便考虑孩子的事,略有些早吗?”
素玉却小声道了句:“早一些生了孩子,你我便可早撂涤啊。”找到他的一缕青丝,在指尖绕了绕,“修离,你陪了我这么多年,我也想陪你做你喜欢的事。”
他说过吧,比起在庙堂之高翻云覆雨,更喜欢过闲云野鹤的生活。
她已束缚他多年,不能继续将他拘在华阳宫,尽管,他那般游刃有余、长袖善舞。
可她不能那般自私。
修离为她这句话神色柔下去,将她的手找到,问她:“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孩子?”
素玉一听此话,立刻来了兴致,语气里不无向往:“最好是个男孩,长得要像我,脾气要像你。”
修离道:“哦?为何不能长得也像我?”
素玉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太高冷了,不好。”
修离:“……”
彼时的素玉还不知道,她即将在不久以后生下一个男孩,可是那个孩子在她体内的每一日,于她和修离而言,都是折磨。
翌日,素玉在噩梦中惊醒,她清楚地记得,梦中有名白袍青年,容颜分明极端俊美,暗金色的瞳仁中却孕育着妖异和不祥。他长身而立,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声音带着漫不经心的懒意:“丫头。”
她在梦中怒不可遏:“孤河,你竟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我要将你千刀万剐!”提剑砍过去,他却转瞬风华成沙,在不远处凝聚成形。
洁白的衣衫,衣角纤尘不染。
他的神情中竟带着些微的失落:“何故这般恨我?”
“何故恨你?杀父之仇,岂能不恨?!”
他的语气极为理所当然:“清沐若能杀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动手,他能杀我,我为何不能杀了他?”
素玉握剑的手颤抖不已:“可若是堂堂正正一决胜负,父君又怎会……孤河,你当年是如何利用我进入结界的,还用我再说吗?”
孤河望着她,神色有些茫然:“利用你?”勾唇笑笑,“你莫不是以为我会那般下作吧。”他抬眸,声音温柔,“小玉,清沐设下的结界,我早便勘破,又何需从你那里获取入内的诀语?”
第一百二十五章 小玉,我没有办法
( 纯文字在线阅读 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M.
孤河身形轻闪,已与她近在咫尺。他身上的淡漠悠远,那双暗金色的眼睛里,除了亘古的空无,别无他物。
她瞪着他,满腔仇恨化为一声愤怒的低吼:“孤河!”
在她杀机尽显的眸子里,映出的却是他波澜不惊的脸。他朝她伸出一只手:“小玉,将我封印在不归渊数千年,竟都不能平息你的仇恨吗。”
那只手还未碰到她的脸,便被她齐腕砍断。手起剑落,没有一丝迟疑。青年眸色黯了黯,换另一只手,继续方才的动作。当然,这只手依然没有逃脱被砍断的宿命。
他放弃了触碰她的努力,叹息一声:“你可知,不归渊中的岁月有多难熬?每日与那些无归的魂魄作伴,实在无聊。”
女子满面寒霜,一字一句地问他:“那你为什么不去死?”
男子因她这句刻毒的话唇角勾起一抹苦笑:“我如今这般,同死了又有什么不同。”抬起新生的双手,活动了一下手腕,“如你所见,现在的我只是个游走于幻境,连形体都没有的怪物。若是在幻境中杀我可以让你泄恨,你想杀我几次,都没关系。”
素玉双目通红:“这可是你说的!”她提起剑,朝他狂乱地刺去,每刺一剑,情绪就有一分崩溃,“孤河,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不去死……”
明知面前的不过是个幻体,自己即便是在他身上戳出一百个窟窿也无济于事,心头的杀意却无法抑制。
融入骨髓的恨意,在将他封在不归渊之后依然未能平息,随着他的逃离,对他的憎恨更是成为压在她心头的一块巨石,让她每时每刻都喘不过气来。如今见到他,她却发现比起恨他,自己竟然更加害怕他。
手腕酸痛,古剑脱手落地,女子的情绪彻底崩溃:“孤河,你逃便逃了,还回来做什么,你究竟如何才肯放过我……”
孤河的手总算是落到她的发上,可本该Сhā入她发间的手,却穿过她的发丝,只握到一片虚无。他神色顿了顿,将修长手指收回,道:“小玉,我没有办法。”
她为他的称呼冷笑道:“呵,小玉。”
当年在鹿吴山中,他一直这般唤她,那时,她虽疑惑他的身份,却只当他是个无害的散仙,对他不甚提防,又加上他博古通今,身手又好,便渐渐对他产生了崇拜之意。当然,她性子骄傲,不会当他的面表现出来,可偷偷溜出营帐寻他的次数却越来越多。相处的时日虽短,与他之间却十分投契。如今想来,多么的讽刺。
他却抬起暗金色眸子,缓缓道:“邪神一族与龙族纠缠数十万载,若吾族不能将龙族侵吞,龙族便会将吾族侵吞,小玉,这是两族之间的恩怨,你不能决定,本座也不能决定。三千年前,清沐催动禁术之时,成败输赢已见分晓。本座承认,自己没有那样的魄力,所以愿意率余下子民退至雾隐山外。那时本座便已知道,有朝一日会与你兵戎相见。只是没有想到,那一日来得那么早。”
他看着她:“趁我元气没有恢复,对邪神一族赶尽杀绝,小玉,你做得很好。”
他说这番话时,神情平静而坦然,仿佛此事并非关乎他本族的存亡,对于将他灭族的她,竟还流露出了赞许之意。
该是何等的冷情,才能以如此置身事外的语气说起这番话。
他轻声评价她:“杀伐决断,有乃父遗风。”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惹素玉身子重重一晃。还有什么比从他口中听到这句评价更加讽刺?
她稳住身形,苍白美丽的脸上露出一抹狠戾:“孤河,你不要以为说句好话,我就会原谅你。如果不是你,父君不会死,随父君征伐四方的那些将士也不会死。我对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原原本本还给你的。可是这一切,都不足以抵消你的罪孽。”她冷冷地看着他,“这世上很多东西都可以相抵,可是你的命,却不足以抵我父君的命。你不配。”
良久,一声叹息在空中扩散开来,青年隐去身形,只留下一句:“小玉,你若不想见我,我日后再不出现就是。”
“孤河!”
惊醒时,汗早已凉透薄衾,粗重的喘息声在深夜里显得尤为突兀,耳畔响起一个清冷的嗓音:“素玉。”
她回身抱住身畔男子,将头埋入他的颈窝:“修离,我方才见到了孤河。”
男子一边扶住她,一边撑身而起,起身时长发顺着松松垮垮的亵衣滑落,在身下与她凌乱的青丝纠结在一起。他挥手点亮了床畔的两盏灯,手落到她的后背上轻拍,安抚她:“素玉,你做梦了。”
她缓了片刻,在他怀中摇头,语无伦次地道:“不,那不是梦,修离,他还在,他一直都在……”
修离将她按在怀中:“素玉,有我在,他不会伤害你,你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把孤河从你的记忆中抹去。”又道,“若是你做不到,我可以帮你。”
素玉却捉住他落往她额间的手,朝他摇头:“修离,这是我的记忆,是我的一部分,我怎能把它忘了。”
修离有些怜惜地望着她:“素玉,你这是何苦。”将她的手捞至掌中,摩挲了一会儿,柔声道,“那便同我讲一讲你与孤河之间的事吧。素玉,你已不再是一个人,还有我可以为你分担。”
素玉抱住他,隔着亵衣感受他的温度,道:“好,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在她说话期间,他一直耐心地听着,不曾打断,她说到与孤河的那场对峙,眼中情绪渐渐复杂:“……修离,当年我与崇冥本无胜算,他的幻术强大又精妙,只怕我此生都不会是他的对手,可是,困在我们的幻境,在最不该出现破绽的地方,却出现了破绽。”她的手指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语气里有难言的酸楚,“这些年,虽然我一直在欺骗自己,可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他故意露出破绽给我,故意被我封在不归渊。你说,他为何要这么做。既然都这么做了,又为何不能做到底?”没有等来身畔男子的回应,问他,“修离,你怎么不说话?”
抬起头,却见男子神色发白,双唇轻微的颤抖。
她撑身询问:“修离,你怎么了?”
男子抬手撑上额头,朝她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无事。只是有些头疼,大约是最近累着了。”
少女立刻担心地探上他的额头,数落他:“你要注意休息啊,崆峒又不是只有你一人辅政,把事情交给下面的……”
话未完,他已将她拉入怀中。
急切的吻落入她的颈间,手也滑入她的衬袍间,握住之后,轻轻揉捏。
素玉呼吸一急,忙推他一把,语气有些无奈:“修离。怎突然又有了这个兴致,睡前不是已经……”
他却翻个身,将她压在身下,凑到她耳畔,呼吸粗重:“小玉,再来一次。”
她为他的称呼心尖颤了颤,他已急切地在她身上开疆辟土,不一会儿功夫,她便融化在他的粗暴里,浑然忘却了今夕何夕。
比起一贯的有条不紊,今日他动作慌乱无章,有些古怪。
兴许,是与孤河有关的那番话刺激了他,果然,不该对他说太多的吗。
第二日,素玉一觉睡到大晌午,连修离何时起床的都不知道,女官伺候她起床时,问了问他的行踪,女官答:“修离神君在书房看了会儿书,就微服出去了。”
素玉眼皮一跳,抱怨道:“这个修离,分明昨日才嘱咐过他要好好休息……”抬眼问她,“可曾说去了何处?”
女官边对付她乱糟糟的头发,边道:“不知道啊,神君他没有带人,应当不会走太远吧。说不定只是出去散散步,一会儿就回来了。”
素玉捏簪子的手顿了顿,沉吟:“他平日外出,不都会带上崇冥吗。”眉头蹙了蹙,对身后女官道,“好了好了,差不多就行了。”
女官握着簪子道:“帝君你的发簪。”
素玉头也不回:“不戴了,麻烦。”
女官望着她的背影叹口气:“都是成了亲的人了,帝君怎还这般不修边幅。说好的女为悦己者容呢?”又欣慰道,“不过,好在修离神君喜欢。”
素玉也微服出了华阳宫,一边沿皇城的大街闲逛,一边向过往仙人打听修离的行踪。当然,主要目的还是逛街,打听他的消息只是顺便。
崆峒与其他各界一样,有市井商肆,也分三教九流,各路神仙在此安居乐业,熙攘街头一片热闹光景。素玉少年时在军营长大,回到华阳宫后,因为清沐的死消沉了几百年,还未从丧父之痛中走出来,便又开始跟着各路长老学习怎么当好一个帝君。
好容易微服私访一次,自然看什么都新鲜。
可是,快要把整个皇城逛完,也没有见到修离的影子。
“有没有见到一个个头这么高,桃花眼,高鼻梁,模样俊秀的男神仙?”
“没见过。敢问,这个男神仙同女君是什么关系?”
“还能是什么关系?我相公。”
打听无果,想着修离也许去了别的地方,正要打道回府,一转身,却看到玄袍的青年正立在不远处看着自己。适才被问到的男神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道:“女君要找相公,那位不就是?”
素玉已小跑过去,朝他扬了扬眉:“做什么去了?可让我好找。”
修离目光中的情绪敛去,露出一贯的沉静清冷,挽了她的手,道:“不过是去以前住过的府邸看了看,回宫的路上听说有个姑娘在打听我,便前来看看。”
素玉好奇:“你怎知打听的是你?”
他脸上多了淡淡一抹笑意:“桃花目,高鼻梁,模样俊秀。这就是你眼中的我吗?”
素玉拉着他往前走,闪烁其词道:“我也不是特意在打听你∵,找个地方吃饭去。”忍不住问他,“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又道,“手这么凉怎还会出汗?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修离将她的手握紧,道:“放心,一切都很好。”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不可轻敌
( 纯文字在线阅读 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M.
修离虽说一切都好,素玉却直觉他有事瞒着自己,可是偷偷留意了他几日,却发现他的举止一切如常。她虽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太将此事放在心上,心头却总像是笼着层疑云,无法释然。
让她欣慰的是,孤河如他承诺的那样,没有再次出现。
不过,也许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他就在身边,阴魂不散。
孤河说过的那些话,也时常回荡在她耳畔。
“小玉,将我封印在不归渊数千年,都不能平息你的怨恨吗?”
“若是在幻境中杀了我可以让你泄恨,你想杀我几次,都没关系。”
“小玉,我没有办法。”
“你若不想见我,我日后再不出现就是。”
华阳宫中岁月安稳,因孤河逃出封印而出现的异象没有持续下去,六界亦风平浪静,没有任何有关他的消息。
唯一不对劲的地方是,修离对孤河二字愈发敏感。
身边的人偶尔提起,他都会冷冷呵斥,有一次,素玉听到他在训斥伺候笔墨的小女官:“日后不要再让我听到孤河二字。滚出去。”
小女官白着一张小脸跑出来,撞见素玉,张口就要叫她,她却竖了根手指在唇畔,以眼神示意她:“下去吧。”
女子立在门畔拢了拢衣袍,望向书斋中的青年。
他立在那里,神色模糊难辨,下一个瞬间,只见他突然将长案上的东西拂落,噼里啪啦,一片狼藉。
素玉还从未见他如此狂躁的模样,心口不禁跳了跳,定了定神,缓步走到他身后。
大约是将她当做了女官,只听他冷冷道:“滚下去。”
她化出一盏茶水递给他,道:“先喝口茶平复一下。”
听到她的声音,他身形一顿,转眸看向她时,眼中的戾气还未散去。她伸出手指,落到他眉宇间,笑眯眯道:“还没见过你生气的模样,原来是这副样子。”
他眸光渐渐恢复清明,放任她将自己眉间的褶皱抚平,声音里难掩疲惫,问她:“方才可吓到了你?”
素玉为他理了理衣袍:“我胆子哪有那么小。”随手捏了个诀,将凌乱的书案恢复原状,白瓷的笔洗端端正正摆好,青玉狮子的镇纸压在铺开的卷轴上。
修离的反应慢了半拍,待他挡至她面前时,她的目光早已落到卷轴之上,看着画中的人,神情有一瞬的怔忡。
卷轴之上,谁只用了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一个清晰的轮廓,白衣青年黑发如瀑,宛若画中仙。虽然眉眼还没有填上,她却一眼就认出来,画中所绘正是孤河。只有孤河,才有那样的淡漠悠远的气质。
她淡淡开口:“修离,你何时有这样的本事,能将一个没有见过的人画得入木三分?”不等他回答,就自言自语道,“啊对,崇冥见过,你的悟性一向很好,琴棋书画都不在话下。”又道,“好啊,有了画像,便可在六界散布,也更方便各界的上君提防他。”说完,便捞起一管笔,在画中人的脸上落下,眉毛鼻子嘴巴,数笔勾勒成形,正欲将眼睛点上,手却被男子按住。
墨汁滴落,在纸上晕染,画中的那张脸缓缓模糊。
毛笔掉落在地,男子将她拉入怀中,有些疲惫地唤她的名字:“小玉。”
她在他怀中一会儿,轻轻抚了抚他的背:“近来看你气色有些不好,是在宫中憋闷太久的缘故吧。我看,最近也无甚要紧之事,你我不如出门一趟。听闻西王母的瑶池仙境风景极佳,值得一游,你觉得呢?”
他道:“好。我们去瑶池仙境。”
“回来的路上顺便去蓬莱仙岛走一遭,怎么样?”
“嗯,好。”
“修离。”
“嗯。”
“你若有什么心事,一定要告诉我。有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素玉绝非胆小怕事之辈,你是我的夫君,难道还不了解我吗?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在你身边。就算是死,我也会在你身边。”
修离用力抱紧她:“小玉,你会后悔的。”又道,“可我一定不会给你后悔的机会。”
素玉无奈地回抱他:“你最近……真的很奇怪啊。”
虽是母女,素玉与沉朱却有个极不一样的地方。沉朱遇事必须想明白,想明白之后必须说清楚,素玉却擅长粉饰太平,有些事如果糊涂一些比较好,她便宁愿糊涂着。比方说她对修离的感情,若不是修离率先坦白,她只怕要放在心里一辈子。有时候只要不承认,就连自己都能够骗过去。
可是,一旦认定了,她的感情却也来得热烈。想要的东西,她会誓死捍卫,除此以外的任何人任何事,都不重要。这一点,从她洒脱地丢开政务,只为陪修离出门散心一事便能看得出来。那段时日,他们四处吊古寻幽,游山玩水,几乎乐不思蜀,大有不将六界的名胜踏遍,便不回华阳宫的架势。所有奉令请他们回宫的神将,都被素玉打发了回去。
这一日,南海的某处。广阔无垠的夜幕,缀了满天的星子,平静无澜的海面,只一叶扁舟浮于其上,天地间,一片静寂与安宁。
舟上的男女,一坐一卧,皆薄衣轻裳,仙姿飘渺。斜卧舟上的女子青衫翠裳,以手撑头,正在听身畔的玄衣男子吹一支玉笛曲。她的手腕纤细皓白,眼角微微挑着,带着一抹漫不经心的风流。云鬓间,斜Сhā着一根古朴的木簪,微风轻拂下,裙幅褶褶,似有点点光华流泻其上。
一曲听罢,她懒懒评点:“唔,吹得不错,只是曲子太伤感,来个热闹些的?”
男子将笛子在手中转了一转,横到唇边,道:“好。”
笛声响起,开头并不比适才的曲调欢快,女子神色懒淡地听着,正困得打哈欠,却听笛声忽而轻扬,旋律在海面上盘桓而过,只见半空、海面,突然有白色的花缓缓盛开。
刹那之间,香气盈鼻,满目都是繁花盛放的瑰异光景。
她忍不住赞了句:“这个好。”自舟上坐起,抬起一只手臂,放任花朵在她指尖盛开。手轻轻一挥,花瓣便如雨般纷纷落下,落在她逶迤的裙摆上,白花翠裙,美而不艳,魅而不妖。
笛声止住,她挪到他身边,以他的腿作枕,满足地看着这海上花开的盛景和满天繁星。
男子突然开口:“小玉,我们要个孩子吧。”
他的长发落一缕在她脸颊旁边,弄得她痒痒的,她笑笑,摸一摸他的脸:“怎么突然开窍想要孩子了?”
他的眼睛里仿佛也有一颗星子,漆黑而明亮。
“你那日说得对,有了孩子,我们便可如墨珩上神那般避世,如这段时日一般自在,不好吗?”
她漫不经心应道:“自然很好。”又道,“可是,只怕你到时候会舍不得啊。你说说,为人父母的,哪个不想陪在儿女身边长大?”
男子握住她的手:“那就好好陪着他,一直等到他可堪重任,你我再退隐,也来得及。”
她轻笑一声:“什么来不来得及。修离,你最近总想些莫名其妙的事,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他沉默下去,看神情,不知究竟在想什么,她忍不住坐起,逶迤的裙摆在身下堆叠,缕缕青丝铺在其上,如黑色的锦缎。
却见他温和一笑,抬手扶一扶她歪在一旁的发簪:“我能有何古怪,是你自己思虑太重。”凉凉的手停在她鬓边,看了她一会儿,“你想何时回去?信不信,你我若是再不回去,下次来请的,便是崇冥和他手底下的十万神将了。”
她却算了算日子,道:“不急,再玩儿两天,崇冥没那么麻利。”又兴致勃勃道,“修离,再吹支曲子吧。”
对方却道:“累了。”
她轻哼一声:“我就不信你体力这般不济。”
青年的桃花眸眯了眯,道:“还是小玉了解为夫。方才的那两支曲子,是无偿赠送,这第三支……可就看你的诚意了。”
素玉迅速在他的唇上啄了一口,道:“够诚意了吧,快吹。”
唤作修离的青年默了默,问她:“你觉得我是这么好打发的人吗?”不等她回答,就按住她的肩头,深深吻下去,离开她的唇瓣后,望着她憋得通红的脸,眸色狡黠,“要这样才像话。”
却见女子神色一凛,道:“修离!”
伴随着她的话音,是一声巨响,身下的海突然狂躁翻滚,小舟承受不了力道,瞬间被掀翻在海浪之中。
二人及时跳开,借神力悬在半空,海水翻腾之处,有数条巨蛟咆哮着钻出,素玉撑起仙障,抵挡自巨蛟身上甩落的海水。大致数了数,蛟头有九,竟是只九头蛟。
能够无声无息地靠近他们,丝毫也没有泄露气息,证明此蛟能耐不小,看它的个头,修为至少有数万年吧。
蛟族类龙,却与龙族天差地别。龙族位于六界的巅峰,一出世便是上神之位,可是蛟族历经千万年的修炼,度过重重险恶的天劫,却也未必能获得一个升为上神的机缘。分明在外形上与龙无异,可是想要步步升仙,却极端艰难,这其中也无甚别的原因——根基不同罢了。
这只九头蛟出现在这里的原因,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
只要夺得龙族的仙骨,它就可以避开重重天劫,直接升为上神。
多么大的诱惑。
九头蛟的口中发出含混的声音:“龙族的后人,竟亲自送上门来,不负本座这七万多年的修行。你们谁愿乖乖将仙骨献给本座,本座便饶另一位不死……”
声音空无,却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激动。
素玉听他说修行七万年,神色隐隐发沉,口上却轻蔑道:“区区笨蛟,也妄想成龙吗?”
修离却在半空握了握她的手,低低道:“此蛟不简单。小玉,不可轻敌。”
第一百二十七章 你是谁
( 纯文字在线阅读 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M.
素玉冷哼:“就算有九个头,也不过是只恶蛟而已,修离,你只管在一旁看着,看我是如何将它抽筋扒皮的!”
欲上前迎敌,手却被修离死死拉住,他将脸转向面前的九头蛟,道:“我们夫妻难得外出一次,只想纵情山水,不想为不必要的冲突扫兴。七万年的修行得来不易,或许再经一轮功劫便可获得一个升神的机缘,阁下却是急什么?”淡淡笑着,与它谈条件,“前几日本神在蓬莱得了件法器,可抵三万年的功劫,若阁下肯为我夫妻二人放行,本神愿舍这件法器给你,权当是结识个朋友。”
说着,便化出那件法器给它看。
莲花状的器物在男子掌心缓缓旋转,发出淡淡的幽光。
素玉闻言有些惊怔:“修离,那百日莲盏得来不易,你怎能说舍就舍?”
身畔的青年虽然性格谨慎,却绝非胆小怕事之辈。面前的这九头恶蛟,竟让他拿出如此珍贵的法器,情况当真如此不妙吗?
修离拿出的法器对九头蛟而言的确很有吸引力,只见它的九双眼睛同时亮了亮:“百日莲盏,本座找了数万年,原来是失落在蓬莱了,看来,本座今日运气不错。”
素玉虽然个性冲动,却信任修离的判断,她极力按捺住与此蛟战上一场的冲动,道:“想要吗?想要的话,就速速拿着它滚,不要妨碍我们看星星。”
对方眸中的戾气突然大盛,凶恶道:“只要杀了你们,这百日莲盏便是本座的囊中之物。你说,此物本座是要,还是不要?”
修离的眉蹙了蹙,见条件没有谈拢,便握住掌心,将法器收回。
素玉挣开他的手,道:“我先去试试它的水,若有不妙,速来救我。”
修离朝她的背影道:“小心。”
女子已踏着气浪迎敌而上,衣袂翩跹,如莲华盛放。不多时,她身上便龙息大作,与九头蛟释放的妖气混杂在一起,清浊分明,却又难舍难分。
看着她战斗的姿态,男子忽而恍惚。这种光景,好似在何处见过。女子的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落,带着与她年纪不符的果决,每攻击一处,都准头十足,不等敌人反应过来,她已闪身来至最出人意表之处。所有的招式都毫无章法,却一步步将敌人逼至绝境。
身经百战,才有如此老练的打法。
可是,透过他的眼睛,却看到另一个场景。
与名唤蛊雕的上古凶兽周旋的少女,眉眼稚嫩,满脸都是血污,唯有一双眸子乌黑清亮,透着一抹不服输的倔强。她趁战斗的间隙,胡乱抹一把脸,道:“蛊雕,你便从了我吧,随我回去吃香的喝辣的,不好吗?”
蛊雕明确表现出拒绝之意,她却毫不气馁:“是吗,那我就只好耗到你答应为止。”又问它,“对了,你喜欢吃两条腿的飞禽还是四条腿的走兽?喜欢吃瘦的还是肥的?”打了一会儿又问它,“你不吃人的吧?你若是吃人,我可养不起啊。”
他失笑,评价:“有趣的小丫头。”
笑到一半忽而顿住,抬起手撑上额头,只觉得脑仁疼痛欲裂。
又来了,这究竟是谁的记忆?他与素玉的第一面,是她自战场归来的那一日,可是,在此之前呢,在此之前他究竟是谁?
几乎没有费力,他便想起自己的身世。他诞生于崆峒水之一脉,父母的身份并不尊崇,在他年少时便双双亡故,族中的长老收留他,起先只是留他帮忙处理一些杂务,后来见他天资出众,便举荐他到崆峒的宗学,再后来,他便进了华阳宫。
虽然这个过程如今只用寥寥数语便可代过,可是他能有如今的地位,绝非平步青云。从一个籍籍无名的沉默少年,成长为足以匹配他的青年神君,他用了将近万年的时间。这万年的时间,自然大部分都孤寂而冷清,他却一点也不着急。他知道,她一定会是他的。
可是,究竟为何,会对她种下如此深的执念?
明明,只是见了她一面而已。
愈是往深处探究,愈是头痛难忍,似乎有种强大的力量阻止他继续想下去,他却无法停下来。
直到感受到巨大的戾气,他才蓦然回神,在他沉溺于思虑中的这段时间,素玉的身上竟已被鲜血染透。
他所料不假,这头九头恶蛟并不简单。
他慌忙奔向前去,及时将被恶蛟的妖力甩出来的她接入怀中。
她在他怀中吐了一口血,抬起苍白的小脸:“修离,你方才在发什么呆?”
他抱着她在空中稳好,声音因自责而有些颤抖:“对不起。”
撑起一个仙障,勉强抵挡九头蛟的攻击。
素玉来不及抱怨,便急急向他汇报战况:“它身上好似有什么法宝,怎么杀都杀不死。我都砍掉它好几个头了,一点用都没有。不过,依我的经验,这样的法宝必有反噬,我们只需拖到那个时候,不愁打不赢它……”在他身畔稳好,眼中毫无畏怯,活动了一下手指,望着仙障外发狂的恶蛟,“修离,你我联手,杀它个片甲不留!”
他却将她的头发和衣袍理一理,道:“素玉,若想活命,就听我的。”淡淡道,“跑吧。”
她瞳孔微张:“你要我丢下你……吗?”
他的语气平静:“小玉,此蛟身上的法宝,乃九转还魂珠,除非你能在还魂珠失效之际杀它九次,否则,它的蛟头会不断再生。”轻描淡写道,“可是你我不知还魂珠会在何时失效,失效的时间会维持多久,能不能把握那个时机,也很考验人的能耐……”手扶在她的脸颊旁,道,“你不在,我才能放手一搏。”
素玉并非感性纠结的性子,听到他的话,只是仰脸问了他一个问题:“有多大胜算?”
他诚实道:“你在,五成。你不在,七成。”
素玉望着他,神情渐渐郑重:“修离,我说过,会与你死在一起。可是,不是现在。”垫脚封上他的唇,蜻蜓点水一般吻了一下,道,“我去搬救兵,在我回来之前,绝对不可以死。”
话音刚落,笼在二人头顶的仙障便被恶蛟破开,凶煞之气凌厉袭来,素玉道:“答应我。”
修离的眸中一片温柔:“好。”
素玉一路往南,她记得,千里开外的炎华山是火神仲天的地盘,仲天的座下弟子都很有能耐,能不能帮忙暂且不论,起码可以壮个声势。他与修离对过阵,相信他的本事,此时,她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及时赶回。
若是那一日,她能够坚持赶到炎华山,或许,就不会有日后的种种,可是,行至中途,她却突然折返。
适才,她边行边想,总觉得与九头蛟战斗时有什么地方有古怪,在将战斗的每个细节反复在脑海中过了几遍之后,她突然心头一喜。那个古怪之处,正是致胜九头蛟的关键!
她急急往回赶,一路上,心心念念的都是修离。
终于,遥遥能够看到正与九头怪兽厮杀的男子的身影,登时便松下了一口气,朝他奔过去,急切道:“修离,九头蛟的眼睛……”
话未说完,她便顿在那里。
眼前发生的情景,是何等的似曾相识。
庞大的蛟身在夜幕之下缓缓风化成沙,男子高悬在半空,冷漠地看着那一幕,如瀑长发在风中轻扬,仿佛有月华缓慢流转。
那个穿玄袍的背影无比熟悉,可是他身上的气息却并不属于那个同她朝夕相处的人。
此时的他,浑身都散发出一种悠远旷古的气息,颀长背影带着睥睨众生的冷漠。
立在那里的,究竟是……谁?
她的呼吸一阵紧似一阵,头脑中却蔓延开一片空白。所有的念头都在那个瞬间归于空无,她不去想,是不愿想,亦是不敢想。
直等到男子偏过头来,露出他的那双眼睛,她麻木的知觉才重新恢复。四肢蔓延开来的感觉,只有一个字可以描述:痛。
从不曾有过的疼痛,痛彻骨髓。
男子注意到她,俊美的容颜微微有些愣怔:“小玉?”
他看着女子的神色由惊怔转为愤怒,又由愤怒转为悲伤,最后,美丽的容颜上是他从不曾见过的绝望,她似是用尽了一切力气,朝他摇头:“你不是修离……”一字一句问他,“你是谁?”
她问他,他是谁。
在那一刻之前,他也曾无数次地问自己。他是谁?是修离。可是修离又是谁?
修离不过是孤河在这个世界留下的一个幻象。
当年,她带着满腔仇恨,来到他的面前。他可以杀了她。以幻术杀她,轻而易举。可是,看到她在幻境中晕头转向,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徘徊之际,他却突然犹豫了。
这般杀了她,似乎不是很好玩。
那时的他想,如果她此时死了,那么她对他的满腔仇恨,也就会随着她的死而消亡,这世上也会少一个恨他的人。少一个恨他的人,这固然很好,却未免有些寂寞。
可是,若不杀她,她就会一直恨着他,她恨着他,他便难以接近她。
好在,他一向擅长编织幻术,他的幻术,可以欺骗别人,也可以欺骗他自己。
第一百二十八章 已有身孕
( 纯文字在线阅读 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M.
好在,他一向擅长编织幻境,他的幻术,可以骗别人,也可以欺骗他自己。
当年,他亲自杀死了“孤河”,放任素玉将他的魂魄和记忆封印在不归渊底。然而,在他“死去”之前,早有一魂一魄离体而出。他本是这世上最古老的神族,不生不灭、不去不来,世人眼中所见,皆是他的化身。孤河与修离,亦皆如是。
数十万年来,他以各种形象游走世间,却从来没有一个化身如修离这般——体内有孤河的一魂一魄,却没有任何关于孤河的记忆,孤河亦不知他的存在。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条河,此岸与彼岸,一个前世,一个今生。若是孤河的魂魄没有觉醒,那么他是永远是修离,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看出破绽。
但,孤河还是醒了,他受不了不归渊的孤寂,自封印中逃离。一离开封印,属于修离的记忆便回归他的身体。
那个时候,他面临两个选择。
孤河与修离,必须抹去一个。在幻境中与素玉相见之后,他做了决定。他要将孤河永世囚禁,或者,将他彻底抹去。
可是在动手之前,他却犹豫了。他没有想到的是,孤河对素玉,竟然还有留恋。
被她封印了数千年之后,他才发现,原来当年他不杀她,是因为喜欢她。上古邪神孤河,竟然喜欢上了那个要杀他的小姑娘。
在她身边徘徊犹豫之际,修离却隐约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察觉到自己与孤河之间冥冥之中的联系,他毫无疑问地,产生了混乱。
他太爱素玉,自然极力抗拒自己是孤河的事实,孤河想,是他离开的时候。然而,在这个关口,修离与素玉却遭遇了九头蛟。
他的体内只有孤河的一魂一魄,与有强大神器护体的恶蛟相比,自然处于绝对劣势。面对这个强敌,他的胜算,只怕一成也不到。意识到这点后,他从容不迫地撒了个谎,将素玉骗走,欲与九头蛟恶战一场。是吉是凶,全凭造化,最不济,便是与对方同归于尽。
观战中途,孤河无法坐视这个化身消失,只好暂时回归他的身体,岂料,素玉竟会在此时折回。
她望着他时,神色仓惶无助:“你不是修离……”身体在半空摇摇欲坠,语气里是难言的绝望,“你是谁?”
该来的总会来,任何力量都挡不住。
他望了她一会儿,终于放弃了与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残酷命运作抵抗。便是殊死抗争,到头来不还是一个输?也许,在他遇到她的那一日,他们的结局便已注定,有一日,他会输在她的手上,输得什么也不剩。
他抬起暗金色的眸子,柔声唤她:“小玉。”
女子神色凄冷,看得他心口抽痛,大概是打击太大,只见她的身子在空中一晃,他想也未想,便疾步来到她身前,将她按入怀中,低低道:“小玉,你听我说。”
她没有推开他,只是麻木道:“好,你说。将你这些年是如何骗我的,都一并讲了。”
抱住她的力道紧了紧,自男子的衣袖间传来浓郁的血腥气,应是方才与恶蛟战斗时受了伤,她却觉得异常讽刺。他可是上古的邪神呐,区区一头恶蛟,在他面前难道还能讨到好果子吃吗?她方才竟那般担心他,甚至想,他若是死了,她就陪着他。
他死了,她定然是不愿独活的。
可是,真相却是,他骗了她,还骗了她这么多年。
男子的语气里带着难言的恐惧,嗓音轻轻颤抖:“小玉,我爱你,你信我,好不好?”
“呵。”她冷笑一声,推开他,脸上写满讽刺,“爱我……你刚刚说你爱我?”指尖握紧,用尽浑身的力气道,“孤河,你爱我,却当着我的面杀了我父君,你爱我,却玩弄我的感情这么多年。”眼睛通红,语调苍凉,“……你让我,如何信你?”
男子的身子为此话一晃,悲伤地看着她,朝她伸出手:“小玉。你信还是不信,我都爱你。”
她却后退一步,道:“不要碰我。”神色凄楚地看着他,仿佛随时要晕厥过去,“孤河,事情已经败露,你想拿我怎么办?”唇角的冷笑愈发刺目,“这世上,有你没我。你不杀我,我便会杀你。”
男子把手收回,神色在夜幕下辨不分明:“小玉,你我当真要走到这个地步吗?”暗金色的眸子无望地看着她,“我若让你杀我,你当真,下得去手吗?”
女子道:“你尽管试试。”
男子自手心化出一柄短刀,递过去:“好。那便试试。”
女子看了他很久,才将他递过来的短刀接到手上,她的手上有细微的颤抖,眼神却极端冰冷,眸中仿佛封冻着千万年的寒冰,让她的神情看上去肃杀而冷冽。
她将匕首握得紧些,更紧些。
男子极缓慢地上前,将她拉入怀中,语气在她耳畔氤氲开来:“小玉,你若恨我,就往我的心口刺。这把刀是我以本源神力凝成,刺下去,你就能杀了我。”
怀中的女子身体微微发抖,她道:“孤河,你不要后悔。”
他轻柔地笑了:“死在心爱的女子手上,有何可后悔的。”说着,便不断用力,将她缓缓揉入骨肉,中途,他的动作突然停滞。
自胸口处蔓延开来的疼痛,让他的头脑渐渐空白,可是,抱住她的力道却没有丝毫放松,感受着那个不断往他的身体深处去的冰冷锐器,他轻声问她,“小玉,为何刺偏?”
女子自他怀中离开,望着Сhā在他心口附近的短刀,泪水夺眶而出。
那时的她看上去无助而委屈:“修离,我做不到。你明知我做不到,为何还要逼我?”她说此话时,身子晃得愈发严重,男子察觉到她的异样,忙上前将她接入怀中。
少女在他的臂弯里晕厥过去。
男子的胸前仍在汩汩流血,他却对此无知无觉,垂目望着怀中女子,轻声道,“小玉,我给你机会杀我,为何不好好把握?日后,不要怪我。”
女子沉沉睡去,眉间是一片悲伤。
素玉醒来时,已身在华阳宫,照顾她的小女官看她醒来,眉目一喜:“帝君,你醒了。”
她望着头顶的帐子缓了半晌,才明白自己此时身在何方。一侧的桌案上燃了一炉沉香,让人心思恍惚,此时的她,只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场大梦,回忆起梦里的光景,身子渐渐冰凉。
她想起身,却浑身无力,欲开口说话,却觉得喉咙仿佛被一只手紧紧钳住,连半个音节都发不出。心里不由得一沉。
小女官自然没有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欣慰道:“帝君可算是醒了,修离神君带帝君回来时,可把奴婢给吓坏了。奴婢听修离神君说了,那头九头蛟委实可恶,竟然将帝君伤成这般。药仙看过之后,说帝君怕是有些日子下不得地了。”见她的神情,似是想要说话,忙道,“帝君莫慌,药仙说帝君是受到了惊吓,暂时失声,修养几日就会恢复的。”
说着,又自顾自地解读她的想法:“帝君是想问修离神君吗?”感动道,“这几日可辛苦了修离神君,没日没夜地守着,好几天都没有合过眼了。你说说,上哪儿找修离神君这样负责的人,自己都还受着伤,却一边照顾帝君,一边处理政务,奴婢看了都有些心疼。”
小女官说罢,起身:“适才修离神君被崇冥神君给叫去了,奴婢这就去寻他。他若知道帝君醒了,一定很开心。”走出两步又回身,道,“对了帝君,药仙说,帝君已有两个月的身孕,可要好好的养着。”
听完此话,素玉的大脑一片空白。
小女官走后很久,她方才说的话都在耳边回荡,两个月的,身孕……
她木然地躺在床上,只觉得浑身冰凉,也不知何时,有谁在床畔矮身坐下,玄衣玄袍,眉目俊美,一双桃花眸深黑如渊。
他执起她的手,唤她的名字:“小玉。”将她的手捞到唇边,吻一吻,片刻后,轻道,“你放心,我只是暂时封了你的行动和声音,等你情绪平复下来,我再帮你解开。”又轻轻问她,“女官可告诉你,你已有身孕。小玉,我们有孩子了。你不是一直都很想要一个孩子吗?”
素玉如果有力气,很想把手从他掌心抽出,可是,她所有的力气都已被他封印,此时的她,只能冷冷地看着他。他却对她的眼神视若无睹,温柔地将她扶起来,让她靠到自己怀中,捞起桌案上的一碗药汤,送到她面前,道:“小玉,与九头蛟的那一战,你耗了太多元气。药仙说你动了胎气,好在并无大碍……”
他说着,舀起一汤匙的药,送到她唇边:“这是我让药仙熬的安胎药,喝下去。”
她用尽全力,将头扭到一边,他顿了顿,将她的脑袋扳回。
“小玉,你可以同我过不去,却不能同我们的孩子过不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 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
( 纯文字在线阅读 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M.
映入眼帘的青年,每一个棱角她都熟悉,那样多个日夜,她与他互相试探,互相靠近,直至耳鬓厮磨,相依为命。
她早将他当成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可是到头来,那却只是一场梦,是一个巨大的骗局。
他怎能如此可恶,骗走了她的一颗心,又当着她的面敲了个粉碎。
她绝非脆弱之人,此时此刻,眼泪却夺眶而出。
他骗得她太苦了。她那般信任他,将自己毫无防备地交给他,他却成了她最该厌憎的人。他竟是孤河,他怎能是孤河。
“小玉,莫哭……”他手忙脚乱地为她擦去眼泪,头抵上她的额头,语调慌乱,“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你不要再哭了。”
素玉极用力,终于自喉间挤出嘶哑的一声:“……你走。”
青年睫毛轻颤,缓缓自她身边撤开,望她半晌,原本温淡的眸子多出一抹阴狠残酷。他的手扶在她的脸侧,触感幽凉冰冷,一如他的语调:“素玉,我没有办法。即使你恨我入骨,也要在我身边。我在一日,你便哪里也不能去。”
她哀伤地看着他,无声询问他:“你我非要这般互相折磨吗。”
他看懂她的意思,语气恢复之前的轻柔:“小玉,即使是互相折磨,我也甘愿。”手在她脸上摩挲,动作极温柔,“你不要忘了,我是修离,亦是孤河。修离也许不舍得让你难过,孤河却不达目的便不罢休。想要的东西,他会放在身边。即便是碎了,也要碎在他的手心。”说着,为她下了判决,“小玉,你逃不掉的。”
他每说一句,她的神色便破裂一分,听完最后这句,整个人已近乎崩溃。
悲伤、憎恶、绝望……万般情绪在胸中纠缠、激荡,最终化为腹部的绞痛。双腿间有什么东西流出,在裙下晕染,将床单染成刺目的红,她痛得难以自持,终于失去意识,浑浑噩噩间,听到谁语气慌乱:“小玉,你怎么了?”颤声道,“来人,传药仙!!小玉,小玉……”紧紧抓着她的手,一刻也没有松开,“小玉,你不能有事,我不许你有事。”
中途醒过来几次,断断续续听到说话的声音
——
“修离神君,帝君的情况不妙,小神会竭力保呣子平安,可是,若是腹中的小神君和帝君只能择其一……”
“我只要小玉。”
“……小神明白。”
——
“修离神君,帝君的胎相已稳下来了。只是,能否脱离危险,还需一些时日观察。此处有小神守着,神君还是先行……”
“本神跟你一起守。”
“是。”
——
“药仙。”
“小神在。”
“小玉为何还不醒来?”
“帝君的脉象已趋向平稳,只是,何时醒来,小神却有些吃不准。可按理说,早该醒了啊……”
“她一定是不愿醒。可是这般睡下去,也好。”
攥住她手的力道紧了紧,有什么靠过来,在她唇上触了触,动作十分小心翼翼。
药仙的声音响起:“有神君陪着帝君,小神便先行告退了。”
空旷的寝殿只余下玄衣男子和沉睡的女子,男子握住那只纤瘦的手,眼睛里布满血丝,却死死望着她的睡颜,不愿漏过她的任何一个表情。
女子的脸上无甚血色,在漆黑长发的映衬下愈发显得美。她的年纪还这样小,眉宇间的灵气却似已被什么耗尽,如今的她像是只余一个躯壳,让他的心隐隐作痛。
他知道,她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都是他害的。
他害了她,却无法收手。
他跟修离到底不同,修离是他身上最克制的部分,他爱她,可以默默地守护她数千年,也可以数千年都不说一个爱字。可是,他爱一个人,却要用尽手段得到她,甚至不惜杀掉他自己。
如今,他与修离合而为一,两种矛盾的感情撕扯斗争,让他每一刻都受尽煎熬☆终,孤河胜了。他想,即使他离开她,她同样会因为他而痛苦。既然如此,不如把她留在身边,永远地留在身边。
就算他们会成为彼此的地狱,他也不在乎。
他在她耳畔轻道:“小玉,前方是地狱,我也会与你一起去。”修长的手指抬起,落至她光洁的额头,轻轻一个诀语,便抹了她的记忆。
三日之后,他总算守到她醒来,醒过来的女子,哑着嗓子唤他的名字:“修离。”
他肩头轻颤,自浅眠中抬头,眼中有喜色泛起:“小玉,你醒了。”
她将他看了半晌,又唤了一声:“修离。”朝他缓缓抬起手,“你怎么了,为何这般憔悴,一点都不像你呢。”
凌乱的长发,苍白的脸,下巴处冒出的青黑色的胡茬……华阳宫的修离神君,何时以这样的形象示过人?
他将她抬到中途的手握住,轻道:“你睡了太久,我很担心你。”
她神色茫然:“我睡了很久吗。”又问,“我这是怎么了?”
他道:“你不记得了吗。”
她努力回忆:“我记得,我们出门游玩,去了瑶池,去了蓬莱,还去了南海……在南海……”她露出痛苦的表情,“修离,南海的事,我为什么想不起来。头……好疼。”
他轻轻为她解释:“小玉,我们在南海遇到了九头蛟,它为夺你我仙骨,重伤了你。”将她揽入怀中,“想不起来便不要想了。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怀中的女子轻轻嗯了一声,在他怀中弱弱地推他一把:“你快去洗个澡……洗完澡再来抱我。”
他口上应道:“好。我去沐浴更衣。”人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将她抱得更紧。她催了他几次,他才起身,起身后时没有立稳,身子晃了晃,她望着他清瘦的身形,鼻子一酸,克制住情绪,道:“你快去啊。叫衣衣进来伺候我。”
他握了握她的指尖,道:“好。等我回来。”
行到帘帐之外,男子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原地立了立,神色寂寞。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女子的眼神渐渐变得酸楚悲戚,小女官进来之后,看到她的神情,慌乱道:“帝君,你怎么哭了?”
她把手放至小腹处,闭了闭眼睛:“大概是安胎药太苦了吧。”
小女官嘀咕:“可是,这药帝君都还没喝啊……”
她闭上眼睛,疲惫地想,修离,你既不肯放过我,那么便由我成全你。两个人,总要有一个人得到成全。
那之后的百年,素玉专心养胎,深居简出,就连与她交好的崇冥,都甚少有机会见到她。
整个华阳宫都认为,素玉是因为怀了小神君的缘故才会如此安分,照顾她的女官却时常犯嘀咕——帝君的性子实在是比以前安静太多,甚至时常整日都不开口说话,与修离神君之间,从前还会因为意见不和而拌拌嘴,这百年却甚少再有这种情况。夫妻和美固然很好,可是又总觉得,有时候帝君看向修离神君的眼光,有些莫名的哀伤。
或许,修离也已隐隐察觉到,素玉的记忆并未被他抹去,她不过是在他面前装傻。可是,他乐观地想,她肯装傻骗他,就是个好兆头。就像他当年将孤河的记忆封印一般,此时的她,也将他们之间不愉快的记忆悉数封存。有些旧伤疤,只要彼此不去触碰,他们就还是一对恩爱的夫妻。
然而,表面的平静,却在百年后被打破。
那一年的冬天,素玉与修离的第一个孩子出世。那个孩子本该一落地就受众星捧月,可是在他降世之前,华阳宫的气氛却一派冷肃。
原因是,不等素玉临盆,太虚海内便有了大凶之兆,华阳宫上空盘桓着阴煞之气,方圆百里,因这抹煞气草木不生。
所有的征兆都预示着,这样的孩子一旦出世,必为邪神。
崆峒的长老百思不得其解,素玉与修离都是龙族的上神,怎会生出这般不祥的孩子。修离更是没有料到——这个孩子在素玉体内时,为了稳妥起见,他分明早就落下过封印,怎会……
众长老迅速封锁了一切消息,一致认为:这个孩子,不能生。
他们带着这个残酷的决定,来到修离和素玉面前,修离听罢,神色缓缓凝重。这个孩子一旦出生,他的身份自会暴露无疑,可是,那是他的孩子,他岂有不护之理。只是,他若护住这个孩子,苦的却是素玉。
与邪神结合,她会受千夫所指。
正当他犹豫不决之际,床帐之后传来女子凉凉的声音:“各位长老的意思……是让本神不生这个孩子?”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的气息乱了乱,却维持着冰冷缓慢的语调,“事到如今,你们不让本神生这个孩子,同让本神亲手杀了他,有何不同?”
众长老沉默,终有一人出声:“帝君同修离神君,日后还会有孩子。可是,这个孩子不能留。”
良久,自帘后传来女子的一声:“修离,你说。”
被问到的男子神色沉敛,缓缓道:“小玉,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会护住你们呣子。”
闻言,一名长老冷声道:“修离神君,请你以大局为重。”
男子理着衣袖:“何谓大局?小玉和她腹中的孩子,都是我的骨肉至亲,他们,就是我的全部大局。”
一席话说得在场之人悉数沉默,却听床帐之后传来一串清朗的笑声,女子笑完,道:“修离,到我身边来。其他人等,尽数退下。”又道,“你们放心,这个孩子是本神的,本神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待。”
众长老沉默片刻,纷纷退至房间之外。
修离挑开床帐,急急行进去,刚刚入内,便有个身子扑入他怀中。女子全无方才说话时那般镇定自若,她伏在他怀中,声音虚弱:“修离,你方才说好的,会护住我们呣子。”
修离察觉到她的异样,将她自怀中扶起,看清她此时的状况,脸色蓦地一白,颤声道:“小玉,你做了什么?!”
女子的裙袍上渗出斑斑血迹,腹部如有红莲盛放,房间的地上扔着一柄刀,上面的血还未干,让人看了心头凛然。
她仰着因失血过多而苍白异常的脸,唤出那个早已尘封的名字:“孤河,那是你的孩子,你不就是想要他吗,带着他,离开崆峒。”握紧他的手臂,努力道,“以你的能耐,带着孩子逃出去,怕是不难吧。”
男子为她这番话浑身一震,目光往床上看去,见那里有个婴孩,被仔细的裹在了襁褓中。
他几乎站立不稳,素玉,你竟然剖腹取子吗……回神的时候,早已亟不可待地奔到床边,将那襁褓捞入怀中,垂首望去,是个漂亮的男孩。
长相很像他,唯独一双眼睛,却深漆如墨,是她的眼睛。
带着初为人父的喜悦,急急抱着孩子来到女子身边:“小玉,是个男孩!”
女子垂目望着他臂弯中沉睡的婴孩,神色柔和:“这些年,我一直在想,若是生了男孩,便唤他浮渊。我不求他能大富大贵,只愿他将来即便深陷渊沼,也能找到一根浮木。不要像我一样……”
男子为她的话失了下神,缓缓道:“浮渊……阿浮。”
女子却自唇角勾起苍白的一笑,语气凉薄:“从今日起,你们父子,与素玉再无瓜葛了。素玉与你们,也再无瓜葛了。”轻道,“若我将你的身份公之于众,你一定无法全身而退,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好不好?”
男子修长的身子一晃,反应过来,脸色煞白:“小玉?!”
不等他继续开口,女子已闭目倒下去,她的腹间,早被鲜血模糊一片。
第一百三十章 本神为什么要帮你?
( 纯文字在线阅读 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M.
那时的他面临两个选择,一是如素玉所愿,带着他们的孩子远走高飞,从此海阔天长,与她再无瓜葛。二是留下来,与崆峒反目,毁掉这些年苦心经营的一切。
他一手抱着婴孩,一手揽住昏睡过去的女子,眸中如有大雪纷扬,一片苦寒,一片苍凉。
他从来不曾觉得六界这般大过,可是这般大的六界,竟容不下他们一家三口。若放在从前的他身上,将六界毁去又何妨?可她是崆峒上神,六界是她心之所系,只要她一日不将六界众生放下,他就要陪她守着。崆峒的神威维系着六界的运转,他又岂能倒行逆施,让她伤心?
可是,要成全她,他就必须放弃她。
这样的抉择,何其两难。
将素玉轻轻安置在床上,抱了抱襁褓中的婴孩,良久,才道:“阿浮,不要怪为父心狠……”
永乐殿外,崆峒的一众长老肃然而立,隔着厚重的殿门和重重仙障,依然能感受到惊人的煞气,正在心中感叹造孽啊造孽,那庞大迫人的煞气却突然消失,殿门缓缓自内打开,开门的男子,眉目冷淡而清贵,脸上不带任何表情。
众神呼吸紧了紧,惊诧地看到,修离神君的满头青丝竟已雪白,衬着玄色古袍,说不出的淡漠清冷。他的臂弯中抱着一个襁褓,襁褓之中,却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
“修离神君,你……这……”
男子立在白玉石阶上,面无表情,开口时语气凉薄:“素玉诞下的,是死胎。”
一句话,让所有人的呼吸都乱了乱。
男子的声音却仍平稳:“此乃崆峒家丑,本神以为,便不要张扬了吧。”抱着襁褓行出两步,顿下,“哦对,传本神的命令,素玉醒来以后,不要在她面前提及半个字。否则,剥去仙骨,发配蛮荒。”
有人欲上前确认胎儿是否当真死去,被身畔人拦住,对方摇一摇头,低声:“这样大的死气,便不要确认了吧。”望着男子离去的背影,所有人都沉默下去,仿佛此刻,就连叹息都是冒犯。
素玉诞下死胎一事,虽只有在场的数人知道,可是没有几日,便有小道消息悄悄在华阳宫流传开来。关于此事,暗地里流传的有两个版本,一说是小神君胎死腹中,另一说则是修离神君大义灭亲,亲手掐死了小神君。两个说法各有其依据,经过考证,第二个说法似乎更让人信服。不过,自从有人因谈论此事受到抽骨剥髓的重罚,华阳宫中便再无人胆敢提及半个字。
华阳宫——至少在表面上——又恢复了往日的祥和宁静。
素玉昏迷半个月,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牵挂孩子。从小女官口中问不出什么,她不顾虚弱的身子,跌跌撞撞就要下床,中途,落入一个怀抱,抬头,看到玄衣白发的男子,大脑空了空,回神后,缓缓握紧他的手臂,问他:“修离,我的孩子呢?”
她的神色让他心中难过,屏退女官,轻道:“小玉,我把阿浮放到一个稳妥的地方,没有人能够伤害他。”
她不信:“你骗我……修离,你骗我。”又道,“你为什么还好端端的在这里,我的孩子呢?你告诉我,我们的孩子呢?”
他将她固定在怀中,轻道:“小玉,虎毒不食子。”
她这才安静下来,却忽道:“不,你是孤河,不是修离。你杀了我的父君,还要杀了我的孩子。”语气慌乱无措,“孤河,我求你,把孩子还给我。”
男子无奈:“小玉。”抱住她,把头埋至她颈间,“待你把伤养好,我便带你去见他,好不好?”
她听了这话,沉默片刻,才乖顺地点点头:“好。我什么都听你的。”扯住他的衣袖,抽了抽鼻子,“孤河,除了阿浮,我什么都没有了。不要把他从我身边带走,好不好?”
男子缓缓抱紧她,声音低沉沙哑:“小玉,你怎会什么都没有。我不是在你身边吗。”
幻境看到此处,已经隐约能够看出素玉癫狂的征兆,那之后,她时常询问修离何时带她去见阿浮,得到的自然都是否定的回答,次数越多,她的情绪越难以控制,后来,竟发展到见谁都要问一句:“你能带我去见阿浮吗?”
她的这种状态,自是无法见人。修离只得称她身体有恙,将她关在寝殿之中,派人寸步不离地守着。明面上是养病,实则同软禁没有两样。虽然请了无数药仙为她诊治,可她患的是心病,心病,自然只有心药来医。
他自是不希望素玉一直处于这种状态,可是又觉得,这种状态也未尝不好。
至少,她暂时忘记了对他的仇恨。只要哄着她可以带她去见孩子,她就会对他百依百顺。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虽以铁血政策下了封口令,却仍是没能封住照顾素玉的小女官的口。
在素玉无数次提起孩子之后,小女官终于绷不住,泪如泉涌,告诉她孩子没了,还告诉她孩子也许是被修离神君亲手杀死的。
素玉为这番话彻底失控。
她带着满腔怒意杀到修离的面前,适时,修离正在接待来自仙界的某位上神,这般一闹,致使六界尽知——原来,崆峒的二位上神关系这般不好。
修离虽最终将发狂的素玉制住,浑身却被她重伤数十处,站在一片狼藉之中,他不顾自己血流如注,将她抱起,她在他怀中失控地哭喊:“你杀了我的孩子,我要杀了你,孤河,我要杀了你。”
他抱着她回到寝殿,褪下她的衣衫,以神力在她的伤处抹过,疲惫地重复从前告诉过她的话:“小玉,阿浮在安全的地方,你信我。”
她却悲愤难过道:“你骗我。你一直都在骗我。”试图挣扎,自手脚处却传来锐利的疼痛,为了不让她动弹,他竟断了她的手脚。
男子手指冰冷的触感在她肌肤上滑过,惹她身子轻颤,伤痕却渐次在他手下淡去,每医治一处伤痕,他的脸便憔悴几分,尽管如此,他却仍细致地将她身上看得见的伤一一抹去。
他似是忘了,自己身上的伤比她更严重。
待所有的伤口变得平整光滑,他的手却仍在她身上游移,似是不舍得离开,她哭腔道:“孤河,不要以为你对我好,我便会被你骗了。骗子,大骗子。”
他的呼吸重了重,俯身吻上她光洁的脖颈,语声里夹着凌乱的呼吸:“是,我是个骗子。小玉,我从一开始就在骗你。”
她试图把头偏向一边,躲避他的亲吻,却仍被他封上了口。
很快,那个吻里便带上了血的味道,他却不管不顾,继续深入,仿佛不把她吞入腹中,便不会罢休。
不多时,她便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
待掠夺结束,他紧拥着女子,告诉她:“小玉,阿浮在墨珩那里,他很好,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怀中的人却早已昏睡过去,脸颊犹挂着泪痕。
那一日,他抱着襁褓中的婴孩,来到墨珩隐居的仙邸。
他以自己的全部本源神力将婴孩身上的煞气封印,若非如此,也不可能将崆峒的众位长老瞒骗过去。可是,此事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这个孩子一日在他身边,他与素玉便一日不得安宁。这六界之中能帮助他的,他只能想到一个人:墨珩。
仙邸的小厅之中,墨色古袍的男子一手撑在额角,另一手捏一本旧书,目光流连在书页上:“孤河,本神为什么要帮你?”
他为对方准确地叫出自己的名字失神片刻,继而唇角勾笑,语气不掩赞叹:“不愧是创造了崆峒的上神,看来,这世间的一切,都瞒不了你。”问他,“上神既然洞若观火,又为何至今未发一语?”
修长的手翻了一页书,墨色长袍的男子眼皮仍然没有抬:“邪神,你亦为上古之神,便该知道,造物者,不可参与众生的造化。”终于看了他一眼,目光悠久亘古,“不过,若是出现覆灭崆峒的大劫,本神定当出手匡扶。”目光落到他怀中的婴孩身上,“这个孩子,或许与崆峒之劫相连。”重复了一句,“本神为何要帮你?”
玄袍男子沉默良久,方道:“你说的对,你没有理由帮我。当年清沐有难,你都没有出手,又怎会为了一个不该出生的孩子坏了自己的原则。”轻轻道,“凡人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所以遇到难以达成的心愿,便会到庙中求神拜佛,以前的我觉得可笑,可是看起来,今日我来这里找你,倒是做了自己都觉得可笑的事。”将怀中婴孩沉睡的脸望了片刻,轻轻放在一旁的椅子上,“你便当我是一个求神的凡人,从此以后,这孩子的造化,全凭神的旨意。”
离开之前,又道:“墨珩,我的本源之力已悉数在这个孩子身上,从今往后,这世上再无邪神孤河。”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万劫不复
( 纯文字在线阅读 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M.
待主人读完余下的半卷书,客人早已离去,小厅外天色青青,有落雨的迹象。
被生父丢弃的婴孩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却不哭不闹,极为安静。
男子放下书卷,缓步行过去,抬手放至自己的眉心,揉了揉:“孤河,你竟将这样烫手的山芋扔给本神。”
这孩子,身上不光流着龙神的血,还吸纳有邪神的本源之力,将来若生恶心,定然会是六界的麻烦,只怕,还是个大麻烦。
也难怪孤河不敢将他留在族中——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别说是崆峒容不下这孩子,若此事捅到仙界,只怕天帝都不能坐视不理。
他的心思渐沉,抬手便朝婴孩稚嫩的脸压下去,自他身上徐徐漫开一片杀意,将他宽大的袖袍托起。手指在婴孩眉心落下时,动作却突然顿住,凛然浩瀚的杀气缓缓收敛,重新归于寂无。
望着自指尖缓缓勾勒出的龙楼胎印,他总算知道孤河为何会带着孩子来找他。
孤河早知,只要有这枚胎印在,他就下不了手。
动作轻缓地将孩子捞入怀中,对上那双漆黑明澈的眸子,神色虽淡,语气却难掩温柔:“嫦依,会是你吗。”过后又摇头叹息,声音有些寂寥,“怎会是你。你早已……不在六界了啊。”
沉朱看到此处,忍不住沉吟:“嫦依?这个名字,好似在何处听过……”
熟悉的名字,却一时想不起来。
凤止不愧是活过了上古的老人,淡淡提点她:“当初创造崆峒的共有四位上神,嫦依是唯一的一位女神,可惜洪荒大劫降临时,她便以身化劫,不存于六界。”柔声宽慰她,“嫦依虽是崆峒上神,可她仙逝时间较早,你作为小辈,不记得她的名字,也情有可原。”
身畔少女却道:“我想起来了,太初有位女神为崆峒挡下洪荒大劫,传说她的血落入太虚海中,化成了一河的龙楼花。她就是嫦依。”
凤止嗯了一声,望向幻境中的墨珩:“听说,嫦依生前与崆峒的另外两位上神关系都不好,唯独同墨珩亲近,甚至还放着自己的仙邸不住,大部分时间都宿在墨珩那里。”
沉朱沉默片刻,道:“墨珩为何对着浮渊唤嫦依的名字?”
凤止猜测:“大约是浮渊额间的龙镂花,让他想起故人了吧。”
不过,听墨珩方才的话音,似还有别的隐情。难道,他是认为额上有龙楼胎印的人,会是嫦依的转世吗?下一刻又为自己的想法觉得可笑。
墨珩应该不至于会认为,神仙亦有转世吧。
沉朱却不知他在想什么,缓缓抬手抚上自己的额头,手指触到的印记乃焱灵珠的神力所化,并非真正的胎印,一想到这点,眼睛就不禁沾染上一抹复杂,虽极力隐忍,声音却不由得有些低落:“墨珩若是动了杀心,此刻就该杀了浮……”顿了顿,改口,“就该杀了大哥。”身子微微发抖,“可是,大哥为何说他在九千年前被墨珩丢弃在云渊沼泽?”
凤止道:“素玉与修离之间都有如此多的隐情,墨珩与浮渊之间,只怕也是有误会的吧。”
她轻轻嗯了一声,拉住他的手,涩然开口:“凤止,我的身上,也流着邪神的血呢……”
他揽住她的肩,不等开口,就听到苍穹传来一个声音,懒散中带着些严肃:“这炉香马上就要燃完,小凤,你与丫头要尽快了。”
二人整理好心情,继续在幻境中穿梭。
后来发生的事,其实无甚别的悬念,素玉的病情时好时坏,修离却从不曾失去耐心,两百年的时间,一直对她悉心照料。
透过幻境,沉朱能够看出修离的不容易。
他舍了本源之力,身体本就虚弱,既要照料素玉,又不能丢下政务,自会心力交瘁。可是,无论多疲惫,只要回到素玉的身边,他的脸上就都是满足,仿佛只要能看到她,他就能继续挺下去。
他陪她散步,陪她吃饭,念她喜欢的故事给她听……兴许是他的耐心有了成效,有将近百年的时间,素玉都没有再度发作过,甚至让沉朱有种错觉,她也许就这样痊愈了,日后都不会再发疯。
可是,她的期待在百年后落了空。
百年后,素玉再次有孕。
生浮渊时,素玉不等龙胎结成卵,便剖腹取子,与第一胎相比,素玉生第二胎的过程极为顺利,龙胎结成卵落地,只待百年之后,胎儿自行破壳而出。
自那之后,素玉仿佛将浮渊忘了,再也没有提起过他。她守着孩子,修离便守着她,看着幻境中厮守的男女,沉朱几次都忍不住落泪,若不是有凤止在身边陪着,她只怕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从前提起父母,她的心中一片含糊,如今,心中却满满都是苦涩。
她的母皇和父君,实在是太苦了。
幻境终于到了最后。
她甚至想立刻逃离,可是若不看下去,便无法找到她想找的答案。
浑身虽然都在抗拒,却还是催动诀语,来到崆峒大乱的当日。
那本是一个极晴朗的日子,可是因为知道崆峒将在这一日迎来大劫,看在沉朱眼中,这一日的一景一物,便都笼上了一层悲伤壮烈的气息。
来到华阳宫的永乐殿上,一抹红色率先闯入沉朱眼中。那是一个身穿朱色长袍的女子,正懒懒地卧伏在紫檀的婴儿床边,她的眼神温柔而专注,口中正哼着一支古老的小调。声音沙哑轻缓,稍不仔细听,旋律就会断掉。
大殿上脚步声响起,男子停在她身后,又立了一会儿,才矮身下去,将她轻柔地揽入怀中,唤她:“小玉。”
女子口中的旋律没有停,目光也仍然停在婴儿床内。
男子柔声:“小玉,你又在此处守了一日,这般下去,身体会垮。殿外百花开了,此处交给女官守着,我们出去走一走,可好?”
女子转过头,瞪了他一眼,嗔道:“嘘。你吵到阿朱了。”又道,“我要在这里陪着阿朱。”
男子无奈地叹口气,道:“阿朱已经睡下,不需你我陪着。”之后,连哄带骗,才总算将她带了出去。
殿外春光明媚,二人靠坐在玉阶上,有花瓣簌簌飘落,不大会儿功夫,女子的发间和裙上,便都沾染了花香。
素玉仍在断断续续地哼唱那支摇篮曲,唱完之后,她靠在修离怀中,轻轻合上眼睛:“修离,我好累啊。”
修离在她发上吻了吻:“那就睡一觉。你有好几日,都不曾合眼了吧。”
她道:“我怕啊。我怕,一睁开眼睛,我们的阿朱就没了。”又道,“孤河会把他带走的。”
男子早已习惯她神志不清的混乱话语,轻轻应道:“有我在,谁也不能将阿朱带走。”
她捉住他的手:“修离,你会陪着我吗。”
“我会。”
“会一直陪着我吗。”
“会。”
“你要发誓,发誓我才相信。”
“好,我发誓,会一直陪着你。睡吧,小玉。”
男子说完这句,自己却先睡了过去,女子在他怀中抬头,望着他睡梦中依然紧锁的眉头,缓缓伸手为他将皱纹抚平,沉朱不知那时的素玉神智是否清醒,她只觉得,女子为男子抚平皱纹时的神情专注而认真,是深爱的模样。
正在此时,永乐殿上忽然传来一阵骚乱。
素玉的神色凝了凝,忙自玉阶上起身,匆匆往殿内赶去。
行到半途,迎面撞上一名白衣白袍的少年。看清彼此的模样,二人皆怔在那里。少年的神情率先发生变化,深漆的眸中有喜色泛起,朝前走了一步,看他的口型,似是想唤一声娘。可是,不等那个称呼出口,就听素玉冷冷道:“不要过来!”
也许是因为少年的模样实在同孤河太像,她的脸色陡然苍白,只见她浑身颤抖地捂上脸,似是恐惧,又似厌恶,一边往后退,一边喃喃:“你为何……会在这里。”
因她的反应,少年的眸中有痛色滑过。他抿紧唇,语气哀伤地问她:“你便这般……不想看到我吗?”
素玉透过手指望着他:“我自然不想看到你。”每一个字,都让人浑身发凉,“我,宁愿你死了。”
闻言,少年的身子一晃,许久才恢复如常:“是吗。原来,你这般恨我。”手在袖中握紧,似还有话要说,却终是沉默下去。
沉朱不知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来到华阳宫,也许,他也同她一样,很想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模样。
就听素玉质问他:“你想对阿朱做什么?”
少年怔了怔,继而轻道:“我不过是想,看看她……”
素玉摇头:“不,你要把阿朱带走,我不许,我不许!”
身上杀气陡然大盛,手中幻出一把长刀,直朝着少年便砍了过去,少年下意识地抬手挡,有人及时护在他跟前,徒手挡下那一击,男子声音有些急:“小玉!”
少年抬头,便看到玄袍的男子,白发在空中轻轻飘扬,因为徒手握住刀刃的缘故,鲜血一滴滴坠落。
他的声音冷清却温柔:“小玉,你认错了人。”又对身后的他道,“快走。”
可是,却为时已晚。
那时的素玉,将浮渊当成了孤河,孤河是她努力封印的一个噩梦,封印一旦触动,便是万劫不复。
第一百三十二章 我们一起留下来
( 纯文字在线阅读 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M.
所有的一切,都在浮渊面前发生。
毋宁说,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他而始。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母,可是,还未看清他们的模样,他们便在他面前厮杀,而且,那般惨烈。
适时,他立在原地,抬目望向在半空交战的男女。
女子的动作带着说不出的狠戾,玄袍男子在她的攻击下节节败退,鹤发凌乱地挡住了苍白的俊颜,偶然看到他的嘴角,有鲜血渗出。
男子败势明显,却并不是因他实力不济,而是因为,他一直没有出手。
他声音清冷地唤她:“小玉,醒过来。”
女子神色疯狂:“修离,滚开,让我杀了他!”
男子徒手挡下她的攻击,长发因迎面而来的杀气在空中飞扬:“小玉,你好好地看一看,那里的到底是谁。”
女子的眸中却是一片绝望的虚无:“再不让开,我连你一起杀。”以神力将他撞开,直朝底下的白衣少年冲过去。
不等逼到少年近前,就又被男子追上来挡下,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奈:“小玉,你连我都不信吗。”语气里都是疲惫和心疼,“你的身体禁不起这般折腾,随我回去,好不好?”
女子怒目道:“修离,你为何拦着我?难道你同他是一伙的?!”望了他片刻,突然抽了抽鼻子,委屈道,“修离,你不是一直对我很好吗,为什么今日却不听我的了?你替我杀了他,替我杀了他。”
男子眸色渐渐染悲:“小玉,杀了他,你会后悔的。”
女子的神情变了几变,如画的眉眼终于被寒霜覆盖:“好,你不杀他,我自己来。”
随着声音落地,她身上的神力陡然大盛。感受到那毁天灭地的杀意,浮渊的身子在原地踉跄了一下。
就听半空男子冲自己道:“还不速速退下。”
冷漠的声音里,有焦急,有忧虑,唯独没有温情。
“浮渊,若你不想再刺激你母皇,日后,就再也不要出现在华阳宫。”
他立了良久,才自嘴角浮起一抹苍白的笑,手扶上胸口,按住那里蔓延开来的疼痛。原来,他是多余的啊。
幻境之中,沉朱立在少年的身边,忍不住朝他伸出一只手,在他的脸上却只触到了虚空。
这时,她才伤感地意识到,他们之间,横亘着九千年的时间呢。
素玉与修离的爱恨纠葛,如今也早已被九千多年的岁月风化,只留下寥寥几笔于后世史书中,供后人唏嘘感慨。
后世史书有载:太虚历九万六千年,崆峒乱。
崆峒之乱,始于崆峒女皇与其辅神的反目,二人于华阳宫恶战,竟日不休,大半个太虚境都化为战场。虽有神将及时赶来,却因二人交战时产生的杀气无法近身一步。就连墨珩上神撑开的仙障,都只维持了三日,便在素玉失控的龙息的冲撞下溃散成沙。
没有仙障防护,众多生灵的魂魄受龙息灼伤,轻者修为尽失,重者魂飞魄散。
沉朱透过幻境看到修离的动作愈发迟滞,喘息声也越来越清晰可闻,望着那不断从袖摆滴落的鲜血,她的手紧握成拳,指甲陷入肉里都恍若未觉。
她在心中不断祈祷,停下来,求你们,不要再打了。
如果可以,她愿意以生命来换他们一生平安喜乐,他们是她的骨肉至亲,为了他们,她愿意付出一切。
可是,无论她如何祈祷,该发生的,还是在她面前一一上演。
素玉的神力愈发没有节制,天地色变,预示着大劫将至。
早已到极限的修离眸色沉了沉,不过是一个失神的功夫,便有掌风朝他胸口袭来,他闷哼一声,有腥热之物自胸腔涌出,眼前有朱袍的身影一闪而过,他就那样望着素玉化为龙身,再次朝少年所在的地方冲撞而去。
巨大的绯色巨龙,所经过的地方有烈焰腾起,被烈焰碰到的生灵,皆化为飞灰。
此时,太虚境外已汇聚了乌压压一片天兵,崆峒大乱无法收场,有累及六界之险,天帝帝尚亲自出马,前来崆峒平乱。他身边随着的神君,一袭竹青色长袍,眉目温润如画,正是九千年前的凤止。
唤作浮渊的少年,却仍然独立在原处,脸上是一片木然,感受到灼热之气,他才轻轻抬起头。眼底映出巨龙的模样,他在她巨大的咆哮声中,唤了一声:“娘……”
他闭上眼睛,放任自己的身体被火焰侵吞,魂魄在灼热的龙息之中,仿佛下一刻就会被焚成灰烬。
然而,却有一股极清澈的气息挡在面前,睁开眼睛,便看到男子以血肉之躯将龙的头抱住,火焰自他的身体穿透,他也毫不在意。
巨龙眼中的浑浊渐渐散去,代之以巨大的震惊和悲痛。
男子的唇边还带着笑意:“小玉,这些年,你其实一直在害怕吧。”布满伤口的手在龙的鳞甲上轻轻摩挲,头轻轻抵在她的头上,“可是,你可以不用害怕的。”轻道,“你没有做错任何事,错的是我,该受到惩罚的也是我。若不是我,你会是个很好的帝君。”男子的唇角不断有血渍渗出,脆弱得仿佛随时都可能倒下,他却继续说下去,“我原本想,你要守着崆峒,那我,就在你身边好好守着你,一百年,一千年……我能活多久,就守你多久。”
苦笑道:“可是,到头来啊,我竟是那个最没有资格的人。”他缓了一会儿,继续道,“可我,却一点也不后悔。你不知道,这些年,你能在我身边,我有……多开心。”
轻轻亲吻她,在烈焰之中,声音却清冷而动听:“小玉,如今,我们儿女双全,修离已别无所求。”
说完,便有一大口血自喉间涌出,良久都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浮渊颤声:“爹……”
“修……离?”巨龙重新恢复为女子身,伏在他怀中哑声开口。
男子涣散的眼神因她的呼唤恢复一些清明,温柔地回抱她:“嗯,我在。”
女子的眼中有泪水汹涌而出,将身体的男子紧紧抱住,喃喃唤他:“修离……修离。”
男子强撑着,应道:“嗯。”轻道,“已经没事了。”
女子涩然道:“如何会没事……”她虽恢复神智,却依然能感受到身体的龙息不断转化为火焰,事态已超出她的控制,这般下去,崆峒只怕要毁在她的手上。
目光越过男子的肩头,看到愣在身后的白衣少年,瞳孔微微张大,片刻之后,她朝他伸出一只颤抖的手,却又在半途收回。
她的所有情绪,都化为一声哀伤的质问:“你为何……要长在我的腹中?”
少年神色的为她的这句话支离破碎,终于转身逃离。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女子终于失声痛哭,哭过一场之后,轻道:“修离,再为我做一件事。”靠在他怀中,肩头微微颤抖,“我无法收回本源的龙息,这般下去,崆峒早晚会化为焦土,唯今只有一计……”她缓了缓,道,“杀了我。”
男子身形一晃,嗓音低哑滚烫:“你觉得,我下得去手吗。”
她伏在他胸口,闭上眼睛:“你没有察觉吗,已有人朝这里来了,你不杀我,总有人要杀我。”
男子轻轻道:“那我便陪你一起死。”
他说这句话时,语气没有任何犹豫。
他说罢,又道:“小玉,把龙息全部释放。”
女子失神片刻,自他怀中抬头,望住他的眼睛,神色渐渐释然,轻声问他:“修离,你不后悔吗?”
他找到她的手握住,凑到唇边吻一吻,反问她:“小玉,你可害怕?”
她摇一摇头,手探向他的心口处,轻轻抚了抚:“我最害怕的时候,是把剑刺进去的时候,我怕你死了,怕得不得了。”手转向他的唇边,将那里早已凝固的血渍擦去,放弃一切抵抗似地道,“这些年,我以为我一定能找到机会杀了你,为我父君报仇,可是就在刚刚,我却发现,我最害怕的,是亲手伤害你。”眼里又有泪水涌出,“修离,我那么恨你,却又那么爱你。”
男子呼吸一重,俯身将她吻住。
自女子身上散发出的庞大龙息,不断转化为火焰,将他们笼在一层屏障之中。
而此刻,天帝终于在墨珩和凤止的陪同下接近此处的上空,其他的神将在此境中却寸步难行,能够感觉到,素玉正在不断将本源之力转换为龙火,龙火燃尽之时,也是她化为飞灰之际。
天帝的声音有些沉:“如今看来,素玉上神已完全失控。若是放任下去,别说是崆峒,就连六界都会受牵连。”对墨珩道,“恩师,不能再犹豫了。”
凤止温淡的声音响起:“天帝的意思是?”
天帝道了一个字:“诛。”
良久,才传来墨珩的一句:“还请凤皇助本神一臂之力。”
望着众神联手诛杀素玉的场面,沉朱终于在凤止面前崩溃,不顾眼前的一切只是幻境,就要往火海中跳,却被凤止拉住,她泪流满面地质问:“凤止,你为什么不救他们?你那般有办法,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
凤止将她箍在怀中,朝苍穹望去,道:“阿朱,我们该走了。”
沉朱却沉浸在悲伤中,望着火海中相拥的男女,道:“我不回去,我要陪着他们……凤止,你走吧。”
头顶传来弥生严肃的嗓音:“小凤,幻境要闭合了,速速回来。”
凤止道:“阿朱。”
怀中的少女依然道:“我不走。”
他叹息一声,道:“好。”怀中少女身形一晃,听他继续,“阿朱,你既不愿走,我们便一起留下来。”
第一百三十三章 人界的姑娘,何时这般奔放了?
( 纯文字在线阅读 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M.
整炉香已烧至最后,只剩下一些香屑还在硬撑,自香炉的镂孔逸出的香气已十分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断掉,蹲在熟睡的男女面前的男子神色早已沉沉如霜,就听身畔女妖问道:“当家的,他们不愿自幻境出来,怎么办?”
弥生冷哼一声,捋了捋衣袖:“还能怎么办,只能本大爷亲自去一趟了。”
女妖连忙拽他,有些着急:“他们不出来是他们的事儿,当家的犯得着把自己赔进去吗?”
男子目光冷嗖嗖的:“快给爷放开。小凤他们耽误不得了。”
女妖有些怨念地看着他:“不放,此去必定凶多吉少,奴家担心。”语气有些酸酸的,“说起来,当家的何曾对奴家这般上心过?”
男子衣袖一拂就将她推离身边:“给爷等着。”
正要念诀入幻境,耳畔却突传来一个清淡的嗓子:“弥生。”
声音温良如玉,十分动听。
他一惊,朝声音传来之处望去,就看到书生模样的青年已睁开眼睛,淡墨般的眸子里波澜不兴,温温淡淡地看着自己。
弥生松出一口气,道:“总算是醒了。”
她旁边的少女果然也已醒来,只是,人回来了,魂却似丢在了幻境里,长而浓密的眼睫轻轻垂着,看上去好似随时都会哭出来。
凤止看向她,想起方才的情形。
“阿朱,你既不愿走,我们便一起留下来。”
怀中的少女声音有些发抖:“凤止,你是认真的吗?”
他抚一抚她的长发:“虽说归蛊幻境一旦闭合便再无走出之法,可是,只要能同你在一处,本君又有什么好怕的。”轻轻道,“阿朱,你不走,本君就在这里陪你终老。”
沉朱呼吸一重,继而骂道:“笨凤凰。”将颤抖的手握住,用尽力气念出离开幻境的诀语。
她的母皇和父君,素玉与修离,早已携手走向那个名为死亡的结局,完成了他们今生所有的爱恨。一切缘起须臾湮灭,一切爱恨转瞬成空,她在此处陪着,又能如何。
回到现世,却久久无法平复,仿佛午夜梦回,梦中的酸楚,依然刻骨铭心。
因她未能将幻境看到最后,浮渊如何会被墨珩抛弃在云渊沼泽,仍是个谜团,只能,回去问墨珩了吗……
“阿朱。”听到身畔有人唤自己的名字,她才回神。
撞到凤止担忧的目光,她调整了一下呼吸,道:“凤止,我没事。”把手从他掌心抽出来,起身,“我出去走走,透透气。”
望着少女的背影,弥生朝身畔青年挑了挑眉头:“你不追过?”
凤止却道:“让她静一静。”把脸转向他,含笑道,“今日或许要在你这里借宿一晚,不知方不方便?”
弥生捂住鼻子,蹙起秀眉:“小凤,不许用美人计。”
凤止理了理衣袖,唇畔依然含笑:“本君有吗?”
弥生道:“媛娘,快给他拿个镜子照照,让他自己看看这张笑脸有多祸害人。”
身畔女妖却早就一副痴妇样,娇滴滴问他:“不知神君可缺暖床丫鬟,奴家暖床的功夫那可是……”
弥生对凤止道了声抱歉,将她拉到一旁教育:“胆肥了是不是,连小凤都敢调戏,水性杨花也给我看看对象,再有下次,信不信本大爷废了你?”
女妖媚眼一勾,问他:“当家的可是醋了?”
弥生瞪她:“醋你大爷。还不去收拾房间。”
女妖斜睨他一眼,懒懒地去了,心里骂道:“臭男人,说句好听的会死啊。”
眼角余光捕捉到那抹立在一旁的白衣身影,心口却不受控地跳了跳。
唔,虽说这位上神不是调戏的对象,却有些让人忍不住呢……
弥生对凤止道:“机会难得,去喝一杯?”
凤止没有拒绝,道:“也好。”
沉朱独自在外面溜达,走走停停。她与凤止来时,已经接近黄昏,如今从幻境出来,却也只是刚刚入夜,意识到这点,心里更加酸楚。
她漫无目的地闲逛,也不知何时才走回先前的宅邸,小厅之中,凤止正与主人清饮小酌,将那两个影子望了片刻,对身畔引路的女妖道:“我累了,想先去厢房休息。”
媛娘道:“仙上不过去打个招呼吗,当家的还想等仙上回来,陪他喝上几杯……”
沉朱懒淡道:“有凤止陪他,我便不凑热闹了。”
媛娘见她没那个兴致,便道:“那奴家去为仙上准备热汤。”凑过去问她,“可要奴家伺候仙上沐浴更衣?”
沉朱断然拒绝:“不必。”
沐浴躺下,留一盏灯在床边,便钻入锦被中,正在辗转反侧,突有个身子进了被窝,将她捞至怀中抱住。
她闻着他衣上的清幽酒香,唤道:“凤止?”
男子以鼻音应了她一声,问她:“心情可好些了?”
她保持着背对他的动作,含糊地应道:“唔。”又道,“凤止,我想回家了。”
凤止沉默片刻,道:“好,明日,本君便送你回崆峒。”
她在他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声音很轻:“有一件事,我想回去同墨珩商量。”
男子的身子微微一颤,问她:“可是与浮渊有关?”
怀中的少女一向坚强,此刻声音却显得有些涩然:“大哥这些年吃了不少苦,我不想看他一直流落在外,崆峒本该是他的家。”
凤止语气发沉:“阿朱,你忘了他曾对你做过什么吗。”
沉朱道:“我自然记得。可是,骨肉亲情,我怎能怪他。”
凤止将她的身子扮过来,眸中有灯影摇曳:“可他差点杀了你。”
沉朱望着那双狭长的凤眸,发现里面满是担心和顾虑,缓缓敛眸,把头埋至他胸前,叹息一般:“我知道。所以,才要找墨珩问清楚。凤止,我想知道他的心结在何处,想要有朝一日,能够当面叫他一声大哥。”
青年的胸前起伏不定,似在隐忍什么,最终,却是妥协的语气:“好,你做什么,本君都答应。只是,你要记得,你的整个人都是本君的,无论何时,都要护好自己。”
少女搂了他的腰,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凤止,谢谢你。”默了片刻,又小声道,“今日在幻境中,我不该对你发脾气。对不起。”
凤止将下巴抵在她头顶,评价她:“谢谢二字,不顺耳,对不起,更不顺耳。你我之间,需要这般见外吗?”
沉朱为此话心头一跳,道:“好,那我日后再不说了。”
凤止挥手将灯盏熄灭,卷了被子道:“睡吧。”
翌日清晨,二人拜别弥生,朝崆峒而去。
凤止在半途提议她绕个远路,从人界取道,往北经妖界返回崆峒,就当是散散心。沉朱想了想,觉得若以此时的状态回崆峒,免不了让夜来他们担心,便觉得凤止的这个建议十分体贴,也就随他一路游玩,慢慢调整心情。
到了人界,沉朱顶着在荒河镇初遇到凤止时的那张脸,望向身畔书生,评价:“唔,还是这张脸顺眼。”
凤止眼皮跳了跳,暗道:他家阿朱最中意的原来是这张脸吗?虽说这张脸是照着他本来的面皮幻化的,却刻意敛了几分风华,所以比之他的本来面目,这张脸要逊色几分。
少女却道:“之前那张太完美了,不好。”
因为太过完美,让人不由得望而却步,书生的这张脸虽也甩了普通凡人几条街,却不会给她那种距离感。虽说两张脸她都喜欢,可是也许是先入为主,总觉得书生的模样她更愿意亲近。
凤止眉眼弯了弯,捉住她的手:“阿朱若喜欢这张脸,日后本君用这张便是。”
沉朱亦笑道:“好。”望了一眼被他紧握的手,试图抽出来。
凤止却朝她挑了一下眉,将她拉得更紧些。
她忍不住咳了一声,道:“你不觉得,应该低调一点吗。”
毕竟,她的模样幻得过于普通,又是一副少年模样,与他桥手走路,极容易惹路人侧目。
不等凤止回答,忽有一个荷包从天而降,稳稳落入他怀中。
往路边看去,见一名少女正羞怯地看着他,满脸都是期待。他将荷包拿在手中打量,听沉朱好整以暇道:“听说,人界的姑娘若见到中意的男子,就会往他身上丢荷包,若男子收下荷包,便可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该干什么干什么。”揶揄他,“凤止,你还挺受欢迎的嘛。”
凤止将那绣工精致的荷包在手上把玩片刻,淡笑着评价:“只能说这姑娘的准头不错。”又添了句,“唔,眼光也不错。”
沉朱眼皮跳了跳。
再然后,就见他在那姑娘期待的目光里,随手将荷包,丢进了路边的河沟里。
姑娘身子一晃,继而捂着脸伤心地跑开了。
沉朱默了默,问他:“下次,能不能拒绝得客气些?”
姑娘的心,起码是肉做的。
凤止挑眉:“阿朱的意思是,让我收着?”
沉朱断然道:“不许收。”
凤止眼中笑意深了深,朝她露出一副“那不就是了”的表情,拉起她的手往前逛去,沉朱留心算了算,这一路,凤止收到花式各异的荷包,共计三十二个。
人界的姑娘,何时这般奔放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你是本君的归宿
( 纯文字在线阅读 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M.
逛了几座城池,许是心头的愁绪被人界的喧嚣冲淡,沉朱不再如最初那几日一般心事重重,让凤止稍稍放下心来。
这一日,来到人界的边陲,再往北去不出百里,穿过横亘在两界之间的幻域,就能进入妖界。只是不知为何,幻域的入口竟不在该在的地方,掬了个土地神欲询问情况,结果土地神边擦汗边道:“禀二位仙上,小仙今天才走马上任,对这里的事,还没来得及熟悉。”
挥挥手将土地神放走,沉朱不满地评价:“仙界的人,果然不靠谱。”
凤止却十分好脾气:“阿朱莫急。”淡淡道,“此处不久前曾有一股强大的灵气经过,幻域入口偏离错位,或许就是受此影响。”
沉朱闻言,闭目感知片刻,困惑道:“强大的灵气,我怎么没有感觉到?”
凤止手在她头顶摸一摸:“待你再多修行几年,或许就能感觉到了。”
沉朱不满地挑起一边眉头:“你的意思是我修为太低?”
凤止含笑道:“嗯。”
沉朱的拳头刚刚举起来,就被他握上,书生若无其事道:“我们在这一带耐心找一找,进入妖界,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沉朱放任他拉着自己,叹口气:“也只能如此。”
凤止问她:“累了吗?”
沉朱摇头,提议:“还记得刚刚经过的那个小镇吗,再过几日似有庙会,反正暂时走不了,不如去凑个热闹?”
凤止欣然答应。
进入妖界的幻域入口凭空消失,虽说不是个好兆头,却也未必就是坏事。于他而言,能将她拖在人界一日,他便赚上一日。
庙会后日举行,暂时宿在客栈。
“一、一间房?”
见惯了客栈老板惊讶的表情,沉朱已见怪不怪,将银子撂在柜台上,道:“一间,上房。”
客栈老板将银两和脸上的讶色都收起来,心里叹息,这年头,断袖都能这般理直气壮,唉。
上楼时,沉朱摸一摸自己的脸皮,迟疑地问凤止的意见:“我下次是不是该换张脸?”
这张脸太普通,总觉得所有人看到她和凤止,脸上就差露骨地写上一行大字了:鲜花Сhā在牛粪上。
当然,她是那坨牛粪。
凤止却道:“这张脸就挺好。”
沉朱眸光亮了亮,正要问他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就听他诚实道:“虽说不好看,却很安全。”
沉朱望他一眼:“不想跟你说话了。”
凤止尝试补救:“其实,也没有很不好看。”为了显得真诚些,又道,“唔,再丑一点也没关系,本君受得住。”
沉朱表示:“晚上不要碰我。”
是日晚上,受到冷落的某人告诫自己:言多必失,下次说话前,一定要三思再三思。
话说,已经很久没碰过她了,前段时间,是因她心情不合适,这几日心情合适了,又因自己一句话错失了机会。
还有,连抱都不让抱了,这合适吗?
第二日,因昨夜睡了个好觉,少女感到神清气爽,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畅,书生却有些不大开心,磨磨蹭蹭地不愿起床。
沉朱伸手摇了他几下没摇起来,就丢下他自己去洗漱更衣,吃完早餐回来,某人竟还裹着被子,丝毫也没有起床的意思。
隔着被窝戳一戳他:“笨书生,今日要去听折子戏,快起来。”
被子里的人闷闷应了一声,把被子卷得更紧些。
沉朱的声音有些茫然:“你今日是怎么了?”昨日还很有精神,怎么今天就赖床了呢。
自被窝中传来一个字:“困。”
沉朱问他:“昨日没睡好吗?”不解地沉吟,“怎么会没睡好呢。”
欲求不满的某人正要说话,就有只手探进了被窝,落到他的额上,少女的低吟声隔着被子落入耳中,很动听:“是不是生病了?”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可是神怎么会生病呢。”
他唔了一声,道:“或许是,水土不服。”
沉朱:“……”
凤止道:“阿朱,本君很难受。”
沉朱忙问他:“哪里难受?”试了试他额头,却并没有觉得烫手。
凤止扯了扯胸前的衬袍,道:“这里。”
沉朱将信将疑地把手挪过去,试探着按了按:“疼?”
凤止感受了一会儿,道:“再往旁边去一”
她把手挪过去:“这里不舒服?”
又在他的指点下试了几个地方,听他总结:“这些地方都不舒服,你帮我揉一揉。”
沉朱想了想,毫不留情地揭穿他:“凤止,你不就是想让我摸你吗?”
凤止:“……”伸手拉住她的衣袖,唤道,“阿朱。”
少女的眼风扫过来,他抗住压力,拉着她的袖子同她商量:“折子戏下午才开始,我陪你多看几场,此时出去也只是闲逛,不如陪我再睡一会儿,好不好?”
沉朱想了想,道:“不好。”都起来了,哪有再让她躺回去的道理,大好的时光,她可不想浪费在床上,起身道,“你继续睡,我自己出去逛。”又道,“放手。”
凤止无奈地叹口气:“阿朱,你实在是……”
她挑眉:“我实在是怎么?”
凤止手上用力,将她拉至近前,手抚上她的发,把后半句话说完:“不够可爱。”又勾了勾唇,“可我喜欢。”
此时的他,哪有方才赖床时的绵软模样,方才分明就是在逗她,沉朱咬牙切齿地问他:“笨书生,逗我很好玩儿吗?”
凤止诚实地点头:“好玩。百试不厌。”
沉朱表示:“我讨厌你。”
他懒懒起身,坐至床沿,少女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他娴熟地拉至腿上放好。
望着面前的书生,沉朱的呼吸不受控地乱了乱。
这家伙,分明刚刚从被窝中起来,身上却没有一分浊气,眉眼清俊干净,长发一丝不乱。凤眸微微上挑,瞳色如墨,鼻梁高挺,唇色如朱,这张脸,生得比女人好看,却没有一点女气,当真不易。
在他的唇靠过来时,她竖了根手指在二人唇间,问了他一个煞风景的问题:“我现在这副模样非但不好看,还是个男人,你吻得下去?”
书生想了片刻,道:“放心,我可以脑补。”
沉朱默了默,他眸色深了深,将她的手挪开,对着那张平凡无奇的脸便吻下去。舌头灵巧地撬开她的唇齿,滑入她口中,刚刚触到她的舌尖,她便有些不适应地躲过去,他将动作放缓,感受到她呼吸渐重,开始仔细而小心地回应他的每一个动作,才再一次侵入她的齿关,卷上她的舌,一步又一步侵占她,直到她瘫软在他怀中……
一炷香过后,沉朱边穿衣服边哀怨地想,怎么又被他桥鼻子走了,看来,下次不光脸要变成男人,身体也一起变了算了,到那个时候,看他要怎么办。
没想到,他竟与她想到了一处去,勾了她的腰,把头贴上她后背,语气有些慵懒惑人:“幸好身体还是女人,不然……”
沉朱挑眉:“不然?”
凤止道:“不然,本君就只好研究一下断袖该怎么断。”
沉朱道:“我好累,让我静一静。”
听完折子戏,沿着河堤漫步,夭桃灼灼,杨柳依依,河堤尽头正有人折柳相赠,倒也应景。少女靠在石桥上,轻叹:“人界,好美。”
耳畔有燕声喃喃,莺啼啁啾,让人心情平和。
书生望向身畔少女,分明是张再平凡不过的脸,他却想,若是能与她厮守,她便是一直这副模样,又如何?
收回思绪,拉住她的手,道:“既然这般喜欢,不妨多留几日。”又道,“一直留下来,也并无不妥。阿朱……”
正欲旧事重提,却被少女打断:“凤止。”
沉朱沉默片刻,问他:“你很想让我离开崆峒?”
他却反问她:“离开神界,与我做对平凡的夫妻,不好吗?”
她蹙眉看了他一眼,问他:“凤止,你到底在怕什么?”抬头望进他的眼睛,“我知道,只要你我一日顶着崆峒帝君和凤族君上的身份,就一日无法名正言顺地在一起……”
他们都是一族之君,却是让谁迁就谁?
想到这里,神色不禁一肃,眸色坚定地看着他:“凤止,让你为我放弃一切,我不舍得,也不愿意。”
凤止叹息:“怎会是放弃。凤族总要交出去,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与其挺到最后一刻,不得不顺应天命,本君更愿意自己做主。或许,这个办法不是最好的,却是最让本君满意的。”将她的手捞到唇畔吻了吻,“阿朱,你从来都不是本君的退路,你是本君的归宿。”
沉朱为这句话心头一软,正要唤他的名字,身子就落入他怀中,感受着他心口的温度,柔声道:“凤止,待我见到大哥,解开他与墨珩之间的心结,便把崆峒交还给他,那个时候,我留着焱灵珠也没用了,你可拿去修补千神冢的封印……”
凤止道:“本君不要焱灵珠。”
少女没有听出他语气中隐忍的情绪,声音开朗,道:“同我还客气什么,就这么说定了。”又添了一句,“不过,取出焱灵珠之后,你可不能趁机欺负我啊。”
凤止将她往怀里揉了揉,道:“阿朱,本君对你好都来不及,怎舍得欺负你。”又道,“到那时,我们便成亲吧。”
少女回抱他,道:“好。”
第一百三十五章 幻域
( 纯文字在线阅读 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M.
华灯映水,画舫凌波。河岸上人群涌动,到处是逛庙会的人。
人界的庙会向来热闹,各地习俗不同,庙会上的节目也不尽相同,但是无论规模如何,都会有祭神仪式,规模大些的还会将神佛的塑像装进彩车巡城,舞龙舞狮更是例行公事。
遥远处传来人类长者祈祷风调雨顺的祝词:“先农播谷,克配彼天。粒我蒸民,于斯万年。农祥神正,协风满坛……”
近旁则听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小跟班对身畔穿华服的贵公子道:“公子,听说前方有座石桥下的桥洞里吊着一枚大铜钱,铜钱孔中有一只小铜钟,上书‘钟响兆福’四字,若是能用铜钱投中铜钟,就能心想事成。咱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要不要前去碰个运气?”
贵公子的表现有些高冷:“一听就是骗钱的新门道,你竟这般轻易就信了。”摇一摇头,“这些年,枉你跟着本公子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
小跟班却将他的衣袖一扯,道:“公子计较那么多做什么,就当是花钱讨个彩头嘛。”
望着对方娇憨的笑脸,贵公子叹口气,妥协:“在何处?”
待主仆二人走远,沉朱手拢在衣袖间,看向身畔书生:“走,去瞧瞧。”
来到石桥处,那里已聚集了很多人,人手一枚铜钱,纷纷往桥洞里投。只不过,别说是投中铜钱孔里的小钟了,就连那枚铜钱都纹丝不动,只听到铜钱落水的声音,扑通,扑通通。
方才的那对主仆也几次尝试都没有投中。
“本公子就说,怎么可能投中。”华服公子以扇子敲着手掌,道,“距离如此之远,悬吊铜钱的角度又刁钻,摆明了是在坑人。若是有人能投中,本公子下去把河里的水喝干……”
话音刚落,就听到“咚”一声钟响,悠长、突兀。
华服公子的神色僵了僵,往人群中看去,只见一名白衣少年正在手心抛接着铜钱,朝身畔书生开口:“唔,也没那么难。”
她没有动用神力,就一下子击中了。
把铜钱递了一枚给他,道:“你试试。”
华服公子咳了咳,为自己找面子:“有些人运气好了,还真是挡也挡不住。”
刚说完,又是一声钟响,书生的声音温润好听:“嗯,的确不难。”
此时,华服公子的内心是崩溃的,他的跟班却由衷感叹:“二位好厉害,方才是怎么做到的?”
却见白衣少年将脸转向自己,认真问道:“你方才说,有人投中就下去把河水喝干,此话作不作数?”
他的脸皮扯了扯,只能干笑一声,赞道:“小公子好耳力。”
少年其貌不扬,他身畔的书生却容貌俊秀,可若论起身上的气度,这二人都可谓鹤立鸡群,他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没有见过如此风骨的人,一时竟有些移不开目光,正想邀他们喝杯茶结识一番,却见少年的神色突然肃了肃,将脸转向书生:“凤止,你感觉到了吗?”
书生神色淡淡地朝少年点了点头,道:“幻域的入口就在这附近,嗯?好似还在移动……”
少年忙道:“快走,不要让它跑了。”
莫名其妙的一番话入耳,华服公子正有些茫然,就听小跟班问自己:“公子,这水你还喝不喝了?”
他道:“喝个屁。”望向少年和青年匆匆离去的方向,沉吟,“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总感觉,不像是普通人呢。
沉朱沿着方才感知到的那抹灵动一路追过去,头顶有红灯连成一片,路旁则挤满了各式摊贩,有卖风车的,还有贩面具的,到处都熙攘拥挤,几乎没有地方下脚。
追至半途,手被人从后面握住,书生道:“阿朱,莫要走散了。”
她顿下来,蹙了蹙眉头:“幻域的气息,到此处便消失了。”
把神识打开一些,立刻有各种声音和气息汇入灵台,她仔细辨别,没有片刻,就吃力地将神识收回,摇一摇头:“不行,此处太乱了。”
凤止却突然放开她的手,快步朝前跨去,他的步法轻盈缥缈,身形一闪,竟已至十丈开外。
沉朱慌忙追上去,有生之年,还是第一次见到会逃跑的幻域入口,难道是多年来吸收两界的灵气,成精了不成?
总算在荒郊野外追上凤止,一轮冷月挂在半空,俯瞰大地。沉朱已恢复上神之身,落至凤止身边,他已以术阵将入口固定在原地。术阵之内,一扇古朴的大门虽然时隐时现,却始终不愿最终定形,这家伙,竟还在挣扎。
凤止挑眉:“这般不听话?”
将神力提升一分,就见入口抖了抖,这次总算维持住了大门的形状。
凤止和蔼道:“这才乖。”
沉朱眼皮跳了跳,问凤止:“它方才跑什么?”
作为连接两界的入口,这么跑来跑去的,合适吗?
凤止理了理衣袖,道:“大概是吓的。”淡淡解释,“阿朱可还记得,本君几日前说过,此地留有一抹强大的灵气经过的痕迹,幻域有灵,遇到过于庞大的威胁,自然会本能地排斥对方入内。大约便是因此,它才会四处躲藏。”
沉朱看了瑟缩的入口一眼,评价道:“这家伙,也太不中用了。”
入口君哀怨地表示,它很不容易好不好,若是放了不好的东西进入妖界,以现任妖皇那般的脾气,它还要不要在守门界混?
沉朱评价完,又忍不住沉吟:“到底是什么力量,让它如此害怕?你我多次出入妖界,也没见它躲啊。”
凤止道:“你我不含杀意,它自然不必躲。”
沉朱含糊了片刻,就要推门而入,却被凤止抬手拦下:“阿朱,此事蹊跷,不忙入内。”
四下感应,却并无异样气息,手在大门上探了探,也没有探出什么来,沉吟:“是本君多虑了吗……”
沉朱道:“先入内再说。”
在人界已耽搁太久,若是不经过妖界,改走别的路线,便要走双倍的路程,实在不划算。既已找到幻域入口,管它有何蹊跷阴谋,她和凤止都在,还有什么可怕的?
打定了主意,朝身畔的凤止挑了挑眉,青年眸中的忧虑渐渐淡去,唇角微勾:“也罢,先入内再说。”
说着,就抬起手,缓缓推开面前那座刻满古朴花纹的大门……
刺目的光过后,已身处幻域。
幻域是位于两界之间的过渡领域,既不属于人界,也不属于妖界,每一次进入,都会呈现不同的形态。此时,在沉朱与凤止面前铺开的,便是一片类似于大漠的荒芜领域。
从这里穿过去,就能抵达妖界。
结果,在广漠中行了半日,沉朱扶额——出口又找不到了。
入口到处逃窜也就算了,出口竟也躲了起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心思渐渐有些发沉,事情果真没她想得那般简单吗。
在幻域中找了半天,也没有见到出口君的影子,沉朱不免有些懊恼,对身畔人道:“凤止,我不该拖你进来的。”
凤止温声宽慰她:“没关系,总会有办法的。你还不信本君吗?”
沉朱将沮丧的心情收拾好,提议:“不如,我们分头去找?”
幻域这般大,他们两个这么漫无目的地找也不是个办法,还是分头行动更有效率。凤止却断然拒绝:“阿朱,你要跟本君在一起。否则,本君不放心?”
沉朱有些无奈:“你不要总把我当成一个需要照顾的小孩子,我有分寸。”
凤止挑眉:“有分寸?”淡淡道,“当年,是谁不小心着了化蛇的道,几日都不能下床的?”
沉朱脸皮僵了僵,听他继续:“是谁受困昆仑山的乾坤阵,差一点就走火入魔?”
“又是谁,在天玄墟差一点就命丧妖兽之口?你却说说,本君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哪一次是有分寸的?嗯?”
沉朱被他敲打得面皮一红,却死要面子,道:“你怎么知道我一个人应付不了?你也太小瞧我。就算你不赶过去,我也未必会输,我好歹也是……”
凤止摸了摸她的脸,道:“阿朱,你的性子,实在是不能让本君放心。”
沉朱闭上眼睛在他手上蹭了蹭,道:“此处不过是个普通的幻域,我多少次在这里出入,你难道还怕我会在这里走丢吗?”理直气壮道,“凤止,你该更信任我才是。”
话说完,等了一会儿,终于听到对方轻叹一口气,道:“手伸过来。”
她虽茫然,却乖乖朝他伸出手,他的手指在她掌心缓缓滑过,在上面落了个复杂的印之后,朝她掌心吻下去,道:“好。本君信你就是。”
沉朱忍不住问他:“凤止,这是什么术?”
那是命理之术,结下命理的二人,从此魂命相系,生死相连。
他却只道:“让本君可以迅速找到你的术。”淡淡道,“你往西去,本君往东去,一个时辰之后,在此处会和。”
沉朱道:“好啊。”
第一百三十六章 本君不会有事
( 纯文字在线阅读 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M.
沉朱与凤止各自寻找出口,其间,幻域中的景色开始变化,方才还是茫茫大漠,不多时已是雪地冰天。沉朱却丝毫不受影响,一路往西,寻找出口的影子。
没有找到出口,面前却突然出现一座悬崖,她在悬崖边上顿下脚步,身上的衣袍被风吹起,猎猎舞动。
往崖下望去,依然是冰雪寒天,有冷风刮来,冻得人直打哆嗦——护体的仙障,好似没有什么用。
在悬崖畔独立片刻,她忽然身体前倾,就那样朝崖下坠去,快要落地时,身体却在空中顿止,意识到再往下去就会被幻域吞噬,立刻踏风而上,重新落回方才所立之处。
看起来,这座悬崖已是幻域的边境,前方没有路了。
拢了拢衣袍,朝四下环顾。除了冰冷的雪地以外,空无一物。整个世界,都回荡着寒风空无的悲鸣。好似越来越冷了。
她神色渐渐严肃,心中有个念头越来越清晰:此境不妙。
适才与凤止在一起时还没有察觉,此刻,却愈发清楚地感受到这座幻域正在侵吞她的神力。捂住胸口探了探,脸上神色更加冰冷,神力流逝的速度,比她想象中还要快些。这般下去,如果一直找不到出口,她的神力会被侵吞殆尽吧。
不知凤止的情况是不是跟她一样,要尽快与他会和,商量个对策才是。
回到约定之处,看到立在那里的男子的颀长身影,不由得加快脚步。快要到他身边时,却滑了一下,对方伸手将她接到怀中,道了一声:“笨。”
她有些不满,道:“为节约神力,我连仙障都没撑,浑身都冻僵了好吗。”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仰脸道,“凤止,此境好似会吸食人的神力,十分蹊跷,我方才探了探,觉得自己只怕撑不了三日。”又添道,“唔,挺一挺,或许能坚持到五日。”问他,“你呢?”
男子将她冻得紫红的手看了看,道:“同你差不多。”说罢,却俯身捏了她的下颚,吻上她冰凉的唇。
沉朱的睫毛颤了一下,继而有些窘迫,凤止这家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这个兴致……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自己误会了他。
灼热绵长的气息从他的唇间渡入口中,冰冷的身体缓缓有了温度。
原来,他只是在渡气给她暖身子。
凤止渡完这口气,望着少女红润的面颊,揉了揉她的头,问她:“方才可是想歪了?”
沉朱先是为此话面皮一僵,继而轻轻哼了声,挑眉问他:“我便是想歪了,又如何?”
凤止为她的反应勾了勾唇,握住她的手,道:“不如何,若是冷了,便告诉本君。”
沉朱想了想,道:“可是你把神力渡给我,还是一样会流逝掉,倒还不如好好保存实力,若是一直找不到出口,你我都要遭殃。”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